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狱卒困惑的回头瞥我一眼。
“我说——开门!”
“那不行!”他断然否决,“他是重犯……”
“开门!”我不待他说完,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右手举着刚从发髻上拔下的簪子,顶住他的咽喉, “我说……开门,你聋了吗?”手抖得太厉害,竟当真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发疯般厉声尖叱,“你不是说他被铁链锁着么?你怕什么,一个铁索披颈的犯人,你还怕他跑了不成!开门——我要进去!”
老狱卒吓得双腿发软,抖抖缩缩的求饶:“小福晋息怒……奴才尚有家室,死在小福晋手里不打紧,若是让犯人逃了,奴才一家子都会遭殃。小福晋……”
我呼呼的喘气,当啷一声,发簪落地。
疯了!我真是……
“多谢小福晋……多谢小福晋……”
“开开门……求你……”我黯然神伤,“我只是想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而已……”
“小福晋……你,是他家中内眷吧?唉……这两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家人来探他。”他忽然压下声,怜悯似的说,“也罢,我成全你这一回。只是你出去可千万莫对人讲,就是带你来的那个……”
“我知道,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出了这里,我便忘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老狱卒“唉”“唉”的连叹两声,从腰间摸索出铜匙,边对锁孔边悄声说:“你自个儿把握机会吧……我悄悄跟你说,这个人活不长了……听说上头已透了口风,早晚拖不过年去……不过,他即使不被人杀掉,恐怕也活不久了,像他这么作贱自己的,我还是……”
“嘎——”铁门缓缓拉开一道缝。
我还没从刚才那番惊骇的言论里回过神,便听老狱卒叹道:“去吧,只略略说上几句贴己话就好……”
黑咕隆咚的一间不到十个平方的逼仄牢房,我茫然的走了进去,牢门在我身后飞快的闭上。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刺鼻味道,墙角蹲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见我靠近,突然当啷扯着链子跳了起来:“滚——滚出去——不用假惺惺的月月来问我,我就只那句话,我没错!我没做错——”
我捂着嘴,喉咙里堵得慌,胸口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怎么都透不过气来。眼前的褚英……衣衫褴褛,披着一头散乱的长发,五官隐在黑色的阴影下,无法瞧得更为清晰,然而那样瘦骨嶙峋的感觉却着实让我震撼了。
呛啷……
铁链微微一响,巨大的抽气声响起,他忽然疾速转身,照着夯土墙壁猛地捶了一拳,泥糊的墙灰簌簌直掉。
“褚英……”我哽咽,“是我……”
“出去!出去——”他嘶吼,摇头喘息,“我不认得你……不认得……你……”
“褚英——”我飞扑过去,张开双臂从身后抱住他,臂弯间那种嶙嶙骨感差点逼疯了我,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滚滚落下。
他在我怀里瑟地一抖,直觉便要挣脱开去,我固执的用力抱紧,脸贴着他的骨瘦的背脊,细细啜泣。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许久……褚英忽然从身前颤抖着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喑哑哽咽:“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是……是我。”我流泪,为他的不幸,为他的凄楚,为他短暂的未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怎么可以……
“你在为我流泪吗?”他慢慢转过身来,粗糙的指腹划过我的面颊,将泪痕一一抹去。昏暗中瞧不清他的神情,然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却像是黑暗中的一团火焰,炙热的点燃了我,“何其幸也,东哥……”他稍稍一带,我已投入他的怀里,他抱着我满足的叹了口气。
“褚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欠他的,注定这辈子欠他的!他欠我的,已用救命之恩来还,可是我欠他的呢?我欠他的一条性命,又该用什么来赎还?
“不需要……不需要说对不起。”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他用额头抵住我的前额,“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无悔!”
“褚英!”我再也压抑不住,“哇”地放声嚎啕。
“不要哭……不要哭!”他开始有些着慌,手忙脚乱的替我擦拭眼泪,故意假装轻松的笑说,“没什么的……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什么叫不过就是一条命!”我气他自暴自弃,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却不敢使太大力,他身板单薄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褚英顺势抓住我的手,紧紧的包在掌心里,过了会儿,才执起我的手在他长满杂乱胡须的脸上摩挲,喃喃低语:“这条命早在二十三年前就交给你了,从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心里一颤,痛苦的闭上了眼。
何苦……褚英!这是何苦……
静静的靠在他怀里,默默的数着滴答的秒数,心境竟慢慢的恢复了平静祥和。牢门这个时候“吱嘎”声响了,老狱卒的声音低低唤起:“小福晋……”
身前的褚英明显一僵,作势欲起时,我急忙按住了他,缓缓摇头。他焦急的看着我,双手紧紧的攥紧了我的胳膊。我安抚的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我跟他交待几句。”
褚英迟疑的放开我,我走到老狱卒跟前,低声吩咐几句,他先是摇头,我摘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塞到他手里,他这才犹犹豫豫的点了下头。
随后我重新回到褚英身边挨着他席地而坐,他顿时欣喜若狂。少顷,老狱卒又回来了,给了我一盏油灯,又递了桶水和一只妆匣给我,随口关照:“外头的那位爷叮嘱小福晋,最多还可待半个时辰,切勿任性拖延……”
我漠然点头,随手接过东西。老牢狱咂吧着嘴,缩回头去。
我把灯芯拨到最亮,褚英下意识的往后缩,我扯住了他的袖子,含笑嗔睨着他。他的脸色蜡黄,眼眶子深深眍了进去,只是那眉宇间依然是一抹桀骜不羁。未等我开口,他忽然低低的叹了一声:“你瘦了……也憔悴了许多。”
我手一抖,才从妆匣内拿起的木梳竟然“啪嗒”滑落。我忙掩饰心中的悲伤和悸痛,重新拣起梳子,蘸了桶里的清水,细细的给他打理乱发。
他只是不动,任由我摆弄,满脸洋溢着幸福,那样简单而且容易满足的欲望让我心里痛楚难当,眼泪滴落在他发上,我随手一梳而过。
和着那一滴滴的眼泪,我替他梳通乱发,拿出剃刀替他剃头。我手艺不精,加上手一直抖个不停,最后还是他握住了我的手背,坚定的冲我一笑:“没事,就是被你刮下层皮来,爷也乐意。”
我被他带动着手,慢慢将他额发鬓角还有胡子剃了个干净。最后我将他顶心的长发打成一根辫子,又将自己随身的手帕子拧湿了,慢慢替他擦脸。他先还躲避,想接过帕子自己来,我无声的看着他。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无奈放弃,居然羞涩的笑了起来,任由我继续侍弄。
擦完脸和脖子,我只略略停顿了下,右手继续下滑,搭上他单褂的盘扣。他倏地出手摁住我,我默默摇头,将他的手拿开,固执的扒下他的上衣。他削瘦的骨架上满是累累伤痕,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颤抖着用手帕一一拭过这些伤疤。
这是……替他那狠心的阿玛打江山时,所留下的最残酷有力的见证啊!
手指最后停留在他的左侧肩头上,那样清晰宛然的齿印,让我的心剧烈的颤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伏在他的肩头再次失声恸哭。
“东哥……”他扶着我的肩,痴痴的问我,“如果有来生……你会嫁给我吗?”
我瞪大眼睛愣怔住,忘了哭泣。
“会吗?来生……”他着急的追问。
倏然俯身低头,我在他右侧肩头狠狠的咬下一口,他身子一颤,肩上的肌肉下意识的收紧,可是身子却并没有移动半分,默默的任由我咬出血来。我松开嘴,右肩上的齿痕带着鲜红的血珠子,深印肌理。
我缓缓咧嘴一笑,语音哽咽:“看!这是……我给你的信物。来生……你来找我……记得……”
他猝然迎了上来,滚烫的双唇颤抖着印上我的唇瓣。我闭上眼,悲痛欲绝,含泪接受他最后的痴恋。
褚英!对不起……这一生,注定我已负了你……
第67章 再见
浑浑噩噩的,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跨出地牢,如何走到门口的……
天色暗沉,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我无力的扶着墙,喉咙一阵发痒,难以抑制的咳了起来,先是一声两声,到最后竟是撕心裂肺般无法停止,只得弓着背,捂着刺痛的胸口,眼泪迸发。
“小福晋……你不打紧吧?”老狱卒有些担忧的绕到我面前。
我憋住气,克制住喉头的瘙痒,一时无法开口出声,只得缓缓摇头。
“你脸色很不好……”
“他……咳咳……人……”
“哦,你是指二爷?”老狱卒压低声,“才有人来报,十二阿哥往这边过来,二爷怕他进地牢,便赶去前面绊住他了……小福晋若无其他事,还是快点离开吧!”
我痛苦的点头。十二阿哥……阿济格,那个虽只十岁,却已拥有了一个镶白旗的阿哥!果然不能小觑他,代善会如此紧张,肯定不无道理。
扶着墙,我挪步,老狱卒在身后低声道别:“小福晋好走……”
雨下得朦胧缥缈,灰蒙蒙的透着一种凄凉的无奈和悲伤。
好走……我自然是要走的!只是……无法达成最后的一点奢望,我真是心有不甘。
明明不敢见他,怕相见之后再难抽身离去,可内心深处却又是那么渴望再见他一面。
赫图阿拉内城城门离此很近,我不敢靠太近,于是刻意绕了远路,赶往城外与叶赫的内应事先约好的地点碰面。才走了没多远,忽听身后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喂,下雨为什么不打伞?”
我惊讶回头,身后两丈开外,站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刻意的板着,我见他虽然单薄羸弱,但锦衣玉袍,仅是他脖子上挂着那块黄澄澄的长命锁已是价值不菲。
这个娃娃非富即贵,保不准是哪位亲贵家的小阿哥。我不愿与这种孩子多打交道,免得他家人尾随而至,多生事端,于是扭头便走。
“喂!你还走得动吗?你那张脸难看得像死人一样……”
好个勾人心火的臭屁娃娃!我顿了顿,记忆中像是有某根弦被悄然拨动,脑后的神经猛烈抽搐着,咝咝的疼。
忍不住又回头瞥了一眼……啊!一个恍神看花了眼,记忆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二十年前。我摇头,甩去眼前的幻觉,自嘲的冷笑。
“喂——”
“喂你个头啊!烦人的小鬼,吃撑了管闲事啊?赶紧回家找你额涅去。”我胸口郁结难舒,忍不住口气生硬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干嘛要跟一个小不点的孩子这么较真。
那张小脸皱了起来,露出很不满的神气,冲我嗷嗷叫嚷:“你这女人……你以为我喜欢搭理你的死活?不过是瞧你长得与我额涅有几分相似,一时心软才……”
心里一动,刹那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偏又没能及时抓住。正在困惑的当口,忽然拐角闪过一个矮小的人影,我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发现那不过也就是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忙定了定神,丢下一句:“没空跟你扯淡。”仓惶欲走。
可没等步子跨出三四步,身后衣角便被一只雪白的小手扯住。我慌张的回头观望,却见另一个孩子已然走近,也不过六七岁,同样是通身华贵,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他看到我后,先是微微一愣,但随即朝着那个娃娃恭谨的打了个千:“十四叔让我好找!快回吧,省得嫲嫲一会儿着急。”
我被口水猛地呛到,憋着嗓子咳了两声。
诡异啊!一个六岁大的孩子管一个三岁大奶娃娃叫叔叔!虽然这种情况在多子多孙的大家族里极为普遍,但是……我眼神怪怪的对着他俩瞄来瞄去,还是觉得这种辈分十分诡异。
奶娃娃年纪虽小,可摆出的架子却一点不比大人差,似模似样的说道:“豪格!怎么就你一个?那些奴才呢……”
这一声“豪格”唤得虽轻,却仿如一道闪电在我眼前猛然劈过,我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