中午接到老崔的电话,称停职已经结束,我可以回电台上班了。电话里老崔只字未提上报的事,只是旁敲侧击地点了句“要注意影响啊”。我问老崔:“你怎么没把我开除呢?”
老崔呵呵笑,“就这事把你开除,你都不晓得被开除多少回了。”
这个老崔,说话真刻薄,一点儿也不输耿墨池。
我给耿墨池打电话,想把我要上班的事告诉他,结果电话一直不通。于是打到他的工作室,被告知他们今天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庆功宴,耿墨池在酒宴上喝高了,现在正在家休息。什么?他又喝酒?我急了,工作人员说只是喝了点儿红酒,耿老师主要是太疲劳了,现在他谁都不见。
可我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看。
到了酒店,我有他房间的门卡,就直接刷了卡推门进去,发现房间内很安静,但直觉告诉我里面有人。我向卧室走去,一步步,很轻,怕吵醒他。
我推开门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的,我开玩笑地想,里面该不会有女人吧,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想法刚闪过门就开了,我就傻了,整个的傻了……
耿墨池!我深爱的男人,我一生的赌注,竟和一个短发的女人相拥躺在一起,那女人正是他的助手小林,两人都盖着厚厚的被子,头挨着头,睡得很沉……如果不是靠着门框,我想我会倒。我泪流满面,叫不出也喊不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房间内退出来的,整个人都麻木了,就像当年祁树杰横尸太平间时的感觉一样,被人拧断了脖子般失去了悲伤的力气。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下的楼,又是怎么回到车水马龙的街头的,满眼都是陌生的人群,冬日的暖阳明明和煦灿烂,我却感觉像是置身暗无边际的黑夜,脚像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辨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正是小区门口的马路边,我似乎要过马路才能走到最近的地铁站。我意识模糊地迈向马路,刺耳的刹车声此起彼伏,我很快被困在马路中央动弹不得,进或退都是死路一条,我活不了了,我感觉我真的活不了了。
“考儿!白考儿!你回来!”我听到嘈杂的街头有人叫我名字。
我迷迷瞪瞪地扭头循声望去,恍惚间看到马路边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米兰,正冲我招手。后来我才知道米兰当时是去找耿墨池采访的,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发现我站在马路中间发愣,不知道在干什么,用她事后的话形容,“像是梦游一样,怎么叫都没反应。”
我茫然地看着米兰,潜意识地想往回走,结果刚转过身,尖厉的刹车声伴随着米兰的尖叫,一辆白色面包车直直地刹在我跟前。我估摸车头应该距离我不超过十厘米,透过风挡玻璃我看见司机吓傻了,我也傻了。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凝固,我两眼一黑,猝然倒地。
后边的情形我完全没了印象,当有感觉的时候耳边只有冰冷的金属器皿声,腹中像是有什么被剥离了一样,从身体深处牵扯出来的剧痛很快让我清醒。
我虚弱地睁开眼睛,只看到头顶是手术室的无影灯,我分明躺在手术台上,好几个医生围着我,我好像听到为首的医生在说:“好了,拿出来了,现在开始清宫。”
于是我知道,孩子没了。
我再次清醒时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躺在病床上,不是手术台了。我看到的第一张面孔是耿墨池,他站在床边,面色白得骇人,眼中布满血丝。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他竟然还问为什么。
我哆嗦着,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耿墨池,请你从我眼前消失,立刻,马上!”
耿墨池疯了一样,突然提高嗓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做掉我的孩子!白考儿,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他说什么,我自作主张做掉了孩子?
眼泪瞬间滚滚而下,我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在诅咒自己为什么不死在手术台上,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不用面对这样千刀万剐的结局!我从来没有不要那个孩子,从我知道孩子的存在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放弃,那是我的骨肉,与我血脉相连,失去他(她)比剜掉我的心还让我疼痛,他凭什么说是我拿掉了孩子,凭什么!
我大哭起来,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我疯了,我觉得我是疯了,在床上翻滚,直接滚到了地上。米兰和樱之闻声冲进来,混乱中耿墨池被米兰拖出了病房。
“考儿!考儿你别这样!”樱之试图控制我,两个护士也奔进来,合力将我抬上床。后来病房的人越来越多,我的情绪完全失控,脑子也乱了,那么多人围着我,我哭得浑身抽搐,嗓子也哑了。我看不到耿墨池,于是嘶吼他的名字,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我要跟他拼命,他才是害死孩子的刽子手,我不能原谅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后边的情形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有医生冲进来给我打了一针,所有的人摁住我,我像只待宰的羔羊动弹不得,很快失去意识,陷入长久的沉睡。
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吧,我觉得我根本就不应该再醒来,医生那一针应该把我打死才对,新闻里经常报道有人输液出医疗事故死掉,我只恨为什么那样的事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但是我没有再哭,一滴眼泪都没有了,每天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已经感觉不到生命存在了一样。被诅咒的爱情原来是这般惨烈,我飞蛾扑火不过是验证了我跟他不会有好结果。
来看我的人很多,有同事,有朋友,樱之差不多每天都来,但很奇怪我只见过一次米兰,祁树礼却是天天都来,有时会跟我说上一会儿话,有时只是默默地在边上看我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那天他又来了,见我醒着,他没有立刻退出去。
“我没有告诉你爸妈,怕二老担心。”他看着我说。
难怪我没有见到我的父母。我松了口气,他们不知道是最好的,这点让我很感激祁树礼。我转动眼珠迟钝地看向他,他也看着我,眼中满是疼惜。
“考儿,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我只想说虽然我说过那样的话,但从内心来说我并不愿意看到你受到这样的伤害,不论你怎么看待我这个人,最起码我是把你当亲人一样的,我心疼你,想保护你,可惜我没有见到那家伙,不然我真会杀了他!考儿,放手吧,事情已经这样,你总得活下去才行,想想你爸妈,他们那么大年纪了,你忍心让他们为你担忧吗?”
这么说着,祁树礼握住我的手,因为长时间输液我的手冰凉,手背和手腕也肿得厉害,他轻轻摩挲着我手背上肿起的包,眼眶泛红,那样无助,与我平日看到的冷酷狠绝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听见自己哑声说:“我要回家。”
“好,我送你回家。”祁树礼温暖的掌心让我麻木的手慢慢有了感觉,他又伸手抚弄我凌乱的头发,颤声说,“考儿,求你别再这样伤害自己,我说过那个人只会给你带来厄运,离开他,你一定要离开他,好好保重自己!”
两天后,我出院,随即被祁树礼送回到湘北。自始至终我没有见到耿墨池,也没有见到米兰,听樱之说,她去上海出差了。我跟樱之说,见了米兰替我谢谢她,那天是她救的我。樱之当时的表情很复杂,看着我欲言又止,但什么也没说,只嘱咐我好好调养身体。
回到家,我瘦弱不堪的样子让母亲很心疼,她是过来人,大概心里什么都明白,却并不问,只成天忙前忙后地为我做好吃的补身体。除夕夜,家里很热闹,因为手机一直关机,我用家里的座机给同事一一拜年,阿庆接到我电话连连惊呼:“天哪,考儿,你怎么才来电话,耿墨池快把我们台的电话打成热线,他这阵子到处找你,你们怎么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他一个解释,于是我重新把手机装上电池,给他发了条短信:“你不用找我,我再也不要见你。自那天在酒店房间里看到你跟小林相拥而眠,我就知道我又错了,我果然是猪脑子,轻易就被你骗。其实我那天想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现在孩子已经没了,你该庆幸。再见。”
发完这条短信我又卸了电池,把用了三年的电话卡扔进了火炉。我后来重新办了卡,重新上户,然后挨个给朋友打电话发短信,告知我的新号码。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很冷静,丝毫未曾想过那个人在接到那条短信后会作何感想,因为他怎么想已经与我无关。
这期间我跟李樱之和米兰也联络得少,樱之还在为争夺儿子的抚养权跟张千山打持久战,同时也在找工作,好像不是很顺利。巧合的是米兰从上海回来后忽然从杂志社辞职了,现在也在找工作,说是想换个方式生活。春节前她倒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已经放弃了,因为她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她没说放弃什么,但我知道她要放弃的是什么,我很高兴她终于转过弯了,问她:“那你现在有新目标了吧?”
米兰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考儿,还是你了解我。”
“是谁?”
“也谈不上目标,只是我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你知道的,我的选择一向多,倒是你,跟耿墨池怎么样了?”
“对不起,以后不要跟我提起这个人。”
“好,不提。”米兰在电话里显得心情大好,我们仿佛回到了过去无话不谈的好时光,她在电话里卖关子,“考儿,我想我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了,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啊?”
“不告诉你,哈哈哈……”
“臭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