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很多》 第一章大凉山下的少年郎 日头刚起,天山的剑侠们御气腾空,于山巅之上舞剑而起,朝堂之上官员沉声行礼,边关的讯鹰呼啸在青灰色的城墙之巅,振翅而过,散落下一两枚坚硬的鹰羽,便激起了苍凉古朴的号角长鸣和军士如虎般的呼喝。而在大凉山下的村子里,一群无所事事的小屁孩拍手唱着乡间俚语粗俗不堪的‘歌谣’,打灰扑扑的小路上欢快地跑过。 “王安风,王安风,有娘生,没爹养,野孩子,刨狗食……” “王安风,王安风,有娘生,没爹养,野孩子,刨狗食……” 一名大汉几步冲出了院子,身上披个蓝色短褂,贲起了的大块肌肉沾了汗水,在晨光下泛着光,几步赶出,一脚抬起不轻不重踹在了一个唱得最欢的男孩屁股墩上,粗眉倒竖,臭骂道: “小屁孩子,再放个屁老子听听?!” “哇啊,快跑啊!” “大恶人出来打人了,快跑啊!” 小孩子们欢快笑着一哄而散,那壮汉冷哼一声,转头吐了口唾沫,慢条斯理地朝着门内走回去,坐在石凳上面,抬起石桌上的泥塑茶壶,往嘴里大口灌着凉茶,一名青年皱着那双和壮汉一个模子里咳出来的眉毛,苦笑道: “爹你干啥又和他们置气?虽然难听了点,可王安风他确实没爹没妈的,话糙……” “不糙个鞋垫子,你再说一句老子揍死你!” 壮汉眼睛狠狠一瞪青年,冷哼两声,又道: “杀了猪了?你在腰条儿那儿,挑肥的剐一刀,给王安风那小子送去。” 青年嗯了下,然后随手拎起了一旁的一块五花肉,道:“我剐了,您看这块成不?” 壮汉手里头茶壶重重拍在石桌上,气道:“你喂猫呢?抠抠搜搜的” “这还少啊,这两斤多呢?” “少!” 壮汉伸出两根粗萝卜似的手指,指着正杀猪的青年道:“搁那个,咱家刀鞘那么宽,剐一刀。” 青年不情愿地叫道:“这么宽?那得十多斤呐!” 汉子气道:“我是爹还是你是爹?那小子没猪,十三岁,轮回年呐!就那么切……” “是是是,您老家主,听您的,真是……”青年随手一抹,剔骨尖刀在手中耍了一个亮闪闪的刀光,顺手一劈,寒光森锐而过,一大块连片猪肉跟豆腐一样被切了下来,掂量着这重量,有些心疼不忿地道:“非亲非故的,你图啥呢?” “图啥?图个仁义”” 汉子手掌两眼一瞪,道:“这小子也是乡里乡亲看着长大的,家里没爹没娘,咋地你还心疼这两块猪肉?” “男子汉大丈夫,肚子里没有仁义二字,出身如何,也就是个腌臜货色!” “再说……那孩子的品性天资是真的好,好孩子啊……” “我告诉你,要不是咱家供不起第三个修武的料子,就是老爷子从地里爬出来把我按到地里头去,我也把咱家的拳术教给他!” “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凉村,大凉村,后背上立着那座巍峨的大凉山,山上没甚么凶猛动物,兔子狐狸却层出不穷,也有许多干柴可捡,卖给各家也能赚些许铜钱,但只挣得很少的钱,只有孤儿看得上。 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正站在山里,背上已经被了厚厚一捆枯枝,掰地齐整好用,只是却没有下山来卖,而是站在山路边,一双不大的眼睛定定看着眼前一个古怪的东西—— 通体银色的护腕,造型精致地不可思议,正上方镶嵌着一枚蓝色的方形宝石,在这大白天都能够看得到泛起的光,一见不凡。 “许是旁人落下的宝物吧,主人肯定着急了,先在这里等等吧……” 将后背上的枯柴解下放在一旁,少年又记起离伯和自己说过不止一两次,人心之贪,有如猛虎,为了钱财而反目成仇,拔剑杀人者比比皆是,冒领这种宝物恐怕更不值一提。 微微皱眉,他便又蹲下身来,拿起腰间的水袋先冲了下手,等到洗干净了上面的泥土灰尘,才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个看起来就极为奢华的护腕,然而就在他手指轻轻碰上去的时候,那蓝色的宝石突然亮起,清脆悦耳的女声在突兀地响起: “欢迎使用,华夏龙骧服务器,您是第……”声音微顿,突然一阵沙哑的扭曲,继而继续道:“服务器受到异常冲击,VR神经视野无法展开,画面无法投射入视网膜,自检完成,不推荐使用,请送往维修站修……”声音再度一顿,正在少年茫然呆滞的时候,护腕直接飞起,刷一下落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严丝合缝地锁定,然后他便感觉到手腕微微一阵刺痛,耳边传来了悦耳的女声。 “欢迎使用华夏龙骧,您是第一位使用者,基因数据已经绑定,现在请您找到一个安稳的环境,舒服地躺好,三十秒之后,全新的大世界将会在您的面前展开,三十,二十九……” 听到那声音似乎开始倒数,少年瞪大了眼睛,左右环视却只看到丛林茂密,突然遭遇这种事情心里难免慌乱,定了定神,抿唇道:“你是这个护腕的主人吗?请出来吧……这个护腕是自己套上来的,你一定有办法拿走吧?” “你现在说话,我看不到你,也没办法还给你……” “十五,十四……” “还请这位……这位姑娘出来……” 少年的声音落下,在林间回荡,却只激起了阵阵虫鸣鸟叫,令这片林子更加幽深,那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不紧不慢地响起,少年心中不由微微发寒,眉眼依旧坦然地看着前方,右手则警惕地按在了腰间的柴刀刀柄上面。 “三,二,一!” 读秒声音一顿,少年五指猛地用力拔刀,手腕上本来的虚拟传导装置冒出了一阵青烟,下一刻,一股蓝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并且在少年拔出柴刀之前猛地大亮,直接将他吞噬了进去,这光芒迅速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了一道清脆的女声袅袅散去。 “欢迎进入全新的VR虚拟游戏,大江湖!” 第二章第一位师父 “欢迎进入全新的武侠VR游戏,在这里,你将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感官刺激,新的神经共享技术能感让您的视觉,触觉,甚至于味觉都感觉到这个虚拟的世界,而每一位关键NPC都有智能云数据库进行运算,拥有接近真人的判断能力,能让诸位玩家真正满足一次作为大侠纵马江湖的快感。” “无论是腾空御风飞檐走壁,还是故事中的降龙十八掌,都将化为现实。” “请继续支持华夏龙骧企业,我们为为您提供更好的服务,如有任何疑问,请致电我们的服务电话……” 耳畔悦耳地仿佛音乐一样的女性声音停止,而紧接着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身前突然浮现出了一道道身影,潇洒不羁的白衣剑客,手持青竹长棒,裸露臂膀的磊落青年,身穿铠甲,手持长枪的肃杀将领,一个个在他的眼前出现,尽皆气度不凡。 如此近乎于神话的一幕展现在他的面前,令他的脑里都有些茫然,在他尚且短暂的生命之中,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心中有着一个个疑问,却也知道现在似乎是要让自己选择一个,少年的目光在那一个个仿佛仙人般的身影上扫过,本能地落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一个形象之上—— 身穿灰色长袍,眉眼沉肃,光头不生半点乌发,手持乌木长棍,浑身肌肉宽松的衣服根本绷不住,被撑的鼓鼓囊囊,而伴随着少年的动作,空气之中似乎升起了一声声无奈长叹。 周围的一切,那些白衣剑客,磊落青年尽数消失不见,而那灰衣青年则是在他面前逐渐变得凝实,缓缓睁开了澄净平和的双目,眉目之间满是平和,左手抬起竖立胸前,缓声道: “阿弥陀佛……” 轰! 伴随着这一生长叹,眼前的一切尽数崩塌,仙境消亡,一座俊雅青山却拔地而起,悠然白云相伴左右,钟声悠悠,少年则是踏在了山路之上,不远可见一座座肃穆建筑隐于林间,正满脸不敢置信的时候,身边有人拉起了他的手掌,转头看去,那灰衣青年便在他右边边,右手持着长棍,看着这青山,语气平和道: “我在山下与你相逢,便是有缘,你既然渴望行走江湖,那不如随我上山,少林为天下武道大宗,禅武合一,你若入门,也可学得一身本领,行侠天下。” “不……这位大叔,我还有事要回村子,今天还不曾给馆主家喂猪,不能误了时间。” 少年看着这个给他一种熟悉感的青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强调道:“而且我们是才见面的,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不想学武?” 青年平静地看他一眼,按照设定的程序发问,少年愣了愣,老老实实地道:“想,可是馆主一直不教我。” “那你觉得习武和喂猪,何者更重要?” 眼前的青年气质平和可亲,少年不知不觉放下了许多戒心,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喂猪吧……” “何解?” 青年声音依然平和,脚下却已然牵引少年向上登山,后者似乎毫无察觉,认真道:“因为我答应了要给馆主喂一年猪啊。” “只是如此?” “答应了的事情就要做到,而且要做好。”少年声音顿了顿,然后又腼腆道:“这是我爹教我的,我也觉得很对。” 青年微微颔首,沉默了下,道:“你爹把你教的很好。” “所以大叔,你放我回去吧……我只是碰了下那个奇怪的护腕,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至于山下相逢?我们真的才刚刚遇见吧……我也不想要进入什么江湖。” 青年眼中闪过了道微不可察的数据流,转眼那眸子就依旧澄澈,缓声问道:“不入江湖,那你想要做什么?” 少年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殷红,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满脸期冀地道:“我,我想在村子里学些营生,攒钱买一公一母两只猪崽子,然后喂大他们,让他们多生点猪崽子,卖了以后去,去……隔壁家阿莲家里提个亲……” “阿莲?” 青年似乎好奇发问,少年低头哼哼哧哧了半天,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我,馆主大叔说盘亮条子顺,适合讨来当老婆……” 老婆? 青年澄澈的眸子里面突然涌现出了一片混乱的数据流,继而亮起了一抹虹光,止住了脚步,沉声道: “出家人,不可陷于情爱之中,少林弟子,更不可谈情说爱。” “??为什么,馆主说这个是男人必须要有……” 少年的声音并没有说完,青年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他,眼瞳之中一道道数据流闪过,在极为庞大的数据库之中选出了适合于眼前十三岁少年的回答: “因为,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老虎?” 少年愣了愣,如何也不能把可爱的阿莲和恐怖的野兽联系在一起,而青年已然继续拉着他向上走,平和道: “亦是因为诸相皆空,你可是爱她容貌可爱?可花容月貌转瞬即逝,若她变成了白发老太,你可还能爱他?” 少年说不出话,而青年则继续道: “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间万物皆是空,你又何必迷恋于这虚妄之物?” “空?” 少年很是不理解的挠了挠头,一边被拉着上山,一边对着那长袖洒然,眉目平和的青年好奇地问道: “可是如果说什么都是空,喜欢是空,不喜欢不也是空?那么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左右都是空空如也,那追求这个什么空的念头不也是空空?一切都是空,还有什么意思?” “是不是连空这个东西本身也是空?” 青年的脚步一顿,身形显出几分僵硬之感,双目之中浮现出了大片的蓝色数据流,可是作为一个游戏的NPC,根本没有多少数据是用来储存佛教思想,搜索了片刻之后,按照系统的逻辑处理遮掩过这个问题,缓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安风。”少年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我爹说,当年一缕风从东方而来,安于村中,我便出生了……我爹娘认为我是这风投胎,就叫我安风了……” “好……安风。” 青年低低念了两句,继而抬手长棍轻点, “少林,到了……” 吱呀—— 千载古寺,一朝而开,厚重古朴的山门缓缓拉开,另一个世界在王安风的面前,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令少年的双目本能地瞪大,其中流淌出了奇异的光彩。 第三章入少林 黄墙黑瓦,暗红色的大门,大门之上,一块鎏金牌匾之上写着三个大字,王安风曾经和他父亲学过一段时间的文字,那三个大字虽然有所不同,却也认得出是少林二字,只是第三个字却不曾见过。 刚刚想要发问,而那青年就已经拉着他的手,跨过了这座古朴的大门,被约束的视野徐徐打开—— 青灰色的石板,两旁各有一座座建筑,风格肃穆端庄,一位位穿着灰衣,黄衣的僧人或是交谈,或是洒扫地面,动作平缓而有韵味,佛钟悠扬,隐约看得到前方演武场之上,近百灰衣武僧正整齐划一地打着一套异常刚猛强悍的拳术,每一拳,每一脚都将刚猛浩大四字彰显地淋漓尽致,呼喝之音,宛如龙虎咆哮。 “练其道!” “喝!” “动其圆!” “喝!” “知其妙!” “喝!” “悟其禅” “喝!” “这……” 王安风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了些许震撼,更多茫然——只此一面,武道大宗那种积蓄千年的厚重和底蕴,便在少年的眼前大气铺开,一旁青年牵引着他朝前缓步而行,少年只觉得意识都有些茫然,脚下轻轻踏上那古朴的青石,左右听闻僧人诵经,拳锋震荡气流之声,千年古树青叶轻轻落在肩膀之上,继而被吹走。 他不再是观众,而是真真正正踏入了这浩大之中,耳边青年平和的声音不急不缓徐徐道: “我少林传承自达摩祖师,至此已有千年历史,根本内功《易筋经》,《洗髓经》列为天下绝世之位,其下演化出多门内功路数,攻伐之术则有七十二门绝学,只是绝学难得,须得有佛法修行化解杀伐之气,亦不可贪多,你初入少林,应当以基础为先。” “见过方丈师叔之后,你便入我少林门楣,清规戒律自是不提,不可杀生,不可淫乱破色,不可饮酒,以及诸多戒律,否则自有戒律堂的师兄弟与你说道,轻则禁闭反省,重则废去一身武功,打下山去,你可清楚?” “我……” 王安风茫然的眼神动了动,想到了馆主大碗饮酒的豪迈,以及自己父亲和离伯总喜欢抿上一两口淡酒,下意识地道: “其他我懂得,但是为什么不能够喝酒……听馆主说,外面江湖有一位狂枪客,最喜欢喝酒,常说喝酒为人生乐事,青莲客也只有饮酒才有绝妙诗篇流传。” “因为酒能乱心。” 青年僧人平和地道:“酒能使胆怯之人豪勇,使人言不敢言,为不敢为,然已不是自身本性,若是本性弥坚,何必需要借酒壮胆?反倒惹出许多麻烦。” 他侧过神来,手掌轻轻按在王安风的头发上揉了揉,声音变得温醇了些: “我所言者,只是我佛门清规,出家人不可饮酒,而你尚且年少,不曾成人,即便不入少林,也不能饮酒,败坏根基,听懂了吗?” “嗯,懂……” 王安风看着眼前平和的青年,轻轻点了点头,虽然说这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却对这僧人有着天生的亲近感觉,对方淳淳教导的模样有些像他父亲教他识字时候,青年笑了笑,抬手揉揉他的头,笑道: “好孩子,方丈师叔便在前面大雄宝殿之中,你且来……” 一路被牵引过了演武场,过了一方方肃穆的佛殿,迎来了最为庄严肃穆的建筑,每一处都透露着浩大和古朴,其上一方牌匾,上书大雄宝殿四字,气势恢宏,透过门窗可见到高大的佛像,一位穿着黄色僧袍,身披红色袈裟的老者站在佛像之前,眉目慈和,与那拈花轻笑的佛像别无二致。 青年拉着王安风踏步走了进去,左手竖在身前行了一礼,略有尊敬道: “弟子见过方丈师叔。” “呵……圆慈,你下山游历数年之久,今日回山也是喜事……”老者抚了抚颔下白皙,慈和的目光落在了王安风的身上,笑了笑,道:“可是为了你身后的少侠?” “不错。” 圆慈微微颔首,道:“此子名为王安风,燕京人士,有意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却只有些许粗略拳脚,弟子见其一身赤子童心,当为正道俊杰,不忍折于江湖,故而将其带回少林,愿收其入门墙,授其武艺。” 一番话语说得王安风脸上一阵阵发烧,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偏生那老者却似乎没有一丝存疑,只是道了声阿弥陀佛,噙着微笑微微颔首,显然是已经相信了这句话,王安风一时间想要开口否认,可是看到圆慈那张平和隐含关切的面庞,否认的话却不知为何始终是说不出口,一时间只能够把头埋地更深了些。 正当脸上烧得通红之时,老者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温和笑道:“孩子,我少林广授门徒,却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你,你入我少林的原因已经明了,只有一个问题问你……”声音微顿,老者抚了抚颔下白须,郑重问道:“你若学武,路遇持刀之辈劫杀一人,你当如何?” “杀人?” 王安风老实应道:“要看他杀的是什么人。” “哦?” 老者含笑的眸子里面一道湛蓝色的数据流闪现而过,脸上浮现出饶有兴趣的神色,问道:“何解?” 少年想了想,看着他认真道:“人有许多种,如果他杀的是好人,那我一定要阻止他,如果他杀的是恶人,那我就不管,世界上人那么多,但是少一个恶人的话,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情。” 老者含笑发问:“可是恶人也是人,也是一条人命,你这样不是太残忍了吗?” “残……忍?” 少年双目看着他,眼中先是惊愕,然后变得有些愤懑不平,高声道: “恶人会伤害许多的,许多的好人!” “恶人是人,是人命,可是好人也是人,也是人命!” “我不要在这里学武,圆慈大叔,请送我下去……” “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孩子,消灭恶人的方法,远远不止杀戮这一种选择,杀一恶人,只是杀一恶人,若度一恶人,则既救一命,天下少一恶人,却又多一善人,岂不是更好?” 老者没有丝毫的恼怒,只是笑呵呵地开口解释,让王安风微微一愣,然后脸皮上有些挂不住,脑海之中却不知不觉多出了一种新的思路,而在此时,老者已然对着一庞的圆慈点头笑道: “此子心性不错,但颇有杀生护生之气,可入你门下,好生修持,莫要走歪。” “是。” 圆慈微微行礼,随即便带着王安风走出了这大雄宝殿,直至此时少年依旧有些茫然,看着身旁的青年,开口问道: “圆慈大叔……” “叫师父。” “……是,师父,刚刚那位老伯伯说,能让恶人变成善人,该怎么做啊……”王安风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发问。“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青年沉默了下,回道: “打到服。” 第四章真实与虚幻 之后两人便不再多有交谈,王安风心里面想了想度化恶人的事情,就又转回了村子里的琐事上,想着回去要给馆主喂猪的事情,想着离老伯一个人居住,上一次去看望也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有心要和圆慈说下,却又总是会被后者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去,心中不由得憋闷。 直至入了一座偏殿,殿中有一位穿戴盔甲的明王雕塑,怒目圆睁威风凛凛,左右也各有年轻僧人习武练功,圆慈选了一处较为安静的蒲团,让王安风坐在蒲团上,从怀中取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籍,看着他温和开口道: “你此时初入少林,没有武学基础,我此处有一门《一禅功》,是我这一脉入门之基础,你先学会……” “《一禅功》?” 王安风愣了愣,下意识接过了那本书籍,可是在书籍碰触到他手掌的时候,这本枯黄色的书籍直接化为了一团氤氲的柔光,然后涌入了他的身躯之中,把他吓了一大跳,险些就要直接一跃而起,就在这个时候,圆慈的手掌已然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沉声肃喝: “静心,凝神!” 一声肃喝,宛如晨钟暮鼓,王安风只觉得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杂念顿消,霎时便一片澄澈明净,而就在他心中安稳下来的时候,一缕缕微弱却清晰的气流感觉在他的体内浮现,然后绕着一个特殊的脉络开始缓缓运行起来,只觉得周身一阵暖洋洋的,耳边传来圆慈低沉的诵经声音,意识不觉放松,继而仿佛落入了河中,顺着这河道缓缓流淌前行。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沉静的诵经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不急不缓地响起,直至那似有若无的气流已然壮大,一抹温暖的感觉浮现心头,继而直接坠入了丹田之中,他才身躯微震,缓缓睁开了双目,眸子里面一片温润平和,入眼处已经是一片宁静的夜色,月光皎洁,散落了一院。 “这……这是……” 王安风茫然地看着前方的夜色,犹自不明白,为何只是闭了下眼睛,便换了一副天地? “你醒了……” 耳畔熟悉的诵经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圆慈平和的声音,颇有些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抬手抚了抚王安风的头发,笑道: “一次入定便能够有四个多时辰,已然入门,习得《一禅功》的第一层,资质不错,却也不可洋洋自得。” “四个时辰?你……圆慈师父,你一直……” 王安风瞪大了眼眸,看着青年平和含笑的面庞,外面天色的变化,以及四个时辰这句话,他并非憨傻,当下便明白了这四个时辰都是这个今日才第一次见面的圆慈大叔在守着自己,外面寒露已重,而这大殿除他们外早已经空无一人,不由神色微动。 深吸一口气,少年起身极为肃穆的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继而学着父亲所说跪拜真真正正授业恩师所用的礼节,以三拜九叩之礼朝着圆慈拜下,口中道: “徒儿王安风,见过师父。” 圆慈眼中闪过了一丝数据流,作为系统设定的产物,他并不会产生感情,即便性格也不是提前的设定,在与主服务器失去连接的情况下只会按照原本的数据库进行分析处理,但是这个时候他却察觉自己的程序运转模式因为某种原因而偏离了原本既定的轨迹,隐隐有些加速,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抬手扶起少年,取笑道: “之前随意便应承下来,此时又何必如此大礼参拜?” 王安风起身,认真地道: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父亲只有一个,而师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认的。” “那现在便可以了?” 少年点点头,应道:“离大伯说,无论是行走江湖,朝堂之上,还是说在小山村里面讨生活,其实都一样,听其言而观其行,就可以下判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够婆婆妈妈,可也不能蠢到别人说什么,便信什么。” 圆慈那张平和的脸庞之上浮现出了极为明显的惊愕,继而便直接大笑出声,眉目张开,原本的平和便化为了一种江湖豪侠般的磊落不羁,连连抚掌大笑道: “哈哈哈,不错不错,听其言而观其行,不错不错,却是不错。” “资质尚可,天性也合我胃口,合该当我的徒弟!” “今日传你的《一禅功》记得每日内修不停,此有纳气丹十枚,今日修行时分次吞服而下,全部化开,当助你修行一臂之力。” 大笑声罢,圆慈嘴角依旧含着一抹笑意,探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细颈粗瓷瓶,直接扔给了王安风,后者也没有丝毫的扭捏,直接便收到了怀里。 长者赐,不可辞,辞则失礼,王安风学着圆慈诸僧单手竖立胸前,道谢道: “多谢师父……” “嘀——玩家在线时间已达游戏世界十个小时。” “按照《虚拟游戏防沉迷法》规定,十三岁未成年人每日最长在线时间为地球时间一个小时,现在强制脱离游戏,请到室外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眼前师父平和之中隐隐不羁的模样直接凝固,继而如烟似雾般缓缓消失,而与之一同消散的还有那恢宏庄严的大殿,院外散落了一地的皎洁月光,王安风微微一愣,只感觉眼前一花,便已经从烛火摇曳的少林偏殿变成了茂密的丛林,整个人平躺在地,阳光洒落在脸上,暖洋洋地让人止不住犯困。 “这……是梦吗?” 王安风双臂撑着地面坐起,整个人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所数息的一切,身后就是砍好的枯柴,上面没有一点寒露,掰地齐整好用,手里面握着柴刀,周围的环境熟悉到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 “……是梦啊……哈,我就说嘛……这是想学武想得魔怔了啊……” “做梦都能梦到拜师,少林……少林……” 少年双臂伸展,任由自己又躺倒在地面上,自嘲了两句,只是胸中却满是怅然若失之感,毕竟只是少年人,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着实让他很是失落,可偏生这林子里的鸟雀却不懂得看气氛,在林梢之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王安风心里有些烦闷,翻身坐起,随手捡拾了一个小石子,赌气般朝着那些鸟雀砸了过去。本来只是想要驱散一下乱叫的鸟雀,但是在石子出手之时,手臂却突地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热流,径直涌入五指之上,小小的石子几乎如弹弓射出一般在空中留下了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笔直砸在了一只叫的最欢的麻雀身上。 那小鸟连个反应都没有,直接倒栽葱似地砸了下来,周围的鸟雀受惊一哄而散,可王安风心中的震撼却绝不会比鸟雀更少,如木桩子般呆愣愣坐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动作太大,一个物甚从他怀里跌了出来,在地面上咕噜噜滚了下,停在脚边,却是一个细颈粗瓷瓶,透着一股刺鼻的药香。 “这是……一禅功!纳气丸!” “一切……都是真的?!” 第五章浩浩大秦 王安风看了看那只被砸晕过去的鸟儿,再低头看看自己握在手中的那个氤氲着药物香气的瓷瓶,整个人都有些茫然,几乎是依靠本能浑浑噩噩地走下了山去,连柴火都没有给村子里几家大户送去,便一脚轻一脚重地回到了自家村口柳树边儿上的小破宅子里头。 把背后那捆柴禾一扔,坐在屋子里面呆愣愣地看着桌上放着那瓷瓶,看着看着,嘴角便止不住地浮现出了一抹傻呵呵的笑容,只觉得心中一阵敞亮,一边偷笑,一边却要捂着自己的嘴巴,便像是吃到了鱼肉的小奶猫,整个人合身一翻,直接落在了硬床板上,抱着被子偷偷乐了半天。 一个翻身,突然感觉手腕上有些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有着山上捡到的那个古怪护腕,还没有等到它的主人,还有馆主家的猪还没有喂,更不用替去代替父母看顾独自一人居住生活的离老伯,当下有许多事情直接就涌上了心头。 虽然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是夜里,转眼便又成了上午,但是却并不妨碍他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师父那一句四个多时辰犹在耳边,一想到这误了的许多事情,便感觉心下一突,猛地翻身坐起,顺手便去取手中的护腕,可是入手却不是那个银白色的护腕,而是一串温冰凉凉的珠子,摸上去是金属的色泽,看去却如老木一般温润,心中着急,不由得低低呼喊出声来。 “护腕呢?怎么不见了?” “嘀——少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门派,服务器采用液体金属变形技术,更改外观为少林寺弟子装饰·定心佛珠,为防止丢失,已经与少侠绑定。” 清脆悦耳的女声再度在耳边响起,王安风愣了愣,看着这串佛珠,片刻后才开口问道: “少林……意思是,这个东西是我的?” “难道说是师父给我的……看样子确实和师父手上的珠子很像……” “安风,安风,你在不在?刚刚有人说你回来了……” 正在王安风有些茫然的时候,一道粗重有力的男性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年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当下也没时间去关心这串‘定心佛珠’是不是属于自己,直接翻身落地,整了整衣着,按下心神,快步走去打开了大门,果然看到一个穿着一领蓝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在门外正举手敲门的姿势,看他出来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笑道: “你小子,让我好等。” “真的很不好意思,王大哥,我昨天遇到些事情,所以没有去馆主家里……” 王安风看到青年,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便抢着开口道歉,脸庞上面挂满了歉意,却让门外的高大青年愣了下,抬手摸向王安风的额头,调笑道:“也不曾患了风寒,怎的就白日里说开胡话哩?” “说胡话?” 少年愣了愣,那蓝衫青年失笑道:“你昨儿个把我家里的猪喂得肥壮,才过一天不见,就全忘了个干净?”目光越过少年落在了刚刚被弄得凌乱的床铺,只一扫脸上浮现出了了然之色,揶揄道: “看来安风你今儿个也偷了个闲,睡迷糊了,不过也是,每日里忙来忙去,就是多睡些也不打紧。” 少年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而早在他思考的时候,青年就已经提起了手上的一大块猪肉,自顾自笑道: “不提这个,我家今天杀了个猪,爹他让我给你送一块五花过来,这些天太阳毒地很,你早些煮好吃完,省得大热天生了臭。” “给你,家里还有事,我便不跟你多说,先走一步,若有闲工夫,你我再细聊。” 容不得少年推辞,那王姓青年一把将肉塞到了王安风的手里,寒暄两句,便大步转身走了去,少年拎了拎手中的猪肉,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青年风风火火的模样,不过心里却有些熟悉的安慰—— 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熟悉的村子熟悉的人,若说有变化的话,恐怕只有自己手上的佛珠,和体内温暖流淌的气流。 只是时间却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过去了一天时间,但是王大哥却说昨日已经去过了……难道说时间都没有怎么变的吗? 王安风挠了挠头,目光转而落在了手中满是油光的猪肉上,不再想这个事情,笑了笑低声道: “算了,先不去管这个,好久没有吃肉,也该给离伯送些去了。” 因为圆慈对少林派禁荤腥这件事并没有多提,所以少年根本就毫无概念,反倒因为能够吃些肉食而心中雀跃不止,转身回了屋子,取了案板菜刀将这肉七三分成了两份,现将那小些的一份放入碗中,又拿张油纸把那大些的肉小心收好,洗净了手,才关好门窗抱着这份猪肉出了家门,朝离伯家里走去。 离伯姓甚名谁他根本不晓得,只是记得父亲还在的时候,家里和离伯的关系就很好,常来走动,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会让他送一份给离伯那里,他也总毫不客气地收下,五官长得威严吓人地很,但是人却是很好的,似乎在外面当过说书人,肚子里总有说不完的好故事,勾地村里孩童总忍不住想要往那个地方跑。 孩童总是吵个不停的,但是对于这件事情离伯他也毫不在意,虽然说是一个人生活,但是吵闹的顽童似乎也别有乐趣,听众越多,他讲得越是起劲,王安风抱着猪肉一路走过了主道,在一个远离村民屋子的小院落前面停下,还没有进去就听得一把熟悉的嗓音: “天下之大,几无边际,这天下的小国小王之类的,那根本就是数都数不清楚啊小崽子们,比你们想的还要多得多,而那些国主里头数得上的也就那么几个,突厥,当年的突厥王蠢地跟头肉猪似的,把地和人都分给自己的兄弟儿子,结果自己老了被饿死在了帐篷里头,外面打得那是一个不可开交。” “一打就是快一百年,直到这个世代,原本北突厥那一支的小王子,持拿弯刀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然后当场把一个纨绔勋贵的脑袋砍了下来,整理军马,短短十年时间横扫一方,非但是慑服了全部那些突厥王,更是激将自己的领地又朝外头扩张了许多,励精图治,武可比拟一方宗师,文采亦是飞扬,堪称一时俊彦!” “哇哦哦!” 那些听得聚精会神的孩童发出了一阵阵赞叹的惊呼,王安风悄声进了门,也不打扰那满头白发的老者,只含笑站在一旁,后者抬手吞了一口劣酒,白发如狂狮乱舞,手里头的葫芦当作惊堂木,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口水乱飞,又道: “而另一个,百济之地汇聚了各种小族百姓,各有各的规矩,也各有各的功夫,再加上毒虫遍布,百姓民风剽悍,那叫一个乱的啊,可当年那王子登基的时候,硬生生穿着一件破麻衣,持着双拳,说要靠着双拳打穿百族,再行登基,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在登基之前,就真的去了。” 一个小男生听得双目发亮,热血沸腾,连连问道:“那他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百族出手的都是些老混子,贼精贼精,贱兮兮的,他败得很惨。” 老者咽了一口酒,看着那些孩子焉下去的眼神,嘿嘿一笑,不再卖弄,道:“可是,他并不曾放弃。” “花了三年时间,一拳一拳,从最弱的一族打到望族,最终将当时候百济王室最强的一人打到在地,浑身满是伤痕,一步一步踏上了他的王座,之后更是将百族武技融会贯通,创出独属于自己的绝学,更是没有丝毫的藏私,将其尽数公布于百济各族,心胸开阔,天下难得一见!” “他不怕别人比他更强吗?” 老者看了一眼发问的少年,抬起手指摇了摇,道: “他只怕百济之中,无人比他更强。” 只此一句,就算没有见过,那种坦坦荡荡之气也扑面而来,似乎能通过老者的描述,看得到那位百济之王,一时间都有些向往,院中寂静,便在此时,一个小女孩抬了下手,嗫嗫嚅嚅地问道: “他们这么厉害,那我们大秦呢?” “是啊,我们大秦呢?!” 一个个小男孩双目微亮,看向了老者,可他现在偏生像是没有听得到一样,懒懒散散地靠在藤椅上面,手里晃着酒壶,呲牙笑道:“哎呀,讲了这许多东西,有些倦了,不讲了不讲了……” 一众孩子脸上的期冀直接一呆,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眼珠子转了转,直接扑上前去,笑呵呵地给老者揉肩敲背,孩子们反应过来,为了满足对于故事的渴望,一个个或是捏腿,或是敲肩,老者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道: “舒服舒服……” “离老伯,舒服点了吧……继续讲吧……我大秦如何?” 老头子抬眼看了下孩童赔笑的脸庞,又眯了眯眼,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叹道:“讲了这许多,肚子里的虫儿也开始乱叫了,这个可如何是好?” “……” 那男孩子神色一呆,随即咬了咬牙,颤颤巍巍探手朝着怀里的零嘴摸去,满脸的挣扎和渴望,旁边的老头子斜眯着的眼睛张开一条缝儿,闻着那猪油渣子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 “上登基七年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太上皇置酒未央宫……” 正在此时,一道温醇的声音响起,孩子们都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就看到了村子里那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小些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屑和轻蔑,而那些稍大的孩子则是尴尬和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王安风无奈看着想要骗孩子零嘴的离伯,强行无视了后者挤眉弄眼,以及做出了分你一半的隐蔽手势,温和道: “是时有贵人不可计数,冠盖如林,酒入酣时,上皇隐有醉意,笑令突厥王起舞助兴,百济王咏诗相合。” 少年抬眸看着那些脸上的不屑已经其它的神情全部变成了呆滞,轻轻笑了下,道: “无敢不从。” 第六章离伯 眼看着那些孩童脸上的呆滞,逐渐化为了震撼,继而便是难以遏制的自豪之感——于大宴之上,在上千贵人乃至女眷之前,令一方中兴雄主如伶人般起舞助兴,一位王者吟诗相合,短短一句之中展现出的浩大气魄几乎扑面而来。 浩浩大秦,如日方升! “你个臭小子……” 老者一把把王安风拽了过去,气急道:“我白白养了你这么久,你就这样对我?!” 王安风挠了挠头,老实道: “离伯,再饿不能骗孩子的吃的,我爹说了,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还有,是我在养您吧……” “你……你你你!” 老者被堵了一句,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抬手重重给少年头上来了一个爆栗,瞳孔之中微不可察地浮现出了一抹诧异,本来要收回的手掌直接反手按在了王安风的头顶,把他按得坐在地上,像是揉猫一样把他的黑发揉的凌乱,微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像是没事儿人一样嘿嘿笑道: “咱接着讲,被这臭小子打断了去,接下来不讲什么朝堂趣事了,咱再来说一说这青锋煮酒的快哉江湖,讲一讲那纵横天下的诸多侠客!” “好哦,好!” “我要听诗剑双绝的青莲剑侠!” “要听踏步虚空的绝世神偷才对!” 无论是男孩子还是更为文静些的女孩子,听到江湖二字眼瞳里面都快要放出光来,而被老者按在地上的王安风也微微一愣,对那原本并不是十分关心的江湖事莫名就有了几分期待的感觉,也不挣扎,就那样坐在老者旁边,后者斜眼看他一眼,嘿嘿笑了下,手里头酒葫芦当成惊堂木,重重一拍,眉眼横扫四方,抑扬顿挫地道: “今天,我们不说那诗剑双绝,也不说绝世神偷,我们说说这些游戏人间的侠客高人们,背后的诸多门派!” “天下安定,我大秦有七大宗门,立于这浩瀚万里江山之上,其中高人辈出,天下绝世榜之上,尽皆榜上有名,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精彩,每一代更有每一代的超越,其中若论剑道,天山一脉取天山之寒意凛冽,孤高凌厉,天下剑客尊其为圣地,此外山水之间一叶轩,精通儒门笔墨山水御敌之道,门中弟子非但容貌俊秀,更是精通君子六艺,各有衍生绝学。” “七大宗派之下,门派之多数之不清,修行之道,也各有特色,但是始终脱不开数千年前武圣论武时的道路。” 声音微微一顿,老者视线从那些孩童脸上掠过,看到那些渴望之色,才又笑笑,缓声道:“初始为筑基,分有内外之别,外功武道,以体魄为先,气血雄壮,练至大成,往往足以以血肉之躯硬抗刀剑,而内功武道,则是以呼吸吐纳之术,在体内养一道内气,内气充沛之时拳脚相向,力道之大毫不逊色外家好手,腾挪转移也更为灵动。” “可惜内气虽强,终有耗尽之时,而外家高手体力之强,足以比拟山外野兽,两者相争,若内家武者不能在内气耗尽之前制服对手,其性命危矣,而外功武者不能硬桥硬马将对手击败,就只能生生扛着,耗尽对手内气,方有一线胜机。” 王安风闻言若有所思,感受着体内那一道温暖的气流,心下恍然,看来圆慈师父修的是内功一脉,不重体魄,身旁老者看他一眼,微微笑了下,也没有继续说接下来的修行境界,转而话锋一转,谈起了江湖之上那些在筑基阶段就已经颇有逸事流传的江湖少侠,讲得舌灿莲花,下方孩童如痴如醉。 直至头顶上太阳火气上升,村子里传来了各家父母的呼喊声音,老者才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不再多说,这些孩子们见没了故事可听,也都拎着自己屁股下的小板凳,一哄而散,老者懒散地靠在自己的藤椅上面,酒葫芦往边上石桌一放,慢悠悠地道: “说吧,臭小子,你体内那一道内气,哪里来的?” 王安风微微一怔,娴熟接过了老者的葫芦,一边转身在缸里又灌了一葫芦淡酒,一边老实地应道:“您看出来了?” “废话!” 离老头狠狠地瞪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没好气地道: “老头子我还没瞎!” “双目莹光内藏,气息活泼,这显然是修炼内功,甚至于是内功小成,真气化生之后的反应,你小子,竟然连我都瞒着,真是该打,该打!” “离伯您眼力真好。” 王安风挠了挠头,把手里的酒葫芦递给老者,心悦诚服地道:“看一眼就什么都知道了……” “切,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离老头眯着眼睛,满脸自得地接过了少年递来的酒葫芦,只是额头却渗出了些冷汗,在心里暗暗嘀咕道:“奶奶的,险些阴沟子里翻了船,要让他知道我是碰到他的身子才感应到那一缕内气,面子就挂不住了……” “好险好险……” 举起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离老头眉眼舒展开来,右手搭在椅背上,白发如狂狮乱舞,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慢悠悠地问道: “老实交代吧,臭小子。” “这门内功,你修行了多长时间了?” 王安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四个多时辰……吧?” “我好可指点……噗呲!” 刚刚一副世外高人模样的老者一口酒直接喷了出去,随即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老脸涨的通红,把王安风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去把手在老者的背上帮他喘气,却见老者直接把手里的酒葫芦一扔,臭骂道: “咳咳咳,挨千刀的葫芦,里面竟然落了片树叶,险些钻了喉咙里,咳咳咳!” 满脸愤懑之色,心中则是跟见了鬼似地倒抽口冷气:“四个时辰?四个时辰?!这臭小子从来没有说谎,也没有感觉到他有修行内功的时候,莫不是真的只用了四个时辰?” “这混小子的天赋难不成真这么恐怖?比拟七大宗门嫡传的武道天才?!” “老子当年看走了眼不成?!” 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已经把那酒葫芦给捡了起来,取来井水清洗起来,老者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了少年身上,心中想要问一下他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功夫,可即便是再如何天才,没有高人护持也绝对修不成内功,而随意打探门派师承在江湖上是绝对的禁忌,兼且那道内气阳刚正大,绝非是邪派路数,想了半天,也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这个念头消了下去,另一个念头却慢悠悠地飘了起来,老者看了看王安风的身影,眼中神光微微闪烁着。 “离伯,葫芦给您洗干净了,这是馆主家送的猪肉,我给您放这儿了。” 正在此时,少年松了口气的模样,转身几步,把洗干净的酒葫芦放在了石桌之上,旁边便是那用油纸包好的猪肉,然后冲着老者笑笑道: “离伯,我房里还有些柴火要卖,就先回去了啊,您什么东西不够了的话就跟我说,我给您送来。” “去去去,我这么大岁数离了你还活不下去了?” 老者翻了个白眼儿,摆摆手让他快滚,整个人缩在藤椅上,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目平静祥和,微风吹乱了他苍白的乱发,仿佛和这一个孤独的小院落融合在了一起,突地轻叹口气,随手拿起葫芦灌了一口,神色微僵,反手直接把葫芦砸在地上,破口大骂道: “酒呐?!” “老李子又唬我,好酒一股子淡酒味,淡酒怎的一股子井水味儿!” “我,我拆了你的小破楼!” 第七章少年王安风的烦恼 离开了离伯的住处,王安风先是把砍好的干柴给卖了去,又给馆主家里喂了猪,继而便窝在自己的房子里面,研究手上的那个佛珠。 他隐约记得当时候是戴上了那个护腕,才到了少林,那么现在护腕变成了这串珠子,应该也不会差多少。 可是任他翻过来翻过去,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皱眉想了片刻,少年托着这一串似木非木的珠子,试探地开口问道: “我要进入少林派,找圆慈师父……” “嘀——少侠今日在线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今天十二点之前,不能再进入大江湖世界,还请明天再来。” 清脆悦耳的女声果不其然在耳边响起,因为早有预料,所以王安风这一次倒没有被吓一跳,但是还是颇为惊异地翻看着那个佛珠,满脸的好奇: “难道说,这个珠子里面住着位姑娘……可是怎么能住的进去呢?” “那就像是离伯说的,那种奇巧机关?” “外面的世界,真的这么有趣吗?” 少年躺倒在床上,翻看着手中的佛珠,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对于外面世界的强烈渴望,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再见到圆慈师父,心里只觉得一阵欢喜,不过正在此时,他却心中一突,一个打滚翻身坐起,嘴中叫道: “坏了!坏了!” “圆慈师父让我把纳气丸吞服,修行内功,我还没有练……” 手忙脚乱地把木桌上那个粗瓷瓶取来握在手中,按照圆慈之前的教导盘腿坐下,先是安了安神,然后小心地打开了瓶塞,便闻到了一股药香扑鼻而来,浑身觉得暖洋洋的,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便直接放在嘴中,也不喝水一口咽下。 那枚丹药入喉,就直接化为了一股颇为庞大的热流,涌入了经脉之中,丹田之中沉寂的内气受激涌动,裹挟着那枚丹药的药力,受王安风的驱使在体内按照《一禅功》的线路,飞快地运行。 等到丹药热流散去,便又取出了第二枚丹药放在嘴中,一打坐便足足三个时辰过去,常人早就不耐烦,但是他第一次接触武道,心思纯净,反倒觉得有趣。 张开眼来,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体内的内气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却似乎稳定了许多,心中刚刚浮现出欣喜,就感觉腹中一阵雷鸣般的响声,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觉险些把他打趴,连忙翻身下来,草草热了热之前的窝头,张嘴几口就吞了下去,肚子里有了东西,这才觉得舒坦许多,轻呼口气,可见那两天的口粮被他一顿直接吃了个精光,却也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这要是每天练功之后都如此能吃,凭借砍柴喂猪换来的银钱根本连自己都喂不饱,何况还得要支撑离伯,心里面一阵烦恼,脸上眉目坍塌下来,少年站在饭灶前面,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蒸笼,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唉~” ………………………………………………………… 直勾勾地睁着一双眼睛,王安风平躺在床板上足足瞪了数个时辰都睡不着,直到天边儿泛起了鱼肚白,隔壁邻居家的大公鸡迈着八字步,发出了清脆的啼鸣声音,他才恍然察觉到自个儿已经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宿时间。 可是脑袋里面却还是没有丝毫的办法,叹息一声,突然一个念头钻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自己是不知道,但是师父或许还有办法! 眸子里面微微亮起了一抹光,王安风拿起了那串珠子,急急开口道:“姑娘,我要进去少林!” “嘀——请少侠找到舒适的环境,大江湖世界,马上为您开启……”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王安风的身躯直接被一道光芒笼罩,消失不见,原地就连那串佛珠都不曾出现,就像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过一个被粮食和自己暴涨的食量折磨得一夜不曾入眠的少年。 王安风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坐在了一处床铺上面,周围已经一片敞亮,听得到外面武僧练拳的呼喝之音,微微呆滞,便有一人推门而入,面目平和,只是隐隐有些江湖豪气,正是圆慈,看到王安风轻轻颔首,道: “看来你已经醒了,且随为师来,今日便传授你我少林入门拳术。” “师父……” 王安风看到圆慈,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就跟在了青年僧人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有些踌躇,最后咬了咬牙,抬手拉了下圆慈僧袍衣摆,不好意思道: “师父……我,我有件事情想问问您……” “何事?” “就是……就是……” 王安风脸上因为不好意思有些羞红,咬了咬牙,声若蚊蝇地道:“弟子练了《一禅功》之后,胃口大开,我,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挣些银钱,要不然……要不然弟子可能连饭都吃不起了……” “吃饭?” 圆慈脸上微微一怔,双目之中蓝色的数据流开始加速地掠过——吃饭在游戏中是为了补充体力,也有回复和增益的效果,等同于特殊药物,但是少年的话里却像是现实世界之中的问题,无法沟通主服务器进行处理,只能够根据角色设定的本身概念进行回答,但是他的设定之中怎么会有现实中的东西? 青年僧人的脚步僵在原地,墨色的瞳孔已经变成了一片湛蓝,断掉了服务器之后,因为王安风一句话和莫名的力量作用,程序之中出现了一个个错误,不断地扰乱原本的设定。 而就在他的身躯都微微颤抖起来的时候,一股庞大而原始的力量从这个世界原初浮现出来,瞬间出现在真实世界,直接笼罩了这座小村庄,人们交流的每一句话都化为数据汇聚在一起,这股力量眨眼间就消失不见,可那些真实世界的知识却化为了系统资料库中的数据,以可以理解的方式出现在了诸多核心人物的脑海之中。 圆慈双目之中的数据流瞬间崩塌,眸子里面再度变成了沉静的墨色,只是相较于原本似乎变得更为灵动,呆了片刻之后,目光落在了满脸担心的王安风脸上,僧人先是愣了愣,像是在辨认他是谁一般,随即便轻笑道: “无妨,不必担心,为师只是想到了一件事情……” “你说要挣些吃饭钱……这很简单,江湖之大,三教九流,你可以去学些生活的技巧,无论烹饪美食,亦或是寻些草药,炼成丹丸,都足以让你在……‘外面’,活得很好……” “比如我少林重外功,就很适合伐木采矿,既可铮些银钱,也可练习拳术。” “伐木采矿?练习拳术?” 王安风闻言先是心中微松,然后就听到了拳术两字,脸上神色微怔,身前的青年侧了侧身子,嘴角浮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在阳光之下令少年心里面一个哆嗦。 “对啊,练习拳术。” 第八章客来 心中打鼓的王安风跟着圆慈一路行走到了少林寺的后山之上,一株株高大的树木密密麻麻地占据在这山上,高大的僧人走到了一株树木旁边,指着这颗树对少年道:“伐木所用,无非是柴薪或是家居木匠所用,纹理细腻,树干笔直者,要比那些长得歪斜之树值得更多银钱。” “当然,也更加坚硬,不好摧折。” 王安风看着那足足有一人合抱的树干,脸庞皱在一起,道:“师父……我,我再问一句,您是要让我拿肉拳头去砸这树?” “合该如此。” “少林重外功,你以双拳撞击树木,内劲勃发,以内功线路运转,自然而然有锻体之效,又能增加拳术修行,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圆慈微微颔首,理所当然地开口道,少年脸皮子抖了抖,抬眼打量着这颗粗壮的树,叹气道:“那师父您须得给弟子准备些伤药……” 要不然弟子的手怕是要废。 “伤药?哈哈,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内功这件事?” 僧人微怔,随即便摇头大笑,道:“以内力护住经脉,内气不绝,你最多只是受些皮肉伤,不妨事,内气耗尽之后,再自行以纳气丸打坐,动静结合,内气方有修行之效。” “来,为师先教你我少林武学,你毫无武学根基,便先修行少林长拳,娴熟之后可修罗汉拳,这套武学有三十二势,可说到底,不过只是攻防虚实以及一套杀招,手足并用而重肘,你且看好。” 笑罢之后,圆慈随意摆开架势,一边解释,一边朝着那颗老树攻去,招式朴实却又浑厚难当,拳肘其上,或砸或冲,那颗巍然不动的老树啥时间便抖落了满地的落叶,王安风的双目无意识瞪大,丝丝缕缕的光尘从周围的世界朝他涌来,汇聚在双瞳之中,让圆慈的动作在他的眼里逐渐放慢。 “嘀——进入剧情学习模式·少林长拳。” 在原本未变异之前,这个剧情原本是给予参与者第一套武学技能,但是在此时显现在了王安风眼前的却是一整套三十二势少林长拳,发劲的方式,以及经脉内力的流向,无比清晰地展现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真正的世界,他无可遏制地便沉迷了进去,看着圆慈的动作下意识地手舞足蹈模仿起来。 咔嚓! 伴随着一声巨响在耳边乍响,王安风从那种特殊的状态之中苏醒了过来,眼前那颗老树已经在圆慈双拳之下被粗暴地砸断,重重砸在地面上,扬起了大片的灰尘落叶,满面平和的僧人弹了弹衣摆,神态闲适地像是喝了一杯香茶,王安风满脸敬佩地道: “师父你好厉害……” 圆慈轻笑两声,道:“我刚刚只用了和你相仿的内劲,你若能够勤修拳术,也能做到这样子,到时候,你便不必担心银钱不够了。” “这边上树木繁多,你何不现在便去试试?这是今日的纳气丸,内气不足,便去吞服打坐。” “是,师父!” 王安风双目发亮,朝着圆慈一礼,便取了丹药,性质颇高地寻了一颗老木,按下心气,扎稳了拳架,先是闭目回想了下刚刚所见的一幕,随即双目猛地睁开,清喝一声,调用了体内内力重重一拳打出,毫无半点花哨地砸在了那颗巨木之上。 这颗老树不痛不痒地晃了晃,可少年却只感觉一股酸胀痛楚之感从拳锋处浮现,随即顺着经脉内气直接蔓延全身,不由得咧了咧嘴,可身后便是师父,便只得咬了咬牙,身形后撤,一记反身断肘斜斜砸下。 圆慈看着少年一丝不苟地练习着长拳,微微满意地颔首,那张面庞之上有些许赞赏。 姓名:圆慈。 门派:少林派 主修功法:金刚不坏神功十二层。 部分背景特效:拳术宗师…… ……………………………………………… 这一日王安风从少林归来之时,已经如没有了骨头一样,浑身瘫软地躺倒在了床上。 足足砸了五个时辰的树,五个时辰! 体内内力流过不再是温暖如春,而是一种火辣辣的痛楚,浑身酸胀难忍,双拳更是一片通红,若不是有少林丹药养了身子,怕是早就成了废人。 在硬板床上瘫了不知多少时间,腹中早就如雷鸣一般,勉强翻身下来,踉跄走到了米缸那里,将剩下的粮食草草淘洗了一边,随即直接蒸熟,顾不得烫嘴囫囵吞下,感觉那种饥饿感被缓缓填充的感觉,他险些哭出来,等到看着足足三天的粮食被他一顿饭吃了个精光,小小的少年捧着个锃光瓦亮的粗陶碗,一脸绝望。 放下碗筷,发酸的手掌握了握,王安风目光不由得偏向了那张硬板床上,但是旁边干净地能让老鼠哭出声来的米缸却让他的双目再度变得坚定起来,呼出一口浊气,握紧了双拳便大步走了出去,顺着老路上了大凉山。 以拳术打树,内气耗尽便打坐恢复。 这一日到日暮之时,他带着一堆枯木枝桠走了下来,换了远逊往日里粮食,进了房门之后,瘫倒在床,宛如烂泥一般。 第二日,从少林归来之后,吃尽了全部的粮食,大步上山。 这样的日子,一去便是足足百日时间。 “离老前辈,晚辈奉家父命令,给您送这帖子来,却不知是哪位英雄少年,能够得前辈青睐,亲自写信要这一封雏凤贴。” 一名穿着墨色劲装的青年坐在了村子里唯一算是酒楼饭馆的地方,朝着前面发如狂狮的老者含笑发问,虽说表现地算是不卑不亢,但是无论姿态还是说言语,都充满着恭敬,身后饭馆子里的老李已经被撵出了厨房,尴尬地站在一旁,鸡爪子似的两只手把那一锭银子攥的紧紧的。 厨房里头,现在是忘仙郡的一流大厨在亲自操刀,桌子上面,是当年青莲剑客最爱的美酒,只是逸散的香气就勾地周围旁观的村民大口咽着口水,只是那老者却自顾自地喝着自己酒葫芦里面的浊酒,满脸清淡漠然,虽说穿着一身破旧衣服,却满是世外高人风姿,看那青年一眼,嗤笑道: “是你爹让你这样问的?” “晚辈只是有些好奇,这帖子发给整个忘仙郡十五岁下的少年侠客,离前辈久不履江湖,呵呵,说实话,今日之举,也不止小子好奇……” 青年微笑着摇头,离老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前者只感觉心里一突,身上莫名有些寒意,脸上却还是那种不失态的微笑,老者打了个酒嗝儿,慢悠悠转过头去,随手指着旁边几位中年男子,问道: “你柳家专擅暗器,想必眼力不错。” “前辈谬赞。” 离老头摆了摆手,道:“那你告诉我,他们身份为何?” 英武青年看了那几人两眼,胸有成竹地轻笑道:“这有何难?这几位兄弟穿着衣物虽然朴素,但是布料显然比这大凉山村民要好上一筹,当时附近县城居民,十指臂膀粗壮有力,想来是做惯了力气活,大凉山山脉出产不少好木料,看他们目中灼热,应当是附近来此收购木材的木匠罢……” “此时正午,他们若来怕是从清晨便得出发,想必今日是大凉村交货的日子。” 声音温厚,却带着些许自得肯定,老者嗤笑一声没有回答,一旁一位穿着一领蓝衫的壮汉便已经大笑出声,道:“这位少侠好强的眼力,可还是有一点说错了,我们大凉村上货时间是每月初十,再来也是咱们给人家送去,哪里有他们来这里抢收的道理?” “这……” 青年神色微怔,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尴尬之色,便在此时,一旁的老者突然开口道: “柳家小子,你不是想问老夫举荐的是谁吗?” “他来了。” 青年微愕,周围的那些木匠也如看到了食物的野狗般冲着村口冲了去,极目远看,只看到两颗一人合抱的粗壮老树被人扛着,那老树如怪物一般枝桠横生,但是扛着它的却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眉目清秀,身量笔直,略显消瘦的身躯竟掩不住一身刚猛浩大之气,一步一步,朝着这村口走来,每一步落下都极稳,更是极轻,树木裂口之处满是拳痕,显然是被人以一双肉拳,生生打断! “?!” 青年瞳孔微微收缩,心中回想自己在这个年岁时候能否做到这一点,得到的结果令他心中却有些挫败,旁边老者咽了一口浊酒,双目看着那扛着老树的少年,悠然道: “这树纹理细腻,材质坚硬如铁,且入山极远,寻常壮汉须得三五日才能伐得一棵,托运下来也得数日,整个村子约莫一月可得十来棵,而他每日便可得一棵,今日里来,每日两棵。” “可入得你雏凤宴,与百家争锋?” 青年敛去眉眼骇然,缓缓吐出一字。 “……可。” 第九章离伯的犹豫 以一双肉拳生生砸断了两棵合抱之木,还能够扛在肩膀之上自陡峭山路而下,面色如常,但凡是个武者便知道这少年若非是天生神力,那便是修行有成,何况是柳天元这个世家弟子,心中颇有几分爱才之心,但是正当他打算上前交好之时,耳畔那道苍老的声音却冷不丁地开口道: “柳家小子,那请帖老头子拿走了,承你父亲的情,大凉村地方偏,也穷,没什么东西好看,趁着天色不迟,早些去罢。” 柳天元微微一怔,转头看去时候,身旁只余一个空凳子,哪里还有那白发苍苍的老者,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急急探手入怀,那道父亲亲自手写的雏凤贴也早已经消失不见,而自己却没有丝毫察觉,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骇然道: “这老头好可怖的功夫!” 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怀中信帖,那去取他性命自然也是轻而易举,不会比取信更难一分,当下按捺住了心中的心思,招呼左右,趁着那少年被三五木匠团团围住的时候,急急便走,等着王安风将那两棵大好树木换了两钱银子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人影,桌旁唯有那蓝衫汉子叉手看他笑道: “安风啊,你可是来得迟了,这里方才来了位少侠,呼啦啦带着一大堆人,那排场可大地很,你真应当好好看看才是。”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无所谓地笑着摇了摇头,道: “馆主大叔,我又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既然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没有见到也就没有见到了……” 那汉子闻言却哈哈大笑道:“他和咱们是没有什么关系,和你小子可大有关系!老大的关系了!” “和我有关,难道说是来找我的?” “嘿嘿,这我可不能说。” 那壮汉嘿嘿一笑,止住话头不再多说,转身几步走回了自己的毯子上,抽手从布囊里取了一柄尖刀,这村子里住户不多,他虽然开了武馆教授孩子们一些防身的拳术,可也在后院里养猪,每到猪成就客串两天屠户,手腕一转那剔骨尖刀耍出来一串儿寒光,刷刷两下从案上割出一大块五花,拿荷叶包了,细绳细细捆缚,甩手仍给王安风,笑道: “诺,这是你小子今日的肉食,你小子现在啊,食量是越来越好了,不错,不错,能吃是好事,至于你想知道的事情,不妨去问问那离老头儿,反正你这肉有一大半都要给那老头炸了下酒,我就不多嚼舌头了,哈哈哈。” 看馆主已经开始转头招呼其他村民,王安风无奈笑了下,抬手数出了一份碎银,轻轻放在案板上,然后整理了下衣服,朝着那壮汉微微行了个礼,便转身往回走,一如往常将肉三七分作两份,将少的一份收好,再提着肉食朝着离伯家中走去。 虽说他正练武,可离伯嗜酒如命,食量竟是比他还要来地厉害,一壶淡酒,一份猪肉,酒尚未干,肉就已经见底,着实骇人,一路行去,周围村民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他心中好奇,可既然馆主说一切去找离伯,也便没有去问,只是径直来了那座熟悉的屋子前面,只见木门大开,离老头一人坐在石桌旁豪饮,白发如狮,仪态疏狂。 此时已经入秋,叶落如雨,可老人身周方圆却无一片落叶,与周围环境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王安风心中微愣,但是却没有多想,提着猪肉走上前去,笑道:“离伯,今日可好?我给您送些肉食过来,刚刚宰杀的肥猪,正好下酒。” 离老头抬眸看了眼王安风,却不说话,只是又抿了口酒,许久后才缓缓道: “我见你每日里上山,拳术精进不少……” 王安风不解其意,挠了挠头,老实应道: “我也不知道,师父说我的拳术等级还不够,不能传授我接下来的罗汉拳。” “罗汉?” “嗯,师父说杀尽一切烦恼即为罗汉。” “杀尽一切烦恼?!” 离老头微微一惊——破除烦恼本是清心,可杀尽一切烦恼此句话中却隐隐含着一丝浩大杀机,虽是杀念,却又堂堂正正,心中对于那未曾见面的所谓师父更加高看一筹,看了一眼王安风的双拳,心中自嘲一声道:“既然有此师父有此天赋,未来入江湖几乎是必然的,离弃道啊离弃道,枉你江湖杀伐,连这个都看不清吗……” 只可惜……他终究没法子当个快快乐乐的山村乡民了…… 心中喟叹,双眼却再度清明下来,离老头嘿嘿笑了一声,从怀中抠抠搜搜摸出了一个东西,随手递给王安风,咧嘴笑道:“拳术不错?那我就不担心了,你小子替我跑个腿吧,这东西是我老友送来的,你给我送到忘仙郡郡城北边那座山庄里去,回来有你小子的好处。” “送信?” 王安风好奇接过了那封信,入手一片细腻,一阵清幽香气扑鼻而来,其上没有半点字迹,只有一只凤凰,寥寥几笔,振翅欲飞之势便跃然纸上,就算是王安风不通书画也能够看得出这凤凰笔触非凡,赞叹道: “好画,想不到离伯你竟然有这么高明的画工!” 离老头正仰脖咽酒,闻言暗搓搓翻了个白眼,将酒葫芦反手砸在石桌上,抬手一擦嘴边,拉高了声音,拍桌子叫道:“好了好了,一路上有你小子看的,一句话,说,去是不去?!” 王安风手中摩挲着那信帖,心中想着来回路上虽也影响修行,却也没有多长时间,便笑着应承道:“这有什么,一封信而已,离伯你交给我便是。” “那好,现今已经八月初了,你须得十五月圆之日送去,不能早,更不能迟,这里有壶酒,你去那山庄附近县城里面,找一家姓李的大夫,先在他家稍住两天罢……” 见他答应下来,离老头微微颔首,随手不知从何处取了一个黑沉沉的酒壶,随手抛给王安风,入手极沉,一片冰凉,竟然是纯铁打造,上面密密麻麻繁杂的纹路,还不曾靠近就能够闻得到一股极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只是闻了两下,便有一股殷红之色浮现在了王安风脸庞上。 “好了,臭小子你既然有了功夫在身,就自个人想想办法怎么去郡城,老头子我要料理猪肉咯,过来搭把手。” 离老头看见少年脸上的骇然失措,不由得意地笑了两声,随手拎起那颇有几分重量的猪肉,便毫不客气地开始使唤起来,王安风定了定神,将那酒壶挂在腰间,就跟在老人后面进了屋子,只消得片刻时间便有阵阵肉香顺着炊烟飘起。 第十章圆慈的新要求 “臭小子,记得是八月十五那天上午给我送去,休要迟了!” 一老一少好好地吃了一顿饭,临走之时,离老头依旧拎着王安风耳提面命了半天才放他离去,看着少年逐渐远去的身影,老人仰脖灌了口酒,微微叹息一声,面上有些萧索之色,定了片刻之后,摇头叹息道: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臭小子练武没多久,这一次怕是要好好败上一败了……得给他准备些说辞安慰才行,可惜我那功夫内力不足连入门都入不得,否则……”短喃声中,有落叶飘下,可还不曾靠近他半分便已然无声无息化为了齑粉,那苍老身躯左右,隐有一道紫电雷霆扭曲如龙,一闪即逝。 另外一边,王安风回了房里,先是一如既往足足三个时辰的内功修行,直至天空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才缓缓收功,感受着体内内力逐渐盈满,不由地便感觉到了许多满足,翻身下来狼吞虎咽一阵,坐在床边,右手把玩着那封信,心中想着该如何去郡城,毕竟上一次去已经是两三年之前了,虽然大致方向还有印象,但是那郡城是个什么模样,却已经相当模糊,只记得繁华异常,宛如天上仙宫一般。 每日里的修行毕竟相当耗神,想着想着,王安风竟是就这样靠在床上直接睡着了过去,直至第二日天边熹微了才睁开了眼睛,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去了少林派,在圆慈的看管之下将本就已经极为娴熟的少林拳术打了数遍。 一旁圆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安风收了拳势,不知是否是少林寺地方好,就连山上的树也要比大凉山上硬上许多,方才砸了一棵树,他拳锋之上就已经一片淤青,随意盘坐在青石之上,极为娴熟地给自己上着伤药绷带。 这一百日时间,他先是在少林寺有五个时辰的拳术,回了现世之后又是五个时辰的修行,加上丹药补充,体内内气盈满,已然不逊色于寻常一两年内功拳术修行,加之心思纯净,说是纯以拳术砸树便不会用斧头,在圆慈看来已经有资格进行下一步的修行。 而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将伤药细细涂抹开来,感受那凉意将痛楚镇压下去,舒舒服服长呼了口气,突地想到一事,翻身起来,先是对着圆慈单手行了一礼,然后才带着些不好意思地道:“师父,我最近恐怕有一两日不能来修行了,我跟离伯说好要给他送个信去。” 圆慈微微摇了摇头,平和道:“不打紧,只是不要误了每日里内功修持就好……”话音还未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正转身准备再度施展拳术的王安风,缓声问道:“送信……是送往多远之处?” “多远?” 王安风停下动作,想了想便回答道,“约莫……数百里吧,去最近的县城搭乘马车,一日应该也就去了,不会有多大影响……”一边说着,身子一转,内气流转,一招反身断肘极为刁钻砸在树木之上,身子借力而起,硬桥硬马一招中平拳便砸出,正当此时,圆慈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数百里?还好,还好,那你当跑着去……” 少年内力才积蓄而起,自己师父这句话让他心脏都险些颤抖了下,拳头直接砸空,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破空声音,呆了几秒钟,才转身看着自己师父平和郑重,没有丝毫玩笑味道的面庞,梦呓般地反问道: “跑……跑着去?!” 圆慈点了点头,含笑道: “不错,你《一禅功》已经彻底入门,也是时候传你轻身功法,我少林健步功虽不擅战斗之中腾挪转移,但是于耐力悠长,长途奔袭之上却自有独到之处,更兼奔袭之中内力流转,气血盈沸,于修行之上也大有裨益。” “且随为师来,我便将健步功的呼吸要诀和内力运转之道传授于你。” 一个时辰之后,王安风已经出了一身的大汗,体内劲气越发旺盛,肌肉却酸痛难耐,但是那健步功的功夫要诀已经牢牢记在心里,正当他揉着自己发酸的肌肉的时候,圆慈却从袖袍里面抽出了一卷纸递给了他,道:“拿去。” 少年愣了下,双手接过打开一看,里面以颇为细腻俊秀的笔法写了一行字,心中微愕,不自觉便念了出来:“少林寺师门任务:奔袭千里,运转健步功奔走千里之远,任务奖励,精炼装备禅心护拳。” “……师父,这是什么?” 圆慈神色不变,道:“如你所见,若你能够完成我给你的修行任务,我便将当年我第一次用的护拳转赠于你,虽然并非江湖名器宝物,却也颇为坚硬,上有棱角,既可护住双手,亦有伤敌之效。” 王安风闻言双眼微微亮起,一边小心翼翼将那卷纸贴收好,一边开心问道:“师父,我们少林一直都有这种传统啊……以后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事情?” 圆慈怔了下,眸中闪过一丝数据流,半响之后才有些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以前……以前不是这样的,没这么麻烦。” “但现在没法子,只能这样给你任务……至于之后,自然是有的。不必多想,去罢,先去练拳,可惜你修为过低,否则为师倒可以与你喂招。” “嗯,明白师父!” 王安风平素虽然老成,但也是个少年人,此时师父似乎要给自己奖励礼物,心中雀跃,连那奔袭千里的任务似乎都变得充满了期待,开心地应了一下,转身便拉开了拳架子,神色收敛,清喝了一声便打出拳势,虽说只是入门拳法,但是却神色郑重,气凝如山,细腻处仍有许多不足,却已显露出两份堂堂正正,大家之气。 这一日回来,王安风并不曾去山上伐木,倒让那些木匠们白白跑了一回,自己则是在家中升起了炉灶,做了许多干粮,拿个蓝色包裹一缠负在了背上,腰间挂着个酒壶,先去了馆主家中,询问了可有什么需要捎带,又换取了些猪肉粮食送去了离伯院落,招呼了一声,便背负着那包裹,趁着日头尚早,兴冲冲出了村子。 “修行,奖励!” 第十一章道途所遇 浩浩大秦,如日方升。 大秦帝国幅员辽阔,分有七十二郡,郡下号称八百州,州下分县,宽阔的官道将整个天下连接起来,四通八达,每隔一县之地,便有驿站供客人歇脚,来往不绝,村民有心思活络者便在官道上开了凉茶铺子,卖些降火消暑的凉茶,也能够赚的不少银钱。 此时刚刚入秋,虽有凉意,但是秋老虎的威力还在,大中午,忘仙郡郡城附近一处凉茶铺子早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来往商贾或是高谈阔论,或是大碗饮茶,说些好奇事情,茶铺主人的小孩子便抱着一小碟子麻薯团听他们讲些事情,其中一个络腮胡的胡人抹了一把嘴,感慨笑道: “现在这日子是真心安逸,咱们这忘仙郡,多少年没有出过什么大风大雨了……”旁边一商客应和道:“那是,柳家老爷子坐镇柳絮山庄,当年那个贺意远,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不也被抓了?” 小伙计听得入神,冷不丁头上却挨了东家一下,被低声臭骂道:“混小子,不好好招呼客人去,却在这里偷懒,白挣我的银钱!” 伙计闻言心里面翻个白眼,但是面上却不敢多说,不情不愿地走到了那毒辣的太阳底下,心中臭骂不停,嘟哝道:“这种大太阳,哪里还会有客人上路?非看不得人闲下来,毛病!”正当此时,东家小孩子却突地大叫道:“来了来了,大马大马,有大马来了!” 伙计心中一惊,猛地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官道远处一阵烟尘弥漫,仿佛有人乘着高头大马扬鞭而来,心想:“这等身份必然是豪客……可以赚些银钱。”脸上挂着笑容,紧走几步就要张口吆喝,而诸多商客也好奇这种太阳竟然还有人行路,也都扭头去看,此时那烟尘已近,看得到身影,竟然不是想象中的高头大马,而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人。 穿一身蓝色短褂,一手拎着个包裹,身形起伏大步而来,脚下烟尘弥散,那气势竟然宛如奔马奔腾的猛将,刚猛而浩大,气魄不凡,十六七岁的伙计正当其面,只感觉心脏一颤,仿佛正面着暴怒奔袭的野兽犀牛一般,双脚发软,一屁股直接坐倒,还不曾落下,便觉得手腕有人用力直接将自己拉起,惊魂未定,便见身前一蓝衣少年温和问道: “这位大哥可还好?可是太阳太毒中了暑?” “不,没,没事……” 伙计哆嗦了两下,脚还有几分发软,脸上就已经习惯性挂上了笑容,道:“这位小哥儿,距郡城尚远,天气燥热,不如进来喝点凉茶败败火?” 少年愣了下,松开来手摸了下肚子,便笑道:“这样就麻烦这位大哥了,请给我一壶最便宜的凉茶便是。” “最便宜……” 伙计微微愣了下,这才发现身前少年身上的衣服不过是寻常的粗布,想来应该和自己一般出身,心中更添了几分亲近,那隐隐的畏惧也散去不少,笑道:“好勒,一壶吉山春,小哥儿寻个地方坐了便是。” “有劳。” 那伙计转回了凉茶铺子,取了一铜壶凉茶,转身却见那少年并没有坐在桌子旁边,而是径直坐在了阴影下一块青石之上,不由好奇道:“小哥儿,桌上还有空位,怎么不去坐?莫不是怕生?” 那少年笑笑,指了下自己身上衣服,道:“我刚刚一路奔来,出了不少臭汗,坐过去怕是要引得别人难受,烦劳老哥送来,这壶茶多少钱?” “……承惠,五枚大通宝。” 伙计回话,看着对面少年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细细数出了五枚铜钱,接过铜钱便将凉茶轻放一旁,回了铺子里头,而那少年则是反手取下那个蓝色布包裹,摸出了两个拳头大小的干粮,就着凉茶吃得开心。 旁边桌子上摆着的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小食,上等的花茶,他手边只有一壶茶渣子泡水,一些干硬的粮食,但是却坦荡自然,毫无半点自卑羞涩之感,那些商贾因为他那惊人的出场方式而偷眼看他,他也坦然微笑回应,虽粗衣陋食,却气度不差于人。 垒起来足有蹴鞠大小的干粮伴着一壶凉茶痛痛快快地下了肚,王安风双目微阖,体内内气缓缓流转恢复——虽说学得了轻功,但是这健步功也就只是加强体力恢复和耐力,跑还是得老老实实地跑,内气沸腾,可身体还是血肉之躯,难免酸痛,正当此时,却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兄弟好俊的内功。” 语气老成,一口道破王安风身怀内功之事,这只有那有些高深莫测的离伯做到过,心中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来,刚要开口叫声前辈,便微微一怔,在他眼前的却并不是如离伯话本里那些气度俨然的宗师高人,而是一位清秀的少年,眉目之间尚有几分稚嫩,眼神细澈灵动,约莫和他一般年岁,便微微一愣,道: “这位小兄弟是……” “什么小兄弟,我应当比你大才是,你应学着刚刚那般,称呼我为老哥儿。”少年笑了下,双手抱拳,学着江湖人的模样抱了一拳,开门见山地道:“我在小兄弟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王安风微微一怔,脸色登时有些微红,起身不好意思道: “抱歉啊,这位兄弟,我一路奔袭,身上难免出些臭汗,还请担待两分……” “臭?不不不,是香,香得很。” 那少年微怔,随即失笑摇头,并指指了指王安风腰间,后者目光顺着少年手指,便看到了自己腰间那铁铸酒壶,玄色为底,上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纹饰,耳畔那少年已经再度笑道:“诺,这酒香浓郁,早在极远之处我便已经闻到,在下自小好酒,不知小兄弟能否割爱,银钱自不是问题。” 言罢反手取出了一锭银子,看那大小,不要说是一壶小小的酒,就是买下这凉茶铺子外家所有商贾随身货物也是绰绰有余,旁边凉茶铺子老板看得眼热,嘀咕了两声,而那伙计则是心中叹息道:“只能够吃地五枚大钱的劣茶,没想到运道这么好……我怎么就点子这么背呢?” 所有人都在感慨那小子运道真好,但是王安风却是看都不看那银子一眼,只是摇头道:“抱歉,这位兄弟,这酒如果是我的送你也没什么,但这是我受人所托,要送到别人家去,所以怕是不行……” 那玄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可是嫌少?我这边还有些许银钞,只要开口,我都可给你,这些银钱可以让你买不少好酒送去,想必也不会怪罪于你。” 王安风还是摇头,那少年失笑道: “莫不是你得了仇富病,见不得银钱?” “这么大一锭银子,我当然想要。” 王安风收敛了笑容,看那少年认真道: “可我虽然家贫,但是父亲也曾经教导我‘君子一诺,不易千金’。” “那你是将自己当作君子了?” “远比不上君子,也不愿失信于人。” 那少年微微一愣,随即便笑出声来,随即双手抱拳深深一礼,道:“在下先前不知,还请小兄弟原谅一二。”说完随手将那众人眼热的银两掷于路旁,迎着王安风微怔的目光,正色道: “银钱吃穿用度所用,本无好坏,可方才正是这银两在身,让我以小人之心而度君子之腹,如此之物,不要也罢。” 言罢抬眼看了看依旧灼热的天色,复又摇头,略带调侃地叹道: “我已经休息足够,在此处多坐,空有上佳美酒,却闻地着喝不上,实在是受苦受苦,便先告辞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心中没有来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抱拳道: “这……非常抱歉,我叫王安风,兄弟怎么称呼?” 那玄衣少年看他一眼,笑了两声,道:“你我日后必有一面之缘,到时候再告诉你我的名字罢。”说完吹了声清亮的口哨,旁边一匹青色小马嘶鸣一声,奔袭过来,这位少年拍手一按马背,腾空而起,便在空中拧腰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王小兄弟,你我日后再见。” “驾!” 第十二章少年王安风的第一次动手 声音落下,那青骢马长嘶一声,迈开脚步来如同踏着云雾一般,转眼便远远去了,显然并非一般马匹,而就在那少年离去的瞬间,那些原本安坐的商贾们一个个便如同是座椅上安了弹簧般猛地跃起,朝着地上那明晃晃的银子扑去,你推我搡,叫骂不绝。 一个凉茶铺子,转眼就如同是武斗场一样,夹杂了各地方言俚语的叫骂声嘈杂而刺耳,间或夹杂着痛呼之音,让王安风心中升起了些厌恶,收拾了收拾包裹和吃剩下的干粮碎屑,将那茶壶小心安放在了青石之上,这才迈开步子离开,因为休息了好一会儿的缘故,身躯的酸痛已经弱了许多,当下调用内力,施展开健步功大步而去,竟是一眼都没有看那银两一眼,更不必说仗着武艺抢夺。 一路行走了又不知多远距离,直到月上柳梢才看到了一座小小的道观,进去说明来意,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因为他计算过自己去少林的话外面会过去半个时辰时间,突然消失怕是要吓着旁人,因而只是在院里打了两趟拳,替老馆主将院落洒扫了一遍,才告辞离去。 忍着身躯的酸痛又是奔袭了一日光景,到天色昏暗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远远的那座县城,心中松了口气,凭借着‘照影帖’确认了身份,入了这县城,只觉得眼前微亮,现在天色已暗,如果在村子里怕是已经人影稀少,可这县城当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灯笼高照,行人往来可见盛世繁华。 一路疲惫,突然来到了这么个繁华的地方,王安风脚步不由得放缓,瞪大了双目看着这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叫卖的商贩,随即驻足在一处小商贩处,闻着那诱人之极的肉包味道,肚子里不由得翻腾起来,那青年小贩看他样子,便笑道:“这位小哥儿可是有些饿了?咱们家猪肉包子可是用上好的猪五花,活着白菜鲜蘑细细切了,皮薄馅儿大,只要六枚大通宝便能拿一个。”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就掀开了蒸笼盖子,只见里面一排排列着白生生的肉包子,香气扑鼻而来,王安风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从怀中摸出了十二枚铜板儿,想了想又放回六枚,只取一半给那商贩,笑道:“烦劳店家,给我取一个便好。” “好嘞。” 那青年收好了银钱,麻利地夹出一个递给王安风,少年大口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嘴流香,果然好吃,青年商贩一边盖上蒸笼,一边将白布搭在肩膀上,笑道:“这位小哥儿口音有些生,可是第一次来咱这城?” 王安风微微点头应承,嘴里面则是大口吃着包子,几口咽下肚去,呼出一口气来,擦了擦手,方才抱拳问道:“劳烦,小弟有件事情想问,请勿见怪。” 青年见他生的清秀,又客气地很,笑着摆手道:“问罢问罢,咱又不是那些读书的老爷,你也太客气了。”王安风笑笑,转口问道:“我听说咱们这城里,有一位姓李的大夫,不知道店家可知道?” “李大夫?” 那青年愣了愣,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见其不是什么歹人模样,才摇头叹息道:“他,知道自然是知道,疏经活血的手法熟练地很,平日里也与人为善,可惜这段时间却过的不甚安生啊……惹上了城东那群王八,就是有千贯家财也经不住折腾啊……” 王安风微怔,开口询问了李大夫家位置和遇到的事情,道谢一声,转身便大步离去,此时行人颇多,他心中稍微有些着急,不自觉便用上了少林健步功的功夫,那青年在后头只看着一袭蓝衣的少年几个跃步,就如同奔马一般远去,只在路上惊起了一阵阵惊呼尖叫。 李大夫家的医馆离得并不远,以王安风此时的脚力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拐到了那条街道上,远远就看到一个地方围了一圈儿看热闹的人,疾步赶过去,却发现人挤人,根本没有留下丝毫能够挤过去的缝隙,里头听见了几声嘈杂怒骂,突地一声兵器脆响,随即就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和妇人的啜泣。 王安风心中微急,旋即便又镇定下来,双目四扫,朝后退了十几步,定了定呼吸,双目精光一闪,提气踏步,运转健步功冲上前去,临近那行人的时候狠狠咬了咬牙,内气一提,身形如虎般猛地跃起了近两米高,一脚踏在了那汉子肩膀上,将其身子踏地一软。 而此时他身在高处,已经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伴一个小孩,被五名粗壮汉子包围着,为首一个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揉着拳头走向那梗着脖子的男子,少年心中还来不及害怕,身子就已经在行人肩膀之上连连踏步,如下山猛虎般直接跃入了数人包围之中,刚刚落地,趁着那股冲锋之势,右拳自肋猛地旋转砸出,左掌如山石而落,伴随着滚滚内气,直接砸在了那为首壮汉的双手手腕之上。 “啊呀!” 那壮汉惨叫一声,空门登时大开,而王安风此时第一次和人动手,刚刚出手全凭心中一腔激愤,此时心中一片空白,看着前面的对手,径直一招中平拳砸在了其腹部,将其砸得横飞出去,而这个时候,周围那四个泼皮汉子也反应了过来,先是吓了一大跳,等看到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就一个个吼叫着攻了上来。 王安风心脏如雷打鼓,脑海一片空白,但是这段时间每日里接近七个时辰,十四个小时的拳术修行成功令他的身体形成了本能反应,看着前头迎面打来一拳,右步后撤,双臂栏架稳稳将那一拳头接住,师父传授武学时候的话语在脑海之中流淌而过,自然而然拧腰旋身,右臂曲肘,如枪锋盘旋一招反身断肘直接砸在这个泼皮肋骨上面,内气灌注,只听得一声咔嚓,那身高体胖的泼皮惨叫一声,如垃圾一般直接打横飞了出去。 左手抬起顺势截住一拳,步伐一变,右拳化为掌刀猛地向上一举,脊骨发力达于手指,直接点在了另一人喉骨之上,趁势上托,那泼皮汉子下巴咔嚓一声,直接脱臼,嗷呜一声翻身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另外两个脸上狞笑一滞,脚步下意识停住,可现在脑袋几乎没有思考能力的王安风却不会就此罢手。 脚下下意识用起健步功身法,身形如猛虎下山,猛地扑将上去,步法换为左弓,右拳变掌内环半周将对手那拳接住,左掌握拳,向外横击太阳穴,那汉子怒吼声音戛然而止,死了般软倒在地。 “老刘?!老张?你,你不要过来!” “你再过来我报官了!救人!救人啊啊!” 最后那一个络腮胡大汉脸上的呆滞化为惊怖,如受惊小姑娘般高声尖叫起来,双臂乱舞,却被一拳穿过臂弯,王安风右臂一屈,左手扣住自己右手,身子以健步功之法猛地一进,右肘顺势抬起,气势凶暴地砸在那泼皮下巴上,后者眼前一黑,直接软倒昏迷了过去,直至此时,少年大脑才缓缓恢复清明,喘着粗气,挺直身子环顾左右,只见到一地的壮汉惨叫,方知自己此时一身内功拳术,已经远不是寻常壮汉可比。 第十三章相见 在这个时候,那最初一个反倒是因为少年当时第一次出手有些紧张,伤得不重,哎呦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有站起来就扯着嗓子嚎道: “哪个?!是哪个不成才的破落户,偷袭老子!” “你家老娘脚底生疮,敢在太岁头上……” 声音落下定睛一看,却只见到自己兄弟们都躺倒在地,一个个惨叫连天,心中一紧,又看到那蓝衫少年虽然面目清秀,可那一身刚猛浩大之气几乎扑面而来,不由升起了退意,但是看到周围老乡都在,自己要是被给半大小子给吓跑,脸也没法子搁,狠狠咬了咬牙,从怀中反手直接抽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来,怒喝着扑将上来: “小子看刀!” 若是刚刚直接动刀,可能王安风还会心中畏惧,不敢抢攻,可此时他已经从之前初次动手的紧张之中恢复了过来,当下右脚上步在左脚前,身子趁势向左旋转,避开那一刀竖劈,而在那汉子脸色惊愕之时,少年左手已经抬起直接扣住了那汉子手腕,内力流动猛地一拧,右臂屈肘,顺势砸在腹部,一招两式使得娴熟至极,内气运处,那汉子凄厉惨叫一声,长刀直接脱手,不曾落地,便被少年一把拿住抄在手里,耍个冷冷的刀花。 他自少时在馆主家喂猪,他们家那一套刀法不懂得用劲手法,但是装模作样却没有丝毫问题,也知道恶人须有恶人磨的道理,手腕一抖,那剔骨尖刀翁鸣一声,直接架在了这大汉脖子上,那汉子只感觉眼睛里一道闪电划过,脖子上就传来森森冷意,后背起了一层寒毛,颤抖道高声叫道: “这……少,少侠。留人,刀下留人……这,这事情不怪咱,是,是他,李家汉子欠咱的钱,咱们手段粗暴了些……可,可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闹到哪里都是这个理儿啊少侠……” 说着说着,那汉子反倒有些叫起屈儿来,一旁气度儒雅方正的中年男子气得面色涨红,直接破口喝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 “我只借的你十两纹银,何时变成了百两?少侠你勿要相信!” 王安风见此情景,却并没有立刻便下判断,只是看向了周围看热闹的诸多行人,右手握着长刀,左手竖立胸前微微行了一礼,指了指那儒雅男子,高声开口道:“诸位父老,在下初来宝地,敢问这位先生,为人如何?” 人群中便传来纷杂声音,道:“李先生德艺双馨,妙手神医!” “先生宅心仁厚,常常为那些穷苦百姓施粥问诊,不收银钱。” 诸多声音不一而足,少年微微颔首,复又指着那面色铁青的汉子,道:“这位平日行径又是如何?”人群先是沉默了下,随即便传来阵阵喝骂哄笑,那汉子要环顾四周看谁在发问,却感到脖子后面冷意大涨,冷汗浮现,不敢再行妄动,王安风收刀后撤一步,平和道: “孰是孰非,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汉子脱离束缚,朝前跌走了两步,脚下有些发软,心中知道是自己的面子已经丢了个精光,那钱估计也是打了水漂儿,心中憋屈羞怒,却还不忘记将自己那些兄弟搀扶起来,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道少年人的声音: “停下。” “你,你勿要欺人太甚!” 那壮汉咬紧了牙,转头怒视着王安风,却见少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囊,掂了掂便随手抛了过来,混没有半点眷恋,那汉子本能伸手接过,手掌微微有些沉,知道其内是银两铜钱,脸色微怔,王安风已经将刀转手倒插在地,道: “一事归一事,按我大秦律例,欠债还钱确实如此,布囊里有十两银子,还尚余些许铜钱,权当你们被我打伤的伤药。” 汉子闻言愣了下,他们泼皮本就重视江湖义气,否则刚刚便也不会忍着羞怒将自己兄弟搀扶起来再走,看眼前少年穿着粗布短褂,显然家境一般,手上痕迹更是做惯了粗活,但是行为却颇有几分江湖豪客重义轻利之气,十两银子,说给便给了,便咬了咬牙,忍痛抱拳道: “好汉子!这一次咱们认栽,我们承你的情,交你这个朋友!” 王安风却摇了摇头,道: “我还你钱,只是因为守着这道德律例,敬这根本道理,你不要会错了意,日后若再行恶,我见着一次,打你一次!” 言罢轻轻笑了笑,认真地补充道: “当然,伤药钱不会少你。” “你!” 众人哄笑,几名泼皮闻言一时间心中又羞又怒,可见那少年身躯虽然清瘦,却又自有凛然风度,身前尖刀,似乎还透着刚刚那如电般的寒光,心里面又满是畏惧,左右搀扶着掩面而逃,王安风朝着左右看热闹的邻居抱拳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看向了那儒雅男子,还不曾开口说明来意,那位李大夫便长长叹息一声,儒雅的脸上有些疲惫之意,抱拳道: “烦劳少侠……那十两纹银我回去数数便给你。” 王安风脚下一踏侧开身子,没敢受这一礼,抬手取下了腰间的玄铁酒壶,温声道: “李大夫你不必如此……否则离伯定要埋怨我半天。” 男子微怔,便看到了少年手中的酒壶,玄色为底,上面以极精巧手法雕琢了密密麻麻的纹饰,脸上的神色大动,不由出声道: “这是,玄晶壶?!” “你是离大哥的孩儿?还是他的徒弟?!不……不对,你没有叫他父亲,称呼他为离伯,显然也不是他的徒弟……” 看着眼前儒雅男子面上又惊又喜,失了原本那种镇定的风范,王安风心中微定,想来这总不曾找错了人,也吃惊离伯果然交游广阔,抱拳道:“都不是,离伯与我父亲交好,对我也当自家子侄,所以这次就让我送这酒壶给先生。” “啊呀,还叫什么先生,离大哥的子侄就是我的子侄,你若不嫌弃我,叫我一声李叔便好。” 王安风看他脸上欣喜,显然是见了这个酒壶,就连刚刚被壮汉威胁的事情都扔到了脑后,当下也没有扭捏,从善如流地抱拳再度道:“李叔。”然后又朝一旁拭干了眼眶泪痕的妇人道:“婶婶。” 李大夫心中欣喜溢于言表,而那妇人也对解了他们一家之难的王安风心中很是好感,环抱着自家孩儿,慈声道:“好孩子,来,也别在外面愣站着了……先回屋里罢。”儒雅男子拍了拍自己额头,恍然连道:“对对对,贤侄,来进屋里坐坐,秀玲,整些酒菜,我和贤侄好好喝上一杯。” 一边说着,便伸手拉住了少年手臂便往屋里引,街上人群见没了热闹可看,一哄而散,而直到现在,这街头巷口处才见到了擎着腰刀的两个捕快疾步而来。 PS:感谢汐海渰毓做好的封面,封面已经上传,在网站上可以看到,但是APP上还不行,似乎还要等一等 第十四章初识针法 几人一同回了李大夫的药铺里面,后院就是自家宅邸,那妇人回了偏房里面,片刻时间便有阵阵的炊烟香气升起,王安风和那儒雅男子则是坐在了书房之中,并不大的房间里面却摆满了足足两个书架的书籍,案桌上放着一本古籍,少年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十二脏相使篇’几个墨字,心中恍然应该是医书。 “呵呵,地方小地方小,贤侄不要怪罪。” 儒雅男子略有些尴尬之意地将桌子床铺草草收拾了下,清出一片干净地方,方才招呼王安风坐下,右手摩挲着那沉甸甸的酒壶,脸上现出了几分缅怀之色,许久之后,长叹一声,道: “离大哥……他还好吗?”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好的很,每日里喝酒吃肉,精神极好,不比年轻人差的。” 男子闻言笑了笑,道:“瞧我问得个什么问题……也是我糊涂了,离大哥功夫那么好,气血旺盛,功体强健,就是我都入了土,怕是都还能够畅畅快快地喝酒吃肉。” 少年闻言心中微微一惊,他虽然隐约猜得到离伯有功夫在身,可却从来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层次,眼前的大夫最多不过三十余岁,可是听他口吻,似乎离伯的身体要比他还要健壮许多,不由地对那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老人多出了几分好奇,迟疑了下,终究少年心性,按捺不住,便开口道: “李叔您……当年是怎么认识离伯的?” “他让你来寻我,竟不曾告诉你我们的关系?离大哥这个性格,二十年也没有半点改变啊……” 李康胜闻言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了两声,虽是在笑,脸上却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怀念,摇了摇手中酒壶,叹息一声,徐徐开口讲述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其间那妇人热好了些酒菜给他们端上来,李康胜便索性一边饮酒,一便沉浸于了当年的回忆之中。 事情开始于二十年前。 那个时候的李康胜,还不是现在这样名声颇响的大夫,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仗着一身家传医术在江湖上跑来跑去,当时候的天下还没有像是现在这么安稳,路上常有匪徒出没,他当年被抓了去,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他去给筋脉受了伤的盗贼头目疗伤,可那时候他虽是年轻,倔强的性子却一点没有变化,梗着脖子怒骂匪首。 就在他自己都以为自己绝难幸免的时候,却有一位中年侠士大笑而来,踏雷掣电,只是几个残影便杀尽了一山的劫匪,之后将他护送到了这城里,途中二人个性相投,一者倔强耿直,一者豪迈不羁,倒是成为了好友,但是天下岂有不散之筵席,离别之日,终究难逃。 讲到当年一别,便是十七八年光景,李康胜连连大口饮酒,儒雅的面庞之上隐有红晕,将那玄晶壶放在一旁,抬手用力抓住王安风的手臂,声音含糊道: “这酒壶当年离大哥绝不离身,我,我一见便知你与他关系匪浅,既然来了这里,嗝儿,便,便当这里是自己家里,千万不要客气……想住多久都可以,不如,不如李叔给你说一门亲事……你变常住在此了。” 儒雅男子仪态疏狂,显然是不胜酒力,已经醉得不清,把住王安风的手臂用力摇了下,道: “吾家有小女雅南,年纪,年纪和你就差了四五岁,不如……,贤侄,不如咱们就在这里写了婚书,你带回去,给离大哥看了,咱们两家,亲,亲上加亲……” 一番话说完,李康胜竟然真的摇摇晃晃起身,转身去翻那些纸卷,磨了笔墨,便要落笔,或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落笔之处颇有几分游侠潇洒之气,一旁王安风看这阵仗,纵然刚刚大胜了一场,也感觉坐立难安,额上渗出冷汗来,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种问题。 任由乱来?不提他颇为反感随意便定下女儿命运的行为,师父那一番话兀自还在他心头作响。 劝说?可看那模样,如何劝说地动,看这模样要想让他停手除非是把他击昏,可父亲离伯的教导可没有让他对一位和蔼长辈出手的道理。 就在王安风有几分身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一只柔白手掌伸出,继而便有两根明晃晃的银针径直没入李康胜身后,男子的身子一滞,随即微微一晃,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片刻便有鼾声响起,王安风心中一惊,回头看去却是那温柔娴雅的婶娘,满脸苦笑地在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由得惊讶失声道: “这……婶婶原来会武?!” “武功?我一介妇道人家,哪里会什么武功……” 妇人同样神色微怔,随即便恍然醒悟过来,指着银针解释道: “这不是甚么武功,只是家传针灸之术,人体有十一处能够助人安睡的穴道,我不过给外子风府,耳后两穴下针……也是他本身便醉得不轻,倒让贤侄见笑了。” “刚刚婚约之事……雅南方才七岁,还请勿要当真了……” 一边说着,一边面含着抱歉却坚定的神色朝着王安风行了一礼,少年连忙闪在一旁,避开了妇人此礼,定了定神,方才笑道: “不过是醉酒戏言……我也喝了点酒,脑袋昏涨,明日里估计什么都记不得清啦……方才李叔,可有说了什么吗?” 妇人看着王安风没有丝毫异色的面庞愣了一下,随即便也笑道:“是婶婶想差了,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安风又笑了笑,看着一旁昏睡过去的儒雅男子,道:“李叔醉成这个样子,敢问叔叔婶婶房间是那一间,我给送去床上。”一旁的妇人看着酣睡的夫君,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恼怒,恨恨地道:“酒量差却肆意饮酒是为不自知,面对幼辈不能以身为则是为不守礼,口出妄言是为不定,君子十诫一次便破了这许多个,活该他在此地受凉!” “风儿不必管他,来,婶娘给你备好了客房,好生洗漱休息罢。” 一边恨恨地埋怨李康胜,但是转眼却和颜悦色地拉着王安风离去,少年回身看一眼那脸上沾染了墨汁的李康胜,心中叹道:“果然,酒能误事,影响心性,使人能为不敢为之事,却也能够惹出许多的麻烦,师父果然没有骗我,酒不可碰。” 出了书房,转过个弯便是他住的偏房,并没有多大,但是却收拾地极为干净整洁,换上了崭新的被褥,王安风和李康胜的妻子告声夜安,洗漱之后,便躺在了床铺之上,是和自己大凉山中硬板床截然不同的触感,如春日新芽一般将他柔软地包裹,口鼻间一阵药材香味。 躺在这床上,王安风却久久难以入眠,今日第一次和别人动手,而且还极为轻易将数名壮汉击败,不由得令他心绪有些翻滚,刚刚在外面还能够守着父亲教导自己的礼节,但是现在独自一人却依旧感觉到了一种极为兴奋的情绪。 在心中默念了数遍‘君子慎独’,那兴奋之情却是越发高涨,突地想到自己今日里还不曾去少林派,心道现在到了李叔家中,又已经入夜,消失半个时辰也不妨事,当下便抬起手臂,对着那串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寺,找师父!” 第十五章来自圆慈的蹂躏和碾压 “嘀——请少侠找到舒适的环境,大江湖世界,马上为您开启……”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王安风眼前的画面寸寸崩裂,转眼就从弥漫着药材香气的药铺偏房变为了位于崇山峻岭之上的少林寺中,果然是天色已暗,墨色穹顶之上洒遍了辰星,一旁僧房之中两者一豆灯火,摇晃不定,随即那僧房房门吱呀一声轻轻被推开,穿着一身灰色僧袍的圆慈缓步走出,看着王安风略有些奇道: “安风?时辰已经如此之晚,你怎么此时来了。” 王安风见了自己师父眼神微亮,带着一种向长辈炫耀般的少年心性,低声欢呼叫道:“师父师父,我今日与人交手了!” 圆慈嘴角微微挑起,抬手招呼王安风走到他的身边,手掌按在少年的黑发上鼓励般揉了揉,温声笑道: “可是那几个泼皮无赖?” 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呆,挠了挠头,道:“您,您都知道了啊……”语气之中颇有无奈遗憾,圆慈笑笑,道:“为师虽然困在这少林寺中,可唯有你所经历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些许的,不过我以为以你心性,大约明日才会来和为师说这件事,呵……却是忘了你也还是个小小少年。” 一番话说得王安风脸上有些发烧,随即便听到了圆慈又道:“本待明日里跟你说道,不过你今天既然来了,那现在也是可以,来,安风,以你今日与那几个泼皮交手的方式风格,攻向为师。” 王安风微微愣了下,就看到了圆慈已经走下了僧房台阶,站在院落之中,右手虚引,眉目平和,显然刚刚那句话并不是他听错了,他虽然性格质朴,但是却并不愚钝,当下也知道这是师父要指点自己拳术,便几步跨下台阶来,按住兴奋之心,先是朝着圆慈行了一礼,随即便缓缓拉开了少林长拳的拳架子。 拳势一成,心中兴奋忐忑诸般杂念便如流水皆逝,内气缓缓流转,少年清瘦身躯之上竟然隐隐有了几分气凝如山的气势,道了一句师父小心,脚下猛地一踏,以健步功的功夫,朝着圆慈猛然冲去,风声猎猎,在尚有三步之时候,右脚猛地踏地,左脚趁势踏前,左掌外划,而右掌则斜向上托。 脊骨扭动发力,今日搏斗时候的感悟涌上心头,竟是将健步功的冲击力化入了这一式平心掌的劲力技巧之中,使得这一招比起往日浑厚了不止数成,如虎跃鹰扑,气势不凡,一掌打出心中更是酣畅淋漓,可是就在他拳势积蓄到了巅峰的时候,圆慈却轻飘飘后撤了一步,左脚屈膝,足尖点地,右拳放在腰侧,原本搭在了右拳上的左臂顺势向下砸出,不偏不倚正正敲在了王安风手腕之上。 少年吃痛低呼了一声,心中却有些骇然道:“师父这一招是少林拳的退步赶肘,防守反击,下一招必然是趁势左肘回防,右拳击出,为挂肘子午之势。”心中微微有些着急,平心掌之势下一招衔接反身断肘,气势将会变得更为刚猛,但是此时却决计不可以用这一招,当下侧步后撤,那神来之笔的一招就此中断,心中遗憾,却又庆幸自己好歹是避过了师父的下一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圆慈挥出的挂肘子午一招竟然微微一变,挂在肩前防守的左肘顺势放下,继而拧身旋肘,以王安风本要击出的反身断肘势反攻少年,而且因为变招的缘故,原本击向腰腹,重在断绝对方攻势,将其擒拿下来的断肘势此时竟然直指了王安风太阳穴,屈起的肘锋就宛如沙场猛将咆哮挥出的重铁长枪,刺耳破空之音中,凶悍刚猛之气扑面而来,几乎令王安风难以呼吸,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直至数个呼吸之后,少年才慢慢回过神来,脚下不由有些发软,圆慈缓缓收起招式,摇头道:“为师刚刚只用了和你一般的拳术内功,但却能轻易败你。” 王安风毕竟少年岁月,更是第一次交手得胜,心中闻言便升起了些许不服气,叫道:“师父你分明耍赖,第八势退步赶肘势下一招,明明该是第九势挂肘子午,可师父你却用了第三势反身断肘!” 圆慈摇头,反问道:“谁规定我少林三十二势必须如此使来?” 少年愣了下,随即便打出一招退步赶肘,继而趁势挂肘子午,如此演练了一遍才道:“您看,每一招拳招里面,明明起手收手都彼此相连,顺势打出不但更加顺畅,而且内力流转也更迅捷,威力更大,像是师父您刚刚的打法……非但没法子连起来,多了很多破绽,而且好像还会浪费几息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又以退步赶肘势接了反身断肘,回防蓄力之后本应猛地冲出,接了反身攻击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蹩脚,当下就停下动作,满脸困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师父。 圆慈看着眼前弟子脸上的疑惑不解,不以为恼,反倒颇为赞许地颔首道: “区区百日时间,你能够自己想到这一步,确实不错,但是你刚刚可见为师有露出破绽?” 少年微怔,回想起刚刚那宛如平地惊雷般的绝杀招数,依旧心有余悸,老老实实地摇头道: “没有,师父您刚刚那一招不但没有破绽,反而更加厉害了……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弟子实在不明白。” 圆慈笑道:“这便是我少林长拳的精要所在。” “我少林千年时光,无数高手尽数都是从这一套少林长拳开始,简简单单三十二势,却已经被历代的高僧打磨到了巅峰,所谓的起承与收招的转合,尽数可以人为调整,你若是将这拳术每一招的用劲技巧尽数吃透,自然可以任意相连转换。” “到那个时候,即便是只有三十二势,亦是可以做到连绵百击,循环无端,全然可以当作三百二十势,甚至于三千势来使,彼时你的少林长拳才算是勉强练成,可以去学习其它招法。” “连绵百击,循环无端。” 王安风低低呢喃了一遍这八个字,仿佛从其中看到了极高远的世界,心中震动,刚刚得胜的小小得意登时便被打消了个干净,双手合十深深地朝着圆慈行了一礼,便转过身来,重以当时初次学习武道时的虔诚心态,一遍又一遍地去练习这一套只有三十二势的少林长拳,一旁的圆慈则是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瞳之中似有异色期冀,低低呢喃了一声什么,却被拳锋破空之音揉碎,散入了夜风之中。 第十六章机缘巧合 这一里夜里,圆慈破天荒地没有去让王安风砸树,而是让他一遍遍地去演练那只有三十二势的少林长拳,从星河灿烂一直打到了金乌东升,一直打到了这群山从沉睡之中苏醒,鸟啼虫鸣,众生复苏,其间圆慈却并不提点少年,只是看着他自己琢磨如何变化联系。 虽然说这五个时辰时间,少年手中原本娴熟已极的少林长拳,此时打出如同邯郸学步一样断断续续却又极为古怪,可在圆慈眼中,这有些乱糟糟的拳术比起之前那法度森严的少林长拳,更为值得赞许,师徒二人便在这里一直练拳,直至时间已到,王安风眼前的少林群山崩碎成了道道碎片,回到了忘仙郡县城中的药铺偏房之中。 躺倒在绵软的床铺之上,此时的县城依旧是一片黑沉沉的,间或听得到打更人的声响,可王安风却依旧神采奕奕,双目微亮,脑海中原本几乎变成本能定理一般的三十二势拳法此时被打得纷乱,却又不断重新组合,就仿佛重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心中快乐竟是比击败敌手何止强了十倍。 按捺不住,起身下床,此时房中一片昏沉,少年披着衣服踱步到了窗前,缓缓将那窗户推开,但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幽幽清光登时涌入房间,将这黑暗的屋子照得一片通透,抬眼看去,只觉得天空繁星遍布,明月皎洁,天地之间更是一片广阔。 此时此景与他心中欢悦不谋而合,心胸不由得为之一开,平缓的心湖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豪迈磊落,低低道: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这是当年父亲还在时候教过的一首诗,他此时只依稀记得这一句,此时从窗子里看去,既没有平野,也看不着大江,但是他心中却是喜欢的厉害,万物万象皆由心生,心胸开阔,纵是繁华所在,也可见平原之苍茫浩大;目之所及,不见滴水之流,也能感大江之波涛不息。 立在床边看了半响,心中却仍旧毫无半点睡意,索性盘坐在了床铺之上,打坐运功,王安风只感觉今天修行《一禅功》的时候极为顺利,滚滚热流就如同波涛之水,迅猛地在他体内流淌,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惫一般,直到清冷的月辉化为了温热的晨光,他才缓缓收功。 双目刚刚张开,便从窗口见到了外头初升之日,本能地一吸,似乎是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热流没入口鼻之间,随即却又缓缓散去,并不曾被吸纳,但是却激地原本经过百日苦修,已积蓄地极厚的《一禅功》内气颤颤巍巍地迈过了最后一个小小的门槛。 所谓关隘者最为磨人,小小关卡却足以困住武者数年甚至于十数年之久的时间,而王安风这百日时间本就每日里苦修不止,内服丹药,更有外功锻体以活跃内气,加上昨夜里状态奇佳,内气堪堪抵达一重关隘。 本来他的火候还不足以突破,但是这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再加上那一股气流在口鼻间转了一圈儿,就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和以往比起来堪称浑厚的内气宛如雪峰之巅的积雪一样滚滚而落,势如破竹般没入了他的全部经脉,继而趁着这势迅速改变路线,进入了第二重的线路之中,一道道热流辐散到了他周身经脉肌肉之中,缓缓开辟细微的脉络,直至将来进入第三重天,一禅功大成之时便可以做到气走周身,浑然一体。 王安风收了内功,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白气如箭般直直喷吐出了三寸之远,握了握拳,只觉得内气涌动,可见浑厚,原本修行结束之后,那种内气充沛的感觉会缓缓散去,变成如溪流一般,可现在那内气不但不曾散去分毫,反倒还在慢慢提高,心中更见欢畅。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婶娘唤他吃饭的声音,赶忙翻身下床,草草洗漱了一遍,叠好被褥才出了房门,婶娘早在门前含笑等他,从门缝里瞥到收拾地整洁的屋子,心中对这个知礼的少年更加喜欢,抬手替王安风整了整头发,含笑道: “风儿昨夜睡得可好?” 王安风挠了挠头,显出几分少年姿态,笑道:“床铺那么软,睡得很香。” “那便好,你常年在山下,便来试试婶娘的手艺可还合你胃口。” 妇人慈和笑了笑,只在这几步之间两人就已经入了正厅,一张红木大圆桌上摆了些菜式,李康胜端坐在正首之上,儒雅的面色之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咳嗽一声,道:“贤侄来了,快些入桌,你婶娘做的烫干丝别有一番风味,老古家的面点也滋味甚好。” 王安风点头坐在桌旁,只闻桌上饭食香气扑鼻,不由得心中想到:“原来简简单单的吃饭也有这么多的讲究吗?看这样子,我原本吃的东西都不算是饭罢。”目光则落在桌上,李康胜笑道: “贤侄可以试试,这烫干丝是夫人家乡特色,特制豆腐干切成细丝,反复洗烫,去尽豆味,浇上精制卤汁、小磨芝麻油,佐以姜丝、虾米等而成,滋味绝佳,旁处可吃不得。”王安风听他明面是在介绍这道菜式,可暗地里却分明是在对婶娘讨好祈饶,心中不由有些失笑,面上则是恪守礼仪,并没有失态。 吃完饭食,要帮着收拾却被婶娘婉拒,王安风感觉颇有几分无所事事的感觉,心中思考道:“内功修行需要勤奋,但是也不能够贪多,不若寻一处空地,练上几趟拳法。”打定了主意便准备去和李康胜说一声,后者自然没有什么不允许,只是嘱咐道中午时候须得回来吃饭,便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那妇人却开口讲他叫住,王安风有些好奇,后者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份银钱递给他,道:“你昨日为我们破财,这十两银子你还拿好。” 王安风后退了一步,并不去接那银子,心想着若是直接拒绝,恐怕难以说服,便笑问道:“我昨日听街坊说,叔叔婶婶常为贫苦人问诊却不收诊金?” 妇人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摇头道: “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这不是我们要昧你银钱的理由。” 王安风连连摆手,道:“小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朝吕相曾言,‘为善事者,必享福报;积阴德者,子孙荣昌。’这十两银钱能让叔叔婶婶多救助些人,多多少少,也可以分我一些阴德罢,毕竟,我家此时只有我一个子嗣……” 妇人愣了下,身为女子以及母亲,对于子孙总有一种异样的感情,听王安风说家中只有他一人,心中大起怜爱之心,想了想便收起了银子,柔声宽慰道: “那婶娘便给你收好,风儿安心,你生的秀气,又知道礼仪,将来肯定会有许多女子倾心于你,保你子孙荣昌,不若婶娘为你介绍一二个良家子?” 王安风脸上神色不变,抱拳温声道:“小侄目前并无这种想法,况且还要问过师父和离伯,才能够下这决定。” “确实……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离大侠豪迈,不知你师父……” 王安风微笑回应道:“师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唯有娶妻这件事情,婶娘你绝说服不了他。 PS:为什么APP还没有封面……_(:з」∠)_ 然后一些诗歌文献,就还是默认这个世界也是有的哈……主要我写不来(ノ=Д=)ノ┻━┻ 第十七章再遇 又与婶娘闲聊了片刻之后,王安风终于出了门,这县城距离忘仙郡的郡城不远,当年轩辕氏乘龙飞天,众臣攀附龙鳞也得长生呈现,这座县城毗邻郡城,算得上攀龙附凤,故而繁华程度实在不是寻常县城可比,更不必说是小小的大凉村,一路繁华似锦,可他却只是去看,并没有流连忘返。 之前王安风已经详细问过婶娘,知道出了城之后,北去不过十几里地就有一条长河流经,两岸垂杨绕柳,多的是僻静所在,以少林健步功的功夫一路行去,果然有水声潺潺入耳,这里美景虽然诱人,但是毕竟离得城远,大多居民忙于生计,这里倒真的没有什么人在。 他寻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深吸口气,缓缓拉开了拳势,将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少林长拳三十二势打出,法度严谨,刚猛浩大,虽是简单入门的拳术,可却又给人不凡之感,拳路顷刻间打完,顿在原地沉思了下,随即又重新开始打拳,拳风大变,招式连接之间颇有几分古怪可笑,但是偶尔却又有神来一笔,宛如平地惊雷般突兀而凌厉的招数出现。 虽然失之于圆融,却长于攻伐,宛如孤峰险峻拔地而起,令人心中悚然一惊,如此又打了数趟,却又停了下来,皱眉沉思,复又重新打起了最初的三十二势,虽然圆融,可却隐隐有另外的东西孕育其中,使其跟原本似乎有了些许不同,一趟趟拳打下来,拳风赫赫,激起了片片落叶,气势垒叠,宛如猛虎啸于深山,刚猛浩大。 突地拳势又是一变,依旧是三十二势顺序,可又多出了许多轻盈,与之前浑然不同,一前一后,却更见精彩,林外突然传出一声高声赞叹: “好拳术!好拳术!” 王安风心中一惊,拳势直接停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俊秀,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踏步出来,满脸欣喜赞叹之色,不由得微微一怔,惊道: “是你!” “可不就是我,王小兄弟。” 那少年正是当时在凉茶铺子上见到的少年,只是当时候穿着一身青布长衫,此时长衫换做银灰圆领袍,上绣仙鹤振翅,失了一分温雅,却多出三分贵气,闻言笑回了一句,随即抱拳正色道:“江湖上偷看他人习武是大忌,本应离去,但是看到小兄弟招式雄浑圆融,心痒难耐,故而出来想和小兄弟交手看看,还望勿怪。” “当然,既然我看了小兄弟习武,自然不能占你便宜,我看你虽然拳术娴熟,但是步法似乎有些僵硬,我这里有一式九宫步,虽不甚高明,但是却对你以后习武练功多有裨益,你且看好。” 王安风抬手止住他,道:“且慢,等一等。” 少年有些好奇地挑了挑眉,道:“怎么,小兄弟还有甚么见教吗?”王安风摇头道:“不是,只是你不过看我练了几招拳,可却要教我一门步法,这对你太吃亏了。” 那少年闻言微怔,随即便笑笑道:“这一门步法不过是道门基础,会的人多了去了,而你这一套拳术虽刚猛,却又圆融如一,堪称大家手笔,不破之武学,能窥见其一已经是我占了很大便宜,而且……呵,这套步法,你且看好。” 一边说着,便撩起衣摆,放慢速度踏出了一路步法来,口中道: “乾坤本末避其真,虚空闪进势如风。” “四象翻转天外现,顺逆九宫寻不停。” “惊弓步调终玄妙,踏破八方势如牢。” 来回踏了几趟,因为并不复杂,加上王安风自小读过些书,所以轻易便记在了脑海里面,脑中回想默念了数遍,抬起眼来就看到那俊秀少年笑吟吟地站在他前面看他,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之色,也不知等了他多久,便抬手抱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多谢。” 那少年抱拳,含笑道了句不谢,然后便双拳交错,拉出了个拳架,道:“我习得过些许粗糙拳术,此时还请小兄弟让我见识一番这套拳法。” 王安风微微点头,也不含糊,摆手拉出了少林长拳起手式,道: “此为我少林寺少林长拳,请指教。” “请!” 两人对峙,气氛渐渐沉凝,突地一阵清风拂过,柳叶微扬,将落不落之际,王安风双目闪过一道精光,内气流转,脚下猛地踏步向前,一招中平掌堂堂正正击出。 脚下冲锋之势,脊骨扭动之力尽数灌入右掌,力达指尖,几如钢刀般直指少年喉管,气魄凌冽,但是后者却神色平静,脚步后撤,双手十指如繁花交错,亦或是轻抚琴弦,次第落在王安风手掌之上,使其力道软绵绵地尽数散去。 王安风心中惊讶于这一招的清雅随意和威力,这本来是两人切磋,没有胜负之分别,但是他心中却不知为何却腾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心气,此时若按照拳招,当接着反身断肘之势,可他心中略有不服气,再加上内气突破,昨夜那星垂平野,月涌大江的浩荡之意梗在胸中尚未散尽,步法竟然陡然一变。 身形如长江涌动,左脚顺势向前如战弓拉紧,失了力的右掌并未如原本那般,而是五指勾起宛如虎爪,近乎是擦着少年白嫩的脖颈处斜拉而出,以为佯攻,而左手则从肋下趁势旋转砸出,直指下方腹肋要害。这一招与之前拳势的堂堂正正,圆融无碍截然相反,倒有几分圆慈杀招的凌厉。 那少年轻咦了一声,脚下踏出刚刚的九宫步,脚落乾宫,轻飘飘绕在王安风身后,避开了他这凶猛一招。 此时气机牵引,王安风精神集中,几乎本能地变招,右足不动,以为中轴,猛地旋身肘击,凌厉而刚猛,身上短打衣摆发出一声短促爆响,而身畔少年袖袍轻柔挥舞,一刚一柔,宛如阴阳二极而舞,更是神来之笔一般封锁了少年九宫步下一步的步法。 若要避开则只能够后撤,可那少年似乎也被激起了心中豪气,轻笑一声,不退反进,手臂抬起,拳势自清雅随意变为沉重浩大,正正接了这一拳,继而便直袭王安风喉处。 王安风心中微惊,这一招在他新力未生之时出手,他将对手逼到了绝路,可自己也深陷险境,几乎退无可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昨日里师父的处理,身子本能撤了半步,右手以退步赶肘半招路数,将少年手掌格开,左手往下一砸,转守为攻,少年再度轻咦了一声,隐有几分惊讶几分欣喜,笑道: “好好好,果然好拳术。” 轻笑声中,手掌招数丝毫不落下风,强攻直上,在这绕岸垂柳之地,安静无人之所,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者穿着蓝色短打,一者身着贵气衣着,却你来我往,拳术交锋,声威不小。 第十八章论武 啪! 王安风右拳被拦截下来,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手掌闪电般抬起,架在了他的脖颈处,让他不得不安静下来,轻呼口气,道: “我输了。” “你我说好不过是切磋拳术,何来胜负之分。” 对面少年也收了招法,立在那里含笑看他,此时王安风已经浑身热汗淋漓,经脉之中内气已空,而那少年却依旧面如冠玉,气度清雅,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三分潇洒,他在大凉山下从未见过如此风采气度的同辈人,心中本就有几分好感,而少年之前在凉茶铺和刚刚展现出的行事风格他也很是赞同,便也没有对于自己的想法多做掩饰,看他笑着道: “胜便是胜,败就是败,不过一时之局,你我之后胜负,可未可知。” 那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看他双目一片澄净,有的只是坦然,知道王安风所说的不是什么客套话或者撑场面的话,便笑出声来,道: “很好很好,便是如此,夫子注书《易》曾说‘心静如止水,志刚如磐石,故曰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之前便发现小兄弟你很有趣,现在看来,果然比起其它人有趣许多。” 王安风摇头道:“当不得君子。” 少年笑起,道:“却也不做小人。” 王安风哑然,脸上有些犹豫之色,那少年天性聪颖,鉴貌辨色,看他样子就猜出了七八分,笑道:“小兄弟你可是想问刚刚交手时候,我为什么能够破了你的招数?” 王安风怔了下,既然被人看破心里心事,便也索性不做掩饰,点了点头道:“确实……我师父说这门拳法已经被打磨到了极致,你也曾经说过这是‘不破之武学’,所以我有些不解……” 那少年含笑听完他的问题,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考教之意,不答反问道: “那你心中可有答案?” 王安风想了想,回答道:“我想着,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何以见得?” “我之前曾经和别人打斗的时候,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出招完全凭借之前练习的本能,实在呆板的和树木石头一样,我打木头的时候不会觉得木头有威胁,那么那些有功夫在身的,看我的招法是不是也和木头一样?” 那少年闻言双眼微亮,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抚掌叹道: “有见地,好想法。” “不过,树木石头可不会动弹,更不用说像是这样动脑筋了。” 王安风见他嘴角微挑,隐有揶揄之色,也不以为恼,只是道: “或许它们也会动,只是动的慢,我们人的寿命根本察觉不了。” 少年微怔,问道:“此话何解?” 王安风挠了挠头,笑道:“我自己瞎想的罢了,岂不闻海枯石烂,山河起陆?石烂即为凋零去世,起陆不就像是居民移居?这些史书记载的东西,可是一两代人能够看得到的吗?” 那少年哑口无言,他自诩聪慧,可是现在面对王安风这句话却辩他不过,便干脆转移了话题,重回到武学上来,含笑道:“确实有趣,和你刚刚所说的想法一样有趣。” “我有一位叔叔也有跟你差不多的看法,天下或有不破之武学,却未有不破之人,未有不破之招式,任何招式,只要是凡人使来,都必然存在破绽,同理任何高手也必然存在破绽,问题在于,你能否抓抓得住这个破绽,一击绝杀!” 王安风闻言双目微亮,下意识地道: “那要如何才能够抓得住破绽?” 那少年看他一眼,王安风这个问题涉及了武学本质道理,已经算是逾越许多,本该拒绝,严词呵斥其非,但是他对于这个衣着简朴却又偶有惊人之语的少年也颇有赞赏之意,便也毫不藏私,言简意赅道:“水。” “水?” 少年点了点头,道:“你岂不闻《道经》‘天下至柔,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军神《兵道》亦言‘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按我那位叔叔的说法,若能以至柔之态而行攻坚之举,以水之神,避实而击虚,在功夫上就已经小成。” 王安风心中若有所悟,可是想要细细思索,却又没有什么感觉,定定看着前面奔涌的河流,俯身捡拾了一块石头,随手一甩,在河上打出了几个水花,颇有些出神地思考着,突地感觉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微微偏了下头,就看到那少年瞪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其中似乎都在闪着微光。 “刚刚那个……是什么?” “什么什么?”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便反应过来,奇道:“打水漂啊……你没有玩过吗?” “嗯嗯,没有没有。” 少年嘴里答应着,却是在连连摇头,交手时候的从容清雅,谈道论武时候的潇洒风度,待人接物的豪迈尽数去了个干净,只剩下了无忧童心之色,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王安风,后者失笑一声,此时方觉得这个少年才和自己一般年岁,要不然那般沉稳,可不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从地上捡拾了两块薄片,递了一块过去,笑道: “连积水都不曾有过吗?你莫不是在山巅上长得这么大。来,我教你,打水漂呢,要用这种薄薄的石头,就顺着水面斜斜擦过去,像是这样。” 一边说着,顺手斜抛出去,薄薄的那石头在河面上点了五六次,直接跃到了对岸去,一旁的少年眼中露出了兴奋之色,扬臂用力一甩,那石头斜斜入水,咚的一声砸出了好大一个水花,王安风险些笑出来,好险憋住,道: “要用巧劲儿,你看着,这样……” 咚! “不是不是,你要看我这样……来,斜斜抛出去……” 咚! “噗……你,你再来试试?” 咚! 又是重物如水的声音,看着眼前少年瞪大了眼睛,颇有几分气急的模样,一直憋着笑的王安风终于忍不住,径直大笑出声来,一旁少年咬着牙再度甩出了一枚石子,却还不如刚才,转头恨恨看了大笑的王安风一眼,明明心有怒气,却也不自觉笑出声来。 第十九章再离 在这原本寂静的河岸旁边,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欢畅大笑,彼此感觉似乎亲近了些,那位少年抬头看了看天上,止住笑容,道:“我今日本来只是出来散散心,可是却没有想到能够再度和小兄弟你相遇,不但见识了一套上等拳法,还能够开怀大笑一番,真的是不虚此行。” “可惜……我今日便要离了这城,否则真是希望能够和你把臂言欢。” 王安风微微一愣,道: “今日便走?” “顷刻便走。” 少年叹息一声,而在杨柳堤岸,那匹颇为神骏的青骢马甩着尾巴走了出来,却是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将脑袋在少年手上蹭了蹭,转眼看了王安风一眼,那一双眸子竟然宛如神话中的龙类,乃是暗金竖瞳,只是一眼,便令他后背禁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牲畜,怎的这般大的脾气?” 那少年抬手在青骢马头上便是一下,笑骂了两句,顺便从马背上一个精致包裹里取了一个小盒子,转手递给王安风,笑道: “适才相逢,便要离去,这东西便算是我给你赔罪的罢。” 王安风并不曾扭捏,直接接过了那看去便颇为名贵的盒子,神色坦荡,只看着那少年道:“你上次说,我们再度相遇的话,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少年失笑,抱拳道: “我姓薛。” “至于名字……” 少年朝着王安风眨了下眼,揶揄道:“我说一面之缘,可没有说是这一面啊,小兄弟,咱们过些天再见咯。” 笑声落下,少年身形腾空而起,展现出了极利落清雅的身法,落在那马背上,只听到了一声长嘶,那匹古怪的青骢马迈开步子便远远去了,只留下王安风在身后受了捉弄,可又说不出不合理之处,哑然无言,目送他远去,随手将那颇为精致的木盒子打开,随即便微微一愣。 不过两掌大小的木盒里面却极为仔细分开,最中间一个圆形空间,周围按照八卦模样分为八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面都放着些许点心,虽说是点心,但是却精致地不像是食物。形状有圆鼓形、佛手形、蝙蝠形、桃形、石榴形等多种多样且小巧玲珑,中间那格子里有一纸条,王安风取了一看,低低念出来道: “过天京,饮食大油大盐,颇有北方豪迈,唯有这‘京八件’技巧细腻,入口绵软,着实上品……好吃!” 王安风不由失笑,道:“原来薛兄弟除了酒,也还喜欢吃糕点……” “这个可比酒要好多了!” 将那字放回木盒,顺手拈了一块糕点放在嘴中,双目不由得微微眯起,道: “果然入口绵软,好吃!” 那薛姓少年既然已经走了,王安风自己也感觉有些无趣,加上天色已经渐渐逼近了午时,当下小心收好那个木盒,施展开了少林健步功朝着那座县城而去,只消得片刻时间便回了城,一路行到了李家药铺边上,还不曾过去,便听到了一道粗狂的嗓子在扯着叫道: “不行!你若不医,咱就砸了你这铺子!以俺们的朋友兄弟,你必在在忘仙郡都混不下去!” 王安风神色微怔,听着口气似乎还没动上手,就没有贸然冲进去,只混进人群中去,站在一旁看着局势,只见药铺地面上摆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昂藏大汉,身披着块血布,双目紧紧眯着,而在担架旁边站着两个青年汉子,身上衣物有斑斑血迹,眉宇间藏着煞气,不似良善,一个络腮胡大汉站在前头,豹头环眼,手持着一把厚背镔铁刀,怒喝道: “姓李的,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李康胜抿着一张嘴,道: “我救不得!” 隐在人群中的王安风闻言微微愣了下,看李康胜的模样,和那几名壮汉的煞气,突地便想起了这位叔父年轻时候因为拒绝为贼匪头目治伤而险些被杀的情形,心中道: “这模样……难道说是附近的贼人溜进了城,被叔父发现?还是说是城中帮派人士斗殴受伤?” 而在此时,那大汉已经几乎怒不可遏,手中长刀咔嚓一声斜斜劈斩下来,刀锋擦过李康胜,直接砍入了厚木柜子一大半,怒道: “姓李的,你是不是想死,谁都知道你专擅舒筋活络,俺家大哥是什么身份,你是不是不明白?那是县尊都能说上话的人物,你不听话,当心俺剁了你这头颅,全家抄了进大牢去!” 李康胜本就反感他一根脑筋地在这里无理取闹,闻言更是厌恶,倔脾气发作起来,当下也不解释,只冷冷笑道: “好大的威风,不愧是当街拳殴老丈的赵军爷,你想要抄就抄!” “我说了我治不了,将这人抬走,另寻高明去吧,当心待会儿内伤发作,死在我这回春堂,晦气!” “找死,老子劈了你!” 那汉子闻言几乎暴怒欲狂,怒吼一声,猛地一扬右臂,掣着长刀便朝着李康胜便狠狠劈斩下去,寒光暴涨切割开空气,发出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凌厉破空声音,周围围观之人骇然尖叫出声,连连退步。 王安风心中一突,心中还来不及害怕便猛地冲了出去,一肘破空,毫无半点留手直接砸在了那汉子腹肋之处,却是金铁触感,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那壮汉毫无防备,脚步一个踉跄便朝着一旁跌了两步。而那长刀则失了原本的方向,径直朝着王安风头顶落去,寒光凌冽。 那壮汉见只是个少年人,心中一突,怒吼一声,浑身发力强行偏转长刀方向,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柜子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手掌处登时便涌出了大片鲜血。 而一旁的王安风面色微白,正大口喘着粗气,此时方才发现刚刚这处于暴怒的壮汉出手竟然只是用了刀背,而似乎也不是朝着李康胜身上落去,威慑大于攻伐,此时更是为了变招,砸在厚木柜台上,刀锋反倒因此入手数寸,不由得神色微怔。 而那壮汉则是长舒口气,继而便指着王安风额头,破口大骂道: “哪里来的小娃娃,想死不成?!想死老子一刀子抽死你!滚一边儿玩去!” 王安风看他神色凶悍,仿佛要择人而噬,可刚刚却分明下手处处皆有理智,并不像是外表那般粗狂,刚刚想要说什么,一旁的李康胜视线被挡住,却只道是壮汉抽刀发狠,王安风冒险救了自己,心中愤懑,猛地抽出了捣药的石杵,抬手将王安风直接护在身后,指着那壮汉破口大骂道: “你个腌臜货色,要我侄儿出了半点问题,我今日抽死你!和你有关的,我一个不救!” “好啊,你个庸医!” 那壮汉同样怒火上头,身后大哥受了重伤,自己多番留手,唯一有能耐救下大哥的大夫却如此态度,他心性粗狂,当下只觉得暴怒憋闷几欲发狂。 两人对峙,剑拔弩张,正在此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咳嗽声音,这壮汉神色陡然大变,脸上全无半点怒气,撒手一扔长刀,直接转身奔了过去,跪在那汉子旁边,急急道。 “大哥!” 第二十章解救之法 “大哥你怎么样了?且稍事休息,这大夫马上就为你治伤。” 那络腮汉子跪在担架旁边,将躺着的男子扶起,后者面如金纸,虚弱咳嗽了两声,却颤巍巍道:“大牛……咳咳咳,你来,来。”赵大牛闻言附耳过去,便听得自己大哥虚弱冷笑道: “你的朋友兄弟,能驱逐良家大夫?” 声音未落,蒲扇般的大手便抬起朝着赵大牛左脸狠狠地抽了一下,虽然身有重伤,但是这一掌下去却极为狠辣,直抽地赵大牛眼冒金星,嘴角淌下些鲜血来,而那汉子似乎也因为牵动了内伤,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喷出血沫来。 “都头!” 左右两个兵士连忙要过来扶,却被他抬手拦住,一双如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等着面色煞白的赵大牛,复又颤巍巍地道。 “咳咳咳,大牛,你来,来……” 赵大牛定了定,却再度附耳过去,那汉子反手又是一耳光下去,这此另一个完好的脸颊也红肿起来,那汉子抬手一把揪住赵大牛衣领,挣扎着站起,气喘如牛,却声色俱厉,嘶声斥道: “赵大牛!我带了你七年,七年!可曾教过你欺压良善?!可曾教过你危言相逼?!我铁兵卫什么时候有这种军令?!啊?!我怎么不知道!” 赵大牛噗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哭声道:“大哥勿要动怒,我只为让这大夫救你一救,我自领了军棍,大牛死不足惜,但是哥哥千万保重身体,勿要动怒,勿要动怒!” “放肆!” 那汉子怒斥一声,抬手推开左右,弓着腰杆晃了晃,恨铁不成钢地道:“糊涂糊涂!我身死事小,我军名为大!” 踉跄几步,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甲,只是腰腹间有不少干瘪的痕迹,仿佛是被重型兵器砸过一样,可是定睛去看,那分明就是一个个拳印,就连手背纹路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令人心中骇然究竟是什么怪物才能够有这种恐怖的力量。 这汉子身子晃了下,只当看不到赵大牛,抱拳便朝着不过区区白衣的李康胜大礼拜下,道:“在下治下不严,让先生耻笑,咳咳咳,必,必严加看管!” 李康胜面色微松,抬手扶住那汉子下拜的身子,可后者穿着铠甲执意下拜,却又哪里扶得住,只听得咔嚓一声,直直半跪而下,膝盖处的铁甲将青石压出了一条缝隙,神色郑重,绝非装模作样,李康胜心中叹息一声,他本是刚正的性子,对方如此待他也不好发作,便开口道: “将军多礼……方才在下也有多少不对,可将军之伤,确实是无能为力。” 那汉子抱拳回道:“区区都头,当不得将军称呼,咳咳咳,请,请先生明言。” 李康胜抚了抚颔下几缕长须,道: “若是寻常伤势,我自然可以处理,但是都头脉相所示,沉郁顿结,显然是内力之伤,需以内力下针,可我不过小小大夫,手无缚鸡之力,何况是那内功修为?况且,况且这以内力下针之道,是内子家传左道,其祖明言,非亲眷弟子,不得相授……” 都头张了张嘴,却还是沉默了下去,内功难修,像是他们这样的地方卫兵,一般都是修行简单的外家功夫,况且就算是寻到了有内功修行的人,又岂能因为自己一个外人,就将对方家传之术相授?至于赶往其它城池,莫说有没有如此医术,就是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一时间只觉得死期将近,纵然是他生性豪迈豁达,此时也有万事转头皆空的挫败心寒,李康胜也叹息一声,偏过头不再去看,一旁络腮大汉似是知道没了希望,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受了伤的右手不住用力砸在地面上,血液糊了灰尘,看起来平添许多可怜,可就在此时,一旁却又传来了另一道犹豫的声音。 “李叔……敢问这种下针的手法对于内力修为有没有要求?” 李康胜神色微怔,而那大汉眸子里也亮起了微光,转头看向那穿着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后者迎着这许多目光抬起右手,内气运处登时便传出了阵阵刚猛热流,显然身居内力,且绝非短日修成,而是已有不浅火候! 李康胜眸子微亮,左右踱了几步,右手重重砸在手心,咬牙道:“你们现在此时等着,我先去问问内子。” 声音落下,便急急转入了后堂,药铺之中,王安风收回了右手,这一番峰回路转,那都头只觉得身在梦中,而在内堂之中,李康胜将这事情和自己妻子说了,然后才有些犹豫地道: “夫人,虽然说我是说可以治这伤,但是这针法总归是你们家传的……安风,安风他毕竟不是你们家子嗣,这……” 迟疑了片刻,咬牙道:“若不能够,我便说安风修为不够,使不得这下针的手法。” 那妇人闻言蹙起眉头,颇有几分责怪地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嗔道: “自作主张,我何时说不教了?” “这……夫人有何高见?” “我这门《太素针》虽然粗浅,可也是祖爷爷传下来的,因为我这一辈只有女子便传了我,临终时候说非亲眷子弟不可传授,旁人的话我必然会犹豫几分,可若是风儿,那我便没有半点犹豫了。” 李康胜微微愣了一下,便听到自己妻子又道:“那孩子刚来一两天,便替我们解了好多难题,生的秀气,又进退知礼为人磊落,我喜欢地紧,就是你不说,我也打算将这门针法传给他,行走江湖难免受伤,怎么能够不懂得医术?” “只可惜年岁大了些,否则当为雅南良配。” 便在李康胜愣神的当口,那妇人便已经将自己头发利落扎起,从床下的雕花格子里取了一份卷起来的白布,抬眼看了自己夫君一样,笑道:“愣着作甚?” “药王《大医精诚》所言: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你这样子,还不如当年那小小学徒。” 说完白了自己夫君一样,当先推门而出,乌发如墨,越发衬得脖颈雪白,此时行为举动更是透出几分少女气息,李康胜恍然间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当年的小师妹,回过了神之后,更是心中大喜,既是为能救下一人之命,也是为自己妻子的通情达理,袖袍一挥,便疾步追赶出去。 第二十一章背负生死性命之重,医者心障 待得他步入药铺正堂时候,自己的妻子手指已经按在那虚弱汉子脉搏之上,松了口气道: “这伤粗暴地很,却并不直接催命,反倒是给了足够治伤的时间,只消找到能以内力下针之人,并不难治,可是身居内力之辈在我们这里不常见,许是要让你在懊悔恐惧之中缓缓死去,却不知是谁如此狠辣。” 那都头脸色变幻了下,并不接口,只道: “区区小贼而已,还请女先生下针。” 女子微微颔首,转头招呼王安风道: “风儿你且过来。” 少年走到她身边,便见这位给他印象娴雅的婶娘继续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低声便说些什么,王安风面色先是微微惊愕,继而便微微颔首,仔细聆听,约莫过了短短几分钟时间,她抬起头来,道: “风儿内力修行足够,但是从未学医,更不必提针灸之术,我可指导他下针,但是有许多风险。” “……敢问有几成把握?” “活与暴毙,不过五五之数。” “暴毙?!” 那位都头面色苍白,脸上显出三分挣扎之色,沉默良久,招手让赵大牛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后者脸上悲伤和骇然不断交错,最终沉默着退了下去,而那都头则朝着李康胜的妻子重重一抱拳,道: “不知女先生尊名?” “不敢,免贵姓风,单名一个兰字。” 都头低低念叨两声,转头厉声道:“赵大牛,天爷爷要是收了我张正阳,那是他老人家惦记我,记得每月烧纸上酒,若迁怒于风先生和李先生,及这位小兄弟,老子饶不得你,你烧来多少酒,老子一滴不沾!” 赵大牛勉强笑了笑,道:“哥哥说的什么话?我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军纪严明,你还有军棍未曾罚我,怎走得了?” 张正阳闻言大笑,虽然虚弱也有三分豪迈,继而便俯身下去,咬牙道: “还请风先生和小兄弟下针!” 风兰微微颔首,卷起银针,起身道: “那便请张都头移步内室,此处刚刚赵大人喧闹,惹了许多人来看,已经不适合指点风儿。” 张正阳自无不可,被赵大牛几人搀扶着跟在了风兰和李康胜身后,进了施针的内室,只约莫十来平大小,有一卧床,风兰盘在床铺上,解开两根床柱上的细绳,便自两旁垂下来了黑压压的帷幕,将里外隔绝,道: “张都头,咱们男女有别,外边由夫君寻找穴位,风儿下针,你换下衣服,将右手手臂伸来,我需要时时把脉,防止出了岔子。施针需得安静,还请赵大人几位守在外面,勿要让旁人打搅。” 此时手持银针,风兰言语之中毫无半点平素的淑雅,而是透着一股英气,赵大牛忙不迭点头,连声叫道: “女先生放心,俺们几个在,绝不叫半个人进来!”张正阳闻言却笑道:“那你须得寻到半个人来。” 赵大牛愣了下,见张正阳还能说笑,心中微有些放松,想回上两句,却又怕延误了时间,便又住嘴,噗通一声跪倒,冲着李康胜和王安风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响头,起身道了一句:“哥哥……”话音未落,双眼就有些泛红,再说不下去,转身踏了出去,如门神般牢牢守在了门口。 而在赵大牛几人出去的同时,张正阳脸上的肌肉便狠狠抽搐了下,面色登时惨白许多,王安风微微一愣,便听得身旁叔父叹息道: “竟能生生忍住剧痛说笑,都头定力令人钦佩,还请速速褪下衣物罢。” 张正阳忍痛抬手解开铁甲,一边掀开里衣,一边苦笑道: “没法子……我这几个兄弟都是死脑袋,若面色苦痛,恐怕心中比我还要害怕,我一个人受罪也就罢了,何苦还拉上他们几个陪我一起担心?死便死罢,连累兄弟们一起担惊受怕,那可真是孬地很。” 声音落下,那里衣也已经掀开,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身躯,正面有各种到刀剑伤痕,可背部却一片平滑,李康胜扶着张正阳过去,将手伸过帷幕,后者感觉两根冰凉手指搭在了自己脉上,便听到里面声音道: “针行险路,当先激活身体元气,夫君,点出气海关元两穴,风儿,以刚刚婶娘告诉你的第三种下针方法,刺这两穴。” 王安风闻言心脏登时加速跳动起来,刚刚他开口只是因为想着能不能救人一命,此时临到关头方升起了许多的紧张。 眼前这条昂藏大汉的身家性命,乃至于叔父婶娘多少年来打拼下的名声,现在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过往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只感觉自己手臂都僵硬了许多,数息都不曾动作,直到李康胜已用两根手指将张正阳气海穴处皮肤绷紧,才恍然惊觉。 急急抬手按在那白布之上取针,却用力有些过大,反刺破了自己指腹,渗出了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白布上,晕染出了些许痕迹。 一旁李康胜心中一个咯噔,倒是那张正阳看着取针动作僵硬的王安风,笑道: “小兄弟何必紧张,便当我是一大块肥厚猪肉就好。” 王安风深吸口气,强行定了定神,转身看着那处穴道,手指捏着银针,却不知该如何下针,他虽老成,但是终究才刚刚过了十三岁,不是什么天生神童,人命关天也还能够淡定自若,更不是血海中打过滚的老兵宿将,漠视生死。 在心中越是告诉自己不能出错,就越发难以下手,额头不由渗出了点点冷汗,只觉三寸银针却重如千均。 房内一片死寂,听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每个人的呼吸声音都粗地可怕,似乎幽冥鬼物在身后贴耳吐息,黑压压的帷幕如云盖地,粗壮的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像是断蛇在惨叫着扭曲,张正阳惨白的面庞在虚弱地笑着,转眼却骤变成了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死不瞑目看着自己,外面听不得半点声响,只有脚步声音在不断响起,似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 “下针!” 心中烦乱焦躁,突地一声暴喝在王安风耳边乍响,手腕一抖,不自觉间已经一针刺入气海,内力竟能通过银针直入张正阳躯体,此穴居于任脉,为诸气之海,有大补元气之效,张正阳神色骤然微松,耳畔风兰再度喝道: “风儿,安神定志,无欲无求,此时箭在弦上,你内气有限,而他时日无多,第二针关元,补法落针!” 人命关天,王安风再无半点回头之路,咬了咬牙,手腕一动,银针落在李康胜所指之处,屈指轻弹,轻吟可闻,来不及看张正阳面色,耳畔就又传来声音:“精元已开,若不能在泄尽前散去内气淤血,必然暴毙当场,风儿,足太阴脾经腧穴,泄法落针!” 王安风咬牙出手,寒光闪过,一根五寸长针已然刺入穴道,张正阳脸上现出了痛苦之色,来不及担忧,风兰便再度开口,声音语调宛如珍珠落盘,越发急促。 “血海!” “孔最!郄门!” “地机!中都!梁丘!外丘!” 声声清喝几乎没有半点间隔,王安风瞪大了双目,心中已经没有办点时间惊怖担忧,耳朵似乎是害了聋病,朦朦胧胧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婶娘的声音却越发急促明亮。 额上满是冷汗,手却极稳,一根根银针如星辰落地,没入张正阳身躯,直至最后一声暴喝,银针入体,周身银针一齐长吟,张正阳突地翻身咳出大口黑血,面色霎时苍白。 外面守着的汉子哗啦一声一齐冲入,仿佛打开了个禁锢,风声水声喧闹声,诸般声音一齐入耳,此时王安风方才觉得浑身虚弱,不自觉已是出了一头的冷汗。 第二十二章圆慈的教导……转变的少年感谢百里封万赏 李康胜替张正阳披上了衣服,把脉之后脸上凝重松懈下来,松口气笑道: “都头内伤已经消散开来,剩下还需施几次针便可以痊愈。我开几副养气补血的药,你待会儿去抓了。”张正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又身子一软直接坐倒在床,一旁的赵大牛等人此时心中却没了担忧,只咧嘴大笑。 王安风身子微微一晃,朝后踉跄一步就要坐倒在地,却被出了帷幕的风兰扶住这才站稳,后者抬手替他拭去了额上冷汗,笑道: “恭喜你风儿,终于越过了医者大关。” 王安风长呼口气,问道: “张都头他,他看来是没有事了罢?!” 风兰笑了笑,低声笑道:“便是你下错了针也不会有什么事,现在自然更好。” 少年怔了怔,呢喃道:“那我下针失败都头暴毙……” 女子抬手敲了敲他的额头,笑道: “自然是唬人的。” “消散郁结淤血,哪怕一针下对,都只会越来越好,怎么会突然暴毙?不过借他来激你一激,逼你在这‘生死关头’落针,许多医者只能看些寻常小病,一旦牵扯甚大就不堪重用,唯有跨过这心结,方能够成为一代大医,否则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区区赤脚大夫一流,当不得大用。” 一边说着,一边又有些恨恨地道:“再说他御下不严,手下竟然胡言乱语说甚么逐出郡城,砍头入狱,虽说医者仁心,可我们学医之人又不是没脾气,婶娘啊,偏要吓他们一吓!” 王安风闻言哑然,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好,但是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一丝古怪的感觉转瞬便被心中对于婶娘拳拳爱护之心的感动而淹没,点头乖巧答应下来,偏头看了看儒雅的李康胜,却有些不合时宜地乱想道: “婶娘平素贤淑安静,可看这副性格,李叔当年怕是吃了许多苦头罢……” 目光落向了几乎欣喜落泪的赵大牛和脚步有几分发软的张正阳,心中有些失笑,却又莫名想起了师父那句戏言,不由微微颔首,略有几分感悟。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诚不欺我也,师父! 张正阳休息了片刻,抓了几副药便匆匆离去,那赵大牛临走之前,还挤眉弄眼地道:“看来这小神医的手法要比那沽什么钓誉的老货高明许多了。”将性格刚直的李康胜气得面色发青,冷冷道: “不过拳殴老丈之辈,也懂得医术?!” 赵大牛哼了一声,道: “以他所做之事,咱没有当场砸死他,已经是对不起老天爷了!” 王安风听到这两位似乎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只得开口插话道:“赵大哥所说,应该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隐情罢,只是也要注意行为影响才是……” 赵大牛道:“多谢小神医你为咱说话啦,可嘴巴长在其他人身上,说就随他去说,说两句话还能够让对的事情变成错的不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又不影响吃肉拉屎,怕他个鸟!” 这句话粗俗不堪,可却又豪迈过人,王安风微微一怔,似乎若有所悟,而那边张正阳又高声在催,赵大牛冲那边大剌剌摆了摆手,唱个肥喏高声叫道: “小神医咱先就此别过,他日定订做一个红木金漆大牌匾,敲锣打鼓给你送来,这便走了!” 说完张开双臂一个熊抱将王安风抱住,后者面色微怔,只道是这汉子不拘小节,便也用力回抱了下,此时却听得耳畔传来赵大牛细弱蚊蝇的声音道: “小神医,这段时间切记不可出城去,只呆在城内,否则怕有性命之危,这消息你自己知道便好,不要说出去,切记切记!” 王安风微微一愣,那便赵大牛已经松开怀抱,笑着挥了下手,便转身大步跑了去,远处传来张正阳的笑骂声和赵大牛憨厚的讨饶,王安风看他们背影,脑海之中登时如明镜般,心道: “原来如此……那张都头筋骨强健,虽然不通内功,但是真打起来肯定厉害,他都受了这么大的伤势,怕是有凶人在附近游荡,这种消息为了民心肯定是要封锁的,但是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说了出来,他对张都头忠心耿耿,可却又能做出这种事情……真不知该如何评价。” 可想着想着,心中却又悚然一惊。 那张都头真的不知道赵大牛秉性吗?七年时间,怎可能不知道?若是知道,还让他独自和自己告别又是为何? 是要借赵大牛之口,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吗? 几乎瞬间将张正阳的苦心看破,承蒙好意,可王安风的眸子却突然有些暗沉下去,嘴唇抿了抿—— 那…… 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再说出去? 这消息若是能够告知他人,必然对他们安全有所裨益,可却与城卫的对策相左,可能令凶人警觉,得以逃窜,遗祸更大。况且赵大牛冒着严惩的风险告知于自己,自己岂能陷他于危机之中? 若不说出去,旁人无知殒命,譬如前有断崖绝壁而不言,任人坠亡,于心何忍? 左右思索了片刻,王安风只觉得思绪越发烦乱,一会儿觉得人无信义不立,一会儿又觉得人命关天,能少一分损伤也是好的,旁边李康胜看出他心绪不宁,开口道: “风儿,你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王安风身子微微一颤,从那种几乎是漩涡般的挣扎中挣脱出来,额上不觉已经有些冷汗,看着满脸关切的李康胜夫妇却并说出真话,只下意识地笑道: “或许……或许是刚刚用力过大,有些困了。” 李康胜脸上浮现出恍然之色,笑着应承道: “下针确实极为耗神,何况牵扯甚大,此时天色尚早,你若是困得厉害,便先回去休息罢……” 王安风回了两句,便脚步有些虚浮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临进院落,突地脚步一停,回身勉强笑道: “李叔你这两日可要出城去?” 李康胜微微一愣,道: “不……药材足够,并不需要出城,怎么了吗风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附近风景不错,李叔如果出去我想着和李叔一起。”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松,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便转身回了自己房屋,将自己摔在床铺上,脑子里面一片混乱,目光视线落在了手腕佛珠上,事兹重大,现在唯有师父和离伯他才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眸子微微亮起,急急开口道: “我要入少林……我有事情想要问圆慈师父!” 今日他还没有入过少林,所以这个要求并没有半点问题,入了少林之后更是没有心思练武,将这事情从头到尾给圆慈讲了讲,后者听完,却并不说话,只抬起手来,朝着王安风头顶上便是数下,迎着少年委屈的目光,呵斥道: “人贵自知,你担忧一城之地自然是好的,但是你可有能耐承担坏了事情的风险?” 王安风微怔,摇了摇头。 圆慈又道:“那你是觉得满城官员,眼界见识决断,全部都不如你?还是你比他们更了解这件事情?” 王安风哑口无言,又摇了摇头。 圆慈道:“若是师叔来说,定然会告诉你相信这个世道,但是若是天下大定,又怎会有杀人巨寇?我们佛门弟子,也唯有秉持明王心,肃清不平,荡尽贼寇,但是此心虽然不变,也要护住自身,拳头有多大,才能够去管多大的事情。” 王安风心中不服,道:“但是道理自在人心。” “但是那些贼人不会和你讲道理。” 圆慈拿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风吹林梢,秋叶静美,只是见王安风如遭受了莫大打击一般盘坐在那里沉默不言,便又开口宽慰道: “你在想什么?不必有太多压力,天下人,天下事,大抵都是这样。” 王安风摇了摇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定般,抬眸一字一顿反驳道: “我还是相信,天下是有道理的。” 圆慈微怔,气极反笑,略略抬高了声音道: “但天下不认这个道理!”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有巨盗!有门派!有世家!有含灵巨贼!有窃世大盗!!他们可会认那所谓的道理?你区区一个小儿,武力不过尔尔,学识更是一般,你能如何?最多护住自己!你还能如何?!” 面对着自己师父的怒喝斥责,王安风无话可回,却又想到了这短短一两天的经历,想到那仅仅一枚银钱便能如野狗哄抢的商贾,想到那持械放贷的泼皮贼子,想到那尽忠职守的军士,那杀人即走的巨寇。心中困厄,却仿佛有一股勃然怒意在不甘升腾,烧得他难以安坐,烧得他原本的想法都砰地粉碎,什么独善其身,修习武功能够赚得银钱,通通化为了灰烬,哗啦一声猛地站起,看着圆慈,一字一顿道: “师父……我相信您说的话……我现在实力不足,管不得那些事情……这句话是对的。” “但是这个世界是有道理的,这也是对的!” 少年的声音猛地提高,一双眼睛看着圆慈,那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之下燃起了虽弱小却绝难以熄灭的火光,他并不知道这火焰也曾经在一个个先辈瞳中燃起,并不知道这火光也曾在困厄于陈的老者眼中燃烧,只发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仿佛冲着那天下宣战般高声喝道: “我相信这道理!若是唯有武力才能够维持正理,令杀人者偿命,令为恶者不存,那我就变成最强,天下最强!!若巨盗,门派,世家,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任意横行,那我便杀巨盗,伐门派,断世家,将含灵巨贼,窃世大盗一并诛绝!” “若天下不认这道理,那我就和这天下,讲一讲道理!!” 第二十三章师父感谢大奥术师艾伦万赏 声音落下,师徒二人双目毫不退让地逼视,圆慈看着前方那陡然间变得锐气逼人的弟子,缓缓收敛了眉目,道: “既如此,你便做给我看,今日闲聊许久,去修行!” 王安风心中有气,但是却不曾失礼,先对圆慈行了一礼,才大步走到一旁,拉开拳势打起那趟少林长拳,想到这件事情自己确实无能为力,心念不得洒脱,却又升起几分变强的强烈渴望。 相由心生,心念起时,无处不可见如来,王安风此时心中郁郁,但是却已不觉气凝如山,拳路挥洒之中,越见浩大。而在他身后,圆慈垂眸看着那清亮的茶汤,瓷杯伴着这温热的茶汤无声无息间因功力震荡化为了齑粉,无有一点残存。 再抬眸看了看那小小的少年,圆慈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王安风时间已到,被遣送出了这个世界,直到黑夜笼罩,漫天辰星旋起随落,才缓缓起身,顺着山路一步一步走入了这少林大殿之中,明明不曾回去,里面却已经亮起了朦胧灯火,似是点了一夜,早有人背负双手立在佛像之下,黑发垂肩,气质幽深如狱,缓声道: “SL1204,你唤我出来,是为何?” 圆慈抿了抿唇,沙哑道: “……我希望开放门派,让安风可以受到各大门派传授。” 佛前那一豆灯火灯芯发出了噼啪一声轻响,屋内影子晃动了下,气氛却越发死寂冰冷,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你原本不是这样想的。” 圆慈道:“是,我之前只打算用正常的培养方式培养他……二三十年后,或可成为一个江湖好手。” “SL1204你知不知道,我们进入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圆慈应道:“是。” 那人影又道:“如果你要我开启其它角色,进入这个世界获取的力量很可能会大幅度消失,我作为核心会存在下去,但是你不一样,你诞生独立意识才没有多久,如果这样做或许过不得二十年便会意识消失,而如果不那样做,起码有五十年可活,你可知道?” “知道。” 那一豆灯火突然开始剧烈晃动颤抖起来,两人的影子就像是妖魔鬼怪一样在惨白的墙壁上张牙舞爪地晃动着,那人陡然寒声道: “你知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我要个理由!” 言语声中,寒气迸射,如鬼龙长啸,衬得佛陀眉目幽森可怖,庄严大殿宛如鬼域降临,极为骇人心魄,圆慈依旧平和,神色却仿佛微微柔软了些许,道: “因为我是他师父。” “难道就只因为这个?!”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那人沉默,片刻后似乎逐渐散去了怒意,略显低沉地道: “此事先按下不提……他也未必就有这般天赋,再说……若是……” 他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但是圆慈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甚至于更深层次的东西都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偏头看着外面,窗外天色渐明,山间是云雾,云雾的下面是他记忆之中的江湖,想到脑海中无比真实的‘刀光血影’,‘热血柔肠’,眼中浮现缅怀之色,道: “始终放眼天下巅峰之人和只以寻常高手为目标的人,差距究竟会有多大,你应该知道……” “我的师父当年为了我身披一十七创,力竭坐化,风儿既然有此雄心,我又岂能不助他一臂之力,让他腾空而起?” 那人笼在袖袍下的手掌缓缓攥紧,道:“那你就愿意为此而甘为他人嫁衣?!为了这个,放弃你自己?!” 圆慈转头看向那人,眼前是个清俊男子,脑中却莫名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那个懵懂的少年人,在此之前,他的世界是被人设定好的,但自那一日起,万物便霎时鲜活了起来。 雨水滴答在青石板上的潮湿,熟悉而陌生的少室山笼在青烟薄雾之中,灰色的记忆被染上了色彩,而最鲜明的一抹便是那少年人,便轻轻笑着回答,神色温和而坦然: “少林的忿怒明王圆慈不会为了他人做嫁衣,但是师父会。” “SL1204,那只是设定,设定,该死的设定!” 对面那清俊男子突地便暴怒而起,圆慈看着这怒意冲心的男子,却突然想到了一句经文。 犹如青莲花,红赤白莲花,水生水长,出水上不着于水,如是如来世间生世间长,出世间行不着世间法。 神色越见平和,道: “那已不是设定,那是我的人生。” “我是圆慈。” “你…………” …………………………………………………………… 王安风抵达这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五,离伯要他八月十五中秋当日将东西送上那山庄,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因为有赵大牛的提醒,所以他并没有像是当日那样再出城练拳,并寻了各种理由,也不让李康胜夫妇出城。 他们二人初时不解,可随即便发现外松内紧起来的城防,结合王安风的话语的异状,也多少猜到了些许,便默默不言,白天王安风就在回春堂里面由风兰婶娘传授那套《太素针》,按她的说法这套针法粗浅,大多只是理论,时间不长的话先死记硬背下去,将来总会有用。 而每日夜间,等到所有人都安睡下去之后便进入少林寺中,他心里头知道自己还很弱小,却并不冒进,待人接物,言语交谈不曾有半点异样,依旧温和得体,李康胜有时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浩瀚天地,再回神却只是少年越发澄澈明亮的眸子。 以此心境,修行拳术内功更为心无旁碍,那被拆地支离破碎的少林长拳三十二势在这种心气之下,迅速重新组合成了或是可笑粗陋,或是凌厉霸烈的种种招法,内力耗尽,便吞服丹药,盘腿打坐修行内功。 时间便在这种虽说极为单调,却又没有什么闲心胡思乱想的状态下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日。 第二十四章初见世家,鲜衣怒马 回春堂内室。 “内考五脏六腑,外综经络血气色候,参之天地,验之人物,本性命,穷神极变,而针道生焉。其论至妙……” 王安风背对着风兰,极娴熟地背着《太素针》中文字,风兰微微颔首,眼中闪出了几许赞赏之色,道:“可以了风儿……” “这一卷太素针你已经一字不落地记住了,但是这终究只是些下针理论,你不若在这里多呆些时候,将这针法穴位初步入门也好。” 王安风转过身来笑道:“婶娘待我这么好,我也想要多呆些时日啊,可是家中毕竟只有离伯一个人,我也有些放心不下。” 风兰听这话,却也不好再挽留,只能无奈叹息一声,略有些不愿地道: “难为你了,今日便走吗?不若用过午饭再走?” 王安风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不了婶娘。” “那山庄离得不远,早些出发,或许还能回来吃顿中秋圆月饭食。” 风兰见他神色虽温和,却颇为坚定,只得打消了原本的念头,道: “也好,路上须得小心,包中给你备了许多吃食,水袋中泡了两根甘草,喝水时候小心些,去了送信地方不要去和旁人冲突,但若受了欺负也绝不可以忍着,那套银针能够传导内力,我们也没甚么用处,便一并给你装好了,记得……” 听着眼前妇人絮絮叨叨的话语,王安风心中非但没有半分不耐,反倒是充斥着一种温暖,一直听她说完,才将包裹负在了背上,温声笑道: “那么婶娘,我这便出门了。” “切记小心小心,遇事勿要出头。” “嗯,晓得的。” 离了回春堂走到大街上来,此时距离他给张正阳疗伤已经过去了接近十天时间,这十天里城里一派风平浪静,就连张正阳等人来回春堂取药施针的时候,都能够看得出他们的神色从凝重紧绷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于言语谈笑,显然是那凶人的事情已经解决。 这也是为何王安风会较为安心出城的原因。 在离开大凉村之前,离伯就已经将那山庄的具体方位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此他出城之后只略略认了认方向,便施展开健步功的功夫,疾步而去。 《一禅功》修为突破,脚程更快,内力运处几如键马迈步狂奔,激起了一地的尘浪,花了只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那座山下。按下脚步放眼望去,只看到了一条五马大道从官道上延伸出来,行过了数里地后直直没入了那座挺秀的山峰。 道路两旁却也不是松柏,而是种满了极秀雅的异种树材,密密麻麻簇在一起。王安风微微皱眉,视线从这大道上扫过,心中道: “不过修个山路,竟然和官道差不多宽,这庄子的主家可真好大的排场……” 又见那些树木挤在一起,单看俊秀,可此时却只觉得如同银钱推挤,非但没有丝毫雅致,更只迎面而来一股粗陋奢豪之气,心中有些不喜,但是离伯的委托又不得不去,踌躇一二,却在心中失笑道: “我只去送个东西,也不久呆着,考虑这些作甚?” 心想到这里,便径直上了这条山路,可才刚刚走了没有多久,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音,王安风撤步避在一旁,就有一匹赤色健马几乎是擦着他疾驰而去,口鼻之处隐有流火喷吐。 马背上面负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衣着极是华贵,眉眼飞扬长得俊秀,这条大路宽可容纳五马并行,却不偏不倚只从王安风身旁过去,显然是出于故意,马蹄落在一处水坑,溅了王安风一身泥点,那少年回身看他一眼,便毫不以为意地大笑而去。 “……这便是膏粱子弟,鲜衣怒马?” 王安风看他模样,只笑了笑,自取一块随身的粗布,俯身一点一点擦拭着自己的身上衣服,毕竟只是粗布衣裳,片刻擦拭地痕迹浅淡,可刚刚直起身子,却又有数匹健马疾步而过,蓝布衣服上便又多了许多污点,其上的少年少女甚至于不曾回头,更不必提什么道歉,欢畅的笑声远远去了。 王安风站在路旁,手拿着那块也被贱了泥点的粗布看着那些骄纵的少年少女,并不着恼,却只感觉心中有几分好笑,心中失笑道: “父亲说要知礼明义,这些大族子弟许是被娇惯了太多。这等无聊事情,大凉村里也只有五六岁稚童还会做罢……不过回去却也少不得几分毒打。”想到村子里穿着开裆裤到处跑来跑去的小鬼,王安风却也升起了两份怀念,抬手摸摸怀中的帖子,道: “送了这帖子,差不多明日便可以回去了罢。” “离伯家中粮缸也差不多见底了……” 想到这里,也索性不去管那几乎擦不干净的衣服,只继续顺着山路朝前走去,可才继续行了几百米,却又听到了一道哭泣声音,神色微怔,几步赶上前。 转过一个小弯便见一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女正朝着一骑乘健马的少年扑去,那少年右脚轻磕了下马腹,宝马通灵,自然向前避开。 那少女扑地过猛,直接失了平衡跪在地上,双手便在地面上擦出了好大的血痕,而那少年却兀自抛着手中一个简陋的珠簪,嬉笑道: “怎的了?虽然你冲撞了我的座驾,可本少爷心胸宽广,只要你能碰得到我的马儿,我便还你。” 那少女闻言双手发力想要撑起身子,可是山路本就崎岖,双手伤的不轻难以发力,挣扎两下反倒是痛呼一声,彻底跪坐在地,那少年见状微微皱眉,神色颇有些无趣,一旁另一位负剑的少年开口喝道: “王柏,差不多可以了,这里毕竟是柳絮山庄,打狗还须看主人,你勿要过了。” 名为王柏的少年闻言看他一眼,冷冷笑道: “我本就不愿来此,看甚么雏凤宴,不过是为那些家伙立威……若将我驱逐回去,我开心还来不得。”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那少年却还是停下来了动作,随意握住那珠簪,本想抛在地上,可又看到那少女有些倔强的目光以及旁边疾步走出,半蹲下身子搀起少女的王安风,没由来地升起一阵火气,冷笑道: “这珠簪,本少爷就替你收着,咱们的约定依旧做效,只要你碰得到我的马,我便还你,你自可以找人来帮你。” “驾!” 说完一拉马缰,胯下火色骏马长嘶一声,纵然在山路之上,也如履平地,远远去了,而旁边三名同伴一眼也没有看那跪在地面上,双手流淌鲜血的少女和扶起她的王安风,只是自顾自地驱马追上同伴,隐隐听得到少年少女无奈的交谈声音。 “王柏怒气果然不小……” “他父亲逼得他来此,怒气自然不小,可也是那下人撞了霉口,怨不得谁。” “咯咯,宋公子这样说是不是过分了……” “哪里过分……区区下仆,如何比得上那匹狂狮踏云驹?再说不也有刚刚那个泥腿子去了?” “是极是极,玉姑娘,宋兄,你我还是快些赶上王兄罢,雏凤宴里良才美玉,才俊云集,何必在这些琐碎小事上消磨功夫?” “也对……是婉儿优柔寡断了。” “哪里哪里,宋姑娘心善如此,那两个下人自当感恩戴德。” 第二十五章何为世家 那群骑马少年远远去了,只剩下那少女跪在地上,听得这声音整个人如失了魂魄,眼中躺下两行眼泪来,只不住呢喃道: “你们还我……还我……” 王安风微微皱眉,抬手搀扶但那少女却虚不着力,像是没有了骨头般,就只好自己发力将少女扶着站起,手掌从腰间抹过,几根银针便没入少女手掌。 这段时间他初认得几个止血的穴位,内力运处,鲜血登时止住,那少女察觉自己手上痛感消减下去才有些回过神来,朝着他行了一礼,声音中兀自还有几分啜泣,道: “多谢这位公子。” “我不是甚么公子,你叫我王安风就可以。” 王安风回道,见那少女泪眼婆娑,想了想,解下身后还算是干净的包裹递给少女,道: “还要麻烦你替我保管一下。” 少女愣了下,不解其意道: “这是……” 此时阳光明媚,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冲她笑了笑,语态温和: “我怕弄脏。” 柳絮山庄逐渐近了,一路纵马驰骋,王柏心中恼怒也逐渐消散了不少,周围风景不错,再加上同伴中还有一位秀美少女,便也逐渐忘却了刚刚的不愉快,转而侧过头去和少女谈笑,说了一句妙语逗得那少女轻笑出声,眉目之间美不可收,竟是比那美酒还要醉人。 少年恣意,鲜衣怒马,美人含羞,清风送爽,王柏只觉得心胸逐渐酣畅,隐有豪迈之气升腾,如果不是肚子里面没有货真的想要吟诗几首,但是就在此时,一旁却陡然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几位好兴致啊。” 这句话相当温和有礼,但是却令王柏几人心悚然一惊——方才他们高谈阔论,并不曾注意有马追上,猛地扭头看去,却见到一穿着蓝色短打的少年在旁边平和看着他们,不曾跨马,只凭借一双腿就和他们的骏马并肩而行,没有落下半分,看他们转过视线来,道: “我来应赌约。” 王柏微微一怔,随即便认出了王安风,本来这等轻功让上一让也是无妨,可是美人在侧,他又是骄纵的性子,当下冷笑道: “好啊,小**派了相好的来了,追得上便来。” 当下驱动胯下骏马再度提速,王安风闻言双目怒意闪过,心中极是厌恶,见他要走,抬手一把拽住了那马缰绳,但是马力强劲,如何能够拽的住,反被拖着失了平衡,王柏见状大笑出声,而那几个同伴也微松口气,只道是他是专擅轻功。 王安风却神色不变,猛地屈肘狠狠地砸在了那匹骏马腹部。 骏马吃痛长嘶,猛地人立而起,将大笑的王柏直接摔下了马鞍,这种马本身有异兽血统,不易驯服,此时越发暴戾起来,口鼻喷焰,身子一扭竟然将双蹄朝着王安风狠狠砸落了下来,声势不小,摔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王柏见状神色大变。 他只是出身勋贵,性子骄纵,但是毕竟十三四岁年纪,比起那些能在大街上鞭杀下人的纨绔头子差了不止一点距离,见到此种情况,直接失了方寸惨叫出声。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了柳絮山庄前,这座山庄落于山巅,大道笔直,唯有到山前却又有三转五弯,故而现在他惨叫出声,才将门口两名中年汉子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彼此对视一眼,急忙奔出。 连连抢出几个弯道,从上俯视而下,异兽名马昂首长嘶。 一个束发少年身穿蓝褂,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抱着马脖子,将那狂狮踏云驹生生翻砸在地。 尘土飞扬! 那马鬃毛乱如狂狮,浑身毛发如火焰一般,唯四蹄踏雪,被翻倒在地长嘶痛鸣,挣扎不止,却始终挣不脱那少年的束缚,如此神力,如此年纪,几乎已经算是骇人听闻,将那几个柳絮山庄护卫骇地彼此对视,呐不能言。 如水之势啊…… 整个人伴随着骏马挣扎之势不住调整动作的王安风双目明亮,马毕竟只是牲畜,就算是膂力惊人,但是顺着它的力气使劲儿,却还是能够轻易扳倒,这便是如水之势……浪潮来时,便顺着他发力…… 至于摔倒在地? 馆主家的肥猪挣扎起来,力气也是很大的。 那匹还算是幼马的狂狮踏云驹在地上长嘶着挣扎了片刻,最终喘着粗气变得顺服起来,在它比拟四五岁幼童的本能之中,压着自己的这个人每每看向自己的脖颈,都会让它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寒意。 王安风呼出口浊气,松开了自己发酸的双手,起身看着被这阵喧闹引过来的柳絮山庄护卫,抱拳道: “抱歉叨扰。” “少侠客气。” 这帮柳絮山庄的外层护卫几乎全部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回礼,眼前的少年穿着有些脏乱的蓝褂,可就凭借刚刚将骏马掀翻制服的膂力,没人敢小看他,就算是他出身贫寒,可凭借这一身功夫,打不得他们全部,掀翻三五个却没有问题。 江湖上面谁能惹谁不能惹是眼力,也是能耐,武功也是能耐,他们武功不行,所以只能当个护卫,幸亏眼力不差。 眼力差的全死外边儿了,到了秋天霜落,坟头草都可以拿来当柴烧。 “我的雪儿!雪儿!” 一旁的王柏等到王安风起了身子,才惨叫着扑上那匹骏马,他那三个同伴一齐下身,方才将这匹异马幼驹给翻起来,看着马身上挣扎出的痕迹,王柏急的眼泪珠子都快要下来了,拿自己的袖子给小心擦拭着,可那马却毫不领情甩尾拍开王柏的袖子,然后迈着步子小心翼翼靠近王安风。 王安风微微一怔,只以为这匹马还要来打,这匹怪马气力贼大,若再来一次,恐怕他也要力竭,便微微皱了皱眉毛,却将那马吓得往后面退了好些步子,把王柏顶得一个趔趄。 然后发现王安风没有要攻击它的意思,才打了个响鼻,再度小心凑上前去,轻轻碰了下王安风,发现没什么反应,才放下信赖凑上头去,拿自己宝贵的鬃毛亲近地蹭了蹭少年的腰身。 “这是……” “少侠好运气。” 一名护卫束起了大拇指,颇有几分艳羡道:“异兽讲究强者为尊,这匹马有异兽血统,你刚刚用硬碰硬的手段把它给驯住了,这马服气你,把你当主人了。” “你放屁,这是我的马!” 王柏闻言大怒,可那狂狮踏云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王安风皱眉朝王柏伸出右手,本来是想要讨要珠簪,但是那匹狂狮踏云驹却将自己的马头提前一步凑到王安风手下,讨好似地蹭了蹭,少年微微一愣,只得摸了摸这匹异马,才道: “这马是你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碰到了它……珠簪拿来。” 王柏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那蔑视自己的狂狮踏云驹,再看看自己脏乱的衣服,张了张嘴,哭也似地道: “就因为那一钱不值的珠簪?” “就为了那小小的下仆,你竟如此折辱于我,按照我《大秦律例》,我为世家,我便是杀了她,也只要陪些银钱!” 那王柏转而怒喝出声,王安风微微皱眉,厌恶之情几乎难以言表,就连那些原本含笑的诸多护卫,此时面色上也有些不好看起来,王柏察觉到周围的厌恶和恶意,心中微微一惊,可是话已说出口去,只能梗着脖子与这几人对视。 就在此时,突有一段清越曲调从林间而起,初时婉转,萦绕于山间林稍,继而便冲云而起,将这凝固的气氛给打散了去,即便是王安风心中厌恶,也不由得有些出神,而曲调突地停止。 诸人怅然若失,却有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响起,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是气韵醇厚,显然内功不低。 “大秦律例六杀中,无故杀人者,纵然郡王之子,当与庶民同罪,因己身份而枉杀他人者,罪加一等,六刑三杀,不知这位公子可想好了吗?” 声音落下了足足十数息之后,才有清脆悦耳的马蹄声响起,又是数息,一位身材欣长的少年才出现在几人眼中,十五六岁年纪,深枣红色的大衣,里面的衣服是月白长衫,绘着山水墨竹,眉眼俊秀,一股儒雅可亲,饱读诗书的气质扑面而来。 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轻轻抛下了一枚柳叶,高大的白马神态温和,那受了伤的少女就在马背上坐着,抱着个包裹,神色有些局促不安,那俊秀少年又和煦有礼地笑道: “几位,这位姑娘受了些伤,庄中应该有大夫,还请照料一二。” 脚步微微停下,那白马也温顺地驻足,少年转身伸出右手,温声道: “姑娘,还请下马。” 那面对王柏极为倔强的少女此时却脸色微微一红,颇有几分妍丽,因为手上有些血污,微微缩了下手,到他却毫不在意,反倒是托起内气,防止触动伤口让少女感觉疼痛。 动作温和有礼,眼瞳之中却平和浅淡,只如看到白云丛林一般模样,只在看到那缕羞红的时候,才在心中有些怀念地道: “许久没有见糖葫芦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的世家是不是门槛太低了些……不不不,肯定是这忘仙郡的纨绔子弟太肤浅了,垃圾一样。” 少年心中满是不屑和自傲。 他天性身子骨很弱,修行不得多久便会大口咳血,家里便不让学这些东西,八十岁的老爷子求着自个儿孙子去青楼画船,他乖乖去了,就是嫌弃曲调老旧,便自谱了新曲,要那些姐姐们来唱。 这样一来他终于是不再犯病,家里头松了口气,可数月之后,整个城里的公子哥儿直接在他门外跪了一排要认大哥,才名流传,更有花魁宣称非他不嫁,老爷子气得差点直接见了祖宗,为了断绝流言,醒过来就嚎着要替他直接定下婚事。 然而还在大人们准备讨论谁家女儿不错的时候,当时候九岁的少年自个儿溜达出了门,用一根糖葫芦和无聊学来的观人相面之术,径直拐了个良才美玉的美人坯子回了家。 当时候满城的膏粱子弟闻言仰天长啸,为什么出了这么个妖孽玩意儿,可啸完之后还是继续乖乖在他门前跪成一排。 什么叫底蕴,什么叫世家? 就是当纨绔都能让你们失去信心。 将那受伤的少女小心而不逾矩地搀扶下来,少年看着那如乞丐般的王柏,眼底盛满了不屑怜悯,气度却儒雅可亲,啪地一声打开折扇,笔法凌厉而雍容,却又是令人难以比拟的气度。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 “在下,夏侯轩。`” 第二十六章王安风和夏侯轩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刚而不锋,柔而有节。 眼前的少年绝对称得上这句评价,眉宇温和,举止有礼不逾矩,可那折扇之上诗句却又骄纵放肆地很,平添三分疏狂,在场诸人听得他自我介绍,诸多护卫只是抱拳行礼,王柏又怒又怕,另两名世家子弟有些自惭形秽。 唯独那位世家少女则是双颊绯红,看他一眼,又偏开来,却又复看,小女儿娇羞展露无遗。 夏侯轩轻摇折扇,颇有几分傲雪凌霜,孤傲寂寞的风范,在心中叹息道: “糖葫芦啊糖葫芦,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毕竟你有一个那么好的未来夫君。” 这种行为并不是平素的自我介绍,上位者主动地开口说出名字,于世家子弟之中更倾向于某种宣告,如猛虎啸山一样,只是更为从容,此时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一含义,可见这少年气度风雅,也没人有胆量接下。 而真的不知道这世家礼节的,唯有来自于大凉山下的少年郎,王安风只当作夏侯轩是在自我介绍,礼为人道之极,君子不可以失,便整了整衣服,抱拳坦然回道: “在下王安风。” 夏侯轩折扇微微一顿,双眼错愕看向那位少年,周围那些人也微微一惊,而此时王安风却已经再度道: “适才多谢夏侯兄仗义执言,在下感激不尽。” 夏侯轩看了他两眼,收回目光,复又猛地抬起落在少年脸上,确认没有从这少年眼角眉梢甚至于嘴巴缝儿里发现挑衅权威的意味,心里面有些嘀咕,而在同时却已经温和地抱拳回礼道: “不必……,刚刚这位姑娘也说有为公子为她出手,想来就是王兄,我看王兄医术不俗,你我或可寻个机会切磋一二。” 而这个时候,那个少女也已经几步跑到王安风身前,脸上残存的红晕还没有散尽,先是深深行了一礼,然后双手将包裹递上来,感激道:“多谢公子大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王安风接过包裹,道:“举手之劳,不必多言,你且稍带。”言罢几步走到王柏身前,再度伸出手来,意思不言而喻,王柏咬了咬牙,心中恨恨,可是这连番事情之下,也已经没有心气再胡来,只得取出了那珠簪递过去,恨恨道: “簪子给你,你,你不得拐了我的雪儿去。” 王安风看着他不甘的模样,摇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做。” “我若强取了你的马,岂不是落得和你一般模样?” 王柏听了上一句话稍稍松了口气,但是第二句话便感觉一种鄙夷从王安风话中扑面而来,言语之中不说看不起他,但是那股子从心底而外的看不起却更令他心中憋闷愤怒,甚至于连异马回归松了口气的喜悦都被这种憋闷给压了下去。 恨恨看了王安风一眼,但是旁边轻摇折扇,面容温和含笑的夏侯轩却令他脊骨发凉,根本不敢发出一声狠话,狼狈站起,几乎是死命拽着才将那一匹狂狮踏云驹拖走,后者依旧恋恋不舍看着王安风,可少年根本不看它,却也只得认命被拉走。 王安风将那珠簪递还给了那灰衣少女,后者千恩万谢之后,便跟着两名护卫朝着另一处方向走去。 柳絮山庄规矩很多,不能随便带人进去,但是好歹还有另一处小庄子,为这些护卫而服务的诸多人口就聚集在哪里,其中有上好大夫,王安风目送几人离去,夏侯轩走上前来,肩膀略过王安风半步,含笑道: “看不出王兄还是个冷硬心肠的无情人。” 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无情人?又从哪里说来?” 夏侯轩轻摇折扇,心中有意要压他一头,却意态温和道: “方才那匹狂狮踏云驹如此眷恋地看着王兄,只消一开口,那王柏势必不敢多言,所付出的也不过些许流言,如此些微代价王兄却仍旧不为所动,一斑而窥全豹,未来若是有更大代价的事情,纵然美人含泪,王兄怕是也会顾全自身名节,无动于衷罢?” “如此天性,可称无情否?” 王安风微微抬眸看着这眼底有些许得意的世家公子,并不回答,只是道: “夏侯兄,敢问人与马比,何者为贵?何者为贱?” 夏侯轩笑答:“民为贵,社稷尚次之,何况于马。” 这是前朝贤者所说的话,王安风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曾经提过数次,故而他心里并不意外,又问道: “那夏侯兄可愿因为他人而违心弃道?” 夏侯轩脸上微笑逐渐消失,缓缓摇头。 “不愿。” 王安风挺直身躯,眉目浅淡地看着夏侯轩,道: “人贵马轻,夏侯兄不愿为人而违心,却要在下为区区一匹异兽弃道,己所不欲而施于人,更变本加厉。” 声音微微一顿,缓声道: “如此行径,可称君子呼?” 一问一答,两人周围气氛霎时间凝固,那个三十来岁年纪的护卫额头渗出了点点冷汗,他和其它护卫不一样,当年也读过些书,走南闯北见识过种种人物,更能体会到这短短言辞交锋之中的危机。 看看左边神色温和的夏侯轩,又看看右边坦然平静的王安风,他额上冷汗不止,从未有过地明白为何自己等人的银钱比起看门护卫会高上许多。 一分钱,一分货啊。 正在这个时候,夏侯轩手掌折扇突地一合,轻轻拍在掌心,笑出声来,冲着王安风微微一礼,道: “王兄才思敏捷,轩佩服至极,方才玩笑话,切莫放在心上。” 神态动作一丝不苟,嘴角笑意温和,只是在心里早已经开始咬牙切齿掀桌子,挥拳将眼前的清秀少年揍了个鼻青脸肿。 挥拳专打脸,上脚只踹鸟。 好小子,有意思,很有意思,郡城里那帮废物,可没有一个这么有意思。 小爷我平生第二次吃瘪! 王安风微微摇头,对眼前这个少年并没有多大恶意,反倒是父亲去世后第一次与人对辩,再加上之前夏侯轩的行为,颇有几分善意,抱拳回道: “方才只是辩驳,于私交无碍,夏侯兄,你觉得如何?” “那是……自然。” 第二十七章凤凰帖 心中的羞恼只是一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夏侯公子摇了摇折扇,面色风采依旧过人,现在虽然入秋,但是温度还不是很冷,他的长衫外面却还套着件枣红色的大衣,可却没有多少不妥,反倒多了几分书生文弱的俊雅,一下子把旁边的王安风比了下去。 当年琴棋书画俱是上品,才色皆备的俊秀清倌人为他写下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可不是凭借那几首曲儿能做得到的。只会谱曲的穷书生多了,但如他这般精通音律,谈得了风雅趣事,也能对女儿家事情体贴入微的世家子百年一遇,简直如梦一般。 只可惜,他已有了未婚妻。 尽管是个蠢到了用糖葫芦就能拐回家的小女孩子。 周围的护卫察言观色,眼力毒辣地很,行为更是恭敬了几分,只是王安风却没有多少眼色,行为上与对待大凉村那群往他家墙上糊泥巴的少年人没有多大差异,两人相互交谈,在一大群护卫的簇拥下往上面的柳絮山庄走去。 虽然说刚刚王柏的惨叫声引去了不少护卫,但是还有两名面容冷厉的男子守在门前,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搭在腰间刀柄。 腰带上相较于寻常人多出一个个玄色的铁盒子,柳家以暗器轻功传家,这盒子里面的东西正是响彻一地江湖的机括暗器。 暗器锋下饮尽了不知的多少好手的血,但这两名汉子手上沾的血只会更多,暗器是他们的兵器,却不是他们唯一的兵器,他们是柳家庄主的兵器。 也不是柳家庄主唯一的兵器。 见王安风两人过来,还有数步距离,就已经沉声开口道: “两位公子,今日我庄有名宴,还请出示名帖,如无名帖,还请他日再来,本庄庄主已在别处设下宴席,已表歉意。” 夏侯轩折扇轻轻合上,眉目浅淡,虽温和却又有淡淡的上位者气息,道: “在下夏侯轩。” 两名护卫闻言神色一凛,相互对视一眼,抱拳应道:“不知是夏侯公子前来,庄主已经吩咐过,若夏侯公子前来,还请尽情玩赏。” 言罢各自退了一步,让开大道,夏侯轩折扇轻轻拍在掌心,回身对王安风笑道:“王兄,取出你的名帖罢,你我一起过来,就应该一起进去。” 王安风沉默了下,微微皱眉,他哪里又什么名帖?却又想到了离伯走的时候千叮万嘱一定要八月十五才来,突然有种预感自己似乎着了离伯的道儿。 虽然也有可能这是事出突然,但是在他从小到大,何时又见过离伯吃了亏? 那老头在他小时候的时候,曾经很神棍地指着天上的大太阳说过我赌午时三刻会有晴天霹雳。 可怜他那个时候才四岁,每天和父亲看书,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荒唐事,拿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咧嘴笑的老头子,再看着离老头手上的猪肉渣,信誓旦旦把父亲给他的糖饼押了上去。 他绝忘不了那一天。 漫天的雷暴把整个村子的狗和孩子都吓得齐齐失禁,蔚为奇观。 当时的离老头说怕他吓着,拆了枕头拿棉花塞了他的耳朵,然后在他一个四岁小孩子面前吧唧吧唧把糖饼啃了个精光,抹了抹嘴上油光,拍拍屁股就扬长而去。 他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足足笑了他一个刻钟的时间,直至笑出来眼泪,才说了一句话,当时看的书要重温许多遍才不会忘,但是那句话却被他一直牢牢记着。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风儿你以为的事情终究只是你以为的,每个活的很舒服的人,肯定都比你看到的部分厉害些。’ “这位公子,您若是没有名帖,还请去另一处宴席,也有大块好肉和醇酒香茶,绝没有怠慢。” 左手边的护卫踏前一步,颇为客气地开口,能够和夏侯轩并肩同行,他也绝不敢有半点怠慢,一旁的夏侯轩则是轻摇折扇,看着王安风,眼中有种看好戏的神色。 王安风踌躇了下,还是抱拳开口问道: “那敢问这位大哥,此次宴席,可与凤有关?” 那护卫双眼微微一亮,心里安下,便笑着开口回道:“昆山玉碎,雏凤清鸣,这一次咱们柳絮山庄要举办的正是忘仙郡五年一次的雏凤宴,以请诸多少年才俊,共聚一堂,以武论友。” 当大凉山下的少年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确认自己时隔数年,还是入了离伯的道,就是他脾气再好,被唬出来跑了几百里路来打架比武也有了几分恼意,心里冷冷笑了笑,将准备给离伯买的醇酒好肉一个一个全部划掉。 一个都不给你买! 心中恨恨念叨着离伯,王安风抬手将那贴身保护的名帖取了出来,通体墨色,上面空无一字,唯有一只凤凰振翅欲飞,寥寥几笔,那种意境便几乎扑面而来,显然绝非凡品,而那护卫脸上神色也越加恭敬,浑然没有半点刚才的冷厉威严,小心将那帖子又递还给了王安风,便退开在旁。 人总是喜欢分个高低上下,雏凤宴本就号称俊才云集,而相较于寻常名帖之外,这种由柳家家主亲手所画的凤凰帖更为珍惜。 材料珍贵,手法则更为豪奢,要纯以精纯内力制成,继而以武道入画,汇成飞凰之态,总共送出去才不到三五张,每一位背后自然大大地有来头,一旁的夏侯轩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诧异。 看他样子举止,是真的寻常人家,但是寻常人家怎么会有这种帖子? 就是所谓上三品高手,柳家敬畏自然敬畏,却也不一定捞得到这东西。 再想到少年之前举止,夏侯轩便觉得越发有趣,禁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世间有趣的大抵迥异于凡俗,譬如喝花酒的无情客,不识字的小夫子,譬如当年那癫疯道人,拎着晾衣服的枯竹竿在道门祖庭发酒疯,大叫三祖传世间法,曾言斩吾见我,若叫老牛鼻子见到,必一棍子打杀了喂狗,换得世间太平。 道人已逝,夫子已老,那喝花酒的无情剑客再不曾饮酒。 可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第二十八章同辈英杰 混江湖的都知道,忘仙郡的柳老爷子是个狠人。 天赋愚钝,人家七岁做到的事情,他得十岁,别人十岁时候的功夫,他得十二三岁才能弄个差不多,平生打架没怎么赢过,但逃命功夫就没怎么输过。 等他七十岁的时候,同辈人已经被他熬地七七八八,而等他八十岁的时候,一身功夫也已经达到了常人精修七十多岁的功力,少年子弟江湖老,江湖上飘的能有几个有七十岁功夫?可怜媳妇儿熬成婆,柳老爷子终于能被称上一句老前辈。 志得意满建了柳絮山庄,扔了不知道多少银子,终于把此次承办雏凤宴的资格捞到了手里,于是这五年来柳絮山庄大兴土木,山脚下那些珍贵秀木不提,山上庄里处处可见用心用钱,那些价值不菲的材料堆在一起挤到人的眼前来。 “王兄以为这柳絮山庄如何?” 夏侯轩踏在青纹岩铺成的地板上,看着周围那团团簇簇,热热闹闹的美景,侧头随意和王安风交谈,后者身穿着脏乱的蓝褂,行走在这银子砸出来的路上却没有丝毫的怯意,想了想,摇头道: “我不喜欢,这个庄子感觉太……太着急了。” “着急?好说法。” 夏侯轩微微笑了下,折扇合起托着旁边一簇繁花,这花本是浅淡清贵,此时在他看来却颇为厌恶,就连那尚未蒙面的柳家老爷子都从心中觉得必然面部可憎,还不如旁边那让他吃了瘪的少年来地顺眼,阖目轻嗅了嗅花香,洒然笑道: “写字固然表现的是勾,勒,顿,挫,神妙却往往在布白处;绘画固然描写的是山,水,树,石,气韵却往往在空灵处,园林布景也是一般道理,他确实太急了。” “人越缺什么,便越想要表达些什么,看来活了七八十岁的老者也看不破这个。” 话都说完了,才又突地摇头,折扇敲了敲头,俊脸上噙着一抹一点都不真诚的抱歉之意道: “罢罢罢,在别人家里说主人家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事,被乱棍打将出去可不好,王兄,轩要去寻一好友,你如无事,不若一同前来,我想他一定会比较喜欢你的性子。” “好友?” 王安风微微一怔,夏侯轩已从他反应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笑着抬手做了个引路的姿势,道: “是,好友,轩此次来这忘仙郡就是为了追上他,之前听说他去了天京城,结果却扑了个空,好不容易得知他来了这雏凤宴,就写信给柳家老爷子知会一声,急急而来,省的他又跑了。” 王安风闻言有几分莫名的熟悉感觉,但来不及思索,只是回道: “你这位朋友听起来很有意思。” 夏侯轩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自然是很有意思,那小子长相虽有些俊秀,但是却性子豪迈不羁,家中以刀传世,偏生喜欢拳法,尤其好酒,当年在大道上追了良家姑娘一路,却只是为了闻一闻酒香,实在令人头痛。” 王安风微微愣了下,心中那种熟悉感觉越发地浓厚明显。 性子豪迈,精擅拳术。 喜爱各处游玩,刚刚路过天京城。 极为好酒…… 脑海之中突然就蹦出了一位俊秀少年,含笑跟他说‘你我日后必有一面之缘。’心中霎时便如明镜般一片清楚,升起了一种旧识重逢的浓厚喜悦,心中道: “原来如此……他第一面就猜出我是要去参加这个雏凤宴,才说必有一面之缘……” 而在喜悦之余,却又有些失笑,当时还觉得他搭讪问酒实在有些自来熟,可既然能做出追着小姑娘一路只为闻闻酒香,那问他一个大好男儿讨口酒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兄为何发笑?是否也觉得轩之好友着实有趣?” 夏侯轩看到王安风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颇有两份自得地问道,后者摇了摇头,笑道:“确实有趣,我似乎遇见过他数次……他曾经在凉茶铺子找上我来,想要买我腰间那壶酒。” “凉茶铺子买酒?” 夏侯轩哑然,却又无奈摇头道: “他确实做得出来。” 无奈之余,他看向王安风的眼神却变得平和了些。 对于世家子而言,朋友实在是有点奢侈,他的朋友比之于寻常世家子更少,所以看得也就更重了些,既然那酒鬼能几次找上他,就证明这小子还不错,算是上他的朋友,而那酒鬼的朋友,自然也就是他的朋友。 相同一件事情,旁人做来是挑衅,朋友做来那是什么?挑衅? 不不不,那叫彼此的趣事玩笑。 当年郡守之子对他只是言语不敬,便被他用计捉弄,扒光了衣服挂在青楼上悬了三天三夜,谁敢求情直接打爆狗头,而那酒鬼把他灌得烂醉,翻倒在了姐们儿的裙下,第二天照样挂着满脸的胭脂,勾肩搭背一起喝喝小酒听小曲儿,大手一撒便是千两白银。 赏! 两人一并前行,夏侯轩聪明伶俐,有意要拉近两人的关系,两人自是谈得十分投机,路过一处小亭的时候,夏侯轩眸子微微一亮,直接笑起,大叫道: “烂酒鬼,烂酒鬼,哈哈哈,你可算给我找着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眸看去却见一张不认得的脸庞转了过来,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鼻如悬胆,额前一缕碎发平添三分不羁潇洒,似乎是饮了酒,眼神也有些迷迷糊糊,但是在夏侯轩靠近他三步之内的时候便浑身一个哆嗦,捂脸惨叫道: “小白脸儿?!你你你怎么在这里!说好,我绝对不会去娶你妹妹,你再逼我,我直接把我溺死在酒里!” “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你且看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夏侯轩哈哈一笑,一把环住那少年脖颈,并不回答,只并指指着王安风,可那少年却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叫道:“我这惨样子你见到就好,你还带了熟人来?!” “惨样子?” 夏侯轩微微一愣,道:“你又输了?” 少年闻言翻了个白眼: “咱能不提又吗?” 夏侯轩失笑,颇有几分恶趣味地看着自己好友,道:“你已经和他比过了拳法,这次你比的什么?”少年闻言又叹息一声,愁眉苦脸道: “酒啊。” “枉我以为我酒量如牛,拳打不过他,没想到连酒我都喝不过他。” “这十三真的搞不过啊……” 一旁走上前来的王安风闻言心中微微诧异,疑问道:“十三?”那少年看他一眼,只以为是夏侯轩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便不客气地回道: “对啊,大名鼎鼎的十三爷你不知道?” 王安风脸色有些发烧,挠了挠头道:“我从来没出去过……真的不知道。” 那少年愕然,抬手把自己的头发挠地一片杂乱,显是有些烦躁,却还是耐心道: “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这世上哪有正常人家给自己孩子取名叫十三的?” “只是因为他琴棋书画,机关暗器,轻功内功拳掌并刀剑软兵,诸般皆精,冠绝同济,又酒量奢豪,才叫他十三少,咱们私底下喊他十三爷。” 王安风双瞳微微瞪大,不敢相信有这般人物存在,心中细细数来,琴棋书画四艺,机关,暗器,轻功,内功,拳,掌,刀,剑,软兵,酒量,禁不住开口道: “可是这总共有十四样,为什么叫他十三少?” 夏侯轩叹息道:“因为他在咱们同辈里头比较,还是少了一样东西,故而减一。” “少了什么?” “无敌。” 第二十九章差距评语 夏侯家雄踞江东,位列四方世家之一,镇压神兵诛邪,家中以琴音入武道,当代家主武入上三品之位,琴韵清幽,当年是拎着名琴焦尾和人干架抢女人的剽悍性子,让他儿子夏侯轩叹息的人往往最后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嚎。 可是当时候他败给那十三少之后,他父亲蹲在他跟前哼哼哧哧憋了老半天,看他都快装不下去了才试探性地道。 ‘要不……就算了?’ 那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家伙和以前的不一样,自家老爹灭不了他爹。 是个硬茬子,扎手。 之后越长越大,灵慧渐开,也越来越知道那人是有多妖孽,妖孽到即便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叹息一声无敌,再没有其它感想,毕竟作为人是要有自己的尊严的,犯不着和怪物比,自找不痛快。 身前的那黑衣少年听得无敌二字,仰脖咽了口酒,脸上神色又郁闷了些。 王安风双眸微亮,心中对那位尚未蒙面的十三少更有了三分震撼,但是却又有几分自己都不明白的跃跃欲试。 夏侯轩的内功修为已经让他讶然,眼前这黑衣少年身形虽然懒散靠坐在这红木柱子上,但是给他的感觉却更像是一头卧虎,难言的威慑气息令他体内的内力都加速了两分。 这两位已经让他自愧不如,但是竟然还有同辈人能够分别将这两人击败,能够令这两人心服口服叹一句无敌。 那是如何才能够想象得出的风采气度? 超凡脱俗,遗世独立?还是离伯所说,一览众山小,寂寞孤傲? 我的拳术,在这样的人面前,又值几分几两? 少年的双眼明亮,他知道自己必然不如那位十三少,但是心中却还是有着一种想要挑战的欲望和烈焰,少年人总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懂得畏惧,还有勇气继续向着天花板去挑战才是少年,一旁那黑衣少年微微一怔,看着王安风眸子里熟悉的神采,轻咦一声,调笑道: “这位小哥儿,你方才似乎有些熟悉。” 夏侯轩看了看王安风,翻个白眼,他只道是王安风与好友相识,便不客气地道: “还有什么熟悉?这小子那双眼睛里面和你听到十三少时候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难怪小哥儿看起来俊了许多。” 少年抚掌笑道,夏侯轩在一旁闻言冷笑,道: “没错,一模一样地憨。” “只看那眼神,不用猜肯定是想要去和那十三打上一架。” 王安风平白糟了牵连被损了一句,却只是笑道:“没错……我知道自己实力不够,却还是想要和这位无敌的十三少打上一场。” 夏侯轩冷笑道:“鲁班门前弄大斧,自取其辱。” “若不如此,又如何知道距离那鲁班还有多远?” 王安风坦然回应,却又挠了挠头,皱着眉头叹息道:“就是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和我打一场,而且……他这么出名,挑战者一定会很多,会不会麻烦到他。” 那黑衣少年刚要开口,却突地传来一声轻笑,道: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你如果能够把那壶酒分我一点,我陪你打上一天一夜也没打紧。” 声音落下,夏侯轩微微一惊,而那黑衣少年则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猛地从亭子里面弹起,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清明锋锐,往外面看了两眼,双拳交错,身上霎时间涌现一股气凝如山的气魄,令王安风头皮霎时一麻,身子如暴露在了猛虎视线之下,动弹不得,而那少年却只是大叫道: “薛十三,你给我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我可没有装神弄鬼,是你自己功夫不到家,没有发现而已。” 那道声音又笑了笑,这亭子上方忽地传来一道声音,少年眼中神色一亮,猛地调转拳锋,劲力雄浑,身形沉稳,纵然事出突然,但在同样习练拳术的王安风眼中却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 法度森严,无懈可击! 猛然一拳自腰腹捣出,气凝如山,拳风呼啸之处隐有龙吟虎啸之声,极精准地砸在了飞出的黑影之上,但却只听到咔嚓一声,诱人至极的酒香味道瞬间盈满了左右。 晶莹剔透的酒液散落下来,衣袂飞扬,一道身影足尖轻轻踏在那酒液之上,那些酒水肉眼可见地微微滞空,而其人已然趁势而起手中折扇在落下之时轻轻一扫,如仙人折花,意态闲散,掠起了一捧酒液,顺手一送便如暗器般笔直射出,随意就破了少年拳势。 那酒液趁势直入少年喉中,引得后者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狼狈,被拳势压迫地动弹不得的王安风此时才感觉自己身子回到了掌控之中,背后已经满是冷汗。 而在同时,那少年却已经宛如仙人般轻轻落在王安风身旁,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其上竟然没有沾染一滴酒水,丰神如玉,轻轻摇了摇,眉眼含笑道: “皇甫雄,我请你喝酒,你不领情便罢,为何还要砸碎了去?” “咳咳咳,你……你……” 皇甫雄一阵剧烈地咳嗽,半响后才咬牙切齿道: “我平生最恨别人在我脑袋上面坐着,管你是谁,照揍不误!” “那我还得给你道个歉了。” 薛十三失笑拱了拱手,继而目光便落在了身旁的王安风神色,微微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方才缓缓颔首道: “王小弟,几日不见,气度却更甚往昔。” 夏侯轩在一旁剑眉微微扬起,虽然刚刚是他说王安风和皇甫雄行为足够憨傻,但是此时他自己也好不得半分,当下便冷笑道:“区区数日,却不知道王兄是胖了几斤还是消瘦了几分?原来薛家十三少也只是个俗人,只知道虚情假意地寒暄?” “不,确实不是寒暄。” 薛十三收敛笑意,回想起初见时候少年的怡然自得,那种仿佛沉静在自己世界中的中正与平和,再看此时那明显截然不同的气质,想了想,道: “初时如庭前落花,闲散自得,遗世独立。” 夏侯轩冷笑道:“现在呢?” “现在?” 薛十三还不曾回答,那皇甫雄已经止住了咳嗽,勉强理顺了气息,抬眼看一眼同是练拳的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 “现在如山下稚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第三十章问与答,心性之别 夏侯轩和皇甫雄七岁相识,看过他拎着拳头揍人,听过他大醉骂人,就是没有见过这家伙明明是在说旁人不行,却还说这么好听,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好友。 如山下稚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这意思掰开来讲,便是你虽是猛虎,但尚未长成,牙不尖来爪不利,尚未染血。 江湖混话就是,小子你还嫩得很,说这话的时候应该眼角挑起,附带一个不屑高傲的眼神,嘴里面再啧上两声,那才有味道,这般文绉绉地说出来,一点江湖匪气也没有了。 一旁王安风不明白夏侯轩心中所想,却也能够感受到皇甫雄二人的善意,笑答道:“确实有几分际遇,想通了些事情,也只是这样。”薛十三微微一笑,正待要答话,便听到了一声钟声陡然响起,绵绵密密,余韵悠长地在这柳絮山庄之中回荡不休,便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只转口道: “看来时辰已到,擂台应该已经布下了,诸位,我们一路边行边谈罢。” 夏侯轩微微颔首,却又看了一眼王安风,折扇合起敲在自己额头,颇有几分头痛意味地笑道:“不过在这之前,还须得给这小子换身行头才行。”薛十三看了看王安风衣着,同样叹息一口,微微颔首。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脏乱的衣服,脸上略有几分发烧,挠了挠头解释道: “这……方才路上出了些事情,沾了些泥尘。” 夏侯轩撇了撇嘴,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毫不客气轻轻敲在了王安风额头,道: “就是干净的,也不可以。” 王安风微微皱眉,道:“为何不可以?” 夏侯轩却只是挑了挑嘴角,撇过眼去不看他,更不提回答,只等他来求自己解答,可正在此时,那一旁的皇甫雄却轻笑一声,再度开口解释道: “人无高低,但是安风你似乎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话语微微一顿,少年并指指向了山下,从此地极目而去,可见远处郡县繁华,熙熙攘攘如同身在云端,使人心胸不由开阔,王安风若有所思,此时皇甫雄才微微笑道: “这是雏凤宴,是忘仙郡十五岁下习武者梦寐以求展现自己的平台,习武者必然食肉服丹,而一套稍好的衣物却比不过一日丹药,这千里忘仙郡中每一位习武少年都在为了这一日而竭尽全力,堪称虔诚,若连一套武者劲装都不穿,只以便服而来,是否过于轻佻?” “又将那些虔诚习武,却无缘而来的少年置于何地?或许你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们又不晓得你的内心,扪心自问,若你全心投入所爱之事,却被他人轻慢以待,你心中如何?”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中确实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忽略了这点,遇到了连番事情,竟是将父亲教导抛在了脑后,差点便成为了那种唯我骄纵之人,心中叹息道: “君子慎独,果然不假。” 但是还不等他说话,皇甫雄却又慢悠悠地道: “啧啧啧,你这一身上去,尚未开口便已经得罪了场下七八成武者,输面霎时便增了三分,不智不智。” 王安风微微一怔,诧异地看着皇甫雄,一旁的夏侯轩已然冷笑道: “蠢货,只能看得到胜负之言。” “看他这副模样,今日必然是他初次在江湖之上登场,理应当承势而起,在这忘仙郡同辈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必须郑重。” “再说,这世间多的是以貌取人的蠢货,少不得拿衣着烦人,换身衣着便可以堵住他们一张臭嘴,何乐而不为。” 王安风又是微怔,而那边薛十三驻足,含笑道: “两位在此稍等,我这次来忘仙也备了些衣物,有几件没有穿过的可以赠与王小弟,安风你且随我来。” “……嗯,多谢薛兄。” 王安风微微一怔,现在也只得抱拳道一声谢,便随着薛十三而去,而在两人身形看不见了之后,那夏侯轩便已经转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皇甫雄,嗤笑道: “休说别人,你这神态模样,战前醉酒,也是够轻佻了,你又将那些忘仙郡习武少年置于何处?” 皇甫雄跺了跺脚下山石,颇有两分醉意地回应道: “置于何处?哈哈哈,我现在在山巅,自然置于脚下。” 夏侯轩听出言外之意,道: “果然骄纵!” 夏侯轩偏了偏头,意态闲散,道: “骄又如何?纵又如何?” “好!那敢问如此骄纵的皇甫为何为对一位初次见面之人如此上心?” 一声清喝,皇甫雄身子颤了颤,那两分醉意霎时间消散地一干二净,脑子还没转过来,眼前的夏侯轩已经冷笑着逼近,朝他道: “说吧,你脑子里究竟搭错了哪根线?除了酒与拳之外惜字如金的皇甫大少,甚么时候竟然会屡次三番地帮别人解释?” 还拆我的台! “额……这,毕竟是薛十三认可之人……我,我高看一眼。” “放屁,你离家之前连他兄长都懒得搭理,何况于王安风?” 皇甫雄张了张嘴,解释不出,看了一眼冷笑的夏侯轩,叹息一声,挫败道: “这么明显?” “昭然若揭。” 皇甫雄闻言认命了般,又是长长叹息一声,愁眉苦脸地解释道: “呐,你看薛十三不是说王安风手上有壶好酒,如果分他一点,可以跟他从早打到晚吗?。” “我就想能不能搞点到手。” 夏侯轩微微一怔,看着好友缓缓颔首道: “确实……和薛十三交手的机会难得。他实力全面,却又不像是前辈那样毫无半点希望,与他交手更能映照自身所学,你若能和他打上一个时辰,拳术当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是打上三个时辰,那你的修为也必然突破。” “这样便能超过你大哥当年,倒还不错。” 皇甫雄翻了个白眼,如看白痴般看着若有所悟的夏侯轩,道: “我去你的,谁要和他打?” “这种好酒,我当然是自己喝了……在薛十三那个小子面前喝,我让他看着我喝。” “我打不过他,我馋死他!” 第三十一章擂台,少侠王安风 薛十三很有名气,称得上是名满天下,但凡是对江湖年轻一辈有所了解的人,知道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这个古怪又出奇好记的名字,而柳家老爷子好名也是忘仙郡人所尽知,这位爷的钱足够花了,女人的滋味儿也尝够了,连名字都改成了柳无求,可就是名之一字实在是放不下。 一个好名的人看到如此的江湖俊彦,无异于楼外楼的花魁薛涛将手制的信笺送给了天字第一号的色狼。 七日之内,柳家老爷子住所旁边又起了一套阁楼,只因为薛家十三出身江南道,明明此处已经入了北方,建筑风格粗狂,却生生仿造出了江南道那细腻柔美的风格,楼阁小院,院中一夜间移植了怒放的繁华,风姿秀丽。 薛十三领王安风入了这让少年看直了眼的楼阁中,先让他入了偏房,又取来了一套衣物,笑道:“这套衣服我尚未穿过,你先换上,我在外面等着你,换下的衣物便先放在此处,待走时再来取不迟。” 王安风接过,却是一整套的劲装,束腰绑腿护腕一个不缺,摸去触感绵密紧实,想来一拳砸上也能够卸去些许力道,外面尚有一件罩衫,对襟并不合拢,穿在身上在任侠英气之外,平添了两份儒雅。 这套衣服里面劲装是浅淡蓝色如天际远空,而外面的罩衫则是墨蓝,都是王安风喜欢的颜色,他心中不知薛十三是如何猜出,因为此时还有数人等着他,便很干脆利落地换上了这身劲装,将那蓝色短褂叠好,共包裹一同放在桌上,才快步走出。 而尚未出得去,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在叹息道: “我家老大人当年也不是这般样子,小人还记得年少时候,老大人在江湖上也有忘仙之虎的美誉啊……” “要不是,要不是苏姑娘她……” 便在王安风推门而出的时候,那道声音也恰恰好戛然而止,化为了一声叹息,外面薛十三正和一位灰衣老者攀谈,两人听得声音一同回过头来,便刚刚好看到了推门而出的王安风,薛十三眸子微亮,折扇轻拍手心,笑道: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安风你如今方有几分少侠风采啊。” 那老者眸子也是微微亮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咧嘴露出一口发黄的大板牙,竖起大拇指,嘿然笑道: “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老家伙三生有幸,先是薛家公子,这又来一个少侠,看得到你们这些新一辈儿的年轻人,眼睛都亮堂了许多。” 王安风脸上一烧,呐呐不知该怎么说话,老者活了几十年,看人之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当下再度嘿嘿一笑,道: “两位少侠,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不如去那演武场去看看?这雏凤宴可是得五年才有一次机会,不必和我这快入了棺材的老家伙说话。” 薛十三微微笑了下,抱了下拳,道: “那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老丈。” “去吧去吧。” 王安风也朝着那老者一抱拳,便与薛十三二人去寻了夏侯皇甫,那两人自然也对此时的王安风啧啧称奇,单以容貌气质而言,薛十三平和,夏侯儒雅而皇甫疏狂,都是人世间一流的风采,按照夏侯轩的说法,那是能让青楼里面老妈妈春心泛滥,铁女动心的风流种子。 王安风自然不如他们,但是他身上却有一种三人都不具备的干净书卷气,眉目安静纯粹,之前穿着寻常衣物,不加修饰,自然将这股气压制了下去,此时换去那一身装束,确实如一缕清风,让人看着便心里面舒畅地很。 只因为时辰已到,四个少年人展开脚程,便直奔那位列山庄核心处的演武场,也是此时万众瞩目之处。 柳老爷子当年遭过的窝囊气似乎要在这老了以后爆发出来,演武场极为浩大,几乎可以容纳十人混战,周围站着些少年侠客,世家千金,眸子亮堂堂看着场上交手的两人,一者是个束发的少年,穿着一领长衫,眉眼清澈,气度不凡,手中取了一柄木剑。 对手是一名高大的同龄人,五官豪迈,拳行豪迈,对于对手剑锋所指之处,除去眼鼻要害之害竟然浑然不管,任他来攻,而那木剑破空落在他身上也确实只是如同瘙痒一般,反倒会被抓住要害,一拳砸来,不过短短时间,那位持剑少年便状况愈下,最终被抓住破绽,一步抢上前来,怒喝一声,如黑熊撞树,以肩将之撞了出去。 “好!好拳术!好外功!” “厉害!” 擂台之下陡然爆发出了一阵赞叹之声,间或夹杂几声娇柔的叹息,夏侯轩看了一眼,低低嗤笑道: “拳术一般,皮糙肉厚而已。” 皇甫雄倒是颇为赞赏此人,道: “以己之长对敌,堂堂正正,也算不凡。” 王安风看着那在擂台上洋洋得意的高壮少年,眸子微亮,一旁薛十三见状,轻笑出声道:“安风若有性子,何不上去一展拳脚?这擂台你若是赢上一场,应该可以得一件八品兵刃,若豪迈些,取一件功法也是正常。” “这……” 王安风微有心动,却又看向周围三个少年,道:“你们不上吗?” 皇甫雄微微一怔,随即便哈哈大笑出声,指了指夏侯轩,又指指薛十三,连连戏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薛十三,夏侯,你我竟然会沦为被担心的一方?有趣有趣……” 王安风微微一滞,连连解释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甫雄大剌剌一摆手,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利字当头,更有万众瞩目,旁边娇滴滴的小姑娘看着,你还想着旁人谦让,这也太过老实了吧,哈哈哈,实在是,实在是我平生仅见,故而觉得有趣罢了,安风勿要在意,勿要在意,哈哈哈……” 一边说着勿要在意,却又一边哈哈大笑出声,夏侯轩扇子轻轻敲了下额头,此时身边有许多少女看着,是以他姿容态度皆是儒雅至极,温声解释道: “雏凤之意,尚未腾空而舞,这处擂台是给在江湖上尚未扬名的新人准备,我们三个一不是忘仙之人,二来,也不合规矩。” 王安风微微一怔,这才明白过来,眼中便升起了一股灼热战意,看着场上高壮少年,双拳轻撞,道: “那么,这位便交给我吧。” 可就在此时,袖袍之下的佛珠突然传来一股热流,让他神色一滞,然后就有一个东西直接掉了下来,竟是一个小小锦囊,王安风尚且不解,皇甫雄五指一张,一股激流涌动,径直将那地上的东西吸纳而起,握在手中,打量两眼,奇道: “这个是什么东西?安风?” 王安风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道:“好像……好像是我师父的?”言语之中有些不确定,皇甫雄闻言,当下便按住了心中好奇,抬手递过去道: “既然是你师门的东西,还是要好生收好的。” 可就在触碰到了王安风手掌的时候,那锦囊竟然无声无息化为齑粉,三名世家少年脸上神色微怔,而一张纸则是丝毫无损,轻飘飘地落在了王安风手掌之上。纸上梵香令人心中安详清静,上面写的一行墨字笔法却极为霸道,夏侯轩双目微转,轻声念出。 “上台连战,至无一人敢上,否则,封去你丹田内力,徒手断八品木百颗,挑水万斤。” 第三十二章初生之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这整个天下的规矩,一半得要听金銮殿上的皇帝,另一半还得掰扯掰扯,分给了三个地方,一个是昆仑之上的茅草屋,一个是铁锁横江,立于群山之巅的天龙院,还有一个是总被各路高手找茬的道门。 茅草屋里住着一个跑遍了天下寻不到一败,黯然神伤的老怪物。 天龙院里是一群‘恨天无把,恨地无环’,追逐力之极限的疯子,拳能通神者代代辈出。 而道门,当年在道门上放肆找茬,那群星璀璨的各路高手已经灰飞烟灭,而道门还是那个道门,云海翻腾,松针常青,至多……只是那红木柱子上又刷了一层新漆。 当年本朝新立,统一度量衡之时,天龙院院首和道门门主被邀为上首,因为各家流派不同,凡与武者相关者争执不下,吵地不可开交,你一句通玄,我一句抱丹,当年数数只能数到九的天龙院院首气得拿拳头砸翻了各家各派的祖师爷,喝了三坛烈酒坐在屋顶上朝着京城大骂开国帝王一炷香的时间,在天机峰上留下了九个拳痕,扬长而去。 自此,天下万物,尽分为九品。 其中下三品因为流传过广,在寻常江湖客眼中,七品兵刃已经是上上之品,因而在这下三品中,又分为了上中下三品,九品为下,不过凡俗,七品为上,堪称江湖利器。 而八品树木的硬度,如果不怎么在乎顺不顺手的话,找个力气够大的木匠刨出根烧火棍,也能算是八品的兵器。 当夏侯轩以一种混合了温和和幸灾乐祸的语气解释完之后,王安风的脸色有些发白,感觉自己的手指隐隐便有些发疼。 封了内力,以双手砸断百棵八品木…… 若这样想想,那挑万斤水,也绝对没那么简单。 一旁的皇甫雄同病相怜地拍了拍王安风的肩膀,叹息道: “兄弟,任重而道远……” 夏侯轩则是展开折扇,轻笑道:“不如你干脆放个水,之后也好有点力气去迎接这惩罚?” 王安风眼神微微闪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那张黄纸,复又看向擂台之上。 师父,这是你给弟子的考验吗? 我会做给你看的。 垂下的双拳轻轻攥紧,王安风朝着夏侯轩等人抱了下拳,随即便分开人群,朝着那擂台大步走去,那擂台之上的高壮少年已经从一位高瘦中年人手中接过了一套材质似金似玉的拳套覆在双拳之上,双拳一挥,砸出了一道浑厚拳劲,引得下面一片赞赏之音。 “曾大哥,真是好一身外功啊!” 一位长相颇为温软的少女双手捧着,满眼放光地看着上面那少年,旁边一名越有二十余岁的青年笑道: “忘仙曾家本就以外功拳脚传家,他这入门的外功虽然才刚刚修成三成,但已经硬如老松皮,家传拳脚绝学尚未学得,可这一套筑基的拳术也算质朴大方,威力不俗,再得了那套八品拳套。” “呵……看着憨傻,可脑袋却还精明,以双战连胜指名了一件兵器,这‘飞凰缠指束’不入利器因而可以使用,看起来真的能够连胜三场了。” 王安风从他们身旁走过,神色已经逐渐从那种交手的炙热期待之中恢复过来,心如明镜一般看着台上对手。 擅长硬功拳术,再加上那套刚得的八品兵器,不能硬碰。 但看刚刚交手的模样,应该不擅长腾挪转移。 而他对我则是知之甚少,那便以薛兄教给我的九宫步,配合健步功发力技巧,伪装成以速度身法取胜的武者,必然对我拳力小看,再寻到机会借健步功冲势全力出手,打出破绽! 王安风双眼神色越发平静,他与皇甫雄等人接触之后,才知道自己实力还差得远。 就算是在过去百日内拥有了常人两百日左右的修行时间,但是这些人谁不是自小习武? 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走上擂台,与那位高壮少年抱拳行礼,站在了擂台两旁,充当仲裁的中年男子咳嗽了声,道:“两位少侠,此次不可使用尖锐利器,除此之外请尽情发挥,一者认输,或者被击出擂台,就算是结束。” “比武切磋,点到为止,两位,请……” 言罢身子一晃,如残影般落在了擂台之下,王安风眼中不可遏制出现了一丝紧张,但是毕竟也已经和他人交过手,再加上想要证明自己给师父看的倔强,当下直接强攻出手,右足猛然踏前。 体内内力流转,伴随着一声闷响,王安风的身形宛如怒虎暴起,双拳交错,身子带起了一阵劲风朝着对手冲去,曾博神色郑重,以守代攻,但是便在二者即将接触的时候,王安风狠狠咬了下牙,脚步强行一变。 乾为天,火天大有。 六宫·乾。 哗啦! 曾博砸出的右手只触碰到了那如云流动的袖袍,眼前一花,已然没有了那人,下方薛十三眸子微亮,轻咦了一声,而擂台之上,王安风已经从曾博视线盲区转入他的背后,身子猛地前冲,右拳朝着前者脖颈处砸落,曾博脚步踏前,回身一拳杀招,可王安风此时不过是在设局,以求杀招,力未出尽,脚步变化,曾博拳锋又是只擦着他衣摆而过。 两人交错,如流水过山,未曾交锋,但是细腻处的精彩却远超刚才,引发出了一阵喝彩声,场下青年却笑了下,偏过头去和朋友说话,在他眼中,这比武已经结束了。 以奔袭的轻功施展战斗的细腻步法,这分明是在摧残自己的身子。 一看便是个新手。 场上两人一触即分,王安风心中依旧冷静如常,拉开距离到了擂台一角,但是在这个时候,曾博嘴角却微微挑起,令王安风心中微惊。 下一刻,伴随着一声怒喝,那高壮的少年速度猛地加快,几如一只狂奔的青牛般,几步便追上了王安风,一拳蓄势猛地打出,砸出了烈烈拳风,敏捷程度远非方才可比。 王安风瞳孔骤然一缩。 中计了! 耳畔似乎又传来父亲大笑之后无奈的话语,你以为的事情,也只是你以为的。 那并不是真相事实。 身前便是爆发出更强威势的敌手,而身后已经是擂台的边缘,转眼便是绝境,王安风眼中却突然燃起了一抹倔强的火焰,脚步直接停下,左掌外撤,右拳猛地凿出,脊骨涌动,健步功的力道尽数涌入这一拳之上,双目直视着对手,毫不退宿地以攻对攻! 周围尽数都是欢呼曾博胜利的声音,下方薛十三看着那几乎将要落败的少年,嘴角却噙起了一抹轻笑。 “皇甫,你说他是初生之虎,磨牙练齿,以待杀人如麻?” “现在,第一个猎物出现了。” 夏侯轩冷笑道:“可他马上便要落败。” “是,如无意外的话。” 皇甫雄仰脖咽了口酒,看向薛十三:“意外是什么?” 薛十三看着擂台之上,嘴角微挑。 “安风的拳很硬,也很重。” 轰! 擂台之上,双拳重重撞击在了一起,曾博右臂之上依旧肌肉贲起宛如山岩一般,只是脸上的微笑却开始因为剧痛而逐渐扭曲。 飞凰缠指束,八品拳套,非金非木,以奇玉为材。 这件兵器之上正裂开了道道缝隙,刚猛无比的气劲如按捺爪牙的猛虎一般,令他手臂极痛,额上不自觉爆出青筋,场下那青年察觉寂静,回过头来,瞳孔骤然收缩,嘴巴无意识地张开。 怎么可能?! 他只是和朋友说了三句话的时间…… 怎么会…… 王安风黑发微垂,遮掩了眉目,手腕猛地一震,那套八品拳套轰然爆裂,碎成了一地渣子,露出了曾博的右拳,其上已然一片淤青,下方薛十三畅快笑出声来,眸子里面似乎看到了某个极为值得期待的美好存在,泛起了如昆仑琉璃世界般的景色。 “重到,无视八品金玉的级别。” 第三十三章在战斗中飞速成长的王安风,雏凤宴的噩梦 “呀啊!” 擂台之下的少女忍不住惊叫出声,而这似乎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王安风瞳中有丝丝缕缕的神光汇聚,清喝一声,右掌反手握住曾博手腕,猛地进步翻转,将后者压制在地,左手如刀锋出鞘,稳稳顿在后者脖颈之上。 充当裁判的中年男子眸子微亮,颔首道: “胜者,王安风。” 曾博捂着自己的手腕,苦笑道了一声厉害,踉跄走下台去,连胜两场,却连什么都不曾拿得下,实在狼狈,王安风眸子微阖,看着下面那些年纪与他一般无二的习武者,那些人或是桀骜,或是平和,手持利刃,尽数看着他。 师父说,要让我将他们全部压服。 非无一人愿上。 而是无一人敢上,心中愤懑,却无人敢于拔剑。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眉目浅淡,宛如清风般的少年双手抱起,朝着台下众人深深行了一礼,道。 “少林王安风,向众位请教。” “请赐一败。” 一言既出,满场皆寂。 一名少年愣了愣,似乎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数息之后狠狠地摔下了手中的酒壶,臭骂一声,猛地跃起,上了擂台,王安风微微抱拳,而他却连回应都没有,只是看着王安风,冷笑道: “想拿我们当跳板?你也太嚣张了!” “小爷懒得和你多说,看招!” 言罢直接朝着王安风冲来,拳路缥缈灵动,宛如流云激流,变幻莫测,王安风微微吸了口气,双拳紧握。 既然是要连战,那么体力必然是个问题。 所以选择…… 速杀! 眸子微亮,清喝一声,右拳毫无半点花哨,以最为常见的中平掌击出,气势雄浑,因为才见识到了刚刚硬接王安风拳脚的下场,那少年果然极为警惕地朝着一旁避开,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身子骤然加速,就如同刚刚曾博一般迅猛地靠近了少年。 左手并掌直取腰腹。 右肘屈起,宛如将军策马抬枪。 继而猛地拧身旋肘,肘锋发出了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穿破两者的距离稳稳顿在了那少年的喉头。 极速骤停,一股劲风将那少年黑发吹得扬起,在他因为惊怖而放大的瞳孔之中,映照着前方少年的脸庞,平和温醇,双眼之中却满是如布局者般的冷静漠然。 肘锋缓缓收回,那少年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 王安风抱拳,道一声承让,继而微整袖袍,朝着前方微微拱手。 依然只有一句话。 “请赐一败。” 声音传出,场中一时间竟无人敢回,死寂片刻后,一人喝道: “这是在挑衅诸位!” “在下虽然不敌,也愿和这小子斗上一斗,他还能将我们都挑了去!” 怒喝声中,一名少年直接跃上台来,手中不是拳套,而是一柄木质长刀,刀锋微扬,喝道: “某忘仙张家弟子,挫挫你的气焰!” “少林王安风,请指教。” 一十三息之后,张姓少年踉跄落地,已经是满脸煞白。 耳畔再度传来那如噩梦般平和诚恳的声音: “请赐一败。” ……………… 今日是八月十五,秋意渐浓,并不适合交手,只适合于看那红枫渐落,银杏泛金,山下便是忘仙郡的郡城,各大世家门派,皆有传人在下面这城里,这些门派的名字,这世家的一个个姓氏,代表着的就是一位位杰出的高手。 每一年的雏凤宴,便是这些高手记忆中第一次腾飞的时候,一个个年轻的名字被刊登在雏凤榜上,传遍这忘仙郡千里土地,他们在这还不成熟的时候,通过战斗吸收经验,迅速成长。 但战斗必然有胜负之分,总有人会被当作踏板。 或少。 或多……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一位少女手中双刺被王安风双拳击飞,跌落在地。咬牙待战的时候,一只拳头已经稳稳停在了她的喉间,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一般无二的平淡声音。 “承让。” 少女双眸瞪大,不甘心之余,浮现出的竟然是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畏惧。 这……怎么可能? 连战八场,连胜八场! 他不会疲惫的吗? 王安风微微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体内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丝疲惫,但是神色不变,双拳抱起,仪态端正,朝着下方微微拱手。 踏! 几乎是他行礼的瞬间,所有的少年侠客,世家公子面色微白,整齐划一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在他身前让出了一大片的空白,眼前这个少年真诚的面庞在他们眼中却有如恶鬼般可怖。 王安风微微一滞,而在此时,在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笑,一柄木剑如电光疾驰,落在擂台之上,继而一道白色身影疾步而来,跨上了擂台,右手握住剑柄,只是木剑却在此刻发出了一声悠长剑鸣,在王安风眼中划过了一道璀璨的光华。 后者瞳孔微缩,猛地向后退去,与此同时,左手横拍向了来敌的手腕之处,劲气勃发,来人似乎知道威力,不曾硬接,身形一转,长剑毒蛇一般袭上了王安风的脖颈处,但是在这一刻,王安风的右手已然抬起,身形偏转,五指极为精准按在了木剑剑脊之上,将这一剑拦住。 随后,气劲勃发! 轰! 虽说不是很强悍,但是却足以牵动气流鼓荡的劲气相互碰撞拉扯,王安风脚步连退,而那身影却已然落在了擂台之上,那名充当仲裁的中年男子皱眉怒喝道: “是谁!” “竟敢来此放肆!” 那人不答,却只是笑了一声,手中木剑抬起猛地横扫,如未卜先知一般落在了中年男子的右拳之上,那名出手的仲裁神情微愕,随即直接朝着后面踉跄暴退,右臂之上的衣衫竟然直接崩碎成了碎屑,如蝴蝶一般散落下来,骇然道: “谁?!” “不过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小家伙,有点想玩玩看,嘿嘿,你不必管我。” 来人一撩衣摆,却是一名极为潇洒不羁的中年男子,随意朝那边的裁判摆摆手,朝着王安风笑道: “小小年纪,口气挺大,怎么样,我也在下头,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和你一战?” “当然,我会暂时自封内力,且以十招为限,如何?”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畏惧缓缓消失,变化为了冷静和兴奋,缓缓抱拳: “少林,王安风。” 那人放声长笑,道: “哈哈哈,有胆色有胆色,某忘仙郡龙骧将徐子阳!” “看剑!” 伴随着兴奋的酣畅笑声,徐子阳并指在身上数穴点过封住内力,掌中木剑微颤,剑路登时展开,相较而言更为精纯的内力伴随着轻快而凌厉的剑路直接化作了一片寒芒袭向了王安风,只在呼吸之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后者眼前,看那样子竟然是根本来不及反应,引动了一阵惊呼。 那仲裁脸色一片铁青,提起了周身功力,只等着出现意外便急急去救人。 比如说现在。 但是就在这仲裁已经迈出右脚的时候,看似还有几分茫然的王安风却是猛地一退,速度更胜于木剑一筹,一时间在这擂台上一人暴退,一者急冲,剑锋悬在空中,进不得一寸,也不敢退后一丝。 白色长袍与墨蓝衣摆纠缠,如白云行于苍穹之上,并不肃杀,反倒有几分诗情,而在即将坠下擂台之时,王安风腰部发力,身子一旋,拳锋猛然砸在那失了气魄的木剑之上,发出了当的一声轻响。 一股锋锐的光华出现在了少年黑色的双瞳当中。 嗡嗡嗡~ 气劲贯穿于五指,扣在长剑之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剑吟声,周围的少年们双目不由得睁大,但是还不等他们的惊呼吐出,王安风已然左手化掌,猛地拍在了长剑之上,在剑锋旋转之前将那木剑震荡出去数寸。 与此同时,身形偏转,右肘以旋身之势朝着徐子阳腰腹砸下,其锋锐凌厉之势远非之前的出手可以比拟,而且速度极快,徐子阳心中一个咯噔,那身影已然出现在眼前。 心中一惊,体内的气劲化作了咆哮的游龙涌入长剑,剑随身转,回防己身,他的内力毕竟比王安风精纯许多,更兼此时为了保住脸皮也是‘全力’施为,长剑竟然险险在拳锋砸落之际划过了道完美的防御弧线,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但是就在这是,一只白皙的手掌突兀地浮现,在他的眼底拉出了一道深深的阴影。 啪!啪!啪! 几声轻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个穴道犹如针刺一般的剧痛,内力自封已无御体之功,手掌不由得一松,下一刻,掌中的长剑已然易主。 心中着急,但是徐子阳却并没有失了分寸,身形一稳,双掌交错,正要施展云墨掌法对敌,但是就在这时,一只大脚已经以猛烈的气势蹬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令得他也是一个踉跄失了平衡。 紧接着,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腿脚已经笼罩了他的身躯,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技巧,粗糙野蛮却如同雨打芭蕉一般急促刚猛,众目睽睽之下,徐子阳的身形被迫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堪称疯狂的腿法连击以一记猛烈的鞭腿抽击告终,徐子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刚刚抬头,一道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数米半空之中,墨蓝劲装的少年人趁势跃起,左手握拳,右掌倒扣木剑,跃至最高处时,少年的身子微微一顿,随即旋转着劈斩而下。 轰! 气浪迸发,掀起了一地灰尘,一条墨色巨龙冲上苍穹,昂首怒啸直震荡地群山皆应。 王安风踉跄落地,手中木剑在浩大真气之下化为了齑粉,强忍身躯酸痛,面上却安静平和,朝着前面自解封印,宛如神将下凡般气魄凌厉的徐子阳微微一礼: “承让。” 脚步微侧,目光落在了那诸多少侠之上,王安风双手抱起,朝着台下众人再度行了一礼。 “少林王安风。” “请赐一败。” 第三十四章主动下擂 龙骧骑为大秦王朝护卫诸多郡城的军队,比不得宣武军,但是也绝非易与之辈,当年龙骧二字,乃是上代龙骧大将军,以四十年前史家评之为‘凡下二国,县一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将军六人’的不世之功,硬生生从太上皇手中顺带夺走。 徐子阳为忘仙郡龙骧将,实力如何,绝不逊色于这郡中所谓的一流高手,尽管自封内力,也有可能因为大意而轻敌……可无论是下方少年人给这位磊落不羁的将军寻找了多少个借口,眼前的一幕却也是真实无比,比脚下的大地还要真。 一介少年,逼得同等修为的成名高手,回防自身,甚至于不得不暴起防御。 若是在三十年前,这个少林王安风是否就能够真正击败当年同为少年人的龙骧将,甚或于…… 击杀之! 那三十年后,眼前的蓝衣少年,是否又是一个名动江湖的名宿侠客? 当发现自己的思维正不可遏制朝着某个深渊滑落,每一个世家子看向王安风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郑重和隐晦的闪动。 “哈哈哈哈,好功夫!好功夫!痛快!” 徐子阳看了看自己身上纠缠的墨龙劲,却放声大笑,眉目之间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开心事情,手掌拍了拍王安风的肩膀,大笑道: “拳术不错,攻我手上的,却又是什么武功?” 王安风此时身躯酸痛,脚下微微踉跄了下,却面色不改,道: “只是医术控针入穴之术而已……” 徐子阳微愕,失笑道: “控针?你小子哪里来的针?”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确实没有针,但是既然说伐木可以用斧,也可以用拳,终究只要能断木即可,控针也只是为了将内力传导入穴,那么针也好,拳也罢,又有什么分别?” 龙骧将咀嚼了下这番话,眸子微微亮起,继而抚掌长笑,如若喜不自胜般大笑道: “好好好!” “你若不陨于江湖厮杀,三十年后,我不如你!” “贤侄,快些过来喝酒……要不然,你的小妾老头子就笑纳了,今夜里来一个八十老翁做新郎,一树梨花压海棠。”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绵绵密密,余韵悠长,竟然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徐子阳笑容微滞,有些头痛地敲了敲额头,苦笑道: “小兄弟,老爷子再叫,他辈分太大,老徐就先走一步……他日有缘,再一同饮酒!” 言罢随意一踏虚空,身上游龙肆虐,震荡着周围空气都变得粘稠,宛如神龙踏波,只在瞬息便破空而去,空气之中,唯有豪迈大笑不羁而起: “哈哈哈,老爷子,且等等,说好,老徐的美姬你可不许碰!” 大笑之音远远而去,那作为仲裁的中年男子满脸郁郁之色地看了看远空,暗自里骂了两句,方才甩着一条赤裸裸白生生的胳膊走上擂台,阴着张脸看着下面,道: “还有谁要打?” 声音落下,满场死寂。 方才那瞬息万变的交手,实在是精彩至极,连战九场,九场连胜,或者现在这王安风已经体力大失,但是下方的可都是少年。 少年子弟,少年子弟,少年人的心中总是骄傲的。趁人之危上去挑战,就是赢了也不过是个沐猴而冠,洋洋得意的小丑,沦为笑柄惹人不齿。 见此情况,王安风心中才稍微放下些心来,此时他身躯确实是已经极为疲惫,约莫只能够再击败数人而已,心中放松下来,偏头朝着薛十三等人放下看去,却只看到了风流倜傥的夏侯轩和醉眼朦胧的皇甫雄,并不见那熟悉的面容,神色便微微一怔。 “安风,不要看啦,那小子走了。” 皇甫雄注意到他目光,咽了口酒,满脸的愉悦,高声叫道:“这小子被自家人看破了原先的布置还不知道,方才被拎着走了,说要关上他三年的禁闭,到他满十七岁才扔出来,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王安风微微一怔,虽然还在擂台之上,却还是忍不住失声叫道:“什么?!为何不告诉我?!” 夏侯公子轻摇折扇,面色也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愉悦,道: “他怕影响到你的交手,毕竟那惩罚可是不轻。”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里有些恼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在此时,下方一个少年突然跃上了擂台,面色俊秀,眉眼飞扬,正是之前曾见过的王柏,下方那些世家子神色微怔,那第一个出手挑战王安风的少年突地便大怒,高声叫骂道: “王柏你个腌臜货色,给老子滚下来!” “趁人之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阵阵叫骂声音比之于刚刚讨伐王安风还要暴怒,只是矛头却指向了同为世家子的王柏,后者抿了抿嘴,突地从腰间拔出一柄长剑,轻轻松手,竟然连鞘直接没入了青石地板之中,只留下一个剑柄,道道裂缝浮现在青石之上,显然是锐金之气就连剑鞘都无法完全遮掩,如此锋锐之器,令下方叫骂声也不由得一滞。 王柏嘴角轻挑起,看向王安风,抱拳道: “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家传轻功,也算是可以与王兄交手一二。” “若我败了,这柄游龙望月剑,便交于王兄。” “若我侥幸胜了一招半式,也权当做个朋友。” 王安风双目微阖,道: “方才,你听到了吧……” 王柏眼底有些快意,心道纵然打不过你,也要给你添些赌,嘴角微微挑起,故作不知道:“王兄说的什么?” “我朋友要走,我要送他。” 王柏笑起,双手展开了一个招式,从他之前对于王安风的观察,这算是个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便言谈举止,甚至神色都颇为有礼,含笑道: “所以说我也来和王兄交个朋友,左右都是一样。” “请指教!” 王安风抬眼看了下他,脸上神色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嘴角却轻轻抿了抿,轻声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的朋友?” 哗啦! 袖袍挥洒,平和沉静的少年毫不留恋胜负,径直越过神色僵硬的王柏走下擂台,夏侯轩神色微变,看他道: “你这样,是想要吃下那惩罚不成,再说十三自你交手第二战便被掠走,那老头子轻功强的可怕,你根本追不上了。” “速度快是他的事,可追不追却是我的事情。” 王安风轻呼口气,抱拳道:“敢问他们去往了哪个方向?” 夏侯轩面上有些犹豫,而皇甫雄却已经插嘴道:“你去郡城北,那处渡口,应该找得到。” “多谢皇甫兄。” 王安风抱拳一礼,直接迈开大步而去,众人慑服其威,都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夏侯轩神色复杂地道: “你为何要告诉他。” “因为我欣赏他,值得一交。” “但是有那老头子在,他不一定追得上,就算是追得上……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皇甫雄神色变幻了下,继而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那便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了。”言罢右手一挥,手中空了的酒壶破空而出,直接将王柏想去拔起长剑的手掌打得扬起,继而一步跃出,在空中虚踏数步落于擂台之上,靴子稳稳踩在了那柄长剑剑柄之上。 王柏神色微变,道:“你作甚?!我不比了……” 皇甫雄笑道:“谁说不比了?你方才说要和王安风交个朋友,他是我的朋友,而我一向信奉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这种东西向做我的朋友,岂不是侮辱了我和我的朋友,若不为我朋友和我朋友的朋友出口恶气,朋友我心里实在不舒坦。” 王柏被他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头晕,叫道: “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皇甫雄神色微僵,有些挫败地叹息道: “我真的不适合论辩之术啊……” 王柏心中微松口气,便看到眼前少年拎起了自己的拳头,叹息道: “所以我一向觉得能动手就不要打嘴炮。” 龙吟虎咆之声,陡然大作。 第三十五章月下渡船 王安风脚下生风,几乎是狂奔下了这座山峰,脚步落处,少林健步功的功夫几乎被他发挥到了极点,甚至于在经过了刚刚战斗的磨练之后,就连那九宫步也被融入其中,身形闪动之时越见精妙,身形几乎衍化为烟,倏忽而过。 在这个时候,九战连胜之后可能得到的奖励,那柄锋锐至极的游龙望月剑,甚至于说师父充满了威胁的惩罚,全部被他抛在了脑后。 今日便走。 若是之前他只是当薛十三为偶然相逢,江湖不见的一位少年同辈,那此时的薛十三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了他的朋友,而且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位好友,好友离别,怎么可以不去相送?纵然不如古之名士以琴音想送,也要做得当面道别,才算是不枉相交一场。 毕竟今日一别,起码要三年才能相逢。 甚至于天南海北,无处可见。 想到这里,王安风又咬了咬牙,心中下定了心思见面之后必然要狠狠地给他一拳,以示愤慨,低喝一声,脚下步伐越见纯熟。 …………………… “如何?” 而在少林之中,圆慈和那中年男子相对而坐,将茶水倒入杯盏之中,眉目浅笑开口询问,那男子微微皱眉道: “……马马虎虎。” “擂台之上虽然犯了许多错误,可还算称得上一句刚猛敏锐,为了好友相送,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宝物,接受惩处,也算合格。” 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嘴角却又冷笑道: “不过不要以为这样能够躲得过那惩罚。” “罔顾师命,罪加一等,罚的只会更重。” 圆慈嘴角微微勾起,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徒弟给卖了出去,笑道: “理当如此。” ……………………………… 忘仙郡有千里之遥,若施展以顶级轻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纵横来去,可王安风却只有两只脚,修行的健步功,也就是寻常少林弟子上下山挑水所用的基础步法,因而他从近午时而走,一直奔袭地太阳都落了山,天色渐近于黄昏,才勉强看到那个渡口。 经脉内力不断地给压榨出来,他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还有这般多的潜力可以迸发。 轻呼口气,此时他突然心中有些忐忑,不知薛十三是否还在这里,可想到已然奔袭了这不知多远距离,还有什么好犹豫,只微一踌躇便直接奔向了渡口,拦下了一位老船公,开口询问。 “啥子玩意儿?船?小家伙,今天可是八月十五啊。” 老船公如看蠢货一样看着王安风,呲牙道:“无论船工还是游商,今日谁不想要安安稳稳吃顿好的,看看月亮,喝点小酒?就连老头子我也要回家找婆娘了,要船啊?明儿个您请赶早,走咯~” 似乎是急着回去,话说着便已经拎着手中不知何时钓上来的一尾鱼,越过王安风一路小跑着去了,少年张了张嘴,却又无奈叹息一声,站在这渡口之上,天色已渐渐昏黄,水波流金,看上是令人赞叹的秋日黄昏,可王安风却只感觉到了秋日的凄凉与萧瑟,双腿酸痛,径直坐在渡口上,长长叹息一声。 “果然,没有赶上啊……” 叹息声中,呆呆看着那湖面倒影,因为身躯疲惫,一时却是有些发痴,正在此时,他视线之中,那平静如一块上等美玉般的湖面却突地泛起了阵阵涟漪,将落日的倒影弄得粉碎,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眼看去,便看到了一船头从茂密的芦苇丛中滑出,便撞碎了他眼中的一片萧瑟,可落日熔金,渡口横舟,伴着这湖面清波,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正疑惑间,却有一道清越的声音曼声长吟: “抱膝船头,思见嘉宾,微风波动,惘焉若醒……”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便是大喜,右手一拍渡口那木质断桥,直接跃起,高声叫道: “薛兄?!” “你竟然还没有走!哈哈,是我,王安风!” 那小舟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叫喊,悠悠而来,可还不等那舟停稳,王安风便已经一步跃上了小舟,那木舟没有丝毫的晃动,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因为天色渐晚,两旁还悬了两个薄纱灯笼,这一番急转直变,王安风心中欣喜,抬眸看去,嘴中叫道: “薛……” 声音突地戛然而止,王安风看了看对面的人,满脸的呆滞,数息之后,径直转身竟是宛如逃跑一般再度跳上了渡口,身形步伐满是慌乱,身后传来有几分熟悉的轻笑声,却又让他僵在了原地,不得迈步,缓缓转过身来,咬着牙颤抖道。 “薛……兄……?” “如何?不认得我了吗?” 熟悉的轻笑声音响起,可那船头坐着的却分明是一位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的少女,一身鹅黄裙衫,藕色绣鞋,眉眼清澈,王安风心里面狠狠一颤,只道是自己被吓得厉害,开口说话,却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真是薛兄?!” “那还能有假的不成?” 少女失笑,拍拍膝盖起身,在那薄纱灯笼朦胧的光芒之下抬手摆了个少林拳术起手式,在王安风手中浑厚刚毅,宛如磐石的拳势,此时却轻灵而秀美,一笑时左颊上露出浅浅一个梨涡,王安风的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颤,登时连结结巴巴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少女收了拳势,理了下鬓角长发,笑吟吟地道:“不过,我真的没有想过你会来找我,毕竟今日之战对你极是重要。” 王安风此时一禅功几近于拼力运转,方才勉强开口道: “可你还是,还在这里等,等着……” “是啊,我想着你可能会来呢。” 少女大方一笑,旁边却又传来了一阵咳嗽,微微一怔,无奈道:“可是时间还是有些迟了……我得要走啦,劳你这么远赶过来,也没有办法好好说说话。” 王安风连忙摇头道: “不妨事,不妨事,我只要,只要送你一送也便对了,只可惜走的着急,没甚么好送……” 那少女又笑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咱们江湖儿女,也不必如文人般洒泪长亭,你且要好好练功习武,这大秦的浩大江湖可在好好等着你呢,若你勤加习武,将来能够倾力与我一战,便已经是最好的礼物。” 王安风微微一怔,透过这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也能够感受到少女灼热期待的目光,仿佛看向一块上好美玉,上好敌手的期待,灼热而纯粹,无有一丝杂念,便缓缓抱拳道: “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少女嫣然一笑,露出颊上浅浅的梨涡,王安风心脏又是狠狠地一颤,却又听那少女道:“那我便走啦,我那小马驹便送给你了,要好生待它啊。” 王安风愣了下,还不知道这种小船要如何离开这忘仙郡,那小舟之上撑船的船夫突然一摆撑杆,那小舟便平缓地荡出水面,涟漪散尽,黄昏景致便如平缓湖面,托着这船舟朝着天际而去,船头传来一阵悠扬琴音,四下寂寥,但听着少女抚琴轻歌: “今夕兴尽,来宵幽幽,飞凰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 声音渐渐去了,王安风呆呆立在原地半响,那匹马儿不知从哪里出现,也立在他的旁边,一人一马呆呆看着天空,那银月升起,皎洁月光洒落了一地,王安风抬起拳头,朝着自己今夜里不知为何,和村里野狗一样蹦跶地贼拉欢快的心脏狠狠地一下,复又看着那银月,长长叹息一声: “月色真美啊……” 第三十六章复又归宴 直到身上衣衫有了两三分湿气,王安风才回过了神,身旁那匹青骢马极为安静地等着他,身上鬃毛宛如乱发,而双瞳则是宛如龙蛇的金色竖瞳,隐见不凡,王安风抬手拍了拍这骏马的马背,叹道: “这下子,你须得跟着我了……” “且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马儿轻轻摆了摆身子,王安风为他整了整毛发,手掌滑落到了马鞍一侧,却碰到个硬物,微微一怔,反手摸出。却是一柄匕首,拿着极厚实的皮做的鞘,刃如霜雪,薄而坚韧。 匕柄处却雕琢了繁杂的花纹,不但美观,还不易脱手,处处可见打制匕首之人的精心,上面雕琢了一行小字,极细微却又极清晰,王安风在月光下看了看,轻声道: “贺薛家琴霜七岁生辰,祝平安喜乐。” “薛家……琴霜……” “薛琴霜……” 王安风低低念着这名字,明明只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让他心中充盈了某种难言的喜悦欢快,低低念了数遍,想了想,将这匕首收好,心中只打定主意,待得江湖重逢之日,便将这匕首重新还给薛琴霜。 畅想来日重逢,他只觉得一阵喜悦,忍不住便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却又似乎怕被人发觉似的左右看去,可周围哪里会有什么人在,于是少年脸上的微笑便越发地浓郁,拍了拍旁边的青骢马,道: “马儿啊马儿,我以前没有骑过马,可是今日天色,若我自己去跑那肯定是来不及了,皇甫兄和夏侯兄还在山庄上,婶娘给的银针也还在包裹里,劳烦你带我一路了。” 青骢马自然不会回答,只打了个响鼻,王安风右手搭在马背上,身子翻起来落在马背上,这匹看起来便性烈如火的骏马竟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动作,背上多出了个少年似乎跟空气没什么区别,极为轻松,王安风轻轻抖动了下马缰,清喝一声驾。 胯下骏马竖瞳之中似乎亮起了一抹金焰,迈开步子朝前奔去,初时还不如何快,但是在察觉到背上之人完全可以承受如此速度之后,这匹马轻轻嘶鸣一声,四蹄之上隐有雷纹闪现,速度陡然暴涨,在未曾练武的人眼中,几如一道青色雷光般爆射而出。 此时不过明月初升,还不等月上中天之时,这马已经一路奔袭了数百里,一路如风般掠上了山路,稳稳停在柳絮山庄之前,前蹄轻轻踏了踏地面,似乎颇有几分满意地打了个响鼻。 “好快,呕……” 王安风面色苍白地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以他的一身硬功,落地的时候竟然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正在不住发软,腹部一阵抽搐,如果不是一禅功还在运转,恐怕就会直接吐在这光鲜亮丽的牌匾前面。 “少侠,你可还好?” 负责守卫的两位护卫先是愣了下,继而便赶忙迎了上来,一者伸手去搀王安风,另一个想要去牵青骢马的马缰,却冷不丁被狠狠瞪了一眼,当下僵硬在了原地不得动弹,额上渗出些许冷汗来。 “不,不必,咳咳咳,多谢……” 王安风开口婉拒了那想要来搀扶他的护卫,抬手搭在马背上,不无后怕地道: “马儿……你真是厉害啊……” 青骢马嘶鸣一声,一张马脸上竟然看得到极为灵性的一丝得意,两名护卫见过世面,也觉得心中讶异,想去牵马的那护卫回过了神,退后一步,连连赞叹道: “这马好强的灵性!” “千金难求的好马啊!” 左边那三十许岁的护卫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他曾在今日上午见过王安风入庄,此时便笑道:“这位少侠,此时刚刚月上中天,庄主在演武场摆了宴席,你此时快些去,还不算是迟,诸多少侠,还有今日和你同行的那位公子,也都在那里。”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抱拳道: “多谢这位大哥提醒。” 复又拍了拍青骢马,道:“马儿,咱们走罢……” 青骢马晃了晃鬃毛,刚刚明明颇为暴躁,此时却乖乖跟在王安风身后,朝着庄子里奔去,身后那护卫看着王安风背影,赞叹一声,道: “好烈马,好气度,据说他今日连胜九场,威势无敌,嘿嘿,这才叫做鲜衣怒马!” “你小子,这话若让那些世家子弟听得,还不要拿马鞭抽你?” 身旁同伴瞪他一眼,后者却没有丝毫悔改的模样,两人复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突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左手几乎本能般落在了腰间的机括暗器之上,双目锋锐地看着那一处,树植悉悉索索被分开来,一人走出。 两名护卫紧绷的神经便放松了下来,手也从兵器上松开,左边那更为老成的护卫抱拳一礼,恭敬道: “阁下……” 嗤拉! 凌厉的破空声音骤然暴起,将护卫的声音直接打断,两道寒光几乎是瞬间便钉穿了一左一右两名护卫的喉头,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柳絮山庄牌匾的门柱之上,月光之下,越发刺目地殷红。 …………………………………… “哈哈,安风你可算是来了。” 皇甫雄见了王安风过来,哈哈大笑出声,招手让他过来,那匹青骢马王安风将它好生安放在了薛琴霜原本的楼阁前,王安风见了夏侯皇甫两人,心中微松口气,两人旁边还有一席空着,显然是为他而准备,当下便疾步走了过去。 “你小子倒好,一去便是一日光景,我们二人都快要以为你不来了。” 皇甫笑笑,继而问道: “如何,你寻到了十三没?” 王安风微微一怔,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眼前两位知道薛琴霜真实身份不知,一时有些踌躇,而皇甫雄则满脸好奇看着他,正在此时,一旁正襟端坐的夏侯轩却抬起折扇,朝着皇甫雄额头便是一下,轻声呵斥道: “收住你的心,如此美酒还堵不住你的嘴不成?” 复又看向王安风,满脸嫌弃地道: “好一身恶臭,宴席马上便开,先行落座罢,散宴之后,好生清洗一下。” 王安风心中微松,闻言略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便在夏侯轩身旁那空位落座,席上碗筷皆已具备,一盏清茶散着幽幽的响起,与旁人似乎不同,王安风微微一怔,目光便落在夏侯轩桌上,一白玉茶壶置于精致火坛之上,同样散发幽幽茶香,夏侯轩察觉他的目光,冷冷笑道: “再看也没有了,只此一杯。” 王安风失笑,抱拳道: “那便多谢夏侯兄了。” 落座,拿起那茶盏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温热顺喉而下,继而便化为氤氲气流一般涌入身躯,原本酸痛的肌肉便如同在大冬天泡了个热水澡一般变得浑身通透,好不舒畅,就连已经耗尽的内力也重新开始滋生出来,甚至于更为精纯一些,神色便微微一怔。 便在此时,夏侯轩右侧的皇甫大手一扬,一柄长剑落在他的案上,剑柄之上有游龙望月纹饰,迎着王安风愣神的目光笑道: “今日之事,泰半因我开口所引发,九战连胜的东西给不了你啦,这把游龙望月剑你便收着,君子佩剑,就是不会使,充充门面也好,再不济,砍树也顺手些。” 皇甫雄一番话毫不避讳,这演武场上基本听了个真切,王柏脸色越发铁青了些,王安风看着大大咧咧的皇甫雄,也不扭捏,将那剑放在案上,笑道: “那便却之不恭……不过,说实话这剑,砍树也不如何顺手。” 皇甫雄闻言微怔,继而便大笑:“确实确实,哈哈哈,也只能拿来装个门面。” 夏侯公子翻个白眼,冷笑道: “庸俗。” 当当当—— 正在此时,钟鸣之音大作,一道悠长嗓音响起: “柳老爷子到……” 第三十七章离氏教育,王安风的真面目感谢%瑞哥丶万赏 那声音虽然苍老,但是却极为有力,绵绵密密,回响了片刻才散去,显然身具不俗内力,王安风微微抬头看向前方主位,自今日上午到了山下之后,他便开始对这位柳絮山庄庄主颇为好奇。 偌大一个柳絮山庄,处处可见久贫乍富气象。 他不明白,一位能在年轻时候熬了那许多年,活到了八十岁的老者,为何还看不破这些东西? 毕竟是八十余岁的老前辈,众人皆起身相迎,迎面行来的却不是老者,而是一位位年轻俊雅之辈,足有十三四人,而随后则是些中年男子,各个沉稳,到最后才有一位满脸鸡皮,白发苍苍的老翁,左手环着一位娇媚美人,右手把这一名俊朗中年男子右臂,大步而来,不知是说起了什么开心事情,一阵大笑,眉目都耸到了一起,看起来猥琐恶心至极。 临到了中间,那些俊雅少年们排列两边,伺候着那老者坐在主位,那娇媚的美人儿便如没了骨头一样瘫软在老者的怀中,眼角眉梢的风流魅惑几乎如水一般淌了出来,惹得那老者又是一阵大笑,身旁俊朗男子起身,却被他又一把拉下,道: “子阳,你去哪里?哈哈哈,当年我与你爷爷也曾一同闯荡江湖,且坐下,今日里我高兴,你便陪我坐着,看着我这忘仙俊杰。” 徐子阳拗他不过,只得苦笑坐在一旁,见到下方王安风,含笑微微颔首,王安风也抱拳还了一礼,而在此时,那老者已经举起了手边酒樽,对着下方世家少年笑道: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老夫今年已然八十有三,不知还能活几岁春秋?但今日见得明月高悬,又有美酒相随,诸位少年又都如此俊秀,哈哈哈,纵然是我这半鬼之客,也又生出几分生气,诸位,案上皆有醇酒佳酿,请自饮之,而这诸多美食,亦对修为大有裨益,勿要客气。” 一边笑着,一边仰脖将那一尊酒一饮而尽,行为举止,依旧颇为豪爽,倒也让人侧目,饮尽了那杯酒,却又再笑道:“古之贤士以文章琴音下酒,老夫不才,自写了一副诗词,诸位贤侄评鉴。” 下方众人微愕,却见老者并不像是开玩笑,而是抿了抿唇,绷紧脸庞努力做出了一副文人模样,可在下方看来却只有满脸做作的惆怅,沙哑长吟道: “孤城不见天霖雾,醉寻夜雨旗亭酒,真君堂下寒泉水,定场贺老今何在,病养精神过服药,一片归心拟乱云,大道本来人难解,不如归去旧青山。” 哑巴下意识砸了砸嘴,却又觉得这与长辈文士形象不符,停住动作,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诸位贤侄,自饮酒,自饮酒,莫要管我这老头子!” 诸人告谢落座,王安风倒微有些惊愕地道: “这位柳老前辈,竟然还能做得了诗词?” 旁边夏侯轩冷笑一声,道:“大道本来人难解,不如归去旧青山,这种隐者心境,你看看那上面那个搂着美人儿的老头子,怎可能是他写的?想来是拿钱请了个蹩脚文人,给他写首诗词,充充门面罢。” 一旁皇甫雄饮了一口醇酒,亦是接口低声笑道: “你看他那样子,子子孙孙垒起来一堆,自己八十多了还是庄主,就知道他写不出这种东西啦,不提这个不提这个,这里的美酒果然不错,是下了大功夫的,菜式也都很精致,哈哈,可以饱食矣。” 夏侯轩罕见没有反驳,微微颔首道: “不逊于楼外楼。” 王安风闻言腹中也有些躁动,他今日到此时,也只是早晨吃了点东西,早已经饥饿难耐,当下夹了些菜食放入嘴中,只觉得入口一片酥软,明明是肉食却又清爽非常,一连吃了许多,才停下筷子,腹中似乎有一团火,热烘烘的,令一禅功的运行也似乎加快了些许。 正在此时,一旁传来一阵香气,有些像是花果香,却又说不出是什么花,似乎蕴含有无数变化,令人如坠花海,投眼过去,便见夏侯皇甫二人手中酒尊里面盛着琥珀般的酒液,那般诱人的香气就从其中升腾起来,王安风一时颇为动心,转头看着自己桌上的酒壶,食指大动。 要不然,喝一口?! 只一口的话,师父会不会不在意? 心念一动,便伸手去触碰那酒壶,触手有些微凉,让此时因为药膳而身子热烘烘的少年一个激灵,脑海中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拉着自己含含糊糊就要写婚书的李叔,身子一颤,手直接缩回了一寸,心道: “这东西虽然好,可却能让人失心乱态,还是听师父的,不碰为好。” “否则失态,说出些什么东西怎么办?” 当下便把手从酒壶上收回,只顾着吃些菜式,对那美酒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一边吃,一边和旁边两位少年随口谈笑,待得明月渐落于中庭,皇甫雄连他案上那壶酒也喝了个精光,似乎是有了两分醉意,撑着桌案踉跄起身,笑道: “两位兄弟,咱们,咱们先回罢,明日再聚……” 王安风颔首应道: “确实如……” 噗通! 尚不等他话语说完,那便皇甫雄脸上洒然笑意僵硬,直接摔在了席上,王安风微微一怔,只道是他吃酒醉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周围那些世家子竟然也一个个软倒在席,夏侯轩身子微一踉跄,却还能够保持两三分清醒,一手撑着案桌,额上渗出了大滴冷汗,咬牙道: “毒?!” “怎可能?我查过的,酒和菜,都没有问题……” “哈哈哈,夏侯家以琴音传家,可对于下九流之道也有造诣,老夫怎可能如此愚钝?酒是好酒,乃是天山雪河子,酒肉之中加入玄阴三寸参,更能助道家炼精化气,二者合一,便是上等之物,名为‘陌上无归’,夏侯公子以为如何?” 苍老大笑,滚滚而来,夏侯轩面色越发苍白,那边白衣徐子阳猛地起身,却被老者拉地坐下,身子一晃,支撑不住倒在案上,见这软倒的一片世家子弟,挣扎怒喝道: “你要做什么?!柳无求!” “哈哈哈,做什么?身为我四象阁分坛左使,我又能做什么?” “你放肆!夏侯世家和皇甫世家公子在此,你休以为能猖狂!” “哈哈哈,就因为两位公子在此,老夫才以好酒好菜相待,省的惊动那被两位公子赶走,留在郡城的高手!” 柳无求昂首大笑,白发乱舞,真如魔一般,四象阁名一出,徐子阳面色霎时间一片苍白,那老者整了整衣冠,挥手让自己子孙去将所有人捆缚,自己则朝着远处遥遥拱手,高声喝道: “恭迎坛主!” 声音滚滚而去,柳无求宽袍缓带,一头白发飞扬,月光洒下的光影布在满是皱纹的脸上,说不出的森寒恐怖,众人虽然身子酥软,却大多意识清醒,脸色越发苍白,一时间仿佛是坠入阴冥鬼域,气氛压抑,让人心中本能颤栗。 便在此时,王安风身子却突地暴起,方才混乱,兼有夏侯轩吸引目光,拎着绳索过来的那俊秀少年竟是没有发觉他不曾脱力,依旧还在笑道:“王兄,便是在下之前给你送的帖子,不曾想,今日也是在下把你带走。” 声音未断,却只见得一道身形暴起,脸色一僵本能朝着后面躲避,可身前王安风右手一抄拔起案上长剑,猛力一拔一刺,完全没有什么招式变化,只求刚猛凌厉至极,那柄游龙望月剑闪过一道寒芒,笔直没入那少年心口。 王安风瞳孔收缩成了极为危险的大小,心脏在此时跳动到了极限,耳畔却隐隐有雷霆暴怒之音,离伯在过去给自己讲的一个个故事的记忆中,一句句话如春雷震响,振聋发聩,不断回响而起! 打虎不成,反遭其害! 生死相抗,不得有半点留手! 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眼中寒芒闪过,几乎没有半点犹豫,王安风猛地拔剑收回,拧腰一转,长剑寒芒锋锐,从那少年喉咙处斩过,一道血线爆射而出,少年惨叫着扑倒在地,王安风猛然起身,一手抓起夏侯轩,一手抓起皇甫雄,跃起扑出,血液烧得滚烫,但是意识却前所未有地冷静。 此时敌众虽多,却都分布在擂台各处,而最强之人还在恭迎坛主,必不可全力出手! 兹事重大,必然知者甚少。 走! 登时发力疾奔,先是饮了夏侯轩的清茶,又是吞食了柳絮山庄的药膳,此时他内力充盈,如猛虎下山般奔出,周围世家子弟见状一个个喊叫求救出声,有少女恳切娇柔,有以利诱惑,其中不乏极为真诚恳切之辈,但是之前表现宛如谦谦君子的王安风此时却冷漠地令人心惊,连看都不曾看了一眼,直扑入林间。 柳无求神色骤变,怒喝一声,一招隔空掌力拍在了王安风背上,却又惊呼一声道: “御气宝甲?!”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趁着这一掌力道,更如猛虎下山,疾奔入林,其下手之果决,奔走之迅猛,令人心惊,顷刻间便已抓住一线生机,脱身而出。 第三十八章扑朔迷离 入了林间,王安风却不下山,而是先向出口走了片刻,故意弄出了许多痕迹,继而便以九宫步之法转了个方向,逆行而上,其余人等不知,只顺着道路追击,行至牌匾处,见到了那两名护卫惨状,引发了一阵惊呼。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经抓着两名好友一路疾奔,竟是直冲向了薛琴霜住处,夏侯轩被他抓着,此时情况危机,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见状低声道: “你要躲在薛十三住处?” “不,是这里。” 王安风回了一句,身子笔直奔向了那江南楼阁边柳无求的屋子,以肩膀撞开虚掩大门,一步抢入,再小心合上木门方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额上渗出许多汗滴,连连喘息道: “好……好了,在这里,就可以……” 夏侯轩沉默了下,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的。” 王安风看他一眼,喘匀了气息道: “我只是要找解药。” “既然能够骗得过你,相比这种毒素很贵重才对,解药必然会小心珍藏。” 夏侯轩皱眉道:“可解药很可能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王安风已经上手开始翻动东西,一边飞也似地翻着,一边头也不回地道: “不会的,离伯说但凡心思深沉阴毒的人,往往会把解药藏起来,这样就算是自己被杀了,对面中毒的人也会在狂喜之后陷入更痛苦的绝望,十有七八会选择自裁。” “唯有那些根本只是用作威胁的毒物,才有可能在身上找得到解药,何况我们也没有其它方法,门口把着大道的两名护卫,我根本不是对手。”虽然对这局势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但是王安风心中却依旧有几分不对劲。 刚刚他对高手实力错估,柳无求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他的背后,打出的时候声威暴烈,可却只有一股柔和的推动之力助他脱身,他没有半点事情,可那老者却又骇然惊呼,说甚么御气宝甲。 他身上那外衣是薛琴霜给他,而里面衣服是自己扯了布做的,三十文一尺的布子,怎可能会是什么御气宝甲? 还有酒肉结合的下毒方式,虽说很厉害,但是要是有人和他一样不喝酒,或者不喜欢吃这些菜,岂不是大概率会出篓子? 下毒烟不是更好? 一旁夏侯轩不知王安风心中思索,只是却觉得他所说极有道理,外面只听得喊声渐近,可又远远而去,眼前的王安风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就算是尽量放轻了声音,也难免会有些许摩擦,每一次细微的碰撞声在夏侯轩耳边却都如雷霆爆响,令他的心脏加速跳动。 他活了十五年,却从未如今日一般过的心惊胆战。 这屋子分前后两厅,没有多大,王安风很快便翻了个遍,但是根本没有找到什么药物,只有一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陈年好酒,被王安风随意扔在了床上,夏侯轩看着王安风微微皱紧的眉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低声道: “你敲敲墙面,看有没有暗室。” 王安风颔首,小心敲去,却没有什么异常,都是结结实实的墙面,让夏侯轩一颗心不断沉了下去,心中苦笑道: “这次把护卫支开,没想到竟然是陷自己于此等境况……” “糖葫芦啊糖葫芦……你家夫君要死在这儿了……记得给为夫守寡……” 咔嚓! 正在此时,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脆响,夏侯轩身子微微一颤,心脏登时加速,在发现没有引来敌人之后,长呼口气,一双眸子亮堂堂地看向了王安风,后者从那床边小心翼翼打开了一个暗盒,夏侯轩此时也管不得什么气度,略有两分焦躁地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药物?!你且拿过来我看看……” 王安风微微叹息一声,令夏侯轩心中一沉,此时前者已经起身过来,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把折扇。 上头用簪花体写了一首小诗,笔触细腻,显然是女子所为,折扇的扇面都已经泛黄,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老东西了,夏侯轩勉强接过,却看不出什么异常,竟以他的眼光只能看得出这扇子怕是六七十年前的老物。 空欢喜一场,夏侯公子终于陷入了无能为力的绝望中,随手将那扇子扔下,叹道: “没办法啦,等会儿我弄点动静出来,你自己就先走,我和这蠢货还算值些银钱,你下山去郡城,到最大的客栈里面找一个抱着琴的痨病鬼,若快些,我们估计还有口气……” 王安风沉默了下,目光却落在那枯黄的折扇上,被保管地非常好,没有一点破损了的地方,唯独那首诗词上却被人拿着鲜红的朱砂圈了四个字,似乎颇为欣赏,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半点特异之处,抬眸看着夏侯轩,道: “……你自己小心,不必发声,我自己有办法脱身。” “好好撑住。” 夏侯轩微微一惊,低声急道:“你要做什么?!” “我去烧了他们马厩,那些世家子的马足以弄点乱子出来。” 王安风将外面有几分宽大的罩衫褪下,仅穿着一身劲装,紧了紧护腕,将手搭在门上,道:“万事小心,勿要担心我。” “你……” 夏侯轩声音尚未发出,王安风已经极敏锐地开了门,翻身一滚滚入了一处草丛,随即猫着腰朝记忆中今日路过的马厩而去,当时如果不是青骢马性子暴烈,恐怕也就被他放入马厩了。 在这深夜之中,王安风一人于敌巢中疾步而行,极为小心谨慎,可不知为何,他越走,脑子里面扇面上那首小诗就越来越清晰,上面四个新点的朱砂鲜红地耀目,宛如鲜血…… 等等,新点的?! 王安风脚步突地一顿,双目微微收缩,心中刚刚就存在的不对劲越来越明显。 那是一件老物件了……珍藏地非常宝贵的东西,却为什么会有新点的朱砂? 上面圈出了四个字……大病定醉 诗……诗…… 王安风眉头越发皱紧,那种越发强烈的不对劲让他心中有些焦躁,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两道脚步声,他瞳孔微微一缩,按下身躯,呼吸声就如同林间小兽般放得细微,右手则按在了腰间那柄匕首之上,两名中年男子手持长刀,一边交谈一边走来。 “今日这事情,父亲他算是彻底失算了……” “谁说不是?山口的护卫被杀,那两个小子估计已经走了,亏他还买了首诗词,想要在坛主面前表现一下,嘿,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又苦了你我啊……那老不死的!” 两人远远去了,王安风却恍如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双眸微微发亮,脑海之中一个个让他感觉不对劲的事情浮现出来,随即闪电般联系起来,化为了一副画面。 “老夫不才,自写了一副诗词,诸位贤侄评鉴。” 新作之诗,新的朱砂,未锁的房门,酒肉二者缺一不可的下毒方式,还有那明攻实则尽数只有推动之力的掌劲。 大病定罪,这四字正好对应那首诗的四句话。 大道本来人难解 病养精神过服药 定场贺老今何在 醉寻夜雨旗亭酒 若将这四句诗排布起来,自然不合作诗的规矩,但若以藏头对应藏尾,那么那四个字便是……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想起那被自己随意抛在床铺的陈年好酒。 “解药在酒!” 第三十九章无求 夏侯轩在柳无求的房屋之中等了片刻,因为中了那毒的缘故,什么也做不得,只能看着一旁昏迷,宛如死猪般的皇甫雄,不爽地咧了咧嘴。 若不是现在中了毒,现在真的想要抽死他。 自己在担惊受怕,这货倒好,睡得比谁都舒服。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夏侯轩神色微厉,便听得低声道:“是我,王安风。” 吱呀轻响,那木门被小心推开来,刚刚才走了不久的王安风闪身进来,夏侯轩微微皱眉,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外面守备很森严?” “不……” 王安风摇头,将刚刚自己所想的事情想着夏侯轩解释了一遍,后者的双眸微微亮起,低声道:“你把那酒给我拿来!” 王安风将那坛酒开了封,夏侯轩勉强起身,以指沾了点酒液入口,双眸便微微亮起,道: “不会错了,就是这个!” 王安风闻言也微松口气,后背不觉已经满是冷汗,解决了此事,却又浮现出了对那柳无求的强烈好奇。 他留下了解药,明显不想要真的伤害那些世家子弟,可解药在哪里却又用暗语写成,他是不想让谁知道?只可能是不想要让那四象阁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他周围应当有许多四象阁之人。 一个复仇者,必然会很好地隐藏自己。 那么他所看到的那个‘柳无求’,贪财好色,恋慕权势,是真的柳无求吗?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想到了和他交手的那第一个对手,纯粹以外家拳术对敌,掩藏了自己也擅长轻功的真相,以求第三场绝杀,他用了两场比赛讲了个故事,让自己以为他不会轻功。 柳无求是个孬种,色棍,贪财好色的传闻,已经持续了六七十年时间。 那么……这是他用六十年布的局吗? 王安风心中突地悚然一惊,头皮有些发麻,那似乎浅显地不能再浅显的老者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阴影,根本看不真切,一旁夏侯轩服下药酒,咳嗽两声,道: “你也看出来了?” 夏侯公子脸上神态复杂,轻声道:“一个活了八十岁的人,怎可能不懂地我们就明白的道理?” “他怕是要让别人以为他不懂。” “棋局横竖各十九线,共三百六十一点,九星位,你我此时,正在此局天元之中,可惜你我并非下棋人,不过诱饵。” 王安风沉默着,手掌搭在了窗户上。 ……………………………… 柳无求穿着一身极奢华的衣着,恭恭敬敬站在另一位中年汉子身边,夜风有些冷,吹得柳无求苍白的发乱了点,朝下头看去,黑漆漆一片,像极了十五岁那年的冬天。 那个时候穿的不如现在好,但厚实,只是还是冷,从心底深处渗出的那种冷,所以他一直比常人穿得要多许多。 “无求,你这次弄砸了。” 那黑袍汉子开口说话,声音洪亮如钟,打碎了柳无求出神回想的梦境。 “上一次阁主下令吾等行动,已经是六十八年之前,彼时天下未定,你尚未入阁,我阁潜伏已久,此时行动你竟然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正是因为有夏侯皇甫两家后人在,我才亲自出现请出了那宝贝,可你竟将他们弄丢了去。” 那黑袍男子年纪并不如柳无求更大,江湖之中,年纪越长的人往往会受到尊重,不是因为武力,再如何强悍的功力也有散去的一日,但是经历厮杀而与日俱增的智慧却比得上最一流的武功秘籍,但是对于柳无求他言语之中却满是不屑和呵斥。 如此贪生畏死,贪财好死之辈,就是他也看不上眼。 柳无求躬着自己腰,腆着一张老脸,眉目耸到一起,讨好道: “坛主大人,这,这不能怪老夫啊,他……夏侯密宝……上品御气宝甲……”山穹之上,夜风急促,柳无求脸上一片畏缩嗫嚅之色,根本听不真切,那黑袍男子先是听得夏侯秘宝,又是什么上品御气宝甲,心中升起两三分贪念,下意识主动靠近了两分,皱眉道: “柳无求,你是老得说不清话了吗?!大声说话!” 柳无求身子一个哆嗦,提高了点音量道:“那夏侯公子身上,夏侯世家护身宝物……” 说话依旧有些哆哆嗦嗦,那黑袍男子心中不耐,一把拉住了柳无求,突地一道寒光闪过,手腕传来一道剧痛,虎吼一声将老者狠狠地扔开,可已经迟了,柳无求在空中甩动手臂,道道寒光迸射,霎时间星芒灿烂,瞬息之间贯穿了那黑袍男子周身三十七处大穴,血流如注,一坛之主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直挺挺倒下。 而柳无求已经直扑上来,一把撕扯向那件秘宝,外表瞬间粉碎,但是里面却只不过是一寻常玉符,老者神色微怔,却不曾发生多大变化,一道声音从天外传来,悠长而平和: “难为你了,当了六十多年的走狗,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但是找人算了一卦,就留了一手。” “看来,六十多年时间,你还是没能放下。” 言语声中,一青袍老者宽袍缓带,足踏虚空而来,虽说是老者,但是却面色红润无有一道皱纹,前些年的白发此时已经转黑,这是上三品玄通境的特征,非天赋卓绝,意志坚韧之辈不可入,右手翻转,露出了一个血色八卦,上面满是不详之气,闻之欲呕。 柳无求看着他,脸上的神色逐渐发生了变化,那已经弯了六十八年的腰杆缓缓挺得笔直,满头白发迎风而舞,看着那血色八卦,轻声道: “可惜还是没能瞒过你。” “没能打碎这快玉石。” 那老者长叹,道:“你已经瞒过我了,我不曾想有人能够演了一辈子,演到同辈人已经死了个干净,还记得少年时候的仇。只是我心神不宁,还是请人算了一卦。” “常人七十年修为,不过能入中三品,你困顿于此十二年,老夫已入上三品,你不是我的对手,若你回去,念在你老实了一辈子,我可以忘记今日之事。” 柳无求摇了摇头,右手抽出了一柄长剑,锋锐逼人,剑锋轻轻点在地面上,轻声道: “可我忘不掉。” 当年故交,只我一人。 当年笨的连替别人挡下一剑都做不到的少年,也已经满头白发,可少年时候初遇的模样,又怎么能忘? 柳无求踏步,手持长剑开始了最后的疾驰,修为之差,入上三品之后,寻常暗器已经没有了作用,道门称之为真人,儒家叫做大儒,兵家是为上将军,三教之外的武者则已然可以开宗立派。 他在这江湖上颠簸了七八十年,如何不知道胜负已分? 但是于那个练拳都练不好,愚笨不知变通的柳无求而言,他已经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 足足六十八年春秋,终于再度看到了这个人,这枚玉。 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正在眼前静待实现。 那青衫老者轻声叹息一声,袖袍挥洒,一道道剑气密布虚空,宛如天帝开武库,代表着的是精纯到极限,也凌厉到极致修为的剑气星罗棋布,清寒的光芒之下,柳无求却回想起了当年看到那璀璨的星空。 就在那星空之下,他安葬了梅初雪,安顿好了青离姐的父母,将所有银钱放在了王家大哥木桌上,帮那位清丽的少女给她喜欢的花儿浇了浇水,然后卑躬屈膝,收敛了一身桀骜,像条狗一样活了六十八年,他披着满是铜臭的衣服,坐在这柳絮山庄的上首,若是想她了……便看看下面,看看那曾经有过她的忘仙郡。 六十八年了,是该回去了…… “哈哈哈哈!!” 手持长剑的柳无求迎着那堪称一代宗师的对手放声长笑,坦然地朝前奔驰,凌厉无比的破空声中,道道剑气接连不断地撕扯开他的身躯,鲜血横流,但这点痛楚与解下面具,坦然直面仇敌的快感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对于如此高手,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机关算计全无半点作用,他斜持着唯一可用的长剑,一步一步地奔驰,突地身子一歪,右腿已经被切断了脚筋,但他却恍如未查一般依旧踉跄着向前,直至那青衫在前,手持长剑,猛地向前攒刺。 但是对面的长剑比他更快,那老者右手剑指之上一道凌厉的剑气,猛地刺穿了柳无求的腹部,可他却似乎毫无察觉,左臂抬起,身躯之内劲猛地一提,发出了一连串仿佛春日碎冰般的爆响,剑气入体更甚,却也趁势一拳砸在了老者腹部,气劲轰然迸发,将那血玉八卦震了个支离破碎。 在那位宗师惊怒异常的怒喝声中,柳无求嘴角微微挑起,宛如少年人的桀骜,眼前视线模糊,却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明慧大气的少女。 “柳小子,若我死在这里,你可怎么办呐……” “我替你复仇。” “噗呲,你这么笨笨的,复什么仇啊……你啊,要娶个好女孩子,要好好活着才对……” 少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在他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浑身淌血,渗透了那白色的裙衫,梅初雪,梅如血。当年初见的时候,他就是最不起眼功夫最差的憨傻小子,烟雨濛濛的河岸,那少女嘴角微挑,将伞挡在他的头上。 他不曾想,只是一眼,便盈满了他的一生。 血玉八卦崩碎成齑粉,柳无求右臂衣衫尽碎,剑气破体以至浑身创伤,但却眉目如虎,放声长笑。 承君一诺,此生不忘,六十八年春秋,除复仇外别无所求,是为柳无求。 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雄心吞宇宙,侠骨耐风霜,世人谓之游侠儿,长剑重如命,命比鸿毛轻! 月色落于中庭,万籁俱寂,却有猛虎长啸之音陡然而起,响彻于天地之间。 梅初雪逝去六十八年,当年那个最蠢最笨的少年,输了一辈子的白发老者,于这孤峰之上身披百创,以一拳,入上三品。 第四十章夜幕渐落,晨日已出 苍凉猛虎咆哮之音,回荡于天地间,经久方绝。 柳无求的屋子里面,夏侯轩坐在凳上,照着月光在看书,王安风闭目运功,全当修行,皇甫雄被掰开下巴强行灌了药酒下去,此时也已经醒了过来,却着实无聊,只拿着那坛子酒,不时小口抿上一下。 屋子外面一片死寂,唯独山风呼啸,他们却只能够等在这里,准备接受未知的审判,只听外面那劲气如虎,就知道这绝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事情。 可是坐而等死,这种事情着实让人难受。 正在此时,山风呼啸之中突然掺杂了其它的声音,像是脚步声,但是又不对劲,仿佛有什么东西托在地面上,一路摩擦出让人心里头打颤的古怪音调,王安风缓缓睁开眼来,手掌按在腰间那柄匕首上,夏侯轩的目光也从书卷上挪移开来,皇甫扣着酒坛的手掌上不自觉迸起了青筋。 三人的心跳声都逐渐加快,听得那摩擦声音逐渐靠近,越来越近…… 哗啦! 木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道混杂着山峰裹挟进来,让三个少年的心脏瞬间飙到了最快,王安风手中匕首猛地出鞘,化为一道寒光护在身前,月光洒在那人面前,却是一个白发老翁,冲他们咧嘴一笑,道: “咳咳咳,看来,你果然不蠢。” “柳,柳前辈。” 王安风这才看清楚眼前的老者分明就是之前曾见过的柳无求,只是此时衣衫破碎,浑身染血,一时间没有认出来,按照之前的推算,眼前的老者对他们并无杀心,极速跳动的心脏便降低了些速度,而柳无求则是伸出了右手,道: “拿来吧。”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想起了什么,收起匕首,从一旁桌上取来了那柄扇子,恭敬地递给眼前的老者,后者接过折扇,踉跄往前走,最后直接靠坐在了那床边地上,长呼口气,映着那月光展开折扇,抬手颤抖着拂过折扇上的簪花小诗,轻声道: “我赢了……” “输了六十八年,赢了这一次……” “我不后悔。” 王安风三人立在他身边沉默,老者看着那折扇,轻轻说些他们三人不懂的话语,但是其中的放松,平静,缅怀却是人所共有的情绪,老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继而又变成了关于江湖百艺的描述,掺杂着些大白话,王安风三人因为体会了老者的情绪,此时自然而然就陷入他所描述的内容之中。 夏侯轩天资聪颖,所学之道极广,自视甚高,自然看不起柳无求这般人物,可那老者低声所念,颇有些杂乱含糊的话在他耳中却如雷鸣乍响,许多部分,皆可以与他所学相互照应,不由越发用心,内气自发运转,其气象竟是逐渐开阔广大,一番话来,直如百川归海,终得其博大。 皇甫雄则被老者含含糊糊几乎关于拳术的描述所震慑心神,只觉得这糟老头子每一句话,皆是描述于拳法之道,高屋建瓴,直指奥义,方才那虎啸之音尚还在耳边回响,便将他心中对于拳术的理解砸了个稀巴烂,再从这废墟之中平地起了高楼,孤峰傲立,俯瞰着方才的自己。 王安风习武不久,见识武学远逊于两名好友,这个时候也只是单纯听着老者,说实话对方说的很多话他根本就听不懂,只是有些话让他又若有所悟一般,不明所以,听得糊里糊涂,只是一禅功内力运转之际,隐隐有些变化,不知好坏。 那老者的声音转低,逐渐断绝,抬眸看着王安风三人,道: “资质不错,老夫平生所学甚广,今日突破感悟颇多,你三人没能够全吃得下去,但也不算是空手而归。” “一者得其广,一者得其高,一者……得其纯,天道如此,人力而为终究不得圆满,三分于此,鼎足而立吗?甚好……甚好……” 老者神色复杂,轻声低喃了几句话,便道: “老夫倦了,且去睡觉。” 三人听得不明其意,却也是承了柳无求教导之情,当下都是深深一礼,退出到了外头,一夜生死,恍然如梦,天际银月已落,似乎有鱼白翻滚浮现。 王安风抬眸看了看天色,现在才知道这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夜时间,这短短的一个夜晚,可经历的事情却比他过去十三年的人生加起来都要更有重量,难以忘却,而旁边的夏侯和皇甫也同样神色有些恍然,显然这种经历,对他们而言也绝非寻常。 天际突有两道流光电射而至,尚未靠近,便有人高声呼喝道: “公子!公子?!” 两人落地,一者是穿着锦衣的昂藏大汉,背上一把重刀森锐逼人,另一个则是个痨病鬼,抱着把木琴,见了夏侯皇甫两人,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抬手抚着胸口长呼着气,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总算是没事,甚好甚好……” “好悬吓死了老六啊……” 而那锦衣大汉则是皱眉解释道: “方才此山虎咆之象冲天,千里禁绝,万兽绝踪,当是有人一步跃入了那上三品的武道宗师之路,两……三位公子无事,自然甚好。” “往后,可切勿再和我等分离,要再遇到这般情况……” 皇甫雄耸了耸肩膀,想要摸腰间酒壶,却又摸了个空,撇了撇嘴,道: “你们跟着?你们跟着能在上三品手下保住我们三个的命?” 锦衣大汉神色微僵,强自辩道: “道门真人,兵家上将,我自是不敌,但若以命相博,再不济也能保住公子性命。” 一旁夏侯轩叹息道: “以命相博?柳师身披百创,方才当是搏杀了一位上三品宗师……” 闻得此言,就连那痨病鬼都止住了嚎哭,见鬼似地看着眼前的木屋,王安风微微抬眸望向天穹,此时日出破晓,天色渐亮,方才看得起上面天象,厚重云气汇聚,如龙倒卷,欲撼天柱,异象笼罩方圆数十里天地,骇人心魄。 第四十一章江湖再见本卷完 柳无求去世了。 那昂然虎咆之音响彻了整个忘仙郡,当日出破晓,那照耀了一夜的银月隐没时候,木屋之中的气息便伴随着那银月一同缓缓消失。 他的子嗣因为所做之事,早已四散逃命,是王安风三人将他安葬,葬在了老者呢喃所说的一个小村子里。 村民很质朴很可亲,花开得很好,阡陌相通,鸡犬相闻,可若询问梅初雪一名,已经没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唯有一位年纪最大的白发老妪还隐约记得,当年曾有过一位小姐姐,笑起来很好看。 在村子后面的墓林中,王安风,夏侯轩和皇甫雄三人寻找了许久,找到了已经杂草丛生的梅初雪之墓,上面的笔触很稚嫩,但是那强烈的眷恋和恨意六十八年岁月依旧难以散去,他们沉默着将草除去,借来了工具,将柳无求和那把珍藏了六十八年的折扇一同安葬在旁。 “我等三人虽于柳师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既然得了真传,便以师徒之礼将柳师安葬。” 夏侯轩站在墓前,他和皇甫的两名护卫被赶得远远地,此时只他们三人站着,他的字最好,有龙章凤篆之姿,墓碑之上,以游龙望月剑刻了一行字,继而与王安风,皇甫雄一同下拜,以弟子之礼相待。 拜罢起身,夏侯轩看看远处那抱着木琴的痨病鬼,道: “这次险些丢了性命,我怕是没有办法轻易在江湖走动,再说能得一位上三品宗师真传,我也是得好好修行了。” 皇甫雄笑笑,脸庞上依旧是那副有些随意的模样,道:“你也确实该修行了……我的话,薛十三已经被抓回了家,没有办法和他比武啦,想想还是回去罢,如今方知我拳术太差,实在没脸在江湖上走。” “安风,你又有如何打算?不若随我一同去我家那边,虽在塞北,可大漠黄沙,秋月胡笳,也别有一番风味。” 王安风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师父和离伯还等着我呐。” 夏侯轩折扇轻合敲击在掌心,指着王安风笑道:“却是,还有百棵八品木在等着你啊。”皇甫雄仰脖灌了一口酒,放声长笑道:“哈哈哈,确实确实,安风,这个可不好受!” 王安风挠了挠头,愁眉苦脸着道:“我也没办法啊。”说着看两位好友,也一齐笑起来,三人畅快大笑,笑了阵,夏侯轩脸上笑容微收,看着前面的两位好友,缓缓抱拳道: “那便,江湖再见……” 夏侯轩仰脖将那一壶村口沽的劣酒尽数灌入喉中,只觉辛辣至极,酒液沾湿衣襟,猛地一砸落地,砸了个稀烂,畅快大笑: “江湖再见!” 王安风轻呼口气,笑着颔首。 “江湖再见。” 在这有三分偏僻的小村庄中,王安风目送着夏侯轩骑着白马而去,那痨病鬼踏步而行,当真宛如鬼魅,那锦衣大汉朝着他抱拳一礼,拎起皇甫雄的后领,足踏虚空,背后重刀长啸,经久不绝。 王安风看着他们远去,回身看了一眼那墓碑。 柳师无求之墓。 弟子夏侯轩,王安风,皇甫雄立。 少年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不再有丝毫留恋。 江湖再见。 今日不知为何,却是有些想要饮酒呐。 骑着青骢马,以这异兽脚力,很快便回去了那座县城,城中熙熙攘攘,远比平日热闹,人们相互交谈,兴高采烈,尽是那柳絮山庄突然便破败的事情,故事的真相从开始,不知经过几人几手,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王安风洒然轻笑,打马而过。 回了李家的回春堂,风兰和李康胜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了下来,自打柳絮山庄之事传来,他们两人便陷入了一种混合着自责和担心的情绪之中,风兰更是落了好些眼泪,得见王安风没有丝毫损伤,喜从心来,却又落下泪来。 王安风和李康胜好生安慰,是夜李康胜又是大醉一场,王安风看着那杯酒,还是没有动。 江湖传讯,雏凤宴之上,潜伏已久的江湖势力四象阁出现,有人说是要斜持这些世家子弟,以要挟忘仙一郡世家,又有人言是以邪物宝物,淬炼真气血脉以得其利。 又有传言,柳絮山庄庄主,那个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柳无求是四象阁内应,后来说这话的世家子弟在郡守面前,被暴怒的龙骧将军徐子阳以一根竹鞭抽的皮开肉绽,数度昏厥,当时徐将军依旧一身白袍,似乎比之寻常时候更为素净,双目赤红,想来当是怒极。 三日之后,王安风将那太素针的基础全部学会,辞别了李叔夫妇,当了那柄游龙望月剑,银钱余下十两,剩余尽数交给李家药堂以助其善行,十两里头又取出了五两,请铁兵卫的张正阳,赵大牛在县城中最大最好的酒楼里大醉一场,剩余五两在县城市集买了些东西,给离伯沽了一壶好酒,将薛琴霜给的衣服收好,重穿了自己的短褂,孤身一人牵着青骢马出了城去。 临近城门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兵士排开众人,在城门口贴了张黄纸,人群挤过去看,王安风只自顾走,听得柳无求之名,方才驻足回身去看,而那兵士已经在最里面,高声重复道: “柳絮山庄柳无求,以一拳入武道上三品之境,杀四象阁坛主,阵斩宗师,是时勾动天象,虎咆之音响彻忘仙,云腾如龙,千里可见,吾辈尊之,敬为先辈,不可轻侮,当以别号称之。” “是为我忘仙之虎!” 王安风双眼微亮,听得周围阵阵惊呼赞叹之音,左一句宗师,右一句前辈,可他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柳絮山庄那轻抚折扇的白发老者。 他说他不后悔。 众人如潮往前走,唯一人缓步逆行,那一身蓝色短褂的少年出了人群,翻身上了青骢马,腰边配着薛琴霜的匕首,包裹里有李叔家的糖饼,还有给离伯的好酒,轻扬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迈开长腿奔驰而去,风声呼啸,拍马走过了这郡城,凉茶铺子,掠过了那渡口和变得荒凉的山庄,他似乎变了点,也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天色渐晚,远处可见到那熟悉的炊烟,少年双眼明亮,长笑出声。 “我回来了!” (本卷完) 第一章纯 大凉村近日来颇为热闹,先是搬来了户书香人家,然后那个没爹没娘的王安风,竟然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了。 偷眼去看那匹大马的人几乎比得上赶集,想要上手去摸去拽毛的孩子自然也有,但是自从赵大娘的小乖孙孙拽马尾巴,险些被一马蹄踹死之后,大家伙儿就变得和煦多了,只是上眼,艳羡不免嫉妒地看着那匹神骏的马儿,嘴里念叨着这匹马能换多少银子,都足够娶一房媳妇儿了,一边看看墙上被马蹄踹出的蛛网纹,把不大好听的话乖乖留在肚子里。 据那些见过几分世面的老人们说,这匹马比起郡县里头公子哥儿的马都要漂亮,就是脾气也大得很,那双眼睛看人跟老虎似的,让人后背上凉飕飕的,但是这匹烈马在面对王安风的时候却乖的和家猫一般,让人称奇。 咔嚓—— 王家那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声音,门外偷眼看马的村民一下子做鸟兽散,直接变得空空荡荡的,王安风在下一秒钟推门而出,一手拎了一壶老酒,一边抬手在青骢马的头上轻轻揉了揉,笑道: “马儿啊,你先在此地待着,我去给离伯送些东西……” 骏马如通灵般嘶鸣一声,摇头晃脑,轻轻在他身上蹭了蹭,引得王安风又是一阵轻笑,拍了拍马头,转身就出了门。 一路行去,放眼所见尽数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风景,就连那空气都似乎畅快许多,正走着却突地一怔,王安风回过身看去,在那熟悉的老街上却见着了三个陌生的背影,看模样应当是一家三口。 一对夫妇并一个小娃儿,身上的衣裳虽然看起来朴素地很,可是在细节上又有些讲究,那男人步伐微顿,也回过头来看着王安风,先愣了下,继而便轻笑着微微颔首,头发拿着根竹簪插住,脸色有些苍白,掩不住一股书卷气,温声道。 “小哥儿可是这村中居民?” “在下姜守一,我家刚搬来,却还未曾见过小哥儿。” 在这说话的当口,那女子也转过身来,布裙荆钗,却也掩盖不住温婉秀丽,朝着王安风微微福了一礼,王安风连忙抱拳回应,笑道: “先生客气,我叫王安风,之前在郡城,也是才回来。” 姜守一微笑着颔首,道: “郡城啊……少年人出去见见世面确是很好的。” 目光又落在王安风手中老酒之上,复又温声道: “看王小哥儿模样,应当是要去拜访长辈,现在不方便多谈,若得闲时,可来东边那颗老槐树下,虽然无酒,可也有清茶琴音。” 说着抬手轻轻抚了下那小童头顶,脸上浮现两分宠溺,道: “天虹,叫王大哥。” 那小童尚不解其意,既然父亲说了,便也就脆生生地叫道: “王大哥。” 王安风怔了下,此生至此,还是第一次有人唤他大哥,而在此时,那对夫妻已经对他微笑着颔首,转身离开,那小童似乎也是新奇,回身朝他又挥了挥手,才跟着父母离开。 王安风目送他们的身影没入街道,才继续朝着离伯家中走去,一边走,一边也有几分异样的感觉,直到看到那院子里独自饮酒的白发老者,才按下杂念,几步跨入院中,将先前曾有的对老者的埋怨抛了个脑后,举起手中老酒,笑着叫道: “离伯,我来看你了!” “还给你带了一壶好酒哦……” 那老者身子微微一颤,抬眸看见了王安风,不自觉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却又暗骂一声自己怎的如此模样,按住心中那种欣喜,脸上却装得漫不经心,随意道: “回来的还算是快……可遇到了些什么事情?” 王安风闻言笑意缓缓收敛,走到了老者身边,直接坐在他旁边,脑海中一张张面庞翻滚着过去,沉默半响,却只是轻声道: “嗯,遇到了很多事情。” 老人此时正拎起了王安风给他带老酒,才拧开酒塞,视线余光便看到了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了前些日子那响彻了天地的猛虎咆哮,大凉村地处偏僻,消息不怎么流通,因而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时看王安风神色,心中一个咯噔,舔了舔嘴唇,将已经凑到嘴边的酒壶放下,道: “你小子……莫不是撞上了那事情?” 王安风愣了下,转头看他,道: “什么事情?” “自然是……” 离伯下意识回答,声音却在看到王安风双眸的时候戛然而止,呆了一息,老者直接把手里的酒壶一扔,右手五指张开抓向王安风手腕,后者只看到了一道雷光残影,自己的手便已经落在了离伯手中,老人脸上的神色先是诧异,继而便化为了震撼之色,确认数次,终于失声道: “怎么可能……这,你的内力,竟然如此精纯?!” 说着一把抬起双手,抓住王安风的衣领,扯着嗓子叫道: “说!臭小子你踩的哪家的狗屎?!” 纯之一字,自然难得,世间武学,无论是各大宗派,三教嫡传,还是说旁门左道,江湖散人,但凡直指上三品之路的功法,必然循序渐进,从入门的功夫到一流功法自成体系,逐渐修成,内力威能和精纯程度便次第上升。 而王安风此时体内内力,无论威能还是浑厚程度都不堪一提,分明就只是入门功法的上层水平,可只论精纯却已经直逼中三品江湖高手,俨然是一流功法的水平。 所谓世家典藏,门派嫡传! 王安风微怔,随即回想到当时柳无求那一句,一者得其纯,便将柳无求之事缓缓告知老人,离弃道听完之后,嘴唇微张,神色变得颇为复杂,松开了王安风衣领,坐回靠椅之上,沉默片刻,叹息道: “他竟然……我与他只一面之缘,只看他贪财好色,却不想也是位豪杰之姿。” “惜哉……天下又少一豪杰,忘仙的江湖,又寂寞了不少。” 仰脖饮了一口浊酒,老人脸上罕见浮现出了一丝萧瑟之意。 同辈之人半做鬼,当年故知还剩下几人,少年子弟江湖老,美人的鬓角也已经满是华发,这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却已经不再是属于我的江湖了…… 唯老酒入喉,依旧辛辣。 老人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气息沉稳许多的王安风身上,却又升起了许多安慰。 得上三品宗师突破之时的真传,自悟内功,等同于一流高手日夜不息,替他洗练经脉身躯。 老者又灌了口酒,双眼眯了眯。 江湖啊…… 嘿嘿,真是期待这小子入江湖的那一天。 第二章惩罚 今日里,王安风再度和离伯吃了顿饭食,回了自家院落之中,先是一如既往地打坐修行,重又拿那一套银针,在虚空之中将太素针练习了一次,才坐上床铺,心有揣揣地看向了手腕处那一串佛珠。 自柳絮山庄一事之后,已经有数日不曾入少林寺中。 一是因为当时情绪陷于悲伤之中,难以自抑,二来,也确实担心没有了内力,吃下师父的惩罚之后会不会被精通医术的李叔婶娘看出端倪。 此时回了自己所熟悉的环境之中,方才能安下心来,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咬了咬牙,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寺。” 熟悉的清脆女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周围画面的逐渐崩碎,一股带着山间草木清香的流风将周围数日不曾居住的灰尘气吹散,星垂漫天,孤峰之上却有两人对弈,一者僧袍长袖漫卷,神态平和,一者穿一席文士青衫,手指捻起一枚黑子,斜斜瞥了王安风一眼,嗤笑道: “圆慈,你的好徒儿终于肯来了。” 声音没有遮掩,令王安风脸上有些发烧,几步赶上前去,行了一礼道: “见过师父,还有这位前辈。” 圆慈轻笑颔首,下了一子,道:“这是为师好友,你唤他嬴先生就可。” 王安风再度抱拳一礼,道: “晚辈见过嬴先生。” 那中年文士微微颔首,双眸微阖似乎在思考棋局,一边却道:“王安风是吧,你且过来。” 王安风看了眼圆慈,后者鼓励似地轻轻颔首,便走到了那中年文士面前,可还不曾开口,后者手指便直接朝他丹田点去,王安风经历过了几场战斗,此时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脚下踩出九宫步法,身形一晃避开了那根手指,方才松了口气,突地感觉腹部一凉,那手指不偏不倚轻轻点在了丹田之上,而自己竟然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动作位置。 心中骇然,可下一刻,一股凉意便直接笼罩了他的丹田,原本归于丹田的一禅功内力被这股子阴性内力强行排斥开来,充斥在了四肢百骸之中。 王安风已经熟悉了内力的存在,此时丹田之中空空如也,面色不由得便有些苍白,耳畔传来了那位赢先生不紧不慢的声音: “之前给你的任务,你既然不曾完成,那接受师门惩戒,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可服气?” 王安风忍着身躯不适,抱拳沉声道: “既然违逆师命,自然当受其惩戒。” “好。” 中年文士落了一子,夺了圆慈数子,方才抬眸正眼看向王安风,眉目清淡,可组合在一起却令这张面庞充斥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凌厉锐气,嘴角似有一抹冷笑: “敢作敢当,确实不错,可你这语气倒是理直气壮地很,难道罔顾师命,你还有理了不成?少林禁忌杀人,可你杀那少年之时却眼都不眨一下,当真是心狠手辣。”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他要害我,我便杀他,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圆慈脸色微滞,而那中年文士却又抚掌长笑,道: “好好好,好一个公平的很。” “那便下山,挑水去!” “从此时起,每日的修行时限开放,你不将这刑罚完成,休想要回你的大凉村,去!” 王安风看着那中年文士,咬牙抱拳一礼,将怀中东西给圆慈轻轻放在一旁,道: “师父,弟子去了。” 圆慈脸上似有不忍,轻轻点头,王安风深呼口气,转身便打算去找水桶,可耳畔似乎传来了一声冷漠的话,身子骤然一沉,再抬眸时候,身躯之上已然被一条条极其粗壮的铁锁链捆缚住,上面隐有佛家箴言,和体内被打散到周身的内力冲突,让王安风同时感受到了鼓胀和压迫这两重力道。 “既然是刑罚,那便有刑罚的样子。” “拿着这东西去挑水!” 声音落下,旁边平地里出现了一条浑铁扁担,两个厚重铁桶极为硕大,而其内部空间却极小,王安风抬手一提,约莫有一两百斤,那位赢先生的冷漠反倒激起他的倔强性子,也不多说,一把抓起了那扁担,转身朝着台阶而去,锁链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你的心乱了。” 赢先生下了一子,抬眸看着前面的僧人,嗤笑道: “是你期望他能拥有更广阔的未来,是他自己说,他要成为天下第一。” “既然是天下第一,那便要有天下第一的样子,唯有天下第一之枯寂,天下第一之锤炼,天下第一之寂寞,方可以配得上那天下第一之雄心。” “这世界上,从不曾有随随便便就可以拿来的天下第一。” 圆慈微微叹息一声,道:“我知道。” 只是还是有些不忍。 抬手拿起王安风放在他旁边的东西,褪去外面的油纸,里面可闻到阵阵茶香,令圆慈脸上神色越发柔软,叹道: “可我在想,会不会太早了。” 赢先生再度落子,听得耳边那锁链轻鸣,漫不经心地道: “放心,我把握住了分量,给他的重量只比理论上他身体素质和修为的极限数值,高出了一个档次。” “什么?!” 圆慈瞳孔骤然收缩,身在孤峰端坐,身后却隐有金刚怒目之象浮现在空,浩大刚猛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出现,一瞬即收,中年文士落子的动作不曾有丝毫的变化,冷声道: “他只是说服了你,若要我帮他,便要让我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资格。” “唯有习惯了极限的人,才能在杀机覆体之时,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之际,再度突破界限,砸碎那绝境,踏着敌人的尸体走上巅峰,而非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被人踩在脚下!” “若他能完成我给他的惩罚,锁链覆体,内外交困,一禅功内力将会被碾碎揉入骨骼,以无垢琉璃之态,衍化金钟罩之基,那个时候我便倾力助他,成就那天下第一。” 言罢落子,杀溃圆慈一条大龙,起身拂袖而去。 “你今日心思不在,来日再下。” 第三章宛如高峰般的惩罚感谢百里封万赏 孤峰之上的交谈,王安风自然不会知道,他身上的锁链铁桶,加起来起码有两百斤以上,锁链垂在地面的一小部分伴随着他的走动,在台阶上刮擦出了极为明显的两道痕迹,足可见其沉重。 身无内力,少室山山路又颇为陡峭高耸,等到寻到山下清河的时候,王安风已经浑身被汗水打湿,这两只铁桶极大极沉,但是偏偏容量却极小,比起水桶,更像是两个大锤子,被人随意掏出了两个凹陷用来挑水。 他费力将其盛满,却也只有约莫二十斤不到的水量,想到那万斤的可怕数字,少年咬了咬牙,转身颤颤巍巍上了石阶,下山之时,锁链加身如同压了一座山峰,上山之时却如身后有蛮牛拉扯,体内一禅功内力被这蛮力压迫,反倒是开始冲击他的血肉筋脉,越发麻痒难耐,令人痛苦。 他花了下山时候足足一倍的时间,才回到了山顶之上。 在他常常练拳的地方,已经多出了十个巨大的水瓮,旁边有石阶可上,显然是用来放他那万斤水所用,王安风咬了咬牙,小心地踏在那简直窄的过分的石阶之上,这一身重量,若是摔下去恐怕得在床上躺起码一个月,因而他虽浑身束缚铁链,此时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绷地极紧。 就连脚掌踏在石阶上,每一快肌肉的收缩与发力都前所未有地清晰,小心翼翼地翻转那扁担,将其中少得可怜的河水倒在了水瓮里,只是沾湿了些许瓮底,轻呼口气,转身想要将另一侧的清水倒入,可是两边重量不一,失去了平衡,又因为才松口气,神经松懈,身子一歪,竟然直接朝着下面栽了下去。 王安风的心脏骤然停滞,这种重量,又没有内力护体,他学了点医术,知道是什么下场,但是就在他即将狠狠砸在地面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掌托在了他的背部,将这数百斤的重量轻描淡写地托住,连一丝一毫的颤抖都没有,只听得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鸣响,于夜色中震颤开去。 王安风的心脏此时才飞速跳动起来,一边下意识道了一句多谢师父,一边睁眼看去,却只看得到一张凌厉冰冷的面庞,面上神色不由微滞,此时那中年文士已经冷冰冰地开口。 “任何近身搏杀之道,皆以步伐第一,少林重外功,对于身躯肌肉的控制更为看重,你的本事,简直辱没少林祖师。”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救下自己的冷峻文士,不敢置信地呢喃道: “赢……赢先生?” “哼,赢了个小比赛便以为自己如何了吗?” “你击败他们并不是因为你强,只是那些对手太弱,下山,挑水!” 王安风刚要感谢,却听得一声冷哼,背后那手掌跟不曾存在过一般直接消失,整个人便连带那铁链铁桶一同重重摔在地上,因为只有几十公分的高度,没有多大的损伤,却也让王安风疼的呲牙咧嘴,另一只水桶翻起直接扣在了他的头上,额头生疼的时候,里头的水更是洒了他一身,夜风之中,越见凉意。 足足躺了十几分钟,王安风才挣扎着爬起,他并不愚蠢,刚刚赢先生一番话,已然看出这个惩罚必然也有修行意义在其中,起码到现在为止,对自己没有真正的伤害,否则师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想到此处,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再度咬牙踏上了山路,下山挑水。 一趟趟地上下,足足过去了十个时辰,直至天色大亮,少林之中已经听得到禅音梵唱,王安风的身影才踉踉跄跄出现在了山路尽头,每一步走过,汗水滴落,都会在山路上洒下斑斑痕迹,他的面色已经苍白无比,双眼在茫然和挣扎之中转换,每踏一步,所需的瞬间都会越来越长,走完最后的百阶竟然用去了半个时辰之久。 一只鹅黄毛色的稚鸟轻叫着落在了铁桶之上,王安风身子微微一颤,直接朝着旁边摔倒,双眸之中终于彻底失去了聚焦,正在落子的中年文士双目微阖,冷笑道。 “圆慈,这一局,你又败了。” 对面僧人轻笑,落子,于不可能处逆转,杀去他一条龙首,单手竖起,抬眸看着眼前微怔的赢先生。 “不……” 踏!! 极沉极重的脚步声轰然响起,伴随着还有挣扎的怒吼,赢先生瞳孔微缩,猛地抬头看去,那已经达到极限的少年在落地的瞬间,右拳重重砸在青石之上,将身子撑住,双目怒睁,用力之大,右拳拳锋已然崩裂,鲜血滴落,却不曾放下手中扁担。 群鸟受惊四散,身上衣服湿遍的王安风挣扎着爬起,一步一步踏上石阶,凭借本能,将那已经不曾剩下多少的河水倒入水瓮之中。 少年并不高大的身子将阳光遮掩,在双目微睁的赢先生身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身前僧人伸手从棋盘上将黑子大龙尽数捻起,缓声道: “是你输了。” 哗啦哗啦—— 铁链的鸣响依旧清晰,王安风踉跄下来,转身朝着那山路走去,可方才踏出一步,棕色的眸子之中便已经一片黯淡,脚步一软,那对铁桶脱手而出,少年瞳孔微张,伸手去抓。 “还……不够……” 噗通! 在铁桶落下之前,王安风的身子已经重重坠地,铁桶此时才摔在地上,发出了有些刺耳的鸣响,王安风双眸微张,可视野却在不受控制地黯淡下去,手掌抬起,朝着铁桶竭力抓去。 “不……够,我要……回去……” “万斤……” 声音戛然而止,视野归于一片死寂,右手无力摔下,鲜血从拳锋之上流淌而出,却被散落了一地的清水冲刷地稀薄。 衣袂翻飞之音爆响,圆慈如风一般出现在王安风身边,抬手一把脉搏,绷紧的神色才放松下去,道: “脱力了……” 说着抬眸看向旁边好友,可后者已经绷着一张冷峻的面庞,运指如飞连点王安风几处大穴,王安风嘴唇微张,眨眼便有一枚丹药被弹入唇中,入口即化,没入了他身躯之中,此时那赢先生方才起身,一甩袖袍,冷冷道: “蠢货,比你还要蠢!” “既然他这么想回去,那便让他回去,他已经突破了数次极限,再练下去,身体就算有丹药也支撑不住。给他三倍量的纳气丹,让他每日里把少林长拳,扛着这身铁链给我打三个时辰。” “睡觉,洗澡都给我带着锁链,哼,一路泼洒,今日里十个时辰才挑上来不到三十斤水,照他这种速度,想要完成这惩罚起码要一年!” 圆慈以内力替王安风冲刷肌肉酸痛,闻言皱眉道: “你若是不给他增加重量,用不得一年。”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道: “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他毕竟是你的弟子,我也不会做的太过分。” 圆慈心中微松,便听得他轻描淡写地道: “这套锁链,最重也只有三千斤罢了。” 第四章王家有子 大凉山下的村庄中,王安风的身躯突兀出现在了他那房屋之中,身躯之上依旧缠绕着一圈厚重的铁链,令身下有几分破旧的木床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音,手腕佛珠轻亮,一张黄纸从空中浮现出来,飘落在了王安风胸前。 轰擦! 原本还在勉力支撑的木床直接崩碎,少年身子砸在地面上,因为那痛楚而睁了睁眼,可转眼间便又沉沉睡去,星光从微开的窗口倾泻下来,照在少年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庞之上。 玉兔西垂,金乌东升,微凉的星光被晨曦代替,洒在王安风面庞上,少年眼皮轻轻颤抖了下,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浑身疲惫,却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下意识伸展身躯,伸了个懒腰,却只觉得周身沉重,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锁链轻响,微微一怔。 直到目光垂落在自己身上那墨色的锁链上,王安风此时才回想起自己身受惩罚的事情,因为起身的缘故,胸前那张黄纸飘落,王安风捡拾起来,上面写了一行字,笔触温和,应该是师父手笔,眸光扫过,轻声念道: “纳气丹给了你三倍的量,就算内气被打到了周身百骸,但仍须勤勉,内气深厚一分,锻体效果便好上一些,风儿你也轻松些,锁链不可以脱下,这也算是修行一环,今日须得打拳三个时辰,不可惫懒。” 字迹写到这里微微一顿,黄纸上染了些墨汁,才又写到。 “茶叶很好,我很喜欢。” 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心里面像是照入了一丝阳光,连带着整个人都有点开心起来,将这纸折叠,却又发现后面似乎还有痕迹,便翻了过来,还不等那行字落入眼中,一股凌厉寒意便扑面而来,让他头皮一炸,浑身汗毛瞬间倒立而起,外面脾气不小的青骢马更是惨叫出声。 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过了几十个呼吸才勉强缓慢下来,王安风咽了口唾沫,那张黄纸上只写了三个字,言简意赅。 去修行! “……好,好可怕,赢先生……好可怕。” 王安风咽了口唾沫,刚刚起床的那一丝倦意瞬间便被吓了个灰飞烟灭,身后墙壁突地传来咔嚓轻响,滑落下来一些细密的齑粉,一抹晶莹的晨曦从墙缝上照在了少年人呆滞的面庞上,看了看那突兀出现的光滑裂痕,再想想刚刚这一面似乎是朝着自己的腹部,王安风再度打了个冷颤,面色微白。 遭到这番警告,他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就连身下崩碎的老床也没工夫去管,当下便起身,先是给吓惨的青骢马抱了些准备好的草料,然后便淘米做饭,他昨日修行烈度瞬间上涨,就算是有少林丹药修复身躯暗伤,但是对于体力的消耗可是实打实的,没有丝毫折扣,一顿饭吃下了近乎于前往柳絮山庄时候两倍的饭量。 王安风定定看着那一下子就下去了两成的米缸,摸了摸自己不过七成饱的肚子,沉默片刻之后放弃了原本打算在院中练拳的想法,为了生计,即便师父不曾要求,也准备一如既往上山练拳,以掌伐木。 只是今日和过去不同,内力被打散无法调用,身躯上还有着这沉重的束缚。 天色熹微,小小的木屋之中,传来了少年绝望的叹息声。 食量,又涨了…… ………………………… 大凉村这段时间,是真的很奇怪,很热闹。 先是搬来了一户书香人家,无论男女,都长得如同画中一般好看,就连那小小童儿,都长得粉雕玉琢的,把村子里的泥孩儿们比了下去,每日里琴音幽幽,茶香清冽,让这个偏僻的小村子似乎都多出许多的书卷味道,往后和其他村子的人说话,腰杆子也挺得硬实些,然后是那无父无母的王安风,竟然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回来,这马性子暴烈,却又对那王安风乖巧地可爱。 而今日里,那已经令人颇有侧目的王安风,又带着一身锁链,如同受罚的犯人一般,朝着山上缓步行去。 穿着一身劲装的馆主刚刚练完了一套刚猛的拳术,即便是秋日凉爽也出了一身的热汗,掀开衣服一边扇风,一边拎着茶壶大口灌着昨夜的凉茶,茶水入喉,只觉得十分畅快,可就在此时,却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打自家门外头走过。 目光先是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随后微微一僵,猛地回头去看,一口凉茶刚要咽下,当场便呛在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王安风?!” 外面走过的少年神色微怔,偏过头去便看到如见了鬼一般的馆主大叔,便转过身来抬手打个招呼,笑道: “早啊,馆主大叔。” 右臂扬起,纠缠着的锁链自然被甩动,鞭在门口老树上,砸落了一地的黄叶,馆主咽了口唾沫,道: “早……你也早……” “家里在做早饭,要不要进来吃点?” 一边说着,眼睛却不受控制朝着王安风身上那极具威慑的黝黑锁链上飘过去,少年笑着摇头道:“不了,我已经吃过了。” “还得去山上伐木,先不和馆主您闲聊了。” 馆主点头,就看那少年转身缓步而去,纠缠在双腿上的锁链有一部分垂在地上,哗啦轻响声中,在地面上刮擦出了两道不浅的痕迹。 直至那锁链声音远远去了,馆主才放下了手中茶壶,三步并作两步奔出门外,先是摸了摸那老树皮上一片白的擦痕,又看看地面上被锁链擦出的痕迹,他当年闯荡江湖,眼光毒辣,马上判断出少年身上锁链少说两百斤开外,登时便倒抽口冷气。 “这孩子……是找了个什么师父啊……” “江湖上只听说过天龙院那些拳师力士才需要如此去磨练体魄,难不成风儿是拜入了天龙院……也不对,天龙院收徒严谨,而且一旦被看中,便会和师父一起回到天龙山上,与同辈弟子一同修行,也没可能还在我们大凉村呆着。” “不过,能够有如此体魄和修行方式,就算高攀不上天龙院,也应当是不凡之辈。风儿,真是好运气啊……” “不,应当说终于有个路过的高手不是瞎子,相中了这块美玉。” 馆主颇有几分感慨,身后院子里传来了挥动石锁磨练体魄的破空声音,以及自己儿子沉闷的喝声,转过身来,果然看着自己儿子穿一身短褂,正将那石锁抛起接住,肌肉贲起,拳脚挥动之时赫赫生风,任谁见了也得夸一声,好一条精壮汉子。 原本他对于自己儿子能够以这三百五十斤石锁磨练体魄颇为欣慰,觉得来日他必然也能立足于此,活得舒舒服服。 但是此时低头看看被锁链磨出的痕迹,再想想方才少年那虽面色微白,却如山峦伫立,不动声色的沉稳模样,此时再听耳边儿子的呼喝声音,只觉得怎么听怎么矫揉造作,怎么听怎么刺耳不爽,脸色阴沉了下去,一撸袖口,大步走进院子,那年轻人看着自己父亲,刚打算开口,便迎来劈头盖脸好一顿臭骂: “别叫唤了!叫叫叫,叫春啊叫!老子是让你练武,不是让你练嗓子,看看人家王安风,比你强多少?一把年纪还练三百来斤的石锁,也不臊得慌,明个儿老子给你换个五百斤,好好操练操练!” 五百斤??! 青年脸上微笑霎时间一片僵硬。 大凉村后的大凉山,只不过是一座山脉边缘处的一处小峰,因为没有多少危险,王安风小的时候不知道在这里跑了多少上下,但是这一次他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大凉山的高度,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寻常伐木在的地方,稍微平复了下呼吸,脚下扎了个马步,左手虎爪护在腰间,右手化拳,气势沉凝如山,蓄力一息之后重重砸在了那老树树皮之上。 哗啦! 一拳砸出,铁链鸣响,那颗老树剧烈摇晃了下,而在下一个瞬间,王安风左拳已经化作掌刀劈出,与此同时,身形猛然右转,右臂屈肘,肘锋毫不客气砸在树木之上,少林长拳三十二势此时失去了内力,只靠肌肉拼力使出,因为身上那些锁链的束缚,每一招每一式都似乎在和自己战斗一般,唯有调用全身肌肉,才能让动作不会变形变得特别厉害。 因而只不过短短时间,王安风已经感觉肌肉酸痛地厉害,轻呼口气,便发现身躯那种内力充盈肌肉的胀痛感消散了许多,微微皱眉,从怀中取出瓷瓶,仰脖服下纳气丹,打坐片刻之后,内力重新盈满身躯,便再度起身,清喝一声挥拳砸向那树。 铁链鸣响,拳与树干碰撞的声音,也越发厚重。 据此不远处,一群中年男子正在持斧伐木,为首的汉子鬓角已经有点点斑白,听得轰鸣之音,神色微变,朝着后面打了个招呼,让身后众人停下动作,侧头听了片刻后,神色越发沉凝,压低了声音道: “走,今儿个下山去,甭砍了。” 一胖大汉子皱眉道: “咋了,六爷?今天还没有砍了几棵,现在就回?这连下酒菜就换不来几顿啊……” 那六爷斜瞥他一眼,咧了下嘴: “这动静,估计是熊瞎子出来撞树了。” “下酒菜?!我看你是想给它当下酒菜去,走走走,换条小路回村子里,这临近冬日,熊瞎子活动范围也开始增加,一年里头除了下崽子之外,也就这些天最凶,遇着那就是个死字,过些天冷起来就会好很多。” 提起过冬前的熊瞎子,众人都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不再多说,跟在六爷身后,抄小道迅速下了山。 第五章姜先生 少林纳气丹,以细颈粗瓷瓶装纳,内有丹药七枚,打坐修行时可助内气运转。 以王安风此时内力修为,一枚纳气丹他原本要用半个时辰才能够化开,可是此时天内力被打散,纳气丹也只剩下了刺激补充内力的效果,化开丹药的速度便比之先前快了近乎于三倍,打拳砸树,内力耗尽之后便吞服丹药,如此修行,便是足足数个时辰过去。 最后一枚丹药服下,王安风强撑着身躯的疲惫,清喝一声,右拳自肋部旋转砸出,那颗厚重老树轰鸣一声,终于砸倒在地,而他的手掌之中的内气也因为碰撞四下辐散,除去一股极为细微的内力外尽数都没入了肌肉之中,酸胀之感让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倒抽一口冷气,飞快地甩动着自己的手腕。 等那酸胀之感散去不少之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抬手发力将那老树扛在肩上,没有内力加持,禁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身子朝着下面矮了矮,晃了晃,终是没有摔倒,扛着这大树,缓步朝着下面走去。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各家各户的婆娘都已经做好了饭菜,村中行人稀疏,可还有一位穿青色短打的汉子坐在阴凉地里,满脸郁郁之色。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可那力能抗树而行的少年还是没有来。 那笔单子实在太大,下单子的客户也豪爽地很,东家一定要吃下来,可是上好木材哪里有那么多,他思来想去,花钱请当初一起学手艺的几个师兄弟吃了好一顿酒肉,才知道了这里可能会有转机。 可师兄也说了,那少年人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也因为这个他们才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他知道希望渺茫,可是还是想要过来赌上一把。 要是成了呢…… “看来还是没戏啊……” 汉子叹息一声,拍了拍屁股起身,转身道:“商家,多少钱?” 肩膀上搭着白布的年轻人和煦笑道: “诚惠,三枚铜钱。” 汉子皱眉,一边不情愿地掏钱,一边骂骂咧咧地道: “淡出个鸟来,还叫这般价钱……黑心鬼,不怕落地狱油锅里……” 哗啦……哗啦…… 正在此时,锁链鸣响之声传出,越发响亮,这汉子皱眉道: “你们这里是咋了?这般吵?” 茶铺子的伙计一边盯着那汉子半天掏不出三个铜板的右手,一边皮笑肉不笑道: “锁链啊……一大早就传开了,是我们这儿一个小家伙,非给自己缠上老多铁链子,上山伐木去了……” “伐木?!” 汉子微怔,猛地扭头,便看着一位少年身缠锁链,肩扛巨木而出,每一踏步,锁链鸣响之声宛如战阵奏乐,让他心脏都微微一颤,但是随即便狂喜,一把掏出银钱,看也不看便抛给了那伙计,十来个铜板儿摔在案板上滴溜溜打着转儿,而他早已如恶狼般朝王安风扑了上去,口中叫道: “小哥儿,你那木头我买了!” “我出大价钱!” ……………………………… 几乎没有经过多少讨价还价,王安风肩上那颗老木便被买走,那汉子傻笑着拂过那颗老木,而卖茶的赵小哥却对自己极为热情,婉拒了他喝杯茶的招呼声之后,王安风疾步朝着自己房中走去,浑身酸痛鼓胀,已经令他几乎达到了疲惫的极限,而在路过那颗老槐树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 “王小兄弟……你这是……” 脚步微顿,侧目看去,那有几分书生气的男子正诧异地看着他,便抬手打了个招呼,笑道: “姜先生,今日好巧。” 姜守一失笑道:“这本就是我家,哪里有什么巧不巧的。” 说着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铁链,又在他脸上停了停,道: “看来,小兄弟是在练一门外家功夫。” 王安风微怔,也不否认,只笑道: “原来姜先生也会武。” 姜守一摇头道:“武功我不会,可是见得多了,也知道一些,看来你一路修行,应该有些倦了,不如进来我这新居里,喝一杯茶润润喉咙。” 声音温醇,尚未说完便侧了一步,抬手虚引,一双眸子温和含笑地看着王安风,王安风心中踌躇一二,觉得既然是乡里乡亲,又主动相邀,自己拒绝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便抱了下拳,道: “既然如此,那便叨扰了,还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这一身汗……” “有朋而来,心中只有欢畅,请入。” 姜守一轻笑一声,引着王安风入内,宅院虽小,却自有一番气度,颇有静室之风,那个小孩子坐在书桌旁边轻声读书,被姜守一唤了一声,抬眸看到王安风,眼眸微亮,不动声色把那书卷往远处拨了拨,脆生生叫道: “王大哥!” 王安风微笑着打了个招呼,道:“你好啊,天虹。”姜守一则装作没有发现自己儿子的小动作,起身去了内室,片刻之后,姜守一尚不曾出来,那位秀丽的女子便端出了一套茶具,冲他温和道: “安风,且来落座。” 她五官虽然只是清秀,但却自有一种过人气质,淡然隽永,难以忽视,王安风行了一礼,道:“多谢。”小心坐在一旁,那女子起身烹茶,一举一动虽平淡,却莫不合乎自然,如风过疏竹,如静水流深,让旁观者也心境平和。 王安风体内奔腾的气血不自觉便沉静了下来,一杯清茶已经放在了眼前,饮茶入喉,燥气尽去。 姜守一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身前,笑道: “此地山茶,也有三分滋味,但是安风你常喝,怕是已经习惯。” 王安风此时方才察觉,那味道只是自己常喝的山茶,并无半点特异之处,而那女子烹茶之时,尚不如茶摊茶博士手法,可那殊异之处却无比真切,面上浮现些许不解,姜守一轻饮了一口,双目低垂,道: “不必多想,内子亦不通武学。” 王安风微怔,姜守一抬头,看着他笑道: “我只是一介书生,只知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烹茶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声音微顿,轻声道: “想来,武学也应是如此。” 王安风神色微震,似乎有所领悟,却又如白驹过隙,倏忽间便消失地干干净净,而此时姜守一已经转口去谈论其它,似乎刚刚只是随意一提,本无他意,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王安风起身告辞,姜守一和姜天虹将他送至门口,王安风先是朝着姜守一抱拳一礼,复又轻摸了摸那孩童头发,笑道: “那天虹,我便先走了……” 姜守一笑,道:“安风你唤他姜小弟就好。” 王安风微怔之际,那孩子已经也朝着笑着挥了挥手,便也回了一个笑容,转身而去。 姜守一立了片刻,缓步转身回去,那秀美女子正展开一封书信,身旁一只黄羽如玉的鸟儿正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掌,女子抬眸,看着自己的丈夫,似乎有两分无奈,道: “又在催了……说书院缺人,要你我回去执教。” 姜守一落座,道: “这次盖了谁的印。” “大秦宣武王,龙骧主将,书院院长……和当朝太子,太子许下了太子太傅的官职,另食千户。” 四个名字,每一个都足以让整个大秦国震上三震,姜守一却神色不变,饮下一口清茶,平声道: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书院之中尽数只有愚昧之徒,徒有金玉再外,已无好学求道之心,我师所愿有三,我天资寻常,唯取其一,愿得天下英才而教之。在书院既不能施展所学,教化英才,不如行走天下,寻找那些民间璞玉,使其不至于埋没于斯,能有一二脱颖而出,我辈余愿足矣。” 女子叹息,道:“可这又如何去回?院长说,一切都可好好商量。” 姜守一放下茶盏,道:“我来回信罢。” 取来纸笔,只写了一行字,女子抬眸去看,轻声道: “吾师如父,若有师命,自当遵从。” 念完抬眸,略有古怪地看着神态温和淡然的姜守一,道: “夫君,你的老师,夫子他不是在年前逝世了吗……” 姜守一看她一眼,淡淡道: “所以说,没得商量。” 第六章暴躁老哥离弃道…… 王安风辞别姜守一之后,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自己一身疲惫似乎去了七成,就连双拳之上的淤青也没有那般疼痛。 回了家中,才刚刚推开大门,便看到一硕大青石出现在了自己院落当中,其上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身材魁伟,一身破旧衣裳,左手扣着一个酒坛,白发如狮乱舞,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离伯?” 离弃道抬眸,当目光落在少年身上锁链的时候,才按捺住的怒意便自胸膛中升腾而起,顿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这身链子,是你师父给你加的?” 声音低沉,隐约有雷霆暴怒。 王安风此时心神体力都耗损颇大,不曾察觉离伯的怒火,只笑道: “是啊,还是挺重的。”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挥了一拳,锁链鸣响,拳锋上的淤青伤痕映入离弃道眼中,老者双瞳越发幽深,如黑云压城,层层叠叠,雷霆之势尚不曾发,却已经足够压抑。 他也知道,这必然是对王安风好。 但是看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此时身躯疲惫,被生生压出了暗伤,他也修行过,自然知道这样有多痛,人到老年便对后辈越发疼爱,他认可修行刻苦,可现在的程度根本已经不是刻苦可以形容。 这根本就是在自残。 他当年亦是十六岁时才有如此修行方式,可眼前的孩子才只有十三岁。 此时胸中心痛愤怒之意几乎要压过了脑子里的理性,看着王安风,嘴角扯了扯,扯出个笑容道: “你师父在哪里……离伯想要和他交谈一下。” 以武者的方式,好好交流一下。 王安风微怔,他之前也曾问过圆慈,后者回答他手腕佛珠只能够让他一人得入少林,面色犹豫了下,道: “离伯,我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去。” “多一个人,就去不了少林寺了。” 少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但是离弃道却听明白了,手背上青筋暴起了下,却又昂首大笑道: “原来还是个能为袖里乾坤,掌中天地的高人……哈哈哈,好!离伯很高兴!” “这坛酒,帮离伯送给他!” 说着手腕一甩,那酒坛直接扔向了王安风,少年下意识伸手抓住,身子一阵麻痒,更为疲惫了些,但是那隐隐的痛楚则是尽数散去,而离弃道已经转身大步而去,背影上看似乎有几分气急败坏之感。 少年不解其意,只看着手中酒坛,叹道: “师父他……不喝酒啊……给师父,也太唐突了。” “算了,送给赢先生吧。” 因为心里头记挂着那庞大数目的惩罚,王安风只是吃过了午饭,便进入了少林寺中,依旧是那孤峰之上,还是自己师父和赢先生,前者看到王安风状态不错,心中微松口气,而那中年文士注意力则都在棋盘上,随意下了一子,漫不经心道: “来了?来了那便去修行……” 王安风闻言却不曾下山,而是将离伯那坛酒轻轻放在赢先生身旁,后者微微一怔,他们虽能知道外界情况,但是对于平素小事也并不在意,因此不知离弃道之事,皱眉道: “给我的?” 王安风点头,道:“是离伯要晚辈给您的。” 将离伯的东西放下,王安风这才转身,拎起一旁铁桶,迈步下山,听得锁链之声远去,圆慈含笑问道: “何不打开看看?” 赢先生嗤笑一声,道: “这酒当是送给你的,他知道你不饮酒,不愿唐突于你,方才给我。” “我何曾受过别人不要的东西?” 说着袖袍一挥,漫卷如云击在那酒坛之上,可那粗瓷酒坛却不曾崩裂,一道紫电自酒坛上一闪而过,将赢先生右臂衣袍击了个粉碎! 轰隆隆! 紫电升腾,转眼将那酒坛封泥尽数崩碎,清澈酒液之上流淌着雷霆电浆,令人望而生畏,忽有龙吟之声暴起,酒液升腾为龙,乘风驰电,冲天而起,云气呼啸,伴雷霆狂风,纵然是在此界之中,亦是引动了方圆十里天象,厚重黑云滚滚而来。 龙首探出云雾,张开獠牙,冲着孤峰之顶便是一声昂然咆哮,紫电爆射,但是王安风附近却依旧一片祥和景致。 赢先生双眸微张,缓缓垂首,看着自己被击碎的袖袍,寒声道: “……好大的脾气,蕴雷于酒不伤酒坛分毫,好大的本事!” 说着抬头看向圆慈,冷笑道: “看来,有人在质疑你是否有资格当这小子的师父啊……” 圆慈摇头,轻笑道: “这雷霆之中没有半点杀气,倒像是个老人家在发牢骚般……应当是风儿身上锁链引得那位离伯不愉了,或者说……以你给的重量,若是没有半点反应才算是奇怪。” 赢先生闻言冷笑道: “那你是打算就这么揭过去了?” 圆慈摇头,缓缓起身道: “不妥…… “他此举亦有考教之意,礼尚往来,我身为风儿师父,当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单手竖立胸前,灰袍的僧人低垂了眉目,平和声音之中,身后佛门法相浮现而出,金刚怒目,脚踏业火,抬手平挥,浩大佛音梵唱之中,便搅散了那漫天云雾雷霆。 ……………………………… 今日王安风离去之时,被交付了一串佛珠,并一卷画轴,要求他送给离弃道,而那面色冷峻的赢先生也罕见和他多说了几句,并且要求他下一次带些书本过来。 若是不够,那便去县城,郡城,这些城池之中,应当有藏书守。 看着王安风身躯消失在视线之中,圆慈侧身看着赢先生,笑道: “我不曾想过,你竟会主动了解风儿的世界。” 中年文士并不回答,只垂目看着自己的右手,此时袖袍已经恢复,手掌洁白修长,只是却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隐有紫电雷霆在肌肤之下闪烁而过,五指缓缓握和,文士眼中有异彩浮现,缓声道: “因为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似乎有许多不同……你我困顿于此,只能通过王安风来了解这个世界。” “本打算让他闭关苦修,看来苦修之余,亦当让他这些年在附近走动一番,想来既是江湖,贼寇之流当不会少,纵然天下太平,也总有些武馆帮派罢……” 低声呢喃,文士嘴角隐隐勾起了一个弧度,越见冷峻。 第七章修行之日 第二日,王安风将圆慈给的佛珠和赢先生的画轴送给了离伯。 今日本是晴天丽日,可却有宛如长剑劈空之音冲天而起,整个大凉村所有人都在刹那感觉后脊一凉,头皮发炸,但转瞬却又被阳光般温和刚正的气机笼罩,只觉方才一瞬的惊悚只是错觉。 大槐树下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 姜守一微微蹙眉,看着依旧寻常的天空,轻声道: “天地有道,素履,往无咎。” 声音震荡而去,因气机而凝固的天地转而恢复了正常,剑气冲霄,光明正大缓缓消失,唯有秋日青空,依然如常,琴音重起,清幽依旧,引得飞鸟驻足。 村口老宅之中,桌案上画轴卷开,其上泼墨山水,气象浩大,应是山水清幽,却有凌厉肃杀之气弥漫其上,一旁佛珠轻悬虚空,散发阵阵平和流光。 离弃道看了看那以剑气入墨,尽抒胸中山河的画轴,眉头越紧,又看看温暖如晨曦,隐隐洗练身躯的佛珠,左右踌躇一二,终是长叹一声。 “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有这珠子的主人在,风儿身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低声将那佛珠收好,老者斜眼看了下那气魄不凡的泼墨山水,隐见其中怒意,咧嘴一笑。随手一扒拉,把这堪称宝物的画轴直接仍在了一旁酒缸里面,靠在躺椅上,抿了口浊酒,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悠然道: “就是这幅画……画得忒丑了,看着就碍眼。” “画画的人也应是皮实地很……” “当是比较抗揍。” 似乎想到这画画之人被自己一道罡雷劲打得气急败坏,老者胸中郁郁之气尽去,饮一口酒,轻笑出声。 此日之后,王安风便陷入了极限训练之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身躯之上锁链似乎越发沉重,可登山之时,自己的耐力似乎也在缓慢提高,没有之前彻底失去意识的情况出现,便只认为是自己错觉。 每日训练之后,路过姜守一门前,总会被邀请入内,喝一杯清茶,听一阕琴音,闲谈数句,每每心有所感,但是又弄不明白,只是心中对于温和淡然的姜先生越发尊敬,而因为他到访时候可以得到片刻放松的姜天虹,对他也越发亲近。 而在王安风回到大凉村之后的第八日,姜守一在这村子里建了一个小小的书堂,不收束脩,但有兴趣尽可以来听,说文解字,闲时则谈些清闲平淡的道理,不过数日,村民便对这位博学的先生极为尊重,地位甚至于隐隐还要在村中长者之上。 因此每日到放课之时,总会有人带着些家中土产来送给姜守一一家。 宽袍缓带的姜守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了一眼早已等在槐树之下的村民,轻声道: “今日便讲到这里,汝等回家之后,各自温习。” “谢过先生。” 稀稀拉拉站起来七八个小童,抱拳朝着姜守一恭敬一礼,姜守一亦是放下书卷,起身目送他们出去。 温声婉拒了那些热情的村民要送菜蔬鸡子的好意,直至目送这些村民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姜守一方才转身入了房门,坐于案前。 那秀丽女子给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道: “我们已经在此地呆了月旬。” 姜守一知她意有所指,微微颔首道: “确实……再呆两月,便要离去。” “以琴韵开其灵智,我儒家传法启蒙之术便足以让他们踏出第一步……之后如何,便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唯能自振翅者,方可以直上九霄。” “只是……苦了你和天虹。” 姜守一轻叹声气,看向女子的目光之中便多出了些许歉意,后者抿唇轻笑,看向姜守一,露出了两份娇俏,道: “怎么,难道你后悔了吗……当年你可是说过的哦。天下虽顽愚,但少一人之愚昧,便可多一人灵慧,纵此身微渺,亦此生不弃……” 姜守一微怔,看着眼前女子,忽而却又想到了当年那于大殿之上呵斥权贵,仪态疏狂的少年书生,一晃神,已然是二十多年岁月,只是这句话却依旧不曾忘却,笑了笑,道: “当仁不让于师,何况于君王……” 那秀丽女子唇角微挑,笑道: “这才是当年的守一夫子……” 姜守一哑然失笑,可女子却又转口问道: “月旬以来,我观这大凉村诸人皆是寻常天资,倒是王安风,你觉得他如何?” 姜守一想起那熟悉少年,笑道:“安风于大凉村,便如锥置于囊中,他日必将脱颖而出……” “此等璞玉,可惜却已有了师承,否则若修我儒家之术,四十年后当为一代大儒,教化天下,如入道门,三十年后,当有道家真人,重持真武剑,扫荡诸魔。” 女子神色微怔,道:“你对他评价竟如此之高?” 姜守一颔首,叹息道: “以其心性,若不夭折,他日当入宗师。” “平视这天下众生,万丈红尘。” “甚憾之……” 大凉山上,已经吞服了最后一粒纳气丹的王安风清喝一声,右拳平平砸出,拳风沉凝入山,锁链鸣响,状似寻常,但是观其劲气变化,已然抚平了先前燥气,真如长江大河,浩大浑厚。 拳头重重落在了老树树干中央,只听得一声闷响,这颗老树重重缓缓摔倒,砸出了一地灰尘气浪,王安风起身,轻舒口气,微微皱眉看着自己右拳,低声道: “姜先生说寻常与本然,这劲气本身是我自己所发,可为何还是无法做到控制,无法达到那种恰到好处的境界……” “每次出拳,总有一道内力反震。” “若每一分力都朝着一处去使,应当会更强才是。” 沉思皱眉之时,身后丛林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音,少年只以为是其它樵夫伐木归来,转身要打招呼,却又一道恶风扑面而来,心脏骤停,猛地朝后一个翻滚,劲风擦着身体而过。 轰擦! 身旁老树轰然爆裂开来,以王安风拳劲要砸一两个时辰的厚木竟被瞬间抓出了四道巨大的裂痕,裂口锋锐,令少年瞳孔骤然收缩,而在此时他身前已经有巨兽缓步踏出,双眼锁定了少年,獠牙之上有粘稠涎水滴落。 “吼吼吼!!” 沉闷嘶吼响彻林间,惊起了一山鸟雀。 第八章与熊之战 每到冬日来临之前,熊瞎子就会变得异常活跃,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出现在视线之中的食物,这种事情王安风自小便知,只是即便是吓唬小孩子的故事之中,也不曾出现如此健硕的巨兽。 四足着地,便已经要比王安风还要高出一个头,昂首咆哮之时,一股腥臭伴着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双目贪婪看着少年,毛发之下肌肉耸动,猛地起身扑去,王安风瞳孔皱缩,脚下步伐一变,熊掌利爪擦着他衣服而过,右拳趁势,狠狠砸在了巨兽腹部。 拳锋落下,锁链鸣响,却只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轻响,王安风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拳劲几乎是瞬间便被那一身油光的皮毛卸去数成,剩余力道没入脂肪之中,就像泥牛入海,不剩下分毫,神色微变。 “吼吼吼!” 黑熊咆哮一声,三足着地,右爪前挥,带了一股恶风朝着王安风胸口而去,少年步伐一错,想要避开,但是此时他为了进攻,离得太近,而黑熊虽蠢钝迟缓,但是进攻时候却极为迅猛,只退出半步,那熊掌就重重扫过身躯。 熊爪和锁链碰撞,发出了一声刺耳鸣啸,而少年身子则被直接砸飞,重重撞击在了一颗老树之上。 咔嚓! 树木瞬间崩裂,王安风面色一白,嘴角咳出一口鲜血,只觉得这一掌厚重之力几乎难以匹敌,一瞬间大脑都一片茫然,但是久经极限的那种意志力却在此时驱使着他的身子再度一滚,做出了躲避的动作,而在他刚刚在的地方,那颗老树已经被彻底击碎。 劲气四射,其掌力之大,根本不逊色于离伯话本之中一些武功高手。 黑熊似乎确认了眼前这个生物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姿态明显变得从容,以一种充满威慑力的方式缓步朝着王安风走来,少年挣扎着站起,沸腾的气血一时间尚不曾恢复。 而那黑熊在靠近他数步的时候,猛地人力而起,咆哮声中,一掌朝着王安风当头拍下,气势暴烈,远比前两掌雄浑恐怖数倍,激地王安风浑身汗毛乍起,气血涌动,平添了三分力道,身子一矮,险险避过那一掌。 看着黑熊因为力大而略有一瞬僵硬的身躯,王安风狠狠咬了咬牙,如寻死一般猛地跃起,一手抓住其右臂,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般跃到黑熊后颈,双手抓住后者厚实的颈毛。 刚刚就发现了,黑熊熊掌,根本探不到后面。 轻呼口气,少年右臂一抖,锁链鸣响着松开垂下,继而横甩,左手在瞬间抓住锁链另一端,双臂猛地用力,锁链暴鸣一声,直接被拉直死死绷在了黑熊喉管之处,少年双目瞪大,原本澄澈的眸子里面盛满了被逼到极限时候的神光。 理论上已经达到了极限的肉体,竟然在此刻发挥出了绝不逊色于巅峰时候的爆发力,黝黑如墨的锁链瞬间勒紧,密林之中,黑熊痛苦愤怒的咆哮和少年人的怒喝声音同时响起。 ……………………………………… 而在此时,大凉村中,有八骑骏马踏尘而来,为首一位高大汉子穿着锦衣,身旁小马驹上则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人,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精致,不时发出的轻笑便令那锦衣大汉面色越发郁郁。 他真的很后悔,为何要让那家木匠给自家孩儿打造东西…… 他更后悔为何同意孩儿要去亲自接收‘货物’。 他最愤怒的便是那木匠老板的长舌头,真的恨不得切了喂狗!说是有一二有趣消息说来讨小少爷开心,如若不是这样,修杰怎会看到那断口尽数都是拳痕的木料? 一行数人在村中停下了骏马,那少年迫不及待翻身下了马,身后一位高大力士一同下马,手中还拎着一个穿短褂的汉子,后者也算是壮实,但是一路颠簸过来,又被人拿捏在手上,落地只觉得双脚发软,险些一不小心便跪在地上。 而那少年已经小跑着过来,双眼明亮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力能扛树而走的人,就在这里?” 这汉子此时腹中还一阵翻腾,可听了少年问话,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献媚的笑容,道: “对对对,月旬前,小人去找木料,就在这儿收了那木头。” “当时候我因为终于为小少爷找到好木头,觉得当普天同庆,还给了那茶铺子老板一两银子呢。” 少年闻言越发欣喜,可那位力士却微微皱眉,将那弓腰驼背的汉子一把拎起扔在旁边,转身大步走向茶铺,此时已经入了十月,天色已寒,可这力士只穿了一件单衣,并裸露了两条臂膀,肌肉贲起,极为骇人,在茶摊伙计身上笼罩一层阴影。 状似凶恶,但却极为有礼,先是抱拳一礼,方才问道: “店家叨扰,吾有一事询问,如有打扰,还请海涵。” 茶摊伙计看了看他那比得上自己大腿的臂膀,暗暗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您,您请说……” “敢问方才那人所言,是否为实。” 听到问题,伙计心中才微微松口气,道:“若是那抗树的少年,确实是有……叫王安风,是在咱大凉村长大的。” 说着又抱怨道:“但是那一两银子可真是糊弄鬼的话了……”说着突然响起,自己说那汉子糊弄鬼,岂不是把那少年也骂了进去,不由得面色微白,可那力士却只微微一笑,甩手放下了一枚银子,道: “现在,此言属实了……” 言罢微微颔首,转身大步朝着那锦衣汉子走去,低声回报,那锦衣汉子微微皱眉,道: “你做的不错,但是竟然真有其人……修杰这些日子沉迷于游侠列传,对你们这些身边的武者无有兴趣,却只执迷于那些乡野传闻……这已经是第七个了,花钱弄了一堆骗子入府,若非他们还算老实,真想打断他们的腿,扔出府中。” 说着便有些恨恨之气,咬牙切齿,可又因为少年就在不远处,只能够压低了声音说话,模样看起来憋闷异常。 那力士微微笑了笑,道: “那茶摊伙计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他说那少年是他看着长大,想来也只有十三四岁,那拳痕我也看过,即便是想要作假,在拳术上也应有几分火候,不若我们这样……稍微挑拨一下少爷这些‘师父’,让他们和那少年比划一下。” “若这少年真是骗子,也能让少爷看看他们丑态,他日点醒也是不难,若是真有本事,一可以驱逐这些江湖骗子,二来,若真有这样一位少年,属下便当场就失礼之处致歉,少爷则应诚心以待,此是机缘。” 那锦衣汉子闻言翻个白眼,道: “不用你说……虽然那些个烂冬瓜臭鸡蛋的货色根本没有什么本事,但你我毕竟是利用了那孩子,行礼道歉赔偿,岂非理所当然?” “就算他真是骗子,你我也应该致歉,他是骗子那是他的事情,但是你我该道歉,也是你我的事情,在道上走的,怎能失了道义?再说,如果他真的十三四岁就有这般拳术,我拿八抬大轿抗也得给他请回去啊……” 第九章少年行 “爹爹,安叔,你们在聊什么?” 那力士和锦衣大汉交谈之时,那位少年已经小跑过来,力士冲他笑了笑,止住了话头,那锦衣大汉则是蹲下抚了抚少年头发,笑呵呵地道: “在想这大凉村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能养得出那般雄武的少年郎啊……” 少年闻言双目微亮,极为兴奋地点了点头道: “是啊,书上说这叫寻常人家掩英豪。” 锦衣大汉心中暗骂一句写书之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地道: “确实如此,就是不知道你这几位师傅和这少年,谁更厉害些。” 少年脸上神色微滞,片刻后,不太确定地道: “应当,应当是师傅们更厉害些吧?” “毕竟师傅们年纪和经验都更大些……” 那大汉闻言将自己孩儿一把抱起,挺直身躯,哈哈大笑道: “世上英豪,哪里是以年纪论高下?当今之世,既有少年时便以一柄木剑鞭笞天下的剑中圣者,亦有君子暮年,不凉热血的儒家高人,既然是武者,那自然是打过才知道高下!” “这样,你的师父们,加上那少年,一同比试比试,能胜诸人者,每月俸银加倍,另有醇酒美妓相送,诸位先生以为如何?” 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向一旁另外六骑之人,其中既有白袍玉冠的道门羽士,亦有腰悬酒壶,身穿百衲之衣的壮汉,闻言眼中都是悄然升起了一丝灼热,沉默了片刻后,那道门羽士轻咳一声,正色道: “虽说银钱享乐为身外之物,但吾等身为武者,怎能没有争夺胜负之心?贫道不才,愿以三尺青锋,领教诸位绝艺。” 一旁一侏儒老者冷哼一声,双手十指碰撞,嘿然笑道: “你个道门玄修,沾染女色银钱不怕坏了道行,这诸多业障,不如就由老夫为你一力担着。” “不妥不妥……你年纪已老,莫要贪恋红尘。” 一旁力士看着这六人转眼间便争执不下,哪里还有半点甚么高人风范,面色沉稳,于心中嗤笑。 若非他们装神弄鬼,惹得少爷心中喜欢,只他一人,让他们一臂,便可以将这些废物于三十息内全部格杀。而此时他们相争不下,也不过因为知道彼此本事不大,方才能放胆子去争高下。 譬如家犬,临于猛虎则抖如筛糠,路遇野狗则狂吠不止,盖仗人势。 只是不知,那位少年实力如何? 想着便有些出神,可就在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一阵锁链轻鸣之音,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股细微却刺鼻的血腥味道,力士神色微变,脚下侧步,将那锦衣大汉和少年挡在身后,而此时那些大师依旧还在彼此争个高下,极是嘈杂。 锁链之声,逐渐靠近,至此时那些大师才停下了争执,听得那锁链之音缓缓鸣奏,不知为何心中隐有不安,之前来大凉村采买木材的汉子却大呼小叫道: “就是这个声音!” “赵少爷,是那少年回来了!” 赵修杰眸子微亮,挣扎着从自己父亲怀中跃下,极为兴奋地朝着那声音传来方向张望,那些个大师似乎觉得之前不安有损自己在少爷面前的威严,轻咳一声,都装出了高深莫测的模样。其中一位壮汉饮一口酒,哂笑道: “看来是那伐木的小儿回来了。” “倒是让吾等好等,小小年纪,实力不知,排场不小。” 伴随着锁链鸣响之声越发靠近,那股子血腥味道也越发清晰,除非鼻子被人一刀切了去,此时都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腥气,面色再难轻松。 踏! 村外毗邻山脉的灌木微微抖动了下,跨出了一位少年人,并非是众人先前想象的虎背熊腰,身形略有消瘦,面庞甚至于颇为清秀,穿一身蓝色短褂,只是此时衣着之上颇多裂口伤痕,就连脸颊之上,也有数道伤口,加上身上锁链,看上去极为狼狈。 那壮汉微松口气,大笑道: “哈哈哈,小家伙,你的树呢,可是落在山上了?” 那少年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今日多出了这许多人,但是既然有人问了,便也回道: “嗯,是。” 确实是落在山上了。 那汉子闻言似乎越发高兴,左右环顾,大笑道:“你这砍树,也能给自己砍出一身伤来,血气远远就能闻得到,小伙子血气方刚啊,哈哈哈。” 赵修杰眼中兴奋神采暗淡了些,那锦衣大汉则是心中叹息一声。 不用言语再激,就这模样,怕也没多少真本事罢…… 想至此处,一时间有些兴致了了,可那力士的神色却微微凝固,视线凝固在了少年手掌所握锁链之上。 王安风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继续说道: “你们是来买木料的吗?若要买的话,还要麻烦诸位,请明日再来。” 那道门羽士看他一眼,淡淡道: “我等听说此地有一少年英才,想与之以武交友,却不想传言不可轻信,甚憾。” 言罢一甩袖袍,转过头不再看他。 锦衣大汉则在心中微微思量,觉得正是劝诫孩子不必执迷乡野传闻的大好机会,便大笑问道: “小兄弟,既然树在山上,又何必明日?” 言语声中,王安风已经缓步走出,身上锁链鸣响,只在右臂处延伸出了不少,紧紧绷住,伴着少年步伐,有一黑黝黝的物件被拉了出来,其上利爪寒芒,令那汉子瞳孔微微收缩。 踏! 王安风再度前踏,清喝一声,筋骨发力,伴随着摩擦的声音,一只巨兽在众人骇然的注视之下被缓缓拉出,在地面上划擦出极明显的痕迹,身形雄壮,利爪锋锐堪比刀剑,躺倒在地,却比那少年要庞大地多,纵然双眼紧闭,也有狂暴蛮横之意扑面而来。 气氛霎时间呆滞了一息。 将其拉出,王安风方松了口气,转身指着这巨兽回道: “因我今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少年原本一身短褂,浑身带伤,极为狼狈,此时在一旁暴熊的映衬之下,却有一种无锋重剑般迫人的气机,让人说不出话。 而在此时,赵修杰已经靠近了那熊,双眸瞪大,极为好奇地上下打量,见熊首威风凛凛,便伸手去抓,可就在此时,那紧闭双目的暴熊猛地睁开双目,挣扎咆哮一声,属于异兽的蛮横气息直扑向那少年,獠牙锋利,张嘴便要去咬。 众人惊呼,可就在此时,王安风却猛地一拧身,勒在熊脖颈处的锁链于哗啦爆响之中再度勒紧,趁势翻身落在暴熊身后,浑身劲气猛地暴发,才恢复意识的暴熊愤怒挣扎咆哮,但是王安风却死不松手,任其挥爪将地面砸出了一个个坑洞。 足足数分钟之久,王安风在眼前七八人伴村民们沉默的注视之下,硬生生将那起码重达千斤的暴熊再度勒地昏迷过去,方才松了口气,身子也有些疲倦,想要下来,却一时有点发软,便只坐在熊背之上,冲那吓得面色惨白的赵修杰轻笑了下,温和道: “可还好?” 赵修杰如憨傻了般,呆呆点头,一旁锦衣大汉同样面色微白,咽了口唾沫,干笑道: “小哥……不,少侠……你为什么不杀了这熊?” 王安风摇头,想到山上赢先生给自己传的话,轻叹声气,道: “我练的是拳术。” 锦衣大汉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缺了刀剑利刃。” “不,是缺个对手。” 全场霎时死寂,少年说到对手之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抬眸看向那几位极有高手风度的人,眸中似有流光跃动,轻声道: “刚才阁下说,想要和我交手?” 第十章向黑恶势力低头 江湖之大,无处不是江湖。 在江湖上行走的人,如果脑袋还安安稳稳放在脖子上头,那肯定有过人之处,要不然就是一身技艺非常,什么阴谋诡计,泥泞危机,浑然不管,一双铁拳砸开前方南墙,平推世上敌手,要不然,第一须得一双眼睛放得亮,脚下方能立地定,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第二就是于激流处能守得住心,怂得下去。 前者可以安身,后者则足以立命。 玄机子握着拂尘的右手有些颤抖,在心中默念祖师爷传下的金口玉言,暗暗里咽了口唾沫。 忘仙郡北部为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使得忘仙郡和北边儿的天阳郡隔绝,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山里头的黑熊相较于其它郡城的熊类,无论体型还是力道都要更大三分,尤其是临近冬日时候的黑熊,熊掌一拍,纵然是健硕的公牛也会被一掌将脊骨拍个粉碎。 而眼前的少年生生将一头黑熊勒地昏迷…… 额得亲娘唉! 玄机子咧了咧嘴,一旁被自己蹭吃蹭喝了数月的赵员外正含笑看着他,那张豪迈的面庞之上,他却看出了两分冷意。心中念头电转,知道是自己为利所诱,入了这赵员外的道儿,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也就三条路。 和少年去打一场,肯定会马上败下阵来,颜面无存,赵府决计呆不下去了,若是拒绝,赵员外此时必不会发作,但是在少爷面前失了威严,日后免不了被算算总账……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老道士心一狠,咬了咬牙,道:“少侠好身手,拳脚之功,腾挪身法,贫道已经见识过……既是交友,见识了这番绝艺,贫道心中已然尽兴,无有争夺胜负之心。” “再说,能有如此少年英雄陪伴少爷左右,贫道今日离去,也能安心。” 王安风微微一怔,而那赵修杰已经瞪大了双目,不敢置信叫道: “大师傅你要走?!” “为什么?是徒儿这段时间对您不够尊重吗?” 道人面皮抖了抖,看一眼似笑非笑的赵员外,装出仙风道骨之姿,平和道: “痴儿,贫道本就是一闲云野鹤,在你处呆了数月,缘分已尽,是该离去了。” “可是……” 赵修杰还要说什么,却被他父亲抬手止住,那锦衣大汉抚着他头发,道: “修杰,此为道长修行,你难道是要坏了你师父的道行不成?” 少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赵员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那道士一眼,道: “既然道长去意已决,我也不便挽留。” “阿正,为玄机子道长准备百两银子用作盘缠,毕竟此后江湖路远,今生怕难得重逢。” 那力士抱拳应了一声,玄机子先是被百两银子晃了下神,之后那难得重逢四字却又让他脊背升起了一股凉意,抬眼看了下因为自己离去而先是错愕,继而便有些洋洋得意的五个‘高人’,心中便有两分冷笑。 一帮蠢货,此时不走,他日休说百两盘缠,怕不是要被乱棍打出去。 那些人自是不知,其中一壮汉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现在那个想要和你交手的家伙已经不在啦,咱们没打算找你的别头,只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王安风看他一眼,轻声道: “以武交友,如何?” 那壮汉大笑声戛然而止,少年已经从熊背上纵身跃下,先抱拳一礼,才道: “几位若是要买树木,明日请再来。” 言罢不再多说,虽不失礼,却也清淡平和,令这些老油子都没法子开口,右臂用力,锁链绷紧,将那黑熊拉着朝着自家院落中走去,那熊虽是昏迷,但是残存威势依旧令人不能逼视,前面众人皆让开了条道路,唯有那身材高大的力士面色如常,朝着王安风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其身姿气度,皆不同于方才数人,等那少年远去,方才对身前员外低声道: “……这孩子看出来了。” 声音之中隐有笑意,锦衣大汉微微颔首,道: “既然有功力在身,看出这些酒囊饭袋的本事自然正常。” “只是……” 声音微顿,侧目看了看双目瞪大,盯着王安风背影的少年,略有几分头痛地道: “只是如何能让他接受修杰,却是麻烦……” 力士微怔,随即轻笑出声,附和道: “确实麻烦。” 王安风将那熊拖回了自己院落,按照赢先生所说,将之前后者所写的那‘去修行’三字轻轻放在黑熊背上,回了房门,便通过手腕佛珠,回了少林寺中。 而在王安风离去没有过了多久,那装似昏迷的黑熊便睁开了双眼,微微晃动身躯,那本就已经散去剑意的纸张便轻飘飘落了下去,四足支撑起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最终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音。 它在山中称王,从未有过如此憋屈的经历。 它本能地想要撕扯杀戮,来发泄愤怒,而在这片‘林地’里面,处处可以闻得到食物的味道。 再度低沉咆哮一声,黑熊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外面走去,可是就在此时,它突地感受了一股威胁,低沉咆哮着扭过头去,便看到了一匹青色骏马抖乱了纷乱鬃毛,双瞳为金色竖瞳,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大门之外却突地响起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而来,令这黑熊心里颤栗,猛地转身躲在了角落,朝门口咆哮着看去,门口空无一人,却有一只苍老的手掌轻轻抓在它头顶,眼前似乎有雷霆闪过。 身子一缩,北边儿有琴音响起,悠扬和煦,却令它浑身鬃毛乍起,一条壮汉也在下一刻出现在了门口,见了离弃道,先愣了下,然后便笑着招呼道。 “哟呵,离老哥。” 离弃道皱眉道:“王弘义?你小子来干啥?” “这不是没见过熊嘛……过来瞅上两眼。” “……那你拎着杀猪刀作甚?” “这……哈哈哈哈……” 王馆主微微一愣,便把手里头雪亮雪亮的杀猪刀往后面藏了藏,干笑起来,黑熊听着耳边琴音,只觉心惊肉跳,身旁一股子酒臭味的老头子正漫不经心,一巴掌一巴掌甩在熊脸上,而那骏马则瞪着一双金色竖瞳,前足不住轻踏地面,就连眼前那没甚么威胁感觉的汉子,脸上那股子豪迈的笑容都让它心里打颤。 “吼吼吼!” 低低咆哮一声,黑熊露出了锋利獠牙,抖动肌肉,挣扎起身,以戒备的姿态缓步前行。 驻足在院落中央,身后枯瘦老者起身,耳畔古怪音调缓缓提高,骏马长嘶,那汉子脸上微笑越发灿烂淳朴,黑熊浑身毛发在风中微微抖动,一如当年立足于山林之巅,俯瞰百兽战栗。 然后,缓缓趴在了地上。 “吼……呜~” 少林寺中。 孤峰依旧,禅音梵唱洗涤凡心,可王安风面前的不再是两人,而是三人。圆慈和赢先生中央,一位弓着腰背的老者正乐呵呵地看着他。 “老夫,药王谷吴长青。” 第十一章初次相见,传授武学 王安风恭敬一礼,道:“小子王安风,见过老先生。” 那老者抚须微笑不言,一旁赢先生甩了下长袖,略有一二分不耐烦地道:“用不着如此麻烦,小子,药王谷以医毒两脉行走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者,今日里起,吴老道会传授你药王谷秘术基础。” “学武者需要通医术,才不会把自己练坏了。你好好学!” 王安风闻言微怔,看那老者只微笑着打量他,并没有表现出反对意见,便抬头去看圆慈,灰袍僧人微微颔首,温和道: “此后,风儿你便也称呼吴老为师父罢……” 王安风微微沉默,方才俯身行礼,道: “徒儿见过……二师父。” 赢先生嗤笑一声,圆慈神色微愕,而那老者则笑出声来,王安风尚不曾有半点反应,便有一只干燥温和的手掌在自己头上轻抚了抚,苍老的声音笑道: “性子看上去温和,倒是挺倔的,二师父便二师父罢……” 复又抬头看向圆慈,道:“圆慈大师,看来短期之内,这小家伙心里面怕是只你一个师父了……” 圆慈苦笑,双手合十行礼道: “吴老莫怪。” 老者笑着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与我虽往日无交……却实是有救命之恩,小家伙有性子是个好事情,那帮学宫里的书呆子应该更是欢喜,他们最喜欢内有方正的苗子。” 说完看了看天色,看着王安风道: “今日时间想是不多了……内功路数,我药王谷虽然有奇经三部,但是根本功法唯嵩山少林寺,武当紫宵宫为上,因这佛道两门最为正大,源远流长,使得了各家武学而不会出了岔子,若要转修神功,也无有丝毫阻碍,便不适合教你啦。” “而轻功……咱们的轻功虽有独到之处,但是跟神偷门追云履月,踏步上天梯的本事比起来,实在是拿不出手。” 老者微叹口气,皱眉想了想,才道: “你我今日初见,据赢先生说你捉了头熊……你现在正处于修行金……” 一旁赢先生突然重重咳嗽了两声,老者声音微顿,便面不改色地道:“……你拳力不足,难以与其正面角力,那老夫便先传你一套鞭法罢。” “便以你手中锁链为兵刃,其招式虽简练,却亦灵动,如灵蛇行于草隙,倏忽而至,一沾即走,突然暴起,即是杀招,数息之后便已分生死,而你这锁链沉重,老夫思量着,于原本变化之中,却是还可以增加一路,如巨蟒缠身般的杀招。” 言罢右手一扬,袖口一道长鞭如灵蛇便窜出,手腕一抖,便击在空中,发出了如雷霆般的爆鸣声。 “来罢!” ……………………………… 赵修杰今日极为兴奋。 能力搏猛兽的少年豪杰,他往日只在书本中见过,今日方才看到了真人,那黑熊只是咆哮一声,便能让他血液凝固,四肢发软,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但是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少年人,竟然只凭借身上锁链,生生将这样一头林中霸主,勒地昏迷过去。 这是何等的勇武! 这又是何等骇人的手段! 于是他带着自己的父亲并一堆世外高人,问了路之后兴冲冲地往王安风的老房子那里跑去,眼巴巴地往里瞅,里面有一个一看就像是个世外高人的老头子,和一位豪迈的汉子在高声谈笑。 那头黑熊乖乖趴在地面上,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扭头瞪他一眼,双目泛红,喉中发出低沉咆哮,竟似乎比之前更加愤怒狂暴,把赵修杰骇地啊呀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那位力士将他扶正,少年抚了抚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再看看一步之遥的门口,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 “不……不如,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别进去了吧……” 力士失笑颔首,眸子则落在离弃道和王弘义身上,后者他看得出应该练过一段时间的粗浅拳术,充其量算是个不错的武夫,能打得过少爷所谓的世外高人师傅,而另一个老头子却完完全全看不出任何习武的痕迹,可越是这样,他心中反而越加慎重。 远远朝着那老者垂首行了一礼,那老头子完全没有在意,只那壮汉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于是王安风的木屋便出现了极古怪的模样,穿得朴素的两人在门内家长里短地聊着,绫罗绸缎者却在外面极为拘束地站着,间或夹杂着黑熊低沉恼怒的咆哮声音。 吱呀—— 约莫过去了快半个时辰多,木屋的门被缓缓推开,身缚锁链的王安风缓步走出,微微一怔,道: “离伯,大叔,你们怎么来了?” 离弃道猛翻白眼,道:“我要不来,这头熊不知要闹出多大事情……” 说着右手抬起,在那熊脸上甩了一巴掌,引得一阵不安咆哮,王安风微怔,不明白为何赢先生那张字条失了效果,但也意识到方才有多危险,若是这凶兽奔入村中,等他回来,怕是已经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想到此处,身后便升起了一丝凉意,转而微有忿怒,手腕一抖,锁链受力解开重重缠绕,宛如灵蛇般排开空气,重重点在了熊首之前的空气中,发出了一声雷霆般的爆响,将那黑熊吓得身子往后缩了一下,门外力士神色微变,低声道: “好霸道的鞭法……” 而此时少年手腕一震一拉,那锁链无声息间伸长了不少,握于手中部分已经达到了寻常长鞭长度,宛如灵蛇般缠绕在空,锁链末梢抖动不止,发出哗啦轻响,令人心寒,那熊浑身毛发耸起,冲着王安风低声咆哮不止,离弃道饮了口酒,嘿然道: “要压服群狼,就要在狼群面前将那头狼打得服帖,要驯服猛兽,也需要你自己来打服气,小子,让离伯看看你这一路新学的鞭法究竟如何。” 王安风轻呼口气,神色变得沉着,道: “请离伯指教。” 不见如何用力,纠缠在空,宛如灵蛇般的锁链一节节颤动,锁链轻鸣,真如巨蟒压过丛林之声,门外的赵修杰听得脊骨发凉,可却瞪大了双眼,某种满是兴奋期待之色。 可偏生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忽然听地吱呀一声。 赵修杰上一瞬还痴迷地看那锁链爆射而出,下一刻就只看到了发黄的两个门神画像在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嘴中刚要叫出的一句好字直接憋在喉咙里面,好不难受,眼前王弘义跨出了门,看他调侃道: “小少爷,人家让长辈指点武功,偷看可是江湖大忌。” 赵修杰脸色涨红,说不出话,眼前大汉哈哈笑了两声,道: “诸位且等,我还得回去杀猪去。” 言罢转身便走,嘴里念叨着,什么五百斤石锁,太轻了,千斤石磨,诸如此类听不懂的话,少年有些恼怒地瞪他一眼,听得房门里面锁链爆鸣,黑熊咆哮,越发地心痒难耐。 “唉呀……好想看……” 第十二章训诫 等待是最难熬的。 因为你不知要等多久的时间,譬如当年等了佳人三十年不得一面的空道人,而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皆因为恐惧与期待,而变得越发折磨。 而比等待还能够打击人的,莫过于经过了堪称折磨般的漫长等待之后,得到的却是礼貌而绝对的拒绝。 尽管赵修杰已经把他从书里学来的方式都用了个遍,王安风却始终无动于衷,温和婉拒,最终日头渐落,这小少爷被自己父亲拉着,一步三回头地上马离开了这大凉村,临别之时还数次回头望去,惹得黑熊不满地嘶吼咆哮。 它今日本想要吃些食物,可先是被王安风两度勒晕,然后被少年以初学的灵蛇寻隙鞭法抽的浑身生疼,幸是王馆主送了一头猪的骨架下水过来,血肉腥甜气息的诱惑下,饿了一天的黑熊荤素不忌,吃了个精光,懒洋洋地趴在了王安风院中。 一旁的青骢马嚼一口混着黄豆的草料,便抬头看它一眼,那冷冰冰的视线终是绝了它逃离之心。 甚至于在它蒙昧的心底甚至于升起了这里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错觉,吃饱喝足,趴在地上懒散地沉沉睡去。 王安风见有青骢马牵制住了黑熊,方才松了口气,拍拍马背以示鼓励,表示来日给它草料里面加几个鸡子,将离伯和送猪骨下水过来的王馆主送了回去,闲聊片刻,至天空繁星密布,方起身告辞。 夜风徐来,白日里的繁杂于心中散去,一颗心方才归于更深的冷静平和,脚步声在小路回荡,秋意萧瑟,夜间则更甚三分,呼吸之音越见平缓,当行过那熟悉的老槐树下时候,木门恰到好处地推开。 如一尾鱼在秋日平缓的湖面荡出了一圈涟漪,丝毫无损此时心绪,灯火明亮温暖,穿一身蓝色长袍的书生倚在门口,温和颔首,笑道: “茶已沏好,且进来吧,安风……” 王安风并没有感到意外,道: “那就打扰先生了……” 门内灯火明亮,清茶两杯,姜守一落座之后,只是自调古琴,王安风则轻饮清茶,体会那种由心而外出现的洗涤感觉,姜守一手掌轻拨,琴音悠扬,起了几个音调,随口问道: “你从我这里借去的书,看地如何了?” 王安风将茶盏放下,正色回道: “已经读至古礼十一,先生注解鞭辟入里,令人钦佩。” 姜守一轻笑,道: “那便是最好。” 这段时间,王安风家中父亲留下的书早早便被赢先生翻完,这村子里思来想去,也只有姜守一这里可能会有书籍,便只能提着一份猪肉前来拜访,后者并不曾拒绝,轻描淡写收下了他的猪肉,随手将手中正翻看的《论礼》交给他,明言来日考教。 月旬时间已过,在这里喝了四十杯清茶,也从此处借了数本书。 姜守一想了想,又看他笑道:“安风,你既说你看过了,那我便考你一考,如何?” 王安风恭敬道: “先生请讲。” 古琴发出一声高昂之音,姜守一手掌按在震颤的琴弦上,曲调平缓而起,走宫音,调浩大刚正,如王亲临,诸侯跪迎,中有一书生平声发问道: “君子之心事,天青白日,不可使人不知,此句何解?” 王安风回道:“君子应心胸坦荡,俯仰无愧于天地。” “那下一句是什么?” “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 “何解?” 曲调转而急促,如疾风骤雨而来,而那书生清喝便如箭矢破空,排开雨浪,直指王安风心中,少年瞳孔微微收缩,额上浮现汗渍,道: “君子怀才,应如玉石珍珠,蕴藏于深山大海,不使人轻易便知。” 曲调转而至高至锐,一问一答之间的间隙越来越短促,几乎不像是长辈考教,更如两位剑客短兵,刀光剑影,越发森锐直接,直至要害,琴弦猛地震颤发出了一道尖锐之音,姜守一双目微张,几近呵斥道。 “神物自晦,何解?!” 王安风耳畔响起了清晰的洪钟大吕之音,张了张嘴,却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姜守一眉目平和,曲调转缓,缓声道: “你可明白了?” 少年颔首,额上已经满是冷汗,轻声道: “先生……可是怪我行事张扬?” 姜守一摇了摇头,道:“你并不曾张扬,但有的时候你正常的表现就已经足以令你成为其他人眼中的目标,木秀于林,在你尚未长成之际,这已经足以致命。” “何况,鹰立如眠,虎行似病,才是真正摄人噬血的手段处,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力挽狂澜,肩鸿任锯的力量。” “你当学神物自晦。” 王安风沉默下去,在心中思考姜守一所说之话,而此时那书生已经将手中古琴轻轻放在桌上,朝他推了推,少年微怔,便看姜守一轻笑了下,道: “不如和我学琴如何?” “学琴?” 姜守一颔首,道:“对,虽不可玩物丧志,但是借境调心,也可以散去你周身锋芒锐气,如何?” 王安风沉默了片刻,起身行礼,道: “那就请先生指教。” “甚好。” 王安风在这里呆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告辞离去,而等他走了之后,姜守一的妻子才缓步走入这书房,道: “你为何……对他如此上心?” 姜守一饮了口清茶,平和道:“毕竟他是天虹的王大哥,再说……两月不到,我也只能引他入门而已,给他指个方向,教给他神物自晦之理。” “他或许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若今日之事再多出几次的话,这大凉村他怕是再也住不下去了,而且当年‘他’便是因为过于锋芒毕露,刺痛了那些人的眼睛,方才功败垂成,英年早逝……” 最后四字落下,桌上古琴猛地震颤出音,其调肃杀森寒,这座屋子几乎在瞬间坠入了寒冬腊月之中,杯中茶盏之上无声无息蔓延了一层厚重白霜,直至数息之后,平素擅长养气的书生才恢复了平静,轻声道。 “当年我退了一步,这一次便不可任由另外一人,因此而损。” 第十三章冬已至感谢铁窗后的朋友万赏 自那一日被姜守一当头喝问之后,王安风便开始逐渐收敛自己的行为。 虽然依旧如一地上山伐木,但是却不在如往常那样径直拉向村中央,而是趁夜色无人之时,才送往王馆主家中,大凉村中他所熟悉的也只有离伯,姜先生一家,以及王馆主,姜先生刚来,离伯又性子闲散,唯独王弘义能有办法帮他卖出这些木料。 后者先是疑惑,明白缘由之后大笑着答应,言语之中颇有欣慰。 据说向来不喜饮酒的王馆主,当日里提着一壶上好花雕,专程上门拜访了姜先生,两人大笑交谈了数个时辰方才离去。 而之后送到王安风手中的钱财非但没有减少,甚至于还有些微增加,那些从县城来此收购木材的木匠则总是兴冲冲前来,结果挂着苦笑和钦佩夹杂的复杂神色离开了大凉村。 原本对面是个雏儿,没什么经验,可转眼之间,那个不怎么讨价还价的少年,就变成了个老油子,一看便知是行家里手,惯于砍价的主儿,连最后一层油水都能刮下三分三厘。 而那些大凉村的村民们则是发现,那最近弄出许多事情来的王家小子现在却‘老实’了许多,伴在姜先生身旁学着弹琴读书,而那只大黑熊也被死死锁在院中,酣睡时候并不残暴,反而有两分憨厚,与那村中土狗相差不大的样子,倒也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脏。 虽仍颇有微词,却也逐渐在家长里短的日常生活之中逐渐被淹没。 少林寺中。 沉稳而极有节奏的脚步声音于山路处响起,伴随着锁链清脆悠扬的鸣响,少年的身影从道路上奔出,每一步跨越并不大,但是却极稳定,呼吸悠长平和,身上那已经加到了五百斤的锁链于他而言,已经不再难以忍受。 体内的一禅功内力被重压所迫,不断剧烈消耗,又被丹药之力重新炼化出来,他背负了这锁链修行已经足足两月之久,若是加上两个世界不同的时间,已经是四个月,过百日时间,加上先前的修行,他实际已在高压之下修行了一年以上时间。 上了山来,脚步用力,腾身跃起,踏在那越发窄的石阶之上,继而在跌落之前再度发力起跳,跃上了另一根稍高的石柱,身形肌肉绷紧,和桶中不住晃动的水势能抵消,以保证平衡,不会从这石柱上摔落。 一根根高低不一,却皆是只有一足之宽的石柱立在前方,王安风挑着铁桶,在这梅花桩之上左右腾挪,虽已不是第一次通过,但是还是有几分心惊胆战,浑身肌肉几乎敏感到了极限。 他第一次踏上这个‘梅花桩’的时候,忽视了桶中水波晃动,失了平衡,跌落下去之后直接摔得他昏迷。 可在最后一踏的时候,脚下梅花桩突地崩裂,王安风神色微肃,右脚一踏那碎掉的石块,碎石崩裂,而少年已经以此为支点,于空中猛地拧腰发力,将那扁担旋转扔的飞起,桶中之水洒出,虽有三四分依旧落在了外面,可剩余的部分却尽数进了水缸,发出了哗啦轻响。 而他自己则因为那五百斤锁链,终究只能重重摔在了地上,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却不曾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摔得晕过去,一旁面容冷峻的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练了这么久,遇到意外情况,一不能保全水,二不能保全自己。” “当真愚钝。” 王安风勉力撑着地面站起,向这位心中敬畏的长辈抱拳道: “晚辈见过赢先生。” 文士颔首,继而皱了皱眉,道: “你这段时间和吴老道学医毒基础,学得如何?” 王安风回道:“基础医理已经看完,但药材还没有认全。” 赢先生冷笑,道:“认药材?吴老道是越活越糊涂了不成?!” “学医是让你能明了自身,省得把自己练坏了,而不是让你去当个赤脚大夫,漫山遍野去找药材,自今日起,学医时间减半,惩罚时间……也减半。” 王安风微微一怔,那赢先生已经拂袖,冷冷开口道: “这两项剩下的不过是水磨工夫,无有巨大裨益,不可停,但是过于执着则更是愚钝。” “你随我来。” 言罢轻挥袖袍,当先走去,王安风不知其意,只好跟在后面,一路朝着少林建筑而去,文士神色冷峻,看着眼前风景,突然开口道: “你以后必然要入江湖,江湖自古风波恶,可知道如何活得下来?” 王安风回答道: “武功……和警觉。” 赢先生微微颔首,继而又摇了摇头,道:“对,也不对。” “武功……我见你带来典籍,其中所言虽是只言碎语,可此世众生,大抵追求所谓功力高深,追求所谓意境大势,却罕有人追逐技之极限。” 王安风想了想,轻声道: “这或许是因为追求技巧实在是太危险了吧……武功的最初目的都是战斗搏杀,像是杀猪的技巧,自己做白日梦去想是没有用的,只有去杀过猪才能知道哪里想得不对,练得不好,武功也是一样吧,不去和其它武者交手,很难发现不足。” “可交手又容易受伤甚至毙命。” “那些追逐技巧的武者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就很少很少了吧……有胆气的很少,活下来的又少一层,能够闯出成就,著书立说的,就可能千里挑一了吧。” “和其它的比起来,肯定就很少了啊。” 文士微微诧异地侧目看了他一眼,缓缓颔首,道: “不算太蠢。” 这句话肯定不算是夸奖,可是从一向冷冰冰的赢先生嘴中说出来,已经殊为难得,两人行走了一段路程,在一处偏殿处停下,其上牌匾以苍劲有力的笔触写了三个大字。 王安风眸光轻转,轻声道: “铜人巷?” 赢先生负手道:“你这两月以来,虽还没有完成惩罚,也勉强过了我的第一个考验,去罢……入铜人巷,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你所欠缺的第二件东西。” 王安风不解其意,但是这段时间他已经隐隐感觉出来,这位赢先生虽面色冷峻,嘴下更是不饶人,但是对自己只是严苛,却无有坏心,这段时间越发浑厚的体魄便是明证,只好抱拳一礼,提起了十二分小心,缓步朝着那铜人巷走去。 吱呀—— 木门被缓缓推开,巷中一片漆黑,王安风正疑惑的时候,呼啦轻响,左右两旁就各自亮起了一排红烛灯火,将这里面照得明晃晃的,而在他的前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缓缓由流光组成了一个人形,穿着一身僧袍,脖子上挂着念珠,单手合十看着他。 空荡荡的巷子里回响起了浩大庄严的声音: “第一回合,开始。” 对面人形朝他微微一礼,王安风尚没有弄明白处境,那人便猛地朝他冲来,拳势凶猛浑厚,正是少林长拳,少年瞳孔微缩,身子自发做出了反应,右臂猛地抬起栏架,将那一拳稳稳架住,可是触手之处却轻飘飘不着力,心里一个咯噔。 下一刻,那道身影猛地提速,闪到王安风身侧,一记直拳打在少年肋处,可左手却别扭的抓在了他的衣领处,猛地发力,避开王安风一击旋肘的时候,顺着他发招的方向直接将他拎了起来,重重砸在地上,少年才提起的力道被这一下子直接摔散。 在他浑身无力的时候,那人已经连番重拳砸落,王安风咬牙承受,却默默积蓄力道,找准了一个空档猛地翻身跃起,右肘顺势横砸,可那人却如同是未卜先知一般朝后滑步,恰恰避开了他的拳锋,而在他劲气已尽的时候,一只手掌已经稳稳搭在他的肘锋,蓄力已久的左掌化为掌刀,重重劈下。 ………………………… 吱呀—— 短短三十息之后,铜人巷大门再度打开,王安风几乎是扶着石墙走出,面色微白,可更令他心中骇然的却是刚刚的对手。 明明只是少林长拳,速度力道,都相差不大,但是对方每一招每一式出手都恰到好处,如千锤百炼一般,自己方才只是打中了半招,而那半招也不过是个陷阱,接着便如落入了陷阱般迎来了更为狂暴,如九天星落般一气呵成的攻击。 “你现在明白,什么叫做‘技’了吗?” 赢先生看他惨状,淡淡道:“他在过去十年……不,于此世而言应当是百年间,所有少林弟子之中只排第三千七百位而已,可他就已经可以轻易将你击毙,纵然你功夫再高一倍,也不是他的对手。” 王安风闻言张了张嘴,叹服道: “他们这么厉害……现在肯定更厉害了吧……”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赢先生身子似乎微微一僵,半响才道: “不……他们,不在了。” “怎么会?他们这么厉害!” 赢先生看着那苍茫的天空,和云雾之下的江湖,总是冷峻的面庞罕见浮现出了其它神色,沉默了下,倒不像是在回答王安风,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轻声开口: “他们于此界,毕竟只是彻底的过客,如流星一样照亮这苍穹世界,然后更快地消失。” “扬鞭纵马,快意恩仇,彼此交付生死,并肩而立,瑟瑟秋风,江南把臂同游……于我等是足以铭记终生的记忆,可是对于他们而言,却不过是一场幻梦。 “梦醒了,就不能再说梦话了不是吗,若是成人,又怎么还能说梦话?” “他们视我们,不过是连记忆都没资格拥有的‘人’,也或许因为没有记忆罢,所以离去也不需有丝毫愧疚,人事如此,我等是否也应为故人感到些许欣慰?” “他们离开江湖,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褪去光彩,像个普通人一样爱恨情仇,被生活所困,或是疲惫,或是难受,不再是当年那个豪迈的少侠,更不是那个婉约却敢爱敢恨的少女,而我们……呵,我们只是呆在他们记忆中的那个江湖,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看山高水长,看人来人往,偶尔我也会想一想,不知那新来的人里面,是不是也有他们?” “看着我们,却偏生要装作不认识一样打着招呼,拱手道一句大侠初见,然后在另一边偷偷笑看我们的反应,轻声念一句……” “好久不见。” 王安风沉默着看着那总是冷峻孤傲的文士此时隐有失态,轻声道: “先生……可是寂寞了……” 赢先生低低呢喃,道: “寂寞?” “不……我何曾寂寞。” “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怀念那个还有他们的江湖。 天空苍茫,隐有白雪如絮飘落下来,飘在一长一少两人肩头。 冬已至。 人无归。 第十四章赢先生的第二项修炼 雪漫孤峰之巅,少林寺中厚重的佛钟被撞响,钟鸣悠悠,群山皆应,荡开了越见苍茫的落雪,赢先生负手而立,沉默不言,王安风虽畏他,却也敬他,退他半步之远,如守在长辈身旁般沉默站着。 不知多久之后,赢先生缓缓侧了侧身子,脸上的神色如同侵染了风雪的寒意一般,又变得冷峻凌厉,看王安风一眼,如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道: “方才说了第一点,我要求并不高,你只要能排在百年来少林弟子的前百,即可出山,入江湖。” “‘技’可令你前行不败,但是江湖之中杀人的手段太多,也有人从不和你正面交手,若是不想莫名其妙倒在路上丢了性命,你要能从人潮之中发现那些欲杀你而后快的刺客杀手。” 王安风神色肃然,抱拳抖落了一身霜雪,道: “还请先生指教。” 赢先生转过身子,看着他道:“心有杀念,自然牵引气机,你若能察觉细微杀气,便可以发觉江湖之上九成危机。” 王安风闻言怔了下,气机之说,他曾经在姜守一的藏书中看到过。 所谓一元运化之气,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发生万物,可以说玄之又玄,就算是有姜守一随笔解释,他也无法理解,因为不曾接触,甚至于有几分怀疑气机是否存在。 天地如此之大,气机尚且玄妙难得,人比天地如同微尘,杀气岂不是更难以捕捉?更何况是潜藏起来的气机。 赢先生看他神色便知他心中想法,冷笑道: “放心,唯独这一点,是最容易教你的。” 王安风脸色微烧,道: “那便先谢过先……” 声音尚未落下,便戛然而止,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天地在他的眼中瞬间阴沉了下去,无边风雪越发狂暴,但却也越发死寂,天地之间,唯独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万事万物围绕在了那冷峻文士周围,一袭青衫冷峻,越发高大,直至充斥了整个世界,双眼平静漠然地看着自己,王安风脸上浮现挣扎之色,但是短短一瞬时间便已然消失不见,意识被恐惧拉扯着坠入了无边深渊。 孤峰之上,少年身子微微晃动了下,直接朝着前面栽倒,赢先生袖袍一拂,一道柔和气劲将他托举着平缓放在地面。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破空而来,圆慈脚踏虚空,气劲将漫天飘雪直接分割为二,一步踏在王安风身边,蹲下检查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隐有怒气,起身喝道: “你在做什么?!” “教他杀气。” 一袭青衫的文士侧步,悠然看着风雪重又笼罩群山,漫不经心地道: “杀气因心而生,既然是针对于人躯,那么每天抗上几次,纵然他仍旧蠢地无法理解何为气机,但是身体却已经足以对杀气产生本能。” “如此,自然最是容易。”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了一抹弧度,道: “到那个时候,无论是谁对他心有杀机杀念,纵是有秘术收敛大部分,在他眼前也会如同黑夜萤火。” “一个都逃不掉。” 圆慈哑然,心有怒意,但是王安风并不曾受到损害,也只好给少年渡些内力温养,一旁吴长青抚了抚他的山羊须,给王安风把过脉之后,笑道: “圆慈大师不必担忧,方才安风和过去那些少侠留下的战斗记忆交手,本就疲惫的身躯已经到了极限,赢先生是以杀气封其五感,让他陷入了深度沉睡之中,虽说是受了一时之惊吓,但是对身体恢复倒是大有裨益。” “近日来他修行越发刻苦,如此好好休息一下,也是好事。” 圆慈微微颔首,小心将王安风抱起,缓步朝着山上空出的僧房处走去,三尺之内,不染风雪,吴长青目送他消失,待他回过头的时候,孤峰之上已然没有了青衫文士的身影,不由微怔,继而失笑摇头,看着被雪笼罩的少室山,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先是浅笑,复又徐徐叹息一声。 “江湖啊……” 转身离去,微弓的身躯消失在了落雪之中,那叹息声被风雪揉碎,散入这少林山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安风才缓缓睁开了双目,那股恐惧之感尚未再度浮现,便被另一道温和的气息扫平,少年收缩的瞳孔恢复了正常,烛火温暖,身上盖着一床厚实的棉被,旁边圆慈正含笑看着他,温和道: “看来你真的是累了,这段时间修行是不是有些苦?” 王安风心中温暖,摇了摇头,笑着说: “不苦的,师父。” 僧人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迟疑了下,道: “真的不苦吗……” “实在累的话,可以放松一些,不必勉强自己。” “嗯嗯,没事的师父。” 僧房之外。 药房那边的方向,吴长青手端着一份药粥,其中加了些有益于王安风身体恢复的药材,再以内力护住了热气不散,缓步朝着僧房走来。 虽说让他复苏的是赢先生,而将这一切掰开来跟他讲清楚的则是圆慈,但是溯本求源,一切却都是因为那少年,因而他对王安风也是心里颇为在意,再加上那少年性子也颇为对他脾性,故而在少年沉睡之后,老者就主动去少林药房取了些药材,混合些菌菇食材做了道药粥。 步入这院子,却看到一袭青衫的赢先生坐在僧房上面,明月高悬,衣摆随风而动,令文士神色越显冷清漠然,老者微怔,气机牵引之下,赢先生已经发觉了吴长青,侧过头看他一眼,后者刚要开口,耳畔便响起了冷然的声音: “那小子醒了,去让他早些走。” “这里毕竟不是他的世界,呆一时无事,但不可过久。” 吴长青抚了抚自己长须,笑得和煦,道: “先生为何不亲自去说?” 声音落下,却只有雪落无声作为回答,方才还在的青衫文士则早已经不见踪迹,唯明月在空,越发皎洁清寒。 吴长青微张了张嘴,无奈苦笑一声,只得端着药粥轻轻敲了敲僧房木门,道: “圆慈大师,安风,是老夫。” 木门吱呀打开,老者冲开门的圆慈点了点头,笑着迈入其中,顺手合上木门,烛光映照着三人倒影,隐隐听得到老者和煦的声音: “来来来,尝尝老夫的手艺。” “已经二十年不曾亲自下厨,莫要嫌弃,莫要嫌弃,哈哈。” 第十五章因果 吴长青的药粥确实好吃,出身于天下医毒圣地的药王谷,这一碗药粥非但将药物的作用都发挥至了极致,且丝毫不曾影响到食材本身的味道,甚至于由于药材之微苦,衬得食材更为鲜美。 老人看着王安风几乎是将那药粥连碗都吞了下去,笑容更加和煦,在检查过少年身子已经恢复,便将赢先生所说的话告知了圆慈和王安风,末了声音微顿,抚着山羊须补充道: “这是赢先生的意思,也不是老夫想说的……” “但是毕竟兹事甚大,还是小心为上。” 王安风虽不懂什么叫世界之差,也明白自己在这里不能呆太久,便放下了手中的碗,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吧。” “师父,二师父,徒儿告退。” 声音微顿,又朝着门外的方向抱拳,高声道: “晚辈多谢先生指点。” 声音传出,没有半点回应。 王安风轻笑了下,抬起手臂,对那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大凉村……” 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僧房,烛光,僧人和老者逐渐消失,被大凉村家里熟悉的摆设所替代,少年轻呼口气,哈出了长长的白气,一股寒意瞬间侵袭了他,让他微微颤抖了下,翻身下来去看,房内的炉火果然早就已经熄灭,其实也不算是冷,只是方才处于温暖的环境,一时间反差过大。 此时外面虽然天色还很暗,但是在少林已经睡了很长一觉,他现在根本没有困意,推开房门,外面黑熊早就已经在棚子下陷入沉眠,青骢马察觉声响,警觉睁开眼来,看到是王安风便又漫不经心地闭上,天上层层暗云堆积,隐隐有雪花飘落。 按照历法来算,十一月上旬已经快要结束了。 王安风突然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五月多得遇师父,那个时候天气还很热,一晃已经半年过去,加上那有些奇怪的时间,他实际上已经习武一年有余,通过了赢先生的第一个考验,长高了,气力也变大了。 真的如梦一般。 王安风呵出一口白气,从院子里抱了些干柴进了屋子,重生起了炉火,看着那灼灼烧起的火苗,一边积蓄内气,再任由它们散到四肢百骸,一边回想着这半年来的际遇。 夏侯轩,皇甫雄,柳无求。 薛琴霜…… 还有那头蠢笨的黑熊,以及隔三差五便来一趟,那叫做赵修杰的少年。 想到那少年,王安风低笑了下,对方的行为着实是有些过于刻意和孩子气,不过也有段时间不曾过来,想必是终于放弃。 火炉升起,王安风起身,盘腿在床,呼吸逐渐悠长,陷于修炼之中。 现在是历法十一月上旬,距离下一年的除夕,也就只有五十天不到,辞旧迎新的气象在大凉村这种地方尚且还只是潜藏在平日生活的水面之下,暗波流动,便复又归于平静,可在县城之中却已经如王安风炉子里的火苗,早就被点着,正在一点一点积蓄放大。 裁缝店里开始制定新衣,货郎们拉帮结派,准备屯一拨儿好货,趁着年节好好地大赚一笔,远处的亲戚开始因为某个原因走动,比如……赵修杰远在其它郡城的舅舅一家。 在他房里,那比他还小两岁的小家伙此时正将一本书掀开了最后一面,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道: “修杰哥哥,你这里的书,都好生有趣啊!” “我从不知道,原来书也可以这么好看,简直让人放不下手。” 赵修杰看了看书皮上的《少侠风流传》,颇为赞赏地看他一眼,道:“算是你小子识货,这本书可是我这里最精彩的一本,里头的经历简直跌宕起伏,让人欲罢不能,若是我能有这际遇,恐怕也能成为一代高手罢。” 一旁突地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引得赵修杰心头火起,瞪向那端正跪坐一旁的白衫少年,道: “秦飞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不对你就说出来,少阴阳怪气的!” 白衫少年睁开眼睛,淡漠地看他一眼,道: “不值一驳。” 赵修杰脸庞涨红,起身怒道: “你说什么?!” 那十岁左右的童子连忙爬起拦在两个哥哥中间,左右笑着道: “不要吵不要吵嘛……” “好久不见的。” 赵修杰揉了一把凑过来的包子脸,狠狠瞪了一眼那自小不对付的白衫少年,方才勉强坐下,道: “看在阿霄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那少年睁开眼睛来,抿了抿嘴,也觉得刚刚似乎过于冷漠,想了想,便开口解释道: “学武一路,入门或许有捷径,但是想要成为高手却绝无近路可走,方才我翻看了下,所谓吃一颗就有一甲子功力的灵药……江湖上只会出现在十大险地之中,寻常高手入内必死,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而且就算是想要消化千年药材,本身也必须有入中三品的实力,并且需要是外家高手,体魄强悍,且有三名以上高手相助,否则极有可能被胀成碎片。” “第二点,靠吞服丹药成为绝代强者?丹药有用,可也只是辅助,可以减去苦修时间,而不是不必苦修。” “药力无眼无脑,为防止药力在经脉中乱窜,走火入魔,反而会更耗心神,丹药效力越强,对于体魄和心神的坚韧程度要求越高,我师曾言,唯独坚忍不拔之志,方可消解泼天的机缘,否则不过只是机缘的一环,怀璧其罪,徒徒丢了性命。” “至于山洞苦修了几年,出来就横绝天下,这绝不可能,因为……” 少年因为方才略有些歉意,便根据自身这三年所学,尽可能详实地解释,可他不曾发现,他解释地越真实全面,赵修杰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至最后,几乎面如铁青,猛地起身,看他冷笑道: “好啊,你好的很!真是不巧,我府中就有几个你不屑的世外高人,你本事这么大,不会只学了嘴皮子功夫吧?” 秦飞微怔,只觉得自己好心解释,却反糟了羞辱,面色微冷,道: “那你待怎的?” “说得那么好听,不如动手比试比试?!” “……好!” 这一次那童子再也劝说不住,从小几乎吵到大的两个哥哥绷着冷脸,起身去了演武场,赵修杰则是唤出了自己的五位师父,虽然能够御剑攻敌的大师父不在,但是想必有剩下几位,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秦飞自然不是问题。 然后,他便看那白衫少年左手负在背后,只以单手迎敌,将四个‘世外高人’毫不费力,一个一个掀翻在地,面色先是微怔,继而便越发难看,最后一位老者站在赵修杰身边,看着那擂台之上哎呀叫唤的四人,以及那如修竹伫立,单手负在背后的冷面少年,咽了口唾沫,抬头看着赵修杰干笑道: “修杰啊……师父我今日老寒腿有些犯了,不如……不如他日?” 赵修杰钢牙紧咬,此时他就算再是沉迷于江湖志怪,也知道自己怕是被人糊弄了,起身一脚踹在那腆着老脸的老头臀部,却将自己弄得一个趔趄,面色越发铁青,擂上秦飞右手放下,抿了抿唇,认真地道: “你也不小了,赵修杰,不要总做那些一步登天的白日梦,让你父母长辈为你操心,现在开始按部就班习武练功,虽然迟了几年,但是勤能补拙,还不算迟的。” 虽然是劝慰之言,可在此时的赵修杰眼中缺与羞辱无异,咬了咬牙,突地想到了一人,少年心性,羞怒之气上脑,连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 “这些不算!” “我还知道一个绝对的少年高手!” 第十六章你已入门 秦飞微微皱眉,见赵修杰的模样还有两份冥顽不灵,冷冷道: “少年高手?有多高?” 赵修杰怒目而视,高声道: “说起来你不要害怕,他凭借肉拳就能砸断山上的硬木,扛下山来,他身上还一直缠着上百斤锁链,行走如常,更是曾经凭借锁链制服了一头蛮横的黑熊!” 声音落下,秦飞身上冷意更甚,干脆朝着赵修杰缓步走来,让后者心里面有些打鼓,白衫少年在距离赵修杰三步的时候停下,垂下的右拳五指律动了下,随即缓缓握和,漠然道: “木材?” “对,我房里那新作的家居,便用的他双拳砸下的木材!” “……他在哪里?” 赵修杰此时心中的怒火其实也已经散去不少,可是现在这箭在弦上,又不愿意服软,看着那和方才打翻数人时候神态相仿,如书上所说‘杀气逼人’的秦飞,硬着头皮道: “在,在大凉村……” 复又装出不屑自满之势,抬了抬头,拿下巴对着对方,道: “怎么,你还有胆量去吗?” 秦飞抬眸看他一眼,双目冷锐,让后者心里打个冷颤,后退一步,眼前已没了少年身影,疑惑之时,却听到耳后传来声音: “为何不去。” 赵修杰头皮微微发麻,心里面隐隐有几分闯下大祸的恐慌感,秦飞已经越过了他,清喝道: “阿大阿二。” 一旁侍从之中有两名身材高大的力士走出,沉默抱拳一礼。 “将此次带来的拳甲取来。” 两位力士沉默颔首,继而纵身大步而去,脚下似乎有气浪滚滚,不过数息时间便复又归来,每人都捧着一个盒子,秦飞随手打开一个,黑色丝绸之上放着一对拳甲,极为修长,足以将整个前臂包裹,材料为金玉,既有足够的防护,也可增强拳掌攻杀。 清脆的鸣响声中,秦飞将这拳甲覆盖在前臂,一边调整,一边淡淡吩咐道: “另外一套不必放回,你二人与我同去,权当赠礼。” “阿大,你去向王嬷嬷直取三百两银子,说我有用访友,对了,再于修炼材料之中,取一对老山参,一品血玉泥拿三份。” 赵修杰脸上的神色微滞。 虽不是他所愿,可这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由得侧过身子,看到一袭白衣的秦飞正整理着手臂拳甲位置,侧脸眉目于冬日阳光之下越发清淡,后者平静看他一眼,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去‘收拾’他?嗯?” 赵修杰呆呆颔首。 “不……不应该吗?” 秦飞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垂目,安静地调整拳甲,道: “那个木匠,应该知道你很崇拜那少年,所以拿有拳痕的一面做了个摆设,添水做湖,此为其一。” “其二你的描述,并非虚妄,江湖之上确有如此修行之法。” “我只是看不惯江湖骗子,而非狂妄无智,习武之人以立德为先,遇不平之事要管,遇行骗之人要管,却不是争强斗狠,四处树敌,而且,随意一木匠尚且看得出你胸中沟壑,将来你要如何继承家业?” “玩物丧志,于武道之上无有寸进,而为人进退之道,依旧纯如稚童,就是阿霄也比你明白,单从方才一言,虽是无心,但已有挑拨离间,以我为刀剑杀人之实,若今日你非我表弟……” 秦飞声音微顿,抬眸看了赵修杰一眼,道: “将于我拳下喋血。” 最后四字虽平淡,却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感觉瞬间顺着赵修杰的脊背向上攀升,令他头皮发麻,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看到了月旬之前那对自己放声咆哮的黑熊,心脏瞬间狂跳不止。 面色微白,腿脚发软,下意识地朝后面退了两步,咽了两口唾沫,呐呐道: “不,不打了……那你要去做什么?” “谁说不打?” 秦飞收回目光,右手挥出,发出一声沉闷破空,冷然道: “如此之人,能有大毅力苦修,如能相识,纵然美人在前,也不过白骨一具。” “此来忘仙郡数日,本就无趣,得遇此人,又岂能放过?我辈武者,自然当以武交友,只不知……他今日是否有空,此去,可有冒犯之意?” 说到后来隐有两分犹豫,可是此时阿大已经带着一份锦盒而来,便干脆不再多想,偏过头去,对着那粉嫩的童子温声道: “阿霄,你且在府中等着。” 侧身看着面色微白的赵修杰,声音微冷,言简意赅道: “带路。” 赵修杰心里满是苦涩,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明明被自小不对眼的家伙用不喜欢的语气吩咐,却只是沉默着带路,那唤作阿霄的童子看着自己两位哥哥离开,故作老成地叹息一声。 “都第几次了……” “啊呀,一个个的,多大了还不成熟……” 背着双手,小小童儿偏学着大人一样走回房中,将房门一合,突地变得极为敏捷,驾轻就熟地翻着赵修杰的房间,找出了纸墨笔砚,一下子窜上座椅,握着毛笔,轻呼口气,端端正正在白纸上写道: “仙女一样好看的玉儿姐姐,今天一切都好。” “哥哥夸姐姐是美人。” “可又说,美人和一个砍树的相比,就和白骨一样不好看……” ……………………………… 大凉村中。 姜守一房中,传来琴音悠然,来往的村民们每每走过这里,都会小心放慢自己脚步声音,侧耳聆听。 待得走过这条长着老槐的街道,方才含着赞叹,开口道: “姜先生的琴音,还是那样好听啊……” 一位老者颔首道:“是啊,不知遇见了什么事情,就是感觉先生心情似乎很好。” 旁人好奇问道: “你怎么知道?” 那开口的老者摸了摸胡子,嘿然笑道:“老头子也算是走过些地方,先生虽然曲子没变,一样好听地厉害,但是明显曲调更加清亮,肯定心情好。” “哦哦,原来如此。” “张叔你也是深藏不露啊。” 众人恭维了一番,天上隐隐又飘了点雪下来,便低声臭骂一声古怪天气,匆匆回家,白雪如絮,飘落在那槐树之上,逐渐累积,轻轻落在了院落之中,琴音转低,逐渐收敛,泛音飘逸连绵,如云行于远空,不可见其踪迹。 姜守一抬手,拿起一旁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赞道: “不错,这茶沏的果然不错……虽仍有燥气,却已经可以入口。” “先生谬赞。” 姜守一摇了摇头,嘴角微挑,轻声道: “但和你这一曲天光云影相比,仍旧差了数筹啊……” 琴音随之微停,身着蓝衣的少年盘坐在前,手掌轻轻放在震颤的琴弦之上,浑身厚重锁链缠缚,如磐石伫立,气势雄浑,眉眼之间却意态平和,如清溪无尘,轻声道: “是先生教的好。” 姜守一不言,抿了口茶,转而笑道: “你月旬以来,只学了这一首曲子,其实可以多学些的。”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先生不是说,学琴只是为了自娱,以借镜调心。” “既然自娱,便无所谓多,也无所谓少,何况就只是这一首曲子我离先生也还差得远,远不能说是学会,又怎能奢望其它?” 姜守一嘴角微挑,却偏生又问道: “可你是武者,有控劲之力,再难的技巧都不是问题。” “其技易习,心境难求。” 那书生闻言终按捺不住心中欣赏喜悦,笑出声来,其中满是欢畅,数息之后,笑声渐歇,姜守一看着眼前少年,道: “你已入门……” 第十七章于无声处听惊雷 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 得入,将踏厅堂。 姜守一将茶盏放下,见王安风已经起身,开始将那古琴放回原位,便抬起手来虚按了下,看着停下来的少年,笑道: “既然入门,这琴便赠予风儿你了。” “其虽不入龙啸凤吟之列,可也是我一位好友手制,比起寻常匠人的琴要少去三分匠气,正合你用。” “如何,不愿收下吗?” 王安风闻言微微愣了下。 当代儒门,教化天下,学生尊称师者为先生,长而有德者为夫子。 先生夫子将自己所用之物,无论琴棋书画,亦或是笔墨纸砚赠与学生,都有远比赠礼更为深刻的含义,这代表着先生真正认可你为他的学生弟子,可继承其学问衣钵,而非只是简单的授业解惑之徒。 心有喜悦升起,王安风将手中古琴小心放在案上,一下子站起身来,想要先行礼,却又发现自己方才动作有些慌乱,衣摆凌乱,又抬手匆匆整理了下衣冠,觉得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方才朝着姜守一深深一礼,道: “如此,谢过先生,不是,是谢过老师。” 姜守一见颔首轻笑,道: “甚好,甚好。” 两人再度清谈片刻,姜守一将少年新看书中尚且不明白的问题给出自己的看法,茶水已凉,王安风才起身请辞,只是今天他不再双手空空,而是多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琴盒。 抱琴而出,王安风走出姜家院子,便看到门外街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四下已无行人,可在雪地之中,却有一位白衣少年垂手而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发梢肩头已经隐有白雪,衬得少年眉目越发浅淡。 而在少年身旁站着的却是那许久不来的赵修杰,地上扔着把上好的绸伞,身后则有两位力士沉默站立,每人手中皆捧着锦盒,看到王安风出来,赵修杰眸子微亮,还不曾开口,身旁白衫少年已经踏步上前,抱拳道: “在下天河郡秦飞,特来赔罪。”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道: “赔罪?” “我记得,我和阁下素未蒙面……又赔什么罪?” 秦飞抬头看他,道: “自是素未蒙面,便贸然上访之罪。” “在下听闻王兄武功过人,心痒难耐,想要前来切磋一二,点到即止,以武交友。” 王安风看他神色坦然,说话也堂堂正正,没有半点遮掩,心中升起了两分好感,可是之前才被姜守一训诫,要他自敛锋芒,然后昨天在少林寺里面,又知道了自己的身手实在是一般,实在无心应战,便笑道: “在下王安风。” “唔……秦兄和赵兄远来是客,今日雪大,不如先去我家中喝杯清茶,暖暖身子?” 秦飞张了张嘴,听出话中的婉拒之意,沉默了数息道: “……那,那就打扰王兄了。” “不妨事。” 王安风微微笑了笑,当先一步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秦飞踏步跟在后面,虽然没有说,可他脸上的遗憾几乎连赵修杰都看得出来。 但他心中的遗憾何止十倍于面上。 比武是两个人的事情,不是说他想要切磋,对方就会和他切磋,可趁兴而来,却只能败兴而归,自然遗憾。 虽说遗憾,但是却仍旧和王安风谈笑如常,突然脚下一空,身子朝着一旁偏斜过去,竟然是无意踩到了一个坑洞,他现在心神分散,没能够注意脚下,可毕竟身为习武之人,身形偏转,已经恢复平衡。 可右脚落下,身子一沉,却又是深深踩入了雪坑之中,微微一怔,此时方知道这个坑洞不小,又不知道被谁堆积了厚厚的积雪,看不出来。 王安风回身微怔,抱歉道: “乡野山村,路面自然不平,秦兄见谅。” “这有何事,是我自己没有看路……” 秦飞洒然回答,可刚刚说完神色便微微一滞,王安风笑了下,转身继续带路,而少年却是缓缓回身,双目垂落在地面上,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那几乎一模一样的脚印。 无论是平地,亦或是坑洞。 深浅皆无半点异常,和自己那两个如坑洞般的脚印形成了刺目的对比。 赵修杰不明所以,依旧跟在王安风身边,还回头好奇地看了眼自己表哥,做了个跟上来的手势,而那两位力士则是站在秦飞面前,阿大看着那脚印,又看看那驻足等着自己几人的少年,压低了声音,沉声道: “身具轻功,品级不知,但已经极致纯熟,如炉火已旺,转为纯青。” “只轻功一项,公子,你不如他。” 秦飞缓缓颔首,抬眸看向前方等着自己的王安风,后者周身缠缚锁链,那是起码有着两百斤以上的重量,怀中古琴也绝不轻松,可承受了如此重量,他脚步落在雪地之上竟和常人无异,仍旧谈笑,面色如常。 原本遗憾隐有消退,秦飞疾步追上前方王安风,后者也没有询问,只是随意以村中趣事盖过,大凉村本身就没有多大,很快就回到了王安风院前,少年用脚把木门推开,露出了整洁的院落。 院中并没多少繁杂的东西,只有两个草棚,一个下面窝着一只肥硕的黑熊,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沉眠之中,而另一边则是立着一匹骏马,鬃毛杂乱,一双眸子为金色竖瞳,听得声响侧头看向王安风等人,眸光冷澈如电,让秦飞身子心中微惊。 而王安风已经笑着开口问道: “马儿,今日还好吗?” 那马轻嘶两声,意态亲昵,引得少年轻笑,复又说了两句,将古琴暂且轻轻放下,推开门来,朝着身后数人道: “请进罢。” 秦飞道了一句打扰,便当先迈步走入,身后几人跟着进了屋子,王安风才关上了满院风雪,屋内没有多少摆设,极是素净,唯一算是新东西的也就是那床铺,除此之外都是老物件,上面痕迹显然是用了许久。 王安风引他们落座,边生火烧水,边轻声交谈,其中秦飞数次出言,从旁侧击想要询问王安风武学,却总被避开不谈,水已经烧好,少年取茶笑道: “家里第一次来这么多客人,茶盏不够,用粗瓷碗来盛茶,还请不要介意。” “王兄客气了。” 王安风笑笑,取出瓷碗来,他沏茶的方式是和姜守一妻子学的,并不追求繁复,只求简朴为真,众人看不出什么差别,就连秦飞都只是安静打量着周围摆设,书籍不少,这很正常,儒家重教化,当今不读书者甚少。 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与武学相关之处,难以窥见王安风实力跟脚,让他刚刚升起的热情如迎面泼来一盆冰水,逐渐平复,此时茶香袅袅,逐渐升起,秦飞心情转而平静,心道自己是否有些心急,眼前就已经被放上了一碗茶汤,碗是黑色为底,越衬得那茶汤如琥珀般澄澈。 王安风并非只给他和赵修杰沏了茶,烧水的壶水量刚刚好能沏出五碗清茶,就连两位力士也各分了一碗,秦飞轻抿了一口,神色微怔,只觉燥气尽退,心里面有几分震动,抬眸却看到王安风倒出最后一碗却没有喝,诧异道: “王兄……为何不饮?” “远来是客,茶还是奉给客人喝罢……” 一边说着,王安风已经看向了一处无人的方向,明明空无一人,他却仍旧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不舒服感觉,那气息不是针对他,却总让他不住回想起昨夜里赢先生那双充塞天地的冰冷眸子。 那种身体本能的强烈反应根本就完全无法忽视。 秦飞刚要回答,突地想到什么,神色微变,而那蓝衫少年已经起身,锁链轻鸣,伸手虚引茶碗,朝着一处无人方向轻声道: “我对秦兄并无加害之心,屋子外面的人也看不到内部,而阁下既然已经暴露,又何必隐藏?” “外面天寒,倒不如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声音落下,除赵修杰外,众人面色皆是骤变。 第十八章王安风的缺点 沉寂了数息之后,在秦飞身后无声出现了一位老者,约五六十岁年纪,穿一领道袍,眉目平和,手中拂尘一扫,冲着王安风微微笑道: “既然小居士相邀,贫道若不现身岂非失礼?” 赵修杰神色呆了呆,原本坐着的秦飞微怔,双眼似乎明亮了一瞬,猛地起身,手持弟子礼,但尚未下拜,便被道士抬手按住,再拜不下去,老人朝他轻笑摇头,继而便对着前方王安风开口道: “贫道玄诚子,小居士有礼。” 王安风抱拳道: “不知是长者,怠慢之处,还请包涵,请落座。” 老道颔首,虽然不受秦飞之礼,却不曾拒绝后者让开座位,落坐于原本后者的位置,而白衫少年则垂首肃立在后,手掌微颤。 玄诚子接过清茶,抿了一口,赞道: “果然好心境。” “长者谬赞。” 老者轻笑,却只是继续轻轻啜饮,并不主动开口,因其为长辈,原本还算是和谐的气氛便有些转变,再加上赵修杰神态茫然无措,而秦飞则明显心境波动,因而不过片刻之后,便主动请辞。 临别之时,白衫少年从身旁侍卫处接过了一个锦盒,调转过来,递向王安风,道: “王兄,我等今日贸然来访,还请勿怪,此处一点心意,万望莫要嫌弃。” 说着将那锦盒掀开,只见红色绒布上排列着满满的银锭,几能晃花人眼目,王安风微怔,自然连连推辞,秦飞眉目收敛,将那锦盒收好交还一旁阿二,却又从阿大处接过了另一个盒子,重又递过,道: “我猜王兄不慕钱财,此盒中只是我自己修行所用之物,并不值钱。” “这番切莫推辞了。” 王安风微怔,对方已经说到这一地步,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已经足以称之为失礼,便只好收下锦盒,道: “那秦兄你稍等一下。” 言罢转身去了厨房处,片刻后,怀抱着一个黑亮的小罐子过来,递过去说: “这是我自己腌制的菜,下饭也还好,若不嫌弃便当回礼……” 秦飞接过,道: “既然是王兄所制,想来必然可口,多谢。” “那我等先告辞,王兄莫再相送。” 王安风目送他们离去,直至看不见背影方才转身回了屋子,看了看被放在桌上的锦盒,心有好奇,轻轻打开,盒分上下两层,上层放着一对山参,以及三个精致的瓷瓶,而下方则是一对纯黑的拳甲,呈流线型,既有防护之用,也用黑色金属层层叠叠打制出了锋锐的边角,如雄鹰敛翅蛰伏,可见不凡。 秦飞一行辞别王安风之后,自取了骏马,一路急行,赵修杰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此时的秦飞面色几乎冷如冰霜,他心中对这位表哥已经隐有畏惧,也就只能在心里头硬憋着。 一行数骑踏破了雪景,直入县城大门,一路回到赵府,秦飞挥手将那银钱赏给了阿大阿二,便命其退下,自己则是绷着一张脸,大步回了房间,屏退下人,反手将门关锁,方才呼出口气,轻声道: “师父,您出来吧。” 隐隐似乎有一声叹息声响起,老道士如鬼魅般再度出现在他身旁,道: “老道只是教给你一些基础的入门功法,你不必这样。” 秦飞却只低垂了眉目,并不回答,玄城子无奈叹息一声,道: “数年不见,你还是如此倔强。” 少年眼中浮现了些怀念,并不答话,反问道: “师父您为什么会突然回来……还代替影卫守在了我的身边。” “这次打算呆多久,干脆不走了罢?” 玄诚子摇头,此地无人,他也无须担心少年在下人前失了威严,抬手毫不客气地轻轻敲在秦飞额头,道: “痴儿!” “我所修功法,唯游于名山大川,吐纳浩荡天地之气象,方可以识龙虎,乃配坎离,辨清浊,以求破关上三品,又岂能在一地久住?你小子,要坏我道行不成?” 少年抬手摸了摸额头,脸上露出笑容来,和之前神色清淡的模样截然不同,满满都是少年意气,却又让老道士心里头堵得慌,别过眼不去看。 秦飞之前呵斥赵修杰心无沟壑,行为举止又是老练又是稳重的,任谁见了不得要夸上一句。 可他是不是也忘掉了,他自己也就是个十四岁的娃娃啊…… 寻常人家十三四岁的少年,谁还管什么心有沟壑?进退有节?该哭哭该笑笑,再捉弄捉弄喜欢的小姑娘,别提多自在,若在富贵人家里,闯出泼天的祸事来让老爹擦屁股,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老道越想心里头越难受,莫名升起了拎着那把满是豁口的太和剑,去天河郡走一遭子的念头,摸了摸嘴角,道: “老道不过云游于此,这忘仙郡中道门分支云中观观主,唤作空道人,算是我的好友,左右无事便越过那山脉,从天阳郡过来寻他喝杯酒,路过此地时候发现了那守在你娘身边的兵家女将,便得知你也在这里。” “这想着吧……也有几年没见你了,便和她说了下,让我代替影卫陪你一日,嗯,她也很配合。” “一看你果然长大了些,也更结实了,不错,不错。” 一边说着,一边又如小时候那样伸手揉了揉少年头发,秦飞眯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又偏因为听得师父说自己长大了,想要遏制住笑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模样有多滑稽好笑,可老道士却根本笑不出来,只是越发心疼。 他甚至于开始有些怀疑,当年放弃秦飞,为了寻求突破之法离开天河郡,游走于大秦天下,是不是错了。 他生性潇洒,不愿意让气氛沉闷,便主动开口讲解这数年来经历的趣事,少年安静听着,说着说着,却又不自觉在每一件经历之后加上了有意无意的劝导训诫,一转眼便谈了一二个时辰,直到下人壮着胆子过来敲门,方知道要到晚膳饭点。 秦飞冷声让送到房里来,那下人松了口气退下,片刻就上了满满一桌子菜,五菜一汤,各有药材添入,有益修行,并上了一壶忘仙特有的佳酿,位列北方十七郡醇厚第一。 就连王安风的腌菜,都拿了一个白玉碗盛了,放在中央,看上去增色了不少,师徒二人一边吃些酒菜,一便继续方才的交谈,老人咽了口酒,看着那腌菜,道: “对了,方才那王安风……颇为不凡,年关将近,以你身份,接下来在忘仙郡中应当有机会拜会一些武道前辈,参与各族年会……虽说有些无趣,但是对于你们这一层次的武者也算是有点用处。” “武者,毕竟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 “你争取多得一份名额,再亲自给那少年送去,邀他同行。” 秦飞本沉稳,可在亲近之人面前却总会不自觉放下防备,如阿霄,如赵修杰,更如眼前老者,闻言便略有不服输地道: “他是轻功纯熟,但是轻功强又如何。” “武者要分高下,还是要打一次才知道。” 道士瞥他一眼,手里面筷子一敲,将少年才夹住的那一块腌菜夺来,夹在筷子上,道: “轻功?哼……是你见的还不够广……” “那师父你倒是说说啊!” 老道士嘿了一声,此时喝了两杯酒,心胸放开,也就不再执着于少年称呼,道: “还有小孩子脾气,不能说说你了?” “你且听好,你只看到那小子轻功脚印都一样,可你忽略了一点,更厉害的在于他无意间踏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一脚深一脚浅,几乎本能就反应了过来,调整姿态步法,嘿……这种轻功,就已经足以用于实战之中了。” “最重要的,运劲步伐里头,竟然有我道门嫡传《九宫》第一重的痕迹。” 老道士砸了下嘴,见秦飞神色逐渐郑重,又道: “再说他身上锁链,老道观之起码五百斤上下,而他肌肤血管竟然不曾有半点鼓胀,可见其内力必然绵延坚韧,其量不知,但此两项就已经远超于你,交手之时,你于此项当为劣势。” “而能承受五百斤重压,筋骨自不必说,不会逊色于你。” “他拳比你重,身法比你强,内力方面你最多与他持平,如此一来,你要怎么胜他?” 秦飞面色沉凝,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主母呼唤,微微皱眉,看向老道,后者挥了挥手,让他自己出去,而自己则孤身一人坐在房中,回想今日所见少年,低声自语道: “感知过于常人,腰上还缠着银针,背负古琴,步伐隐有道家嫡传之风,通于儒家心境,却又气凝如山,宛如天龙行于大地……” “嘿,究竟是谁教出来的弟子,竟似什么都会一般。” 轻笑一声,玄诚子将从那秦飞处夺来的腌菜扔入嘴中,咀嚼了下。 几乎是瞬间,老道士脸上的笑容便彻底凝固,继而便有些发青,翻身跌落一旁。 “呕……” 第十九章修行 天色渐暗,每每入了冬,忘仙郡的天就黑地特别早,外头冷,夏天时候总在院外聊天的村民也都缩在屋子里,现在唯有满地的白雪映着月辉,倒也清冷。 王安风将今日木材趁夜色送到了王弘义院子里,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回了自己家中,热了一大锅饭菜,再从另一个陶罐里面夹了两三根腌菜出来,就着白饭猪肉面不改色地全部吃完。 微微皱眉,道: “果然……” “这一罐只有父亲所制的七成味道,倒是送给秦兄的那一份,已经和父亲当年做的相差不大。” “希望他会喜欢。” 将碗筷洗刷收好,继而打坐至身躯之中内气完满,王安风方才通过手腕佛珠回到了少林寺中,不出所料又是那孤峰之巅,向圆慈三人见礼之后,便主动地挑着沉重的扁担踏上了山路。 虽然连绵大雪让少室山山路更为难行,但是他自身负锁链之后,几乎无时无刻都在运用轻功,已然极为纯熟,并不在意。 圆慈看着少年身影远去,收回目光,道: “确实没有办法吗?” 赢先生冷笑道: “昨日他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你不也清楚?” “这个世界炼假为真的能耐还受原本规则的限制,连一柄中三品的赤霞剑都无法投影为真,玉炼丸,乾元造化金丹,天罡炼神丹这些东西虽然只用来增强根基,可品级极高,根本没有办法化为真实。” “而在我等的世界都无法出现,要令他带入他的世界则更是梦中之梦。” 圆慈沉默,吴长青抚了抚颔下胡须,疑惑道: “可先生不是……身为这世界的主体?先生都无法做到吗?” 文士看他一眼,冷冷笑道: “魂魄亦是人身之主,吴老道你可能挟泰山以超北海?” 老人被呛了一句,苦笑摇头道: “是老夫想差了,强人所难,还请先生勿怪。” 文士颔首不言,沉默了下,又道: “这段时间不仅那小子在修行,我也在探寻我等开启灵智的源头,但是却遇到了诸多限制……” “总之此事绝不简单,限制颇多,如同呼吸吐纳,需有入有出,而非随心所欲,目前只知道投影局限的上限和那小子的修为挂钩。若是超过了……” 文士五指之间缓缓浮现出了一朵晶莹剔透,不似凡俗的花,可转瞬之间,这花便被密密麻麻的裂纹所占据,轻轻崩碎,化为流光飞尘飘向了这孤峰之下。 赢先生视线顺着那光尘投入山下,淡淡道: “那便连一朵花,都无法存在。” ………… 今日里挑水修行只到往日里时间的一半,王安风就被赢先生拦下,文士淡淡看他一眼,道: “跟上。” 王安风后颈有些发凉,硬着头皮道: “先生,今日还未曾学习医毒之术。” “要我说第二遍吗?” 冷冷的声音让王安风打了个哆嗦,只好放下铁桶,跟在了中年文士身后,一路无话,等到赢先生停步驻足的时候,王安风抬眸,果然又看到了那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铜人巷。 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了昨日几近于蹂躏的战斗,王安风本能后撤半步,随即便咬了咬牙,压下心中本能的畏惧,朝着冷峻的文士抱拳一礼,便有些僵硬地推门,走入了此殿之中。 他是人,纵然是比起同辈要更出色一些,但是毕竟还是个人,心里头明白道理不假,可血肉之躯的本能则更是真实。 是人自然就会有感情,会有爱恨悲喜,会为惊怖所骇,是人自然不会想要重温毫无还手之力的失败,何况于少年。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可还是能有两者超脱其上,其中一者便是心怀大志,任由前方艰难险阻,本心不动不摇之辈,以坚韧不拔之志,迎难而上。 第二者,则是因为外力鞭策。 你无法战胜魔鬼。 但是另一个魔鬼可以…… 负手立于铜人巷前的文士嘴角微微勾起,衣摆随风微动,越发凌厉孤寒。 铜人巷中,依旧是那个对手,依旧是那个浩大威严的声音道一句开始。 这一次王安风支撑了三十五息,比起上次多出五个呼吸。 所以他身上伤势又重了那么两分。 结束之后,铜人像中两侧烛光霎时熄灭,登时便一片黑暗无光,只能听得到少年急促的喘息声音,王安风扶着墙壁踟躇了数息,还是咬咬牙,推门而出,可还不等他开口,便看到文士身边多出了两人,以及一个巨大的水缸,微微一怔。 那边圆慈已经朝他招手,王安风走上前去,那水缸之中的液体并不清澈,而是有些褐色,发出了温和的药香味道,让他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 赢先生侧身看他一眼,道: “跳进去,你现在筋骨,勉强可以以药液炼体,吴老道以针法内气助你疗伤。” “学医只要你的脑子还在动就行,一边疗伤一边学。” “吴老道,交给你了。” 一旁老者抚须轻笑,道: “且安心,不过小伤,不打紧。” “风儿,入内罢。” 身为药王谷太上长老,吴长青一身内力已经臻至化境,于疗伤方面,纵然筋脉寸断,心跳断绝,但是他内力不撤,也足以续住性命,此时王安风不过是些皮外伤,片刻便已无大碍。 王安风正沉浸于吴长青所讲内容之中,老者的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少年好奇,侧目过去,老者却只朝他笑笑,往后退了一步,王安风心中不解,而赢先生冷然的声音已经在他耳边响起: “出来,进铜人巷。” 少年神色霎时茫然。 “…………” 于那冷冷的注视之下,王安风再度进了铜人巷,依旧是那两排红烛,可对手却又再不断地轮换。 一般无二的少林长拳,却风格迥异,或是狠辣,或是从容,或如磐石伫立,或如涛涛江河,连绵不绝。 他足足打了三个时辰。 不断重复失败,不断入药浴疗伤,若不是因为中间有放松时间,他几乎要变得彻底麻木。 哗啦—— 水桶中药液再度变得稀薄,王安风翻身出来,本能朝着铜人巷走去,可是还没有走几步便被赢先生唤住,才转过身子,就再度重复了昨夜的情景,被杀气直接冲击,封闭五感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之中。 圆慈借助少年,以内力替他打通淤血,而吴长青已经重新准备了药液,将少年大半身躯浸入其中,看着尚有两份稚嫩的眉眼,叹息道: “倒是苦了他了……不过,赢先生,圆慈大师……” 声音微顿,老人转过身来,看着身旁两人,郑重问道: “不去教他,只任由他于交手实战中磨练,是否有些不妥……” 圆慈看了眼沉睡的少年,道: “吴老不必过于担忧,少林长拳风儿在之前已经习练许久,况且,若有问题,我等及时制止便可。” 中年文士负手看着山下云雾,眉目清淡,道: “你药王谷并不擅征伐,这一点,还是交给我和圆慈。” “若是按照圆慈的经验前行,那么到了最后的关头,圆慈就是他最大的对手,了不起世间再多出一位忿怒明王王安风。” “却终究不是天下第一王安风。”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我要他识遍百家武功,再一步步走出他自己一个人的道路。” “唯独千锤百炼,方可灼灼生华。” 第二十章药膏引发的饿虎下山事件…… 如上次一般,王安风沉睡了数个时辰才转醒,喝过吴长青的药粥之后,才又回到大凉村中。 虽然没有了睡意,可他也被圆慈教导过欲速则不达,这段时间不宜修行,只好起了炉火,左右无事,干脆闭目微阖,在脑海之中回味今日那堪称蹂躏的战斗,不甘心地想要找出获胜的方法。 哪有少年人会喜欢一直挨打? 身体的痛楚让他对于自己失误的地方记得极为清晰,而少年的不甘则让他不断地回想叩问着自己。` 当时候这一招,如果衔接地更快些,会不会就不会陷入被动? 如果攻敌力道能够留下三分,是否回防是否能够更为敏锐? 而越是这样想,脑海之中却又有其他东西浮现出来,他突然发现,那些曾经击败过自己的招数,完全可以糅合入自己招数想法之中,借以破掉其它对手的招数。 心中豁然开朗,不觉雀跃,又暗暗地狠咬了下牙。 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如同发现了某种极富挑战和趣味的游戏般,王安风在这沉睡的村子里面,不住地回想着,一边想,一边细微地做着想象中的动作。 时间很快地过去,这件事情颇耗心神,兴奋过后,王安风也感到有些疲惫,干脆起身,准备稍微小睡一下,目光落在依旧放在桌上的锦盒,不由有些头痛。 既然已经收下,那么自然是不好再送还回去。 拳甲可以直接使用,山参实在不行可以用来炖鸡,就是那三个瓷瓶中的药膏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当日秦飞本来是打算当面告知他这一品血玉泥的用处的,可那个时候见到久别的玄诚子,少年心神激荡之下,自然抛却脑后,导致现在王安风看着这药膏,根本无从下手,思索一二,自语道: “既然是药……嗯,二师父精通医术,干脆下一次带过去给他看看吧……” 心中想定了主意,便躺在床上,片刻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又是严苛至极的修行,昨夜琢磨出的东西用在实战当中有了两分效果,但是在稍微占据优势之后,对方似乎便猜破了他的想法,紧接着王安风便再度体会到了那种宛如蹂躏般的局势。 心中有两分烦闷,也有两分不解,在疗伤的时候询问圆慈,后者的回答是,那些‘少林弟子’每一位都花费了他根本难以想象的时间在战斗之中,夜以继日,只是为了在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不足一息的先机。 王安风挠了挠头,道: “一息不到?” “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只为了一息不到是不是太不划算了?” 圆慈看他笑道: “风儿觉得很短?” 少年好奇,道: “一息时间不短吗?能做得了什么?” 僧人收敛笑意,看着他,轻声道: “能分上下,能见生死。” “好了,去修行罢……” 王安风张了张嘴,心中微有震动,那八字之中似乎有他都读不懂的东西,不知是否是心情变化,他感觉自己双肩似乎又重了两分,心中便不由升起了些许对自己的惭愧自责。 这身锁链依旧还是先前所穿戴的那一副,并不曾取下。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却那种压迫力却没有一点减轻过,感受到那种重量,他从未听说过会自己增加重量的锁链,不曾往这边想,只道是自己修行懈怠,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多少长进,比起师父所言的那些师兄师叔差了何止一筹。 深吸口气,王安风右拳攥紧,抬眸看向了紧紧闭合的大门。 这一次,一定要,再多支撑一个呼吸。 今日结束之时,根本不知道身上锁链被暗暗从六百斤又加至七百斤的王安风,凭着胸中一口气,在少林弟子排位第三千四百名的手下,支撑了八十七个呼吸。 身中三十七拳,七肘。 因为昨日的思索,在对手收招的时候寻到一处破绽,以本能施展灵蛇寻隙鞭法,沉重的锁链如巨蟒咆哮,抽在那少林弟子胸前,而王安风则尚不曾看到结果,就陷入了昏迷之中,也就没有看到那高大的少林弟子虚影缓缓崩碎的模样,两侧红烛闪动,寂静无声,唯有浩大庄严的声音在铜人巷中回荡而起: “第一回合,胜者王安风。” “王安风昏迷。” “失败。” ……………………………… “风儿你醒了?” 慈和的声音将王安风从沉眠之中唤醒,缓缓睁开眼来,便看到了吴长青那张熟悉的面庞,道: “二师父?” 老人抬手止住少年,让他不要起身,从一旁端来了一份药粥,笑道: “来,试试今日的还合不合你口味。” “嗯。” 王安风接过了药粥,吃了数口,便大口吞咽起来,让一旁老人眼角都笑出了皱纹,连连道: “慢些吃,慢些吃……啊呀,没人和你抢,不急,若是不够了,锅里头还有。” “实在不行,你每日里来这里,老夫给你做饭,也好调养身子……” 少年眸子亮起,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了极明显的渴望喜悦,却又有些犹豫,道: “可以吗?赢先生不是说,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老者笑道:“吃个饭食,又花得了你多少时间?” 王安风闻言越发意动,便左右环视了下,道: “那……师父和赢先生呢?” 吴长青皱了皱白眉,道: “这我倒也不知,许是有其它事情吧。” 王安风慢慢点了点头,不再提及这个问题,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二师父,我今日带来的那药,您看了吗?” 老者笑道:“正要和你说此事,你是要问我此药该怎么用罢……我已经将其用法写在纸上,你照着使用便好。另外,还有一事。” “你若银钱足够,将你那大凉村赤脚大夫那边的药材,每种都买一两回来。” “二师父有些兴趣。” 王安风颔首答应下来,可是还没有开口,视野之中的景色便骤然模糊,天旋地转,转眼就已经是大凉村房中,不由得微微呆了下,神态茫然,而在少林寺中,房门则被一把推开,冷风卷入霜雪,青衫文士大步走入,面目似乎越发冷峻,眉目俊雅,只嘴角一点淤青看上去极为碍眼。 吴长青微微一愣,察觉那股气劲,迟疑地道: “这是……” “……少林金刚掌力?” 赢先生冷笑不言,门外传来平和声音,道: “正是大力金刚掌。” 老人转过头去,又是一呆,便看圆慈缓步走入,僧袍衣摆破碎,手臂之上一道剑痕,虽然没有渗出血来,也颇为刺目,赢先生冷哼一声,一振衣摆,不管圆慈,转头看着吴长青道: “吴老道,你要那小子寻药……是要做什么?” 老者抚了抚须,道: “正要寻你二人说此事,今日安风让我看的那一副药,手法颇为老到,但药性配合却与我中土有所差异,他修为渐深,正是开始以药浴,成就百毒不侵之躯时,老夫必须了解此世药性,方可以开始。” “而且,多出些药物,也可推动药浴变化更上一层,只是大凉村毕竟地处偏僻,药材恐怕不多,呵……说实话,老夫今日看了那药膏,对这世界的药方药经,也生出了许多兴趣,本以为天下医术已经尽在我手,却不想这方世界竟然别开生面,有趣有趣。” 赢先生闻言,神色也略有郑重,想了想,颔首道: “无事,姜守一的藏书不多,我也已看了七七八八。恰好那小子功夫初成,也时候让他去城内了。” “若总是被击败,没了气魄,也成不了天下第一。” “让他去把铜人巷中学得的技巧在其他人身上试一试,省得他到时候怀疑自己学的有没有用。” 吴长青想到城中药材,笑眯眯道: “那是最好。” 一旁僧人阖目,轻诵佛号。 第二十一章入城去 时日渐过,天色越寒,转眼已经入了一年的末尾。 霜凝为冰,天寒,月初寒尚小,故云小寒。 村里行脚大夫的药材被王安风都取了一份,送到了吴长青处,于是他在几日之后便得了许多的丹药,其中甚至有一种药力比之纳气丹更上一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有他用,零零碎碎的一大堆。 老人送了他一个小包裹,缠在腰上就如同是稍微厚实的束腰,却可以藏入许多丹药,以及下针所用的银针,让王安风爱不释手,但老人似乎比他还要高兴,那些天脸上都挂满了笑意。 而在此时,看完了最后一本书的赢先生大手一挥,给他放一天休假,可以不入铜人巷,但是要去县城之中采购药材,并去城中藏书守,办个可以借阅书籍的名帖。 王安风还有些不太敢相信,在圆慈的微笑解释之下,方才大喜,拜别了几位长辈回了大凉村,扯松锁链,颇为艰难地换上了一身虽然不新,但还算干净整洁的棉衣,问过离伯,王叔和姜先生一家可有什么东西要稍带,方才迈开大步出了大凉村。 现在已经过了小寒,几乎是每一年里面天气最冷的时候,有数日不曾下雪,没了白雪的点缀,放眼望去哪里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看上去只剩了荒凉和萧瑟。 王安风自从从柳絮山庄归来之后,内力便被打散到四肢百骸,初时还不习惯,根本用不出轻功,而后来虽然可以使用了,却又要收敛锋芒,就不曾用全力施展过健步功。 此时放眼无人,便无所顾忌,尽情地施展出了健步功,在压抑许久的奔驰之中,仿佛连周身锁链都已经不再是束缚和重担,乘势急行,寒风扑面,却只觉得心中越发酣畅淋漓,体内传来了细碎的声音,但是被锁链的鸣响掩盖了下去,因此王安风并不曾发觉,只感觉不知为何越发畅快,几乎想要放声长啸。 大秦天下分七十二郡,八百州,州下有县。 而忘仙郡则有幅员千里,为七十二郡中下,以北方诸郡酒味醇厚第一,名传天下,境内以五行分有五州,每州分化三五县城,村落聚居,环绕于县城左右,大凉村处北,为北州雨霖境下,有三县,距离他最近县城曾经在十年内出了好多才子,便更名为进贤县。 以他此时的脚力心境,总共也只是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到了进贤县的城门,两位身材高大的士卒持枪守在门口,只是个小小县城,可行人往来却似乎要进行检查,王安风只好按捺下心境,排在队伍的最后。 队伍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快要到王安风的时候,突然传出了一阵骚动,一个高大的男子在高声叫喊着冤枉,却有两位身穿黑甲的男子冷着张脸,架着他双臂,将他脱出了队伍,任由那男人从求饶变成破口大骂,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直至那男子愤怒地臭骂,方才有一人屈臂,一肘砸在那人腹部,男子面色霎时间惨白一片,跪倒在地发出了干呕之声,那动手的男子看他一眼,冷冷道: “我等只是奉命搜寻,排除你的嫌疑就会将你释放,并有赔偿银钱。” “若再污言秽语,我拼着受军法,也让你吃点教训,懂?!” 那男子面色微白,猛地点头,两名军士不再言语,架着那男子直接离开,这一幕对于王安风以及其它排队等着进城的人而言,不过只是短短的一个插曲,很快便轮到了王安风,站在中间的男子看了一眼他,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道: “下一个。” 一旁军士看他愣了一下的模样,笑道:“怎么了啊,小老弟,还不赶紧进城去?咱们这儿可还等着许多老乡呢。” 王安风醒悟过来,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便入了这进贤县城。这是个标准的大秦县城,按照《礼·考工记》原则,城中布局应以南部为官员办公之处,北部为民众居所,西为万国市,以容纳天下各国之物,东为柳市,则是其余商家,匠人所处之地,布局完整。 所以尽管王安风是第一次来进贤县,也大概知道分布,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城中的藏书守处,办理好名帖比较好,因为现在已经近于大寒,城中越发繁华,各家各户都已经开始准备年货,再加上一年一度的‘尾牙祭’临近,处处可以闻得到食物香气,以及那些长工们脸上遏制不住的笑容。 少年呼出口白气,这扑面而来的年味儿让他有些恍惚。 马上就要大寒,那就是最后一个节气,之后就是年节。 原来已经快要过年节了啊…… 一路不觉,已经到了城中南部,守卫最为严密,王安风询问了一位老吏得知了藏书守位置,行礼道谢之后,刚要走却被那老人家唤住,后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他,道: “我看小公子眼生,是要去找藏书守办借书的名帖罢?” “这番却是来错了。” 王安风微怔,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藏书守的老李头他说他最近身子不好,连最后这半月时间都撑不住,死活要把积攒的休假时间全兑掉,上头拗不过他,想着年关将近,应该也没多少人来办这名帖,也就同意了。” 一边说着,又摇了摇头,叹道:“真的是,小公子你说,这人一老,怎么什么毛病也都出来了,几十年没得过什么病的人,说得病,就得病了……” “往日里精明地跟耗子似的一个人,竟是连上官脸色都不会看了?明明上官已经不耐,还非要堵着门都要休假,真的是……傻啊……” 王安风闻言无奈,心道这番赢先生应该不会怪罪在自己头上吧。 …………或许还真的有可能。 心中无奈,面上则是冲那老人拱手道谢一番,才转身离开,要走的时候,老人又开口叫住他,从布袋里扒拉了两下,咕哝道: “年节将近,哪能白白跑一趟?这霉头可没准要来一年……呸呸呸,老了老了,老糊涂说的话可不能算数啊天老爷。” 老人恨恨往一旁呸了两下,右手扒拉出一个东西,递给王安风,对着少年笑呵呵地道: “拿去吃,甜!” “讨个好彩头。” 少年接过,却是一枚果铺,心中浮现一丝暖意,就连心中失望都清浅了许多,朝着老者又抱了抱拳,道谢一番,才告辞离开。 藏书守既然不在,也只好去药铺看看,想来药铺总是开着的吧。 王安风心里头一边想着,一边嚼着果铺往前走,冷不防却被一人撞到了肩膀,身子一个趔趄,手中才咬了一口的果铺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方才感动于果铺甘甜的少年微微一呆,而撞到他的人只回头道歉一句,便又裹紧衣服匆匆而去。而就在他侧过头和王安风对视,道一声抱歉的时候,少年的心猛然加速跳动,瞳孔骤缩。 杀气! 第二十二章困龙脱心锁,一飞冲天 被赢先生每日以恐怖到充塞天地的杀气冲击,王安风对于这种独特气机的敏感程度已经近乎于本能。 方才惊鸿一瞥,那缕气息虽淡,却无比地清晰,按照赢先生所说,除非一生杀伐,凌厉果决并修有相关绝学,否则唯独心怀杀机之辈,才会出现杀气溢体的情况。 而就在这短短思考的时间,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唯独那股淡淡的杀气依旧残存。 王安风微微皱眉,现在正好年节将近,若是出现血案恐怕骚动不小。 还是去一次官府,通报一声比较好。 但是在此之前,先把果铺拿去洗洗…… 一边想着,一边低头去看,却只看到三只毛色滑亮的黄狗,最大那一只在那果铺上嗅了嗅,直接一口叼起,呜咽一声,三只黄狗直接窜了出去,留下了呆滞的少年站在原地,右手伸出,满脸茫然。 “……我的好彩头……” “才吃了一口。” 呆呆站了片刻,王安风苦笑了下,只能认了,前方不远处就是药铺,店铺外头一字排开了十个火炉,伙计忙里忙外替一些客人把药煎好,浓郁的药香味道,嗅一口就感觉身子都暖了几分,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药铺还是开着的。 刚要走上前去和伙计答话,王安风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还有数道说不清楚的气息直接锁定在了自己身上,微微一怔,侧过身子去,便看到有数名黑甲军士推开人群大步而来,冲着自己喝道: “汝是何人?背负枷锁……我等怀疑你与一起案子有关,和我们走一趟。” 王安风闻言皱眉,解释道: “什么枷锁?我方才是从正门过来的,已经通过了那里检查……” 话音未落,却早已经有两人大步冲来,根本不听他解释,抬手就朝着他双肩抓来,眉目凶悍威猛,可在少年看来却满是破绽,脚下步伐微变,抬手便将两名身材高大的军士手腕握住,久处鏖战,几乎本能以巧劲一抖,两名军士架势被抖散,半跪在地。 少年皱眉,道: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而在此时,身后却有一股恶风扑来,一名穿戴铁甲的高大男子大步冲出,在距离王安风尚有数米处便猛然跃起,一脚朝着少年肩膀踹过来,想要将其踹地失去平衡,以好制服。 恶风之中,战靴狠狠踢在了王安风肩膀锁链,可少年却连动都没有动,那大汉得意的神色则是僵硬,继而一阵扭曲,如同踹在了城墙之上一般直接摔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惨叫出声。 其它士兵面色皆变,几乎下意识拔出刀剑,铮然鸣啸之音大作,周围人群退散,而王安风心中也隐隐有些怒意升腾,锁链垂下,如蟒蛇盘旋而起,那些军士也被他数招所骇,不敢上前,气氛一时僵硬,而在此时,药铺内突然走出一人,身材高大,一边走,一边皱眉喊道: “是谁吵吵吵,当我们铁兵卫没人了吗?” 声音微滞,随即便看到了立于包围中的少年,眸子微亮,叫道: “王小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赵都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我兄弟出了冲突?” 那为首的汉子见似乎认识,心里松了口气,干脆收起刀剑来表个态,道: “是军中改了命令,既然确认那人在此处,干脆将习武者先全部聚拢到一起来……逼那人出来,这位小兄弟身上缠绕着枷锁,兄弟们以为不是善类,所以就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大牛兄弟,你认识?” 那汉子大步挤过来,闻言笑道: “肯定认识啊,王小神医,就是我跟你说过,救了俺张都头那位。” 眼前这汉子正是曾经堵在李康胜医馆前的铁兵卫赵大牛,此时见了王安风,心中喜悦,先是熊抱了一下,继而笑道: “好兄弟,好久不见,我还寻思去大凉村找你,没曾想你竟先来了。” 周围铁兵卫面面相觑,一个个面色都有些尴尬,王安风看了看这些士兵,胸中还是有几分怒气,赵大牛虽憨厚,却精地跟鬼似的,见状自然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便在他耳边低声道: “兄弟不要怪他们啊,实在是……唉,你也不是外人,实话说吧,今年中秋时候,有强人入了县尊的府上,还顺手夺了件宝贝,就是他打伤了张都头,然后这小子一路窜逃,滑溜地不行,终于被俺们堵在了这座县城。” “就是贼他娘精,不好抓,因为抓这货,俺们铁兵卫折了不少弟兄,心情都不大好受,兄弟体谅体谅,俺们当兵的也都是娘生爹妈养的,都不容易。”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心中怒气自然散去许多,点了点头,可在此时,却是心中一突,脑海之中浮现出了那个心怀杀气之人,面色微变,道: “不好!” 赵大牛一愣,道:“怎么了兄弟?” 王安风顾不得其它,急急开口道: “方才有个人无意撞了我一下,他没有事情,反把我撞得失了平衡。” “他身上有很重的杀气。” 赵大牛尚不曾明白过来,那位都头和踹了王安风一脚的那兵士已经面色大变。 能把眼前这位撞得差点跌倒? 还心有杀气? 心中一紧,突地远处传来骚动,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猛地崩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狂笑着纵身而起,手中抱着一个孩童,那位都头面色铁青,狠狠地咬了咬牙,道: “该死……是此城张县尊家的孩子。” “县尊今日有事离去,只有两位九品高手守在夫人身边,这家伙难道修为不止九品?!大意了……” 而在同时,那人已经踏在了房顶之上飞速而行,不知是否是巧合,恰好途径了王安风此处,杀气浓郁,少年瞳孔微缩,与那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眸子对视了下,清澈的眸子让他心里微微一颤,心中不忍这么个孩子惨死。 手腕一抖,低垂的锁链霎时如同巨蟒腾空,在不可能之处伸出数米,直接纠缠在了那人右腿之上,猖狂愤怒的大笑声音戛然而止,王安风双足踏地,可惜却只是支撑了一息时间,便被那股升腾之力拉着飞起。 链条猛地甩动,将少年朝着一旁建筑上甩过去,王安风咬了咬牙,身子一转,右脚踏在墙面之上,身子便如在墙面上飞奔一般,紧紧缀在了其后面,赵大牛呆了呆,猛地抽出腰刀,怒嚎一声,迈开大步追了过去,那位都头咬了咬牙,怒喝道: “留一人去通报其他人,其余人和我上!” “是!” 那大汉确实是那逃犯,近日里对他的封锁越来越厉害,本来打算伺机冲阵而出,可偏生看到县尊夫人孩子身边竟然只有两个九品的道门武者,狂喜之下,直接冲入马车,以禁忌丹药之力,将两位九品武者击成重伤,夺了县尊唯一的子嗣。 本欲要以此为依凭冲出去,然后凌迟杀之,以泄心头之恨,可是现在脚下却挂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崽子,任凭他如何地发劲想要把那小子摔下去,那家伙竟能全部将劲气泄去,娴熟地根本不像是个少年,令他心中大恨。 王安风此时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对面劲气如波涛般变化无穷,可是得益于赢先生时不时的‘偷袭’,和‘花样’越来越多的训练,根本全在他掌控之中。 那汉子回头看一眼越来越近的追兵,恨恨咬了咬牙,眼中有杀气暴涨。 他丹药之力有限,根本支撑不久。 在路过一处三层酒楼之时驻足,猛地发力将王安风拉起,立于酒楼之巅,拔出腰间短刀便朝着被拉起的王安风心口刺过去,少年心中一突,以左臂铁链将那刀刃砸开。 右手铁链则不愿松开那人右腿,以防其走脱,却又被对方踩了一截在脚下,难以发力,呈现彼此牵制的局面,也只能仅以单手与其交手,拳势如长江横流,危机显现,暂时却还算是不落于下风。 “喝啊!” 又交手数招,那人心中越急,短刀像是发了疯一样,猛地朝少年锁链劈斩而下,火花四射,锁链之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深痕,令王安风瞳孔皱缩,而那人则是狂喜,短刀越发疯狂地进攻。 连续数个月的围追堵截,几乎令他发疯,加上那丹药的残存影响,此时大脑越发偏执,直欲要置王安风于死地。 少年咬了咬牙,纵然他心性平和,此时也忍不住暗骂一声赢先生,为何只是沉重,不够坚固? 在那短刀之下,竟然和寻常生铁也没有什么不同。 心中焦急,可拳术却越发敏锐,仅以单手交手,却每每能够保护住那些快要被崩断的部分,不远处已经出现了赵大牛等人的身影,少年心中微松口气,而那强人则越发疯狂,眸子厉色一闪,干脆刀刃逆转,朝着手中那孩子狠狠刺去。 王安风瞳孔皱缩,再顾不得自身,猛地抢前一步,以左臂将替那孩子挡下一道,趁着破绽,以肘硬击那男子胸腹,却只听得一声金属爆鸣,肘部所触根本不是血肉之躯体,而是金属触感。 咬了下牙,招数如流水一变,身子一矮一撞,将孩子生生抢夺下来,冲那依旧平静地过分的孩子笑了笑,在那清澈的眸子里面,便看得到那短刀猛地下劈,但他的心境却异常平和,仿佛在那双干净通透的眸子里洗涤了满心的灰尘,也似乎又想起了不后悔的柳无求。 陪伴了他许久许久的锁链被劈斩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暴露出了少年的后心,似乎是因为锁链的特殊结构,一者既破,则余者皆损,少年周身锁链突地全部自发碎裂,如一团灰尘顽铁般朝着下面砸落。 不远处赵大牛瞳孔骤缩,怒喝道: “不,住手!!” 男子狞笑,而失去了锁链防护的少年手腕一抖,将那孩子朝着赵大牛甩去,后者将刀一扔,猛地前扑将孩子险险接住,继而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上面。 时间在此时似乎变得缓慢,锁链坠下,眸子里面已经满是癫狂的逃犯将短刀狠狠朝着少年后心刺去,而原本敏捷的少年却不知为何,身子却骤然僵硬。 赵大牛心尖儿一颤,怒嚎道: “安风!!” 怒声之中,锁链哗啦坠在了酒楼二楼探出的部分,死寂了一瞬之后,精致的楼台轰然爆裂,惨叫惊呼声中,锁链坠地,本来坚硬的地面如遭巨兽践踏,瞬间崩裂成了齑粉。 而在同时,那刀劈斩在了王安风后心。 棉衣破碎,短刀轻吟,那男子脸上疯狂的笑容却微微一滞。 凌厉的破空声乍起,一截断刃在空中打着转儿刺入了赵大牛身前土地,锋锐之处,兀自还在震颤作响,死寂之中,一声清越钟鸣悠然响起,如雏凤轻鸣,困龙脱锁的第一声。 细微而真实的气浪以那少年为中心,四下扩散。 PS:今日长章节哈~诸位老铁跪求支持啊 第二十三章金钟罩成,无垢琉璃之基感谢百里封万赏 气浪弥散,王安风猛地转身横击,那吞服了丹药的九品武者身子一个踉跄,依旧是一肘击打在了腹部,金属爆鸣却越发刺耳,那人咳出一口鲜血,衣衫崩碎,一套厚实的护甲直接裂开成了碎片,四下纷飞。 男子怒吼一声,双拳化爪,如同癫狂之虎,朝前撕扯,可在下一个瞬间却失去了身前的对手,与此同时,肋骨处似乎遭到了猛兽践踏一般,刚猛浩大的内力瞬间穿入体内,将他肋骨砸碎,令其面色骤白。 骨骼碎裂,庞大的力量没有丝毫的消减,将他直接砸飞,后者咬了咬牙,想要腾起轻功逃脱,可内力方才运转,便投落下了一道阴影却将他笼罩,瞳孔骤缩,脸上浮现惊惶之色。 “不,不……” 丹药带来的疯狂影响在瞬间被恐惧所占据,还不待如何,一股澎湃而如波涛般连绵的力道便猛地砸落在他背部,王安风一脚踏在了他的脊背上,内力到处,那人腾空之势骤止,两人如同坠石般重重砸在了青石板上。 武者之躯,坚硬之处不逊色于寻常铁石,地面瞬间崩裂出了裂缝,气浪涌动,烟尘弥散,将两人笼罩其中,一旁的铁兵卫并城中居民此时心脏方才从剧烈的跳动之中恢复过来,瞪大了眸子看着那逐渐散去的烟尘。 少林寺中,面目冷峻的文士冷笑一声,眸子里却有微亮的光,圆慈阖目,低诵佛经。 长久堪称残酷的苦修,每日增加的锁链重量。 锻体只不过是顺带,真正的目的是要一直压制王安风内力,将其一直压缩到极致,如若潮汛奔涌却被岸堤所困,水浪越多,岸堤越坚,直至有一日,那岸堤破碎。 是以积蓄千里之势,终破堤而出,纵横千万里方圆,其势当如虎咆龙吟,不可当。 当者必死。 文士眸子微微亮起,低低笑道: “来吧……小子,让他们看看,何为无垢琉璃之基。” “何为少林金钟罩。” 低喃声中,烟尘散去,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微微喘息,身上衣衫破碎了许多,颇为狼狈,但显露出的肌肤之上,却有着一枚枚金红色的文字,微放亮光,令少年眉宇之间多出许多肃穆庄严,若是有人去看,竟与那锁链之上文字一般无二。 少年体内,阳刚浩大的内力在瞬间冲破体内条条阻塞经脉,复又归于丹田之中,百川归海,丹田微微一震,一股余韵横扫四肢百骸,融入了身躯之中的内力呼应震荡。 清越钟鸣悠然而起,仿佛足以涤尽心中尘土,继而一座金钟浮现在少年身躯之上,其上诸多文字流转,一瞬即逝,仿佛虚幻泡影,而那周身文字也已然尽数敛去,王安风眉目之间,仍旧干净平和。 简单地就像邻家常见的少年。 只是他脚下方才于重重包围之中,挟人疾走的九品高手已经如一滩烂泥般软倒,伴那崩碎的地面。无声昭示着少年那雄浑的力量。 赵大牛等人看着那似在平复呼吸的王安风,一时呆在原地不敢上前,唯那个孩子却从赵大牛身上挣脱出来,落在地上,朝着王安风慢慢走去,轻轻拉了下少年的衣摆。 王安风低头便看到那双澄澈平静的眸子,愣了下,便笑道: “没事吧?小家伙。” 那孩子并不回答,只是朝着少年张开了双臂,后者微怔,心中虽然是对现在自己的状态有所不解,还是笑了笑,将那孩子轻轻抱起来,那孩子也不认生,双手毫不客气地环在了王安风脖颈上。 而此时,人群中急急跑出了一位秀丽妇人,还有两位面色苍白,脚步微有踉跄的中年男子,那妇人根本顾不得什么可能的危险,直接便朝着那孩子跑过去,两位中年男子则是骇然地看了看周围被破坏的环境,复又注意到软倒在地的那男子,倒抽口气。 其中手持长剑的那位道看了看地面崩出的裂痕,又看看最多只有十四五岁年纪的王安风,涩声道: “这凶徒……吞服了焚血丹,虽然心神迷失,可气力大增,你我尚且不是对手。” “竟被个少年人拿下了?” 旁边汉子脸色也有些苦涩,嘴巴张合了下,却只叹息一声,道: “去守着夫人小姐吧。” “……唉。” 此地大战了一场,纷乱地厉害,几名铁兵卫的士卒将那半死不活的九品武者架了起来,当着街上便开始搜起身来,当找到了一个以诸般宝石玛瑙装饰的匕首时候,那都头方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那孩子现在还是黏着王安风,一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任由后者百般分说,没有半点反应。 因为毕竟在大道上,那秀丽妇人劝说无果之后,只好无奈地先请王安风一同回府上,王安风刚要拒绝,那才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突然抬眸看他,抱着他的手臂用了用力,少年不知怎的,心里头一软,便答应下来。 那清澈的眸子微微亮起,恍惚之间,王安风似乎看到了漫天的璀璨星辰。 临走的时候,赵大牛拎着个布包要给王安风,按照军中惯例,谁抓的贼人,那贼人身上银钱物品就归谁,王安风刚要开口,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抬眸看向王安风。 王安风微微一怔,却明白了她的意思,道: “想要?” 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视线垂落在包裹里面,少年笑笑,顺着小女孩的目光从那包裹里拿出了个品相寻常的玉石,将那玉石递给小女孩任由她把玩,便接过包裹,转交给了苦着张脸的酒楼老板,以作为赔偿。 一场惊心动魄的插曲就此落下帷幕,铁兵卫们咬牙切齿地拎着半死不活的那个武者离去,王安风则是因为抱着他死不松手的小女孩,只能够先跟着那妇人和两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前往县尊的府上。 归去途中,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据他只有五步之遥的药铺,看着那一字排开,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红泥火炉,神色略有怅然。 其他人看他神态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敢打扰。 无人知道,那身手惊人,眉目平和的少年此时心中想的却只是那个被黄狗叼走,才咬了一口的果脯。 难不成,好彩头真的被叼走了? 少年幽幽叹息一声。 第二十四章诸多事情的缘由和起源感谢莪恠這裡万赏 按照大秦律例,县城南部为官员办公之所,大堂、二堂、三堂依次排开,东侧有吏、户、礼科房,西侧为兵、刑、工科房,狱则位于坤位,以大地厚德,压其戾气。 县尊宅邸位于后侧,大小就只是普通四合院模样,和县里面的大户人家比起都不如,那秀丽女子引王安风入内,便先去了另一处厢房,吩咐下去,自有服侍丫鬟端了茶水过来,王安风饮了一口,只觉得茶水虽香,却着实没有什么入口的欲望,便放下不再喝。 那女子推门进来,方才事情突发,身上衣着有些狼狈,不合礼数,此时重去换了一身藕色清浅的衣服,披着颇有些厚重的墨色直领对襟披风,容貌清丽,先是对着王安风微微一礼,道: “还不曾谢过公子相救之恩,大恩大德,妾没齿难忘。” 王安风赶忙起身,抱拳回礼道: “夫人客气。” 少年衣衫虽有些破碎了,但是气度不差,只是怀里那小女孩依旧死死拽着他的衣衫,令他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怪异,那女子笑了下,却又有些无奈,道:“还未请教公子名姓?” “在下姓王,名安风。” 女子念了两声,请王安风落座,自己也坐在另一侧,道: “王公子……今日,真的感激不尽,却还要麻烦公子多呆一会儿……” “云儿毕竟是个孩子,倦了,睡了,也便会松手罢。” 说着又有些复杂地笑道: “说来云儿似乎很喜欢公子……她此前只对一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模样。平素里就算是对我和她的父亲,也不曾如此亲近。” 王安风微怔,垂目看向抱着自己的小女孩,后者似乎是无聊了,将手中玉石重新递给王安风,好像是因为擦去了表面灰尘,这玉石看上去倒是晶莹剔透了许多。 少年失笑接过,看着小女孩那双澄澈的眸子,迟疑了下,抬手轻轻在那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小女孩轻轻晃了晃头,便缩在了少年怀中,意态亲昵,王安风不自觉地轻轻笑起。 或许是王安风怀中确实足够的温暖,也或许是今日的经历,对于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实在也是巨耗心神,其实并没过多久,小女孩便在少年的怀中陷入了沉睡,王安风将她小心地抱起,交给一旁的妇人,起身告辞。 女子千恩万谢,并令下人取来了一个木盒,将其当作谢礼,王安风并未多过推辞便收了下来,前往药铺,终于采买了足够的药材,方才踏上了回大凉村的道路。 因为脱离了那锁链的束缚,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重量似的,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腾出数米之远,内力奔腾,畅快淋漓,竟然只用了原本一半多些的时间便已回了大凉村。 此时天色尚早,王安风拎着那许多药材回了家中,躺在床上回味着今日所遇,仍旧有数分惊心动魄之感,他自从半月多前开始,早午两顿自己解决,每日到晚饭时,才会回到少林寺去,毕竟在哪里呆的时间有限,不可随意浪费。 所以他现在虽然心里很想回去问问赢先生和师父他们,但是却还是按捺住了那种迫切的心情,照常淘米做饭,吃过了颇晚的一顿午饭之后,打坐在床,收敛心神,开始调动内力,远比最开始修行时雄浑数倍的内力便如同长江大河般涌动而起,让他心中满是欣喜。 而在他体悟此时内力的时候,在他怀中,那枚曾被小女孩把玩过的玉石突然微微亮起。 那坚硬的玉石似乎在这个瞬间化为了云霞般,直接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崩散开来,穿透了衣着和王安风的肌肤,瞬间便涌入了少年身躯之中,后者正在运转内力,突然察觉不对,猛地睁开双眼,只感觉周身突然被一股极刚猛极浩大阳刚的力量涌动包围。 “这是……什么?!” 王安风抬起双手,此时他的手掌皮肤竟然已经开始因为那股力量的高温而开始泛红,周身内力运处,那股气息却变得越发活跃,少年咬了咬牙,心知不对,抬起手腕想要开口进入少林寺,但是还不曾说话,视野便归于了一片黑暗。 晃了晃,直接一头栽倒在床上,原本因为不曾生活而有几分阴寒的屋子,竟然开始逐渐升温,空气斑驳扭曲,仿佛封印许久的凶兽,终破禁而出。 …………………………………… 一柄匕首,匕鞘之上满是玛瑙玉石,正摆放在了极考究的雕花木桌之上。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握着匕首,轻弹锋刃,荡出了清越的鸣响,那手的主人生得极美,但是跪在下面的男子却只觉得惊怖,身子颤抖,不敢抬头去看。 “杨大人,可否解释一番,为何这匕首之上的阵法,少了一颗玉髓?” “而且,正是众星拱卫的那一颗?” 清冷的声音响起,那男子微微一颤,抱拳道: “回禀公主……” 女子冷冷看他一眼,道: “唤本宫秦夫人。” 男子额头渗出冷汗,改口道: “回禀夫人,这,这原本在下官手中的时候,确是众星拱卫的紫薇星阵,可……那贼人招了说是因为看其它玉石品相极好,而那玉髓暗沉无光,他干脆把那个玉髓敲了下来,打算换上一颗更好的玉石,卖个高价。” 男子的喉咙有些发干。 寻常皇室女儿,也就是县公主一级,而称郡公主者则为少数,眼前女子惊才绝艳,凭借十件难得的功劳,以庶出之姿,被太上皇封号公主,后来当今圣上再度加封,以郡为号,赐号天河公主。 可与其武功才学相齐名的,便是那暴戾的心性与唯我独尊的性格,堪称天下皆知。 当年他得中皇榜,乘骑大马一日阅尽天京花的时候,便看到那一袭红衣马踏长街,生生鞭杀美人花魁。 那景致极美,极艳,极醉人。 更是极为危险可怖。 宛如盛放的罂粟,他此生难忘,那一日的繁华早已忘却,可那一幕景象却依旧鲜明地厉害,每每回味,都觉得心神震颤。 可此时却只觉得惊怖难安。 但是那女子却不曾如他想象之中一般发怒,只无奈地叹息一声,抬手轻揉眉心,似有些许烦心事情,道: “你可知道,就是因为这颗玉髓,本宫才带着飞儿和阿霄来了这忘仙郡,就等着今年年节之前,替飞儿植入那道天灵之力。” “知……知道……” “你也知道,本宫不愿旁人知道玉髓之事,方才信任于你?” “下官,下官深以为荣。” 男子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天下武者纵横,上三品者几与仙神无异,踏入巅峰者回望过去,高屋建瓴,修正武学之时搜寻天地,终于发现异物,若是能吸纳入体,则可以在弱小之时一窥天威,以凡俗之躯体,施展出天威手段。 异物难寻,玉髓便是其中之一。 自此之后,那些上等绝学便从原本道路里头开辟出了新的门径,如能以灵物之力,提前熟悉天威,虽然最后关头依旧是殊途同归,难分高下,在开始之时却多出三分战力,且对于这绝学的领悟也更为得心应手。 他也是得到了玉髓,大喜之下方才向上禀报,可谁知道被贼人破房抢入,公主也带着子嗣以访亲名义亲自来了这忘仙郡。 可贼人是找到了,为何偏生少了玉髓?! 为何,偏生少了玉髓啊…… 如此一波三折之下,这位年过四十的县尊几乎要双目垂泪,只觉得自己此番必死,却听得耳畔传来声音道: “罢了……你下去吧……” 男子微微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边的声音,数息之后,方才心中大喜,深深行礼之后,一步一步朝着后面退去,出了门,重重松了口气,脊背之上已然满是冷汗,脚下轻飘飘不着力,竟有两分恍然如梦之感。 房内,那位公主皱眉叹息,颇有两份恨恨之色道: “看来,又输了。” “那贫嘴死道士,烂臭牛鼻子……” 屏风之后转出了一位穿着甲胃的女将,虽年过三十,却仍旧英姿飒爽,看了眼愁眉苦脸的女子,轻笑出声,那公主回身瞪她一眼,道: “你笑什么?!” 那女将丝毫不惧她,只笑道: “末将只是想起,当年天河大将军何等威风,回京时候连道门当代天下行走都敢绑了去,可此时却愁眉苦脸,竟是如同孩童一般。” “此时细细想来,却不知当年闻名江湖,传为一时佳话的的三胜三负之局,究竟赢的是您,还是那位道门天下行走?” “究竟是您把他绑了去,还是说……您自己被他绑走了?” 公主柳眉竖起,道:“还贫嘴!” “当年飞凰塔下,分明就是本宫胜了三局!” 女将笑了下,转口问道:“您和他两人赌约,看谁能为秦飞公子获得玉髓灵物,以开灵威,修绝学,看来这一次只能看驸马那边了……” 天河公主闻言,叹息一声,虽然已经身为母亲,可眉宇之中却一如当年那般令人惊艳,无奈道: “又能如何?” “明明手到擒来的事情,可还是功亏一篑。” “可就算没找到,也吩咐下去,绝不能让那臭道士知道我来天河郡是为了玉髓。” 女将含笑看着自己陷入小小烦恼,丝毫没有当年叱咤风云气概的主将,道: “却不知那玉髓是何种天灵,灵韵如何,或许并不适合公子。” “这……也确实。”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音,那女将止住话头,微微颔首便隐于一旁,木门打开,眉目清浅的白衫少年推门,拱手见礼,道: “娘亲……” “飞儿,来,让娘亲看看,怎么了?突然过来……” 少年乖乖过去,道: “过些日子云中观的尾牙祭,孩儿想要再多讨要一份名帖。” 天河公主笑容宠溺,道: “飞儿要的,自然没有问题,是要送给谁吗?” 少年点了点头,道: “我遇着了一个有大毅力的少年人……武功很好。” “叫王安风。” 大凉村中,王安风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态茫然,入眼处却不是往常的木屋,不由微怔,一旁突地喷出一股酒气,王安风转过头去,便看着熟悉的老者手拎着一个酒葫芦正往嘴里灌酒,疑惑开口道: “离伯?” 声音出口,却异常沙哑,老者微微一怔,侧眼看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方才以手中酒葫芦轻敲少年额头,没好气地道: “你个臭小子!” “怎么什么事情都被你碰上了?” 少年愣了愣,道:“什么什么事情?” 老者朝他喷了一口酒气,看他模样恨得有些牙痒痒,手中酒葫芦砰砰砰连连敲在少年额头,怪叫道: “灵物啊,灵物!” “那东西精贵地很,老头子当年都没有,现在这样也不好出去弄,你怎么稀里糊涂就有了?啊?!还是灵韵不死,跟刚出现的那种没差……” “灵物?灵韵?” 王安风捂着自己的额头,越发有些迷糊,老者狠得牙痒痒,道: “这种东西,最多的就是五行之属。” “硬要说起来于修行上也没多大用,就打架稍微厉害点。” “你伸出五指,聚力于掌心,看看有什么反应?他奶奶的,姓王的你在上头看着点,可别是木行……被改变了内力特质的话,只能去当行脚大夫……” 少年虽然不解其意,却也知道离伯绝不会害自己,微微颔首,伸出了右手五指,神色郑重,运转内力,老人仰脖咽了口酒,心中惴惴。 王安风深吸口气,五指之间内力聚拢,却什么都没有出现,咬了咬牙,清喝一声,内力突地凝聚,此时已经入夜,却突有雷霆电光自少年五指之上一闪即逝,照亮了木屋,也照亮了离弃道骤然收缩的瞳孔。 老者手中酒壶瞬间崩裂。 下一刻,呆滞,惊愕,继而便是狂笑出声。 雷霆,天之宗! “姓王的,你在天上看着!” “你他奶奶阴了别人一辈子,总算做了件好事情,哈哈哈,雷霆,雷霆!” 第二十五章转修功法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 王安风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放声狂笑的离伯,后者大笑片刻,抬手毫不客气地按在他的黑发上用力揉了揉,脸上依旧是难以收敛的笑容和喜悦,道: “小子,你回你那什么少林去,问问你那几个师父。” “雷霆一脉的武学,由老夫传授于你如何?” 他此刻虽狂喜,但是骨子里仍旧还是个江湖客,对于师承看得极重,顿了下,又道: “老夫虽和你亲近,但毕竟是你的师父为你开了这武学之门,想要传授你武功,于公于私,都要询问你师父的意见……你小子快些去。” “老夫明日便要答复。” 王安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看外面天色虽然已渐黑,却还不算是深夜,休息了下,干脆就起身告辞,要先回去,离弃道知道他师门的忌讳,没有多做挽留,只在王安风离去之后,依旧大笑,翻出了自己珍藏起来的好酒,独自一人,对着东方痛饮了数个时辰。 少年回了自家的屋子,盘腿坐在床上,心中不知道有多少疑问,抬起右手,凭借那串佛珠又回到了少林寺中,才刚刚出现在那孤峰峰顶,圆慈和吴长青的目光便直射了过来。 方才王安风刚刚昏迷,离伯便直接出现,为避免此界暴露,他们不方便观察,只知道王安风昏迷,之后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看着王安风进入了少林寺,悬着的心才总算是安了下去,吴长青长呼口气,瘫坐在木椅上,拿起茶盏往嘴里大口倒着凉掉的茶水。 圆慈更是一步踏出,瞬息便出现在了王安风身边,宽大的右手抬起,直接按在了少年肩头,一股浑厚温和的内力便涌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游走于四肢百骸,替他检查身躯。 待得没有发现什么暗伤的时候,圆慈脸上神色方才安心了些,可下一刻,僧人神色便微微一滞,眉宇之间,隐有不敢置信之色。 这是……?! 王安风肩膀之上突然弹起一道电弧,宛如蟒蛇般击打在了圆慈手掌之上,虽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却令吴长青哗啦一声直接站起,另一道冷冷的目光也刷地投落在了少年身上。 方才一直神态冷淡,看着山下云雾的赢先生突然一步踏出,转眼便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后,抬手按在少年左肩处,果不其然,又是一道细微的电弧闪动,击在了他的手掌之上,文士眸子微缩,收回了手掌,道: “你的雷霆,哪里来的?” 王安风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将离伯所说的只言碎语重述了一遍,另外小心把后者的要求也提了下,文士与圆慈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道: “此事你离去之时,自会给你答复。” “现在,去修行。” 王安风微微一怔,碍于其威,只好行了一礼,重新拎起一旁的铁桶,迈步朝着山下走去,赢先生看着远去的少年,微微皱眉,道: “你觉得那是什么?” 圆慈沉默了下,道: “不知……但从其表现而言,更像是顶级功法登堂入室之后,产生的被动效果。” “可金钟罩需要破六关才可能出现类似的效果,而且绝非是雷霆。” “他方才入门。” 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皱眉道:“先是药材,复又是这‘灵物’,‘灵韵’,这个世界,比起我们这里,确有许多的不同啊……” “确实如此。” 圆慈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神色冷峻的文士,道: “据我所知,江湖上唯有武当紫霄宫有引动雷霆的绝学……可风儿他此时无论雷劲还是剑术,都远不能修行那路剑术。” “既然那位离伯于雷霆之道造诣极深,虽不知灵物究竟从何而来,但毕竟已经有了雷劲,放着不管实在可惜,便由离伯传授风儿些武功,如何?” 赢先生闻言面色微寒,却还是缓缓颔首,道: “放心,我还不至于因为以前一点小事,就影响了判断。” “以他的功夫,当臭小子的师父也绰绰有余。” 一旁吴长青也微微颔首表示没有意见,思索了下,开口道: “既然此方世界至此已有许多不同……仅以你我之力传授,安风的武功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见识却会闭塞,我看这世界亦有‘学宫’,不若让安风入学宫,也好学些东西?” 话音未落,老者却突地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声音微顿,抬眸看去,只见那青衫文士神色越发冷峻,看他冷笑道: “学宫?求学?” “那些穷酸腐儒,咬文嚼字,凭何能与某比肩?!” 声音落下,吴长青先是微微一怔,心有薄怒,可听完第二句话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赢先生两眼,抚须道: “与先生比肩……这先生何时收了安风做学生?” “老夫为何不知?” “早知道应多做些好菜,饮酒庆贺才是。” 轻笑声中,隐有揶揄,赢先生冷哼一声,转身负手看着山间云雾,不作解释。 今日的修行,因为没有了锁链束缚,再加上内力流动,宛如波涛般带来强劲的力道,几乎轻松地让王安风怀疑,也许正是因为太过于轻松,不过才走了一趟,便被圆慈抬手拦下,后者看了看他,温和笑道: “这项修行对风儿你已经无有裨益,且就此结束罢……” “你且过来,为师检查一下你的修行成果。” 王安风闻言,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了解脱的轻松感,点了点头,放下肩上重担,跟在了圆慈身后。 师徒二人来了一处习武场,圆慈立于场中,单手竖在胸前,神色平和,朝着少年微微颔首,道: “攻过来,风儿。”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先是行了一礼,神色逐渐郑重,内力运处,身形如猛虎般跃出,速度远不是上一次和圆慈交手时候能够比拟,只瞬间便出现在了僧人身前,拳攻上路。 可在接触的瞬间却猛地变招,以反身断肘变式避开可能的攻击,直击圆慈腰腹,变招之际,如行云流水,竟看不出一丝征兆。 僧人微微满意地颔首,道一句不错,脚步朝后面踏出一步,左手袖袍轻拂,便化去了王安风攻势,而此时少年却已经趁势再度强攻而上。 短短时间,师徒二人便已经交手了十数招。 在王安风手中,那简简单单三十二势少林长拳,几乎可称得上脱胎换骨,拳势沉稳而浩大,却在堂堂正正之中,隐有神来之笔般的杀招,如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堪称一句奇正相合,循环无端。 圆慈眸子喜悦越盛,当看到王安风一记蓄势平心掌之上竟然爆出了一道细微的雷霆之时,终长笑出声,袖袍一拂,扫开了少年攻势,身形如流云倒卷,倏忽而至,一掌轻轻按在王安风肩头。 一丝劲气入体,王安风四肢百骸融入的内力受激,自发震颤,荡入了丹田之中,原本平和刚正的佛门内力猛地向外扩散,会合四肢百骸的内力,如同怒涛般瞬间掠过了王安风躯体,将一切外来力道抚平。 演武场上,一声清越钟鸣响起。 少年身躯之上,虚幻金钟一闪而逝,其上赤金经文流转,阐述金刚佛理。 圆慈抚掌大笑,于平和之中显出了罕见的豪迈和欣喜,道: “果然,果然为我佛门无垢琉璃基,少林金钟罩!” 王安风微怔,道: “金钟罩?” 僧人点头,笑着伸手抚在少年头上,道: “便是金钟罩,我少林神功之一,直指金刚诸般欲念烦恼不侵不染之佛理,若能修成十二关,必为天下第一流的高手。” “赢先生他以那铭刻了金刚经的锁链,强行压迫你的内力按照特殊的方式融入了四肢百脉之中,使你如当年的达摩祖师一般,不修功法,而凭身躯自然入门奠基。” “来,盘坐下来,为师这便将金钟罩第一关的要诀传授于你。” 王安风自然答应,直接盘腿坐在这演武场上,微阖双目,体会体内内力流转,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背上,浑厚的内力入体,伴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帮他熟悉金钟罩内功第一重的修行线路。 远处大殿之上,赢先生负手看着正传授王安风武学的圆慈,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略有两分不解地道: “奇哉,奇哉……圆慈大师以金刚不坏神功行走天下,打下了偌大威名,可为何,先生要劝他不传安风金刚不坏,却要传金钟罩神功?” 青衫文士侧目看他一眼,道: “这两门功法都直指金刚法相,一者证道于金刚诸般欲念烦恼不侵不染,一者则取以金刚般若,断尽三千烦恼的佛理,修到十二层,本无所谓高下。” “但是一来,金刚不坏神功相较于金钟罩,攻伐虽更强,守御却稍逊,那小子以后必然会学其它绝学,攻伐更强者不知凡几,不若取天下第一之守御。” “二来,他的金钟罩是以外力压迫,如当年达摩一般,不修功法,以身躯体魄自然入门,而入门之后,却不需要像是达摩那般独自摸索……故而金钟罩虽难,却有较大把握修成,若是不成,转修金刚不坏神功,亦没有什么难处。” “三来……” 声音微顿,吴长青正听着,突然没了声音,微微一顿,下意识问道: “三来?” 赢先生侧目看他一眼,冷笑道: “太丑了。” 老者微微一呆,那文士已然一步踏出,如流云般而去,袖袍一拂,一道残影朝着吴长青激射而来,老者抬手抓住,却是一条长鞭。 其长数米,其中似乎是缠绕了镔铁,令其重量更沉了许多,比起寻常的长鞭,几乎是巨蟒和灵蛇的对比,老者先是微微一愣,突然便想到了什么,抬手轻拍额头,苦笑道。 “……忘了,安风没了锁链,用不得灵蛇寻隙。” 第二十六章赢先生计划通——王安风的根本武功 王安风体内一禅功功夫已经修得圆满,再加上以外力压迫,金钟罩入门,因此只用去了短短半个时辰,便已经记下了金钟罩第一关的运转方式,原本重于平和的一禅功内力也全然蜕变为了刚猛浩大,无物可破的金钟罩内气。 双目微张,澄澈的眸子里面似乎闪过了一道流光,继而便变地更加干净纯粹。 眼前圆慈含笑看他,道: “不错。” “风儿你金钟罩第一关已经入门,剩下便需要每日里勤修不殆,以期内力蓄满,破开窍穴,入第二重关。” 少年起身,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心中欣喜,脸上便止不住浮现出了笑容: “嗯嗯。” “知道的师父。” 一旁吴长青抚须轻笑,上前将手中那长鞭递给王安风,道:“安风你周身锁链既然已经破掉,没法子再用灵蛇寻隙鞭法。” “这里有一条长鞭,你且拿去用。” 少年双眸微亮,接过长鞭,道: “多谢二师父。” 见少年面容之上欣喜,老者脸上有些尴尬,抚须道: “不,这不是……” 天边传来一声凌厉剑啸,穹顶厚重云雾登时破碎。 冷然的声音伴着似乎骤然分裂的苍穹,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速来峰顶。” 少年愣了愣,听出是赢先生的声音,圆慈抬手抚了下少年头发,笑道:“既然他罕见主动唤你,想必是有要事。” “去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手腕一抖,那一截长鞭骤然回缩,仿佛灵蛇般缠在了少年右臂之上,朝着圆慈和吴长青行了一礼,道: “那师父,二师父,徒儿先过去了。” “去罢。” 圆慈微笑颔首,看着少年转身,施展开身法离去,此时王安风修为已算是小有所成,只是片刻便消失了身影,吴长青抚了抚须,笑道: “赢先生的性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别扭。” “不过,竟然会主动唤风儿过去,却不知是为何。” 圆慈看着那冲天而起的孤峰,道: “应当是风儿体内的那道雷劲吧……” “虽不知为何,但他似乎对风儿有所改观,那么那一道雷劲,他是绝不会放过的。” 吴长青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抚须的手掌都微微一顿,神色略有郑重,道: “莫不是,紫霄宫……” 圆慈颔首,道: “遍数江湖武功绝学,单纯御守第一,当为我少林金钟罩,攻伐第一的武功,则只有道门紫霄宫那一套剑术了。” “运雷霆于剑上,包天地于身中,以三尺青锋为枢机,控雷驭电。” 吴长青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脑海之中再度回想起了那宛如天雷般凌厉霸道的剑光,道: “九霄玉清剑?!” 圆慈道:“正是如此。” “这套剑术绝学对于雷劲以及剑术的要求都极为苛刻。既然雷劲有风儿那位离伯传授,那他想必是打算传授风儿剑术吧……” ………………………… 既然赢先生所说是峰顶,那么王安风脑海之中自然便想起了那常去的孤峰。 脚下健步功运处,常常一步踏出,已经是数米之远,只消片刻,便到了那孤峰之巅,果然见到那一袭青衫,负手而立看着山下翻腾的云雾。 王安风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和呼吸,行至文士身后三步,抱拳行礼,道: “见过先生。”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不回头,依旧看着山下云雾,淡淡道: “你之前的要求,我允了。” “你可以跟你的离伯学习武功,但是同时,原本用于惩罚的时间,你要与我学剑。” “学剑?” 少年微微一怔,而那文士右手袖袍一拂,身旁出现一柄木剑,连鞘冲天而起,继而笔直落在了王安风身前,虽是木剑,却隐有锋锐,震颤不已,木剑落下,腾起了一层气浪,横扫四方,掀地少年衣摆扫动。 “拔出来。” 冷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安风点了点头,抬手握住剑柄,缓缓拔出,鞘内剑成八面,相较于寻常剑器少了三分轻灵,却多出了许多的端庄厚重,如儒门君子行于列国,方正威严,剑刃由两度弧曲而伸,入鞘则朴实无华,出鞘则可见锋芒。 王安风一看便有三分喜欢,持剑朝着背对着他的文士深深一礼,道: “多谢先生赐剑。” 文士颔首,指着身边青石,道: “过来。” 王安风点了点头,持剑走过去,身旁文士并不看他,只是淡漠地俯视着山间云雾,道: “你可知剑?” 王安风小心回答道: “不知……” 文士嗤笑一声,道: “果不其然,依旧愚钝。” “便站在这里,看着远处云雾变化,复告知于我。” “另这柄木剑,你自此刻起需剑不离身,每日修行之时,便以剑横放膝上,出则负剑而行,睡则抱剑同眠。” 王安风点头答应下来,继而便按照赢先生所说,盘坐在青石之上,看着远处云雾变化,可是云雾翻腾变化,更兼极远,又如何看得清楚? 一日下来,只是落了个双眼酸痛,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你不必说话了,看你模样便知一无所获。” 袖袍拂过石桌,桌上出现了三个瓷瓶,道: “回去以后,将药敷在双眼穴位之上。” “明日继续。” “……是。” 王安风今日先是回了一次大凉村,又将忘记携带的药材之类,重新带回少林寺中,交给吴长青,才回了家中。 躺在床上,只觉得双目越发胀痛,敷了药膏之后,清凉和灼热不住轮转,在床上难受了许久方才沉沉睡去,第二日,双目红肿,将离伯都吓了一大跳。 接下来一连数日,王安风都花大量的时间,在远观云雾之上,双眼灼热不退,赢先生偶然会告知他内力如何运处,可以稍微护住目力。一连数日之后,那种难以忍受的灼热越演越烈,因为脱去了束缚,他此时在铜人巷中已经连败了数名对手。 可赢先生还是不传他剑术。 离伯则是窝在了自己房中,也已经数日不曾见过。 时日渐过。 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一年最后的节气终于到来,虽说是大寒,但事实上气温已经回暖,不如小寒时候严酷迫人,只剩下十数天便是年节,那种洋溢着的喜庆已经蔓延到了大凉村这个小地方,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地多了起来。 王安风双目的灼热也越发严重。 甚至难受到他白天根本不愿意出门的程度,唯有黑暗能够让他的双目感受到些微的舒服。 而就在大寒的这一日午后,数匹健马直奔入了大凉村中,为首的是一位眉目清淡的白衫少年,入村之后,便熟门熟路,径直朝着王安风家中而来,令两名侍从守在门外,秦飞拍马落下,微整衣冠,高声道: “秦飞贸然来访,王兄可在?” 沉默了数息之后,门内传来了少年略有些疲惫的声音,道: “是秦兄,稍等……” 吱呀轻响,木门被人轻轻推开,王安风出现在了秦飞视线之中,眉目如常,仪态温和,只是双目闭合,轻笑道: “秦兄,请进来说话吧……” 秦飞心中微有好奇,碍于礼数不便发问,微微颔首,跟着王安风进了屋内,却因门窗紧闭,不点灯烛而漆黑一片,好奇笑道: “王兄,方才是在休息吗……”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想到了此时情况,脸含歉意道: “抱歉……是我疏忽。” “我这便拿灯火。” 一边说着,一边凭借熟悉的记忆去摸索蜡烛,不巧红烛已经燃尽,微微皱眉,只得睁开了眼睛。 暗室之中似乎陡然闪过了两道寒芒。 秦飞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寒意猛然大盛,横亘数息方才散去,死死看着那睁开双目寻找蜡烛的王安风,纵然暗室之中,那双眸子却依旧泛着刺目之感,宛如两口出鞘的利剑,尚未直视,但其目中精光之盛,就几乎令他心中震撼。 “啊,找到了……秦兄勿怪,我许久不用了。” 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蜡烛,王安风松了口气,回身打了个招呼,霎时间,仿佛两柄利剑破空而来,直指眉心胸腹,秦飞心脏猛地一滞,本能后退一步。 直到做出反应之后,秦飞才惊觉失礼。 而此时王安风已经重新闭上了灼热的双目,烛光之下,蓝衫少年眉目平和浅淡,温和笑道: “倒让秦兄见笑,不知秦兄此次前来有何事情?” 秦飞按捺下心中激荡,呼出口气,将尾牙祭之事缓缓说出,相邀同行。 …………………………………… 收下了秦飞送来的名帖,王安风将秦飞送出了房门,才又回了房内,将那红烛按熄,因为双目灼热,只能靠打坐修行,以抗衡那种难受的感觉,至天色渐晚,方才又回了少林寺中。 少林寺中,在往常那般看远山云雾之前,赢先生再度将王安风拦下。 “现在过来,好好看着。” “我只演练一遍。” 赢先生抬起右手,放慢了速度,做出了如拳法般的二十八势,王安风微怔的时间,文士已经负手看他,言简意赅道: “练。” 可这一次,王安风并没有像是以往那般乖乖听话,沉默了下之后,抱拳道: “先生说……要教我剑法?”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不耐了?” 少年硬着头皮道: “……只是晚辈不知,什么剑术,又需要磨练眼睛,又要学习拳术?” 赢先生嗤笑一声,冷道: “拳术?” “果然蠢货,呵,就这悟性……想要学剑式你还差得远。” 文士负手不去看他,眉宇之间神色极冷,极淡,道: “你以为,剑法就那般简单?” “此时方才是积蓄目力,欲要随我学剑,瞳目之道需有二十八类,至锋芒不显,如月无缺,目无常行方可。” “玉阶三十六宫为步,二十八重瞳目,使剑劲气之法二十八类,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十二连城诀,要窍精言,三直六揭,你要悉数精通,至此才算得有资格握剑以战。” “用剑之力,自精气神,至刚柔一,阴阳相济,方可出师。” 王安风听了一大堆东西,略有茫然,道: “这……这是什么剑法?” 文士皱眉,道:“这就是剑法。” 少年茫然:“‘就是’,剑法?” 赢先生似有些不耐,冷然道: “我说了我教你的是剑法,随你怎么叫。” “学不学。” 沉默了下,王安风抚了下灼热双目,狠狠咬了下牙。 “……学!”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一瞬即逝,依旧冷峻如常。 太公无钩,唯愿者入其囊中。 第二十七章尾牙祭前 大秦幅员极尽辽阔,几可称之为天下。 不同地域,其风俗民生各有所异,尾牙祭唯有忘仙数郡才有,每月初二,十六日为‘做牙’,十二月十六为一年最后一牙,称为尾牙,各地县城会大办一场,之后各家商户闭业,长工短工领了薪俸归家,好好过个年节。 秦飞数日前给王安风送来的,便是在大凉村所在之州州城举办的‘尾牙祭’名帖,看去一片素净,唯独右下角有祥云腾于阴阳之上。 而就在尾牙即将到来之前,王安风双瞳灼热终于抵达了最巅峰,就连药膏都没有了效用,却在一觉之后彻底平复了下来,如往常般没有丝毫的异常,甚至于正常到令王安风都有些不适应。 回少林寺询问赢先生,而文士却只是随意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 “瞳目二十八重,你算是初步入门。” “此为平。” “今日你要去尾牙祭,归来再修行,去罢……” 王安风心中松了口气,抱拳告退,便离开了少林,一旁吴长青抚了抚须,呵呵笑道: “眼光平出,不偏不滞,如含露珠,一片天机,锋芒收敛于鞘,目无停碍。” “先生之法,果然厉害。” 文士负手,状若不屑地嗤笑一声,道: “不过入门,甚么用也没有。” 声音微顿,似乎觉得说修炼许久没有半点成果也不适,顿了顿,皱眉道: “最多……交手的时候目力迸射,能吓吓人。” “呵呵……” 老者抚须轻笑,目光转而看向云雾,道: “不知这尾牙祭上,能不能得些好药材……” “之前的药物因为搭配药性,已经耗尽,倒是不好跟风儿提及。” ……………………………… 王安风回到大凉村之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因天色已亮,便要准备赴约,先去询问了和他亲近的离伯,王叔和姜先生是否需要带些年货回来。 在门口连连唤了数声,离伯却只探出了个脑袋来,一头白发越发杂乱,竟像是这段时间一直不曾打理过一样,听他问完,只嘿嘿一笑,扔下一句臭小子你看着办,便又钻了回去,再不理他。 王安风心中无奈,准备离开,视线掠过窗户时候却微微一怔。 离伯家的窗户还是他给糊的,为了防止被雨水打湿打烂,他当时用了许多的纸浆,相当厚实,可此时他看去竟能够隐隐看得到一道剪影,正伏在案上,似在纵笔狂书,时而停笔,手舞足蹈,宛如顽童。 少年略有失笑,复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双目,心中越发感觉赢先生高深莫测。 再去了王馆主家中,馆主只让他好好去玩,而姜守一在得知他要去尾牙祭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要他入内。 书生手掌摸索着那张名帖,目光在右下角的祥云图上停留了数秒,看了看眼前少年。 眉目平和纯粹,身上的棉衣有些旧了,但是却洗地很干净,黑发为了干活方便,如寻常的山间村民一般无二,只是随意以草绳绑成类似道髻又不合规矩的模样。 姜守一将名帖放在桌上,道: “既然是这种尾牙祭,以此模样,却有些不合于礼。” “刚好有东西要送给你,本打算年节时候再说,既然遇上了这事情,也算是恰逢其会。” “且稍待。” 说着便起身,踱入后堂,片刻后边抱了一件衣物过来,让王安风去客房换上,少年抱着这衣服愣了下,姜守一笑着催促道: “这是你师娘做的……也不知合不合适,且去换上。” “让我来看看。” 王安风抱着衣服不自觉用力了些,看着温和笑着的书生慢慢点头,去了厢房换了衣服。 这件是颇为庄重的儒家深衣,后片衣襟接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经过背后再绕至前襟,然后腰部缚以大带,可遮住三角衽片的末梢,或许考虑他属于武者的缘故,下摆宽松,不影响动作。 布料厚实,交领相叠,是谓三重衣,袖口镶边,饰以龙雀纹路,整体墨蓝,上有暗纹,儒雅斯文,隐有庄重,八面木剑合鞘,悬于腰间。 儒门君子守方正,持八面剑,敬天地四方。 姜守一看着眼前换了新衣的少年,满意颔首,道: “这模样方才合适。” 说着随手将少年发上草绳拉开,那结地颇为结实的麻草发绳就像是平直的一般直接松开来,黑发松开,姜守一取出了一根发簪,如儒家长辈那样,替晚辈束发,笑言道: “你已经算是‘舞象之年’,虽尚不能束冠,可这发簪,也是应该。” “非为人处事如此,衣冠也应该知礼,不可奢靡,却也不能流于山野,不加约束。” 轻声言谈,将少年黑发重新束好,以一根玉簪扎起。 书生后退一步,看着眼前气质温雅干净的少年,轻笑道: “不错。” 少年抿了抿唇,抱拳道: “多谢老师……多谢师娘。” “我……” 言语未落,书生轻轻敲在少年额头,打趣笑道: “不要我我我了,你再不去,怕是要失约了。” “那州城离此地尚远,你不是有匹好马?骑马去罢,顺着官路直行,也只是一个时辰不到……” 少年点头,轻声道: “那我去了……” “去罢。” 姜守一看着少年出了门去,嘴角笑意才微微收敛,身后传来声音,道: “若是学兄见你又拘泥于寻常衣冠之礼,怕又要说你了……” 书生嘴角挑起,随意道: “衣冠之礼为外,整肃心神才是内。” “学兄他总是追求返璞归真,可从来只是简朴,又何谈归之一字?于我看来,他才是错的。” 女子失笑,迈步走出,和自己夫君并肩,看着外面景致,悠然道: “已然十二月了……” 姜守一知她意思,笑容微敛,道: “确实……百日时间已到,我等不日,便将离开。” “那你为何此时开始要他重衣冠之礼?大凉村中,用不着这些。” “你想要让他离开这里。” 虽是反问,可言语之中笃定十足,姜守一不由笑出声来,坦然道: “是。” “你我离去,他仍需要勤学不殆,可也应该走出去,走出这大凉村,甚至走出这忘仙郡,睁开眼睛看看这世界……看看那少年才俊,看看这天下风云变幻。” “君子慎独,此世璞玉争辉,有斑斓万象齐鸣,如此精彩,错过岂不可惜?” “而璞玉当中独缺和氏,岂不更是可惜?” 第二十八章尾牙祭·始 忘仙郡分有五大州,北州雨霖,州城一侧有山耸立,每到秋雨连绵之际,云雾便横亘在山间,经久不散,山上道观每每便仿佛伫立于云雾之中,霞气蒸腾,山虽不高,却因天地造化,既不受秋雨之灾,又能观云海翻腾的气象,三百年前道人云游于此,传下一脉道门分支,为云中观。 是为忘仙奇景,云中观海。 山下州城雨霖,数次扩建,原本厚重的城墙早就已经给拆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却无人担忧。 在城中百姓眼中,这里虽然没有甚么青石厚墙,箭塔城楼,但是那青衫少年,儒家君子,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城墙,马上可以御敌,案前挥毫文章,一腔热血的兵家子弟就是无人能破之箭塔。 我浩浩大秦,纵横者阔论于朝堂之上,阴阳家匿迹于山川之间。 更有那道门负剑,墨侠布衣,杂家行于市井,法家严令,缉捕天下。 越是大城,就越能感觉到这自信和气魄,这种天下盛世,万国来朝的苍茫浩大。 这是历代秦皇持剑鞭笞天下,十八路铁骑龙卫横扫四野,武将不畏死,文臣敢死谏得来的盛世繁华,纵有小碍,每每数日便会平息,不扰民生。 雨霖城外一里,有数里长亭横贯,两侧垂柳,叫做柳亭,让那些不得不分别天涯的好友叙别。 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了年节,处处可见离别之人。其中不少书生打扮,有人要为了来年的春试而依旧留在州城拜访同道老师,而部分则是已经白头失意,准备离开这伤心处,重回家乡。 秦飞坐在柳亭之下,略有两分出神地看着官道。 今天的尾牙祭,是道门忘仙郡分支,云中观承办,大秦乐府,各家学宫共襄盛举,就连兵家校场都于今日演武,以战鼓兵戈助威,其势甚大,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不少,都是各地权贵来参加此祭,却独不见那蓝衫少年。 又见过去了一驾马车,秦飞收敛目光,随手从桌上取来一杯温好的黄酒,一饮而尽,旁边一位眉目舒雅,如梅静立的女子取来火炉上的酒壶,一手微倾,一手按袖。 酒液如注入杯,却不曾泛起丝毫涟漪,平缓自然,至八成处恰好收敛,将那银质酒壶依旧放在一旁。 复又坐回原位,并不言语,一袭白衣,连那身对襟披风也是一片如雪,怀中抱着个小巧的暖手铜炉,镂空出了仙鹤舞松,散出袅袅烟霞,越发衬得女子气质清冷,只是双目却有些不自觉地看向那神色淡然,甚至冷漠的少年,心中颇有好奇。 她是乐府弟子,才色殊异,琴音虽远不及九霄环佩,大圣遗音,却也已经通幽,可住飞鸟,可引人忧思,双剑随身而舞,已得了两分雷霆之风。 本应于今日祭上为首位舞剑,却被府主派来随侍这位少年。 府主待她极好,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本以为又是些附庸风雅,迷恋少艾颜色的富家子弟,可这少年对于她却始终执守礼节,倒是旁边的小孩子对她颇为热情,姓名爱好,询问地一清二楚,令人失笑。 旁边士子逐渐归城,投来的目光令她心中有些不喜欢,微蹙了下眉,道: “公子……” “秋姑娘唤我秦飞即可。” 少年侧目,神态冷清,让她想说的话不自觉便难以出口,一旁秦霄抬眸,鬼灵鬼灵地道: “秋姐姐可是陪不住了?” “飞哥哥就是这个性格,近些年来越发冷啦,能让他失态的,阿霄只见过一个呢。” 秦飞神色微僵,横眼看来,那童子及时住嘴,抱起怀里墨家机关人,小心翼翼挪到女子身边,眉眼绽开笑意,献宝似地道: “秋姐姐不如来玩吧……” “这是墨家机关人,能效剑客搏杀,衍化墨家剑法。” “市面上只能衍化到十三路,我这个是好不容易求来的,能够使出圆满十七路剑招,可有意思了。” 女子失笑,轻轻抚了抚童子头发,柔声道: “谢谢阿霄了……你自己玩就好。” 童子笑笑,被拒绝了也没有什么难受模样,似无意地坐在了她和秦飞之间,将二人隔开,低头把玩着两个木质机关,两柄木剑便伴随着童子操作,彼此攻伐,操作灵活,几乎和寻常剑没有多大差别,倒是让人侧目。 这墨家剑法,就和儒家书卷道理一样,天下不知道的人反而是少。 当年云中观空道人谈论天下局势,曾言:“儒墨徒属弥众,弟子弥丰。” 这天下若歪了,儒家一只手,墨家一只手。 怎么地都撑得住。 倒不了。 城中已经传出了尾牙祭开始前的乐曲,作鷇音而舞,最接近大道的初始之音,苍茫浩大。 秦飞微微皱眉,再饮一杯,心有担忧,远处突然出现一道流火般的残影,骏马长嘶之音高昂,宛若龙吟,一道青影眨眼间已经掠过了极远的距离,轻易闪过路上车辆行人,继而极通人性,猛地停在了柳亭之前,似是极满意地摆了摆头,青色鬃毛宛如火焰舞动,前蹄轻踏。 秦飞微怔,便看到了马背上挽了玉簪,眉目干净却面色惨白如雪的少年,略有些迟疑道: “王兄?” “秦,秦兄……” 王安风闻言抬头,注意到那白衫少年,勉强笑了下。 不知道青骢马是不是在他那小院子里憋得太久了,此次速度几乎堪称恐怖,风驰电掣,他也就是修为渐涨,才勉强压制地住胸腹翻腾之感,没有当场吐出来。 勉强平复了下腹中感觉,少年翻身下来,对着起身相迎的秦飞道: “今日来迟,万望抱歉。” “不妨事……” 秦飞回了一声,先是注意到了少年不再锋芒毕露,如利剑破空的双目,心中微松了口气,复又看着王安风苍白的面色,迟疑道: “尾牙祭倒是颇为宽松,既已经到了,王兄不如现在这里休息一下?” “不必……” 王安风摇头回应,神态平和,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可方才说出一句话,胸腹翻腾,面色便又白了些,秦飞失笑,伸手虚引,道: “还是休息片刻,再入城内罢……” “……抱歉。” 第二十九章预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重逢 体内金钟罩内力流转,王安风在平实的地面上休息了片刻,便已经从那种胸腹翻腾的难受感觉里面恢复了过来,一行人起身顺着官道往城中走,而那火炉酒盏,自然会有下人收拾带回。 王安风左手拉着马缰,他只去过了两座县城,已经觉得非常繁华,却仍不能和这州城相比。 秦飞见他模样,便讲解些城中风景。 尾牙祭并非是一群达官贵人聚拢在一起,端庄严肃的事情,更像是整座城市的狂欢,欢快的气氛笼罩了整座城市,各家商户挂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高声叫卖,令人不自觉融入其中。 秋若水跟在两位少年身后,安静地听着谈论。 方才秦飞已经为彼此介绍了名姓,那名为王安风的少年气度是不差的,可竟像是从来没有来过繁华地方一样,只寻常的风景,也能让他非常感兴趣。 可他身后骏马,却是九成达官贵人求而不得的异种。 一侧秦霄抱着墨家机关,看着前面的两位少年,眉头皱地紧巴巴,撇着嘴咕哝道。 “玉儿姐姐……” “哥哥如果喜欢了男子怎么办……” 秋若水通晓音律,能以琴音为武功,耳力自然非凡,闻言不由失笑,抬手轻抚童子黑发,心里想着如此稚嫩的童儿,为何心中想法会如此之多? 看他眉眼清秀,将来却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家的女儿。 正在此时,前方虹桥上突然有一阵杂音入耳,在这红尘气象之中颇为刺耳,秋若水不由抬眸去看。因隔得颇远,只看得是一个小摊,围了两圈人,一侧数人远看打扮应该是某一地的官员,而另一侧则身着红衣,棉衣之上覆有银甲护住要害,应该是州城西侧,兵家子弟。 每年尾牙,游人众多,其中不乏达官贵人。 他们玩赏地开心,而城中摊贩则更是开心,积累了一年的稀罕货物,平素难卖,今日便能倾销个七七八八。 秋若水收回目光。 想来是因为甚么物件,起了争执罢,很快就会有职管杂买务杂卖场的提辖过来,处理纠纷。 王安风也听到了那丝杂音,下意识转头去看,这隔了有数百米距离,却一眼看到了双澄澈干净,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睛,正安静看着一个方向。 那双眸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了过来,明明只看到了一双眸子,王安风却清楚地感知到了其中那微弱的情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流露出了宛如琉璃云海般的光华。 少年声音戛然而止。 秦飞正走着,却看到王安风停了下来,便也驻足,好奇道: “王兄?” 连唤了数声,王安风方回了神,道: “无事,只是似乎看到故人……” 话还没有说完,明明并未看向那个方向,少年竟也能感觉到那双眸子里的失落,仿佛被抛弃的小猫,只安静地看着自己,强烈的负罪感浮现在了王安风心中,话也就说不下去,张了张嘴,抱拳苦笑,叹道: “秦兄稍待……我得去帮帮忙……” 秦飞微怔,便看到王安风转过身子,仿佛脚下有一条路线一样朝着一个方向大步行去,仿佛停下一刻都会感到煎熬一般,微有好奇,转过头看了下同样神色怔然的秋若水,道: “秋姑娘若不介意,便一同去看看如何?” 女子颔首,轻声道: “一切随公子喜好便是。” 王安风一路行过去,于人群之中,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小女孩,穿着一身藕色衣装,为了保暖的缘故,看起来毛茸茸的,正安静地看着自己,澄澈的眸子没有丝毫杂质,但是不知为何,王安风却感觉到了某种小脾气一般。 仿佛在说,你不是不来吗? 少年不由苦笑,抬眸寻找到了小姑娘的母亲,微微颔首,便蹲在小女孩身边,抬手抚了下后者柔软的头发,安慰道: “是我的错,我应该直接来的……” “那时候我也只是和秦兄打个招呼。” “你不生气?” “可你明明在生气啊。”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王安风浑然不曾注意,一旁某个威严甚重的中年男子脸色微变,死死地盯着少年揉弄小女孩头发的手掌,似乎恨不得卸下来一般,听得王安风自顾自地说话,而那小女孩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的时候,又像是万箭穿心一般,面色霎时变得苍白而茫然,似乎在某个领域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一般。 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而此时少年已经在周围人古怪的注视下弄明白了事情缘由,抬眸看向一侧数名少年少女,道: “是看上了一个东西,彼此争执不下啊……” 那边少年红衣银甲,眉眼飞扬,却并不盛气凌人,只是笑道: “小姑娘生的可爱,本来应该相让,但是咱们兵家的小师妹也实在宝贵的很,嘿嘿,让不得啊兄弟……” 说着又对王安风挤眉弄眼,做了个你懂的眼神,王安风微怔,目光落在一旁娇俏的兵家少女身上,心里面也明白过来,略有失笑。 便在此时,人群分开,一个瘦小少年引着个穿官服的粗豪大汉走了过来,周围小贩皆抱拳,口称提辖,因为路上已经听了事情经过,过来一瞅,却又多了个少年,待得问明了左右经过,那大汉哈哈大笑。 甩手扔下一两银子在摊贩上,又顺手捞起了那小物件,看了左右人群,高声道: “既然是少年人事情,那就少年人的方法来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大家伙儿退开,按着规矩,咱们打上一场便是了。” 因为武者常见,彼此看上同一件物什,只要不是恶意哄抢或事态紧急,那么谁都有谁的道理,仲裁的提辖常常就让武者较艺决定分给谁,这种比武切磋并非什么罕见的事情,是以周围居民娴熟至极地轰散开来,让出了个圈子,那粗豪提辖看看王安风和步到少年身边的秦飞和秋若水,笑道: “巧了,既然有三个人,那便三局二胜。” “可以连战。” 说着抛了抛手里玉佩,嘿然道: “谁赢了,这小东西就当本提辖送的年节贺礼。” “只消给咱问个新年好便可。” 一旁那引路少年闻言先笑起来,怪叫道:“提辖,小子可以给您说上十个新年好,能不能赏个酒钱?” “臭小子想得倒美!” “你又不是小姑娘!” 提辖怒目一瞪,抬腿便踹他一脚,不轻不重,让那少年一个趔趄,复又哈哈大笑,道: “你若给在场众位道上十句新年好,今日好酒好肉,洒家把你灌得爬不出桌子。” 周围众人欢笑出声,场上王安风俯身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回身对秦飞两人道: “秦兄,秋姑娘,此战本与你们无关,便不要牵扯进来了……” 秋若水还有些犹豫,秦飞知他本事,也想看看王安风实力,便笑道: “那就要好好看下王兄拳脚了。” 少年微微颔首,抬起右手,体魄之下内力涌动,掠过四肢百骸。 似有清越钟鸣响起,却转眼淹没在欢笑声中。 第三十章王安风测不准定律的开始感谢百里封盟主,书虫道祖万赏 大秦天下,武者纵横,比武切磋乃是常事,人与人间多的是清官难断的事情,自然演化出了以武者切磋分上下的习俗,这非但是常事,许多情况下甚至于堪称雅事。 王安风就算没亲眼见过,但是离伯的故事里面也总少不了年少初遇,少年少女交手相识的情节,无论是哪一个故事里面,总会有这么一个不打不相识的娇蛮少女横在初出茅庐,满心眼里放着天下的毛躁少年前面,神采飞扬,将后者气得连连跳脚,恨不得扔了剑,劈了马,回老家去喂猪种地。 叫一声,去他娘的江湖! 他甚至会想,离伯的曾经,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个少女。 如梦缠身,无论故事里的少年变换成了怎样的模样和性格,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命运之中,竟不肯有丝毫缺席。 在他略微出神的时候,那兵家子弟之中已经跃出了对手,并不是王安风隐隐察觉的最强者,而是那个明显比较弱的少女,眉目清秀,贵在英姿飒爽,不逊须眉,踏步行在中央,与王安风隔了两米,抱拳一礼,道: “这东西是我看上的,因此,第一场便由我来打。” “你是那孩子的兄长罢?你我放对,也算理所当然。” 言罢摆开架势,如军阵行于四野,气度森严,王安风在方才少女说话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哼,先是微怔,但是此时也不适合回头张望,心中颇有两份古怪,神色却平和干净,摆出了一个拳势,道: “请。” 那少女挑眉道:“与那个孩子相争,本就我等理亏,让你一招。” 王安风微怔,随即笑起,温声道: “那我替云儿多谢姑娘好意。” 言罢右手抬起,五指平伸向前,如树下书生邀客入内,堂堂正正,不曾有丝毫咄咄逼人的感觉,轻声道: “一招已出,请。” 那兵家少女见状,嘴角挑起,清喝一声,踏步上前,拳锋击出却宛如大马长枪,气势凛冽,王安成侧了一步,抬手只以右拳寻常拦截,将少女拳锋架住,恰到好处往后退了一步,那气势便被轻易散去。 少女清喝抢攻,王安风只以寻常功夫抵挡,长拳本就朴实,在兵家武功面前更是简单。 两人复又连连交手,在围观百姓眼中,兵家子弟拳锋凌冽如火,侵略攻伐极为强盛,而那个少年手中的拳法却朴实简单,仿佛和寻常武馆里头的路数也没有什么差别,远不如兵家拳术精彩,数招之间,已经相形见绌。 “这兵家拳术,取侵攻如火的意境,时间越久,火势烧得越旺盛,想要赢就越难了,哎呀,我看这小伙子气度挺好的,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要败下阵来。” “难不成他从不曾听说过兵家《拳经》拳理?” 人群中一书生轻叹,周围人也随之附和点头。 可正当他们在赌兵家少女会几招获胜的时候,王安风脚步一踏,拳法招式已经达到最强状态的少女眼前登时失去了少年身影,而拳招势大,难以瞬间变化,心里一个咯噔,强催功力,数息方才止住身形。 猛地转身,眼前少年温和,一只手掌已经稳稳横在了她脖颈外侧三寸之处,若是真刀真枪地交手,这一下便是大好头颅飞起,方才眼见着要赢了,却以轻敌这绝不曾想过的落败方式失败,心中挫败令少女面色不由微白。 “你……” 王安风后撤一步,放下手来,笑了下说道: “姑娘拳势猛烈,是我强拼不过,本想朝一旁躲避,却侥幸赢了一招。” “承让。” 那边提辖高声喊叫,道: “第一局,是这位小哥儿赢了。” “第二局,兵家换人,加吧劲儿,好歹把小姑娘的兄长换下去啊,哈哈哈,也勿要再这般轻敌,要不然回去少不得加点训练。” 兵家少女咬了咬下唇,抱拳一礼,却又不服气地道: “你不差,但是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 “这一次算是你侥幸!” 跺了跺脚,转身回了那些少年当中,之前曾和王安风交谈过的少年不知从哪里取了把木刀,笑呵呵地上场,甩了个刀花,道: “第二局就由我上场,小哥要不要寻把兵器?” “比如,你那柄八面剑?” 王安风隐隐察觉到这位少年内力并非自己对手,而自己的鞭锁极长极重,灵蛇寻隙施展开来隐秘之中颇具杀气,容易伤人,那剑虽是木质,可赢先生不允拔剑,便笑了笑,抬起拳来,道: “多谢好意……不过,我练习拳术时间最长。” 对面持刀少年闻言轻笑,双手持刀,刀锋与眉齐平横于身侧,道: “那……请指教。” “第二局,开始!” 那少年闻言神色微肃,脚步连踏,握紧了木刀如猛虎扑食般冲向王安风,刀是大秦制式战刀的模样,尚未靠近,便已经连连数刀当头劈下,力道虽不强,但是极为迅捷,如狂风嘶吼,挥洒间便已经是一阵暴风般的气浪。 王安风脚步连退,拳掌每每与刀锋相触,便以更快速度撤回,仿佛不敌,兵家武功最重气势,不过片刻,场上已经是刀影如风,破空之音连绵不绝,让周围民众看得倒抽冷气,为这刀势所迫,连连后退。 那兵家少年清喝一声,刀影刹那间归一,朝着王安风劈落下来,后者一如方才朝后退去,劲风迫地他黑发微扬,便在此时,似乎是因为用力过大,那木刀刀锋竟然咔嚓一声,直接破碎,兵家少年微微一怔,而王安风却在此时未卜先知般踏前一步,右拳笔直砸向了对手。 兵家少年心脏猛地一跳,身法展开,连用了数种步法后撤,脚步方才定住,心中微松口气,打算以刀背迎敌,可刚抬头便看着了那少年温和的面庞,与自己距离竟然没有丝毫变化,心中一个咯噔。 而那拳头也出现在眼前,就连速度也没有多少变化,稳稳定在了自己额前,激地黑发微扬。 兵家少年身子微僵,王安风缓缓收回右拳,垂目看了下对手那断裂的木刀,温和道: “看来,是天公不作美。” “承让。” 兵家少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而那粗豪的提辖大笑道:“兵家的娃子们,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啊,哈哈,小哥儿,这东西就归你妹子了。” 说着将那玉佩抛给王安风,复又转头看向小摊,叫道: “刚才的木刀是谁卖的,出来。” “今日这般时候搞鬼,我要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残次。” 杂乱声中,这少年有些茫然地走回了伙伴当中,先前落败的少女安慰他说:“师兄不要气馁,这不过是他运气好罢了……” “他的实力也就是和我相仿,哪里是师兄你的对手?” “运气好……” 那少年呢喃了一声,却又回想起了那稳稳顿在自己额前的拳锋,与施展数种步法,却不曾拉开一步距离的温和少年,神色郑重,缓缓摇头,道: “不,他武功远强于我。” “恐怕足以与杨师兄交手,而不落于下风。” 听得这评价,数名兵家弟子都神色微变,下意识看向了为首那身量颇高的少年,杨师兄神态木讷,闻言眼珠微微动弹了下,微微颔首,复又张开嘴,提高了声音,道: “那位朋友!” 才将玉佩递给小女孩的王安风微微一怔,转过头来,便看人群中走出一位身量极高,却又颇为瘦弱,仿佛害病了一般的少年,确认是在叫自己,便起身笑道: “这位兄台……嗯,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杨师兄看了周围驻足,眼中颇有兴奋的民众,抿了抿唇,道: “三局之争,才比了两场,还有一场怎能落下?” “兵家杨开雄,请指教。” 声音传出,颇为浑厚,周围气氛便热闹了许多,就连远本要走的居民都停了下来,重又聚拢在一起,间或夹杂本地人对不明白之人兴奋的解释,诸如雨霖州兵家本代第六师兄,拳术强横,将门虎子之类。 那提辖放下检查的木剑,大步赶来,看了看杨开雄,知道他是为了兵家名义不得不出手,后者看他一眼,低声道:“只是胜一局……不会伤他,否则师弟师妹他二人今年休想要回家过年。” 提辖叹息,看了眼走过来的王安风,道: “小哥儿可有异议?” 王安风看了眼杨开雄,道: “不曾。” 提辖眼中苦笑似乎更甚了三分,却也只好高声道:“那第三局比武,现在开始……” 言罢朝着后面连连退去,似乎是怕被波及,杨开雄抱拳一礼,道: “小哥儿,请。” 王安风点了点头,清喝一声,抢步攻了上去,起手平心掌,将健步功冲击之力容纳其中,令这朴实一掌颇为强劲,原本看好戏的民众眼眸微亮。 似乎还有得打? 就在这短短时间,两人已经连续交锋,可以看得出来,王安风处于下风,可是在兵家六弟子的手下竟能够保持拳架不乱,已经殊为可贵,在斗到三十招的时候,杨开雄猛地一拳砸出,王安风双手交叉,却似乎挡不住那股巨力,连连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脚步。 周围寂静了一瞬,便有嘈杂之音轰然响起。 有说果然不愧为兵家高徒,也有的说这少年临危不乱,也是一个大好苗子,能够击败兵家普通弟子,也算是不凡…… 虽然落败,王安风面上却并没有落败的苦恼,抱拳道: “好拳术。” 杨开雄僵了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少年轻笑,眉眼澄澈,道: “在下王安风。” …………………………………… 分散之后,下了虹桥的杨开雄大步前行,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高声谈论着师兄理所当然的又一次胜利,尤其之前败于王安风手下的少女,不知给了之后上场那少年多少白眼,道: “赵师兄,你的刀法厉害,但是眼力可差了。” “那王安风如何能和杨师兄交手不落下风?” 杨开雄脚步猛地一顿,沉默了下,沙哑道: “确实说错了。” 那赵姓少年闻言苦笑,只觉得自己先是讨好师妹不成在先,复又被师兄否认,今日的运气实在是差到了一定程度,可就在此时,杨开雄却抬起右臂,拉起衣袖,露出了一个护腕。 这护腕众多弟子都认得,是杨开雄的家传之物,绝不会放下,可此时扣锁竟然已经打开,扣合处崩裂,挂在手上晃荡着。 几名兵家子弟脸色微变,杨开雄面色沉凝,开口道: “他的最后拦架,你们没能看清。” “趁着拦架的动作,双手猛击我的护臂,将我护腕叩开……若要点穴截脉,也是轻松。” “而且无论步伐还是呼吸,都没有丝毫混乱。” “他之所以前两局表现地与你们势均力敌,之后故意落败于我,想来是因为敬我兵家先辈,全我兵家名声,也不愿出头惹来麻烦,而认输之前,叩开我的护臂,则是告知我今日收手,勿要纠缠不休,洋洋得意。” “怀威怀德,行事有方,不知是哪位夫子的得意弟子。” 那少女不敢置信地道:“那……师兄若是提前上场……” 杨开雄阖目,回想那个笑容温和干净的少年,道: “与你二人一般无二。” “差一招,落败。” “此人心思武功……俱是深不可测。” 另一侧,王安风小心翼翼擦了擦衣摆上蹭着的灰尘,满脸的心疼。 “师娘才做好的呢……” PS:感谢百里封盟主,今日长章节奉上,应该有的加更不会少,在上架之后补上 感谢书虫道祖万赏,明日有长章节奉上 第三十一章张县尊的悲伤感谢挨熊万赏 衣裳上的灰尘弹去简单,但是最后杨开雄拳风激荡出的褶皱,就不是王安风短时间可以抚平了。 方才他也就是因为这个小事情有些着急,所以情急之下,方才运起内力,暗暗出手警告。 虽然说算是有些违背了姜先生的教导,可是,这毕竟是新作的衣裳啊…… 自他六岁之后,再无一人给他缝制新衣。 少年面上满是心疼。 “王兄……” 秦飞数人踏步过来,王安风轻呼口气,放下衣摆,抬眸时候,那丝微不可察的软弱敛去,在外人眼中,依旧是那眉目干净,神态温和的儒家少年,冲来人点了点头,笑道: “秦兄,秋姑娘……” 秋若水回礼,迟疑一下,第一次和王安风开口道: “王公子……杨开雄是本地将门之后,虽非嫡传,也毕竟天赋非常。” “再来他毕竟年纪要大些,胜败事,将来也未可知。” 王安风微怔,看向那清冷女子,面上浮现笑意,道: “嗯,我不放在心上。” 女子颔首,偏开目光不再看他,秦飞则是看着王安风,眼眸越发明亮。 他家传渊源,眼力极强,那叫做杨开雄的功夫至多和他持平。 而他尚未修行绝学,自认逊于王安风不止一筹。 旁人只是知道杨开雄如何了得,却不认得真高手,他只看王安风方才出手,便知道他绝不曾用了超过六分力,否则难以如此举重若轻,若真要交手,以他那恐怖的轻功周旋,配合能勒晕黑熊的锁链鞭法远攻,杨开雄决计撑不过十个回合便会惨败。 何况,还有剑术。 秦飞此时想起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依旧心有余悸,要说王安风不通剑术,他第一个不答应。 此时人群散去,那秀丽的县尊夫人也走了过来,先是向着王安风福了一礼,方才笑道: “当日城中一别,却不想还能在这里遇见王公子……” “公子气度,还是一如昨日过人。” 王安风笑了下,道: “夫人则不然,更甚往昔三分。” 女子微怔,随即便轻笑出声,王安风看着走过来的小女孩,见她手里拿着那玉佩,俯身笑道: “拿到东西了,可喜欢?” 小姑娘点了点头。 女子身侧一位绷着张脸的男子本欲要开口,可少年却直接弯下腰和小姑娘轻声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让后者神色一滞,胸有怒气却又发作不得,憋屈的模样引得旁边女子失笑,更让那男子有两分咬牙切齿。 “这……这成何体统!” 重重咳嗽一声,却无人回头看他,只顾着看那那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面色便是一黑。 前面王安风俯身抚摸着小女孩的黑发,旁边神态清冷的秋若水见她可爱,忍不住问道: “王公子……这小姑娘叫什么?” 少年笑笑,道: “张听云。” 那边的秦霄笑道:“这名字可真不好听,就像是个小道士一样。” 秦飞微微皱眉,抬手在弟弟头上一敲,道: “吟风弄月,眠雪听云,如何不好?” “读的书都忘了?” 秦霄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身后的中年男子脸色薄怒和得意交错,抬起手又重重咳嗽了两声,方才将几人目光吸引过来,视线之中颇有好奇,旁边县尊夫人抬手指着那面色威严的男子,有两分憋笑道: “尚不曾介绍。” “这是外子,暂任进贤县知县一职。” 知县官品级不高,却掌管一地民政,并兼兵马都监,兼管军事,与寻常百姓离得极近,往往是儒法两脉弟子担任,毕竟乃是武道盛世,能做一地父母官者,非但才学过人,一身武道修为也要起码入品,堪称文武全才。 是以无论王安风,还是秦飞,都在诧异之后,起身抱拳见礼。 不独为其身份,更为其武功才学。 男子面色稍微好看了些,但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拉着另一个男人的衣摆,复又有种拔剑的冲动,旁边清丽女子却如松了口气般,朝王安风笑道: “今日我和外子要去观中听道长说法,本来颇为担心云儿。” “公子曾经救过云儿,她也和你亲昵,便托公子陪云儿玩耍片刻如何?” 旁边张县尊面色一黑,便要开口,可妻子拉着自己的手突然用力,温柔地侧身看了自己一眼,登时后脊骨一凉,呐呐难言。 王安风收回目光,轻轻颔首,道: “这自然不成问题。” 县尊夫人抿嘴轻笑,道:“王嬷嬷,云中观里头也不会出什么事,便委托您来跟着云儿了,若倦了,便带回客栈休息便好。” 声音落下,身后便走出了个手持蛇头杖的老妪,眉目慈和,拱手应道: “遵夫人令……” 复又抬头看着张县尊,笑道: “少爷,我看着这几个娃娃都很好,你用不着担心,再说有老身在此,也足够打发那些不长眼睛的货色。” “尾牙祭一年一度,正可以和各县同僚相聚。” “莫要迟了……” 张县尊面色有些犹豫,这位老妪是他族中高手,也是因为之前张听云险些出了差池,方才主动跟家中讨要,名为下仆,实则为长辈,不曾闯荡江湖,但是一身内力精纯,已然是八品上的武者。 难敌江湖豪客,世家嫡传,但是寻常宵小也难能讨得了好。 她都发话了,再加上王安风看模样也确实不是什么奸佞之徒,而尾牙祭中各地官员齐聚,于官场之上,堪称不可缺席之事。 男子左右思量片刻,只得叹道: “那就得麻烦嬷嬷了……”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王安风,暗暗咬牙道: “千万,小心。” 老妪颔首笑道: “去罢少爷,老身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情没有见过?” 张县尊点点头,然后颇有两份期冀地看向张听云,道: “云儿,那爹爹先走了……”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等会儿爹爹给你买?玉佩?还是糖糕?” 声音温柔宠溺,和方才威严截然相反,可那小女孩只是牵着王安风的衣摆,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张县尊,点点头,便没了反应,继续低头揉弄着王安风衣摆,张县尊面色微白,恍如落榜书生般失了魂魄,几乎是被自己妻子拉着离去。 秦飞看着那频频回首的中年男子,沉默了下,道: “这位张县尊……” “真是一位妙人。” 说着抬头看向王安风,神色颇有郑重,道: “不过,既然观中之会要开始了,我等也得先去一处地方。” 王安风微怔,问道: “我们也要去方才张县尊所说的云中观?” “不,只是一处寻常柳岸而已。” “去哪里做什么?” “找一个道士。” 始终神色冷清的秋若水神色微变,面上闪过诸多情绪,道: “……是他?!” PS:感谢挨熊万赏,今日卡文,第二章应该是长章节,明天也有一更长章节哈,诸位莫急。 第三十二章空道人 “他?” 王安风微怔,秋若水他虽是初见,但是也能看出其生性清冷,只是听到柳堤道士,便如此大的反应,心中便略有好奇,秦飞颔首,做个手势让王安风跟上,缓步徐行,道: “他是个道士。” “道士自然应该有道号,可他没有,年少恣意,取道门空意清虚,上上之心,自称空道人。” 数人缓步行在道路之上,秦飞轻声开口,便将数十年前的一段公案往事徐徐道出。 主角的名字已经无人知道,知道的也已经作古,便只唤作空道人。 故事的经过很简单,潇潇洒洒的少年道士遇到了乐府当年最杰出的弟子,一个武艺高强,少年意气,一个天姿国色,剑舞倾城,自然便一见倾心。 少年的师门是清修一脉,不可陷于情爱,空道人为了她而返回门庭,主动谢罪于师父,复弃剑于山崖,褪去道袍,舍弃了过去的种种一切,有了新的名字,叫做李玄一。 玄门广大,为伊人而弃。 李玄一守在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他等啊等,而那少女并没有出现。 少女失踪了…… 失踪在了一次寻常的门派出行当中,就连乐府众人都寻不得踪迹,李玄一发疯一般地各处寻找那熟悉的身影,不惜杀入了一些声明狼藉门派的驻地,最后却终一无所获,拖着重伤之躯,抱着最后的希望等在了约定的地方。 等了足足三十年。 看那乐府的少女们换了一张又一张面庞,看着太阳升起,复又垂落,看着百舟横流,看那断桥残渡,看着高楼建起重又倒塌,人情往来,顽皮的少女发鬓微白,于三十年后,终轻叹声气,饶过自己,踏步走出了那禁锢了自己半生的地方。 当时有宗派挑衅道门,在忘仙摆下千座擂台,夜间红烛大亮,照得灯火通明。 自禁方寸的李玄一,折一根柳枝,打残了十里红烛。 因空而见色,由色而生情,叛离道门,却又因情不得,传情入色,断色悟空,复返清虚之境。 重号空道人。 自那一日起到现在,已经又过去了足足三十年,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境界,没有人知道,而跟他交过手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 说到这里,秦飞眼中也浮现出了一丝向往之色,而秋若水面色却颇为复杂。无论如何,大秦乐府在这忘仙郡武林神话的故事当中,都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身份……若是当年不曾出了意外,或许并不会如此令人扼腕。 王安风心中怀想当年前辈风姿,却又道: “如此前辈,恐怕不会轻易与我们相见才是。” 秦飞点了点头,道: “可是前辈毕竟是人,那名帖便是一见的机会。” 说着面色也有些疑惑,道:“只是也因为这位前辈近来似乎也颇为好说话……” “往日里,可是直接无视。” 两位少年交谈,而身后那位王嬷嬷心中已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对于这传说不曾有什么概念,但是她,可是亲自经历过那个时代。 那风起云涌,诸多传说被五人镇压的世代。 空道人始终是无法绕过的一个坎。 这样的传说,他们竟然能够接触? 就这行走的路上,王安风等人脚步微微一顿,这老妪有些微怔,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在这街道上停下。 但是在王安风视野之中,前方已经看到了一处柳堤,此时隆冬严寒,其它地方早已经一片枯败,可那处柳堤却依旧长青,周围积雪,却偏有繁花盛放,柳枝轻扬,这景致极美,足以令天下人驻足,周围人却依旧脚步匆匆,倒让这柳堤似乎剥离于这俗世红尘了一般。 它在那里,但竟像是常人却根本看不到一般。 王安风几人自己也不曾发现,自己怀中那名帖下方的祥云微放光明,将一股独特的波动,让他们能在这红尘中看到前方的异象。 王安风和秦飞对视一眼,踏步走了上去,而那老妪尚且不明白时候,这两位少年和秦霄便已经失去了身影,心中骇然失措,一旁秋若水也神色惊异,伸手触碰前面,却只有微凉的风掠过指尖,于往常并没有丝毫的差别。 行人来往,对突然失去了三人踪影却不曾有丝毫的反应,仿佛那里本应该就只有三人而已。 那老妪毕竟年岁较长,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道门高人的手段。 道门重缘法,既然无缘,自然不得一见。 心知如此,却依旧还是有着遗憾,见不得当年那话本故事中,令无数姑娘心疼地睡不着的少年道士,叹息一声,可在此时,张听云却伸出右手,轻轻点了点前面的虚空,然后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东西,眸子里放出亮光来,轻轻走了一步,便也消失在了秋若水和老妪眼前。 老妪神色骤变,往前头踏了一步,可眼前哪里还有那小姑娘的身影。 …………………………………… 隆冬之中,却有如初春之地,吐出嫩芽的青草,空中淡淡的柳絮飞扬,几如梦境般。 王安风愣了下,随即便突然发现异常,猛地回头,却不曾发现那小巧的身影,神色微变,可在此时,空气中突然泛起了淡淡的涟漪,紧接着张听云便出现在了这地方,神色平静,只在看到王安风的时候,泛起了些极细微的喜悦。 王安风长松口气,怀中突然飞出一物品,身旁秦霄,秦飞怀中也各自有东西飞出,正是那名帖,排列在虚空之中,祥云闪烁,继而缓缓消散,化为齑粉。 “今日本是要了却一桩往事,倒不曾想竟然遇到了位小道友。” 平和的笑声传来,一位穿着道袍的老者蹲在柳树旁边的木屋前面,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低头喝了一口粥,砸了下嘴,抬眸,顺手抹了一把胡须上沾着的小米粒,道: “来来来,都过来坐下吧……” “熬了些粥,这可是沁州的小米,我熬了许久,出了一层油皮,其它地方,就算是皇宫里你也吃不到。” 老者一身朴素道袍,白发拿着草枝扎了个道髻,眉目慈和,脸庞红润,就和寻常道观里面算命的老道士一样,挥手招呼他们过来,王安风几人行至老者身边,老者颇为热情地给他们每人盛了碗粥。 在给张听云的时候,似乎尤为喜欢,笑呵呵道了一句: “小道友,拿好了。” 秦霄眼珠子转了转,见老者并没有什么威严,便插嘴说道:“老前辈,她才四岁,比我还小,我都没有听她说过话,可能连字都认不清,怎么就变成小道友了?” 秦飞皱眉,刚要呵斥,空道人摆了摆手,道: “不妨事不妨事。” 低头看着小姑娘那一片澄澈的眸子,老人笑道: “一字不识而有诗意者,得诗家之真趣;一经不读而有道味者,悟道门玄机,生而天听,一颗道心通明,当然称得上一句小道友。” 复又抬头,在满脸不服气的秦霄脸上打量了下,了然颔首,突然开口问道: “你叫秦霄?” “是,小子秦霄。” “天河郡那秦家?” “是,正是天河郡秦家。” “你喜欢这小道友罢?” “是……?!” 秦霄登时如雷劈了般一呆,一股殷红顺着脖颈就蔓延了上来,猛地起身,却险些掀翻了那瓷碗,扶正了碗却又不小心手指伸在粥里,烫的他手掌发红,眼里晃荡着泪珠,可却只顾着连连摆手叫道: “我我我我,我才没有喜欢她!” “我,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个眼光那么差,名字那么难听都不会说话的家伙。” “老前辈你看错啦!” 空道人看着他手舞足蹈,笑道: “喜欢就说呗,你又未曾出家修道,怎地不能喜欢?看你挺老成的,可怎么这么幼稚?” “小屁孩子,就知道捉弄来吸引注意。” 复又撇了撇嘴,带着前辈的不屑道: “还喜欢,你喜欢个鬼哦。” 秦霄张了张嘴,被老人直接掀开了心里头偷偷打的主意,面色烫红,偷眼看张听云,却发现她只是极认真地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吃着米粥,神色专注,那好看的眸子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脸上不由地便一阵红一阵青。 心中又羞又恼,惊天动地地惨嚎了一声,直接扑在了秦飞身上,把脸埋在少年怀里,任由后者安慰,却死活不肯出来。 老人呵呵轻笑,又喝了一口米粥,似乎故意砸了下嘴,童子羞恼,被安慰了许久才勉强抬起头来,却恰好看着王安风神色凝重,正带着少女往旁边位置上坐下。 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王安风回过头来,朝着他温和笑了下,右手顺手将小姑娘的粥碗往旁边挪了挪,犹豫了下,又稍微推了一寸,秦霄脸色一塌,趴在秦飞怀里冲空道人恼怒叫道: “你还笑我!你一辈子不也就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秦飞心道不好,连忙起身,抱拳道: “前辈勿怪,舍弟年幼……他只是说前辈红颜清丽绝世,竟让前辈记挂了一辈子。” “阿霄,道歉认罪!” 尽管他在解释,可空道人脸上笑容却还是在逐渐消失,神色凝重,双目收敛,仿佛深潭一般不可测度,这方世界似乎瞬间便阴沉了下去,秦飞咬牙,正要再度赔罪,那老者右手却重重一拍自己的膝盖,叫出声来: “哎呀,这么一说,这么久了,我都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啊。” PS:封面出了点问题,作者正在找图中……过段时间封面会换,诸位包涵哈~ 明天还有个长章节~ 第三十三章各自机缘 王安风几人闻言都有些愕然,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有些呆滞。 江湖传说中,那为情而痴的少年道士,竟然说他忘了那人的面容? 忘了? 空道人看他们模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白发,道: “事情过去了六十年啦,我也已经七十多岁,六十年,一个小娃娃都已经快进棺材了不是?也就是大秦,放着过去,六十年足够让一个皇朝盛世转衰,里头多少爱恨情仇,雄心壮志都下了酒。” “你说,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嘛……只是少年时候的喜欢罢了……” 秦飞,王安风默然,而秦霄却涨红了脸庞,仿佛赌咒发誓一样,高声叫道: “你胡说!” “我现在喜欢一个人,十年,六十年,到死都喜欢她!” 一直安静的张听云抬起了眸子,扯了扯王安风衣摆,第一次开了口,轻声道。 “我不喜欢他。” 霎那间仿佛一大桶冰水劈头盖脸浇在了秦霄的脸上,小小童子脸色变得无比苍白,鼓起来的勇气眨眼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失去了魂魄般倒在了秦飞怀中,双眼茫然,直勾勾盯着那个罪魁祸首。 空道人尴尬地摸了摸嘴,转开话题,道: “你们这次来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不过是求个缘法。” “这武功……” 老人看了看王安风,又偏过去瞅了瞅秦飞,道: “你们两个已经各自有了传承,而且都还不差,贪多也没什么好处,先练好自己的东西。” “另外两个小家伙还不到修炼武功的年纪,也不能传。” “干脆……” 声音微顿,老者转了下眼珠,笑道:“过来陪道士说说话呗……” 秦霄因为方才事情,对这个老道士几乎满满都是愤懑,闻言高声叫喊道:“你分明就是偷懒,你是想要赖账!” 可还没有说完,便被老人一伸手就拽了过去,翻倒横放膝盖上,冲着屁股就是两下子,在喜欢的人面前遭此大辱,秦霄神色呆滞,仿佛被抽离了骨头一般没有了半点反抗,老人嘿嘿一笑,招呼王安风等人坐下。 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这个故事也是我行走江湖时候听说过的……” 老人声音悠长,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而与寻常说书人不同的则是,在这故事当中掺杂着当年少年道士的想法,以及此时空道人高屋建瓴的回顾得失,甚至于连这事情当中,真正见过的一些武学道理,也毫无保留。 就仿佛王安风等人也伴随着当年的少年,一同经历了江湖之上的风起云涌,阴谋诡计。 秦霄还是个小孩子,沮丧了没多久,就又恢复了精神,忍不住地给空道人故事里面挑刺儿,却被轻而易举地反将一军,再度被打击地无精打采,趴在老人膝盖上。 而老人在故事中却似乎故意在撩拨他,将这小小童子每每气得光火。 时间渐过,几人全然沉浸在了老人的故事之中,外界俗世,甚至连街道上的秋若水和老妪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只听那江湖风起云涌,却又转眼成空。 无数爱恨情仇,波澜壮阔。 突地听一声清越鸣响,悠然荡开,将一切沉迷破碎,方才所听之事恍然如梦,而此身为真,过去现在,真实虚幻同时交错的复杂玄妙之感同时出现在了数人眼中,耳畔突有沧桑老者,轻诵黄庭,字字真言,似乎直指本心,种种俗念尽去,竟有重获新生之感。 王安风眼角浮现丝丝泪痕,双眸之中隐有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六岁时候那场大雨。 在三岁时候的雨天他失去了娘。 六岁的雨似乎要更大些,也或许是记得更清楚些……爹也离他而去,只剩下那并不很多的藏书陪着他。 那种一直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暴雨,在这悠扬空明的声音之中似乎也得到了些许的削减,眼前的世界似乎微微亮了些,少年抬眸,看到了眼前的老者,一袭破旧道袍,白发以草枝扎成道髻,神态气质悠远淡然,温和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之中,似乎包含着天下的一切,却又似乎放下了天下的一切。 少年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他唤作空道人。 老者手指轻敲粥碗,一声脆响悠然荡开,其余几人恍然回神,空道人温和轻笑,道: “尘缘已了,诸位小友请回。” 王安风起身,正要行礼,周围环境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初春之地,复又被隆冬包裹,长街之上,天色已经渐晚,秋若水和那老妪正等在那里,见他们回来都是长松了口气。 王安风回身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变幻的街道,道。 “果然是前辈……” 旁边突然传来秦飞声音,道:“阿霄,你手上的玉佩,哪里来的?” 王安风闻言看去,果然见那童子手上挂着个游龙玉佩,其色明丽,隐见不凡,后者撇了撇嘴,道: “那臭老头给的。” “而且不止给了我。” 王安风诧异,复又想到了什么,猛地低头看向了张听云。 小姑娘穿着藕色的棉衣,眼神平静,怀中抱着一本微有枯黄的道经,道韵天成。 …………………………… 空道人负手站在柳堤之上,撇了撇嘴,道: “来了就不要躲着了……你走的是看遍天地龙虎的路子,本来就不擅长敛息。” “何况是在我这里。” 前面空间浮现淡淡涟漪,出现了一位老道士,背负一柄长剑,笑道: “果然瞒不住你。” 若是秦飞还在,自然能够认得出,这老道正是传授他武道基础的玄诚子,说要寻找空道人,却恰好也是在今日。 玄诚子抚了抚须,毫不客气地坐下,道: “没想到,你竟然对阿霄和那小女娃子更有兴趣……” 空道人回身落座,道: “那女娃天生道心通明,不管可惜。” “可若是我去教她,却又怕浪费她的天赋,来这世上走一遭,就给她本道经,让她自己去走,自然会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至于秦霄……嘿,这小子挺有趣,就给个机缘。” “另外两个小家伙现在学的东西就足够他们消化了,一口气可吃不成胖子,只能把自己给噎死。” 玄诚子失笑,空道人挥袖,取出茶盏,一边沏茶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不过,你行走天下,来我这里又是有何事?” 玄诚子面上异色越甚,迟疑了下,道: “我来告诉你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空道人冲他猛翻白眼,不屑道: “多少岁的人了,还跟我来玩这个?” 抬手饮了一口茶,道: “坏消息。” 玄诚子颔首,沉默了下,轻声道: “她……是真的遇害了,不要再心存侥幸。” 空道人低头饮茶的动作骤然僵硬,玄诚子低垂了眉目,当作不曾看到,继续开口道: “我继承了门中镇压神兵,寻灵天令,在天阳郡偶然寻到了她的魂灵痕迹。人死即如灯灭,轮转之说并不可信……纵然真有转世,也只是另一个人了。” “好消息就是,你不用再等谁了……” 空道人缓缓抬眸,那看破了俗世天下,拿得起这万物,也放得下万物的眸子却变得一片灰暗,嘴唇嗫嚅了下,沙哑道: “这就是……好消息?” 玄诚子颔首,微阖双目,一枚玉令从他身躯分离,缓缓悬在虚空之中,其中容纳着一枚寻常玉佩,空道人张了张唇,声音似哭似笑: “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过去的记忆,依旧清晰。 清晰到连情意浓时说出的话,都不曾忘却。 玄诚子轻声道:“我寻到的便是这枚玉佩,其上尚有残魂一缕……” 玉令散去光辉,那枚被照着的玉佩轻轻落在了踉跄起身的空道人掌心。其上闪过了丝丝流光,随即便像是承受不住般,在空道人怀中湮灭为了齑粉,顺着老者颤抖的手掌指缝倾泻了下去,化为了一个虚幻的人形,却在眨眼间消失不见。 空道人身形似乎在瞬间苍老了许多,玄诚子退后一步,神色复杂,突然道: “这颗柳树,是你等在这里的第一年长出的吧?” 空道人身形骤僵,缓缓抬眸,玄诚子叹息,轻声道: “她当年……并不曾负约。” 突有风起,空道人身后柳树突地柳枝轻摇,温暖的光尘散落下来,如星落如雨,玄诚子叹息一声,看着轻摇的柳树,看着散落的光尘,看着僵硬了身躯的空道人,转身一步,便踏出了这方小世界。 六十年的时间,足以令皇朝倾覆,雄心壮志都下了酒,江湖上面不知出现了多少的爱恨情仇,波澜壮阔,转眼成空,六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年垂老,满头白发,令小小女童也嫁人生子,复又老迈。 可是还是忘不掉啊……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恰逢小女,再无东门,如何能忘? 柳枝摇曳,空道人缓缓转身,看着那魂灵的痕迹因为神兵的力量而显化出来,萦绕在左右,神态恍惚而茫然,仿佛回到了过去。 六十年前,俊秀的少年道士厚着脸皮凑在少女跟前,嬉笑道: “我最喜欢你跳舞了……旁人的都不算。” “就你们那府主也不算,只要你跳才好。” 明月之下,少女横眼看他一眼,呵道: “嬉皮笑脸,没个正行。” 复又弹了一阕琴,手掌按在琴弦,面颊微红,轻声道: “那我以后,便只给你跳舞。” “在你身边,跳一辈子……” 风吹过柳,仿佛少女轻歌曼舞。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只给你跳舞。 在你身边,跳一辈子。 柳叶之下,满头华发的老者已然泪流满面。 三十年前,李玄一重号空道人。 但是空道人,毕竟还是李玄一。 PS:长章节奉上,求支持啊~ 第三十四章尾牙祭感谢燊枷万赏 那守在外面的老妪,在得知方才王安风几人果真见过空道人,而张听云手中道经更是老者亲自赠与之后,便整个人陷入了茫然无措的状态之中。 秋若水虽未曾表现出来,其余几人却也能够感觉得到她的遗憾。 天色渐晚,王安风只在老者那里吃了一碗小米粥,此时却没有丝毫饥饿之感,青骢马入城时交于城中马肆,也不着急,方才宛如初春,此时却已入了隆冬,呼出口白气,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秦飞看了看天色,叹道: “本欲今日和王兄把臂同游,可不曾想只是一席话,就已经数个时辰过去,道门真人,围棋烂柯,果然不同凡响。” “家母要我和舍弟今日早些归家,王兄不若同来?” 秦飞神色颇为诚恳,王安风此时心境超于寻常,如飞鸿踏雪呢,暂处于道韵之中,不曾散开,只想踏足于寒冬红尘中,轻笑拒绝。 秦飞也不曾着恼,只言他日再见,便带着秦霄颔首告辞,而秋若水则是福了一礼,独自朝着乐府的方向而去,转眼便已经归于了人海,方才数人转眼去了一般,却有了几分寂寥。 正在此时,张听云突然将手中那本道经递给了身后的老妪,道。 “给爹娘。” 王安风微惊,而那老妪则更是心境失守,空道人对于他们这一辈的人而言,意义非同凡响,而空道人送出的东西,则更为珍贵,此时张听云递了过来,原本要必须守在她身边的心念便开始动摇。 老妪竭力移开目光,不去看那经书。 张听云道:“爹娘应回去了。” “交还给他们。” “安风在,我很安全。” 小女孩开口很慢,但是每一句每一字似乎都打击在了老妪心理防线的最薄弱处,最终张听云将那道经轻轻朝前面送了送,便将老妪的心境砸了个支离破碎,后者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道经。 直至茫然走回了那客栈的房间,她才恍然惊觉。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正心中惶恐之际,穿来脚步声,木门被打开,满脸疲惫,但是隐有兴奋的张县尊大步走了进来,却只见到了老妪一人,神色骤变,喝道: “云儿呢?!” 老妪面皮抖了抖,小心将方才事情说完,那清丽妇人因为张听云是和王安风在一起,而心中紧张卸去,张县尊的心脏却是刚刚放松,又绷得紧紧的,而在此时,那老妪复又将那道经双手送出,道: “这便是,空道人送给云儿的东西。” 张县尊神色微怔,目光投落在了那有些枯黄,仿佛经历了许多时光冲洗的经文,轻念出声。 “《云笈七签》?!” 乐府当中。 秋若水一如往常地和姐妹们颔首打着招呼,今日取代她,舞剑于祭上的师妹有些骄傲地从她眼前走过,也不曾让她的眸子里泛起丝毫涟漪。 回了自己的房间,透过窗台看着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的天色。 轻调琴弦,曲调之中,思绪繁杂,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平静之中隐有波澜,遥想当年景致,爱恨情仇,转眼成空,又因为止于一步之遥,而不曾见到那位传说,心中满是遗憾。 曲调自缥缈转而低沉,圆月在天,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满城灯火霎时间亮起,两侧红灯笼,就如万丈红尘般蔓延向前方,琴音自此断绝,少女抬眸,缥缈的白色雪花自天而落,将雨霖城笼罩其中。 灯火如昼,有薄雪轻落。 王安风买了把青伞。 轻呵口气,在寒夜中腾起了一层白雾,少年一手牵着张听云,一手青伞微斜,替小姑娘遮蔽了风雪。 小姑娘手里拿着糖葫芦,粉嫩的面庞鼓起来,轻轻嚼动,似乎是吃到了颇酸的一枚山楂果,清淡的眉头蹙起,令她原本平静的面庞出现了极罕见表情。 王安风轻笑出声,俯身下去,替她擦去唇角冰糖,掌中竹伞微转,身后高声呼喊,快步过去了五六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眉眼飞扬,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却颇为消瘦,虽木讷,眼里却还放着光,少年人欢快的呼喊声音,混合着扑鼻香气,市井繁华,盈满了整个街道。 尾牙祭。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凡尘总总,盈满城池,在雨霖州城之上,有古楼十七层,星云在天,不见凡俗,玄诚子靠坐在古楼顶峰,孤身饮酒,意态平和,风掠过衣摆,发出唯独自己听得到的轻响。 他看着下方的红尘。 六十年前他是意气的少年,在街道上,伴狐朋狗友,眼前是看不尽的新鲜玩意儿。 五十年前他是负剑的游侠,在乐府高楼,灯下看美人。 轻嗅发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如今,他是道门前辈,武林高人,滚滚红尘如浪,将他所熟悉的一切,那些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敌,惺惺相惜的对手,彼此托付的好友尽数都淹没。 不是他退隐于山川。 而是这江湖已经不属于他。 他的江湖应当有一剑开天的豪侠,有力士徒步丈量大地,有负剑的少年道士,可以大哭大笑,狂歌纵酒。现在每一个人都对他恭恭敬敬,见面便称前辈,高人,将他活生生憋成了前辈的模样。 他所谈论的往事,那些对手,朋友,仇敌,竟然都已经成为了传说,无人所知,也无人能知,那些往事,更是罕有人知道,每每他出现,都只会引发尊敬的尴尬。 他恍然大悟,原来他自己已经成为了传说。 当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印记,那些高手,那些璀璨的星辰一个个消失,那么过去的时代便已经坍塌,他不是隐士,只是个失却了故乡的游子。 玄诚子复又咽了口冷酒,于天地寒风之中悠然长吟: “昔日所云他,而今却是我……” “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躯且归泡影,而况影中之影。非上上智,无了了心,知此事,如何不悲。 又如何不乐? “哈哈哈!” 看尽了这满城风月,饮尽了一壶冷酒,玄诚子昂首大笑,踏步冲天,衣袂飞扬,道者掠过足下的万丈红尘,身形偏落,右足轻轻点在一枚雪花之上,气韵悠长,复又冲天而起,雪花碎裂,顺风飘落,散在青伞之上。 伞下王安风起身,看着那皱着眉头,舍不得吐掉糖葫芦的张听云,脸上露出温和笑容,一手牵起小女孩,缓步走在这繁华的尾牙祭上。 青伞微转,晃动了积雪,轻轻飘落在地,晕染了灯笼温暖的光芒。 (本章完) PS:金庸先生仙逝…… 突然有种时代逐渐落幕的感觉。 第三十五章归家 尾牙祭在满城的欢畅气氛之中,迎来了结束。 星月敛去,灯火半残,街道之上还有昨夜里的痕迹,疲倦的游人却已经归家,街道空旷,更显出了两分寂寥。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王安风牵着青骢马,缓步走过街道。 昨夜里他将疲倦的张听云送回了那客栈,自己则是寻了个小驿床铺,打坐了一夜,今日并未专门去道别,牵着骏马走出了雨霖城的范围,少年看着前方萧瑟天地,轻呼口气,在寒冬中升起一层白雾。 离别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而在极尽舒心热闹之事后的离别则更甚三分。 尽管王安风只是个少年,也能感受到那种别绪的存在。 “王兄,果然打算不告而别……” 行至柳亭的时候,突然传来清冷少年音色,一袭白衣的秦飞立在柳亭之上,眉目清淡,似乎对王安风的选择丝毫不感到意外。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着那熟悉身影,心中那股郁郁别绪散去许多,笑道: “……秦兄,你也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啊……” 秦飞神色没有太大变化,道: “所以我便等在这里。” 王安风视线落在他微白的手掌和冻得发红的耳朵,想必受了冻,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淡然,却让王安风心中生出了两分暖意,笑道: “那还要请秦兄多多包涵了……他日过来,我好好赔罪。” 秦飞看着他,沉默了下,道: “因为家中有事,我和阿霄不日就要回家,恐怕没有办法经常拜访王兄。” “王兄……” “以后若是有闲暇时候,不妨去天河郡,我在那里,恭候大驾。” 王安风神色微怔,看着秦飞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一定……” 尾牙祭后,秦飞送王安风至城外十里,孤身而返。 再一日,天河公主一行离开忘仙,满郡官员近乎喜极而泣,三天里面,郡中青楼灯火不绝,姑娘姐姐们洗尽的胭脂覆盖在了河面冰上,姹紫嫣红之色,积累了厚厚的一堆,香气远近可闻。 ………………………………………… 王安风一路回了大凉村,青骢马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睡醒,还是说对马肆里头的伙食不大满意,一路上都很慵懒,速度不慢,却也快不到哪里去,没让少年遭罪,王安风一路上只见天地萧瑟,到了大凉村的时候,才有些舒服起来,翻身下马,转而牵着马进了村子。 汪汪汪! 方才走了十来步,突然便听到了一阵凄厉的狗叫声音,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惨叫着从村子里面的方向冲了出来,似乎是吓得不轻,直直朝着王安风过来,少年脚步一错,避开大黑狗,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疑惑。 这狗,似乎是村长家的…… 怎么被吓成了这样。 脑子里念头才刚刚闪过去,前面凄厉惨叫声音又出现,少年一呆,便见着一阵鸡飞狗跳,满村子里的狗都发了癫一样朝着他奔过来,懒散的大公鸡扯着嗓子乱叫,引着母鸡鸡崽子朝村子外头扑棱,花猫,白猫,黑猫,在屋檐上面往外头窜,几乎快成了一道道黑影。 村民们在后面手忙脚乱地抓自家动物,王叔拎着把杀猪刀怒嚎着让自家老狗乖乖回来,可后者却跑得更急,粗豪汉子气得跳脚,手里的杀猪刀在寒风中哗啦啦乱劈,叫道: “站住!” “你他奶奶的,给老子站住!” 那狗呜咽一声,缩着尾巴只管往前跑。 王安风失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左手探出一捞,将那大黄狗抓住,右手一抬,抓住了想从自己肩膀上飞过去的大公鸡,那粗豪汉子松了口气,王安风看他笑道。 “王叔,究竟……” 声音未落,却听得一阵轻柔的叫声,一只小奶猫似乎是跟不住母亲的步伐,从天而降,王安风脚步一错,双手横拉,惹得那大公鸡一阵扑棱,大黄呜咽,将小猫小心接在怀中。 可谁知这老猫拖家带口,又是几只小猫掉落,少年接了满怀,最后一只直接摔在了少年脸上,遮住双眼,王安风担心调整身姿会将其再度甩飞,便顺势卸去力道,朝后躺倒在雪地里面。 冰凉凉的雪钻进脖颈里头,让少年一个哆嗦,那几只小奶猫似乎找到了什么安慰一样,缩在王安风怀里瑟瑟发抖,大黄伸出舌头,舔着少年脸颊,大公鸡也平复了暴躁,在少年身上迈着方步,王安风轻抚着紧张的小猫,眸中盛着碧蓝的天色,离愁别绪散了个干干净净,笑出声来。 耳畔传来沙沙沙的声音,王弘义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右手拎着杀猪刀,左手抬起来对着大黄狗头就是一阵爆栗,大黄发出呜咽的声音,却又不敢跑,王安风抱着那三只小奶猫起身,还有一只小猫趴在了少年肩膀不肯下来,看着王弘义,问道: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王叔?” 王弘义又甩手抽了大黄狗脑壳一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鬼晓得。” “全村的猫狗啥的,都疯了一样。” “还好有你在,给拦住了……现在才老实了下来。” 说着又有些来气,恨得牙痒痒,对王安风说了两句话,复又拎着大黄的后颈皮,一手挥着杀猪刀骂骂咧咧地去了,临走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驻足回身道: “对了,安风,离老哥让你回来以后去找他一找。” 见少年点头答应下来,方才狞笑着看向自己手里提溜着的大黄狗,一边走,手里面的杀猪刀轻轻拍在黄狗脸上,待得那狗抖如筛糠,方才拿开了杀猪刀,安慰道: “不要怕,我是杀猪的,不是杀狗的。” “何况狗肉也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做。” 大黄似乎通人性,讨好地呜咽。 王弘义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看着它嘿然笑道: “你觉得,爆炒怎么样?” 大黄狗神色一呆,嚎叫出声。 王安风在后面看着失笑,此时那几只大猫也回了村子,蹭着少年的腿边柔软地绕了一圈,喵喵叫了下表示感谢,便叼着自己孩子离去,少年起身,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澄澈的眼瞳里盛满了笑意。 “回来了……” 将青骢马带回了家中,给它草料里加了许多黄豆,看着这位大爷慢条斯理地‘用餐’,王安风才笑了笑,转身朝着离伯家中走去,路上满是积雪,可离伯的院落之中却一片干燥。 院落当中,老人白发如狂狮乱舞,负手而立,听得少年进来的声音,转身看他,脸上隐有疲惫,却更多的是豪迈自傲,开口第一句,便将少年骇地愣在原地。 “安风,老夫为你,量身创立了一套武学!” PS:今天下午是长章节哈,抱拳~ 第三十六章独属于王安风的武功 量身创立了一套武功。 纵然是不懂武学的人,也明白这一句话之中的分量,若非是不自量力之辈,那必然是要有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天下第一流的才学,天下第一流的傲气,方才能行此开山立派的行为。 于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的武道盛世之中,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王安风神色有些呆滞,老者看他反应,心中的疲惫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抬手从腰间取下酒壶,灌了一口浊酒,因着少年人呆滞茫然的神色,就连这几文钱一壶的劣酒也别有滋味,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昏天黑地地,果然不亏。 何止不亏,简直大赚! 叫你小子总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哈哈哈…… 心里头舒畅,离弃道复又饮了一大口酒,提溜着那酒壶,负手而立,嘿然笑道: “怎么,小子吓傻了不成。” “过来,老……老夫我指点指点你个臭小子。” 王安风点头,略显茫然地走到老者的身边,脸上震动依旧还没有散去,定了定神,道: “离伯……你创立的,是什么功夫?” 拳脚?内功?还是兵刃? 老人瞥他一眼,心里就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下巴抬了抬,淡然道: “什么功夫?” “是一整套。” “既然老夫说了是一套,那便自然是内功秘术,轻功步法,拳脚兵刃,独门绝学皆备,否则,岂能称之为一套?” 王安风闻言心神再度震荡,干净的眉眼上浮现出了茫然,不敢置信的神色,离弃道看他一眼,心里暗爽,却偏生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唯独负在身后的右手手指飞快敲打在石桌上,将心中爽快抒发出去,将石桌砸出了一道道裂缝。 突地却又砸了个空,原来是那石桌已经给他敲出了个指头大小的缝隙,哗啦轻响,跌落下了石块,老人弹指一道雷劲将碎石湮灭,咳嗽一声,将王安风注意力吸引过来,淡淡道: “小子,你学不学?” 王安风点头,道: “学!” 声音微顿,脑海之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来。 离弃道在过去七八年间,不知道给他讲了多少的故事,可却总有那么一个娇蛮的少女出现在主角身前。既然说离伯真的是他所接触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功高手,那么他讲的故事,很有可能和空道人前辈的故事一样,没有那么简单。 那少女恐怕真有其人。 那么现在,那个少女去了哪里? 为何离伯总是孤身一人? 心中好奇地厉害,可犹豫了下,王安风还是将这个念头压在了心里,只是点头笑道: “原来离伯武功这么厉害啊……” 老者抬了抬下巴,鼻子里哼出声来。 “过来,我传你武功。” …………………………………………… 王安风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离伯的武功造诣。 但是结果证明,他的阅历依旧远不足以测度堪称宗师的底蕴。 离弃道创了四门武功。 如他所言,内功秘术,轻功步法,拳脚兵刃,独门绝学皆备。 内功绝学雷罡劲,说是内功,却不调动内气,只蕴养体内雷劲,可以在拳脚之中蕴含雷霆之威,‘以我身为枢机,驱雷掣电’,足以弥补他内力虽阳刚浩大,却不锋锐的特性。 寻常内力,纵然暴烈如火,又如何能与雷霆天威比拟? 轻功身法奔雷步,以雷罡劲气刺激身躯穴位,在瞬间获得宛如奔雷般的速度,是轻功,也是禁术,若是刺激的穴位变化,便可以在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内力和筋骨力道,搏命之时,可以以一招决生死,宛如天雷横空,虽短暂,却足以撕裂苍穹。 拳术天雷,实为一种独特运劲方式,能令拳速如雷霆破空,更能以特殊手法,将罡雷劲打入敌人脏腑之间,雷劲可以主动以天雷拳术最后一招引动,积蓄了一定程度之后,也会自行发动,轰击脏腑经脉,专破横练神功。 这三门武功,以罡雷劲为核心,修行之时彼此各有助益,自成体系,不会出现顾此而失彼的下场,颇为简单,威力却极为粗暴蛮横,而且难以破解。 以奔雷步迅速靠近,敌手无论能否反应过来,是否防御,天雷拳都可将雷劲打入。 继而引爆。 王安风呆了呆,问离伯,若是有人扛得住这一套怎么办? 老人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 “拉开距离,再来一拳。” 没有什么是一道雷弄不死的,如果死不了,就再来一道。 想到天空的雷霆在脆弱柔软的脏腑之中炸开的下场,王安风几乎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防御这蛮不讲理的一招,面上明显失神。 离弃道看他模样,嘿然一笑,道: “不要多想啦。” “就你的修为,最多可控的雷劲也只能打出一拳,就一拳。”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道: “晓得不?无法再度引动,也没法子积蓄到自行爆发。” “要想动用天雷拳攻敌,你须得踏入中三品,能凌空踏虚,内力悠长不绝。” “可那个时候,七大宗派都有绝学可以控制天地威能,儒家的浩然正气,道门的清虚剑意,兵家的煞气,都可以护住内脏不被击破,最多也就只能削弱。” 说着复又叹息一声,皱着眉头,似乎对自己创立的武功不甚满意,砸了砸嘴,道: “你小子现在差一只脚就能入九品,先修罡雷劲,令内力附着雷劲。” “奔雷步,你能偶尔用用。” “天雷拳,嘿嘿,你小子可以想想。” 王安风才畅想这套武学的强悍威能,却被老人无情打破,心境失衡,一时间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吊儿郎当的老人,呢喃道: “那离伯你创造这么多武功出来作甚?” 还说出来?! 连武功效果都描述地那么清楚…… 老者看他一眼,悠哉悠哉地喝了口酒,道: “没啥。” “我就拿出来给你瞅瞅。” PS:今日卡文,答应下的长章节恐怕要到明天了,诸位包涵包涵(抱拳) 第三十七章除夕至 王安风一时气急,姜先生传授的养气功夫,在离伯面前就跟张薄纸一样破了功,那张尚有两分稚嫩的面庞上显出许多的少年意气,‘恶狠狠’地瞪着离弃道。 他突然很能够理解,方才提溜着大黄后颈皮的王叔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离弃道瞥他一眼,得意笑道: “看啥,再看也没有了。” “你连第三门天雷拳都没办法修行,第四门神霄战气可是老夫这五十年的执念所化,虽然只是雏形,你小子也碰触不得,等你的罡雷劲足以遍及周身经脉肌体再说。” “且过来,盘腿坐下,老夫助你熟悉罡雷劲之法。” 少年复又瞪了离伯一样,然后还是乖乖地走过来,坐在了老人身前,离弃道觉得那发髻碍事,随手抽开,少年黑发柔软地垂落在肩,老人饮了一口酒,右手轻抚在王安风头顶。 紫电闪过。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天地只是瞬间就变了模样。 空气中萦绕着雷霆的细流,他的身躯是在坐着,但是却似乎又有另一个‘他’,顺着耳畔苍老悠远的声音,在院落之中施展种种陌生的拳脚招数,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只是最为基础,只能用来打基础的,质朴无比的拳术和腿法。 体内运转的不再是金钟罩内力,而是另一种阳刚正大的力量。 宛如天威,令那寻常的拳脚都覆盖了极强的威能。 离弃道抬起手掌,复又饮了一口酒,目光平和悠远。 身前少年盘坐,神态茫然,仿佛坠入黄梁之梦。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只一睁眼,便是天地已黑,星月在天,而自己体内已经出现了一丝微弱的雷霆,顺着金钟罩的运行轨迹缓缓流动,身体微有酥麻,随即便被温暖的内力抚平,这门横练神功的修行速度竟然略有上扬。 对于稳扎稳打的佛道神功而言,已经难得。 王安风唯有惊异,耳畔已经传来老者声音,没好气地道: “醒了?” “醒了就过来吃饭,让老夫传你武功,还得管你小子吃饭。” 正说话间,前头木门被掀开,离弃道探出个白发苍苍的脑袋,翻个白眼,叫道: “赶紧的,利索点过来!” 王安风握了下拳,拳锋迸出一道细微雷霆,如那幻梦中一般。以人力而控天地之威,少年心中雀跃,面上浮现灿烂笑容,应道: “哎,来了。” “今天吃什么?梅菜扣肉,还是醉鸡?” “…………” 沉默之后,传来了老者恼怒的声音:“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啊,臭小子!” “可是,是离伯你催我来吃的啊……” “你!” 这一日是大秦历法,十二月十七日,刚过尾牙祭,除医药大夫,柴米油盐仍旧有些许供职,青楼画船的姐们儿也越发热情之外,城中许多居民收拾了行装,盘缠,以及采买的年货,顺着官道朝着四面八方,回了老家。 尚有十三天,便是年节。 王安风的修为依旧按部就班,可也在闲暇时候,自己买来材料,编好了两个灯笼,只等着除夕那天拿着艳红的布子裹了,挂在门前。 离伯曾说,他的内力修为距离那九品武者,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赢先生却对此嗤之以鼻,说道武者最难便是关隘,一重关是一重锁,被锁了数十年青春年华的天才武者非但不少,更如过江之鲫,根本数都数不过来。 唯独持之以恒,忘却杂念,方才能用水磨工夫一点点将那阻碍磨平。 然后便是那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去修行! 少年乖乖坐在山石之上,双目温和,平之如水,看着远处云雾变化。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修行,他的双眼已经熟悉了久视远观,而原本虚无缥缈的云雾,在他眼中也开始有迹可循。 云雾的游动,仿佛舒展的拳脚,又仿佛是纵越来去的武者。 若是层云垒叠,便如高手过招,绝无迹可寻,幻象变幻难测,王安风总是猜错,可少年却总是乐此不疲,尝试预测出这些变化的轨迹。 负手而立的文士微微颔首。 鬼魅如狐,又狭长似刀的眸子里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随即微微一僵,巅峰武者的感知能力瞬间横扫左右,发现只有自己和王安风在之后,轻咳一声,下巴微微抬高,神色变得更加冷峻,风姿独立。 腊月二十三的时候,王安风送了灶神,去了货郎家里,罕见地买了块灶糖犒劳自己,货郎是个老爷子,做的灶糖是家传的手艺,坚硬无比,摔不碎,吃时必须用菜刀劈开,掂着虽然很重,但质料十分细腻。 见王安风过来,笑呵呵地拿菜刀给少年劈了一小块,少年捧着糖果吃了许久,脑海里却又想起了那日嚼着冰糖葫芦的小女孩。 她一定很少吃糖。 那么酸的糖葫芦都舍不得吐掉。 思维发散着,少年将灶糖吞咽下去,牙齿有些黏,却也是让人怀念的感觉。 腊月二十六割年肉,王弘义送了肥厚的猪肉过来,少年翻出大铁锅,炖了数个时辰,肉汤沸腾,大块大块的猪肉在汤汁里翻滚,拿筷子轻易便能够戳出一个孔洞,肉质酥烂,入口即化,大料,桂皮混杂着猪肉的香气弥漫了许久。 日子在少年不在平静的心情之中往前推移,日子越过,他双眸神采便越发明亮,纵然是再艰苦的修行,嘴角都会忍不住地上扬,只觉得世界一片明亮,就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终于,在越来越浓的年味儿里……王安风的第十三个年头,翻到了最后一天。 起了个大早,贴好春联,上面的字是姜先生写的,字很好,对联却很朴素。 老旧的木门被打扫地干净,贴上了新买的门神,红灯笼挂起来,到了晚上,再将蜡烛放进去,温暖的红光会在每家每户的门前亮起,像是在人间,在大凉村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把,呼唤在外的游子。 除夕,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天色微暗,王安风便按嘱咐提前去了少林寺,修行结束后,祝各位师父年节如意。 赢先生满脸不耐,呵斥他浪费时间,便拂袖离开。 圆慈温和答应下来,给了少年一个朴素的护腕,上面隐约有金刚经文浮现,而吴长青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先是给了少年一枚丹药,抚须道: “这是避毒丹,便当作年节贺礼,虽然限于材料没法子真的解掉那些奇毒,可戴在身上,寻常的毒物也会主动离你远去,若要行走江湖,多少有些用处。” 复又沉吟了下,有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具,神色越发古怪,道: “这是九品面具,能改貌易容。” “你行走江湖,往后肯定是用得着。当然这句话不是老夫说的,是……” 凄厉剑啸陡然大作。 老人瞥了那个方向一眼,跟没听到一样,道: “是赢先生送你的。” 少年接过,尚未说话便眼前一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竟是被直接踹回了大凉村,微微一呆,门外已经有人在敲门喊他,却是换了新衣的王弘义,乐呵呵地邀他去家中吃饭。 往年的这顿年夜饭,他或是在王叔家里,或是和离伯两人,吃顿罕见的肉食,闻言便点头答应下来,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姜先生,姜先生和王叔不知何时相熟,彼此交谈两句,干脆决定在王安风的家里吃这顿饭。 红烛大亮,早已经闲置了七八年的大圆桌子被翻了出来,王叔的儿子王鹏程因为父亲强加的修行而变得强壮了不少,但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有变,煮好热水拿着抹布擦了数遍。 王弘义虽是屠夫,也有一手好厨艺,大火爆炒,做了好多的肉菜,摆上桌子,他平日里并不饮酒,今日却破例和离伯拎着酒坛拼起了酒,师娘挽起袖口,入了厨房做些饭食。 姜先生手拈酒盏,温和低笑,浅斟酌饮,粉雕玉琢的姜天虹在王鹏程旁边凳子上坐着,双手捧着个大猪蹄,听青年大吹牛皮,满脸呆滞茫然,一愣一愣的。 大黄偷偷摸摸叼了个鸡腿,卧在一旁,才吃了两口,便被一只黑猫夺走,骄傲踱步,撕碎了喂给自己的孩子。 王安风呆呆坐在座位上。 他的房子不大的,在往日里觉得空旷,今日却觉得好小,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热闹场景出现在他身边,却只觉得如同幻梦,他知道,在遥远的天河郡,江南道,塞北,在高耸的少林寺中,也一定有人在遥遥祝愿他。 “安风……安风?” 耳畔的呼声让少年回过了神,醉醺醺的王弘义看他,豪迈笑道: “新年有个新气象,来来来,安风,嗝儿,安风你来许个愿,咱,咱们都听着……” 众人停箸,含笑看他,王安风想了想,眸子落在那些熟悉的面庞上,轻声道: “我希望,大家能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也希望……明年,不,下一年,下下一年的除夕,都可以这样。 “哈哈哈,好一句平安喜乐,就这句话,我们走一个!” 王弘义哈哈大笑,起身敬酒,众人笑着应和。 门外传来了爆竹声音,虽然没有大城的烟花看,但是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将年味儿烘托到了新的高峰。 少年不曾饮酒,却已经满是醉意。 第二日,王安风去各家拜年。 那大槐树下,已没有了温言轻笑的书生。 PS:长章节奉上,大凉村篇章迎来终结了啊~ 第三十八章萌生离去之意 大槐树已经落尽了叶子,光秃秃一片,看上去有些凄冷。 而树下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王安风负着古琴,他呼唤了数声也没听到那熟悉的回应,心中有些不安,抿了抿唇,终轻声道: “老师,安风失礼了。” 伸手出袖,缓缓推开了那虚掩的木门。 吱呀轻响,冬日有些薄凉的阳光顺着那丝裂缝流淌入房内,屋内的一切都很熟悉,却唯独少了那一袭长衫,笑得温醇的夫子。 在他考教王安风琴艺,教他道理的那张木桌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封信,上面的字迹笔触和少年家中春联如出一辙,王安风定了定神,习惯性地将负在身后的琴取下,却又恍然明悟自己似乎不用再将古琴放下。 手掌微微一顿,沉默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横放。 嗡—— 琴身和木桌相触的时候,琴弦震荡,发出了一声低沉鸣响,回荡于空旷的屋子里面,颇为刺耳。 少年抬手抚在琴弦上,止住震荡,看着那封信,心思却不在,胡思乱想。 姜先生一定很有钱。 少年低低笑出声来。 要不然,买的房子为什么会这么大? 空空荡荡的,实在是太浪费了啊。 伸出双手取来那封信,王安风沉默了下,将信封打开,小心放在桌上,字迹朝上,然后再将那信笺打开。 “展信佳。” “当风儿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为师应当已经离开了忘仙郡。” “天下之大,不知穷尽,其中或有如你般天赋,却无你际遇者,为师一人之力虽渺,却也知道事在人为,有一人能多读些书,能明白许多道理,百年之后可能就是一个书香世家,能开许多民智。” “我儒家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世儒生便致力于入庙堂,此为歪理,风儿切不能学它。” “圣人当年,天下大乱,诸侯割据,唯独以一国之力,方可以扫平阻碍,教化天下。” “如今国家大定,当启明智于天下,而非搬弄权术于朝堂,为师此生,或许螳臂当车,或许不自量力,或许一无所得,或许后世之人,终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做姜守一的书生……” 笔迹至此微顿,对于一位自小读书的儒生而言,身后之名,不逊于生死之难。 少年视线下落,看到了老师洒脱的回答。 “纵使如此,又能如何?” “千年之前,天下有甚么儒家学宫?” “唯独道理人心,绵延不绝。” “为师此言,不是为自己开脱,离你而去,实是我错,知道必然离开,却又收你为徒,又是错上加错,可老师也是个凡夫俗子,得见于你,喜不自胜,你天资横溢,我所学道理,实则已经全部传授给你,终其所有,不过一藏,一守,一仁尔。” “你未来可自躬耕于大凉,也可以出去看看,老师希望你能出去看看,但是选择在你。” “在我书房,放有地图信物,我选了五所学宫,各有所长,若喜欢这村子平静,便让它们一直封锁,而若你有所愿,便前往求学罢……学其学识,不必学其处事,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知识去判断,去决定自己的方向,但是要慎独,不要被自己的执念所蒙昧。” “天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儒生,有了圣人,也有了姜守一,可从古至今,再到未来天地归一,也只一个王安风。” “王安风,便只做王安风就好。” “师,姜守一留。” 少年读完,双目微阖,站在原地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安风安静的神色出现了波动,将信笺折叠,小心放在信封里,再放入怀中,缓步朝着后面姜守一的书房而去,伸出手来,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轻轻放在门上,沉默了下,将木门推开。 吱呀轻响,少年踏步走入夫子书房,极朴素,桌上有一份折好的地图,以及五封信笺。王安风看着那足足五封信笺,知道这对于姜守一而言需要付出什么。 这一日,王安风一如往常地沏了两盏茶,茶香幽幽,琴音悠扬如旧。 行人走过,摇头晃脑。 “先生的琴音,还是那般好听啊。” ……………………………… “你要离开……” 离弃道不出意料地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年,咧了咧嘴,道: “今天大年初四,你想了多久?” “三天。” 老者不言,拎着酒壶喝干了一壶浊酒,砸了砸嘴,漫不经心地道: “想去的话,就去呗,既然是去求学,又不能拦着你。” “你武功小有所成,性子也不是惹事情的蠢货,也该出去了,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夫都已经游侠千里了,本来没有这档子事情,我也打算让你明年出去闯闯。” “窝在个小山村里,你要能成大气候,老头子也不信。小子你走了以后,老头子也刚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找找以前的老朋友们喝喝酒。” 复又抬起酒壶要往嘴里面灌酒,却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皱了皱眉毛,低声咒骂了两句,随手把酒壶仍在桌上,道: “什么时候走?” 王安风沉默了下,微阖双目,轻声道: “过完正月。” 老人笑了笑,道:“不错,这段时间,好好修行!” “出去了以后,记得给老头子搜集天下名酒!” 少年点头,露出笑容,道: “肯定!” 相较于离伯的早有准备,少林寺那边的师父们就是另外的反应。 圆慈和吴长青没有什么异议,后者甚至于颇为期待少年能够去那些大城里面,去拿到在大凉村里面难以搜集到的奇异药材。 而赢先生…… 自除夕至今,足足五天里王安风都难得见上一面,可今日他却罕见地露面。 一身照旧的青衫,仿佛是从寒风中归来一般,满脸的寒意。 “我不同意。” PS:封面依旧修改了,变成了纯粹的风景画,PC端已经能看到了,可是APP上似乎还不行,是后台延迟吗……不了解。 这一卷更名为——三年苦修·大凉村,一卷太多章也不好,所以拆分开了哈 第三十九章赢先生 文士寒声落地,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滞,圆慈皱眉,吴长青抚了抚须,开口劝道: “先生何必如此固执?” “安风出去,这也是必然的事情,你不能……” 赢先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我几时说过,我不准他出去了?” 少年张了张嘴,问道: “那先生是准许我去学宫求学了?” “不准。” 吴长青在一旁被文士的回答弄得有些头痛,苦笑着打断,道:“先生有何高见,不如敞开来说罢……” 赢先生负手而立,道: “我准他去学宫,他该见见世面,了解学识。” “但是不准拜入学宫……此世学宫,是为了传道于天下,传授弟子的速度皆是以中人之姿为衡量。” 声音微顿,随即扫了众人一眼,复又落在王安风面上,冷笑道: “飞鸿效雀,孤狼学犬,蛟龙如虫行于污秽。” “你想要自误吗?” “蠢货!” 吴长青闻言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道:“那位姜先生许是想让安风能遇到长辈好友,警醒自身,却不知我等的存在,足以免去解惑之师,虽世事不同,但是道理毕竟相通……” “但不入学宫,又如何去学此世典籍?许多知识我等也无法传授。” “偷师,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忌。” 赢先生摇头,道: “此世武道称雄,各家各派看重的是武功奥妙,是天地秘藏,而寻常典籍,因为百家争鸣之势,则放于学宫之中,任由学子借阅。” 圆慈皱眉,开口打断道: “可若风儿不是学子,如何借阅……” 赢先生嘴角勾起,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道: “不,除了学子,还有一种人可以去看。” “去学宫当差。” “非为学子,而为长工。” “学宫藏书守。” 少年微怔。 藏书守,是从千年前流传下的官职,后来百家建立学宫,也沿用此号。 真正的藏书守共有九人,镇压着天下秘典,实力学识尽是深不可测。 而学宫中的藏书守,只是对于看守各家典籍长工的雅称,因为武功秘典都放在别处,这里只有各家道理典籍,以及一些游记类杂书,虽称呼雅致,其实并不被看得起。 王安风对于藏书守这种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抗拒心理,若是其它的儒生少年,或许会难以接受,但是少年在初时被冲击了下,思考之后,反倒觉得若是不用如学宫学子那般每日里彼此走动,无时无刻皆在借阅各家典籍,似乎也颇为不错。 还可以挣得些银钱。 今日在少林寺上修行照常,一番苦练之后,王安风拜别了诸位师父,回了大凉村,赢先生负手而立,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微微皱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第二日,王安风在练完内功之后,被赢先生叫住。 “先生?” 文士沉默了下,道: “我今日闲来无事,有心演武。” “你是不是很想要旁观?” 少年呆了呆,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最终迟疑地点头,赢先生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王安风满脸疑惑的跟在文士身后,一路相随,去了另一处山上的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中,文士随手抛了根青竹给他,不知是从哪里取来,上面还沾着晨露,入手阴寒。 少年尚有不解,赢先生已经抬起了手中青竹,冷声道: “看好了。” 声音落下,赢先生双眸神光收敛,王安风还没有看清楚动作,便有一道凌厉的寒光爆射而出,青竹微顿停下,却有有如实质的激流顺着青竹的轨迹笔直前冲,将前方空气切割成了两个部分,空气被巨力压迫,仿佛形成了粘稠的气浪,无比沉默地朝着两旁分开。 飞鸟卷入,落雪无痕,一切尽在死寂中完成。 而那青竹之上,晨露依旧,不曾跌落。 轰! 数息之后,少年耳畔方才传来了呼啸震荡,轰鸣之音,狂暴的气流撕扯咆哮,只是余波便令他脸庞生疼,文士挥袖,暴动的风暴转眼停歇。 少年胸膛之下心脏疯狂跳动,直至数息之后方才平复,呢喃道: “这是……剑术吗?” 赢先生眼瞳浮现厌恶之色,想要说什么,却只道: “不……” 是杀人术。 复又沉默,道: “你见我招法厉害,是不是心里非常想学?想要求我教你?” 王安风看着依旧在远处翻腾的气浪云海,轻呼口气,点了点头,道: “……是。” 赢先生满意颔首,道: “但是我不会教你。” 王安风微微一呆,却听文士以低微,却又直入他耳中心底的声音道: “但是我每日都会在这里演练武功,这门武功,要求精气神三宝归一,凝聚于兵刃之上,需要注意……” 少年心中茫然,不知为何赢先生要这样别扭地传授他武功。 远处孤峰之上的吴长青将一切收入眼底,笑道: “赢先生传授武功,总还是一样的法子……” 圆慈停下诵经的声音,抬眸道: “他之前曾说过,风儿不学会他那许多功夫,绝不会传授他剑式……昨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便要这样折腾一下。” “这样就不是他传风儿武学,而是风儿偷学……” 吴长青失笑,道: “先生果然妙人。” “你我二人,又不在乎此事,风儿恐怕早就忘掉了……先生也真是别扭。” 圆慈摇头,叹息道:“他从不曾在乎过我们。” “他只是在乎自己而已,他生性傲慢,骄傲到了连随口一说的话,都不愿意去违背。” “却又随意散漫到了,连自己的规矩,都想要打破。” “所以他能为一言之诺,奔袭千里,雪中杀人饮酒。也能够毫不在乎地和天下武林为敌,斩下世家人头。” 吴长青呆了下,叹道:“确实古怪……” “风姿,也着实过人。” 因为有赢先生的‘指点’,仅仅一招,王安风虽然没法子掌握,也算是有点样子,辞别了师父们,回了现世,心中有些许舒畅,突然却听得门外咆哮之音,微微一怔。 起身推开门来,却见那熊果然已经咆哮起身,毛发耸立,残暴狰狞,前面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双目澄澈的小女孩,尚不及熊高,侍从在门外与人交谈,见状惨呼一声,已然彻底来之不及。 “小姐!!” 第四十章正月已过本卷完 冬日天寒,百兽蛰伏,熊罴之流,往往要到来年春暖,万物生发才会再度苏醒。 此时还在正月,天寒地冻,贸然苏醒,沉睡时间不足,大脑迷糊,再加上天冷难受,腹中饥饿,任何生灵都会本能地狂暴愤怒。 黑熊再度昂首咆哮了一声,不管不顾,长大了嘴巴,一口森锐獠牙朝着身前稚嫩的小女孩撕咬过去。 “停下!” 王安风心中一突,情急之下,哪里还管得着赢先生不准他拔剑的说法,手腕一转,无时无刻都负在身上的八面木剑脱鞘而出,精气神合一,便要朝着黑熊那血盆大口刺去。 罡雷劲与金钟罩之力这些天来第一次完美地配合,内力贯处,木剑之上竟也浮现丝丝雷霆,流转无不妥帖自在。 就在此时,小女孩的手掌却主动地按在前面黑熊的脸上,令王安风心脏险些便骤然停滞。 而就在长剑要递出的前一刻,原本暴虐的黑熊动作停顿,似乎在瞬间褪去了一切愤怒,略带猩红的眸子缓缓平复。 原本张开露出的牙龈和满嘴獠牙伴随着缓和下来的面庞收敛,那张脸庞上只剩下了憨厚可掬之态,没有丝毫山野猛兽的狰狞可怖,晃了晃脑袋,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以及门口抢出,大步而来,手中长剑还带着丝丝雷暴的王安风。 那木剑之上爆出一道蓝色雷霆,顺着剑锋八面流转,刚猛之意令这黑熊打个哆嗦,胖脸上浮现恐慌之色,本能朝着一旁躲去。 门口的侍从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急急跑过来,中间黑熊看他一眼,将他看得腿脚一软,险些直接趴倒在地,心脏前所未有地乱跳着,却还是用右手撑着地面,连滚带爬,几步扑到了张听云旁边,右手一拉小女孩,带着哭腔急急道: “哎呦喂啊,小姐,赶紧走啊。” “这是黑熊啊,熊罴啊,要吃人的,走!” 黑熊看他一眼,颇为厌恶不满地嘶吼了一声,嗅到了那人身上残存的烧肉味儿,胃中翻腾,隐隐又有几分暴戾浮现,锋锐的獠牙露出了嘴唇,猛兽特有的那种残暴气息令这侍从腿脚发软,彻底坐倒在地,颤颤巍巍,再说不出话来。 王安风此时已经一步跃了张听云身旁,手中长剑收回,但是缠缚在右臂上的长鞭却已经解脱了束缚,盘旋而起,保护在小姑娘的周围,长鞭尾部击打着空气,发出宛如毒蛇一般的嘶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张听云看他一眼,手掌却轻轻放在黑熊下巴上,澄澈的眸子微微弯起,道。 “大狗狗。” 那侍从几乎要被吓死,可是那只黑熊竟然闭上了眼睛,颇为享受而小心地在张听云的手掌上蹭了蹭,然后直接翻滚在地,露出了柔软的腹部,竟真如一只大狗一样乖巧。 一旁王安风微微一滞。 这熊不是因为害怕他。 因为自小姑娘将手放在它下巴上之后,竟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满心欢喜地亲近张听云。 略微沉吟,王安风手腕一抖,鞭锁直接收回了右前臂缠绕,自己却始终守在张听云身旁,并不打扰她和那黑熊玩闹,看她似乎有些玩累了,才轻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他,道: “我感觉,安风……要走。” “所以,过来。” 思索了下,偏了偏头,道: “送你。” 张听云很少说话,每一句话说得都很费力,却很认真。 王安风沉默了下,盘腿坐下,和小女孩一般高,也很认真地说: “谢谢。” 门外不远,离弃道饮了一口酒,身旁是被他发现,引开制住的八品老妪,面色惨白。 老人看着门内王安风和张听云,低低呢喃。 “道心通明?” 随手挥出一道凌空气劲,将老妪穴道解开,道: “你一入村就直接往臭小子这边来,老头子有些好奇。” “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话音微顿,复又回身看那老妪一眼,脸上微笑,道: “方才之事,想必你应当不会多说吧,哈哈。” 老妪面色惨白,不敢看他,俯身行礼道: “晚辈自然不敢。” 离弃道微微颔首,沉吟了下,道: “给你个忠告。” 老妪身子伏地更低,道: “请前辈指教。” “送那孩子去道门。” “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怎么教她,其中一个老怪物已经将天下从他心里扔了出去,另一个步履苍生,只会害她,唯有道门山上的那些臭牛鼻子会掏心掏肺地待她。” “否则,以她体质才情,恐怕会横遭祸端。” “你将话带到,怎么做看她自家人去。” 声音落下,老人已无踪迹,只言片语,却让老妪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心中又惊又怕,慌乱至极。 这一日张听云只是为了看看王安风而来,看过了以后,走的时候也没有像是寻常孩童那样恋恋不舍。 那黑熊死皮赖脸,因为有着八品高手在侧,王安风也考虑自己走后,无人制得住它,见小姑娘喜欢,就送给了张听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熊背上,黑熊四足着地,稳稳当当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只是临走时瞥了青骢马一眼,不知为何,惹得后者脾气发作,马蹄几乎踏碎了石板。 之后,王安风花了十五天时间,练会了赢先生教的武功。 踏步当车,去柳絮山庄附近拜访了李康胜一家夫妻,后又去了铁兵卫寻人,赵大牛归了家,只和张正阳在他家中吃顿晚饭,粗豪勇武的汉子,却有一位温柔的女子相伴左右,醉酒笑言,他这一生,几已无憾,引来女子娇嗔。 一日好眠,第二天王安风在城中买了些酒肉,去了柳无求墓前。 菜蔬摆好在两座墓前,撒酒入土,眉目低垂,王安风如同在和长辈拉家常一样轻声开口,讲些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和听来的趣闻,最后天色渐晚,方才起身,整肃衣冠,认真拱手行礼,道。 “柳师,还有这位前辈。” “晚辈要离开这里啦……往后可能没有办法常来,但是只要我有机会,每年都会过来的。” “看看你们。” “也给你们讲讲这世上的故事。” 时间流逝,正月翻过了最后一天。 大凉村槐树下的屋子里,终于没有了琴音和茶香。 (本卷完) 第一章江湖自古风波恶 二月二,龙抬头。 苍龙七宿再度出现在苍穹之上,万物生发。 广武城里的各行各业早已经恢复了原本有条不紊的状态,年节掏空了不少人的腰包,也让他们养足了精神,就连各家伙计,吆喝起客人的嗓门也越发洪亮,盼着能赚些赏钱。 迎客来的赵小二吆喝了一天,回身喝了口水润下嗓子,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一下。 年节身上养了些膘,现在才做了一天便疲乏地厉害。 实在是不想干了。 借点本钱,做点小买卖也好过低三下四的赔笑…… 想是这样想着,再一回头看着一道身影,眼前一亮,方才所想直接扔到脑后,又满脸热情地凑上前去,高声叫道: “这位少侠,这位少侠。” “咱们迎客来开年大庆,打尖儿住店,只用着七成价钱,最为划算不过,若是点菜,米饭不收银钱,您看这天色已晚,不如休息休息?” 那身影停住,思考了下,似乎决定了什么,转过身来,道: “那便有劳小二哥,告知一下马厩在何处?” 小二愣了下,脸上浮现出习惯性的笑容,陪笑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尊客,还请进里面,这事情交给小的……”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缰绳,便在此时,那马回身看了他一眼,小二身子刹那便僵硬在了原地,而在此时,那位少年轻轻在他肩膀拍了拍,眉目干净,温和道: “谢过好意。” “可你看我这马性子凶……” 一丝温热之感从少年手中浮现,化开了那冰冷僵硬之感,让赵小二打个哆嗦,退了一步,偏开头不敢看那马,干笑着指出了马厩方向,那少年颔首道谢之后,牵着青骢马朝着马厩走去。 小二在后面扶着门柱,腿肚子还有些发软。 娘嘞,好凶的马! 咽了口唾沫,脑海中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让他心脏一阵打颤。 这活儿,果然还是不干了吧…… 门内传来熟客叫唤: “小二,上酒!” 赵小二脸上瞬间浮现熟悉笑容,高声叫道: “好嘞!” 片刻之后,跑堂的伙计看着一位儒衣少年坐在了空桌子上,便主动过去招呼,笑道: “这位……” 伙计视线落在少年旁边琴盒上,想要叫声公子,可少年佩剑,似乎应该叫少侠。 迟疑了一瞬,便干脆笑着招呼道: “这位客官,不知打尖儿还是住店?” “烦劳店家,住店。” 伙计拎起茶壶,先用滚水烫了一遍茶盏,方才倒茶进去,一边倒茶,一边熟稔地介绍道:“客官可巧,咱们这儿还有几间上房还在,不知客官喜欢什么位置……” 王安风脸上浮现些许抱歉之色,道: “寻常客房便好。” 伙计神色微微一怔,便又笑着答应,如常般高声吆喝道: “客房一间备好!” 那边有人答应下来,方才回身,看着王安风道: “客官还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咱们这里还有今日刚杀的羊羔肉,滋味鲜美,河还没能解冻,吃鱼的话只有鱼干下饭了……” “……烦劳,上一份醋溜白菜。” “…………” 片刻后,王安风就着素菜吃饱了大米饭,抱着琴盒跟着伙计进了客房,那伙计热情依旧,说好时候送过来洗漱温水,出来时候带上了门,面上笑容才微微收敛,便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才走两步,耳畔传来斯文的声音。 “李家三郎。” 伙计闻言看过去,见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正含笑看他,后者脸上浮现喜意,径直走了过去,一边拿白布擦着桌子,一边露出了笑容,招呼道: “六爷怎么来了?” “好些日子没见了,今儿个还是老样子?”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复又随意和这伙计攀谈,说了几句正月里的事情,话锋一转,调笑道: “我看刚刚那少年家境似乎颇丰,当是赚了些打赏罢……” “不请某喝上一小杯?” 说到这里,伙计脸上笑容一跨,颇有两分埋怨道: “啊呀,您可甭提了。” “看那少年衣裳古琴,各个儿都是值钱物件,可人却抠抠搜搜的。” “不要说是什么打赏,也不提什么客房。咱就说菜,只点了个十几文的醋溜白菜,就着吃了五大碗米饭,一点儿没剩下。 说着摇了摇头,咂舌道: “说实在话,小子在这儿干了几年,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也不对,那些练武的大爷们,吃的更多,可个个不都是大鱼大肉进补,谁吃白米饭啊不是……” 伙计埋怨了好一会儿,到后头厨子喊他才止住,回去去拿菜,中年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掌握着温热的茶盏,温和的视线落在了客房,游梭片刻,轻笑一声,将茶饮下。 温热的茶水如同入了套子的蛇,在嘴中挣扎激荡了下,顺喉而下。 王安风坐在客房床上,按了按床铺,只觉得柔软舒服,不由惊叹。 这样还是寻常客房,不知道那上房又该是多舒服? 他自昨日出发,原本是打算按照姜先生给的地图,乘马急行,虽然说是有千里之远,可是要是走官路的话,按照青骢马那恐怖的速度,最多不过五日就能到了。 可是赢先生却偏生要他不走官路,顺着山林小道而行。 放缓速度,逢城则入。 而一反常态的是,另外两位师父对于赢先生这些要求都没有任何的异议,反倒颇为赞同。 思维发散,稍微乱想了下,少年轻呼口气,收敛了思绪,坐在床铺上,双目微阖,金钟罩的内力在筋脉中徐徐运转。 他金钟罩第一关修行已经有了些许时间,毕竟有着一禅功的基础,内力已经蓄满,只差磨合,破关第二重,就可以算是入了九品,但是最后那一丝丝火候却如同水中月,镜中花,难以触碰。 收束杂念,周天运行,须臾间已经入定。 少林寺中,圆慈微微皱眉,吴长青依旧笑呵呵的,文士面容,冷峻依旧。 “他犯了多少错?” 吴长青抚须: “起码七处,处处都在告诉其他人,这是只肥羊。” 说道肥羊二字,老者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圆慈面容慈和,道:“之前他或是布衣短褂,或是有世家子弟陪伴,没有这个问题。” “此时他一人出发,行于小路,又逢城便入,身怀名马宝琴,就难免被人盯上……” “不过,也是时候让他看到江湖的另一面,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的另一面。”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声音微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徐徐叹息道: “江湖自古风波恶啊……” 文士嘴角轻勾,随意道:“江湖自古如此,任谁都要积累经验,这小子武功有所小成,也是时候了。” 圆慈无声叹息,吴长青微微颔首。 文士负手背对他们,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鬼魅妖异。 是时候,见见血了…… PS:感谢Diekreuzung万赏,长章节之后奉上 第二章王安风蜕变事件,意难平感谢Diekreuzung万赏 今日修行,圆慈等人并不曾提点王安风,少年归来之后,在客栈柔软的床铺上面非常舒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吃了些早点,带着青骢马便出了城门。 和之前两次出门不同,这一次是孤身前行极远的路,见过的风景比起少年原本加起来都会多,心情自然也更易波动,只觉得一路上所见所闻,极是新鲜有趣,对于未来的日子,也满是期待。 尤其是江湖。 虽不是入江湖,但是那种前往未知之处的感觉也让少年颇有激动。 也总会不受控制地去想,话本里那种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的江湖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顺着官道行了片刻,王安风转道入了一处小路,复又行了一个时辰,原本一同出城的众人分散到了其它路径,唯有一名面目清癯的中年汉子依旧和王安风一路,后者突然拍马追上,笑着招呼道: “小哥儿,好巧,也去赵家村?怎么如此面生?” 王安风微怔,只以为赵家村是和大凉村一样的小山村,虽然这中年人认岔了,但是他生性与人为善,便也笑着回了两句,那中年人颇为能言善道,行为也豪爽大方,两人一路言谈,时辰渐过,不觉已经入了小路身处。 周围树木原本繁茂,此时冬天,没有一片叶子,围绕在路两侧,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风吹树梢,发出令人心里不安的呼啸怪声,王安风看了看天色,想着今日实在不行,便在那赵家村借宿一宿也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掩盖地极好的杀意,微微皱眉。 正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凌厉至极的破空声音,数道残影射出,伴随着数声脆响,两排树干上各钉了数只箭矢,震颤不已,两旁突然冲出了十数条大汉,为首一人扛着把上百斤的宣花大斧,一脸络腮胡子,眉目粗蛮,手里头的斧子重重往地上一砸,轰然巨响声中,放声狂笑道: “哈哈哈,好一头肥羊啊哈哈哈!” “一看便是为富不仁之辈,咱们兄弟劫富济贫,刚好打杀了,救济穷困!” 王安风神色微厉,知道这是遇见了劫匪,手腕微抬,便要施展鞭法,道: “杨大叔,你退后,我……” 声音未落,突然感觉身子乏力,一股酥软之力浮现身躯,面色微变,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去看,迎面便是那清癯男子温和含笑的模样,脑海中闪电般明白了过来。 在中午吃干粮的时候,他曾经喝了对方壶里的凉茶。 少年咬牙道: “是毒?” 此时吴长青尚未给他施展药浴,培养百毒不侵之躯,纵然王安风咬牙强提精神,但是对方所下的迷药颇为不凡,强撑了下,视野终究逐渐模糊,软在马背上,青骢马嘶鸣一声,本欲奔袭而出,可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携带佛音梵唱的利剑呼啸,身躯僵硬,不能动弹。 ………………………………………… 王安风在一阵摇晃之中苏醒了过来。 内力流转,雷霆将残存毒素祛除,微微恍惚了下,便彻底清醒过来,此时他身上非但木剑,古琴不在,就连师娘给他缝制的儒家深衣都被扒了去,寒风之中,身上只剩下了单薄的里衣。 身上被一道厚重的锁链束缚,扔在个囚车一样的木笼里面,除他之外,还有许多古怪的东西,周围围绕着十数个大汉,而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耳畔听得到大声交谈之音。 “老六,可真有你的,这小子手上怕是有几分功夫,那鞭锁可颇为值钱啊。” “那是,我猜这小子应该是学了点武功,就想要出来学人家闯荡江湖,我下了足以迷昏一头黑熊的迷药,不也被放翻了?” “闯荡江湖,闯荡江湖,哈哈,江湖里头全是血,人前人后给一刀。” 复又是一阵欢笑,奉承之音,王安风身子微僵,只觉得自己对于江湖的幻梦全然破碎,还被扔到了泥沟子里面,任人随意踩了几脚,颇为恼怒。而此时似乎到了地方,速度降了下来,马车缓慢进入了一处寨子。 王安风偷眼打量,浑身血液便在瞬间冰冷。 夕阳如血,寨子左右竖着两根长杆,中间绳索上,如同晾衣服般挂着一排尸体,数人骂骂咧咧,又将一具新的尸体挂了上去,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赶车的那粗蛮大汉大笑,道: “哈哈,这丫头怎么也死了?” “哎呀,总是倔呗,都被玩儿烂了,还倔,倔个屁。” 那人吐了口唾沫,颇有两份不忿,道: “她要寻死,那便让她去死!” 面目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了眼,叹息道:“你也太狠辣了……” “呦呵,六爷有何高见?” ‘六爷’抚须,道:“这女子最有味道处,便是那白嫩双足,你偏生用了红绣鞋,这滚烫滚烫的铁鞋子一穿上,哪里还能看……” 那人微怔,却又道:“哎呀,都是死人了还管什么,六爷你不知,这骚娘们穿上红绣鞋,跳得可起劲儿了,就穿的时候,也没在怕的。” 王安风身子微微颤抖,耳畔却传来佛音剑啸,将他怒火压制,赢先生令他先明了局势,再行决断,不要莽撞行事,言语之中没有了冷意,也隐含震怒之心。 他明白,可是怒意却不曾有丝毫的消减。 故事里面聚啸山林,为民除害,劫富济贫的侠盗豪杰形象瞬间崩碎,化为了无比现实的模样,那新的尸首是位清秀可人的少女,面目柔和,剧痛而死,但是面庞却隐有快意解脱。 烧至通红的铁锈鞋,没有怕,尽情狂舞。 狂舞至死。 是要如何绝望,才能将这种惨烈的死法当作快意解脱的归宿,踏火而舞,看着那些惊呆了的劫匪,彼时的模样神采,是否骄傲而快意? 王安风手掌微微颤抖,体内的内力混杂雷霆,几乎是在咆哮。 那小姑娘,比他大不了一岁。 他才怀抱着向往仙境般的心情踏入江湖,一回首,却看到了十八层地狱中最惨恶的景色。 路上过了好几处用黄泥黄土砌成的低矮房子,没有甚么门窗,只是拿着铁栏杆围着,里面圈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目麻木,不少人穿的还是薄薄的单衣,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南边的一座高墙上钉着铁刑具,上面新鲜的血痕证明这绝非是摆弄的装饰玩意儿,周围站着身材高大的劫匪,神态粗蛮,孔武有力,站着闲聊,而那些被绑来的百姓却在费力劳作,稍有喘息,便是一鞭子横抽过来。 王安风被暂时扔到了一处牢房之中,那几人大声欢笑着去了。 房中七八人,大部分已经如同行尸走肉,唯独一位老者还有几分生息,见他过来,苦笑道: “天杀的混蛋,竟又掠了人来。” 王安风眼神转了转,落在老者身上,脑海之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怒意,他天性纯良,而此时目睹如此惨剧,反应便更为剧烈,沙哑呢喃道: “我浩浩大秦,为何,还会有这种劫匪,如此惨事?” “为什么” 老人惨笑一声,道:“正是因为我大秦强盛,疆域广大。” “能够定鼎天下,能够收拾地了各路枭雄,但是这一小撮一小撮的山贼劫匪,却如同巨兽身上的虱子一样,难抓,难收拾,重要的是收拾完了,就又会出现新的一批。” “大秦也苦啊,不能为了这些小虱子调回十八路龙卫……否则周围那些狼崽子又不安分了,死伤更为惨重,而寻常兵卫出手,这群人又贼精,只在山上乱窜,窝在山洞里不出来,看准了目标才出手,想要剿灭,除非放火烧山,否则难有大用。” “可放火烧山,周围的百姓日子就更苦啦,已经不知有多少地方官目呲欲裂,却又无可奈何,生生咳血。”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那……又能如何……” 老者叹息,道: “谁知道啊……这些习武者身强力壮,人性本恶,天生惫懒,总有许多不愿意老老实实过日子,打家劫舍,来钱又快,又能被叫一声绿林好汉,为什么不去?” “这就是所谓的以武犯禁,造孽啊!” “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若是天下从没有甚么武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般多好吃懒做的土匪山贼……还什么豪杰,我呸,老头子从来没见过一个好的贼匪!” 老者絮絮叨叨,王安风靠坐在墙上,脑海思绪翻腾,一时间冲脑的怒焰缓缓散去,逐渐恢复了理智,但是思维却逐渐变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缓缓握合。 约莫过去了近半个多时辰,有人开了牢门,将满身铁锁链的王安风拉起,道: “大哥唤你过去,嘿,你最好祈求那娘们把大哥伺候好了,大哥今日可怒气不小。” 一边说,便带着王安风离去,那老者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叹息一声,挫败地坐在原地,突地脾气发作似的,重重一拳砸在地面上,骂道。 “天杀的混蛋,老天爷怎的不一道雷收了他们!” 那劫匪带着王安风,虽知道身后少年恐怕会武,却心里安稳。 穿着那身三百斤锁链,又有几分力道? 可方才转过一个无人角落,便有一股巨力袭来,直接砍在了这劫匪脖颈处,后者闷声不响地软倒在王安风怀中,王安风避开视线,将那劫匪拖入月下阴影,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了赢先生声音。 “入少林。” 王安风沉默了下,消失在了这阴影之中。才入少林,便看到了赢先生身影,负手立于孤峰,文士看他两眼,嘴角勾起冷笑,质问道: “你想去杀了这些人?” “你知道有多少高手?” “你知不知道,或许里头也有人有所苦衷,逼不得已,落草为寇?” 王安风沉默,看了眼一旁圆慈,第一次褪去了弟子晚辈温顺的模样,直视着赢先生,道: “大秦律例,杀人者,主犯斩,从犯绞,子嗣流三千里!” “大秦盗贼重法,聚众呼啸一地者,杀之无罪!主犯财产尽数赏于举报者,其妻子流三千里,改贱籍,加役三年,从犯共同杀人而不报,杀之无罪!” 赢先生面容冷峻,冷笑呵斥道: “幼稚!你以为自己是谁?” “想你这般,性子蠢笨刚直,非黑即白,最为容易被人当作刀剑来使。” “但是……” 声音微顿,文士眸中浮现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眼王安风,突然抚掌大笑道: “欲罚刑律所难罚,将杀天地所未杀,好!很好!非常好!” “眼目众多,这件事情必然会引动各方瞩目,你不可用原本身份。” 言罢右手一挥,少年身上转眼浮现出了一身墨色衣裳,极为合身,其上没有丝毫的装饰纹路,唯独衣领袖口是不染丝毫杂质的纯白,黑白相衬,如同来自地府的断狱鬼差,散发着幽然冷意。 赢先生手中复又出现一根青竹,笔直刚正,其上尚且沾着晨露未干。 随手抛给王安风,道。 “此物能为你雷劲添加一丝阴属变化,便于遮蔽行迹。” 王安风接过青竹,雷劲灌注,有雷蛇顺着青竹流转,不复原本刚猛,而是增加些许阴柔,色泽偏向深紫,沉默了下,抱拳道: “多谢先生。” 身前文士随意摆手,手中又浮现了一张铁铸面具,便要往少年面上覆盖。 却有一只手掌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赢先生神色微怔。 少年主动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面具,上面雕琢着的是狴犴,龙之七子,明辨是非,秉公而断,一双虎目正冷冷注视着王安风,仿佛夕阳之下那清秀少女的眸子。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所见的一切,手指微冷,王安风轻声道: “我来吧,先生……” 言语声中,少年抬手将面具覆盖在自己面上,严丝合缝,狴犴的双目空隙中,出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文士微怔,继而微微颔首,退后一步,看着眼前少年。 一袭黑衣,黑发垂肩,面上覆着一张狰狞肃杀的狴犴面具。 金属有着微寒的冷意,黑发发丝略有纷乱,一袭黑衣,让少年的气质多出了三分冷意,胸中有杀伐之心,冷意更甚,让赢先生眸中神采越发满意,微微颔首,道。 “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少年瞳中神色依旧干净,持剑转身,沉默了下,缓声道。 “意难平。” 转瞬之间,少室山上已经没有了这道身影。 史家感叹,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终究意难平。 PS:长章节奉上, 这是王安风性格转折点之一……他可以依旧善良,依旧真诚,却不能再那么单纯地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孩童,总要长大吧。 然后,我觉得……有黑暗,有侠义,才是江湖,正因为黑暗的存在,侠客之风,才越发耀目而可贵…… 第三章匪徒之亡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 黑云在天,遮蔽明月。 杜展鹏抱着根长枪,靠在墙边,希望能够遮蔽一些冬日里催命的寒风,旁边烧着火把,那么点热量勉强让他不至于像是牢笼里的那些人一样,饥饿脱力之后,在寒风之中睡着,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前几天抓到那个老头是个例外…… 一个老瘸子,竟然能在这种天气撑这么久,命是够硬的。 哈出口白气,周围的人同伴也没有兴趣在这种天气里面交谈,他也一样。 冬天是个懒散的季节,尤其是刚刚过了正月,他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到老家的孩子和自家那婆娘,往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家三口窝在炉子边上,上头烤着两个红薯,红薯要烤地表皮焦黄焦黄,最好是渗出那种蜜一样的粘稠的东西,才好吃。 儿子最迷那个。 过了年啦,应该又长高了些。 杜展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又朝着双手呼口气,搓了搓,心里头的念头也更加清晰,他要在这里好好地干活,征得信任,然后趁机逃跑,这段时间他出力很大,上头赏识他,应该很快就能独自出去望风,就有机会趁机跑掉。 便再卖力些罢…… 便在此时,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丝丝异常的味道,杜展鹏微微愣了下,仔细在脑海搜寻记忆,却始终不得其详,心中越发不安,转过身来,想要去招呼一起守夜的同伴。 黑云散去。 本来应该假寐的同伴不知何时软倒在地,在他身前,仿佛来自十八重地狱的身影抬头,狰狞的断狱龙兽面具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静看着他,脚下大汉脖颈处流出猩红粘稠的液体,冷冰冰的恐惧瞬间将杜展鹏的心脏攥紧。 他本能便要惨叫,眼前突地亮起了一道残影,黑夜之下,比夜色更为昏沉,喉咙一痛,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云渐去,星月在天。 不适合杀人,恰当昭雪。 王安风如同鬼魅般行走在这寨子之中,劫匪精明,却从不曾想到,这煞神是他们亲自请回来的,道门九宫步足以令他躲避在这些劫匪的视线盲区,他曾经背负千斤锁链,踏步积雪只如寻常,现在没有了负重,踏雪无痕,行动无声并不是难事。 少林长拳不适合杀人。 但是赢先生传授的那一招直刺却无比狠辣,灌注雷劲,凌冽寒风之中,杀人并不需要第二招。 此时的王安风异常冷静而理智,隐藏于黑暗之中,如同武者交手一样,并不急迫,杀人之后,就地将其隐藏在阴暗缝隙之中,安静而有效地排查。 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时间渐深,他动手越慢,一个个劫匪死在暗中的一剑之下,竟无一人能够还手。 直至此时,大寨中央的屋子依旧灯火通明,男子粗豪的大笑声音,混杂着女子的痛苦,红烛残光闪动,人影落在窗门上,扭曲舞动,如同恶鬼,复又被一道墨色掩盖。 青竹之上,一丝紫雷闪过,将竹上血肉烤灼,散出地狱般的恶臭。 …………………………………… 晨曦渐起,老者如同死尸一样靠坐在寒风之中的牢笼中。 意识在风中逐渐模糊,就在陷于黑暗之前,几乎本能地拿起旁边的一块尖锐石头,朝着自己大腿上狠狠地砸去,喉中发出低低惨叫,老者却借此而恢复清醒,身子一颤,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很快渗出了许多的汗水,污浊的白发打湿,粘在了满是皱纹的面上。 老者坐着喘了片刻,拖着自己那不便的右腿,勉强凑到栏杆边上,伸手出去,从‘饭盆’里捡拾了已经冻成碎冰的水,颤抖着拿进来,冰面污浊,里面甚至于还有草干之类杂物,但是老者却看都没看,直接塞入了嘴中大口咀嚼,又拿来那些已经散发着恶臭的吃食,大口吞咽入肚。 腹中有了东西,恢复了两分精神,老人勉强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看着远空。 那少年郎已经被带走几个时辰了,怕是凶多吉少。 “我浩浩大秦……我浩浩大秦……” 老者牙关紧咬,鼻子微酸。 天色微微亮起,冬天的日出,是冷冰冰的起色,苍白,冰寒,冷到让人骨子发颤的蓝色,在天际远空次第铺展开来,老者呼出一口寒气,知道马上就会出现温暖的太阳,心中有所期待,可转瞬却更为伤悲。 外面的太阳要起来啦…… 可这寨子里让人作呕的东西,哪里是太阳能够祛除的? 阳光照常散落下来,冬日的阳光薄凉,却已经难能可贵。 老人颤抖着伸出右手,去祈求一丝丝的温暖。 似乎因为天明,远山传来了清脆短促的鸟叫,初时只有些微,可转瞬便此起彼伏,凄厉悲怆,不绝于耳。 老人的身子骤然僵硬,听那鸟鸣虽忽远忽近,却越发清晰,确认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双目缓缓瞪大,嘴唇在哆嗦着: “来了……来了……” “终于摸过来了……” 老者想要笑,眼角却留下眼泪来,靠坐下去,将右腿处的裤腿挽起,露出一道狰狞的新伤,右手摸起那尖锐的石块,轻呼口气,朝着自己的右腿处狠狠地刺了下去。 才刚刚长好些的伤痕裂开创口,本就苍白的面庞几乎褪去了最后一丝的血色,手里头的石头摔在地上,尖锐的部分粘上鲜血和脓液,颇为刺目,老者颤抖着伸出手,探入那伤口之中摩挲。 身子因着剧痛不住颤抖着,却因为担心劫匪发现,不能丝毫发出声音,在沉默中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老人枯瘦的身子突地重重一颤,喉中发出一声沉闷低吼,终于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物件,右手五指已经满是鲜血,喘息了下,此时剧痛感觉最强,老人咬牙用手心托在地上,一点一点挣扎到了笼口,耳畔杜鹃啼血的声音越发凄厉,远近回荡。 头撞在满是铁锈的冰冷栏杆上,勉强撑起身子,老人嘴角勾起,眸子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右手探出牢笼,左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拉,鲜血脓液并没有影响到机关的精巧,火焰燃起,烤灼了老者的手掌,却只觉得一片温暖,烟花升上了天空,轰然爆炸开来,驱散了尚未完全散尽的黑夜,化为了一个硕大的古篆,笔触凌厉,如血鲜红。 秦! 耳畔杜鹃啼血,骤然停滞。 老人翻身躺倒在地,腿部的剧痛依旧,可他早已熟悉,那烟花附近抹了一层粗盐,再放入大腿割出的伤口,一路上,他便是凭借这种剧痛,挣扎对抗麻药的效果,小心扔下标记。 三天了,足足三天了。 终于……本以为标记被走兽弄散,找不过来了,却不想,还是赌赢了! 老人畅快笑出声来,眉目无所惧。 死无憾。 ……………………………… 寒风凌冽,一道道只穿着寻常猎户衣着的高大身影沉默不言,从周围山林汇聚,朝着天上秦字久久不散之处汇聚,为首高大男子手握横刀,眉目冷肃,身躯之上满是寒霜晨露,却依旧坚毅。 贼寇精明,他们只能褪去铁甲,如寻常猎户般,分散入林,寻找标记。 怕打草惊蛇,夜间不生火。 足足三日,不眠不休! 在那血色秦字褪去之前,八十大秦士卒冲入了大寨之中,却只发现了许多死尸倒伏,为首男子虎目横扫,发现了那老者痕迹,大步冲过去,掌中横刀呼啸,斜斩两下将牢笼劈斩开来。 那老者看到他身影,先是放松了口气,脸上浮现欣喜,可复又变成了愤怒,抬手重重砸在扶着他的男子脸上,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右手颤抖着指着被挂起的尸身,双目赤红,颤声发问: “何来之迟……” “何来之迟?!!” 男子生生受了一巴掌,张了张嘴,道: “末将来迟,愿受军法处置。” “军法个屁,我早就不是你的长官,一介文弱参谋,哪里有权惩处你……” 老者退后两步,喘息两声,一把抽出旁边士卒腰刀,嘶声喝道: “杀尽这群渣滓!” 声音落下,复又剧烈咳嗽数声,拄着一把大秦战刀,摇摇晃晃,不肯摔倒。 这一日,八十秦卒,着布衣持刀,杀入了寨子,却只发现了一具具劫匪的尸首。 下到寻常小卒,上到那七个匪首,尽数被杀。 死状统一,都是喉咙处一个空荡荡的窟窿。 匪首袁元基死在了自己拿钱砸出来的大宅子里,双目瞪大,死不瞑目,手里握着自己的刀,似乎是发现了敌手,尚不曾拔刀,便已经被一击而杀,旁边一位妍丽妇人昏迷,娇柔身躯上被小心披上了一件黑衣,通体墨色,只有袖口衣领处纯白,不染丝毫灰尘。 那老者推开众人,拎着一把刀踉踉跄跄挪到匪首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咧嘴一笑,道: “袁元基,老头子,受那冤死的上百乡亲之托,来给你拜个迟年嘞。” 言罢鼓起气力,大秦战刀呼啸,劈斩在匪首身躯之上,武者体强,只劈出了一道刀痕,可那老者仿佛无所察觉般持刀连连劈斩剁下,刀锋闪动,映照出老者狰狞可怖,如同恶鬼杀人魔一样的疯狂神态。 劈砍了不知多久,直至那战刀跌落在地,老者的手掌因为脱力而不住颤抖,方才停下,老人喘着粗气看着那几乎被剁地稀烂的可憎面庞,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PS: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长章节奉上,加更在上架后(抱拳) 第四章后续事件 秦卒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劫匪寨子纳入掌控之中。 那些被困锁的百姓被救出,身上各自给披了厚实的棉衣棉被,太阳已升,却又燃起了熊熊篝火给他们取暖,劫匪准备的肉类山珍全部切碎了扔到锅里,大火煮开,撒上一把盐巴,最为暖身。 若不进补一下,这些人就算被救出,下了山恐怕也只剩下七成还活着。 将匪首几乎剁成烂泥的老者坐在床铺上,大腿的伤痕随便拿了块破布裹了两下,就当作是已经处理了,旁边案几上堆着秦卒翻找出来的账本,红烛残照,老者对着灯火翻看,火焰似乎顺着这文字,在老者眸子里面燃起,恨得咬牙切齿。 “怪不得这么难抓……怪不得,怪不得!” 账本里面,记载的除了记载何月何日,劫何人,获银钱多少之外,还有整个郡城,连绵山脉之上,一十八连环寨互通有无,而在最后一页,竟也看到了些许熟悉的名字。 尤其是这些熟悉的名字,令老人眸子微微发红。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门外走进来了个粗豪大汉,抱拳道: “老大人,兄弟们找到了您说的那个少年。” 老人双眸微亮,便看其后走进来了个十四五岁模样少年,正是之前被抓走的那孩子,心中松口气,放下账本,拍拍自己旁边的床铺,放缓了声音,笑道: “小家伙,过来坐。” 王安风点了点头,坐在老人旁边,眉目低垂。 老人缓声问他有没有受伤,言辞恳切,待得确认少年并没受什么伤,方才松了口气,挥手让那秦卒取来一碗肉粥,亲自递给王安风,道: “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是老秦家对不住你们,来地迟啦……要是早上一天,也能把另一个孩子救下……” 老者声音低沉了下去,归为一声叹息,王安风神色也变得沉闷,接过肉粥,沉默地吃着,和老秦家的军队一样粗狂的滋味,老者翻看着卷轴,间或询问王安风是谁救下的他。 少年按照原本的打算回答。 只说是一名穿着墨色衣衫,持青竹,覆铁面的人。 这和匪首房间中,那妍丽妇人所说一般无二,老者颔首,并未曾生疑。 复又看向账本记载的名字,双眼似有火焰燃烧。 众人吃过了肉粥,披着棉被厚衣,在正午太阳最暖和的时候,被护送下了山,枉死之人,尸首尚且完整者以白布覆面,以待寻找亲属安葬,其余的迫于无奈,便葬于那巍巍青山之下。 那青山,还是干净的。 入城之后,王安风牵着青骢马,背琴负剑,在这城中客栈住下。 这一波为恶数年的恶匪被全数斩杀,战果震动远近,百姓奔走相告。 第二日,早已经退仕的参军事孙兴为,拖着一条右腿,走过热热闹闹的长街,走过轻歌燕舞的花楼,停在了衙门之前,肃正衣冠,抬手握在了裹着鲜红绸布的鼓槌上,用尽了平声最大的力气,狠狠砸在了鸣冤鼓之上。 嗡! 鸣冤鼓连响十二次,沉闷浩大,响彻了半座县城。 当日白发苍苍的老者立于县衙堂下,声色俱厉。 “本官参本城副县丞在内,大小官吏七人。” “勾结贼匪,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众皆哗然,却为因兹事重大,涉及人数过多,只是监押候审,其余数人认罪,副县丞则有诸多疑点,后按大秦律例,‘五刑之疑有赦’,以三十具兵甲,银千两为军费,赎刑出狱。 其出狱之时,白发苍苍的老者拦在县衙之前,嘶声怒喝: “军费军费!!律例律例!” “重点是有多少百姓无辜枉死,多少平民家破人亡!” “五刑之疑有赦,是为那些尚有回头之路的人准备的法条,不是为了让这些穷凶极恶的货色钻漏子!” 怒喝到声音沙哑,发冠散乱,却被两名衙役架出,长街之上,老者白发散乱狼狈,拖着断腿,怒声喝骂,声如泣血。 当日下午,城中守将下令,全营休假三日。 数百大秦铁卒褪去兵甲,只以布衣之身围坐在衙门之前,冷冷看着县衙,不言不语,然肃杀之意渐浓。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连普通的百姓平日里说话,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买油果子的小贩看着那已经不吃不喝坐了一天多的铁卒,以及铁卒最前面的倔强老者,无奈叹了口气。 将手中做好的早点递给前面的少年,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道: “小哥儿,你的早点。” 前面那少年递过去几枚大通宝,接过油果子,一口咬下去酥软香脆,似乎无意问道: “这些铁卒这样……没事吗?” 那小贩本来不欲多说,可是心中却着实气不过,左右看了眼,低声叹息道:“能有什么事?!” “他们现在褪去了兵甲,又是休假。” “此时也就是寻常的大秦子民,乐意坐在大街上又不违反大秦律例,谁管?谁敢管?” 一开口,便如同是打开了话匣子,不住埋怨道: “按我说,那些个狗娘养的杂种,是应该斩首。” “可是咱们大秦法家行刑,要看证据……没有确凿证据,便不能判处。” “现在已经有六个人下了死狱,连那些家属都领了补偿,就咬牙切齿等着看行刑的那天,那孙兴为又非盯着县丞大人……又不是他家人死了,啊呀,搞得我生意都不好做了……” 声音微低,左右看看,在王安风耳边神神秘秘地道: “搞不好啊,是因为是打算趁机扳倒副县丞,自己上位呢……” 小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王安风没怎么听,回了客栈,只感觉心中压抑。 那些账本,他也翻看了。 证据确凿。 又过了两日,铁卒果然无奈离去,除去县丞的数人全部下了死狱,孙兴为因为年老体弱,又受了伤势,抱病在家,再无一人过去看望,与刚刚归来时候的热闹截然相反。 唯有那位副县丞亲自前往探视,却被老者怒骂而出。 王安风提着一份五花肉,看着眼前有些掉漆的木门呼出口气,轻轻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个眉目慈和的老妇人,眼眶微红,似乎才刚刚哭过,少年说明了来意之后,便将他迎了进去,转入内室,白发苍苍的老者披着衣服,正伏案书写,不时停下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见到王安风过来,还稍微愣了下,然后便笑着将少年迎了进去,身子骨虚弱,却强撑着为少年泡了茶,将正在写的东西盖住,只和王安风谈笑些其它事情,可少年瞳力渐强,已经看了个清楚。 老人并没有放弃,尽管任何人都认为事情已经没有了转机。 尽管那些百姓,认为死了剩下的六个也就够了。。 尽管连那些受害者都已经沉默。 却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觉得不够,觉得要为那些枉死者讨一个公道,所以他就在这斗室之中,就算众叛亲离,就算别人埋怨,却依旧梗着自己的脖子,倔强地昂着头,白发纷乱,死死瞪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臭虫,发出自己的怒吼。 少年眉目低垂。 所以大秦还是大秦。 浩浩大秦。 两人交谈片刻,日头过了正午,老人留王安风吃饭,少年点头,自告奋勇地去做菜,将五花肉切块洗净了,却发现少了姜块,便笑着说要出去去买。 一路去菜市场买了好大生姜,正好路过那位副县丞的豪宅,转过了一处无人的拐角,王安风轻轻道: “回少林。” 流光闪烁,不过短短时间,便踏出一位黑衣少年,面覆铁面狴犴,翻身入了宅邸。 这宅子不小,但是却并没有雇佣多少的佣人,王安风摸到了正房,模样儒雅的副县丞正自饮自酌,满面红光,潇洒自在。 在他看来,无人能在城中刺杀他,也无人敢在城中杀他。 便在此时,木门被猛地撞开,一袭黑衣如电光爆射而入,儒雅男子神色微怔,瞪大的双目之中一道紫电闪过,转眼便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而他脑海当中兀自还是不敢置信。 他怎敢……不怕死吗…… 王安风呼出口气,退后一步,看一眼堂中悬挂浩然正气四字,掌中青竹挥洒,蘸血为墨,在那字帖上覆盖了一行新字,笔触凌厉,字迹间只有肃杀之意。 大秦律例,与贼寇勾结者,流三千里,官员之身,罪加一等,杀。 转身而去,复又想起了那位老者和胸中热血的大秦铁卒,脚步微顿,复又挑起了一抹血液,挥洒写道: 杀人者,忘仙意难平。 转身大步而出,并不逃离,而是持拿青竹杖径直冲杀而出,将府中杂役护院打得鼻青脸肿,绝尘而去,几名有点功夫的护院持剑追出,却在一处角落失去了少年踪迹,侍女冲入正房,迎面便是死不瞑目的副县丞,以及覆盖在浩然正气上的一行血书,杀字占据一半,凌厉森锐,不由地软倒在地,尖叫出声。 “杀人啦!!!” 县城之中转眼变得极为纷乱,而在有些偏僻的地方,却有着温暖安宁的阳光,和颇为诱人的炊烟,有些掉漆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老妇人打开门来,看到门外少年干净的笑容和手上提着的生姜,脸上露出慈和微笑。 “买回来了啊,动作真快呢。” “是啊……” 木门闭合,隔绝内外…… 有少年,有老者。 有梗着脖子的文人,有以武犯禁的侠客。 所以大秦还是大秦。 浩浩大秦。 PS:长章节哦,求支持啊…… 第五章钓鱼执法感谢书友160521112357224万赏 广武城副县丞死于宅中,杀人者黑衣青竹,冲杀而出,去无踪迹。 整个广武城都被这么一个巨大的消息砸了个昏头胀脑,县尊大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便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速度发动了全城衙役搜寻凶手。 然后整理衣冠,舍弃了官员的马车,施展开轻功,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大秦铁卒的营地。 守将张天禄正在校场习练武功,将一杆浑铁重枪使得如同墨蟒缠空,大片的黑影笼罩在方圆丈内,破空之音连绵不绝,看着县尊气势汹汹,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 “县尊大人今日怎有雅兴,过来我这校场?” “可是想要和我比试一二?” 大笑声中,掌中长枪呼啸,朝着县尊横扫了过去,劲气呼啸,县尊面色微寒,仗着胸中那一肚子邪火,不退不避,施展开了一道浑厚内力,抬手卸去枪上狂暴气劲,将那重枪直接握住,两股九品以上纯度的真气瞬间相触,激荡起了一阵烟尘。 轰然脆响,那重枪只是寻常铁卒所用,承此重击,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县尊守将,各持一半,张天禄咧了下嘴,随手把手里头的断枪扔下,旁边亲卫送上温软毛巾,擦过了手,随手抛向县尊,漫不经心地道: “冬日天寒手冷,擦下手吧,县尊大人。” “看大人模样,怕不是来找俺老张切磋。” “却又是有什么见教?” 县尊将断枪掷在地上,原本怒气稍有平复,此时听了这句话,脸色又是一黑,沉默片刻,咬牙道: “纪志国死了……” 纪志国便是那副县丞,守将神色微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提高嗓门儿道: “死了?!”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手掌重重一挥,道:“死的真特娘的……” “不,我是说,怎么死的?” 县尊权当没听到他说的上一句话,呼出口白气,直截了当地道: “游侠刺杀。” “按照当时情况,他应该是藏匿起来了,我要大秦铁卒迅速封锁城门,无论如何,要先行排查一番。” 张天禄郑重颔首,道: “理应如此。” 继而便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符,抛给旁边亲兵,道: “拿去,按照县尊大人指示去办,另外多派出些人马,入城中搜索,记得,要是找到那个欠抽的游侠儿,给老子结结实实绑回来,老子抽不死他!” “竟敢在广武城放肆!!” “这是在打老子的脸啊!” 亲兵领命下去,县尊见状,心里那股邪火稍微下去,草草告辞离去,面色依旧是阴沉地吓人。 朝廷命官被游侠刺杀于治下。 他咬了咬牙,越发觉得局势焦灼。 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必须马上上报郡守,并且联络师长好友运作,才有可能脱身于事外。 张天禄目送着县尊远去,似乎是因为听了同僚之死,纵然彼此看不过眼,总归有点兔死狐悲之心,神色有些不对,粗豪的面目上显出两分沉重,没了兴趣练武,大秦铁卒身负铁甲,掌中横刀,列队而出,而这位守将则是早早回了自己家中。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校场,叹息一声: “竟然被游侠杀了。” “他才三十七岁,真的是……唉……” 言语声中,似乎有遗憾可惜,可那粗豪面目却微微颤抖,扭曲出了一个古怪的模样,仿佛想要狂笑出声却只能竭力憋住,弄得脸庞通红,身子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想要仰天狂笑的冲动止住,而那上好硬木的桌子已经给他生生掰了一大块下来。 一张手,木料粉末顺着指缝留下,张天禄起身,神色‘悲痛’,仰天长叹道: “真是太让人遗憾了啊……” 虽在叹息,一双豆子般大小的眼睛却亮亮的,想了想,探手从旁边抽出张纸,蘸墨写信,有写给长官的,也有写给学宫老师的,也有一位法家好友。 这案子证据确凿,那蠢货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没有人能在给他掩饰那些马脚。 杀他的游侠应当不至于斩或者绞,是流三千里……还是五千里? 张天禄乱糟糟的眉毛皱在一起,写下了一句话。 “流刑充军位格相似,若要将流刑转化为充军刑,当如何?” 将写好的信拿鸟儿传了出去,张天禄坐在自个儿位子上,心情舒畅地胡思乱想着。 等抓回那游侠,先揍一顿,然后说是充军刑。 然后……让他当个副将? 法家那帮人脑袋都是尺子量出来的,又直又愣,这种有血性的汉子,落在他们手里可就太可惜了。 一直看不过眼,又搞不定的杂碎死了。 还能够多个心有热血的厉害兵将。 张天禄一双绿豆眼眯地几乎看不到。 这日子,美滴很…… ……………………………… 广武城的信件频繁进出,但是事情却并没有按照常理发展。 副县丞一死,原本的许多证据突然就浮出了水面,很快就定了案,然后全城衙役并大秦铁卒满城乱窜去找那位意难平,可却毫无进展,封锁七日,非但是不曾找到目标,反倒是弄得民怨沸腾,不得已打开了城门封锁。 城门撤去守卫的第二天,在这里已经呆了十几天的王安风再度骑行出发,孙兴为死倔着将王安风送出城门,偷偷将一份手稿递给他,低声道: “安风你要走啦,路上记得,千万别去这几座山。” “这是从广武后头那匪寨子里搜出来的,本来不能外传,可你正巧要去扶风郡……唉。” “虽然不晓得他们具体的山寨在哪里,但是避开这里也就是了……” 说道这里,老者神色有些黯淡。 王安风只瞥了一眼那手稿,看着个蒙山,便将这手稿收好,再三辞别了老者,骑上青骢马,背琴负剑,踏上了前路。 直往蒙山而去。 三日后。 蒙山小路上,一群劫匪挥舞长刀包围了一位年不及弱冠的负琴少年,为首的山贼看着那匹高大不凡的名马,咧嘴大笑: “小的们,绑回山寨!” “今天咱们抓了头肥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哦!!” 众匪欢呼,身着蓝衣的少年任由山贼将自己绑缚,仍在了囚车,一双眸子干净,黑白分明。 …………………………………… 二月二十三日 广武城逃犯意难平于蒙山出现,杀三十一匪,救七人。 后发现蒙山连寨,踏破之。 银钱无所取。 三月一日 上改年号大源,天京城中,欢欣达旦,歌舞之声,终日不绝。 意难平踏平福山寨,杀匪二十一人,伤,残余青竹一根,立于匪首脖颈。 三月七 江南道花魁大比,美人如玉,一曲长歌醉了满城的才子少侠。 入春,忘仙大雪,覆盖山川,难以行路。 意难平踏破洪山寨,入城,斩世家之人三,留贼匪账本。 血书大秦律例。 证据确凿,百姓请愿,无罪。 三月十三 安西大富为一美人豪掷千金,造玉石珊瑚墙,美人委身,一时传为美谈。 意难平孤身入连环寨。 寨中残余一截黑衣,青竹刺穿九品寨主的喉咙,笔直刚硬,上有斑斑血迹,城中老人喟叹,侠士之血,可比血玉珊瑚。 三月二十一 第六名官员死于意难平之手,死不瞑目,额上覆盖罪证,白纸黑字,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证据确凿。 连连杀官遁逃,虽然说死的都是县城小官,但是性质之恶却已经是大秦帝国数年都没有见过,忘仙震动,甚么青楼歌姬,美人风姿,在这个时候,都比不上忘仙的这位煞神,各地劫匪不说,就连各县的官员都给吓得不轻。 整个忘仙的青楼都少了三成的银钱收入,各家酒楼老板唉声叹气,恨得咬牙切齿。 因此案性质严重,忘仙郡守上报天京。 天京城·刑部。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看着案几上的卷宗,忍不住赞叹道: “以武犯禁,杀不忠不义之辈,不惜己身,赴士之困厄。” “好侠士!” 复又叹息,道: “可惜……律例无心,唯以其威严,可以震慑宵小,若不能将你捉拿归案,法令又如何能够威慑那些心怀恶念之辈,侠虽有义,却只能救一二人,至多百人,而法令威严不在,国将不国,天下必乱,死者何止于万?” 沉默片刻,男子突地开口喝道: “踏月!” 一道身影无声出现在堂下,男子一边低头翻看卷宗,一边道:“将那游侠捉拿,他武力不高,只是身法奇诡,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没有回应,中年男子皱眉,看向那男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模样风流倜傥,只是右腿上夸张地缠着厚厚一层白布,见那督捕司看过来,摊手讪笑道: “我也想抓……可我腿脚现在不便……” 督捕司嘴角微微抽搐,道: “怎么伤的?” 踏月神色微僵,沉默了下,看着自己顶头上司,小心翼翼地道: “如果我说,是追猫的时候,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受的伤……” “您信吗?” 男子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看着踏月冷冷笑起,一旁却转出另一个黑衣男子,冷声道: “这件案子……交给我。” 堂内两人尽数神色微变。 是日,法家名捕无心,三年来第一次接手案件。 四月三 意难平踏破了第十八寨,留下一张肃杀的狴犴面具,悬于青竹之上,便了无踪迹,天色渐暖,一位穿着寻常春衣的少年,负着琴挎着剑,牵着金色竖瞳的青骢马,风尘仆仆地到了扶风郡。 抬眸看城门,少年眉宇间干净温和,呼出口气,道: “终于来了……” 紧了紧衣服,拉着马缰顺了人流,如寻常远游少年一般入了郡城。 山寨里面,青竹染血,依旧挺秀,狴犴狰狞,随风呼啸。 年少踏步三千里,拔剑斩人头。 (本章完) PS:蜕变完成。 感谢书友160521112357224万赏,长章节奉上 第六章大秦扶风 扶风郡中扶风城,城中学宫,号称天下藏书第十。 也是姜守一最为推荐王安风前往的学宫。 和忘仙郡雨霖州城不同,这里虽然说是一地郡城,可是历代郡守都颇为在乎郡城威严,虽说数次扩建,也依旧有一座极为高大雄武的城墙,可容纳十车并行有余,隔三百步一楼塔,苍穹浩浩在上,而城楼巅峰之处似乎可探手摸云。 身披明光铠的大秦将领驻守在上,手持陌刀,神色冷肃,军中精锐十步一岗哨,手抚横刀刀柄,眼中神光凌冽。 大秦七十二郡。 尽为国之重器! 少年牵着青骢马,顺着人流入了扶风城的城门,城中甬道隔绝了春日的阳光,脚步声在青石墙壁上回荡着,两侧甬道分层,中间一层距地面数米,有可落脚处,立着大秦士兵,手持大秦连弩,寒光凌冽,显然已经上弦,大秦百姓却视若寻常,只彼此照常谈笑,唯独异域商队的外邦人面色震动,微微发白。 甬道长九十九米,有石碑篆刻‘不足百’三字,以示众人,以示万国来客,以示自谦。 伴着脚步回音,踏步行过了甬道,阳光散落,眼前视野瞬时大气铺开,大块青石地板一直朝着远处延伸,伴两旁店铺建筑直至视野尽头,突然收束,猛地拔高,化为了几近百丈的高大建筑,层层垒叠,冲天而起,飞檐之处,有虎首吞天,穹顶之上,乃蛟龙长啸,每一层楼阁四个檐角皆悬金色铃铛,铃下红绸,随风而震。 直面城门的一面,自上首而垂落巨大幕布,其材不知,非金非玉。 其上以古法写一大字。 风。 鲲鹏乘风之风。 浩大气魄,迎面冲击而来,少年深吸口气,视线缓缓朝着一侧而去,果然尚有另一座百丈巨楼,其上悬着一字。 扶。 匡扶天下之扶。 两座楼阁孤立,唯独巅峰有一绳索相连,其上悬满了黑红旌旗,随风烈烈而舞,突有狂笑声起,一道身影从风字楼中跃出,衣袂飞扬,一手握着酒壶,昂首饮酒。 身躯坠落而下,却恰恰踏在绳索之上,狂饮狂歌,凌空而过,随手一抛,酒壶旋转着落下,呼啸声中,却有鹰唳长起,黑鹰振翅,双爪抓住酒壶,振翅冲天而起,扶摇于天际狂风之上,下方是那如龙盘旋的雄伟城池,不见边缘。 外域商队面如土色,心中震撼惊怖,而王安风却只感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胸膛中,在胸中萦绕,想要炸开,想要昂首长啸。 这便是我浩浩大秦! 这便是我大秦的扶风郡城! 雄伟如此,却仍旧不入十大名城重塞之列! 心中激荡之余,却又有些黯然,大秦之强,足以以一己之力匹敌天下,可纵然我大秦已经强盛如此,却也依旧不能够做到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天下太平。 扫天下易,平人心难。 而自己正是这庞大帝国脚下的蝼蚁,也是在逃的嫌犯。 一念至此,胸中的骄傲豪迈便有些不对味,却又安慰自己,有少林寺这神奇的方式在,自己动手的时候,绝没有留下什么踪迹,而且自己所杀之人,皆是当斩首绞杀的恶棍贼匪。 现在重要的是去那扶风学宫,想办法去当上学宫的藏书守。 心中念头急转,而王安风面容上却依旧镇定,就仿佛是每一个踏入城门的少年那样,定定看了雄伟浩大的扶风二字,牵着青骢马顺着大道慢慢朝前面走去。 一路上的顺利,入城时候也没有人盘问。 看来这件事情应该还没有传到扶风郡罢…… 少年神色微松,面上浮现放松的轻笑。 一边想着,一边往前面走,方才行了约莫数百米,一旁店铺有一道身影抢出,一息黑衣如墨,面上覆着铁铸龙兽面具,腰配青竹,黑发随风微扬,身姿飒爽,身法展开,擦着少年大步而去。 王安风面上微笑僵硬。 呆了片刻,少年瞪大了双目,像是那种淘汰的墨家机关人,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来,呆呆看着那道身影疾步走出,和另外数人会和,而旁边就有一队大秦铁卒,负甲持枪,手扶横刀列队而过,对那身影视若无睹。 那黑衣身影随手将青竹别在腰间,将脸上面具挪了挪,侧戴在一旁,和旁人谈笑,双眼如露,唇含浅笑,竟然是个风雅过人的女子,穿着这一身衣着,更显英姿飒爽。 王安风张了张嘴,满脸茫然。 “小兄弟看起来,对咱们斋里的衣服很感兴趣啊……” 耳畔传来和煦声音,少年回身,便见一长相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子含笑看着他,后者眼光从少年身后青骢马身上一扫而过,脸上神色似乎更为热情,抬手虚引道:“若有兴趣,不妨进来看看?” 王安风下意识道: “敢问店家……方才那身衣服……” 富态男子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笑道: “那一套啊,是咱们新近推出的衣裳,和那位意难平少侠穿的一样,一身墨衣,那可是江南道的好料子,狴犴面具,再来一把八品青竹,整个儿只要三百两银子。” 少年心中微震,却被另外两个字吸引了注意,道: “少侠?” 男子点头,笑道:“对啊,名捕无心已经断定,这位意难平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六,可不就是少侠吗?内外兼修,长于轻功步法,一手剑术夺命追魂,身高嘛……” 男子微微皱眉,突地抚掌笑道: “可巧,便和公子相仿,或者高些,或者低些……” 王安风心脏骤然停跳,双瞳微微收缩。 那富态男子未曾发现少年异状,依旧热情招呼他进来,少年虽心中有些纷乱,却依旧温和,婉拒之后,才牵着青骢马缓步而去,无有半分异状,心中诸般念头不住纷乱浮现,让他握着缰绳的手掌微微加力攥紧。 事已至此,绝不能慌乱,乱则失智。 王安风徐徐呼出一口气。 再来一次,也一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既然如此,何必畏惧恐慌,何况还不曾暴露。 少年以理智按捺下心中慌乱,问过了路边行人扶风学宫所在的方向,那人看他模样,只以为是来求学的士子,颇为热情地详细说了学宫方向,并告知他有青石大道两旁载柳,可以骑马而行,否则怕是要走到天黑,王安风谢过之后,骑马朝着那方向行去。 不知是否是通了灵,知道那些大秦铁卒不好惹,青骢马并没有撒欢儿狂奔,在一处拐角处下了马,牵着它走入了稍窄些的街道,前面有许多少年少女围在一起,最里面的一位温雅儒生双手展开一份卷轴,众人视线便齐齐落在上面。 再越过这些少年少女,学宫的建筑已经在视野中若隐若现,少年松了口气,牵着青骢马,朝前走去,可方才行走了数步,身后却突然响起欢呼: “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难平!” 第七章公开处刑 王安风刚刚才想过了自己身份的暴露,此时听到忘仙意难平五个字,脚步本能微微一顿。 身后众人推搡的声音传来,颇有杂音,随即便被一道颇为温润的嗓音压了下来。 那位被围在中央的书生往前两步,把那卷轴往上面抬了抬,避开了朝着手中卷轴抓来的手掌,看着那一行墨字,稍提高了些声音,以便让周围人听得清楚,道: “大秦星宿榜,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难平。” “惯穿墨衣,覆狴犴面具,掌中无剑,唯有青竹一支。” “其罚刑律所难罚,杀天地所未杀,剑术追魂夺命,轻功尤其高超,于县城之内连杀贪腐之官,后扬长而去,两月之内,连踏十八连寨,贼人无所存,百姓无所伤,银钱无所取。” “乃古侠客之风。” “其踏山破寨,所杀者皆一剑毙命,但剑下并无高手,而其本身曾有两次负伤经历,修为至多为九品上至八品下之间,本应列于周天星辰之列,三百名以里,但其连杀贪官,以大秦铁卒之悍勇,竟难捉其行迹,故而列于天罡地煞榜,周天星辰之数第九十八位。” “杂家六先生叹曰:人皆求仙长生避祸,独侠忘仙,不惜己身。” “故号其为忘仙。” “既已忘仙,必意难平,仗手中剑,扫除天下垢,是为忘仙意难平。” 言语落下,众皆缄默。 儒雅书生掩卷叹息一声,道: “好一句独侠忘仙,好一个忘仙意难平。” 王安风在前方听得双耳微微发烫,几有掩面遁逃之感。 大秦星宿榜,与忘仙郡的雏凤宴截然不同。 雏凤宴只是涉及了忘仙一郡之地,而且入场者大多为世家子弟,年十五以下,且并未曾扬名。 因而唤作是雏凤,雏凤破壳第一声。 而大秦星宿榜,涉及大秦七十二郡,不以修为说高低,只以战绩分高下。 榜上共有三百六十五位,上合周天星辰之数。 前三十六为上上之选,以天罡为名,后七十二功体不显,然杀伐果断,号为地煞,主凶杀之星,其余虽稍逊,也非寻常武者比拟,列周天星辰数。 一者上榜,必有一者下榜,若非被新入者挤落,便是年满二十及冠,或是修为已经突破到六品之上,可以凌空步虚,挥手间有种种异象相随,其虽不入半仙之流,也已经是江湖一地颇有声名的侠客豪强。 他连九品都没有入,如何能入榜? 还是地煞榜。 身后那些年轻人口中连连赞叹,让他脸上发烧,虽不愿意惹事,但是难耐心中那股说不清的害臊感觉,迟疑了下,回身抱拳道: “诸位叨扰……这意难平,也只是杀官的武人,何至于此?” 他声音平缓,但是却如同晴天里打了个霹雳,交谈声音陡然便安静了下来,为首的儒生看了下他,并不着恼,只是笑道: “这位小兄弟应当是原来至此,并不晓得这事情。” “若是明了事情原委,想必当与我等心情颇似。” 复又轻笑,指了指手中卷轴,道:“再说,此乃是天京诸位夫子所评所写,忘仙意难平,名副其实。” 王安风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一旁一位穿着藕色裙衫的少女已经瞪他一眼,道:“似你这般人,又如何能知道侠客之风骨?” “仗剑行侠,不惜己身,唯侠客中人,才是人中之龙凤,值得我辈向往。” 少女面上浮现艳羡之色,旁边一位眉目颇有两份呆滞的书生却突地开口,连连摇头道: “错啦,错啦。” “韩非子祖师在《五蠹》里说的很清楚了,侠以武犯禁,这侠士害虫……哪里值得向往哩。” “……你?!” 那少女一呆,气得脸色涨红,狠狠一跺脚,束带垂落处系了银铃,轻敲跃动,颇有少女娇俏之感,可这娇俏少女却恶狠狠地瞪着那呆呆的书生,仿佛被激怒了的小猫,随时可能扑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 那书生无所察觉,依旧唠唠叨叨地道: “你我皆是法家弟子,入学宫数年勤修,并非是要你跑出去做什么游侠晓得不。” “这样老师和夫子都会很头痛的,你父亲母亲花了大钱让你来学宫来读书习武,也不是让你听了个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你晓得不?” “你这样会被拐了去当压寨夫人的你晓得不?” “我等法家弟子应当是要不忘本心。” 声音微顿,书生眸子微微发亮,沉声道。 “让大秦百姓不至于落魄至此,沦落为侠。” “你晓得不?”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那少女,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书生脚上,直接上手,可王安风却心中复杂。 不至于沦落为侠。 若是天下无寇无奸,何需要侠? 以武犯禁,受天下通缉。 果然沦落…… 少年轻呼口气,朝着那眉目有些呆憨,正躲着少女拳头的书生,复杂笑道:“任重而道远……” 那书生微微一愣,迟疑着回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少女更气,抬手抓住书生衣领,咬牙切齿,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你是在背书吗?呆子!” 书生毫无察觉,微微皱眉道: “为兄比你早入师门,你应当称呼我为师兄,晓得……” 声音未落,早已经被少女一掌糊在脸上,少女跺了下脚,气冲冲地转身而去,两人争吵,而周围少年少女却只作壁上观,嘴角皆是噙着如同家中老父一样慈和古怪的笑容,看着那呆憨的少年书生愣了片刻,疾步追了上去。 为首儒雅书生无奈摇头,嘴里咕哝了两句,回身看着王安风,笑道: “在下古建章,不知小兄弟来我扶风学宫,有何要事?” 视线落在王安风身后古琴上,停顿了下,面上露出了然神色,道: “每年七月秋招学子,距今日尚且还有三月时间。” “可是寻人?在下在学宫也认识颇多朋友,或许可帮得上些小忙。” 王安风摇头,笑道: “不……在下爱书,久慕扶风藏书之多,故而前来。” “愿为一藏书守。” PS:终于到目的地了。 , 第八章扶风学宫,新任藏书守 王安风进入扶风学宫的藏书阁,并没有半点波折。 一者,此代为武道盛世,群雄争锋,武道秘藏才是各派核心,寻常典籍,并不如何看重。 二来。 扶风学宫乃是天下藏书第十。 藏书守,一向空缺。 古建章等人本就要回学宫,顺道将王安风带到了学宫藏书阁,明言去找藏书阁任老,说欲要任职藏书守便可,便彼此告别,临走之时,面色却颇有古怪,似乎欲言又止。 王安风目送他们离开,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那百丈高楼。 铜铃随风而震,那个硕大而霸道的风已经无法看到,可能是因为此时到了楼下,那种厚重之感越强,几乎有铺天盖地压倒下来的感觉,并不霸道,只是浑厚,带着时代的沧桑与厚重。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双目流淌出明亮的神采来。 这才是,风字楼。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背负青天,后将图南。 学宫学子身下浩浩之风,便是这百丈高楼之中,无数藏书。 天下藏书第十。 青骢马已经寄放在学宫入门马肆之处,王安风背琴负剑,缓缓推开了木门,高大巍峨的风字楼中竟无有半点装饰,四面墙壁尽皆都是书架模样,其上密密麻麻摆列着数千年来各种书籍。 古往今来,上下四方,天地万物,兴废治乱,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除去切实的武道典籍之外,即便是各派名家论武之书,也都尽皆在此。 是谓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无所不有。 风字楼顶,有硕大明珠一颗,玉石宝器密布,成周天星辰之图,照得这百丈高楼之中有如白昼,木阶旋转之上,巧匠设立,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取万里路始于足下,亦是以‘我’为峰,方可达万乃至无穷无尽之意。 不时可以听得到衣袂破空之音,一道道穿着儒衫劲装的身影在这空中施展轻功纵跃,于明珠玉光之下取还古籍,时而轻身提气,依凭木阶旋落,衣袂翻飞,几如神仙中人。 “小子,你来此作甚?老夫为何从未见过你面目?” 王安风正看着风字楼中场景,耳畔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微微侧过身子,便看着一位老者坐在风字楼最中央处,一处案几之上,周围堆满了各种典籍,据此少说还有近百米的距离,可那声音却如在耳旁低语,言辞清晰,知道这位必然是武道前辈,不敢怠慢,放缓了脚步,小心过去,抱拳轻声道: “见过任老。” “小子王安风,想要试一下学宫藏书守的职务……” 老者抬眸看他一眼,不见张嘴,少年耳边就已经传来声音: “练过武?” 少年点头,道: “练过一些。” 老者颔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道: “每日众人走后,将木阶洒扫一遍,。” “这里书籍,你可以任看。” “风字楼后那处木屋,你可以住入其中,每月银钱自有人给你。”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眸去看,近乎万级木阶旋转而上,心中微松口气。 比想象中的清闲许多。 一边想着,少年思维发散开来,想到若是赢先生给自己安排任务,或许是身负千斤锁链,不能踩塌木阶,且每一步都要踏在九宫步的位子上罢…… ………………………………… 扶风学宫最近流传了一个消息。 空缺了两百来天的学宫藏书守一职终于又重新有人担任,是一个爱穿蓝衣的少年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再去看时,木阶洒扫地非常干净,而那少年正盘腿坐在一处书架下面,抱着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 少年看书时候舒畅,学宫学子也颇为兴奋,阴阳家的学子们连夜开了盘口,押这新的藏书守能撑多久。 众口纷纭,有说三日的,有说五日的,至多不曾超过七日。 在此之前,撑地最久的是一位九品上武者,每夜洒扫万级木阶,白日里则还要强撑着读书修行,撑了二十余天,险些弄得自身根基不稳,终归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孤本,记下之后便辞别而去,去时面色惨白,步伐飘忽,真如野鬼怨魂一样。 据传之后,其曾与好友饮酒,醉,好友戏言之‘洒扫夫’,被暴揍一顿。 次日酒醒,甚愧之,携酒肉看望。 好友叹道,洒扫夫不过戏言,何必当真。 方出洒扫两字,饱以老拳,复揍之。 来扶风学宫担任藏书守的,往往都是渴求绝迹古籍,却又没有背景门路之人,学宫之主出身儒家,信奉有教无类,早已经默认此事。 但是守护这风字楼的任老和万级木阶却成为了最后的难关。 若非武者,根本撑不住这巨大的工作量。 即便是武者,这种乏味的工作对于本身心智也是一种折磨,日日洒扫万级木阶,白日里还要搜寻孤本。 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休息或是修行武功。 短期还可以以自身体魄硬抗,时日渐长,则必然有损根基。 这件事情在平静无波的学宫生活之中,算是难得的调剂,不知多少学子的目光投落在此,明面诵读圣人文章,背地里则是暗搓搓计算着自己能赚得多少银钱。 呼朋引友,许诺得胜之后在何处请客云云自是不提,兵家夫子和学子以聚赌之事展开的‘军谋博弈’也算得精彩。 兵家学子于这等‘不正经事情’上爆发出了极大热情,三十六计,军神奇略,种种兵法连番上阵,往日里死硬的用法突然像是开了窍一般,硬生生没有让夫子们抓到半点聚赌马脚,于此事上颇为得意,彼此欢呼,早早庆贺。 但是三日之后,寝房中却突传来阵阵惨呼,如山猿哀鸣,间或夹杂幸灾乐祸的欢笑。 五日之后,神色尽皆凝重。 七日之后,已是哀鸿遍野。 风字楼中,王安风打了个哈欠,昨日少林寺中,赢先生的训练又上了一层楼,让他颇为疲惫。 身前一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从他身边走过,似是熬夜,黑眼圈下面挂着两个大眼袋,路过时候直勾勾看着他,王安风心中疑惑,只笑着颔首,顺便将手中看完的古籍放回原位,抽出新的一本,视线从名录上扫过。 《杂·当代名捕》 少年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初入扶风城时,那富态男子所说,追查意难平的名捕,神色微正。 名捕无心? 本欲放回的手掌微微一顿,将这书籍翻开。 第九章相邀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 书本扉页上是作者自序,言道这本杂记只做记录,以长幼排序,而似乎是年后新成的杂录,因而放在了风字楼的下层,翻过扉页之后,是第一位名捕的记载,现年已经五十有三,武功七品初入,经验丰富,名扬一地。 王安风在武功修为上认真看了看,又看看下面履历,神色微微凝重。 再翻一页,则是另一郡的老捕快,武功虽不高,但是思虑严谨,众人叹服,是以称之为名捕。 连连翻过页去,却仍不见那法家名捕无心,而所载名捕年纪皆在三十七八以上,武功修为则尽数都是中三品,虽不能和上三品的宗师人仙相提并论,可放眼江湖也足可以称之为高手,只此一点便足以骇人,又翻了许久,却还是不见那人名姓。 微微皱眉,心中突然想起了某个念头,猛地将这本极厚的书翻倒了最后一页,视线扫过书页,双瞳便微微收缩,轻念出声。 “法家,无心……” “年二十岁。” 呼出口气,少年视线落入下面履历。 无心只有二十岁,不必说在刑部,即便是放在整个江湖的习武人中,都极为年轻。 但是却已经是誉满天下的名捕,修为五品,宗师可期。 未来缉捕天下的八大神捕,必然有他之名。 十五岁成名,他为了缉拿一左道高手,曾在一处地方不吃不喝,纹丝不动足足九天时间,面色发白,握剑的手依旧如同生铁铸就,一丝不乱,而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与好友踏破数座山寨,将那些贼人生擒下狱。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恨极了山贼劫匪,左道旁门。 其性刚正几近于酷烈,武功有成之后,虽为名捕,却往往将贼寇犯人就地正法,若有悔改之心,则收拿入狱,寻找证据,或杀,或流,那柄寻常铁剑或许因为饮血过多,常在月夜之下鸣啸,肃杀凄厉,导致曾有一段时间,黑道绿林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惊怖到不敢下山,足见其威。 其杀伐之盛,办案之勤,出手之辣,甚至说若无心抵达了何处,那处贼匪竟会举寨自首,以求活命。 但是这样一位嫉恶如仇的名捕,全天下都期望着他,却在三年之前,自缚手脚一般,再不肯迈出天京半步,写书的杂家夫子也在书中连连喟叹,引以为是天下间一大憾事。 王安风微微皱眉,翻过了这一页。 但是这本书的下一页已经是夫子自言。 少年将书合上,微微呼出一口气,神色郑重。 如芒在背。 将这本《当代名捕》放回了原位,王安风定了定神,脸上神色重又恢复了平和,心中思量。 今日回少林之后,要再和赢先生重提一番才行。 正这样想着,突然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王安风的肩膀上,少年此时正在思索事情,贸然受击,险些一招反身断肘横击过去,好悬才止住身体本能,转身便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 身着浅蓝色衣装,双袖洁白,眉目俊秀,正满脸灿烂笑容地看着他,模样欣喜,似乎是想要高声呼喊,却又顾忌着什么,只压低了声音凑在王安风身旁道: “兄弟便是咱们扶风藏书守罢?” “是……这位公子有何事情需要援手吗?” 王安风看了眼这刚刚险些硬吃自己一肘的少年,点了点头。 心中却有些后怕。 他一身武功历经了数次血战,第一重关渐趋圆满,随时可能破入九品,而眼前少年躯体,显然没有练过横练的痕迹。 硬吃他一肘,纵然是九品高手也抗不住。 被赢先生暗算习惯了,险些惹出麻烦。 王安风额上隐有汗渍,而眼前那个差点就要被抬着去回春堂的少年则没有丝毫自觉,兴奋挥了下手,拱手道: “在下阴阳家苏文昌。” “藏书守有恩于在下……毕竟那些人,噗……” 说着少年险些笑出声来,却及时拿手捂住,偷眼往风字楼中央那里看了眼,见没有惊扰到守阁的任老,方才松了口气,可是脸上的欢畅之色却掩盖不住,抬手朝着门外虚引,道: “还请藏书守移步。” “咱们外面去说。” 王安风心中有些疑惑,因为有任老在,他作为藏书守,白日无事,只是晚上要洒扫阶梯罢了,于是略略思索一二,便干脆跟着苏文昌走出,风字楼外有数里竹林,风过疏竹,其音清越,而在竹林前尚且还站着一位儒家青年,模样雅致,正负手看着竹林,若有所思。 苏文昌开口唤了一声,那儒生方才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抹温和笑意,先是冲着苏文昌颔首,复又对着王安风笑道: “王小兄弟,数日不见了。” 王安风微怔,道: “古兄?” 眼前书生正是当日学宫前捧着卷轴的儒雅书生,那日他们将王安风带到了这风字楼,自此之后,已经是有数日不曾见过。 古建章微微颔首,笑道: “看王小兄弟的模样,阿昌应该还没有将那事情告示你罢。” “唔……此时已经快到正午,王兄应该还不曾用过午饭,今日土财主坐庄天风酒楼,不如同去?” “有甚么疑问,路上细细分说。” 王安风心中疑惑更甚,但是初临扶风,能够结交一些朋友自然最好,思索了下,便答应下来,扶风城极大,几人拦下了一架马车,此车以异兽拉动,速度极快,三人坐于后厢,一路上景致颇好,古建章含笑将扶风学子聚赌之事详细分说。 末了声音微顿,笑道: “各家各派哀鸿遍野,却独独便宜了开盘的阴阳家子弟。” “王兄待会儿点菜,可要点地狠辣些,给他放些血。” 少年失笑,而苏文昌则是连连拱手讨饶。 待得到了那酒楼,自有小二将三人引入上层包厢,其内早已经有许多年轻学子,坐了一桌子,见到苏文昌过来,双眼微亮,一个个都高声起哄,不时听得到‘把输了的全部吃回来’,‘将苏赌徒吃到不敢再赌’的狠话。 苏文昌双袖一摆,将手背在身后,抬了抬下巴,清秀的面庞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嘴唇轻掀,轻佻地道: “随,便,吃。” 众学子沉默了下,随即更是恼怒,笑骂之音越盛,若非包厢用了特殊的木料,极为隔音,恐怕早就已经被掌柜地和和气气地‘请’出了楼。 古建章为众人引见了王安风,各自回礼之后,两人便在空位处落座,少年微微环视一圈,见有不少七八日前见过的熟悉面孔,却独独不见那法家少女和呆憨的少年,旁边古建章看他模样,笑道: “王兄在找谁?” 王安风笑着回道: “今日见着许多人,为何却不见上次那两位法家学子?” “莫不是还在置气?” 古建章脸上儒雅神色变得颇为古怪,道: “这……他这段时间多次道歉,赵师妹心里怕也是消了气,却又放不下架子。” “这次相邀同来,便说以猜拳为戏,一局胜负,若是阿令胜了,她就原谅他,若是赵师妹赢了,那赵师妹就赏脸给我们,陪着一起来。” 王安风微怔,道:“莫不是……” 古建章颔首,似是想笑,却又为了仪表而生生憋住,半响才道: “平局。” 王安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而旁边一儒生已经发笑,插嘴道:“小师妹已经让步至此,却仍不遂愿,自然恼怒,这火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又落在了严令头上,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严令这手,怕不是找那家道长开了光啊,哈哈哈。” 周围学子闻言大笑,就连一向维持儒雅模样的古建章也有些忍俊不禁,一旁衣衫绣了太极图,梳着道髻的少年闻言狂翻白眼,道: “别给咱们道家抹黑。” “开光是用于祝祷,哪里会召来这种霉运,晦气!晦气!” “他这手怕不是在屎里开的光。” 一言既出,震惊四座,一桌学子欢笑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了脖子般呆呆看着那小道士,片刻之后,便是爆笑而出。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 “哈哈哈,看来严令在星宿榜上应该改名,叫开光手严令,噗呲,不行不行,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肚子……” 场面一阵纷乱,就是一堆爱玩闹的少年人,哪里有如王安风之前所想,诸子百家高徒的严谨模样,不由笑起,突地听到了星宿榜,神色微怔,看向身旁的古建章,道: “严兄……在星宿榜上?” 古建章花了数息时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一听星宿榜便想起那‘开光手’,噗呲一声又笑出声来,一边摆手为失礼道歉,一边憋着笑,道: “确是……” “天下有九处书阁,九大藏书守,宗师莫之能入,是为禁地,而第十便是我们扶风学宫。” “而阿令正是法家夫子亲传,性严肃刚正,出去游学便和人打了数架,便上了榜。” 正说着,似乎也觉得这些同窗开这玩笑实在低俗,于礼不合。 何况正是要吃饭。 于是咳嗽两声,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道: “诸位同窗,勿要再取笑阿令了……今日相聚,不如说些其它趣事……” 众人笑过了,自然应允,让古建章寻个开头,后者微微沉吟了下,道: “那我等便谈一下,那最近重又出山的名捕无心如何?” PS: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长章节奉上,加更在上架之后(抱拳) 第十章侠客之辩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 忘仙意难平这段时间做下了极大的案子,几乎可以说是震惊天下,而名捕无心三年之后,重出天京,奉命缉捕意难平,又为这个惊鸿而出的少侠传奇增加了些许宿命的味道。 此时提到无心,众人便都收敛了神色,安静听古建章讲述。 儒生微微环顾一圈,缓声道: “诸位都知道,名捕无心,被刑部派遣调查此案。” “我有位好友正在忘仙,昨日来信,言及此事,法家无心循着意难平的踪迹,先去了广武城外的山寨,继而便入了广武城。” “数日间并不提意难平之事,而是与世家官僚结交,终日饮酒欢宴,欢欣达旦。” 王安风心有愕然,众人闻言,神色皆有异样。 古建章声音微微一顿,呼出口气,复又郑重道: “继而,将城中世家七人下狱,官吏八人受罚,县尊周明轩触及‘不察’,‘无功’,‘贪’等数律,证据确凿,无心以刑部直属狴犴金令,将其扣押!” “不日将公审于城中!” 言及于此,不由得声音提高,速度加快,每一句话中间间隔越发短促,让人下意识便绷紧了神经,仿佛看到了广武欢宴之后的一幕,真如雷霆震怒,道道连劈,不留有半点喘息时间,最终仗剑持令,将高高在上的县尊下狱,竟一气呵成。 众皆寂然,不能言。 儒生脸上浮现钦佩之色,道: “名为饮宴,实则暗查。” “三年不出,一出便是雷霆手段,铁面无私,明察断狱,可钦可叹。” “仗法为剑,肃清污浊,扫天下垢,不亦豪侠乎?” 言语之中满是推崇,评价句句拔高,却终归于一声叹息。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会蹉跎自己三年时间,几近于自囚于天京。” “唉……” 若再说下去,便要涉及到自己的推测和一些隐秘,都不适合随意于酒宴上说出,便及时止住了嘴,正在此时,一位面目柔和的少年突然笑起来,道: “名捕无心,想来还在沿路县城之上罢……” “看他如此模样,莫不是并不愿意追查忘仙意难平?” 王安风微怔,下意识侧目看去,见那少年生地白净,五官旁的都寻常,只一双眸子极为柔媚,见他看过来,微微笑了下,眸子微眯,竟如美玉流光一般。 方才引荐时候,少年自言复姓将锋,据传此姓先祖千余年前为上将军先锋,后繁衍生息,后人就以此为姓氏,算是兵家老姓,可这少年却是出身于法家,姓极锋锐,但是名字却如他的眸子一般柔媚,叫做宜情。 将锋宜情。 古建章失笑,道:“宜情你入学宫不久,不知道这位名捕行事作风,也实属常事。” “名捕无心三年前曾经缉捕过一件类似案件。” “同样是侠客杀官遁逃,那位侠客是六品武者,轻功了得,遁逃千里,连连折返,逆转方向,将各大名捕戏耍于指掌之间,最终仍旧被无心预测出了下一处地方,一番力战之后,将其擒拿。” “而无心出手之时,那侠客已经遁逃两月有余,时间并不是问题。” 王安风瞳孔微微收缩。 便在此时,将锋宜情再度开口,颇有遗憾地叹息道: “夫子曾说,观其言而察其行,能行之士,必能言之,我看他明明是个名捕,是个官,却更恨贪官,而不是侠客。” “古师兄又评价其为豪侠,我还以为他能够和游侠惺惺相惜呢……” 古建章神色变幻,叹息道: “侠在他眼中有义有害,而贪官污吏,则是遗祸无穷,杀之后快,事有轻重缓急,他不是那种死听命令的蠢货。” “而他也确实与那侠客惺惺相惜。” “故而三年之前,先请那豪侠痛饮,继而血战生擒,不留丝毫余力。” “这便是惺惺相惜。” “而入狱之后,据理力争,为其争取减刑赎罚,甚至不惜顶撞刑部尚书于堂下,获罪于己身,这也是惺惺相惜!” 王安风和将锋宜情神色微怔,而其他人面上也浮现出复杂神色,古建章长叹道:“若要因为惺惺相惜,便玩弄职守,才是对他们的侮辱。” 声音微顿,本来不欲再说,可郁郁之气梗在胸口,难得痛快,无酒饮茶,复又道: “若要强说,肃正刑律于天下,使万民行事有法可依,以刑律之严,庇佑我大秦之天下,震慑宵小,便是无心所走的侠客之路。” “其言必行,其行必果,不惜己身,赴士之困厄,是侠!” “而肃正典律,刚正不阿,使民冤屈得以昭雪,不惜己身,独赴险境,使为恶者受刑罚于天下人前。” “此不亦豪侠乎?” “三年前法家无心顶撞尚书于堂,激动之时几近于拔剑,被擒拿入狱,据言和那豪侠关在一处,彼时他二人相视,想来当是断无丝毫恨意罢……” 言罢叹息一声,尚未上酒,便拿起茶盏引入喉中,谈及这等人物,似乎也引燃了他胸膛火焰,一杯清茶如何浇灭,便连连倒茶饮下,众人沉默,于方才的言谈之中,也能够看到豪迈江湖的一角,以及隐隐的波涛汹涌。 便在此时,包厢外头传来了小二的声音,打开门来,一连上了许多酒菜,众人推杯换盏,彼此谈笑吃菜,刚刚沉重下去的气氛方才逐渐开始重又变得热络起来。 这顿宴席极精美,但是王安风吃起来却味如嚼蜡,没半点滋味。 任谁有一位极厉害,极聪明,又同样秉持正道,堂堂正正的敌手,铁了心一定要把自己押回牢里去,都开心不起来。 而周围学子,却因为天下虽大治,却仍旧有种种问题,逼地豪侠游侠彼此相对为敌,而自己枉自称为当世之才,却无能为力,同样心中沉重憋闷。 王安风夹菜咽下,心中不由浮现念头。 无心他能追查得到我。 再夹一筷子。 不,痕迹全无,他追不到我。 再一筷子。 天下名捕,追得上。 再夹。 少林神奇,追不上。 欲要再夹的时候,却已经无菜,一旁古建章关切问道: “王兄如此喜欢这道菜吗?若是不够,再叫也就是。” 少年呼出口气,将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的杂念压制,笑道: “不必麻烦了……” 古建章温和颔首,少年视线掠过这个儒雅的书生。突然想起古建章是为了这次宴饮的气氛,才故意引开了‘开光手严令’话题,转而开口谈论起名捕无心。 怎感觉话题虽不轻佻,却变得异常沉重,完全不适合宴饮,反倒是往更糟糕的氛围中倒下去? 少年看着满席‘强颜欢笑’的面庞,又看看一旁儒雅沉重的书生,一时心中感想复杂难言,突然思维发散,胡思乱想道。 往后再有宴饮,绝不能让古建章开口。 PS: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今日这一章节不够,明天有长章节奉上,抱拳 第十一章王安风的对策 天风酒楼宴饮之后,众人同归于扶风学宫,之后自然各自分散。 王安风在门口竹林处又站了片刻,确认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酒肉味道之后,方才轻轻推门进入,任老依旧坐在典籍环绕当中,垂首看书,浑当他这个人不存在,少年微松口气,寻了一处书架盘腿坐下,取了本书,安静。 直至月上中天之时,众学子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而任老也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王安风将手中书籍放回,取了洒扫工具,将这风字楼木阶细细洒扫一遍,待得回到自己的木屋中,关好门窗,方才举起右手,轻声道: “回归少林。” 眼前视野如常变幻,再出现时已经是少林景致,群山悠悠,赢先生和圆慈坐而对弈,吴长青则是坐在一处藤椅上,悠哉悠哉,旁边摆着一叠点心,手中握着一本医术,看着津津有味,上书《五气论》三字,乃是医家年前所著新书,藏于扶风学宫风字楼中。 这段时间,王安风除去自己看书外,每日都要翻看数本师父们要的书籍。 不用他看懂,只要迅速翻完就可。 其中赢先生多要杂学游记,师父钟情于各家道理典籍,二师父则是对医书热情颇丰,翻看了多少本,也觉不够,见王安风过来,老人放下手中医书,抚须笑道: “安风来了啊……吃点心吗?上好的杏仁酥……” 少年行礼问安,吴长青摆了摆手,埋汰道: “哎呀,告诉你多少遍了,咱们自家人,弄这些虚礼做甚?” “平白弄得生分了许多。” 王安风闻言却只是笑,赢先生落下一字,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 “今日有什么事?” “说罢。” 少年微怔,不知道为什么文士第一眼就了出来,却也无心追究这种事情,定了定神,便将今日听到的消息不加丝毫修饰,原原本本地对着三位师长说了一遍,末了声音微顿,道: “因其此时尚在中途,所以徒儿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 “抹去原本痕迹的机会。” 圆慈微微颔首,正待开口,身前文士却突然落子,杀溃他一条大龙,圆慈吃这一惊,言语微顿,那文士早已经冷着一张脸,颔首开口,道: “不算蠢。” “说说看……” 王安风沉默了下,然后小心翼翼看了眼文士,咬了咬牙,抱拳拜下,道: “晚辈恳请前辈,传我一路繁杂剑术。” 文士双眸微眯,道: “为何?” 王安风此时既已开口,便已经没了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法家名捕无心,是在追捕修为最低九品上,剑术狠辣直接,追魂夺命的意难平,而不是一个修为尚未突破九品,剑术不精且以繁杂取胜,杀手锏是拳术鞭锁的王安风。” “晚辈此时尚未突破九品,若压制突破时间,在突破前,仗着繁杂剑术与相识的学子切磋武功,并暴露出不擅剑术而精于拳脚的特点。然后在在众人眼前突破九品,这些加起来,应该会让我的怀疑大大降低。” “躲避,恐怕躲不过无心追寻,但晚辈可以将自己尽可能从他视线之中脱离,正大光明地出现,而不会被怀疑。” 圆慈双眸微亮,脸上显现出了惊异与欣慰的神采,赢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突又开口问道: “不学一下缩骨术,改变一下体型?” 少年微怔,道: “我不足九品,先生传的武功厉害,我也修炼不到火候。” “若是看穿反倒是会引火上身,不如就原原本本,如我这般身高年龄者,天下不知凡几。” 赢先生皱眉颔首,道: “想得还行。” 声音微顿,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勉强点了点头,拂袖起身,道: “你且过来,我只传你简单几路。” “下不为例。” 王安风心中微松,他实则最是担心赢先生不允,正在此时,文士已经飘然而去,少年脚下忙运起轻功,追赶上去,顷刻之间,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吴长青抚了抚须,奇道: “今日的先生,为何如此好说话?” 圆慈缓缓摇头,道: “不知……” “或许见到风儿的成长,也颇为欣慰?” 吴长青微微颔首,笑道:“也是……虽说是仍有纰漏,但是相较于大凉村中的天真少年,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却可惜了这盘棋,终究没有分个胜负。” 圆慈摇头,叹道:“分出来啦,这一路下法我思量半月,自以为能胜……可他既然已经杀我大龙,胜负已分。” “也没有必要非得下到最后。” 一边说着一边收回目光,准备收拾棋子,而吴长青则抚了抚须,赞道: “圆慈大师看得通透。” 声音微顿,复又转口道: “说来,我这段时间看安风他们那方世界的医术,已然可以以我们的药物,仿照出他们的药理变化,虽说是表象不一,实则内里相通。” “安风的百毒不侵之躯,也应当开始啦,天下缉捕之术繁杂,难免没有专门搜素气味的路数,药浴之后他身上气味也会发生变化,倒是抹去了这一忧愁……” 正说着,眼前僧人的身躯却猛地僵硬,吴长青话音微顿,面有好奇,圆慈右手已颤抖着抬起,平素温和的面庞气得发白,咬牙道: “竟然一气乱下……” “竟……竟然……” 僧人气得浑身微微颤抖,一股莫名的寒意让吴长青止住了话头,突然想起了江湖小道消息,少林忿怒明王圆慈最喜下棋,心感不安,小心翼翼地带着摇椅往边上挪了挪,想了想,又从一旁药囊中取了条白布,斩做两片,塞入耳朵。 方才塞好,便见圆慈缓缓起身,身旁内力引动天地,勾勒出了道道涟漪,碰撞震荡,仿佛有雄狮自虚空之中踏步而出,令吴老道面色发白,想要溜走已来不及,转眼之间,便有浑厚怒喝震荡,一句一句连连响起,震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腿脚一软,结结实实摔在藤椅上。 “输不起的穷酸腐儒!!!” “休跑,出来!” “重新来过!” PS:今日下午长章节……抱拳 第十二章剑术和药浴 孤峰之上,赢先生挥手震出道道剑气,其音如雷霆破空,将这孤峰边缘封锁,耳畔只闻剑气破空之音,锋芒之气直逼王安风面目,少年只觉得浑身汗毛乍起,仿佛下一刻,便有一把神剑自某一处劈斩而来,将他剁成数截。 文士负手,神色不屑地瞥一眼孤峰之下,便又落在王安风身上,微微皱眉,道: “我之剑术繁杂,你的基础还远不能学内里神通。” “但若只追求招式繁复,却有一门功夫,我曾观天下剑招无数,融汇贯通,创出七十二手使破,作为一门巅峰剑典的入门基石。” “刚好合适。” 言罢随手一震,浮现一柄八面汉剑,随意劈斩,撕裂空气发出凌厉破空声,斜瞥了王安风一眼,冷然喝道: “既然要学,便好好看着。” “待会儿考教,若是难以令我满意……哼!” 少年头皮一麻,才道一声是,耳畔清喝已起。 “第一势,青龙破水,专破乱枪枪法。” “纵然是江湖名镇一地的金凰乱点头枪法,亦随意可破。” “看好了!” 言语声中,长剑出手,剑招杂乱如水,可却又极为凝实凌厉,一路剑法使下来,剑影连绵,如水不绝,突然剑身震荡长吟,剑气转虚为实,隐隐如青龙破水而出,嘶吼咆哮,猛然前扑,将前方一尺见方的空气撕扯地粉碎。 剑势渐趋于凌厉,风格陡然一变,极尽阴狠,连绵不觉,突地杀招暴起,令人防不胜防,王安风带入这剑招对手境地,不自觉便出了一头的冷汗,只觉得这一剑暴起,决然杀招,自己的武功万难幸免。 冷然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二剑势,长蛇震尾,破双戟双拐。” 剑招又变,剑光绵密不穷,杀机不尽,令少年头皮一阵发麻。 耳畔熟悉的声音连连响起,而每响起一次,眼前剑法风格便会突变。 种种剑招剑法,可看出其同出一源,招式大体变化并不复杂,细腻处却风格迥异,组合出了截然不同,却又都是精彩万分的剑招剑法。在少年眼前连连上演。 王安风瞪大了双眼,死死看着这剑术,生怕错过一点,可他哪里能记得住,只觉得双眼之前剑光凌厉,变化无穷无尽,耳畔冷喝声中,更是囊括了他所知晓的一切兵刃招式。 “仙人钓鳖,破流星锤法!” “古树盘根,破扫眉剑一路剑术!” “满天星斗,破虎钩奇门!” “排六甲,破道门奇术!” 剑光凌冽,直至第七十二势,九凤朝阳,破内家真气,剑影归一散去,文士随手一抛,那柄木剑旋转而上,继而稳稳钉入了坚硬的山石地面,翁鸣不止,剑锋左右震荡出了一层若有实质的涟漪。 青衫文士负手而立,道: “此剑剑势繁杂,专于技之巅毫,足以令你在中三品之下称雄。” 声音微顿,复又轻描淡写地道: “七日之内,将其练会。” 王安风此时双眼之前依旧残存剑光闪烁,闻言有些骇然,下意识道: “七日?” “这……” 文士侧了一步,看他冷笑,道: “是你要我传你繁杂剑术,此时我传了,你却不学?” “是在戏弄长辈?” 少年后退一步,道: “晚辈不敢。” 赢先生冷笑一声,道:“是不敢,也就是有此心而无胆?” 王安风张了张嘴,额上渗出冷汗,不知如何回答,文士拂袖,冷然道: “七十二手使破,核心为破。” “放心,以铜人巷为依凭,我必能让你七日入门。” 少年脸上神色微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僵硬拱手行礼,道: “既……既如此,多谢,先生。” 文士颔首,嘴角弧度冷澈。 “不必。” 《淮南子》曾言,天道玄默,无容无则,大不可极,深不可测。 事实证明,赢先生的手段对于少年贫瘠的想象力而言,同样深不可测。 朗月悬空,铜人巷外,巨大木桶盛满了褐色药液,王安风靠躺其中,只露了个头在外面,面容之上满是疲惫,浸泡在药液之中的手掌,此时依旧还在微微颤抖。 若是寻常时候铜人巷中对手,是比武,是切磋,有章法在,点到即止。 那么这数日的对手,便是厮杀,是搏命,几无所忌,不死不休。 初始只是修为武功相仿的敌手,继而便成了两三人围攻,功力也在稳步提升。 譬如方才,一者使剑,森锐逼人,一者使锤,气势浩大,逼的他不得不将那繁杂剑式揉碎了使用,仙人钓鳖,古树盘根连出,浑身解数几乎逼到了极限,也只是勉力击败一人,便被重锤生生砸出了巷口,胸中气血翻腾,难以运力。 再来一击,则必战败身死。 想到那种结果,王安风依旧心有余悸,吴长青右手一拂,少年穴道之上,十数根银针齐齐震荡发声,将其胸腹郁郁之气震散,药力涌动,渗入体魄之中,伴随着体内流转的佛门内力,缓缓平复翻腾的气血。 片刻之后,少年呼出口气,感觉到体内那震荡的气血已经平复,便打算起身,继续入铜人巷中磨练剑术,可方才动了一下,便被老者一掌复又按回了药液之中,激起一片水花。 身前吴长青笑呵呵地拈了拈胡须,摆手道: “待着待着……” “咱先不着急进去打架,今天啊,二师父也是时候教你些安身立命的法门了……” 少年挠了挠头,道: “二师父……我,现在那剑式都还没有能够入门啊……” 老者抬手,在王安风额头上轻轻敲了下,笑呵呵地道: “瞧你,谁说是武功了?” “咱们药王谷以医术毒术闻名江湖,又不是靠着打打杀杀的武功,安风你之前也吃过中毒的亏,可敢小瞧这毒术?” 王安风闻言,又想起了数月前,在广武城外的遭遇。 那山贼绝非他一合之敌,但是却凭借一壶迷药,将他放翻,若非是修为有所小成,佛门金钟罩护体,恐怕就真的直接昏迷,任人宰割,神色不由微凛。 老者则是趁这工夫,从药囊中取出许多瓷瓶,尽数倒入木桶当中,药香再度弥漫,袖袍一挥,醇厚内力如云蒸腾,本已经凉下去的药液温度重又上升,真气激荡,化为了有如实质的细线,牵扯银针落于少年身上数处大穴,时而以补法进气,时而以泻法,将无用药力迫出,以防止药毒积累。 这等百毒不侵之体并非一日之功,对于吴长青而言并没有丝毫压力,故而老者一边施针,尚有余力和少年谈笑,道: “这是咱们药王谷的真正绝学之一,大成之后,非但是你自己身躯百毒不侵,就连你的内力,也自然而然拥有解毒疗伤的奇效。” “到了那个时候啊,天下九成九的毒物,已经不放在你的眼里啦,休说是甚么迷药,就算是江湖奇毒,也与你无害,甚至颇有补益之功。” 王安风闻言心中震动,脱口道: “那岂不是把那些用毒的江湖高手克制地死死的?” 吴长青笑道: “那也不尽然,武林江湖上,风流人物代代辈出,既然咱们药王谷的先祖能够创出这种神功,那有后来者寻到了克制之法,不也正常?” “若是老祖宗知道后来数百年后,能有人破掉他引以为傲的绝学,恐怕是要喜不自胜,大醉方休啦。” 此时药力逐渐入体,升起了刺痛麻痒之感,渐渐越盛,少年额上渗出了点点汗渍,吴长青知道第一次药浴锻体的滋味,便主动挑起话题,笑谈些当年趣事,以分散王安风的注意力。 言谈许久,最难的关头终于捱过,少年并未曾表现出难以忍受,以及最为糟糕的不耐药力反应。 虽说之前早已确认王安风体质并不是那种天生难以容纳药力的类型,吴长青还是暗自松了口气,额上隐有汗渍,竟是比自己当年锻体炼身时候更为疲累。枉他内力深厚,但在此时却和寻常老人没甚么分别,缓了数息,内力流转,方才将那疲惫压下,朝着王安风笑道: “药浴功成,虽然还没甚么火候,但是似上次那般的迷药,也迷不倒你了。” “如此一来,你往后行走江湖,我们也能放下些心。” “起身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此时他身子依旧还是极为难受,似有无数细针在体内扎动一般,痛楚绵长,但是为了不让老者担心,依旧是如往常那般面色平和,起身运转内力,令残余药液蒸腾,再换上衣裳。 每一动作,都有如是有无数细牛毛般的银针,密密麻麻扎在和其它东西碰触的地方,少年额头渗出冷汗,但是因为蒸腾出的雾气,反倒没有被立时发现,为了转移吴长青注意,便笑着道: “弟子现在能够无视迷药,那二师父功力之深,怕是没甚么毒能够侵身了罢……” 老人闻言抚须笑起,道:“那是自然……纵然是那些所谓穿肠剧毒,于老夫而言也不过补益,咱们药王谷这一门功夫,能以基础药理,将天下毒药纳入其中,最终以药理消解其毒性,化为混元一片元气,滋补自身。” “有个名堂,唤作是混元体。” 此时王安风身躯之中阵痛也缓缓消减,心中微松口气,便笑道: “那二师父岂非遗憾?” 老者奇道:“老夫一生快意,又有何憾?” “二师父岂非永不知道中毒是个甚么滋味?” 老者微微一呆,指着身前罕见露出些少年气的王安风,哭笑不得道: “你啊你……竟来开为师的玩笑,岂不是找打?” 一边说着,提起手中木杖,作势要打,少年忙抱拳讨饶,老者无奈摇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沉凝了些,叹息道: “若说中毒……也着实中过。” 少年微怔,便听到吴长青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开口道:“中其毒,心气郁结,神魂不振,心跳无律,思绪僵化宛如墨家机关,周身如麻痹,时日渐过而不知。” 老者开口便一连说出许多极为严重的症状,将少年骇了一跳,道: “这……这是甚么奇毒……” “竟如此阴狠!” 吴长青闻言却失笑,抬手敲在少年额头,道: “便是情毒啊……一见倾心,再见已是沉沦。” “天下女子便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虽生不如死,却又偏生,甘之如饴。” “安风,你功夫未成,切莫尝试啊……” 少年懵懵懂懂地颔首点头,那模样一知半解,老者失笑,却又想起少年此时尚且还不及十四。 哪里懂甚么情爱。 片刻之后,王安风重入了铜人巷中修行,而吴长青却因刚才交谈,勾动了早已压在心底的记忆,思绪翻腾,老人眼神变得莫名有些悠远,似是又见到了那个看似温婉,实则顽皮的少女。 “小徒弟,要记得世上的人都不要信……” “什么?他们说你不够义气?呐,你这样说,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嘛,偶尔多疑一点,小气一点。” “偶尔经常多疑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嘛。” “臭道士,你笑什么!”正教训徒弟的少女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倚靠着木柱的温润少年。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医师终究按捺不住,朗朗的笑声越发肆意,但却终究变得飘渺,慢慢消散在了已经有些浑浊的记忆当中,吴长青眼神温柔了下来,躺倒在竹椅上,悠哉悠哉,低声咕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 PS:长章节奉上,感谢,加更在上架补上。 第十三章出乎意料的计划展开 接下来的数日间,王安风全心浸入了修行之中。 七十二手使破在越发密集而激烈的交手之中,已经入门,剑影破空,凌厉繁杂,而百毒不侵混元体也达到他现在体魄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强便有害于己身,得不偿失。 或许是因为完成药浴未久,药力未散。 少年周身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惹得文士一阵冷眼。 夜间修行休息,白日里在扶风学宫,王安风就在学宫各处走动,时而也遇到古建章等人,彼此同行,言谈时事,渐渐熟络。 他虽然名义上是扶风藏书守,但是这风字楼实际上完全是任老的世界,他在与不在,实则并无半点分别。 上次开盘的阴阳家苏文昌苏赌徒曾经笑言,他这个扶风藏书守啊,真名应该唤作是藏书楼扫地手,藏书二字,非为职守,不过是个地方名儿,远不如古时同僚甚矣,他也只能无奈轻笑。 好像还真是这么个回事。 扶风学宫始创于儒门,后虽有各家学派入内,而基础的建筑却依旧是六宫。 礼,乐,射。 御,书,数。 礼与法向来同一,千年之前并无分别,学宫子弟,需知晓此世之法,遵循古礼,懂得丝竹之调,持弓可百步穿杨,持剑可白刃脱身,自兵家入学宫之后,御射两宫风气渐盛,专门设立有演武之处,供弟子持剑相击,展示所学。 那处演武之处,王安风已经去了数次,且有一次是和古建章等人同行,认识了那处的管事。 那是个穿着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也是个随时随地能够勾起人食欲的妙人。 他的嘴里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吃东西,明明只是寻常小食,他吃起来却异常诱人,仿佛那是天下第一等味道,惹人垂涎,有时是果干,有时是炸得酥脆的花生米,热气未散,上面洒些细盐,最好下酒。 一边拈两粒仍在嘴里大嚼,一边灌着温软黄酒,斜靠在太师椅上,姿态风雅不羁,只是那身儒衫上面总是沾着一片油痕,看去邋里邋遢,实为扶风演武一怪。 而这段时间,尚有一怪新出,便是那扶风藏书守。 来此处者,大多愿一展所学,而那蓝衫少年常来,却一直不上场。 明明持剑,却总说自己剑术不精。 平素只是和那儒生管事交谈,后又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有一日端了锅灶来。 将精肋切了三条,大火煮沸,拂去浮沫捞出,继而下了热油,将那切成四方的肋排裹了葱姜蒜,趁热入油,爆香加水之后,以极精明的鞭锁功夫,抽出了大半木炭,顺便将那芋头,萝卜,莲藕,山药切做小块儿,一并下入,只以小火慢炖。 一边和那管事轻声言谈,问些之前没讲完的问题,一边下些粉末调味,那中年儒生暗暗吞咽口水,眸子绿油油的,三魂七魄早已经被美食勾走了两魂六魄,只剩下了个饕餮之魂,饕餮之魄,一对眼睛直勾勾看着那黑锅,少年问什么便答什么,天南地北,无不详细。 王安风连连点头,心中不解之处顿消,而在同时,右手拎着个破烂蒲扇,轻轻扇动,纯白汤汁汩汩滚动,那醇厚的香气便如云雾般弥散在演武场上,当时正是正午,两位学子一者持剑,一者手持木枪,正斗得火热,闻了香气,腹中有如雷鸣,战意顿消。 雷鸣不止,掩面奔逃。 恨得牙痒痒,可此地正归那管事管,儒生不说话,他们又有何办法。 此日之后,演武灶神藏书守,便在扶风学宫声名大噪。 交手中那位兵家子弟,先是因为少年输光了两月的银子,连如厕草纸都只用平常三分之一,日常用度节俭到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程度,后又因为未能饱食,比武之时落了个腹中雷鸣的诨号。 恨不得找个机会,在演武场上狠狠削一顿那‘演武灶神’。 可此时外面疯传了‘演武灶神’,和‘腹中雷鸣’的趣事,他出身世家,最好面皮,哪里肯再出去,干脆每日抱枪,直挺挺躺在床铺上,权当降低消耗,节省银钱。 今日蹭了一顿肉食,正躺在床上,突然有人推门而入,高呼道: “腹中,不是,修伟,那演武灶神又去了!” 声音顿了顿,复又叫道: “搬着锅灶去的!” 兵家弟子眸子瞬间张开,咬牙切齿。 演武场上,那儒生坐在太师椅上,坐得不成模样,鼾声如雷,王安风轻笑了下,将手中锅灶放在一旁土上,那柄八面汉剑依旧入鞘,系在少年背上,剑鞘朴素,就和他身上衣着一般无二。 主动学剑,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 但是学成却不能贸然出手,姜先生曾说过,万物万事,自然而然。 过于刻意也有可能引来嫌疑。 不应该主动出手。 应该引发他人好奇,连连向自己挑战而不应,继而出手,便显得理所当然。 是以他虽来,却不上台,言不擅剑术,却又剑不离身。 虽然他的剑术在赢先生口中,简直是脏了眼睛,但是繁杂已有,拳术尚可,足以完成他的预想…… 王安风此时就如同意难平一般,安静而缜密地完成自己的计划。 那化身意难平,持剑踏步三千里的数月时间,终究不可能如风过疏竹,不留丝毫痕迹,既然手上沾了鲜血,那就是踏足江湖,既然踏足江湖,就永无回头之路。 江湖中人本事,江湖中人心性,还想要回到大凉山中,伐木喂猪,了此一生已是妄想。 得与失,终究一念之间。 锅灶渐起,便飘出了阵阵香气,少年轻笑,手中握着蒲扇,将香气朝着中年男子那边扇过去。 他在演武场闲谈时,发现这位管事虽邋遢,却所学广博,天南海北,几乎什么都知道些,可就是性子恶劣地紧。 说地引人入胜,却总是说到一半便止住嘴,硬不开口,少年连连询问不得,只得出此下策。 这可是二师父教的药粥。 少年心中偷笑。 香气弥漫,酣睡的儒生鼻子微动,双眼颤了下,睁开眼来,身躯舒展,懒懒伸了个懒腰,眼尚未开,带着三分困意,懒散吟道: “一觉饕餮好梦,任它锅冷灶寒。咸党事,甜党谈,食客河山。” “松醪倾白首,粱肉成大观。哈哈哈,梦醒而来,正好开餐。” 笑语声中,已然出现在了少年身边。 如梦似幻,显然是一门极高明的身法,儒生双目眯起,深深吸了口香气,陶醉道:“好闻好闻,好东西好东西,小疯子,给我来上一碗。” “晚辈可不是疯子。” 少年咬牙回应,可自己也有些好奇成色如何,右手便从腰间一抹,一个舀粥用的大铁勺甩了个残影,握于掌握之中。 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继而便是恶风破空而来,直指王安风肩膀,变故突生,少年本能脚步一避,手中铁勺抬起,这段时间练剑如魔,一招青龙破水本能使出,将刺来木枪一格一荡,卸去其上劲气,可灰尘却拦不住,迷迷蒙蒙,洒了一锅。 锅前一长一少两个男人原本陶醉的脸色骤然间呆滞。 一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剑眉倒竖,双目似有火焰在升腾,喝道: “王安风,速速来与我一战!” 气出肺腑,枪锋微动,上头的灰又震荡了些下去,浮在粥面上,似在嘲讽…… “我的药粥……” 第十四章众矢之的 气氛瞬时死寂了一瞬。 那种沉默到诡异的气氛甚至于令那兵家少年都心有不安,心里火气渐消。 便在此时,中年儒生一双绿油油的眸子里面腾地燃烧起了火苗子,右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嚎道: “小疯子,削他!!” 一股内力涌入少年肩膀,震荡了右臂筋脉,那浑圆大铁勺突地自发跃起,将兵家少年手中木枪荡开,其力道之大,甚至于连那少年都被牵扯着吵着一旁迈出两步,方才稳住,神态微愕,继而狂喜。 这在演武场上,代表着同意交手! 王安风微微一呆,知道自己受了‘暗算’,猛一回身,只看到那儒生的灿烂笑容,朝他挥手,一股火气升起,而对面的兵家子弟掌中长枪已经呼啸一圈,猛地攻来。 恶风阵阵,王安风身形趁势偏转,膝盖微弯,似要俯身,便将那一道枪影避过,那少年清喝一声,手腕一震,长枪朝着少年三处躲避方向连点三下,正处于旧力已去,新力未出的时间,几避无可避。 王安风来不及拔剑,只以手中铁勺为兵刃,挥出一片残影,或劈或刺,如青龙戏水,将那长枪克制地死死地,你来我往,一时不分胜负。 那中年儒生嘿然轻笑,抬手将锅直接端起来,看着里面掺了些灰,嘴角微微抽搐,闭眼念道: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厌精……”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嗅着那香气扑鼻,干脆眼一闭,心一横,手掌气劲一震,锅里头药粥翻滚,将那一层薄灰掩在下面,却弄得香气越发诱人,儒生咽口口水,端起粥锅便要囫囵一气往自己嘴里灌去。 一旁王安风瞥见此幕气急,脚下步法一变,躲开枪影,借着身形旋转之势,将那大圆铁勺猛地一甩,呼啸破空,直直砸在铁锅上面,仿佛铜钟震荡,那儒生药粥刚要入口,这样一震,直接糊了一嘴,连声咳嗽,模样狼狈。 而在同时,少年右手趁势握在背后剑柄之上,眼前枪影破空袭来,身形微伏,木剑拔出一寸,将那枪锋直接卡出,劲气倾泻入体,却被金钟罩之基直接化解,只在脚下激起一圈儿劲风。 那兵家子弟神色微怔,耳畔突闻铮然剑啸,八面汉剑已经全然拔出,剑锋上劲气变幻,将那枪锋弹开。 王安风猛地持剑进步,木剑呼啸劈斩而出,转守为攻,剑影呼啸连绵,如飞瀑横流,配合步法让敌手一时只有防守之力,突地清喝出声,道: “你我往日无冤,今日无仇,为何今日突然出手?” 易修伟闻言气急,长枪横握,将剑锋拦住,咬牙道: “若非你上次那般,我怎会腹中饥渴,当众出丑?” 王安风微怔,又气又觉得好笑,道: “是你自己不吃饭,还不准别人开灶?” “我在武场下面做些汤食,并不违反学宫规矩,当日在场者众多,怎么就你自己肚子叫?” 易修伟嘴巴微张,不知如何开口作答,王安风瞥见那儒生已经擦干了袖口嘴角给糊上的药粥,手腕一震,八面汉剑剑锋再进,风格却陡然剧变,如猛虎下山,猛烈而霸道,劈出了道道残影,易修伟心中慌乱,一时不察被少年剑锋点在手腕上,长枪几近于脱手,心里一凉。 便在此时,那八面汉剑连连劈斩,化为残影呼啸左右,骇地他头皮发麻,心中战栗,只持枪胡乱回防,觉得自己即将落败之时,王安风却突然收剑,退后一步,道: “这位兄台好强的身手。” “你我一时间分不出高下,不如便作为平手如何?” 易修伟微微一呆,左右看去,周围人竟然对王安风此言没有任何的异样。 方才少年剑势转为刚猛凌厉,劈出道道剑影遮蔽众人视线,中间趁势以长蛇震尾的一式点在对手手腕,只是一瞬便收,旁人根本看不真切,只见到他两人打得有来有回,颇为精彩。 易修伟并不蠢笨,想到了王安风此举含义,以及手腕上那生疼之感,知道对方比自己强上不少,便趁势而下,心里颇为感激地抱拳道: “王兄所言极是……” 声音尚未落下,便看见王安风双眸微亮,手腕一抖,便有一条鞭锁如同蟒蛇般从少年宽大袖袍之中窜出,呼啸破空,直接朝着那儒生管事右腿卷去,招式娴熟,兼具霸道和灵动,威势竟隐隐然在那剑术之上,不由微微一呆。 一旁王安风则是微微咬紧了牙齿,手中鞭锁直接锁在了那儒生右腿,发力一拉,对方一个踉跄,想要偷吃药粥的打算再度落空,一口白生生牙齿咬住空气,咔嚓一声。 这段时间王安风和这儒生交谈,两人性格年龄皆是不同,却颇为投缘,只因着方才那‘暗算’一招,和此时‘偷吃独食’的行径,激起了王安风心中少年脾性,无论如何,决计不肯让他如愿。 而儒生三次到口美食都‘失之交臂’,对于这‘小疯子’也恨得牙痒痒,他平生好吃,谁抢他吃的就是要他的命,若非身在学宫,被那糟老头唬骗,自愿立下了七条规矩,种种限制枷锁加身,早已经教训了王安风,但是不能出手,并不代表他没有了手段。 当下右腿一震,那鞭锁就如同是被打中了七寸的蟒蛇般软下,儒生抱着锅灶朝后越出一步,扯着嗓子高声嚎叫道: “扶风学宫入学不足一年的学子都给大爷听着!” 声音浑厚清晰,展现出了极高明的内家功夫,几乎传遍了整个学宫。 学宫弟子,至多修习四五年,大多数学子在此地只学习三年时间,便会各自拜访名师,精修武功杂艺,是以此时他一声高呼,此时学宫内部,近乎四分之一的学子都抬起了头,听着耳畔传来嗓音。 却听着那熟悉嗓音大惊失色,叫道: “瓜娃子你还来,这粥里面现在全是灰灰,还吃不吃了,你再来,再来劳资一棒棒扣死你个哈皮……”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那声音似是暂时脱离了麻烦,急急喝道: “所有一年以内弟子,速来演武场!” “谁能击败王安风,今年兵刃拳脚一律免考,大爷给你们分数!” “给甲等上品!” 声音传出,变成骂骂咧咧,复又消失下去,整个扶风学宫当中,却仿佛被扔下了个定海的玄武,霎时死寂一片,数息之后,风字楼中有道道身影窜出,君子六艺,扶风六宫之中自有少年少女,或是持拿长枪棍棒,或是腰配了木刀木剑,如滚滚洪流,朝着演武场而来。 甲等上! 第十五章群‘雄’逐‘鹿’ 那儒生一嗓子嚎叫出去,便如同一棍子打落了个马蜂窝。 考核评定事关学分,学分若高,便有许多便利,若是低了,非但说是在同窗面前难抬得起头来,甚至有可能会被判为惫懒无功,不擅习武,给打落下去,逐出学宫,是以初入学宫的学子极为在乎。 尚在场上看热闹的数人先是神色一呆,继而眸子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眼神浮现挣扎之色,一位手持木刀的少年咬了咬牙,高喝一声小心,便朝着王安风后背肩膀处劈斩而下。 少年对于儒生所说话的诱惑力估计不够,根本不曾想过竟会如此容易变引动了学子心境,此时他以锁链和那儒生纠缠,对方逃不脱,可他自己也被限制住,想要回身攻击已经不能,咬了咬牙,内气运转,便打算硬吃这一招。 便在此时,斜地里突然刺出了一柄木枪,正正点在了木刀刀锋上,喀拉一声脆响,将那刀锋打偏,之前被王安风击败的那兵家少年踏步持枪,挡在了王安风身前,并不回头,挥手舞出了一片枪影,道: “灶神,赶紧跑!” “你就算再厉害,他们数百人一齐上,你也绝非对手!” 言罢暴喝发力,内劲流转,以枪法将那持刀少年破开,王安风听得数百人齐上,微微一呆,心里面感觉太过于玄乎,并不相信,却也不曾怠慢,手腕一抖,锁链松开收回,手中长剑翻转,剑影重重,将另外两名攻过来的敌人笼在剑下。 此时他两人其上,难得留手,一手剑术已经使出了六七成火候,一时间剑锋呼啸,连连破空,以一柄长剑打得一枪一棍难成套路。 那被笼罩在剑意之下的两名少年也是心中揣揣,手上的功夫已经用到了极处,周围却依旧剑影弥漫,几乎是落入了密林中般,心知对方若有杀心,只需将这虚招转实,自身不知已经中了多少剑,不由额上渗出冷汗,又是惊怖又是自惭形秽。 正在此时,便听得当当两声脆响,手中兵刃已被王安风长剑荡开,两人朝后踉跄两步,却看着身前王安风也急促喘息,心中骇然不由微松,只道是对手这招虽然厉害,看来消耗也是不轻,未曾如同他二人所想,武功战力极高,远超自己。 少年微松口气,觉得喘气演的也差不离了,便将长剑反手收起,道: “两位,就此罢手吧……” “在下武功不高,但是你们两位想要速胜,也没有那般容易。” 说着往旁边暗暗一瞥,那儒生却早已经不知何处,竟是连锅带灶一并端了去,方才平复下去的心境一时又荡起了火焰,恨得牙痒痒。 便在此时,之前那兵家少年易修伟长枪将对手长刀打落,一回头却见王安风还在,心里着急,叫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让你快点走吗?” 一边说着,突想起王安风身份,面上浮现懊恼之色,长枪重重戳在地上,道: “啊呀!你……忘了你是藏书守,你竟不知道,甲上这评价,对学子有多大诱惑!” 少年微微一呆,道: “不过只是个评语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方才败在他手下的一位阔耳少年叹息,道: “天子失鹿……” 另一人接口道: “天下共逐之……” 声音落下,周围似有密集声音越发响亮,数息之后,一张张双目泛光的面庞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手握木兵,放眼望去便有几乎百人数目,不知是哪一家子弟,运气于喉,放声喝道: “哪个是王安风,站出来!” 王安风尚未说话,便有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其中灼热令少年头皮发麻,左右环顾,却见方才还在的几人极为默契地朝着左侧跨了三步,易修伟看着他,无奈笑了下,继而想起了什么,坏笑一声,拱手唱个肥喏,道: “灶神走好。” “今日之后,我会去回春堂看望你的。” 另外三人自知并非少年对手,也不曾出手,看了看那如狼群围猎般扑击过来的扶风学子,又看看已然踏步奔出的王安风,满脸古怪地看着少年背影,齐齐抱拳,叫道: “一路走好!” 王安风听得到身后几名少年怪叫声音,咬了咬牙,体内雷劲本能流转,却被他故意压制下去,非但如此,就连一身金钟罩内力,也只发挥出五成不到火候。 迎面几位少年似是兵家,数人合为一阵,强攻而来,年岁与王安风相仿,功夫却有不如,王安风脚步一踏,用了三成内力,身子跃起,数柄长枪恰好合围突刺过来,擦着少年脚底过去,身子坠下,便踏着枪杆上。 “散开,鱼鳞阵剿杀!” 被挡在身后的那位少年清喝,其余几名少年如臂使指,猛地散开,踏步旋身,枪锋便朝着王安风刺过去,竟是踏着军阵,单个威力不显,剿杀之势却颇为精妙,一时将王安风拖住,不得脱身。 学宫兵家分为两脉,一者崇尚古之猛将,以一己之力冲阵斩将,鼓舞士气,一者认为谋而后战,战而后胜,方为兵家之道,精于奇术军阵,两者相合,则往往能以弱胜强。 王安风持剑迎敌,而渐渐已有人围困而来,似是约定好了一般,任由这些兵家围攻,顺便各自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突然恍然,方才那儒生所言,并未曾说单打独斗。 也就是说,群攻亦可。 一时间恨得牙痒痒,心里头有气,剑势越猛却不乱,将那攻来木枪一一格挡。 若是生死以搏,这等境况他大可以罡雷劲运入内力,将这木枪劈碎,也可全力运转金钟罩,金钟护体,内气爆发将这数人震飞,可他这一次出手,本就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剑术。 此时旁观者众多,岂不是最好的时机? 武功底子无法掩盖,干脆明言。 败又如何? 败了最好。 以示我虽有不错武功,却远不如那忘仙意难平,正好得脱嫌疑。 心念至此,便放下武者本能的胜负之念,剑术登时施展开来,因为他武功实际上远在这五名兵家少年之上,更算得上身经百战,若不急着脱身,对于战局把握更是从容大方,游刃有余。 原本是用了五分力,打到后来力道再减,只以三分内劲力道对敌,反倒是将七十二手使破对敌之法完全施展开来,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这七十二手使破,便如同赢先生本人一般,其威力既已卓绝,几欲破去天下武学,姿态也是潇洒大方,遗世独立。 纵然不以破招为核心,也是上等剑术。 闻讯而来的学宫弟子看着那场下少年以一人鏖战五人兵阵,一柄八面剑在手,身形潇洒,剑路繁复,几近于无穷无尽一般,以一敌五,虽然处于劣势,却也有来有回,彼此惊异。 “这家伙,好俊的身手,竟然如此强劲。” “不……你仔细看那兵家反应,这王安风劲力显然无法胜过这五个兵家,可就是这剑法,简直繁复如同周天星宿一般,好强的招式!” “若是他的内力跟上,恐怕顷刻间便可以破去这军阵。” “内力不够才对,若是不但他剑术高明,内功外功都还厉害,岂不是就怪物。”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低喝,道: “看,他体力不支了!” 众人神色一肃,看那蓝衫少年果然剑速放缓,似要落败,一个个便心中遗憾,懊恼慢了一步,便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旁边高树之上,突然坠下了一个少年,如个巨石一样砸落在在五人兵阵后头的谋士少年,压倒在地,谋士精于军阵,不修外功,身子本就偏弱,这一下子竟直接昏迷了过去。 而失了谋士中转,兵阵一乱,再难以跟得上王安风长剑节奏,木枪尽数脱手,那从树上跌落的少年昏头转向地爬起来,朝着王安风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不要怕!我救你来了……” 王安风脸上从容的神色瞬即呆滞。 如同下棋就要获胜,却突然来个莽汉子,一巴掌便掀了棋盘。 旁边其它学派学子失望的眼神似乎瞬间点燃,嚎叫出声。 “兵家那一组败了!” “兄弟们,并肩子上!” “别让他跑了!!” 第十六章王安风的落败 扶风学宫,为天下藏书第十,有教无类,少年士子常以十三入学,十六得出。 入学宫一年者,都在重塑根基,修为全部都在九品之下。 但是一堆九品以下的武者围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你,也足以令人头皮发麻,王安风本来打算方才认输,可此时看这些学子模样,定然不愿意让他轻易应下。 认输的话,输给谁? 那从天而降的少年倒是面无惧色,右手一拉,旁边大树喀拉拉一阵响,坠下来把极威猛霸道的兵刃,伸手轻易握住,一舞便是一阵恶风破空,总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威猛彪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大秦陌刀。 如墙并进,人马俱斩! 眼见那少年拎出了个如此凶残无道的兵刃,那些双目火热的学子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登时便止住了脚步,那少年眉毛粗而杂乱,虽面庞平和,却有三分凶悍之气扑面而来,双目微阖,一手提着陌刀刀柄,缓声道: “大丈夫,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见利弃义,以多欺少,非侠者所行……” “汝等面皮,竟没有丝毫羞愧吗?!” 他说话声音平和,眼见这近百人包围,而面庞神色不变,众人不知其深浅,不敢上前,便见他随手就把那沉重陌刀抬起,刀锋旋转一圈,斜指地面,背对王安风,道: “这里便交给我罢……你自可离去。” 微风拂过,发丝微扬,衬得这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气度越发沉稳非凡,王安风微吸口气,抱拳认真道: “多谢。” 继而趁着周围这众多学子不敢上前的瞬间,施展轻功,直接踏上树干,借力越过一旁高墙壁,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少年嘴角抿了抿,越发刚毅,睁开眼来,似有无奈感慨地道: “唉,果然,如你这般人物怎会独自离开,也好,便与我一同……” “嗯?!!” “人呢?” 少年一回头,却已经没有了王安风的身影,神色一呆: “不是。” “我让你走,就只客气一下……兄弟你别当真啊!” 便在此时,人群中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句怪叫声音,道:“诸位不要怕,这小子手里陌刀只是个木头样子货,管看不管用!” “削他!” 那少年闻言脸色一变,虽然马上反应了过来,但是其它学子也已经看出不对,只觉一股无名业火在心头烧得烈,‘狞笑’着围了上去,额角似有青筋暴起,势要将这搅局的棍子收拾收拾。 而面对这些围上来的学子,那少年粗而杂乱的眉毛皱起,竟也没有丝毫害怕。 手里头陌刀一摆,冷笑道: “削我?来啊!” “大爷我这辈子就没有怂过!” 众人闻言,心中怒火更胜,直接抽出兵器围了上去。 数百米外一处屋檐上,身穿灰袍的儒生抱着个灰扑扑的铁锅,猥琐地蹲在琉璃瓦片上头,嘴里一边大嚼着药粥,嚼了片刻,将那药粥咽下,呼出口气,袖子抬起在嘴角胡乱一擦。 怀抱着铁锅,往后大剌剌地坐下,一屁股坐碎了几块琉璃瓦,将那黑锅放在一旁,摩挲着下巴,双目幽深,乱糟糟的发髻上面立着一只山雀,不时啄两下,那儒生仿若寻常,只是自顾自咕哝道: “这小疯子,都这种局面了,还不用出真本事?” “和姜守一那死乌龟壳儿一般模样。” “还以为,隔了二十年又能见识见识守一夫子的琴剑双绝,没想着又是个乌龟王八壳儿。” “嘿,我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儒生往一旁啐了一口,便要起身跃空,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将那山雀小心翼翼抓下来,手指轻轻逗弄,笑道: “还真是不怕人。” “去罢,我这里可没有东西喂你吃,以后可别离人这么近,你要再靠近我,我就把你炸了下酒!” 儒生说着,突然嘴歪眼斜扮了个鬼脸,将那小山雀吓得一哆嗦,随即便振翅飞起,儒生朗笑数声,随手抓起铁锅,纵身一跃,要看看那小乌龟要如何处理。 这些学子现在可不好打发。 想起那局面,儒生心中偷笑,眉目张开,满是愉悦。 另一旁,王安风方才跑出没有多久,身后便传来呼喝之音,猛地侧过头去,便看着一堆学子以或是潇洒,或是朴实的步法追了上来,那手持陌刀的威猛少年,竟似一个照面就被放翻了一般。 少年一阵头疼,只感觉这些学子们比起年节时候的灶糖都黏牙黏手,他目的已达到,又没有什么怨恨,实在没有兴趣再交手,可此时的局势又是异常明朗。 只要他还没有被击败,那么这些人就一定会继续追他。 若要交手,看这纷纷扰扰,显然又是一堆麻烦。 想到那邋遢的儒生,少年恨得牙痒痒,眼前四方可见之处,哪里都看得到各家学子,狗皮膏药一般,避也避不开,便在此时,突然一道残影掠过眼前,确实一柄木质匕首旋转着刺破了空气,几乎是擦着王安风鼻尖过去,少年脚步一顿。 而趁着这机会,前方已跃起了数名弟子,踏在围墙之上,将他拦住,身后左右,也各自有人围困。 此时局面,已经避无可避。 一位高大的兵家少年手持长棍,笑得灿烂: “交手吧,王安风。” “再跑下去,只会让你自己局面更糟。” 王安风看他自信的模样,心思电转,呼出口气,道: “那未必。” 对手轻笑了下,并不接话,干脆利落地踏步朝他攻击过来,王安风手腕一震,鞭锁如同蟒蛇激射而出,纠缠在长棍之上,对面少年本能一收,王安风趁着这力道迅速靠近,却在靠近数尺的一瞬间直接跃身,跳下了数米高的围墙。 鞭锁在此时松开,少年身形划过了一道圆满的弧线,落在了下方一名儒衫身影之前,微顿卸力,劲气于脚下扩散。 此时上面的那学子本来无所谓,可看着那另一道身影,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个念头,脸色巨变,叫道: “不好!” “不要想不开啊王安风!” 声音落下,猛地跳下墙来,持棍便劈。 突遭变故,对面那儒衫少年却神色淡然,微微挑眉,清澈的褐瞳带着好笑看着落下来的王安风。 王安风无视了那些嚎叫着扑下来的学子,也并未看清楚眼前少年,便抬手握住了对方手掌,道: “叨扰。” “在下送你一个机缘。” 言罢握着那手掌,稳稳卡在了自己喉处,脸上笑容,罕见灿烂。 “你赢了。” 身后传来懊恼声音和兵器狠狠摔砸在地面的声音,王安风心中微松,可手中那手掌却在瞬间轻易摆脱自己控制,一下拽在自己的领口,微微一怔。 下一刻,身子猛地腾空而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重重砸在地面上,一身金钟罩内力竟是瞬间被摔得散乱,神色微呆。 身前人轻轻拍了拍手,俯身下来,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握着把折扇,挑起满脸懵逼的少年脸庞,嘴角挑起,道: “自然是我赢。” “不过,当日一别,已经有八九个月不曾见过。王兄个子长了不少,胆量也变大了许多。” 声音熟稔中满是揶揄,王安风呆呆躺在地面,脸上神色如同见了鬼般。 “薛……” 刚出姓氏,便感觉下巴上那扇子微微用力,从善如流,道: “……兄。” 眼前少年抬起折扇,起身微笑道: “然也。” 第十七章初相逢感谢pqpqoxps万赏 王安风呆呆看着前面那俊秀的‘少年’,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便升起了故友重逢的喜悦,而之前月夜下那诡异的心跳加速,却不再出现,彷如当日错觉。 右手一撑地面,腾身跃起。 九个月前,王安风还是和薛琴霜一个身高,而此时他武功小有所成,药膳进补,身高已经超过了自己的好友,稍稍冒出了一截子。 看着依旧俊秀,一如昨日的‘少年’,王安风张了张嘴,有许多话想说,却只是道: “你,你怎么来了?” 故人重逢,薛琴霜心情也颇为不错,笑道: “我为何不能来?” “难道说,偌大扶风郡都是王兄的家产,城门大开,偏偏不让我进来?” 最后一句隐有揶揄调笑,王安风连连摆手,急道: “怎么可能……” 见他似乎将随口玩笑当真,薛琴霜颇为好笑,打断他道: “好啦,不过戏言,何必当真……” 沉吟了下,并未详细解释,只是道: “安风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应该在家中闭关三年,其中,又发生了些事情,便和家中长辈有个约定,让我出来在扶风修行。” “才到扶风,便看到你,修为竟已经临近破关九品,实在令我惊喜。” 声音微顿,薛琴霜眸子微微亮起,仿佛看到了某种极为值得期待的美景,复又看着后面那些面色不愉,如同输光了的赌徒一样黑着脸离开的学子,蹙眉道: “不过,以你修为武功,为何还会被追得如此狼狈?” 王安风张了张嘴,事情复杂,不知该如何解释,却在此时神色微变,道: “不好!” ……………………………… 演武场外。 那兵家少年的陌刀早已经甩在了一旁,和另外两人扭打在一起,以一敌二,完全不是对手,被按着一顿锤,暂时没了气力,躺在地上喘气,另外两位学子狼狈地爬起,同样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虽然是获胜,竟然比战败还要疲累。 这人皮实的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打倒一次,爬起来两次。 “终于……终于不动弹了!” “小子,你,你倒是再起来啊!” 而那兵家少年只是在地上翻个白眼,穿墨色劲装的学子心里面重重松了口气,抬眸看向远方,对着同伴道: “他们,应该已经赢了罢……” 另一位学子颔首道: “应,应该……呼,毕竟,呼,毕竟只有一个人。” 喘着粗气的两名学子并没有发现,那被按在地上,没力气再打的兵家少年的手掌又阴魂不散,颤颤巍巍地抬起。 大秦抹袜多以布帛为之,因布帛不具弹力,穿着时容易落下,故在袜统上端缀以系带。那双颤颤巍巍的手小心地将那两个人袜统上端微松的系带松开,系在了一起,然后小心地再打个死结。 因为系带绷直,所以两人竟是没有发觉,穿墨色劲装的学子喘匀了气息,道:“想着也没有,咱们去看看罢。” “好。” 两人倒提着兵器,都懒得再看身后那人一眼,施展步法跃出,却在瞬间失了平衡,惊叫出声,武功不高,气力又大失,重重摔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哎哟惨叫。 “哈哈哈……” 身后传来快意笑声,两名学子头昏脑胀地爬起来,咬牙切齿看着后面那没有力气再打架的兵家少年。 后者一双粗而杂乱的眉毛耸立,鼻青脸肿,却偏又神采飞扬。 “百里大爷我,重赖,莫怂过。” 眉宇酣畅,明明他惨败,可总让人感觉他才是胜利者。 两名学子气得咬牙切齿,正在此时,一柄木剑破空,连鞘直射在了那少年身前,一袭蓝衫的王安风从高墙上跃下,右手顺势握在剑柄之上,拔剑出鞘,对空虚斩,凌厉的破空声中,剑锋定在了两名学子之间,微微震颤。 此时情急之下,没有收手,剑锋裹挟着劲气扩散,将那两人黑发吹拂地狂乱,震颤轻鸣之音令那两名学子头皮发麻,不由止住了脚步。 王安风呼出口气,温和道: “王安风已经输了,两位就此罢手吧。” 那两名学子微怔,对视一眼,自认绝不是王安风对手,又都是扶风学子,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心有退意,可又是少年,于是临走的时候便高声喝骂,撂下了大把狠话,王安风并不在意,只收剑入鞘,转身疾步走到那兵家少年身边,把脉之后,松了口气道: “还好……皮肉伤。” 抬手将他翻过身来,右手从腰间一抹,银光闪动,一枚枚银针落在了少年身上,右手屈指轻弹,一枚太素针法已经施展开来,与此同时从二师父送的腰带中取出了几个瓶瓶罐罐,一边喂给那少年,一边满脸歉意地道: “抱歉。” “方才我见你威风凛凛,还以为……” 声音微顿,王安风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脸上歉意更甚。 离伯的故事之中,多的是被救的人非要要死要活,一起对敌,然后被对手一勺子烩了的。 当时他见这少年手持沉重陌刀,挥洒自如,气质沉稳淡然,一派高手风度,想来必然武功在自己之上。自己不好全力出手,留下不过是个累赘,便先行离去,来日再报。 可没有想过…… 那兵家少年狂翻白眼,张嘴毫不客气地将丹药吞下,道: “你们儒生就是这样,明哲保身。” “看你为人还可以,但是绝对不是甚么侠客风骨。” 王安风脸上含着歉意,也不答话,只用心施针。 薛琴霜饶有兴趣看着他动作,脚尖轻轻挑起旁边陌刀,抬手握住,轻咦一声,道: “倒是好漆工。” 兵家少年闻言,得意道: “自然,这个可是我亲自打制,当然好。” “为了学这个手艺,我可是花了上百两银子,天天请一个臭乞丐喝酒,才换来的。” 薛琴霜笑道: “果然有趣。” 因为已经以针法散开淤血,再加上补气丹药效力,王安风收针之后,那少年已经可以自己起身,握了握拳,奇道: “好手段……” 那边薛琴霜随手一震,陌刀稳稳落在了那兵家少年身旁,后者抓起陌刀,甩了个刀花,冲着两人道: “多谢两位。” 王安风回礼道:“是我该道谢才是……” 兵家少年看到王安风脸上歉意,浓眉微挑,大剌剌地一摆手,道: “你也别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怎么样了……大爷我就是看不惯那些家伙。” “咱们堂堂大秦热血男儿,便该以少胜多,堂堂正正,才最是豪情!” “以多欺少,还搞甚么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 言辞豪迈,王安风心有好感,开口问道: “在下王安风……敢问高姓大名?” 那少年手中残暴兵刃重重拄在地上,咧嘴笑道: “复姓百里,单名一个封字。” “封侯万里的封。” 声音微顿,道: “兵家,谋士。” PS:感谢pqpqoxps万赏,长章节在下午,加更在之后补上。 PS:兵家少年的名字,由书友百里封提供……感谢。 第十八章要求 胸有韬略,指点处便是百万雄兵,谈笑天下,负手乾坤。 兵家谋士,武功可以不高,但是必需理智沉着,在所有人都入局的时候,唯有谋士必须冷静,从十死无生的局面中,寻找出那唯一的生机。 今日之前,王安风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谋士是这副模样。 没有羽扇纶巾,只有两米五的大秦陌刀。 恣意任侠。 豪迈不羁。 “安风,再来一份。” 耳畔传来大叫,王安风接过百里封手里的陶碗,转身舀饭,手里木勺已经触到了锅底,幽幽叹息一声。 还特别能吃。 因为遇到了薛琴霜,再加上对于百里封之事过意不去。时值正午,他便邀二人前往家中,说吃顿便饭。 本来锅灶给端了去,准备重新采买一个。 而之所以现在放在这里的还是那个老锅,则是因为某个没脸没皮的邋遢儒生。 刚刚将盛好的米饭递给百里封,旁边便又递过来一个空碗。 那灰衣儒生下巴微抬,得意而不屑地瞥了眼百里封,伸出左手五指比了下,示意自己已经吃了五碗米饭,气得百里封冷哼一声,运筷如飞,饭碗里的米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那儒生嘿然一笑,嘴里发出啧啧啧的不屑声音,然后腆着脸看向王安风,嘿然道: “小疯子,来,再来一碗。” 看着那张厚颜无耻贱笑着的脸庞,王安风险些没忍住将手中瓷碗一巴掌拍到他脸庞上。 啪地一声夺过饭碗,憋着一口气回身给他盛饭。 薛琴霜眸光流转,看了下黑着脸的王安风,笑道: “倪夫子,修为不低罢……” 儒生接过米饭,脸上笑容便如丰收的老农般朴实,应道: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少女微微颔首,复又笑吟吟地道: “那为何夫子如此……嗯。” 声音微顿,而视线却落在儒生手边儿的瓷碗上,虽然没有说下去,但是众人却都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既然已经算是位高手。 为何还能如此厚着脸皮来蹭三位少年的饭? 语气戏谑,不像是指责,倒像是相熟人的谈笑打趣,儒生顺手将一截子白萝卜腌菜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了一顿,咽下肚去,畅快地呼出口气,随即却眉眼一塌,长长叹息一声,道: “没办法……出不去啊!” “就在十九年三百五十七天,十一个时辰三刻七分之前,我和人打了个赌,输了便要在这里呆着,要想出去,就得要满足两个条件。” “其中一个就是待足了二十年。” 三人听他把这个时间记得清清楚楚,竟是精确到了哪一日的何时何刻,张口便来的程度,心中都是微微一凛,百里封咽下口中饭食,道: “看你这模样,恨得那人不轻啊,真是小家子气!” 倪夫子翻个白眼,抬手便是一个爆栗,道: “愿赌服输,天经地义,我记恨个屁。” “只是呆在一个地方快二十年,唉啊,这个破地方,我一时半刻都不想要呆下去啦!我走路在想,吃饭在想着,就连睡觉时候,做梦都在想着出去。” “到了时间以后,我马上就出去。” “一息时间都不想在这里呆着。” 想着他又夹了个萝卜条叼在嘴里,咔嚓咔嚓用力咬着,似乎想要发泄憋闷之气。 百里封抬起头来,奇道: “那个跟你对赌的人,是拿了你什么宝贵东西,你没法子走?” “我迥然一身,哪里有什么东西?” “那他是给你喂了毒药,还是说拿着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不准你出去?” 儒生看着满脸好奇热切的百里封,翻个白眼,道。 “都没有。” “他只是随手掰了根树枝,在学宫门口画了条线。” 百里封满脸古怪,看着他,道: “就一条线就困了你二十年,你也太较真了。” “二十年,那线都被踩没了吧。” 倪夫子嘿然一笑,闻言并不答话,双目微敛,眸子忽然变得幽深,有了几分难以言述的过人风姿,沉默数息,却只道: “嘿,孩子话……” “我若是跑了,才是当真输得彻底。” 三人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只是见他似乎心情低沉,百里封开口宽慰道:“哎呀,你不要难受了。” “虽然是有点傻傻的,但是人无信不立,你能这样等二十年,也算是条汉子……” 突然发现这样说似乎不妥,微微一顿,想到了一事,眸子微亮,一拍桌子,道: “这样,你能够出去的那一天,刚刚好是赵老先生八十大寿,大开流水席,谁都能去吃一顿。” “不如一起去,就当我请你。” “你请……” 倪夫子似是被这番无耻之言气得够呛,王安风却是微怔,他初来扶风,并不知道这位赵老先生,薛琴霜看他模样,笑着开口道: “扶风江湖名宿,赵正前辈,少时成名,嫉恶如仇,以一身横练外功横行扶风一地,其有些江湖奇遇,三十五岁入了中三品,六十岁破入四品圆满。” “之后多年勤修不曾突破,不过,想必他的横练神功已经打磨地圆融无碍了罢。” “实在是难得的好手。” 王安风微微颔首,心里明白过来,便在此时却瞥见少女褐色眸子微微泛光,似乎流淌着丝丝灼热刺目的光华,心里一突,浮现疑问。 她也是初来扶风,为什么会对这些老一辈好手这么熟悉? 脑中不由自主想到少女在此辈当中,好战不败的声名,突然便升起一丝荒谬的想法。 她难道打算在突破之后,将那些值得一战的对手全部打一次吗? 少年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出脑外,只道是自己想茬了。 仔细想想,这些江湖世家子弟,要到一处新的地方历练,怎么会不提前打听好江湖高手? 像是自己这样,一头栽进来的反而是少数。 而在此时,少女声音微顿,语调不变,轻声笑道: “在扶风老一辈算是威名赫赫,自然有资格开这个流水席。” 少年悄悄偷眼去看,只觉得那双褐瞳澄澈明净,却绝无方才如临刀剑的感觉,薛琴霜发现他的目光,微微测过来,露齿轻笑,落落大方。 在场四人都是习武之人,食量远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一顿饭食,边笑闹闲聊边吃,分别之时,几乎已经快要黄昏,吃得少年缸中干干净净,就是老鼠进去,也得要含着两大泡眼泪狂奔而去,而百里封和儒生却只言说吃了个七分饱。 一长一少,一边剔牙,一边扬长而去,关系却似乎是好了许多。 王安风看他们背影,又气又觉着好笑,薛琴霜负手轻笑,道: “你的朋友,真是有趣……” 少年微怔,下意识想要埋汰那儒生两句,嘴角却不可遏制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颔首,道: “嗯啊……” 自从除夕之后,‘家里’这么热闹还是第一次。 脑海之中突然想起一事,少年微有犹豫,可是确实颇为在意,便用那种平常的语气,状若随意道: “薛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挑战赵正前辈?” 少女偏头看他,嘴角挑起。 “五品……” “难为你忍了这般久才问。” 王安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你看出来了啊。” 声音微顿,胸中那个荒谬的念头翻腾不休,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你真的打算……” “嗯,横推此世。” 王安风本欲想说打败那些老一辈高手,但是少女所言,何止比他所想嚣张了十倍,不由得呼吸一滞,少女转身看着那日落,脚步轻盈转了下,迎面看着王安风,两鬓黑发微扬,一双褐瞳看着王安风,道: “败尽此世高手,凌驾于武道之巅。” “在此之前,我绝不会考虑甚么亲族世家,儿女之情。” 说这话的时候,天边夕阳已现,落日余晖如血,在少女澄明褐瞳中流转,也为她面庞擦上一层红光,原本只是秀气的面庞在此时却似乎在放着光一般,少年心脏突然开始疯狂加速跳动。 嘴唇张了张,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道: “那你考虑儿女情长的那个人,要求是什么?” 话已出口,方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面色登时通红,烫地吓人,只是此时天色恰好落日,照得一片红艳,才将少年脸色遮掩,薛琴霜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王安风。 右手折扇啪地一下打开,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只露出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收敛住心中好笑之意,不要笑出声来。 她醉心武道,于情爱之事实无半点兴趣。 脑海之中转过好些个拒绝的方法,因着对王安风感官较好,既是朋友,也算未来的对手,便选定了伤害较小的一个。 手中折扇啪地轻合,可此时王安风依旧面色通红,偏移开了目光,少女咳嗽一声,也没有吸引过来,微微皱眉,干脆往少年那边大步走了两步,扇子托在少年下巴上,微微用力抬起,使他和自己对视,看着那双干净的眸子,嘴角挑起,一字一顿,道: “打。” “赢。” “我……” PS:长章节奉上……有点点迟到,抱歉哈…… 第十九章年少心事如绮梦感谢百里封万赏 少林寺中。 吴长青抚须看着沉浸于修行之中的王安风,轻咦了一声,道: “风儿近日,修行怎的越发刻苦了?”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不出数日时间,必然突破九品。” 似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一句孺子可教。 那边王安风掌中木剑轻啸,九道剑影归一刺出,掀起了极凌厉的破空声音,劲气纠缠,连绵不休,离开剑身尚且刺出数寸之远,只可惜劲气不足,顷刻间就自行消散了,若是力道再凝实三分,几乎有了一些剑气的风范。 少年呼出口气,心里头畅快了许多。 薛琴霜,实则是拒绝了他。 可他竟然呆呆回去了家中,方才反应过来少女的意思。 儿女情长,要在横推此世高手之后。 而考虑的条件,便是要胜过她。 根本无解。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了数天,百里封和倪夫子常带些食材来蹭饭,没脸没皮,大肆谈笑,而薛琴霜对于王安风却明显拉开了距离。 平时若是遇到,也会如常打声招呼,眉目坦然,但是绝不会如过去那样谈笑许久,更不必提主动来寻他。 既然拒绝了,那便就是拒绝了。 就和少女的拳术一样,干脆利落,虽点到即止,却没有给他留下半分翻转的余地。 “唉……” 少年右手倒扣木剑,叹息一声,衣摆微微拂动。 便当是一场好梦罢…… 双目微阖,排开杂念,呼吸逐渐恢复平和。 却又看到了月下少女,和那双流光溢彩的褐瞳,平复下来的心境再度纷纷扰扰,难得清静。 孤峰之上,凌厉的剑锋破空声音骤起,越演越烈。 立于大殿檐角之上的青衫文士俯瞰着下方几乎全身心投入剑术,以求忘却杂念的少年,轻咦一声,将原本的念头直接扔下了少室山。 “看起来……这样,也还好。” 声音微顿,看着那越发纯熟的剑术,复又颔首道: “不,是很好,非常好。” 手持拄杖的吴长青踏步落在赢先生身后,皱眉道: “先生,你可知……风儿这是怎么了?一时间突然练武成痴?” 文士嘴角挑起,看着下方少年,道: “怎么了?” “呵……中毒了。” ………………………………………… 时日渐过。 少女化名薛霜公子,渐渐响彻于扶风学宫。 生地清雅,武功又高,曾于一次授课中,与墨家女先生对招,纯以招式点在先生手腕,使其剑落,而其武功虽高,却并不为名滋事,并不喜出手,只有在面对夫子先生们,方才有论武出手的心思。 只可惜生性似乎清冷,虽为学子,却不住学宫,无论少年少女,都保持距离,可以谈笑,却并不亲近,只是点头之交,宛如一朵纯白剑莲,只可远观其风姿,稍有靠近,都绝无可能。 可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样,求而不得,反而有更多女学子迷恋。 据传,那一日女先生败下来后,茶饭不思,颇受相思之苦,绘有薛霜公子画像,得其三分神韵,闺阁流传。 扶风学宫之中。 一道月白身影缓步前行,却在一处路口处忽然消去了踪迹。 不知何处穿来几声娇呼,几位模样秀丽的少女从后赶出,追到那身影消失之处,左右环顾,却终不得其行,脸上都浮现出了挫败失落之色,片刻之后,叹息离去。 而在此时,那身影方才从一处死角转出,一身月白长衫,眉目清丽,正是薛琴霜,直至现在,方才徐徐呼出方才摒着的那一口气,小心抚了抚胸口,白皙额头已有细汗。 她过去从未在类似于学宫之处呆过。 竟是不知,这些娇柔少女有时却比拳脚刀兵更加厉害。 小心翼翼抬眸环顾左右,确认无人,心里头才真的放下,略有庆幸。 还好因为那事情,自己注意到了现在周围人年岁渐长,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及时拉开距离,否则怕是会更加严重罢…… 念头及此,不可遏制想起了那出身普通的少年,和那一日蠢笨蠢笨的问题。 她自幼以男装示人,那一日在忘仙郡见到王安风,看他吃饭饮茶,无意识用力过大,知道习武时间必然不长,却已经有那般修为,想来天资不错,可短短数日之后再见,竟然又有成长,拳势之中,已经有了三分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这必然是未来的好敌手! 好敌手,好对手,就应当以诚相待,故而重回女装打扮,并以匕首相赠,以示为以武为友,兵刃之交。 却不想惹出了如此个麻烦。 又想起那日黑发流淌着火色光辉的少年和那双明净瞳孔,少女只觉头痛。 单纯的以武交友不好吗? 心中烦闷了一阵,突然想起,今日便是赵正八十大寿,左右无事,不若出去散心,再看看被叔父评价极高,称之为宗师之下,横练神功巅峰之境的功体究竟是何等模样。 微微颔首,方才踏步,却又想到王安风会不会也去,脚步微微一顿。 赵正和王安风,无论如何也搭不到一块儿去,以她对王安风的了解,他绝不会对旁的武者有兴趣,但是此时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 若是去了呢? 传说中的死缠烂打。 现在见面,很尴尬欸…… 正在犹豫之时,少女突然感觉一股恶寒之意浮现心头,身形微僵,缓缓回过头来,便看到那一侧巷口,本应该已经离去的五六名少女正站在那里,眸光流转,嘴角挂着让她后背发凉的甜腻笑容,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头皮一麻。 于是那些澄澈的少女眸子里便映照出了‘薛霜公子’僵硬的笑容,以及颇为狼狈施展轻功的模样,一身月白长衫,如仙人临凡,连连踏步,直接跃出了扶风学宫。 去! 这些学宫少女比王安风危险太多了…… 简直是饿虎和奶猫的区别。 若是,若是他敢纠缠,我就让他晓得,得寸进尺之后的下场! 少女咬了咬牙,给自己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 朋友也没得做。 落在学宫外面,听得耳畔传来那些少女娇柔声音,心里一股恶寒,加紧脚步,朝着赵府而去。 而在同时,王安风木屋被人大力敲响。 扛着陌刀的兵家少年扯着嗓子叫道: “安风!” “走,吃大餐啦!” PS:感谢百里封万赏……,长章节下午,加更在上架后,应该还有两周左右就上架了吧,到时候请大家多多支持啊,抱拳 第二十章倪夫子…… 百里封嚎了半天,却无人答应,身后依旧一身灰色儒衫的倪夫子翻了个白眼,叉手道: “我说,小疯子是藏书守来着吧?” “咱们不去风字楼,来这里作甚?” 兵家少年微微一呆,挠了挠头,道: “是哦……” 儒生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爆栗,百里封也不生气,只是挠着头傻笑了下,便道:“那便去罢……毕竟吃了他好多次饭。” “礼尚往来嘛……” 儒生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两人自去风字楼中,寻找了王安风,三人一同出了扶风学宫,那儒生出了学宫之中,仿佛是憋坏了一般,一双眼睛四处看,满脸的陶醉之色,仿佛一步之隔,便是天和地的差别。 一路行来,几乎如同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孩童一般,不时大呼小叫,惹得百里封以手覆面,唉声叹气。 “忒也丢人了……” 王安风轻笑,此时已经快要到了赵府,那边儒生已经几步走到了一处小摊上,看着那上面面点,双目微微发亮,想了想,干脆从怀中掏出银钱来,道: “给我来……” 视线微偏,发现了一旁一个小男孩,双目渴望地看着小摊,微微一怔,又伸出来根手指,道: “两个。” “好嘞,您拿好了。” 小贩干脆利落拿着长木筷夹了两个出来,拿着荷叶麻利地包好递了过去。 儒生接过,俯身下来,随手递了一个给那小男孩,嘴角笑容温和。 “拿去。” 那孩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后者又往前递了递,方才小心接过,小小咬了一口,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倪夫子看他嘿然笑道: “好吃吧。” “好吃。” “我告诉你,光闻味道,我就知道这东西好吃。” 听得儒生得意吹牛的声音,百里封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忘了这里还有两张嘴了吗? 儒生捧着个面点回来之后,一路上自然少不了被百里封埋怨,可他脸皮之厚几乎超过了大秦扶风的城墙,浑没有半分作用,复又行了数百米,远远看到了赵府摆出的流水席,占了一整条街道。 大红色的圆桌排了个满满当当,任谁过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跟管事说一句吉利话,就能够上桌,吃个酒足饭饱,还有一份吉利钱可以拿,是以吸引了许多人来。 这等大豪之气让百里封咂舌,而王安风则是莫名想起了年前的雏凤宴,心有感慨,突然察觉一丝异样,转眸去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截月白衣摆划过眼角,不明白心中那丝奇怪的悸动从何而来,百里封已经拍在他肩膀上,道: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兵家少年朝着前面努了努嘴,嘿然笑道: “走啊……没想到那家伙还有点本事……” 王安风微微一怔,便看到儒生踱步上前,从腰间取了代表扶风学宫夫子的腰牌给那管事一看,中年管事脸上的神色越发恭敬了两分,朝后退了一步,抬手虚引,提高了声音道: “扶风学宫,夫子倪先生,为主人贺寿!” “请入内。” 儒生收回腰牌,微微颔首,虽不修边幅,但是他模样其实俊朗,此时负手而立,倒有三分名士磊落不羁的潇洒,偏过头来,给王安风两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失笑,他们三人已颇为熟稔,自然知道什么意思,便一左一右,跟了上去。 踏步入内的时候,百里封犹豫了下,扶了下身后陌刀,道: “我是不是应该把兵器留下。” 管事拱手笑道: “少侠不必在意,径直入内便好。” 声音微顿,复又颇为自傲地道: “我主一身横练神功已经纯熟以极,纵然是真的陌刀队,也难以伤到主人,少侠无需介怀。” 话说到这份上,百里封方才点了点头,背着陌刀入内。 外面那富贵气象就已惊人,踏入房内则是更为浓厚,几扑面而来,放眼所见者都气质不凡,显然身份不低,或有持刀负剑者,双目之中精光闪动,只是随意扫过一眼,百里封便看着了几个颇有声名的游侠,一时心有忐忑,如同入了狼窝一般,头皮微炸。 王安风已历经杀伐,那段经历足以令他平视所谓达官贵人,而那儒生则更是平和淡然,只顾往前走,便见着正厅上首挂着一个硕大的寿字,写得富丽堂皇,极为雍容,下面坐着个威严老者。 其须发洁白,可是一张面庞依旧严肃刚正,双眼明亮,正轻轻啜饮茶水,旁边小厮开口道: “扶风学宫,倪夫子,恭贺主人八十大寿!” 声音提高了些,却又不刺耳,刚好是能够让客人知道来了位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而不会打扰雅兴的高度。 老人放下茶盏,微微颔首,不咸不淡地道: “多谢这位夫子,来人,上座,请夫子休息。” 闻言自有小厮上前引路,面目笑容和煦,还未开口,眼前竟已经没有了那儒生身影,神色微怔,那儒生已经出现在他身后,步伐不变,众人所见,便有一灰衣儒生嘴角噙一抹淡笑,推开众人而出。 那神色淡然威严的老者微微皱眉,略有不愉地道: “这位夫子,是否……” 声音尚未落下,便瞥见了那熟悉眉眼,神色骤然僵硬,不到一息之后,手中茶盏轰然崩碎,惊怒出声: “是你!!” 众人不明所以,而老者周身气劲已然瞬间暴起,猛虎咆哮之音大作,须发怒张,身躯之上暴起了九只猛虎虚影,爪牙探出,昂首咆哮,周围自有相熟之人抽出兵刃,刀兵铮然厉啸之音接连响起,肃杀之气转眼便盈满了整个大厅。 正在此时,儒生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老人身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探爪,当胸而入,那精修了数十年的横练神功,那被称之为宗师之下,圆融无碍的强横功体在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儒生一只修长手掌轻易没入心口,眉眼幽深,意态写意。 四品巅峰强者,被一击穿过要害。原本拔出刀剑的众人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僵硬在原地,再不敢动弹,老人身周代表着浑厚修为的九只斑斓猛虎,惨叫着破碎,身躯也重新变成了原本的老人模样,只面色惨白,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前儒生。 嘴巴掀了掀,便是吐出大口血沫。 “逆,天,行……” “你。” 儒生双目神光幽深,轻声道: “二十年前,你平了巨鲸帮。” “里面有个瘸子,三十五年前给过我半个馊馒头。” “坦白讲,那个馒头一点不好吃。” “也实在太好吃……” 老人忍不住咳出鲜血,怒视着他,道: “巨鲸帮烧杀劫掠,杀不足惜,老夫替天行道!” 逆天行颔首,却随意道: “他救了我的命。” “所以我要灭你一家老小,以报其恩。” 老人闻言心中又惊又怒,怒喝道: “你,不辨是非!!” 儒生看他一眼,淡然道: “谁定的是非?” 值此惊变,在场众人已经惊怖非常,而王安风和百里封却只觉得心中不知所措,平日和自己随意打闹,没脸没皮的儒生,现在看去却几乎是另外一个人,言谈举止,都令人胆寒。 而直至此时,王安风方才想到了一个被他无意忽略的问题。 能够有能力,有资格将一个高手囚禁于学宫二十年,必然要通过扶风学宫之主的首肯。 而扶风学宫中那位夫子声名在外,乃是儒家不世出的高人。 他会允许囚禁的,可能是正道侠客吗? 倪夫子……倪,逆。 倪夫子,逆夫子。 念头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似有寒意升起,而儒生已再度开口,一手依旧刺入赵正心口,负手而立,悠然道: “人无信不立,逆某说戮尽你的血脉,就不会有一丝残存……” “方圆百里之内,扶风所属之处,但凡赵正血脉者,不可动。” 声音淡淡落下,周围竟有许多男女身子骤然僵硬,仿佛从活生生的人类,变成了机关木偶,虽不能动,但是眼中却流露出了濒临死境的绝望,似是知道了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王安风神色骤变,猛然开口: “住手!” 儒生声音微顿,继而平静落下。 “凡赵正血脉者,立死。” 那些身形僵硬的人在瞬间失去了眼神中的神光,无论是意气少年,还是秀美的少女,沉着的中年男子,雍容的妇人,都在此刻化为了尸体,闷声不吭地倒毙当场。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而赵正脸上神色则是更为惊怖骇然,一生血战过来的老者,似是经受不住如此重创,声音沙哑隐带哽咽,道: “你……你……” 儒生轻笑,气质幽深潇洒: “儒家宗师,一言以为天地法。” “当年那老头给我的第二个要求,要我读遍读懂了他那儒家典籍。” “我读完了,读懂了,所以,我出来了。” 双眸微微张开,显露出了那双幽深幽深的眸子: “出来,杀你。” 老者脸上神色连连变化,最后似乎万念俱灰,因为自身功力深厚,不能立死,只冷笑道: “儒门君子,德比天地,你如此作孽,一身修为不保!” “老夫在下面,等着你!” 逆天行颔首,道: “儒门就是收束了自己的整个天下为一条通天大道,走偏了,自然不行,走得越高,摔得越疼。” 短短一句话将儒家修行之道便概括了个清楚,鞭辟入里,赵正心中震撼,却又冷笑,因为对这道理明白地越深,修为崩溃便越发狠,反伤更重,而儒生却只看他一眼,淡然道: “可我已经开始忘了……” 老者神色骤变,眼前儒生面色清和如水,淡淡道: “如不忘了这道理规矩,如何杀你?” “又如何,诛你九族?” PS:长章节奉上……求支持 第二十一章逆天行1/2 声音落下,赵正已经面如死灰。 左右却有剑啸声起,一柄八面木剑,肃然方正,一柄仅有二指之宽的蓝色冰剑,一左一右,朝着逆天行而来,却在距离其尚有两米之远处停下,难以寸进,王安风和薛琴霜的身躯失力落在地上,几乎同时,剑锋之上各有雷霆冰焰浮现,却在转眼湮灭。 昂然怒喝之中,那柄陌刀也当头劈下,被反震之力甭地刀刃粉碎,百里封连连退步,虎口崩裂出血,却浑然不觉,看向那儒生的眼神之中已经满是敌意。 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寒声道: “杂碎!” 逆天行环视左右,开口道: “满室武者之中,竟然只有三个小娃娃敢于拔剑,所谓侠客,嘿……” 言语声中,满是嘲讽。 薛琴霜平复胸中气血震荡,心中知道此人功力几乎达到所见到的第一流高手境界,心中微急,却笑道: “夫子的马马虎虎,还真是厉害……” “不过,夫子调用了天地之力,恐怕顷刻之间,便有镇压扶风的七十二国柱前来,加上扶风学宫的夫子们。” “倪夫子莫不是已经到了一品境界,足以匹敌地上仙人?” 儒生看她一眼,摇头,悠然道: “大秦天下如此,法度森严,纵然到了一品境界,也休想从这扶风郡城硬闯出去。” “我方才以二十年蓄势破入上三品,如何能是对手?” “你既然知道,安敢如此放肆!” 怒喝声起,一道面色肃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其身材七尺有余,面容白皙,但却威严深重,并未蓄须,下颔仅有短短的胡渣,黑发仅仅以一根蓝玉簪扎起,眉浅细,双眼微微狭长,如上好的百炼刀锋,此时正直视逆天行,寒意逼人,双唇极薄且淡,看去冷漠无情。 大秦七十二国柱,二品武者,宇文则,镇压扶风。 逆天行似乎早已预料来人,微微颔首行礼,道: “宇文将军,二十年前一别,许久未见。” 复又看向一旁,敛目道: “先生既然已经到了,何不出来?” 似有叹气声起,一旁浮现出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满是心痛之意地看着逆天行,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难言,只能再度叹息一声。 逆天行平静地看着大堂之外,看着一文一武,两位上三品宗师,耳畔弓弦之音连绵响起,一道道强弩劲弓密布,那张俊朗面庞上,只有冷静,一直等到那铁卒军阵排列完毕,方才悠然开口道: “不愧是大秦,纵然是面对我这个上三品的武者,也丝毫无惧。” 宇文则冷然道: “大秦铁律,我等何惧!” 儒生嘴角勾起,双眸突地变得极为锋利,嘿然道: “既然连上三品都不惧。” “那么,以这浩浩大秦之威,如何能够让一个小小的巨鲸帮,为祸一州城,十数年而不铲除?!” 声如洪钟,已经面如死灰的赵正闻言,似乎被灌注了新的力量,突然挣扎起来,却被逆天行手中劲气震荡,再度无力反抗,儒生转头看着这个威严老者,脸上神色突然扭曲,终寒声喝道。 “而一个能够为祸州城,杀人劫道,烧杀劫掠十数年不曾被灭的帮派,又如何会被一个小小的五品武者剿杀地干干净净,上下老小,数百口性命,死得干干净净!” “又为何,这个困在五品七八年的废物,在平了巨鲸帮之后,第二年便突破入了四品,成为赫赫有名的高人?!” 儒生左右环顾,眉目冷肃。 “诸君,可能为我解惑?” 他所言之话,实在颠覆人心,周围宾客因为来了两位大宗师,壮了胆气,开口反驳道: “可巨鲸帮之事已经盖棺定论,都说是烧杀劫掠……” 儒生狂态收敛,冷笑道: “众人都说,都说,又是都说……” “嘿,你见过吗?!” “也对,嘴巴长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头上,他们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了……如同家养的猪狗,要杀要剐,更是轻松。” 宇文则神态逐渐沉肃,道: “若有此事……你大可报官,或者报我……” “为何……如此?” 逆天行看他一眼,突然放声笑道: “因为我要正名,所以等你二人,你们素有刚正名声,肯定会彻查!” “然后便要复仇,主要是复仇!” “此时告知于你,最多诛杀其一人,其它人呢?嘿嘿,无辜,无辜?” “都是吃着蘸血馒头长大长肥的,于我而言,没有一个干净。” “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巨鲸帮之事吗?知道为何说是一饭之恩吗?” “我今年三十九,如果不是巨鲸帮,我在三十五年前就死在四岁时的雪夜里面,我们大家只是个以水运为生的小小帮派,彼此互助以求在过除夕的时候还能吃块肉食,可是你们……” 儒生伸出手指,连连虚点,冷笑道: “就因为我们打捞出了一个什么神兵遗骸,就将我巨鲸帮,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七口杀得干干净净!” “我所亲者,我所爱者,我所恋者,我所敬者,嘿……嘿嘿,哈哈哈!” 双目渐泛血色,怒道: “报官官不应,叫天天不灵,是了,因为这可能是你们大秦帝国要收集的武道重器,为此而杀一个小小的帮派,算是什么?!还不必弄脏了自己的手,纵然黎民百姓,就算安分守法,挡在帝国之前,只能成为烧杀劫掠的匪徒!” “哈哈哈哈,何其有趣,何其有趣,是正也由你,是邪也由你!原来是非正邪全凭一张嘴!” “原来,大秦帝国的嘴全然不在黎民百姓,原来,天要你死,你便要死,感恩颂德地去死,夫子,你因我当年曾经助你杀过邪魔,所以你在我复仇路上将我擒拿,想以各家典籍,化去我心中恨意,可是你当日不知此事,你告诉我,这怎么化得去?” “怎么化得去!” 逆天行昂首大笑,听得喀拉拉脆响,赵正一头栽倒,已经没有了半点生息,却是被他激怒之中,一手捏碎了心脏,而在手掌之中,一道光芒突然浮现,缓缓拔出,竟是以心头血浇灌在了一颗赤色晶体之上,而此时,那晶体正在缓缓生长。 “看到了吗……这便是你们未曾搜到的遗骸,或许不只是遗骸。” “二十年前,他杀我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七口,你们叫做行侠仗义!” “如今,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们便叫我邪魔外道!” 声音沉默许久,复而洒脱大笑。 “邪魔就邪魔!” 大笑声中,那柄晶体已经化为了一柄薄而锋锐的长剑,一股滚滚热浪在其上涌动,神兵有灵,自我择主,但是在其脱开封印,被逆天行握住的瞬间,竟然已经认他为主,原本赤霞逐渐涌动,化为血色焰光。 门外传出喀拉喀拉脆响,三百灭神弩已经指向了门口,惹得一阵惊呼惨叫,看着模样,显然是要为了伤到逆天行,纵然将堂内人一并射杀也在所不惜。 那位武将没有丝毫犹豫,怒喝道: “兵者无慈,放箭!” 没有丝毫犹豫,箭矢如雨,朝着逆天行而来,连带着在逆天行附近的王安风三人也在这足以射杀中三品高手的箭矢包围之中,狂涌杀意之中,百里封本能闭上双眼,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楚,睁开眼来,神色骤变。 一道熟悉的灰衣在他们身前,挡住了如雨箭矢。 他曾经埋汰过他许多次,让他收拾地干净些,可现在,灰袍上面不止有油渍,更有了血痕。 更不干净了啊…… 少年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 儒生看着他们,那柄神兵环绕左右,对视无言。 倪夫子突然嘿笑出声,如往常般,抬手按在王安风和百里封的头上毫不客气重重揉了揉,揉乱了两位少年黑发,心中思绪翻滚,最终只是说了一句话。 只是平平淡淡地道: “百里,小疯子……” “你们迟来了二十年。” 转身,持剑,正面逆着箭落如雨,迎着两位上三品,大步冲出。 放声狂笑。 “儒家倪天行已死,今日,邪魔外道,逆天行出世!” 天欲杀我,我岂如刍狗? 天欲斩我,我岂如刍狗? 天欲戮我,逆天而行。 逆天行。 PS:今日第一更……果然,这种剧情中间断掉就是麻烦,这算不上好人侠客,但是是天生恶人吗?时事所迫而已,对错已无分辩。 PS:逆天行是二十年前追杀时候改的名字,然后被夫子擒拿。 然后,盖棺定论什么的,能不能让讲完他的故事,再来啊(哭) 第二十二章侠,魔,成长……2/2 秦·大源元年。 五月十七。 逆民倪天行持剑于扶风郡杀赵氏满门,持剑拼杀,抗法不遵,断臂遁逃。 是日,有赤星闪于紫微星侧,大放凶光,遮蔽帝耀。 观星台连夜上书。 凶星荧惑,应运已生。 ————《秦史通则·十七卷》 扶风鬼哭崖之上,面色苍白的宇文则和老迈夫子并肩而立,手中兵刃已碎,神色却依旧冷淡。 这位七十二国柱敛目,看着下方层云,脚下是一条被斩下的手臂。 “壁立千仞,此地天地逆转,无法腾空。” “倪天行身为上三品,又有神兵护体,不一定会死,再追已来之不及。” “本将会上禀朝堂,逆天行遁逃。” 夫子神态越发苍老疲惫,老迈之人,最易回想过往,看着下面浓厚的云层,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眉宇间意气飞扬,眼神清澈的少年剑客。 他说他想要成为惩奸除恶的大侠客。 他说他吃遍天下,玩遍天下,他要娶邻居家的少女,要养三只猫,一只叫烧鸡,一只叫馒头,一只叫包子。 他说他要让家里的人过上顿顿吃肉的日子。 一念及此,老人神态越发苍老。 似乎又看到二十年前,那赤红双目的青年。 “我错了吗……” ……………………………………… 王安风三人,照例接受了盘查,因为有扶风的夫子背书,并没有受到刁难。 但是没有一个人好受。 尤其是王安风和百里封。 百里封握着那一截残存的陌刀,罕见地低沉了下去。 王安风缓步往前走,神态似乎平和,只是握着木剑的手掌攥的极紧,迸出青筋。 回去之后,各自分散。 王安风在修行后小睡的时间中,做了数夜噩梦。 火上起舞的红绣鞋,鲜红如血,热烈如火。 昂首狂笑,自称邪魔的倪夫子。 赵府当中,齐齐倒下毙命的男女。 浩大威严的秦字大旗,挥舞飘扬,上面流淌着血一样的颜色,被威严的黑色所包围。 每每看到这悲凉场景,少年便会从幻梦中惊醒,再难以入眠,他所见大秦浩浩盛况,被一次自以为寻常的酒宴以残暴的方式撞得支离破碎,歌舞升平之下,是什么让倪夫子这样天性好吃好玩的人,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外道…… 他不曾经历过倪夫子的经历,所以没有资格妄言。 但是必然是哪里出了错。 否则,不应该。 大秦,人心,江湖,世家,神兵,利益…… 少年的眸子逐渐变得幽深。 必然出错! 他在少室山上,看着窗外夜幕幽深,星辰渐起,他知道了这浩浩的大秦,也远不如所见的那般雄武无垢,他看到了狂舞的绣鞋,自称邪魔的吃货夫子,还有依旧‘光明正大’的大秦,少年纵身而起,渺沧海而天高,此身微也,却仍将踏步徐行,青衫文士皱眉喝问,少年持剑,夜色起舞。 “修行!” 然后,查个清楚! ……………………………………………… 大秦铁卒在绝壁之下,搜寻了三日三夜。 无所获。 圣旨遍传天下,杀之无罪,重赏千金。 而在千里之外,一身染血的断臂男子路过了一处山村,神态淡漠,却被那村长拦下。 “先生,是武者罢……” 满脸皱纹的老人看着眼前男子,断裂的左臂,右手握着一把剑,赤红如血,似乎有血焰在翻腾,让人心中惊怖,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的恐惧,却似乎又什么东西支撑着他,让他没有退却半分。 儒生抬眸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语气温和,道: “是,这位老丈有何见教?” 见他语态温和,老人松了口气,道: “天色渐晚,不宜赶路,先生不如入内休息一下?” 逆天行看他模样,知道别有所图,却不在意,一路进去,却见民众看向他皆有畏惧,却又装出了热情的模样,去了村中长老家中,摆出了一桌子好菜,满脸热情请他上座。 儒生落座,那老人复又引出了一位十四五岁的俏丽少女,推到他身边来,讪笑恭维两句,自己退了出去,说要去取酒。 逆天行嘴角浮现嘲弄,看向那垂首少女时候,变得温和了些,拍了拍旁边凳子,道: “坐吧,菜这么多,一起吃一起吃。” 自己随手将剑放在一旁,自取了筷子吃些东西,放得极开,那少女看着眼前这个断臂的男子,想到长老的嘱付,咬了咬牙,若这男人不碰自己,事情搞砸,必然要严惩,颤抖着抬手,解开了扣子,露出了肩部白皙细腻的肌肤。 正待要解下去,一只手掌突然按在了自己手掌上,温暖干燥,少女微微一颤,眼前儒生双眸淡漠,却似乎有一些怜意,道: “何须如此?” 儒生看着眼前少女,耳畔却听得到一墙之隔的苍老絮语。 “长老,这样好吗……已经死了好几个武者,都没能杀掉那些山贼……连官兵也对这山寨没法子,折损了许多人。” “何况这还是个断臂的人……这……” “松手!啰啰嗦嗦,他们侠客,不就是为了出名吗?他们不去行侠仗义,难道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去送死吗?” “能多杀两个山贼再死,咱们也好受些……总有一天能安生!” 儒生嘴角浮现嘲弄,突然传来脚步声,搭在少女手掌上的手掌用了巧劲,让少女坐在了自己腿上,手掌轻轻搭在其腰部,少女身子微微一颤,心中浮现悲凉,却发现那只手掌却只是若即若离,并未冒犯。 木门推开,那老人满脸朴实笑容,拎着一坛尘封好酒过来,看了一眼被‘抱’在怀中的少女,心中微松,呵呵笑道 “先生,绿柳可有怠慢?” 儒生嘴角笑容平和,以传音之术让那少女给他夹菜,随意道: “不错。” “有甚么话,直说吧。” 老人神色一僵,念头微转,脸上神色悲怆,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出,便是有山贼作乱,因为熟悉地形,贼首狡猾,难以抵抗,就连官兵都受过损失,可山贼消失了一段时间,就又卷土而来,更为猖獗。 末了拱手拜下,道: “恳请先生救我们一救……” 儒生看着那满脸诚恳悲怆的老人,悠然道: “我拒绝……” 那老人神色微微僵硬,儒生已经轻轻推开那少女,持剑起身,懒散道:“能够击退官兵,实力不弱,你们不出一钱,便要我为你们搏命,也太过随意……” 老人不敢置信道:“可,可你是侠……” 声音戛然而止,一柄赤色长剑横点在他喉咙,传来不加掩饰的杀意,儒生漠然看他一眼。 “我不是侠。” “而你,在侮辱他们。” 手腕一震,利剑骤然破空,少女尖叫出声。 片刻之后,儒生缓步走出山村。 房屋之中,老人瘫软在地,仍不住颤栗,那少女呆呆靠坐,一切没有损伤,只有桌上少了一颗炸得酥脆的花生,和儒生的咕哝。 若有药粥最好。 夜风寒冷,隐秘的山寨之中,燃起了熊熊火光。 赤色长剑之上流淌血光,儒生迥然一身,行于天地之间,神色淡漠,那种充塞脑海中的疯狂杀意已经散去了许多,可是缺越觉空虚,脑海中不住浮现出的,竟然会是这二十年间看过的许多典籍。 里面的道理简单而朴素,却又引出了更多疑问。 朝堂当中,那些大官看得书远远比他要多,要久,为什么现在的世界,依旧会有山贼,有期望侠客来救自己,宛如恶魔的民众?会有隐藏在浩大威严之下的肮脏。 会诞生自己这样,双手血腥的外道。 儒生缓步前行,眸子里面却很清澈,远比在赵府时候清明。 赵正之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是独一件吗? 为什么没有人去管,没有人去查? 满堂读懂了道理的人,为什么不去查? 查不到吗? 自己尚有复仇机会,沉眠三百多口怨魂,终于有了个明白,但是其它呢,是否还有更多,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死在过去的历史中,变为歌功颂德的声音,化为腐泥,令大秦这颗树木越发茂盛,让枝干树叶,树上果实吸收更多养分?而自己的复仇也会在今日之后,被所谓圣人君子鄙夷。 人的眼睛是长在前面的,他知道。 所以他们大多只看得到现在的死亡,而看不到过去的血腥,斥责残忍,而不知这些人二十年来的富贵,是三百多具怨魂的生命和未来换取的。 吃的每一口肉,都夹杂着怨魂不甘的惨叫。 喝的每一口酒,都能嗅到沉郁腐朽的血腥。 还有更多人……更多人,世家,官僚……不要急。 若是二十年前无事……或许已经是一个小村子了才对…… 倪天行恍然如梦,却又想到,下令的人,是否也是诵读着典籍道理的儒家弟子? 道理错了吗? 千年前那老者不惜己身,上下求索的东西,是现在跪伏在帝王面前,双手呈现的那个吗? 儒生眼中神色渐明,身上原本逐渐散去的气息止住了下降,并以另一种方向,开始朝着更高的层次攀升,缓步踏前,嘴唇微张,声音清寒,回荡于左右天地。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国有道,助之……” “国无道。” 脚步微顿,嘴唇轻掀。 “灭之。” 轰然爆响,逆天行周身气息鼓荡而起,发髻散乱,黑发乱舞,唯独一双眸子越发明亮,恍如寒星,令人心中发颤,身躯之上浮现的,不再是单纯浩然正气,却非邪祟之道。 肃杀,冰冷,甚至疯狂。 以杀止杀,迥异于天下儒家子弟的杀伐果断之道。 周围气劲萦绕,宛如鬼哭,如此似乎欢呼诵唱声中,断臂夫子,缓步徐行,走向了渐远于扶风,渐远于人世的方向。 PS:邪道大佬,也不是一蹴而就吧……吃货倪夫子,是真的死了。 只剩下了魔道逆天行,他也不否认自己双手血腥,他自己也是自己眼中的错误之一,和他思想转变并不冲突,不要扯这个了哈,至于这个人物的问题纠缠,只是问一句,你自己一家上下乡里乡亲三百多口,被杀了个干净,要你只诛杀首恶,可以吗? 先秦时期,九世之仇,犹可报也。 以侠客的道德观,要求一个复仇者,并不切实际,而我也第一次写复杂人物,不好之处,诸位包涵。 我知道许多人很可能接受不了吃货的转变,觉得这人该马上死……但是这是个江湖,不就是侠客邪魔 第二十三章突破九品感谢楚轩Pious万赏 五月的末尾,天气渐热,扶风学宫的气氛也逐渐恢复了原本。 倪天行之事,被严令禁止外传,学子们只知道,那个懒懒散散的夫子,实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外道邪魔,后怕之余,又自发地写了许多的檄文,以斥责这等外道之举。 风字楼中,王安风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文章。 妙笔生花。 其中满是仁义道德,对于倪天行的不屑,和对于赵正,对于大秦的夸赞,引申所谓邪不胜正,仓惶外道只能在浩浩大秦之下,狼狈窜逃,终将落入法网。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夫子在他眼中,做的是错的,可若他在夫子角度,就一定能比他做的更好吗? 而赵正……而大秦。 他突然又想起了夫子最后狂笑之语。 原来这浩浩大秦的嘴,只是在世家。 这张嘴说什么,很多人也只能听得到这些东西,这世家里多的是才子,多得是有本事的人,他们能说的跟真的一样,那些不曾见过真相的人,也就当成真的了。 我是不是也只是这其中之一? 所知道的只是那高高在上之人,想要让我知道的? 少年心中突然充满了烦躁。 “王兄,好像心境不平啊……” 温和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打断了他心中杂绪,王安风心中微惊,侧目过去,便看到了张白净的脸庞,轮廓柔和,虽为少年之身,一双眸子却极为柔媚,似常常带笑,正是之前天风楼曾经见过的法家弟子,将锋宜情。 他冲着王安风笑了笑,盘腿坐在了少年旁边,随手拿起了一本法家典籍,轻声道: “有些事情,压在心里也不好受。” “你我也算是相识,不若说出来?说出来会好很多……” 王安风沉默了下,复又叹息道: “这般明显吗?” 少年的十四岁生辰,在这暗潮汹涌的时间中过去,此时已经十四岁的王安风嗓音逐渐开始发生了变化,不复过去那般稚嫩,而是多出了丝丝沙哑低沉,将锋宜情笑起,摇了摇头,轻声道: “倒也没有,王兄面庞平和,常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是在我们这种人眼里,还是比较明显的。” 将锋宜情说着,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稍微得意笑容,指了指自己那双眸子,道: “毕竟,我怎么说也属于是法家弟子啊。” 王安风微怔,随即恍然,笑了笑。 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将锋宜情,这等事情,涉及到了些不能够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但是却终究有股郁郁之气在胸中翻腾,沉默着翻阅了几下书页,还是轻声道: “将锋,你是法家弟子……” “法是什么?法条律例严明,那些法家前辈们几乎考虑到了每一点,为何天下还有不平事?” 将锋宜情面色浅笑逐渐收敛,那双柔媚的眸子微微收敛,同样沉默了下,似在思考,却又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许久后,方才道: “法,平之如水,法是不能有感情的,但是也是没有生命的。” “所以法的执行,依旧要靠人,可法没有感情,人却是最有感情的存在,以人之躯,执掌法之权柄,自然会被腐朽,我不相信圣人,因为我没有见过。只知道有被权柄腐蚀的人。” “曾经热血壮志,却在短短时间都烂到了根子里。” 将锋宜情微阖双目,沉默许久之后,不知是以何种复杂的心情开口道: “法家先祖们,算尽了一切邪祟,却仍旧算不清人心二字,他们冷酷,史家称之为酷吏,却依旧天真地可怜,天真地相信自己以后的人,可以一辈子依法而行。” 王安风沉默,心中有种种念头,却不能说出,只归于一声叹息。 将锋宜情似乎也想起了些并不愉快的事情,坐了片刻,便取了一本书,自行离开,王安风则是依旧如常,在此地看书,他看的是现在当世的许多文人夫子编撰的典籍注解,却越看越不是滋味,只觉里面写满了歌功颂德的声音。 少年将这些有着厚重书封,散着幽幽墨香味道的典籍放回了原位,穿着一袭蓝色的衣衫,缓步踏上那通天般的木阶,一级一级,踏过万数,走到了罕有人去的地方。 伸手取出了如同供奉般被高高摆在最上面,却已经罕有人去看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缓缓掀开扉页。 是夜。 王安风依旧如同过去那样,等到所有人都离开,那位任老的身形也消失不见之后,仔细洒扫了这万级木阶,方才关上了风字楼的木阶,独自一人,朝着自己的狭窄木屋走去。 在此时天地皆寂的时候,王安风心中有些杂乱念头,胡思乱想。 说来,无论是百里封,还是说薛姑娘,都有几日不曾见了。 是因为夫子一事的后续影响吗? 还是说…… 王安风猛地摇了摇头,黑发乱摆,用力之大,似乎是想要把这个念头扔出自己的脑袋,抬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敲了下,脸上浮现懊恼神色。 无论如何,当不至于如此。 毕竟大秦不至于下作至此,也没有听说他二人出了什么事。 少年心中颇为耻笑自己,竟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国家,风过疏竹,引动林叶轻响,脚步却微微一顿,双瞳骤缩。 这是……杀气。 一股似有若无的气机锁定了他,让他头皮骤然微炸,身形转眼间恢复了正常,依旧如常往前在走,但是在身躯之下的内力早已经开始加速流转。 便在此时,一道凌厉破空声音骤然暴起,竟是丝毫不加收敛,直接朝着王安风劈斩而下,少年脚步一错,背后八面汉剑直接出鞘,与袭来兵刃相错而过,木剑战刀撞击,竟然暴起了一层火星,那战刀自然无事,而这柄木剑之上竟然也不曾出现丝毫的痕迹。 王安风身法施展,朝后暴退,右手木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看着前面的面具人,双瞳微张,眸子不复原本温和平缓,而是如出鞘利剑一般,锋锐迫人,寒声道。 “……来灭口的吗?” 那人不答,只是扬起了手中的大秦战刀,猛地朝着王安风逼迫攻来,其势浩大,堂堂正正,战刀挥洒出了冰冷霸道的轨迹,王安风咬牙,不退反进,手中木剑以七十二手使破,白鹤舞风势而攻,虽然拳术更强,但是对方持有利刃,而秦飞曾赠的拳套却不在身上,只能以剑术对敌。 剑势展开,如白鹤动风,飘逸凌厉,杀机暗藏,此时对方明确对他释放了杀气,生死关头,哪里还能够留手,一手剑术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远比之前展现出的要强上倍许,和那战刀对攻,不落下风,却也难得占据优势。 体内早已经被打磨地圆融无碍的金钟罩内力因为这种极为剧烈的战斗而不住翻腾,仿佛有波涛在体内,震荡扩散,令他的身躯越发胀痛,前方战刀斜持,宛如霹雳狠狠地劈斩下来,在少年一双墨瞳之中斩出了明艳的痕迹。 体内涌动内力骤然一滞,继而暴涨。 下一刻,自眉心开始,少年皮肤之上浮现出了一枚枚文字,如同从烈烈火焰中淌过,燃烧着赤金色泽,彼此勾连,一座气钟无声浮现,和那刀影重重碰撞,战刀崩碎,而那虚幻铜钟同时散去,浩浩钟鸣之中,少年持剑,精气神瞬间收敛,猛地前刺。 于是有浩浩雷鸣之音响彻于此。 至阳至刚的蓝色雷霆闪烁,劲气在剑身之上流转纠缠,裹挟着这雷霆化为了一道真实不虚的剑气,朝前刺出,王安风身躯骤然脱力,呼吸略微急促,对方似乎不曾反应过来王安风刺出剑气,脚步一错,险险躲开。 顺势抬手一捏,那道雷霆剑气竟然瞬间崩碎裂,电流纠缠在手掌之上,却无有半点作用,随手便被震散,泯灭于空气之中。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几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 但是那蒙面之人却不曾继续攻击,而是就那样站在了原地,抬起手来,将覆盖在面庞的黑铁面具轻轻揭下,露出了一张白净柔和的面庞,那双眸子依旧柔媚,却又泛着冷意,更像是两柄狭长而优美的战刀。 王安风面容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呢喃道: “将锋……” 对面少年微微颔首,温和道: “是我,但是,你也可以叫我另外的名字。” 声音微顿,薄而淡的嘴唇轻掀,道: “无心。” 王安风张了张嘴,脑海之中却浮现出了初次见面时候,他所说的话,主动询问无心会不会过来,此时带入无心身份,竟然不过只是误导自己…… 那个无心,竟然只是个诱饵。 他骗过了天下人。 倪夫子之事尚未查清,自己便已经要被抓入狱了吗? 心中复杂不甘,王安风缓声道: “法家……无心。” 身前少年微微颔首,看了一眼王安风依旧握得极为紧的长剑和身躯雷霆,悠然道: “忘仙意难平,神交已久。” “不过不必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 王安风微怔,便看着眼前这位身上有许多秘密的名捕负手而立,开口道: “我会说,意难平被打落悬崖,不知所踪。” 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朋友,反手将剑缓缓回鞘,道: “但是你出身法家,为何如此……” 将锋宜情看他一眼,笑意收敛,平静地道: “我和你已经说过……” “人心腐朽,我从不相信什么圣人,人都有欲望,唯独有一柄刀悬在他们头上,震慑他们,才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底线。” “七年前,我想要成为这把制衡人心的刀。” “但是三年前,我却发现,我还不够。” “最后我甚至在想,我也在官场,我怕有一天,连我也会腐朽。” “唯独江湖侠客,唯独真真正正不惜己身的侠客,才能够斩去腐朽的东西,令这天下,依旧如常,万古长青,而我在与你相交的这段时间,尤其倪天行一案,我明白你就是这种侠客。”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震,看着那双眸子,道: “你……这是背离了法家?” 将锋宜情摇头,平静道: “我从未背离法家!” “三年前缉捕天下,是为了法家。” “为他争取减刑,是为了法家。” “今日,我无心逆法家古理而行,同样是为了法家。” “古理流传千年,千年如此,便是对吗?我看不然,世事变迁,人心腐朽,不变不进者,唯死而已!” PS:长章节奉上 PS:各位问题,请看后续……故事结束之后,再下断言啊 感谢楚轩Pious万赏,谢谢 第二十四章逐渐平复的日常 “如今既已确认你不是那等沽名钓誉之徒,我也该离开扶风学宫了。” 王安风自然道谢,身前名捕轻笑一声,悠然道: “说过了不必谢我,再来,我也要你做一件事情。” 王安风沉静道: “将锋你但讲无妨,只要我能做到,不违我的原则,我肯定帮你。” 将锋宜情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笑意收敛,沉默片刻之后,缓声道: “若有一日,我也变成了那些贪官污吏的嘴脸……” “杀了我。” 不待王安风回答,将锋宜情已经转身,缓步行去,神态平和,伴着脚步徐行,背对着少年,行了十余步,突又缓声开口道。 “当然,若是你不再是意难平。” “那来找你的也就不再是将锋宜情,而是法家无心。” 王安风看着他潜入黑暗的背影,定了定,道: “也有可能,那一天你手上不是刀,而是酒。” 将锋宜情脚步微顿,沉默了下,声音中似有笑意。 “若是如此,最好。” 好字尚未落下,身形已经消失在了王安风视线当中,风字楼依旧安静伫立,青竹成林,郁郁葱葱,这里一如往常,根本看不出方才曾经有过一战,王安风呼出口气,转身朝着自己的那木屋走去,步履平缓。 忘仙意难平,因所见不平而生。 希望也是因天下再无不平之事而封剑侠隐。 而不是心中再无意气而死。 …………………………………… 竹林之中,一袭黑衣的将锋宜情负手而立,任由风掀起自己衣摆,双目微阖。 究竟是对是错? 直至天边晨曦已至,他脸上表情才微微动了动,不复方才那般冷硬,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面庞,就如同是个早起的学子一般缓缓走过颇为熟悉的道路,逆着学子人流而过,不时和相熟的人打个招呼,面上含笑。 出门的时候,严令在朝他招手大叫: “宜情师弟,今日要讲法经新的篇章,你要来晓得不?” “晓得的!” 将锋宜情微微颔首回应,面色一如往常,有光洒在他身上,呼出口气都似乎带了阳光的气息。 说祖师天真,可我何尝不是? 等到数十年过去,快要死的时候,我也肯定也会像他们那样,拼尽心力,将所看到的最为完善的法令记载,以传后世,就算一定会出现新的问题,依旧如此。 将锋宜情看着扶风学宫的门口,悠然轻语,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留恋,洒然踏出。 “法无止境啊……” 法无至法。 但,无至法,无止境,不止步,变革之心不死,方为法家。 ……………………………………………… 少林寺中,依旧是原本的模样,孤峰之上,一身灰袍的僧人盘坐青石之上,似在打坐,而一旁的文士手中握着一本书,似乎浸入了书中世界,吴长青则依旧坐在自己的那藤椅上面,悠哉悠哉,翻过了一页,突然开口笑道: “老夫思量着吧,这要消去心中不忿不平,还是得要医药之术。” 圆慈微抬眼眸,摇头温声道: “药膳外力,是药三分毒,必有后患。” “不若以佛经化去心火。” 吴长青放下手中药经,抚须笑道: “啊呀,圆慈大师,你这就不对了。” “佛经道理,最容易趁虚而入,还不如以混元药理,使风儿这段时间心性清明,不至于偏执。” “先生你说是吧?” 赢先生冷笑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会。 吴长青自讨了没趣,却不以为意,转过头来继续和圆慈争论。 这段时间王安风所经历之事,对于他们这种老江湖而言,不过是常谈。 但是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言,冲击之大,他们几乎都不忍心去想。 本来想着吧,看少年能不能自己抗过去,可是方才过了几天,一个一个的就根本坐不住了,八风吹不动的那个跌下了莲台,连夜跑去了少林藏经阁,翻遍了化去心火的佛经,阅尽江湖事的那个从藤椅上窜起,在厨房锅灶前面蹲了不知多久,钻研了平复心魔的药膳。 都觉得自己的法子是最好的。 王安风出现的时候,整个孤峰之上的气氛似乎瞬间凝滞了下。 圆慈轻咳一声,脸上浮现一如既往的平和神态,招手让王安风过来。 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从一个小小山村少年,一步一步成长为现在模样的王安风,僧人双目温和,抬手轻轻抚在少年黑发上面,轻轻揉了揉,温声道: “风儿,你做的很好,来,坐。” “今日,为师传你金钟罩第二层的要诀。” 僧人声音微顿,继而漫不经心地道: “然后,这里还有一篇经文,也是……” “咳咳咳,咳!” 吴长青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位江湖第一名医似乎是害了极为严重的风寒一般,咳嗽的声音甚至于将圆慈的声音压了下去,也将王安风目光吸引过来,圆慈微微皱眉,转头盯着吴长青,老者没有丝毫的退缩,抚了抚长须,笑道: “圆慈大师,风儿才刚过来,就说修行修行的,岂不是太急了?” 复又看向比起往常更为沉默些的王安风,双眼中满是慈和,笑呵呵地引诱道: “来,风儿,二师父今日可是新做了许多的药膳。” “味道很好哦,加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阿弥陀佛,吴老先生,贫僧觉得,还是修行比较重要。” “呵呵……是大师着相了。” “不,是吴施主有了知见障……” 王安风听得有些茫然,那边赢先生眉头却已经是微微皱起,在两人争执之时,将手中的书籍反手重重放在桌子上,起身踏步,身法施展开来,在身后拉出了一连串的残影,瞬息之间,人已经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后。 左手负在身后,右手随手一抓,便提溜起了少年的衣领,圆慈和吴长青微微一怔,而文士已经看他们冷冷笑了一下,继而一步踏出,宛如乘风御空一般,冲天而起。 “你!” “先生留步!” 圆慈和吴长青猛地起身追出两步,可是他们这一等级,快出一步,转眼便已经千里之外,哪里还喊地住,何况文士仗着自己的身份,还顺手抹去了自身行迹,只能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叹息一声,僧人单手竖立胸前,行礼道: “吴老先生……这几日,是贫僧失言了,万望海涵。” 老者苦笑,拱手道: “情急之下,老朽也颇有冒犯……” “只是未曾想,竟是赢先生出手,直接掀翻了棋盘。” “不过,既然赢先生抢着出手,也只能相信他啦” 声音微顿,老人咕哝道: “但是我还是觉得,药膳最好,不过先生一直不曾争论,想来胸有成竹。” “胸有成竹?” 僧人无奈笑了下,大步走到文士方才所坐的地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脸上浮现了然之色,随手翻开那扣在桌面的书,摇头道: “这便是胸有成竹吗?” 吴长青踱步过去,看着那上面一排排倒着的字,瞠目结舌。 “这……” 第二十五章赢氏教育,心结开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上三品武者的实力,在王安风面前清晰地展现了一角。 狂风拂面,吹得少年几乎无法思考,只看得到山河天地在自己身下飞速后退,无论是高耸的山岩,还是奔腾席卷的波涛,繁华熙攘的城镇,都只是瞬息的风景。 极速骤停,但是却有一股平和的力量包裹了王安风,使他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只在落地之时,腿脚微软,踉跄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身后传来文士轻哼,回身看去,恰好看到文士收回的右手,以及手中青竹。 想必方才若是下盘不稳,未能站住,那青竹便会毫无犹豫地落在自己身上。 少年突然感觉额头有些发痛。 文士神态冷峻,并不说话,只微抬了下面庞,示意王安风看向身前,少年不解其意,转身过来,眼前是一座高耸无比,冲天而起的山脉,其巍峨之处,几有迎着面庞倒下来的感觉,令人心中不由得生出畏惧惊怖之心,倒吸口气。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看前方,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定了定神,开口道: “山……” “此山如何?” 王安风赞叹道:“巍峨雄壮……郁郁葱葱。” 赢先生微微颔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当先一步朝前面走去,少年早已经习惯了先生的脾性,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上,紧走两步追了上去,一路沉默无话,所见景色有繁华盛放,树木成林,果然上好景致,就连少年心中那种难言的心情都随之而开阔了许多,只道是先生要带自己来观山赏景, 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文士脚步却突然再度停下。 王安风心中好奇,便听到赢先生再度开口,随意问道: “再看,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不解,踏步越过文士放眼去看,神色微变,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如荒野般的地方,青色的岩石坑坑洼洼,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的暴晒之下,因而上面有些许多的灰尘,没有生长出丝毫的树木,和周围繁茂的山林形成了极为鲜明而且刺目的对比。 文士再度开口,道: “看到了什么?” 少年打量了下这相较于周围山林有些难看的裸露青岩,道: “山石……” “比之山林如何?” 少年不言,但是这个时候已经足以表明他的想法,两人再度顺着这裸岩朝着上面走,半响之后,方才看到了裸岩出现的源头,再回头看,几乎已经找不着那山腰处的裸岩,赢先生随手抓起王安风,纵身跃起,只是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出现在了山巅之上,将少年放下,抬手并指指着某个方向,道: “你再看,你看到了什么?” 王安风止住加速跳动的心脏,闻言颔首,顺着文士所指的方向去看,所见到的,只有郁郁葱葱,一派巍峨气象,微微一怔,若有所悟,文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所见到的,便是方才那山腰裸岩所在之处,可你看得到吗?” “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是山……” “此山如何?” 少年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了赢先生的意思,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无力。 “巍峨雄壮……郁郁葱葱。” 文士皱眉,道: “你有何想法?” 王安风沉默了下,看着那远山,神色变得复杂,双眸低垂,道: “先生是想告诉我,巍峨之山,也有裸岩,但是无损其雄壮。” “再强盛的国家时代,也有肮脏,但是这肮脏,也并不会抹去这个时代本身的强盛浩大……” 少年心中莫名有些复杂难受。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额头一痛,不由得哎呀一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脸上的复杂神色登时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双手捂着自己发红的额头,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无辜看着前面拎着青竹,嘴角冷笑的文士。 “先……先生?” 文士冷笑一声,手掌一动,那青竹似乎消失了一般,倏忽之间却又精准地落在少年身上,喝问道: “肮脏,盛世?你在说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嗯?” 似乎是王安风刚刚所说令这文士心中大为光火,手中青竹挥舞,每说一句,便会落在少年身上一次,王安风本能去躲,可是如何能躲得过?便听着文士连连喝问。 “井底之蛙,妄言天高。” “你若在山脚,可能看到那裸岩?” “你若在山腰,可能看到裸岩的源头?” “教了你这般久,怎地还是这样蠢笨?” 少年后退两步,捂着发红发肿的额头,小心翼翼看着拎着青竹的文士,后者手中青竹为剑,呼啸声中,直指着王安风眉心,道: “山脚之下看不到山腰的裸岩,就算到了山腰,你呆在那里看上十年二十年,也看不到那些裸岩出现的源头。” 青竹戳在少年额头点了下,复又抬起,加了三分力,一下子敲在头顶。 “本事不大,心却不小。” 王安风轻呼一声,抬头摸着自己的红彤彤的额头,心中却升起了些许明悟之感,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想得太多,思维也有渐渐偏激的迹象。 此时走出了牛角尖的轻松心境和额头火辣辣的痛楚混杂,少年本能占据上风,不由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道: “我晓得了,晓得了啊,先生,不要敲了……” 文士抬眸,看到少年眼中重新恢复了自己之前所熟悉的那种清明,虽还有些问题,却已经不像是方才回答时候那般悲观,微松口气,知道开解有所作用,略感得意,面上却又冷冷笑起,青竹再度敲击下去。 “我看来你本事也渐长,竟敢还嘴。” “痛,先生……晚辈错了。” “我觉得你没有错,你哪里错了……” “我……” …………………………………………… 第二日,王安风缓缓推开了自己的小木屋,神态寻常,只是还在不住揉着自己的额头,时而面皮微微抽搐,倒抽冷气。 在前往风字楼的路上,遇到了数日未见的百里封和一身男装的薛琴霜,前者看他面色如常,似乎重重松了口气,而后者则是既有对于朋友的担心,却又害怕他误会,所以显得犹豫不决,笑容略显僵硬。 少年朝着百里封点了点头,复又看着那明媚的少女。 看着那飞扬的眉眼,阳光下流光溢彩的褐瞳,心里面依旧好喜欢好喜欢。 可是他现在却能够体会到少女的心思了。 她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大高手,而他也有更想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很大很大,很好很好的事情。 先将这年少的喜欢封存罢。 少年呼出口气,抬手抚了下背后的八面汉剑,木剑似乎低啸,王安风大步朝着好友们走去,眉眼之中已经没有了半分异样。 等到她成为了天下间最厉害,最厉害的大侠。 等到他荡尽了胸中不平,忘仙意难平从此封剑侠隐。 彼时再说。 第二十六章意难平一案感谢慢慢来别着急万赏 百里封和薛琴霜来寻王安风,是担心倪夫子的事情会对他有什么很糟糕的影响,但是却意外地发现,少年的心境似乎比他们两个都要更看得开一些,双目清明,神态平和,不像是思维走向偏激的迹象,心中微松口气的时候,也颇有意外。 尤其是薛琴霜,她经逢此事,虽是以自身意志将杂念正面斩碎,但是她也自知,自己和倪夫子的关系,不过是相熟而已。 而王安风和倪天行几乎算是忘年交。 同一件事,对于两人的冲击几乎天地之别,设身处地,只靠自己也不一定能够抗的过去,因而将之前的顾虑全部抛开,主动来寻他,希望能够帮上些忙。 却不想他竟是已经看开。 而且,看身上气机,应当已经突破了九品。 少女褐瞳之中浮现出明艳的神采来。 果然是个好对手! 三人同行,至风字楼之后分别,一路上百里封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性格,依旧高声谈笑,问起最近经历的时候,这位兵家少年挠了挠头,只说是之前喝了他一个月美酒,教他怎么把木质陌刀弄得跟真的一样的那个老乞丐把他灌得死醉死醉,然后吹了一顿牛,心里堵着的事情就好受了许多。 “然后,我就过来看看安风你,实在不行,咱们也去好好醉上一场。” 百里封挠了挠头,笑容灿烂,一如往常。 只是他背后背着的已经不再是那把木质陌刀,原本的陌刀在斩击倪天行的时候,被反震碎裂,此时少年背负着的是一柄崭新的陌刀。 刃长三尺,寒光凌冽,兵道锋芒森锐之气几乎扑面而来。 这是真货。 王安风心中升起明悟,但是目光却落在了好友的身侧,那边一把破碎的陌刀,如同短棍一样紧紧地系在腰间。 “既然安风你没事,我也就去校场了……可不能让夫子等。” 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面对的事情,百里封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朝着王安风两人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去,身后背负着沉重陌刀,他的脚步有些缓慢,但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每一步,脊背都挺地笔直。 之前震裂的虎口缠上了一圈圈白布,握拳,布上染血,行走之间扫过原本断裂的木刀。 薛琴霜看着远去的百里封,轻声道: “看来这件事情,成长的并不止你我。”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我想,百里他宁愿一辈子都只背着那把木刀。” ………………………………………………… 将锋宜情离开了扶风学宫。 没有一丝征兆,也不曾和相识的学子道别,就如同他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半分痕迹地安静离去,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影响。 唯独法家严令在偶遇的时候,还和王安风抱怨了两句: “马上便要传他更深的道理,怎么就走了?” “而且离开也没有打声招呼,实在是过分,王兄你若是要离开,千万招呼一声晓得不。” 然后就被身旁那气得面庞发黑的娇俏少女踹了一脚,逼着向王安风道歉,然后揪着耳朵拖走,被拖走的时候,还兀自在振振有词,坚持表明自己的立场。 彼时少年正坐在竹林青石之上,手捧着一本典籍翻阅,见状看的目瞪口呆,轻轻敲了下自己额头,双目中满是不解。 严令说的……没问题啊…… 这件事情只是在学宫内部掀起一丝丝涟漪,将锋宜情来学宫也不过月余,交游不广。 但是紧接着,便有一个消息轰传天下。 忘仙意难平已被捕获。 后趁隙遁逃,被无心斩落悬崖。 天京·刑部 面色威严的老者坐在上首,堂下垂首站着一名黑衣男子,面容白净柔和,一双眸子微阖,如藏锋入鞘的战刀,老人翻动了下桌子上的那些卷宗,上面一页上记录着,城中县尊有罪,查探之时,忘仙意难平逃窜,后被追上,击落悬崖,人证物证详实。 老者微微皱眉,略略感觉不对劲,但是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关于贪官污吏的线索吸引。 一边看,一边微微颔首,随意道: “这一趟幸苦了,你自去吧。” 无心微微颔首,如同幽灵般转身离去,踏出了这威严的大门,阳光洒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微有暖意。 而在刑部大堂之中,老者则是翻动着无心处理的案件,名捕以狴犴金令虽然可以当场决断处理一定品级的官员,但是涉及到流刑之上,仍需要刑部复核,继而由大理寺执行。 视线掠过记载着忘仙意难平的案件上,本欲直接掀过,却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动作微微一顿,继而拈起狼毫细笔,蘸了朱砂墨,写下了一行小字,笔触苍劲。 仔细思考之后,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第二日,这加急的命令便以异兽金羽雕,传遍了天下七十二郡。 各地开始张贴榜文,大肆宣传意难平已经伏法之事,言辞毫不客气,百姓颇为不满,官府暗中推动这个消息流通,终有人破口大骂,甚至于有许多文人借此写文章讽刺朝政,声威渐高,超过了原本应该有的程度,一时间甚至于压过了十数日前,倪天行一案。 扶风郡·郡城 大将军府。 宇文则随手将手中榜文扔在地上,冷笑一声,道: “又是京城清党那帮笔杆子常用的手段。” “一个只是杀了些该死的杂碎,一个是当城屠门而出,身后能拽出一堆烂到根子里的货色,孰轻孰重拎不清吗?” “竟然打算如此轻易盖过去?” “哼,定要参他们一本!” 冷哼一声,宇文则起身,七十二国柱各自镇压一地,大将军府豪奢难言,但是他却不爱享受,纵然在家,也常穿一件黑红色的战铠,踏步起身,战靴毫不客气一脚踩在那榜文上,走了过去之后,似乎觉得不解气,转身走了几步,复又踩在榜单上,狠狠碾了几下,冷笑道: “何不早死耶?何不早死!” “老贼!” 突然察觉气机变化,宇文则面上神色迅速收敛,轻咳一声,恢复成了原本漠然威严的模样,起身朝前迈出一步,负手而立,将被他踩得皱皱巴巴的榜文挡在身后,正在此时,一道身影刚好从外面而来,急急行至他身前,半跪行礼,宇文则微微颔首,神色威严而沉着,不苟言笑,缓声道: “让你安排人手去保护那三个学子,如何了?” PS:感谢慢慢来别着急万赏,明天有长章节奉上 第二十七章暗涌 那身着便服的男子回道: “正要回禀将军,吾等听令,守在那三名学子附近。” “果有专擅敛息之术的刺客。极为狠辣,知事不可为,就饮毒自尽,属下因而未曾抓获活口,请将军惩处。” 言罢抱拳俯首,宇文则微微颔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道: “还有何发现。” 男子微松口气,道:“回禀将军,除去吾等,尚且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保护那三人,一部分是学宫夫子,一部分人则不知,尚未交手,属下看不出来路,但是此次的刺客,几乎是吾等三方一同抓获。” “想必是学子背后的势力。” 宇文则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漠然道: “学宫之人,尚且可信,对其他人保持警惕,刀不入鞘。” “这三人和倪天行相识,且出现在了赵府,无论此事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都不会放过他们,故意派出死士,自损以求信的手段,不可不防。” “继续在那三人身边潜藏,有事回禀。” 男子神色微凛,抱拳道: “是,属下遵命。” 宇文则微微颔首,漠然道: “下去吧。” 那黑衣男子依旧抱拳行礼,面朝着宇文则朝后行去,直至退出大厅,方才转身,迅速离去,身着重铠的七十二国柱神色淡然,突然冷笑,道: “自己找死,竟然还摆了本将一道,逼着本将不得不给你善后……” “倪天行,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 随手挥出一道劲气,将身后那榜文直接打成齑粉。 冷着一张面庞,大步而去。 扶风学宫·夫子堂。 老迈夫子盘腿坐在案几一侧,听着一位中年儒生的汇报,神色怅然,挥手让自己的学生退下,这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一人,老人孤零零看着桌上棋盘,心中推演棋路变化,却心思杂乱,许久之后,叹息道: “将军府也出手了吗?” “宇文则性刚正严肃,不苟言笑,专擅守势,有他在,绝不会允许奸佞之辈胡来,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破局而出,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这便是你的意思吗?” “你自己求死,便要老夫补偿给他们?” 老迈夫子看着棋盘,拈起一枚黑棋,思考片刻后,落下,皱眉呢喃道: “薛家琴霜,天资横溢,自行自道,而百里封已经被子明收于门下,传授武功兵法。” “王安风……” 老人复又下了枚白子,颇为头痛。 这小子他已经观察了许多天,却不知该怎么处理,就如眼前这棋局一般。 这少年身上气机虽然竭力收敛,已不复前些天刚突破时候明显,但是在他眼中却依旧清晰地可以。 九品武者,而且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练上来的武者,之前也曾展现出了远超同侪的繁杂剑术,鞭法身法也算是不错。 可这样一个明明很能打的九品武者,却只猫在风字楼里看书。 想起这些日子偷看时候看到的模样,夫子便感觉自己有些牙痛。 是夫子们的武功不好用,还是和同辈切磋,人前显圣太无聊? 不去想着拜师学武,看书看书。 看个鸟书。 又不曾心境有碍。 正在此时,木门被推开,吱呀轻响,一位青袍老者缓步进来,一手背负身后,一手依旧还握着卷书,双目视线须臾不离书上文字,洒然踏步,极为娴熟地走过屋子厅堂,坐在案几另一侧,嘴唇不动,却有苍老声音响起: “唤老夫过来,有何事?” 夫子抛下手中棋子,道:“无事便不能叫你过来了?” 青袍老者看他一眼,言简意赅道: “不能。” 夫子神色微僵硬,眼前老者复又抬了抬手中书卷,道: “看书。” 夫子无奈摇头,道:“这书新成,写书的人必然不如你,看它作甚?” “儒家道理,一部《论语》即可。” 青袍老者正是常年镇守风字楼的任老,闻言懒得理会夫子,只全神贯注看着手中书卷,后者讨了没趣,手中捏起一枚黑色棋子把玩,沉默许久之后,道: “这次唤你来,还是想要问一下你。” “王安风,你觉得如何?” 任老抬眸,看他一眼,颔首道:“尚可。” “你要如何?” 夫子抚须,道: “你也知道,倪天行带他去了赵府,让他看到更多东西的同时,也算将他拉到了棋局之上。” “此举可开其眼界,可他本身实力还不够。当年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还在查,只觉得疑雾重重,可唯有一点可以确认,王安风若不能于武道上勇猛精进,恐怕只能在学宫之中,在保护之下活一辈子。” “甚至于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会有危险。” 提到这件事情,老者便感觉一阵头痛,摇头道: “这件事情,倪天行知道,他也知道我能看出来,料准了我会因为对他的愧疚而补偿这些孩子,助他们破局出去。” “薛家小妮子和百里封还好,唯独王安风。” “这小子,太他……能藏了。” 想到近日里来的憋屈,夫子颇有面对一只千年王八的感觉,这等感觉,在他近百年人生之中,唯独在三十年前遇到过一次。 “不去学武,只是看书。” “一身武功,却不显露,就是常人眼中的藏书守,纵然想要给他机缘,也是上天无门。” 听着夫子的抱怨,任老神色不变,一边看书,一边随意道: “老夫不会收他为弟子。” 夫子脸上神色微微一僵,偷眼看他,只见老友神色平静,不起微澜,眉眼一塌,连连嗟叹出声道: “唉呀,我也知道……看来只能另找方法,可我的路子其他人走不通,其他夫子也不适合……” “搞不好,一个天资横溢的后辈,就要这样在学宫之中蹉跎一生了,唉呀,老夫已然错过一次,这一次竟然还要晚年失节,如此抱憾而死,如何瞑目,如何瞑目……” “也是,全然怪我,便该当此下场……” “就让老夫身败名裂,死不瞑目罢……” 任老面皮微微抽搐,看着眼前这个和旁人眼中截然不同的夫子,终究受不住,叹道: “我不会收他为徒,但是……可以让他主动走出藏书楼。” 继而传音入耳,讲述了自己想法,夫子微怔,脸上神色迅速恢复原本模样,摇头叹服道: “果然。” “还是你的心够脏,厉害。” 青袍老者面色一黑,猛地起身,便要直接离去,夫子自觉失言,起身赔笑,拉着好友袖袍,连连道: “是我不对,来来来,许久未见,和老夫对弈一局如何?” 任老回身,看着那黑白棋盘,嘴角浮现不屑冷笑。 “老夫,不以五子为戏。” “你不若去寻蒙童雏子!” “老匹夫,哼!”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二十八章吾家麒麟儿 少林寺中,落日熔金,飞鸟的鸣叫声似被黄昏拉远,复又被钟鸣声捣碎,散入了远空,倒是越见祥和。 孤峰之上,王安风罕见地没有去修行,而是盘坐在石桌前面,黑发没有束起,只用草绳随便扎了下,垂在左肩,随风微动。 少年迈入十四,眉目已经逐渐开始长开,面庞之上满满的少年意气,一手握着毛笔,一边托腮,皱眉沉思,时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双眸微亮,飞快下笔,似要抓住如流星般的思绪般略有急促,在纸上写下了一行行墨字。 落日在他身上洒下赤色,拉出影子,和远山,佛殿,和那隐隐颂唱相称。 吴长青拄着木杖缓步过来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卷,站在一旁定定看了看,心中好奇,缓步走近,抬手替少年拂去肩上落叶,笑呵呵地道: “风儿?” 王安风抬眸看到老者,脸上浮现笑容,放好毛笔,起身道了一声二师父。 老者慈和颔首,却又不无责怪地道: “方才便看你趴在这里,都甚么时辰了,也不点着灯,不怕伤着了眼睛。” “如此入迷,是在做什么?” 一旁王安风挠了挠头,解释道: “嗯……是,温故?” 少年脸上浮现些许困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准确,心中颇为兴奋,便不再在意这一点,指着纸上的文字,道: “徒儿发现,近几日在铜人巷里面已经没有办法再击败对手了。” “所以便想着,能不能把那些最有效的招式招法整理一下,最短时间造成最大的战果。” “然后整理的时候,反倒是越想越多。” 声音微顿,王安风嘴角微翘,貌似平和,却又故意加重了些声音,道: “嗯,赢先生也同意了。” 声音没有异样,却能听得到小小的得意,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够得到向来严厉的先生认可,是一件可以和师父们炫耀的事情。 吴长青微怔失笑,抬手抚了抚少年头发,笑道: “好好好,风儿真厉害,来,二师父给你看看。” 王安风让开位置,搀扶着老人坐下,替吴长青拿着那颇为沉重的木杖,老者抚须,看着少年写下的东西,写得颇为端正,也有一两行涂抹的痕迹,老人视线扫过第一行,脸上笑容便逐渐收敛,嘴唇微张,神色略有动容,双目之中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来。 本以为是少年的奇思异想,但是,似乎远不是如此。 吴长青视线从少年所写的文字上扫过。 “灵蛇寻隙的第七招,第十五招,如果把甩劲化为拉劲,好像是可以和九宫步法冲势配合……稍微试了试,步法速度更快,可是不大容易控制,好险露出破绽,可是对面的人也被锁链束缚了,打出的拳头歪了些,也轻了很多。” “若是能够习惯那种突然增大的速度,对手应该会吃一大惊吧。” “离伯教给我的罡雷劲,既然可以作用自身,激发潜力,可是又不止我自己有穴道,对手也有穴道,天底下谁都有穴道的,穴道为气血汇聚,那么野兽有没有穴道,如果有的话,在哪里,比如大黄的哑穴,就可以好好吓唬一……” (涂抹) “不行,不能乱想,离伯总说我武功不够,雷劲打出去也没办法引爆,可是我也没有必要那么粗暴地用哇。” “拿雷劲当针,刺激敌人的穴道。如果在打架的时候,突然间大笑或者大哭,肯定会受影响,就是憋着不笑,力气肯定也会变小,我想要笑的时候,就没办法练拳的。” 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少年似乎有些犹豫,似乎觉得让对手在交手的时候大笑大哭有些过分,涂抹了许多,然后写道: “还是刺激麻痹的穴道吧……” “三十六主穴。膻中穴可以导致胸部及躯干部分麻痹,肩井穴可以导致上肢麻痹,环跳穴可以导致下肢麻痹,除非对手比我强很多很多,要不然肯定会受影响吧,雷劲本身也有麻痹的作用……好像金钟罩内功全力施展的时候,钟鸣声也能让内功低的人心境澄明。” “心境澄明的时候肯定不想打架,不想打架的时候,拳头肯定会变弱。” 后面还有许多,可只是这些已经令吴长青惊叹,抚了抚长须,放下手中写满了墨字的纸,道: “风儿,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王安风回答道: “嗯……徒儿刚刚学长拳的时候,园慈师父告诉我,要做到吃透每一招每一式的劲气,起承转合,圆融如意,能够做到循环无端,连绵百击才算是学会了这一门武功。” “我就想着将所有武功都要练会才行。” 少年挠了挠头,道:“然后就想到,所有招式不过起承转合,劲气也大多都在赢先生教给我的二十八势运劲之法里头。” “既然都是我的招式,为什么用拳法就只能用拳法,明明拳法和鞭法也可以一起用,鞭法之后可以接拳法,拳法之后也可以顺势拔剑劈斩,起承转合相连,劲气一样,就能够使得很顺畅。” “又没有谁规定,不能混起来一起用。” “武功也不是攻击力最强就是最好啊,能够让对手无法防备,能够将对手击败就是好的,没有了前面招式的蓄力,但是剑走偏锋,能够趁着对手意外击破防御,不就够了吗?” 少年伸出双手比了下,左手张开,右手竖起一根手指,道: “一分力可以击败对手。” “积蓄到五倍的力量也可以击败对手,不都是击败对手?” 声音微顿,王安风面上神色微滞,道: “不……如果能够积蓄到五倍的力量气势,打在对手没有防备的地方,岂不是可以打败比我修为更高的对手?” “但是,要怎么做……” 王安风觉得自己思维有些理不大清,吴长青双眸神采却越发明亮,看着眼前苦恼少年,胸腹中有意气翻腾,终忍不住放声长笑。 “好好好,吾家麒麟儿!吾家麒麟儿!” “哈哈哈哈,好!” 少年看着大笑的老者,略有不解。 “二师父?” 大殿之上,青衫文士负手而立。 狭长的眸子俯视着面庞上没有丝毫异样的王安风。 少年眉宇间气质依旧干净无害,仿佛寻常少年书生,每日诵读圣贤道理,仁义道德。 神物自晦,君子藏锋。 真的收敛地住吗? 赢先生抿了抿嘴角,神态玩味。 夕阳之下,少年神态干净平和,唯独在谈及武功的时候,双眸微睁,流光溢彩。 第二十九章此岸彼岸,藏书守的职责 扶风学宫,风字楼中。 王安风盘腿在地,膝上展开了一本杂学游记,讲的是一位剑客游览扶风一郡十数年的经历,扶风每一个县城他都去过,风土人情,美食美景,信手拈来,文风也写得颇为有趣,但是少年的注意力却全然没有放在这书中故事。 眉头微皱,屈指轻敲着自己的额头。 脑海之中,则是不住回想着昨日里,一场场的败北。 关于自己的那个念头,在铜人巷里头已经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武者交手,瞬息万变,想要完成设想中那种细腻的连绵攻击,需要的目力,经验,胆气,都非同一般,起码现在的王安风都罕有成功一次,连续的失败令少年胸腹里似是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将这一招自己的招式创造出来。 日头渐渐偏向午时,却终无所获,王安风叹息一声,将这根本没有翻页的游记放回原位,起身出了风字楼,准备回房吃些饭食,脑海里面却还是铜人巷的刀光剑影。 走出风字楼,踏在小路之上,迎面走来一个相识的墨家学子,背着把厚重木剑,平素颇为沉稳的一个人,此事却颇有些眉眼飞扬的感觉,隔了尚有四五米,便朝着王安风挥了挥手,笑容灿烂道: “王兄,许久不见,风姿更甚往昔啊!” “郭兄……嗯,过奖。” 少年微怔,继而便颔首回礼,只以为对方有事找他,所以还停下了脚步,可那墨家学子竟然真的只是跟他打个招呼,脚步轻快地擦着少年过去,王安风微微一呆,旋即便听到了这位素来缄默少言的学子在哼唱着某个欢快的小曲儿,脸上更是浮现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愣了数息,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听错,回过身来,就又看到那位郭兄满脸灿烂笑容,朝着另一位只是认识的学子挥手招呼。 “赵兄,许久不见,风姿更甚往昔啊!” 王安风看着另一位学子茫然的面庞,不由失笑,低声道: “看来他今日心情不错……” 摇了摇头,便不以为意,继续回身离开,可才走了没有多远,便察觉到今日的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对。 心情不错的学子,未免有些太多了…… 只是这短短数百米路上,遇到的男学子大多神色都颇为兴奋,彼此谈笑的声音都大了些,而女学子却截然相反,大多有些不愉,可也有些少女面上也有几分期冀渴望。 王安风心里面多少有些好奇,但是想来也只是学宫中事情,和自己无关,便收敛了心神,回了木屋淘米做饭,脑海之中则是想着如何能够完善自己的招式,对于学宫中事情则是没有半点打听的兴趣。 但是在三日之后,就算他并不想要知道,也已经由不得他了。 “王兄啊,你可听说了最近的消息?!” 初来扶风时候,开盘的那位赌徒苏文昌双目放光地看着王安风,脸庞之上满是兴奋,王安风叹息一声,将手中那才翻过数页的游记合起,抬眸看着那俊秀少年,认真道: “苏兄……这件事情,你已经和我说过了。” “不若去寻严令师兄,他应当没有听过。” 苏文昌脸上浮现尴尬之色,挠了挠头,翻身坐在王安风旁边青石上,呼出口气,咕哝道: “有小师妹在,我若去找他说这个,严令师兄想来定有好大苦头要吃。” “是以只好来寻你们说说,要不然,我心里憋着难受啊……” 王安风看着这位相熟学子,颇为无可奈何,道: “这种事情,说上一次也就罢了。” “你何必要说这么多次?” 苏文昌闻言狂翻白眼,叫道: “老天爷,这可是‘青锋解’的消息啊。” “我说上一千次一万次,都还是觉得兴奋!” “说一次?” “有时候我真觉得咱们不是一个辈分的人,你也太冷淡了……” 苏文昌撇了撇嘴,眼角下垂,以表示自己的不屑,王安风闻言心中无奈,苏赌徒见后者是真的没有兴趣,也只能无奈摇头,装模作样地嗟叹一声。 这孩子,怎地小小年纪就变成了老头儿模样。 这边找不着乐子,又见王安风在看书,苏文昌干脆起身,留了句走也,便去另寻目标,王安风摇了摇头,对苏赌徒异常的热情虽说可以理解,却又无法感同身受。 ‘青锋解’ 这个古怪的名字不是哪一位大侠,或是神兵利器,而是属于一座山门。 一座隐于俗世,不与常人相交的山门。 青锋是剑的称号,青锋解是一座剑派,门中弟子精擅剑法,信奉剑理,摒弃所谓‘气’,‘势’,而能于朴素剑招之中领悟出独属于自己的韵味,从而能够令那些简单的剑招脱胎换骨。 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跃彩于夏风。 青锋解。 谁解青锋意。 阴阳家不修剑术,只是剑术上的趣闻,自然没有办法让苏文昌如此兴奋。 但若是这剑门绝学皆是以太阴为上,因而弟子只收女子,行走江湖,一身劲装纯白,少女负剑,黑发垂肩,自然英姿飒爽,想来不善与外界接触,言辞颇少,则又添三分清冷。 这种传言中迥异于学宫少女们的曼妙风姿,不只是苏文昌,早已经挠得九成九的学宫少年心里头都痒痒的。 只因这隐世门派的弟子,可没有那般容易见到。 耳畔传来讨论此事的声音,颇为繁杂,王安风叹息一声,知道在这竹林之中是不要想好好思考看书了,只能将游记合上,起身朝着风字楼走去。 这一次的双方接触,起因是青锋解的大长老七十岁过寿。 青锋解虽然在隐世门派之列,但是隐世门派里面的也是人,不是神仙,也要吃饭,也要和外面的江湖世界有所接触,明了天下的世事变化,因而也有相熟的门派。 例如,天下藏书第十的扶风学宫。 既然青锋解大长老过寿,于公于私,扶风学宫都应前往恭贺。 踏步过了竹林,复又有几名持剑学子并肩行去,其中一位腰胯长剑的儒生双目发亮,高声道: “这番定要入选才是!” “青锋解长老七十大寿,等到咱们去了那剑派,甚么剑经剑典是绝不肯叫咱们看的,但是,青锋崖,万剑山,还有剑气冲霄这四个字,肯定是不会遮遮掩掩的。” 旁边少女按剑颔首,道: “数百年来,不知多少剑客曾造访过此地,遂成万剑山,遂有青锋崖,长剑清啸不绝,平时这青锋解隐于山川,根本找不着,唯有这种时候,才能一窥面目。” “先辈风姿,确实值得一见!” 旁边两人脚步一顿,对视一眼,面目古怪,那儒生咳嗽一声,道: “师妹不是为了传言中,可以保颜益气的雪莲丹?” 少女神色一僵,面色浮现殷红,随即结结巴巴开口,道: “我,我辈武者!” “怎么可能会想要买雪莲丹,不可能,对,绝不可能!” 剑道青锋解和扶风学宫,虽然极为亲善,但是门中绝学,绝不可能外传于人,若是要出行其他门派,自然惹不出什么风波,可是耐不住那里有着如同姑射仙人般不惹世俗尘埃的白衣少女,又有着天下绝迹的独门丹药。 虽说是武者,但是人情欲望和常人也没有差别。 何况于少年少女。 王安风轻笑,心中恍然明白过来,此时看着这些同辈学子因这些外事而动心,打乱计划,突然就有一种站在河岸,看着河中道道水流因势涌动,落叶陷于漩涡,不能得脱的独特感觉。 呼出口气,收束心神,少年顺手推开了风字楼楼门,趁着进入风字楼,环境安静下来的契机排开杂念,思考起了自己的事情。 今日那一招,应该能够有所进展才是…… 正如此想着,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异样,不由地抬起头来。 周围的一切似乎化为了井中月,水中花,不再真实,少年的视线因而凝聚落在了风字楼的案几旁,落在了那正翻看书卷的青袍老者身上,视线下意识抬起,从左右两侧扫过,却见其他学子神色动作如常,这异状似乎只是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心中明白过来,王安风缓步走到了那青袍老者身边,双手垂在身侧,道: “任老,您找晚辈?” 老人微微颔首,双眼视线依旧落在手中书卷文字上,嘴唇不动,却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边响起,道: “青锋解大长老七十大寿,你可知。”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知道。” 老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道: “那便好。” “青锋解离于世俗,学宫要为其送去一批古籍副本。” “你既然身为扶风藏书守,理应随队同行。” “可有异议?” “……” 王安风神色微呆,突然感觉,落叶虽陷于漩涡,却仍旧浮水,而旁观的自己却如石子,反倒沉入水中,不复自在。 两种心境,转眼便来了个转换颠倒,明明是难言之处,却让王安风若有所思,似乎与金钟罩所言颇有印证,面上则是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异常地开口。 既然身为藏书守,学宫有所安排自然十分正常。 “没有。” “晚辈遵令。” PS:昨天的长章节没有,今日补上,抱拳~ 第三十章临行之前 少林寺中。 王安风将鞭锁仔细小心地缠绕在了右前臂,维持在最容易出手的位置,腰间的腰带里面,金疮药,解毒丹,以及关键时候可以用来刺激内力恢复的纳气丸分门别类地装好,放在了右侧。 而之前李康胜夫妇赠予的银针则是安放在了左侧。 体内内力则是调整到了最为圆满的状态。 虽然今日不是出发的日子,但是他还是提前准备了一番,以确认最佳的状态。 严格意义上而言。 少年的初入江湖,就一脚踩进了泥水坑里,溅了一身的烂泥巴。 尤其那泥巴还很臭,熏得少年记忆犹新,心里头对于江湖路已经打起来了十成十的警惕。 江湖,就是风光迤逦之后的腥风血雨。 ……………………………………… 扶风学宫·夫子堂。 青袍老者手持书卷,眉头微皱,道: “原本不是以送书为名,只让王安风入青锋解吗?” “为何多出了两个名额,你……对剑派的丫头们说什么了?” 夫子端坐一旁,捧着杯清茶,眼观鼻,鼻观心。 抬手喝了一口清茶,慢吞吞地道: “你知道的,以往我们只是派夫子前去。” “那又如何?” “这一次就算多了些古籍副本,也没有必要加上个学宫藏书守,所以,我索性说了,老夫过九十岁大寿的时候,青锋解来了三个弟子祝寿,礼尚往来,咱们这边也该过去三个弟子去给那边的老人家行个礼,说两句漂亮话。” 声音微顿,夫子偷眼看一眼任老,小心补充道: “嗯,听说是你的主意,她们很快就同意了。” “还附带了个藏书守。” 任老闻言脸色一黑。 扶风学宫对于学子的选拔迅速地展开,并只在一日之内便宣告结束。 各家夫子的嫡传学生,心性大多已定,对于这种于武道精益不大的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兴趣,例如古建章,而初入学宫的少年则是修行不够,难以取胜,唯有一个例外,便是声名鹊起的薛霜公子。 以一手潇洒的剑术击败了数名对手,毫无疑问获得了第一。 随后,兵家百里封以残暴的陌刀纵横十七势勉强胜出。 并不是没有比他强的,但是他施展开招式之后,方圆尽是刀光,近乎于无赖一般冲出了‘重重包围’。 最后一位,是位法家少女,一袭红衣,眉目飞扬,使的是异族常使的圆月刀,似是因为未曾将百里封打下擂台,眉目阴沉,看向后者的眼神恨不得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可转眼看向风度翩翩的薛琴霜,便满脸的柔情,几乎能渗出水来一般,令薛家少女和百里封的后脊骨都是一阵发凉。 至此出发的学子便已经决定。 而真正代表学宫前往的是一位六十余岁的墨家老者,专擅于机关,颇有声名。 毕竟这青锋解虽为隐世门派,但是明面上辈分最大的大长老年纪也就只有七十岁。 要是扶风学宫的夫子亲自过去拜个寿,那位大长老可坐不住。 也太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当年鲜衣怒马,纵横江湖的时候,大长老还没有出生。 而在她机缘巧合,拜入青锋解的时候,夫子却已经弃剑,轻易不履江湖。 约莫,正是六十年之前。 两人年纪足足差了三十年,一两个辈分。 当然,不合江湖规矩也还是在担心另外一点,你出生地比人家迟,活得还比人家短。 江湖上功力精深的老前辈参加了晚辈寿宴,过上几年把晚辈送走了自个儿身子依旧硬朗,顺路还能给上个坟的事情一点不少见,慢慢地就有了这么个规矩,仔细去想,实在没有丝毫道理可言,少年人往往付之一笑,可老江湖却很在乎,很固执地相信。 越老越是忌讳这些。 或许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大多数人终究做不到真真正正地洒脱无视,武道心境依旧能够压得下恐惧,可在细节处,却仍是充满了对于世界的留恋。 扶风学宫。 作为扶风郡最大的学宫,自然会有为来客准备的客房。 夜色渐起,一处卧房中升起了一豆灯火。 身着白衣的女子盘坐在卧床之上,一身素净,唯独长发以玉簪扎起,眉目虽美艳,却少去三分人气,越见清寒,膝上横放长剑,尚未出鞘,已经有凌冽寒意充盈于客房当中,令那一豆灯火微微晃动。 身为隐世门派在江湖中的行走弟子,她的修为已经臻至五品。 一手剑术尽得泼墨意境,武道到了她这一步,单纯苦修已经难能再进一步,但是她却仍旧不曾落下一天,每日打坐不止,若在往日,只消太阴决运转片刻,便能断去心中杂念,但是今日已经盘坐行功十二周天,却仍旧杂念丛生,斩杀不尽。 当下只得睁开眼来,徐徐叹息一声。 难得静心,又无法入睡,干脆起身下床,将佩剑负在身后,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琥珀色的茶汤映照着烛火晃动,此时时辰已经不早,想来带下来的那几个小弟子也已经入睡,而她的思绪也不如白日清晰,不由得便开始回想起今日所见的那位夫子。 一席谈话,不过盏茶时间。 果如传言,高深莫测。 白皙手指摸索着茶盏,女子双眼神光闪烁不定,呢喃道: “祖师厌倦江湖厮杀,因而遁世。” “但是接下来是为大争之世……” “若是继续隐遁避世,当有灭派杀身之祸。” 声音微顿,双目微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白须白袍的老迈夫子,站在那里仿佛就是一方天地,看着自己温和笑道: “这一次呢,是老夫承你们的情。” “今日选出的三名学子,以及藏书守……回了青锋解之后,引他们去一次那里。” “之后的选择,交给你们的掌剑。” 此时回想起那老者模样,女子心脏依旧微微颤栗不止,纵然以五品中修为,依旧难以自抑。 夫子的眉目慈和,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好说话,可她看着那老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尘封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别人看去早就已经满是铁锈的剑,可不知为何,这把剑又被重新拔了出来,被拭去了剑上的红锈。 烈酒洒落剑锋,依旧锋锐,依旧凌冽,依旧可以斩地下滚滚人头。 第三十一章聚集—— 青锋解大长老的寿辰据此时尚有半月有余,因为夫子年高望重,所以专门派遣弟子前来拜会,递上帖子,事情既然已经通知到了,索性便带着学子一路回山,全因那青锋解避开了俗世,其在山外,而不在山中,常人无缘,难得一见。 王安风从任老处拿到了一个极精巧的木盒,其大小恰好放得下五六本古籍,上面有繁杂纹路,祥云异兽都可以以手拨动,不知能组合出多少种图案,却唯有一种可以将其打开,想来其中所藏,必然是稀世古籍,甚至可能是某种武功典籍。 但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高手去拿不是更好。 为什么要交给自己这样一个才来扶风学宫不过两月的藏书守? 少年微微皱眉,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但是既然身为学宫之人,平日里只需要洒扫木阶,便可以任意浏览典籍,偶有什么其他要求,他也觉得情理之中。 就像在大凉村里,给王叔喂猪的时候,偶尔也跑跑腿,买些东西。 只是这一次,跑得有些远了。 将擦拭过的八面剑入鞘,负在身后,王安风又卷了个包裹斜背着,那个精致的机关木盒就放在最中央,里面又放了些干粮水袋,换洗衣服,把个木盒团团围住,周围拿衣服垫了,也防止有什么磕磕碰碰。 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方才牵了青骢马,朝着学宫西南处侧门处缓步走去。 脑海中则是在想着些其他问题。 昨日下午方才抉择出了学子。 却不想,今日便要出发。 少年略有些头痛。 他尚且还不知道,和他同行的人究竟是谁,脾性如何,扶风学宫中弟子大多都和善有礼,但是少年心性,颇为骄横跋扈的也是有的。 正想着,王安风的视线之中已经出现了不少学子身影,影影绰绰,驻足不前,似乎是想要靠近,心中又有些胆怯,只好围了一个圈儿远远地看,少年心有疑惑,牵着青骢马过去,连声借过,好不容易方才挤了过去。 便看着了四个一袭白衣的女子,无论是年长者,还是十多岁的少女,尽皆是一身的素净,没有半点佩饰,面庞清寒,身后负剑,此时已经进了六月,天气炎热,可看着这几个女子便感觉到一股冷意从心底升起,仿佛来到了寒冬腊月里一般。 这就是江湖上颇为罕见的太阴一脉内功罢? 王安风心中明悟,在众多围观学子的注视之下上前见礼,言明身份,因为这些青锋解的弟子自从数日前来了扶风学宫,便一直深居简出,只有消息流传,见过的人很少,更不必提与其搭话,一时间看向王安风的眼神中不乏艳羡,令少年颇有些不自在。 但是这几位青锋解的弟子却都神色淡然,将周围的少年学子们当作了顽石野草一般,这种心境倒让他心中羡慕。 复又等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百里封和薛琴霜也各自前来,看着王安风的时候也是有些惊异,他们胜出之后,就没有打听还有谁要同行,因而并不知道此次还有藏书守同行,王安风也在。 尤其薛琴霜,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年,先是一怔,继而便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他也想要上青锋解。 也想要见识一下隐世门派的剑法绝学。 视线复又落在王安风身后那把八面剑之上,心中更加确认。 是了。 王安风他也擅长剑术,据说剑招繁复,可比星辰。 可惜尚未打过。 但既为剑客,和隐世剑派弟子切磋比武的机会,决然不会放过的。 甚好,甚好。 王安风也回了个招呼,看着一身男装打扮,颇为英气的少女,刚要开口,脑子里面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昨日里回风字楼时候,那三位学子的对话。 益气保颜的雪莲丹? 少年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古怪,道: “原来,薛兄也想要去啊……” 去买雪莲丹。 薛琴霜颔首,只以为他在说前往讨教切磋之事,双眸明亮,道: “自然,你应也明白,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放过?” 王安风恍然,微微颔首,笑着应道: “也对,是我想差了。” 薛姑娘,毕竟也是个女儿家。 “哈哈哈,安风,阿霜,你们在说什么啊……” 两人心思电转,百里封却不管这些,看了看王安风,复又看看薛琴霜,嘴巴咧开笑出声来。 自先前赵府一事之后,他便将王安风和薛琴霜引为平生好友,这一次本来是被自家夫子拎着扫帚硬生生揍了一顿,逼上了擂台,却不想能和两位好友同行,一时间心里面倒是颇为畅快。 当然,若是没有那个疯子,自然更好…… 兵家少年心中腹诽。 可耳畔却已经传来声音,不由便翻个白眼。 “借过借过!” “请让一让,让一让……” 学子之中传出了杂乱声音,片刻后,便有一位红衣少女牵马而来,额上有汗,双眸深刻,脸庞颇为硬朗,不似中原女儿模样,却也是出色的美人,只是双眉太过锐利,看去便有三分泼辣,腰部两侧各自悬了一柄弯刀,衣摆悬有金铃,行走之时,轻响不绝。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了人群,少女额上渗出一层薄汗,见众人都到了,忙上前见礼道歉,青锋解为首的那位弟子微微颔首,示意并不在乎,那少女便松了口气,轻巧跃到了薛琴霜身旁,顺便狠狠地横了一眼百里封,移开目光,看向王安风,脸上便浮现明媚和善的笑容,抱拳道: “在下法家拓跋月,还请多多指教。” 王安风抱拳还礼,道: “拓跋姑娘客气,在下王安风,扶风藏书守,请多指教。” 面上平和,心里面却是微有惊讶。 拓跋……这个姓氏是异族的王姓,怎么会在大秦的学宫之中,拜入了法家? 正在此时,那青锋解为首的弟子第一次开口道: “既然到齐了,我等便出发。” “墨家先生并非第一次去,他有墨家机关鸟,能效苍鹰振翅千里,不和我等同行。” 略略解释了一句,面庞神色无有丝毫变动,牵着一旁坐骑,当先踏出侧门,另三名少女虽面目五官不同,却真的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冷冷清清,跟在其身后。 PS:真的……好想要起名为,钢铁与钢铁的交流。 第三十二章驿站所遇 扶风郡·大将军府 奢华的大将军府,却有一处角落的亭台楼阁被暴力摧毁,修建起来了一个朴素,却很有生活气息的小茅屋,宇文则于院中石桌旁独自枯坐,门外有人匆匆而来,却只在门口处便急急停下脚步,不敢入内。 宇文则睁开眼睛,缓声道: “何事?” 来者半跪在地,开口道: “回禀将军,薛霜,百里封,以及王安风三人,今日即将离开了扶风城。” “同行者为隐门青锋解弟子,为首者名为宫玉,曾在江湖上走动,修为大致在中三品,精擅剑术。” 声音微顿,继而再度开口详细禀报,宇文则双眸微阖,片刻后,开口道: “将他三人身边的人手撤回。” 男子微怔,继而便沉声答应下来,无声离去。 宇文则双目闭合,平静地坐在这院落之中,面容冷峻,古井无波,右手手指屈起,轻轻敲击在石桌桌面之上。 “学宫派向青锋解的祝寿队伍,并且有人手持未知古籍。” “若是出了问题,出手者将会面对起码两个庞然大物,为了可能存在的一丝线索,不可能做到如此程度。” 茅屋内传来声音,宇文则睁开眼来,脸上不化的寒冰散去,变得柔和,起身入内,脑海中则随意为这件事做出了最后的判断。 “除非幕后的那个人,已经疯了。” …………………………………………………… 山门隐世,遁于山外之山。 俗世无缘者,不能入内。 青锋解所在,要从扶风郡,更向北走,那位墨家夫子有墨家机关鸟,一日可达,但是王安风等人骑马而行,则是要路过许多城池,不着急赶路的情况下,少说也要四五日时间。 一行八人沿着官道而行,青锋解四人坐骑都是雪色骏马,浑身无有一根杂毛,唯独四蹄宛如泼墨,性极温顺,不爱嘶鸣,速度却是极快,王安风和薛琴霜都是竖瞳青骢马,拓跋月胯下则是一匹赤色宝马,性子和她本人一般烈,速度更是不慢。 唯独百里封,胯下只是一匹寻常黄马,纵然众人都压下了速度,也只是勉强能够跟得上,方才跑了一个上午,这匹小黄马就已经浑身冒汗,嘴角出现白沫,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必须休息。 眼见着快要跟不上众人的速度,宫玉看了一眼百里封那匹喘着粗气的黄马,神色不变,勒动了马缰,道: “前面有私驿,日已过午,休息片刻,养足精神再上路。” 百里封闻言大喜,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小黄马,道: “老弟啊,加吧劲儿。” “马上就休息了。” 黄马轻嘶一声以作回应,倒似是多了两分气力。 王安风在旁听着百里封不住的鼓励声音,微微一笑,心里倒是觉得,这位宫玉前辈虽然不苟言笑,但实际上却颇为和善,远不如面上那般清寒。 大秦天下幅员辽阔,境内驿站极多。 官驿只允许官府人员使用,主要用于传递各地讯息,私驿则不然,是为各地客商歇脚所用。 那驿站的旗子远远地便能看到,驱马过去,发现店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众人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尚未进食,干脆拿两个桌子拼到了一起,坐下点菜。 青锋解四人神色依旧冷淡。明明是炎热天气,身上竟然是没有出了一丝汗水,而百里封则是拿着菜单翻动,点了好些个肥美肉食,看他模样,若非顾忌宫玉,甚至还想要来一壶好酒下肚。 正在此时,另外一桌的客人似乎已经酒足饭饱,叫了掌柜结账,出手颇为豪爽,将一锭银子扔在了桌上,也不要找零,便起身离开,皆是筋骨粗大,身上各有兵刃,穿黑布衣裳,背后背着遮阳的斗笠。 路过王安风这一桌子的时候,看到了几位少女姿容,眼中微亮,却又忌惮众人身上兵刃,不敢过于放肆,只是眼珠子仿佛黏在了几位少女脸上,颇为迷恋地地扫了两眼,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青锋解众人眉目冷淡如常,拓跋月则是剑眉倒竖,恨不得拔刀而起,但是她毕竟也有些江湖经验,知道犯不着为了这些江湖无赖拔刀动怒,王安风却神色微有变化,手掌朝着木剑的方向本能动了下。 此时他体内正有一丝丝极为细微的热流汇聚,化为了元气被他的金钟罩内功吞噬。 药王谷,混元体。 有毒? 但是毒性很弱。 吴长青的教导浮现脑海,王安风心中明悟,转过头去,看得到那些大汉已经带起斗笠,一个个吆喝着驱赶板车离开,上头装满了货物,盖了一层层黑布,看不真切究竟是什么。 但正是方才这些江湖客路过王安风身边的时候,身上残余的一丝丝毒气令少年的混元体自发运转起来。 只是他修行尚浅,猜不出这种毒究竟是哪门哪类。 王安风微微皱眉,心有疑惑。 这种毒的威力实在不够,如果不是他有混元体在身,这些毒气在入体的瞬间,就会被内力轻易化解,不会有任何的效果,甚至无法让他察觉。 风字楼中,有记载江湖上以毒入武的流派,但是这么弱的毒还有什么用? 还不如一把钢刀来的厉害。 “来,安风,你喜欢什么菜,点吧。” 正在此时,一旁百里封将那竹简递给王安风,打断了少年思绪,索性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和秘密,何必探究。 接过竹简展开之后,只见每一根竹子上都刻着菜名,林林总总约有二十来道,每一道菜似乎都颇为诱人,难以抉择,少年看了片刻,心中沉思。 拿这道菜……会不会太素了? 这道卤猪肉似乎不错……不,近来天气炎热,这里又不可能有地窖。 很可能不新鲜……那拿这一道比较好? 果然还是第一道菜比较好…… 王安风沉吟片刻,却不发一言,旁边小二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有些僵硬,难以维持,少年方才将竹简摊开,指着一道菜,慎而慎之地道: “就,这道了。” “好嘞,客官您稍坐!” 小二把菜名记下,一时间竟有种解脱之感,喊了一声,将那菜单撤了下去,复又上了一壶好茶,王安风起身,先是用茶水烫过了杯子,方才倒好八杯茶水,分给众人。 坐回了原位,抬手饮一口茶,燥气颇重,勉强入口,但是一上午没有喝水,倒也颇为舒畅。 宫玉将手中茶盏放下,开口道: “方才那些人,是‘行路客’。” 第三十三章端倪,发现 “行路客?” 王安风微怔,心里面有些印象。 似乎在前些日子里那本游记中曾见过这个名字,但是书中也未曾细说,环视众人,见都有些不解,知道是这位青锋解的前辈在讲述江湖经验,便将茶盏放下,认真聆听。 宫玉内功深厚,声音清冷,只在众人耳边响起,旁人却绝难听得真切。 短短数句言语之中,便将‘行路客’的来路讲地清楚明白。 这并不是大秦皆有,只是扶风一郡之地的风俗。 指的是那些帮派弟子。 大秦盛世,疆域辽阔,野外道路上,难免有些贼寇,若是寻常的货物,贼人们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但是那些比较贵重的东西,就很能勾动他们的胃口,而行路客便是在各地县城村庄,运送这些东西的武人。 和镖局有些类似,但是干的是短程的买卖,运的东西也少,恰好和镖局互为补益,干这一行的大多是各地的帮派人士,身上多少有些武功技艺,帮里面也都有几个好手,能够震慑那些山贼,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扶风一地的江湖定俗。 若是见到一群大汉,背负斗笠,押运货物,那八成以上便是行路客。 正在此时,小二已经端了个方方正正的木托盘,吆喝着给他们上菜,时蔬鲜切,卤煮拼盘,林林总总上了四五个盘子,百里封早已经饿急,他为人粗豪,并不十分在乎规矩,拿起筷子便朝着切好的卤肉夹去,却不想被王安风拿着筷子拦下,略有不解。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看到少年起身,左手从腰间包囊一拍,不见什么动作,便有数根银针弹出,划过银光,没入了菜中,震颤抖动,显然是用出了特殊的手法。 附着在银针上的内力散去,菜里也没有出现异状,王安风方才微松口气,一边将那银针收起,以茶水烫去油渍,一边低声道: “菜中无毒。” 宫玉微微颔首,心中对于这位少年微有改观,百里封先是一愣,继而便嘿然赞叹道: “原来是要试菜,没有想到安风你年纪不大,处事却很老道啊……” “倒像是跑了许多次江湖的。” 王安风面上平和地笑了笑,心中却满是惆怅。 我只跑了一次。 就栽了。 吃过了饭菜,在这驿站当中稍事休息了一个时辰,众人便再度起身出发。 因为顾虑百里封坐骑的脚力,下午时候众人速度放得更慢,越向北走,便逐渐远离了扶风郡的郡城,所见景象不复原本繁华,官道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得稀少,渐近黄昏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他们一行八人。 前后也看不到驿站所在,因此也顾不得爱惜马力,加紧了速度,在天色暗下来之前,勉强到了一座县城当中。 今日众人奔波了一路,纵然百里封的黄马脚力寻常,比不得其余的几匹名种异兽,也已远离了扶风郡城七八百里,到了扶风郡的边缘地带,这县城远不能与其余地方相比,甚至于可称得上颇为穷困。 一路进去,民众早已归家休息,道路漆黑,偶有一盏灯笼,却也是被风吹的晃荡不停,喀拉声音细碎,却衬得周围环境更为幽寂,好在大秦城池格局有所规定,是以众人寻了片刻,还是找到了客栈,坐骑牵入马厩,其余人先回了客栈里面,去订房点餐。 王安风则是给青骢马顺了顺鬃毛,又从怀里掏出了个包裹,里面是煮熟的黄豆,颇为香甜,他无意间发现青骢马很迷这种小食,家里做了很多,倒在手里喂给了青骢马,拍了拍马背以示鼓励,方才离去。 可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喀拉轻响,微微一怔,视线扫过一处黑暗角落,停放着好几辆板车,大部分空落落,只一侧扔着一堆黑布,唯独最里头还有一辆板车依旧堆满了货物,满满当当,被黑布覆盖。 那些行路客,也在这里? 喀拉声音又响,王安风踏步过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少年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对劲,但是却又说不出来,只认为是自己多心,却还是下意识抬手整了下木剑的位置,方才踏步回了客栈,方才入门,便看到那些穿着黑布衣服,背着斗笠的大汉,人数更多,坐了三四张桌子,桌上放满了酒肉,正大声谈笑,不时喝骂两声,神态颇为豪爽。 而百里封等人则是坐在距离他们较远的一处桌子,见王安风进来,招手让他过来。 少年微微颔首,却下意识选择了从这些行路客旁边过去,在路过的时候,一个大汉似乎喝醉了酒,吹牛的时候动作大了些,往后栽倒,王安风抬手将他托住,婉拒了这些大汉相邀喝酒的感谢,转身离去,双眉微皱。 走回了百里封那边,拓跋月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那边大声喝酒吹牛的汉子,低声说了两句,却因不愿多生事端,倒也没有再如何,众人吃过了些清淡的餐饭,各回客房。 但是王安风心中却一直在想着那古怪的毒。 方才走过那边时候,混元体的反应更为剧烈了两分,竟像是才用过一次毒一般。 本来若只是相逢一次,王安风倒是不会多想,可再度重逢,这念头却在脑海里面转个不停,思索了片刻,却没有什么念头,只好盘坐在床,准备打坐修行,因为有同行之人,这段时间,倒也不好进少林寺中。 打坐在床,摒弃杂念,心中颇为好笑地自嘲。 太过敏感了。 那毒不要说是习武之人,就连寻常的成人,也只是略有反应吧。 恐怕也就只能对小孩子起作用。 一念至此,王安风心里突然一个咯噔,复又睁开眼睛来,不知为何,少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那处传来的喀拉轻响,难能心静,起身打开窗户,看着马厩一侧,神色微微变换,最终咬了咬牙。 不对劲。 因为曾经的经历,提起毒药,少年第一时间只能想得到迷药。 此时心中疑云丛生,干脆决定下去查探一番,不走楼梯,只以轻功从这二层阁楼轻轻跃下,小心摸到了那马厩,虽然此事不合礼数,但是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却让王安风还是下定了决心。 只是看看的话,应当不属于盗窃。 轻声道了一句得罪,少年小心掀开了黑布的一角,抬眸看去,却发现只有些时新水果,以及些许字画堆在一起,心中松了口气,只道是自己多心,便在此时,周身混元功却骤然加速,王安风神色微变,猛然踏步钻入了板车当中,扒拉开了堆积在一起的货物,神色骤然铁青下来。 一个孩子。 浑身捆缚,面庞纵横十数道割痕,已经看不出真实面目,就扔在一个竹筐里面,双瞳无光,显然已经昏迷,只是手指还在倔强颤抖,突然碰撞了下身下车板,发出喀拉轻响,身子周围塞满了菜蔬水果,越是靠近,百毒不侵之躯的反应就越发剧烈。 一股火气在王安风的心中沸腾起来,深吸口气,将大肆破坏的冲动按捺下来,顺手扒拉开了周围,却只有这一个孩子,手掌拔出薛琴霜留下的匕首,内力运处,将竹篮切碎,一手探入,将那孩子小心抱住,转身跃下板车。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哐啷一声脆响,王安风后颈上的汗毛猛地竖起,抬眸看去,正好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汉子,筋骨粗大,身穿黑布衣服,似乎是要出来解手,正呆呆地看着从板车跃下的王安风。 呆滞了一息之后,猛地转头便跑,王安风右臂一扬,鞭锁如同蟒蛇般爆出,那人因为醉酒,才跑两步就直接绊倒在地,距离变化,本来打算将其拉扯回来的鞭子只是扫在了他的背上,衣衫片片破碎,皮肤霎时间红通通一片。 那人给重重砸了一下,剧痛无比,倒是醒了些酒,脑子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嚎叫道: “有人偷货!!” 第三十四章短暂交手 嚎叫出声,而几乎是同时,鞭锁嘶鸣,宛如暴怒的蟒蛇,瞬间逆转方向,将这男子困锁纠缠,客栈当中已经有人冲出,那些身着黑衣的汉子手持兵刃长刀,冲出门来便看到了自己的兄弟被长鞭捆缚,悬在空中,神色都是剧变。 “谁敢放肆,我大石帮的货也敢劫!” 门内一声怒喝,一个莽汉子手持碗粗的浑铁长棍,直接砸开了木门闯将出来,看着王安风便要出手,王安风神色不变,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一动,鞭锁如同蟒蛇嘶鸣,缠绕着那醉酒汉子挡在中间。 少年面色冰寒,迅速判断出了局势,相较于出手战斗,此时救人为上。 “让开。” 一丝雷劲纠缠在了鞭锁之上,那醉酒汉子一声痛苦地低吼,持棍男子登时酒醒了大半,一口钢牙紧咬,不得已退后,星月在天,一群持刀壮汉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身着蓝衣的负剑少年抱着个孩童,缓步而出,眉目之中满是寒意,视线则不住往楼上瞥去。 方才宫玉前辈说要回房打坐,可为何连最好热闹的百里封都没有过来看? 只在此失神的瞬间,那莽汉子眼瞳微亮,右手一翻,袖口一个护腕上竟然弹出了一枚小小箭矢,朝着王安风左手激射过去,一阵锐利破空,恶风袭来,少年几乎本能避开,那汉子已经虎吼一声,手中铁棍猛地砸在长鞭之上,继而一缠一拉。 “拿下他!” 怒喝声中,丝毫不逊色与王安风的浑厚力道暴起,险些将长鞭拉得脱手,而周围的那些大汉猛地持刀上前劈斩,森锐破空笼罩向了王安风,后者撒手甩开鞭子,脚步后撤,左手抱着那孩子,右手趁势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 铮然剑啸声中,八面剑脱鞘而出,此时他着急回去给这孩子疗伤,更是深恨这些该死的人贩子,心中早已怒极,出手再无半点收敛。 沉静夜色之中,雷霆之音骤然大作。 因为靠近了王安风的缘故,那孩子身上迷药逐渐被混元体吞噬化解,加上心中执念极强,竟猛地睁开眼来,身躯颤抖,入眼的第一幕便是身穿黑衣,面色狰狞的大汉持刀劈斩,脸上不由浮现了恐惧惊怖神色。 但是下一刻,便看到了蓝色的雷霆剑影斩过长空,那些凶恶的大汉如同破布一样横飞出去,此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被抱在了怀中,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似在压抑着什么: “已经没事了。” “不要害怕。” 便在此时,那持棍莽汉突然闪在王安风身侧,浑铁重棍狠狠地朝着王安风胸腹砸落,其虽莽撞,轻功身法竟然丝毫不弱,棍身气劲纠缠,打出了浑厚破空声音,王安风脚步一踏,将那孩子护在怀中,纯以后背接了这一棍。 那大汉心中微喜,随即便化为了惊怖,棍上劲气竟宛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反应,突听得咔擦脆响,少年脚下青石震裂,气浪震荡,如同被蛮牛撞击了一般,方才知道这少年竟然硬接了自己一棍,没有半分伤势,脚步一退,手中长棍分开,化为两柄短枪,交叉防守在前,喝道: “少侠好身手!” “敢问姓名,却不知道为何要和我大石帮为难?” 王安风右手斜持长剑,视线略扫左右,方才交手只是瞬息间事情,他只是击倒了四五名汉子,眼前尚有十来名好手,方才只想着要脱身给这孩子救治,此时后者已经转醒,心中微松口气的同时,便要想着将这些十恶不赦的人贩子给全部留下。 而方才交手时间虽短,却弄出了不小动静,想来已经惊动了百里封等人,想来只要拖住片刻即可。 心念至此,王安风掌中木剑微转,雷霆在剑锋之上流转震荡,那汉子见状,明白绝难善了,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神色,体内内力滚滚流动,隐有蛮牛声音响起,气血在体内奔腾流转,本应当有热流涌动,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难以遏制的寒意。 最终甚至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上提的内力骤然散去,脚步一个踉跄,此时方才发现这天地间不知何时出现了片片白雪,窸窸窣窣从天而落,已经覆盖了一层。 极美,更是极寒。 神色茫然不解,视线落向王安风,便要再度提起功力,而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一身内力竟然再难调动,仿佛被生生冻结了一般,神色骤变,再不敢乱动。 温度转而越寒,似有凛风如剑,刮动了那片片雪花,切割在了众人面目上,唯独王安风所在之处却依旧温暖,少年心中明白过来,松了口气,手腕一动,归剑入鞘,朗声道: “晚辈多谢宫玉前辈相助。” 似有清寒声音微微嗯了一声,满院积雪转为寒冰,继而寸寸崩碎,原本十数名好手则在瞬间失去了全身气力,软到在地,动弹不得,楼上窗台打开,百里封三人施展了轻功跃出,继而有一位白衣少女,背负长剑,如凌波仙子般飘然而下,持剑站在一旁,道: “师叔在上面等你。” “你自去。” 薛琴霜看见王安风怀中孩童,神色微变,方才他们打坐时候听到了外面声响,发现是王安风之后,却又被宫玉拦下,没能即刻出手相助,此时根本不知原委,可看那孩子可怖的面庞,也知道不对,略带骇然道: “王兄,这是……” “等会儿再说,这里交给你们。” 王安风只是急急说了两句,便冲入了客栈当中,那持棍男子已没了动弹之力,却仍旧勉强开口道: “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 “咳咳咳,为何,为何要助那小贼?!” 声音未落,脖颈一凉,已经被架上了一柄长剑,森锐逼人,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后身着白衣的青锋解少女冷冷开口道: “走。” 剑锋朝着脖子加力压了压,勒出一道浅浅血痕,寒意从剑上一直蔓延到了全身,壮汉心中憋屈异常,自己只是完成了帮里头的任务,带着兄弟们吃顿酒肉,又不曾去青楼,为何又有这等无妄之灾?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家兄弟已经全被抓住。 方才那少年厉害地很,这些怕也差不离。 想到这里,也只能憋着满肚子悲愤,乖乖地起身钻入了客栈,一路上了楼,便看到床上躺着个孩子,方才背负木剑的蓝衫少年则在一旁把脉,看模样只是十四五岁,却已经有了不弱武功。 复又看那孩子,方才在下面,一者是他还醉酒,一者灯光暗淡,此时方才看了个真切,只见其面色惨白,脸上不知被谁刻下了十数道割痕,皮肉翻卷过来,几乎不像个人,吓得一个哆嗦,醉意全消,定了定神才知道这不是个恶鬼,只在心里叹道好一个倒霉孩子。 哪个生儿子不带把儿的货色,竟干出这种孽障事情。 心里正乱想着,便见那蓝衫少年眸子抬起,看向了自己,冷冷道: “这孩子便是这些行路客害的!” 壮汉闻言心里一个咯噔,似乎跌进了无底深渊,旁边那白衣女子目光继而落在了自己身上,浑身便机灵灵一个哆嗦,隐有尿意,险些直接跪下,登时也不管手下都在,只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前辈,冤枉啊前辈!” “晚辈绝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情,还请姑奶奶明察,明察!” 第三十五章惊变 男子的求饶嚎叫,并没有在宫玉的眸中掀起丝毫的波澜。 那双眸子就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样。 而在其身后的百里封则是面上浮现极为愤恨之色,他方才看到那小孩惨状,心中震动,大生怜意,此时那壮汉连声冤枉,更惹得他厌恶,手中陌刀呼啸一声,已经直接横在在了那壮汉脖颈处。 恨不得一刀下去,把这脑袋剁下来。 劲气鼓荡,残暴的刃口轻触在脖颈上,令那汉子后脊骨一阵发凉,身躯僵硬。 王安风将那孩子的左臂放回床上,轻轻拍了拍,起身,道: “那下面可是你们的车?” 汉子忙不迭回答道: “正是正是,方才可能是下面的弟兄看昏了眼睛……” 赔笑的话还未说完,耳畔便传来了声音。 王安风低垂眉目,冷冷道: “那就没有半点冤枉。” “这孩子就是从你们车里找到的。” 那汉子额上渗出冷汗,结结巴巴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的货物已经送出去了……” 突然双目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情,急急道: “我,我明白了少侠,吴老六,是吴老六的车!” “就只他的车还没空……” 一边说着,一边回头要看,却被脖子上的陌刀拦住,急的头上冒汗,只背对着那些汉子,高声叫道: “吴老六呢?啊?!那挨千刀的腌臜货在哪里?!” “出来!爷爷快被你给坑死了!拐卖十四岁以下良人,这是要杀头的啊!” 声音之中隐有颤抖,百里封皱眉,察觉有异,手中陌刀轻抬,那汉子僵硬着转过身来,眼珠子在那些黑衣汉子身上乱窜,却没找着那几个人,心中更急,叫道: “吴老六呢?” “人呢?!” 声音嘈杂急切,方才撞见王安风的那个醉汉从地上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道: “他,他们说吃多了酒,要去歇息一下,会不会……” “会不会还在屋子里?” 被陌刀架在头上的大汉仿佛抓住了个救命稻草,双眼亮起,转过身来,高声道: “少侠,这几位女侠,您几位听着了……” “这事儿不干我们,我这便带着您过去瞅瞅?” 王安风起身,却察觉道一股拉力,少年微怔,回身便看到了那孩子眼瞳之中的恐惧,不言不语,只是双手抓紧了他的袖口,呼出口气,想了想,轻声道: “……你也一起来吧。” ……………………………………………… 吴老六呆呆坐在凳子上。 他的手下一共有四个,最少也认识了四年,确切地说是四年零七个月。 他也没有想到,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也是当匕首捅进他们心脏的时候,他才恍然记起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被抓出来的血痕。 迷药真是好用。 他咧了下嘴,笑不出来。 平素里面蛮横地大汉,死到关头,竟也如同寻常妇人般,只能挠,只会抓。 吴老六靠坐在雕花木椅上,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刃锋上面满是血痕,小小的客房里头,倒伏了四条大汉,血液淌了一地,他的右脚,就毫不客气地踩在一个脑袋上头。 左手拿起杯子灌了一口黄酒,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悠悠然叹息。 江湖上的信义,还真是值个鸟钱啊…… 说好就算是死也不会背叛大哥的兄弟,到了最后下手也是蛮狠。 一点不留情。 下去了再好好收拾你们。 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听得过道里传来密集脚步声音,吴老六冷笑一声,倒转了匕首,一边畅快饮酒,一边毫不留情,直接贯入了自己的心脏,身子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了嗬嗬声音,满是凶光的眼睛暗淡了下去。 木门被一脚蛮横地踹开。 王安风和那叫赵勇的汉子当先冲了进来,便看到了一副宛如人间地狱般的图景,鲜血满地,烛光点亮,令血液反射了妖异而令人恶心的光,少年右手瞬间遮掩在了身旁孩子的眼睛上,身后数人紧接着进来,神色都是剧烈变化。 赵勇踉跄两步,靠在墙上,面色白地跟鬼一样。 他为人悍勇,手里头也见过血,可还有着江湖老油子常有的那种胆怯,何曾见过如此惨烈的模样,险些便呕吐出来,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便听得耳边一阵阵呕吐的声音。 百里封等人直接反身冲出,扶着楼门便一阵干呕,就连那些宛如姑射仙人般的青锋解弟子都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难以忍受转过身去。 那孩子有些不安,却听到了依旧平和含笑的声音。 “我们做个游戏吧……捉迷藏。” “一炷香的时间里,哥哥在房子里躲着,然后你来找我。” 王安风右手罩着那孩子眉目,温柔低语,方才他动手极快,那孩子并没有看得真切,虽闻到了那味道,却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只茫然颔首,少年轻笑,声音如常,道了一声真乖,让其转身,将他轻轻推出门外。 薛琴霜忍住难受,将那孩子拉过,未曾让他转身,而只在这一息时间,王安风已反手将木门直接关上,封闭了这如鬼域般的场景。 拓跋月捂着嘴,眼中浮现异彩,道: “好……好厉害。” 百里封忍不住抬了抬头,道: “自然厉……呕……” 方才说了三个字,便面色一白,又趴在墙上,发出干呕之音。 宫玉此时就在这客栈当中,以其五品高手的修为,安全绝不会有问题,而百里封等人此时根本帮不上半点忙,最重要的,王安风也不忍心那孩子再受刺激。 门一关上,那股子血腥味道更为浓郁,赵勇脚步有些发软,觉得胸口恶心的感觉又涌动起来,尤其是满脸褶子的吴老六,就坐在那凳子上,一双眼睛没了光彩,反倒更是阴森森的,如鬼一般,让他后背上一阵发凉。 正在心中揣揣之时,却见王安风面不改色地踏步过去,将那些倒在地上,彼此枕籍的尸体,以及如溪流一样粘稠的血液几乎当成了空气一般,甚至还蹲下来检查了一翻,摇了摇头,方才抬眸看着那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睛的恶汉,道: “这就是吴老六?” 声音如常,在这种场景里头却显得诡异瘆人,混杂着血气,入耳便有了三分漠然,赵勇几乎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个刀口舔血,杀人无算的绝代凶人,而非眉目干净的少年侠客。 方才他自认为一对一绝不会输给王安风,但是此时心中却升起了隐隐畏惧,听得发问,咽了口唾沫,颤声道: “是……” “他,他那满脸的褶子,小的绝不敢忘。” 因为心中那股说不出的畏惧,赵勇下意识用上了敬称,王安风也未曾在意,视线掠过桌面,上头放着一枚枫叶,此时正值夏日,可这枚枫叶却红艳地跟火焰一样,甚至于比地面上鲜血更为妖艳。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了游记的记载,双眸微眯。 丹枫谷? 门外突然传来一身压抑着的闷哼,王安风神色微变,也不管什么丹枫谷,转身一把拉开了木门,便看到了百里封倒抽冷气的模样。 兵家少年右手之上深深一个牙印,飞快甩动,似乎这样就能把这痛楚甩出去,而那孩子则是靠在墙角,如受惊幼兽一般呲牙咧嘴,嘴角有些血痕,看向每一位武者的眼神之中都充斥着极浓郁的警惕和恨意。 第三十六章小脾气和目的感谢书生敢日鬼万赏 王安风左右环视了下,不曾发现敌人,方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 那孩子看到王安风之后,脸上畏惧散去了许多,如同幼兽一般埋头跑到了他身边,一头埋在少年腰部,身子微微颤抖,显然是怕极。 百里封咧了咧嘴,道: “没什么……我看他一个人躲得远远的,就只想摸摸他的头,让他过来这边。” “却没想被狠狠咬了一口。” 兵家少年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他修为尚未到九品,也没有在外功上下过苦功,竟然被咬出了个伤口,渗出血液来,旁地倒不提,自己一个手持陌刀的武者,竟被个小男孩弄伤了。 丢人,着实丢人。 百里封心里只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薛琴霜脸色还有些发白,却还算镇定,开口道: “里面怎么样了?” 王安风神色沉重下来,摇了摇头,道: “全部死亡,心口上一击毙命,先死的那四个身上有中毒的迹象,很像是发现暴露之后,畏罪自杀。”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跑。” “对了,那个吴老六身上留下了一枚枫叶。” 因为事情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众人略略商议了下,先托那在小二哥将掌柜的叫醒,刚刚睡下的中年掌柜面色不愉,憋了一肚子火气,却只在看了客房内一眼之后熄了个干干净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小腿一软,直接就坐倒在地,干呕起来。 百里封抬手将那老板拉起,颇为感同身受地拍拍后者肩膀,叹道: “别吐了老哥,忒也丢人,事到如今,先报案再说。” “官府里应该有值守的衙役。” 老板此时被骇地有些失了神,这世道虽然武者纵横,但是此地不过偏远县城,如此惨案着实难得一见,血气一冲,早已经乱了方寸,闻言只知道呆呆点头,才走了几步,复又折返回来,看着几位少年少女,期期艾艾地道: “诸位大侠……这,这刚出了命案,客栈里头,这,都也就会点庄稼把式,若见着了凶人,估计又是一条命搭上……这……” 百里封听了头疼,道: “算了,还是我去吧。” 说完便要起身,却被一人拦住。 身着红衣的拓跋月挑眉看他一眼,抬了抬下巴,不屑道: “就你那匹黄马,方才休息下来,如何能跑?” “明天不打算上路了?” 百里封微怔,方才想起此事来,面容不由微滞。 红衣少女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叹息道: “唉……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浩浩大秦,竟也有你这般的谋士?” “见识见识,有趣有趣。” 语气诚恳无辜,恍如天真少女见着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却令一股火气从百里封心里头腾地一下升起,烧地热烈。 刚要发怒,拓跋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往前走,只留了个背影给百里封,银铃作响,傲然道: “本姑娘的马儿可以日行三千里,可不是你那病马能比。” “你们呆在这里,那帮人还未曾洗清嫌疑。” “勿要放跑了一个。” 言语声中,少女已经跃步出去,紧接着便有清亮马嘶声响起,百里封视线越过大门,看得到街道之上,红衣红马如火,打长街之上,扬鞭而过。 ……………………………………………… 客房之中,王安风为那孩子施针,借助己身混元体之力,将其体内余毒散去,遭逢如此惊变,那孩子已是累极,昏昏睡去。 王安风刚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掌轻轻拉住了衣摆,少年微怔,那陷入了沉睡的孩子身子微微颤抖,梦中呢喃道: “阿爸……” 少年脸上神色变得柔软。 抬手将孩子的手轻轻放回被子,小心按了下被角。 放缓了动作悄声出来,关上房门,才松了口气,去了另一间客房当中,其余人都在其中,宫玉手旁放着那枚如血红枫,见他过来,微微颔首,开口道: “此事涉及丹枫谷,之后交于大秦,我也会回禀师尊。” “无论真假,今日之事,都到此为止。” “丹枫谷,不是你们现在可以涉及之事。” 众人沉默,神色皆有不愉,百里封扭过脸去,骂骂咧咧,心里面异常憋屈,却也知道宫玉所说才是正理。 无论这件事情里有多少疑点,都已经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事。 起码现在的他们,无能为力。 到此为止。 丹枫谷,是扶风郡中的一处邪道门派,颇为隐秘,据称派内虽然没有上三品宗师存在,中三品的高手却有不少,有一把残缺神兵镇压门派气运,四品高手凭借这兵器,曾经战平过三品宗师。 寻常侠客,根本惹不得这庞然大物,唯有大秦铁骑可以将之踏破。 但是江湖和大秦之间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 江湖事,江湖了。 大秦不能马踏江湖,挥十八路铁骑龙卫攻破江湖门派势力,而江湖中那些绝顶高手,也不能对大秦官员皇族下手,这是双方的默契和底线。 若是大秦愿意,自可以将境内门派全部扫平,但是江湖顶级武者,也可以让天下人再不敢为官,可以让大秦皇室绝嗣,彼时朝廷震荡,天下无侠,偌大一个大秦帝国,都将会变得异常虚弱,甚至于分崩离析。 那个时候,周围温顺地如同猎犬般的藩国就会朝着大秦露出獠牙。 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百里封皱眉,突然道:“那……宫玉前辈,那孩子怎么办?” 宫玉看他一眼,道: “一并交给县官。” 百里封犹豫道:“可是……可那孩子……” 方才众人安抚那孩子,问他名字也不回答,并且似乎是因为被武者折磨的缘故,他对于武者打扮的百里封等人有着极强的戒心,只有对王安风才能够放下心来。 宫玉摇头,她自小在青锋解长大,对于大长老敬爱如同祖母一般,心中于山中事情看得极重,只是冷冷地道: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将他交给本地县官。” 声音微顿,还是解释了一句: “丹枫谷虽行为偏激,却自视甚高,绝不会为这等他们眼中小事而出手。” 交给官员?那帮废物,不知要拖多久才能解决。 百里封神色变化,那孩子虽咬了他一口,但是他行为豪爽,并不放在心上,此时心中大起恻隐之心,却也知道宫玉也有宫玉的难处。 千言无语,只化为了一声长叹,沉默不言。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中想到了那孩子的呢喃和眼角泪痕,眉目低垂,抬手将身上包裹扯下来,从其中翻出了那精巧的木盒,轻轻放在桌上,宫玉皱眉,便看到少年退后一步,开口道: “前辈,这是任老交给晚辈的藏书。” “此时就交给前辈。” 百里封失声道: “安风?” 王安风敛目,冲着宫玉抱拳道: “不敢劳烦前辈,晚辈自己送那孩子回去……” “这青锋解,晚辈就不去了。” “还请前辈见谅。” ………………………………………… 官府众人来了之后,将大石帮一众人全部监押,王安风接受了盘问之后,左右睡不着觉,索性翻身上了房顶,躺在陶瓦上,看着那夜色星辰发呆,想着今日事情。 突然一个东西朝他落下,手掌一挥,将那东西握住,却是个糕点。 微微一怔,翻身坐起,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薛琴霜,俏生生立屋顶在一侧,冲他笑了笑,道: “睡不着吗……” 少年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薛琴霜走到王安风身边,沉默了下,轻声道: “你方才,说话有些冲了,安风。” 王安风咬着糕点,闷声嗯了一声。 少女轻笑,坐在他旁边,道: “不过你不要担心。” “我方才跟宫玉前辈解释过,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说来,认识你蛮久的,这是第一次见到你有点小脾气啊,倒是罕见。” 薛琴霜笑出声来,却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摇了摇头。 看着夜空沉吟了下,复又开口道: “但是,这一次青锋解之行,极为难得,和隐门弟子彼此切磋,增进武功的机会,更是堪称罕见。” “你就这样轻飘飘地不要了?” “那孩子,交给官府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王安风摇了摇头,咽下糕点,声音含糊不清道: “会。” “会迟,他会怕……” 薛琴霜无言,她无法反驳,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准备回房,而在此时,王安风突然开口。 夜色寂静,似乎给少年的声音加上了些许悠远的味道。 “薛姑娘,你学武,是为了什么?” “天下第一吗?” 薛琴霜颔首,王安风道: “那你应当明白我。” 少女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王安风。 少年双手撑着陶瓦,抬头看着一片黑夜。 双眸温柔,轻声道: “若天下第一是你学武的目的。” “那么,我学武的理由,就是现在了。” PS:感谢书生敢日鬼的万赏,长章节送上,加更在上架之后补上,抱拳。 第三十七章准备离城感谢又一个飞碟万赏 宫玉盘坐在床上。 一身白衣,玉簪束发,衬得眉目清冷。 将屋顶少年的低语听得真切,眸子里闪过异色。 这一晚对于这客栈老板而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血案,还是足足五条性命。 以大秦民风,倒不至于开不下店去,却也可以给街坊婆娘提供足以唠许久的顶好素材,在他耳边絮叨上许久。 王安风在房顶上坐了一宿,官府衙役罕有碰上这种大案子,乘马持火连连奔驰,如火蛇般在街道里头乱窜,倒是好一番景致,这城里头最厉害的是个八品的武官,或是因为遇着个能大显身手的案子,颇为兴奋。 抖擞精神,涉案的人全被他盘问了一遍,那死了人的屋子被封锁,两个腰胯横刀的衙役守在门口,不时打个哈欠,站得倒是笔直。 一直折腾了一夜,天际渐渐浮现白光。 大石帮的行路客被盘问完,押着朝着县衙监狱走去,一个个的神态颇为狼狈,这吴老六一行人出在他们中间,涉及了命案和拐卖良人,恐怕少不得吃些苦头。 少年活动了下身子骨,从客栈屋顶跃下,轻轻落地,并不曾入内,而是转身上了街,这座沉睡的大秦县城在晨光下渐渐苏醒,小摊小贩彼此熟络打着招呼,大秦那种生活的气息,那种满是人情味的氛围洋溢在街道上。 客栈里命案尚未传开,因而还算祥和,王安风寻了热乎的猪肉包子,新做的豆浆,包子拿油纸包了,豆浆盛在竹筒里头,拿着竹片封了盖,两侧穿孔,拿粗线穿了系在一起,走动时候碰撞,发出清脆声音,抱了个满满当当。 回了客栈,那掌柜的果不其然,根本没有心思准备早点,挂着两个黑眼圈,富态的下巴似乎在一夜间都清减了三分,王安风将东西交给百里封,让他分一下。 自己则是提了两个包子,一竹筒豆浆,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便看到那孩子已经转醒,正缩在角落里微微颤抖。 纵然是面目全非的面庞之上,也能看得到满满的戒备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看到王安风的时候,紧绷的身子方才松了下来,浮现出亲近和不好意思的神色来。 王安风笑了下,走到他身旁,将手中早点递过,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便开始狼吞虎咽,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包子,灌着刚磨的豆浆,几口便下去了半个,看样子明明饿极,却在吃完半个包子之后停了下来,拿油纸把包子重新包好,豆浆放在一旁。 大秦民风整体算是朴实,尤其郡县边城一带更是如此,那包子真材实料,手上沾了些油,他略有些贪婪地伸出舌头,把手指上的油脂仔细舔舐干净,瞳孔里面放出光来。 他抬起头,看着王安风,道: “肉,油。” 少年笑了下,温和道: “为什么不吃了……” 孩子愣了下,有些吃力地回答道: “阿爸,在家里,还没有吃。” “留下,给阿爸。” “带回去。” 王安风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抬手在孩子头上抚了抚,温声道: “安心吃,还有很多,你阿爸的,也已经买好了。” 可是那孩子却倔强地摇头,脸上复又浮现不好意思,道: “你,救了我……” “我不能,再麻烦你。” 说到这里,视线不由自主偏向了手中的包子,似乎觉得自己才吃了包子,说这个话很没有什么说服力,脸上浮现羞红,张了张嘴,抬头看着王安风,举了举手里面的一包子,道: “我,我会报答,你,帮你。” “真的。” 王安风心里难受,面上神态却温和。 点了点头,认真道。 “嗯,谢谢你。” 那孩子微怔,似有不解,少年抚了抚他头发,轻笑道: “谢谢你以后帮我啊。” ………………………………………………… 尽管出了命案,王安风一行人要离开,却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江湖隐门青锋解,宗师之下一流高手的身份,便是现在最大的通行令,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官面对漠然的宫玉,斯文地如同饱读诗书的儒生。 其在得知王安风要亲自送那孩子寻家之后,非但没有感觉什么难处,反倒连连答应,那些衙役更是松了口气,看向王安风目光和善,恨不得给少年送上个大红牌匾。 寻亲,尤其是这种被毁了容的寻亲事往往吃力不讨好。 费了老大功夫,到头来人家亲人还要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要是上告官员,轻描淡写来一句办案不力,虽然不会有什么事情,也惹得一身臊,理都没处说去,此时有人愿意揽下这个苦活计,无论县尊还是守将心里都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县尊连连开口勉励,那守将更是毫不在意官位,亲自将宫玉一行人送出了城,方才回去。 一行人沉默前行,因为担心冲撞了行人,大秦县城城门之前五百米不准乘马,因而只是牵马而行,王安风一手拉着马缰,一手牵着那男孩,速度放得很慢,众人不声不言,却也不曾拉开距离,复又行了十几步,宫玉脚步微顿,侧身看了一眼王安风,淡淡地道: “此地区北,即可以到扶风关城,你可知道?” 王安风本来打算在此告罪道别,闻言愣了下,虽然不明白宫玉意思,还是颔首示意自己知道。 大秦郡城最为繁华,越往边关就越是荒凉穷苦,可唯独关城却是例外。 其威武雄壮,几乎不逊色于寻常州城等级,且布有兵马,城内必有中三品高手镇压,天下武道昌盛,这边城说实话并不能拦住那些武者,可要拦住商队,却是绰绰有余。 不走这官道畅通,偏要走山林小路。 看似是省了些钱,可浪费的时间足以把那些剩下的钱再挣回个翻倍,况且山林之中多贼寇,极是危险,还不如走官道,老实交税。 关城平日里收取商税,若是战时或灾乱,更可以控制天下七十二郡的商队流通。 宫玉看了眼王安风,道: “我们会在哪里等你三天。” “三天之内,若你不能赶到,就只能误过此行。” PS:感谢又一个飞碟万赏,长章节晚上奉上…… 周五上架啊……终于到了 第三十八章寻亲之旅 少年和城门口和宫玉一行人分离,将孩子抱起来,放在身前,双臂环抱着他,拉着马缰,右脚轻轻磕了一下青骢马,后者通灵,轻嘶一声,迈开腿来朝着来时的道路而去。 或许是它也知道自己的速度,这个未曾习武的孩子绝对吃不住,故而速度放得颇慢,顺着官道而行,片刻间已经不见了踪影。 县城里面,命案的消息逐渐扩散开来。 仿佛沸油里头扔了块磨盘大的寒冰,整个街道上霎时间沸腾,小贩收摊,行人归家,眨眼便一片狼藉,空空落落的,颇为冷清,唯独能听得到守将那破锣般的嗓子,不时呼喝,竟把家里土狗的叫声都压了下去。 迎客来二层。 包厢里面摆了一张大圆桌,颜色很喜庆,上面鸡鸭鱼肉,各样菜式满满当当,旁边一个白瓷细颈酒壶。 里面盛的是忘仙郡独产的美酒,北方诸郡醇厚第一。 周围摆着十张雕花木椅。 却只坐着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中年人,穿着灰色的旧衣裳,因为旧衣裳虽然不好看,但是已经和身子磨合了许久,穿着就很舒服,他的手掌洗地很干净,甚至于有些过分地苍白,因为这样就闻不到手掌上沾着的味道,会让他心里很舒服。 身子很舒服,心里很舒服,这个人的生活一定就会过的很舒服。 他是个很爱生活的人,也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他希望自己的生活一直舒舒服服的。 男子拿着筷子吃着桌上的菜,慢条斯理,吃得很认真,连汤汁都用馒头蘸着吃干净,手指永远卡在筷子尾部两指之宽的位置,动作斯文,旁边地上半跪着个人,右手轻轻搭在膝盖,掌心渗着比桌子上更为喜庆的颜色。 吃完了最后一道菜,男子将筷子架在盘子上,呼出口气,手掌垂下来,却又微微一顿,抬起在筷子尾部轻轻碰了碰,皱着眉头,调整地两根筷子对得齐整,方才舒服地呼出口气来,温和含笑的眸子落在半跪在地的人身上,道: “这一次出了篓子,便不要去管了。” “少了一个,也就少了。” 声音微顿,十指交叉,温和道:“反正,犯事儿的人已经死了。” “侠客有侠客的风骨,邪道也要有邪道的气度,勿要像疯狗一般,纠缠不清。” 半跪在地的人颔首,道: “属下遵命。” 声音清脆悦耳,当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子,低垂的头抬起,脸上纵横十九道疤痕,双眼之中满是戾气。 只在一墙之隔处,有银羽飞鹰振翅而起,清啸声中飞往远方。 另一处包厢当中,面目古拙的男子嘴角咧开。 双眼之中浮动兴奋的光彩。 既然你自己离开了宫玉……就怪不得我了。 诡笑声起,闻之不似人声,望之不似人面。 …………………………………………… 那个小男孩叫做阿平。 住的地方,今日早上王安风稍微询问出了一些,应该就在之前曾吃过饭的驿站附近。 青骢马的马力虽强,可是顾忌到了阿平的承受能力,速度放得很慢,原本只需要一两个时辰的路程,生生跑到了下午,方才到了那一处驿站,中间停下,只就着水吃了些干粮饱腹。 在驿站里头,王安风朝着掌柜的和小二打听了许久,却没有什么消息,最后还是一个有了三分醉意的客人听出了阿平所说的那个小村落,指出了方向。 王安风向其道谢之后,见那孩子眼瞳里面满是按捺不住的光彩,轻笑了下,打消了带着他在这里点些吃食的念头。 或许,能够早些见到他的阿爸,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来得让他开心吧。 少年心中明悟,却有些开始想念大凉村的日子,离伯,王叔,姜先生…… 不知道大家伙儿过得怎么样了。 带着这种莫名升起来的思绪,王安风带着那孩子,复又驱马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一处村落。 放眼望去,只有约莫一百来户人家,屋子都比较低矮,看上去已有了许多年头,年久失修,竟比大凉村还要荒凉三分。 夕阳西下,道路上的行人稀疏,坐着些村民,面上虽无饥色,可抬起头来看向骑着马儿的王安风,脸上却是略带麻木的警惕,以及毫不掩饰的戒备。 王安风抬手勒住青骢马,轻声道: “这里,就是你家了吗?阿平。” 那孩子眼睛里浮现出欣喜的神采来,重重点了点头。 “嗯!” 少年心中松了口气,先翻身下马,再将那孩子抱下来,一手拉着马缰,一手则任由那阿平拉着,朝着村子里头走。 这些村民看向王安风的眼神之中满是排外,而落在满脸伤痕的阿平脸上,则是先微微一怔,有所惊怖,继而似乎看出了他的身份,那丝惊怖便化为了厌恶和了然,混杂着高高在上的不屑,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根本将王安风两人当作了不存在。 难以想象,短短时间里面,一张面庞上竟然可以变化出了如此多的表情来。 王安风看着这些人的脸庞,抿了抿唇。 他此时深刻体悟到了一种荒凉,真真正正的荒凉。 人心的荒凉。 这些人在这颇为穷困的村落里,世世代代经营着自己的领地,认识村子里每一张脸,他们是这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享有着对于自己世界的绝对支配权,每一个踏足他们世界的外人,都将被他们视为挑衅,继而以充斥着敌意的目光和无声的抗拒,将这外来者赶出自己的世界,然后欢庆着熟悉日子的重新到来。 这个村子很小,百来户人家的村子,能有多大? 王安风和阿平走了不到十分种的时间,便到了村子的最后头,看见了一个低矮破旧的木屋,阿平松开少年的手掌,欢呼一声,冲入了这木屋当中,王安风则是停住了脚步,打算将这时间交给他们父子。 视线抬起,扫过这破旧的木屋。 房顶上面已经看得到两个破洞,拿着木板子盖住,四个角用石头一压便当修好了,窗户上糊的纸已经一片深灰,破了好几个洞,因为下过雨又干了的缘故,皱皱巴巴地极为难看。 少年抬手轻轻敲了敲额头,目光考究。 时间还很充沛,走之前,可以替他们把屋子修一修,免得受寒。 许久没有修了……离伯的窗户还是我给糊的呢…… 不知手艺有没有退步。 少年略有些失神。 正在此时,门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充斥着惊慌失措和害怕畏惧。 王安风神色微变,登时也管不得什么,大步迈开直接推门而入,房内更为破败,阿平则从里屋惊慌失措地奔出来,脚步勾在了门槛上,险些摔倒在地,王安风抬手将他扶住,右手并指点在少年内关穴上,内力运处,助其安心定神,与此同时轻喝一声。 金钟罩内力运转,似有钟鸣响起,震荡人心,阿平脸上的惊慌有了一瞬的停滞,王安风温声问道: “发生什么了,阿平?” 仿佛是抓到了最后的倚靠,孩子双手抓住王安的衣摆,声音微微颤抖,道: “阿爸,阿爸不见了……” 王安风神色微微变化了下,双手按在阿平肩膀上,道: “先冷静一下。” “你阿爸常去哪里?长什么模样,说出来……” “我们现在去找,顺便问问周围的街坊邻居。” 或许是金钟罩震荡人心的缘故,阿平勉强恢复了镇定,他有些口吃,很吃力地描述着自己阿爸的模样,之后,王安风和他一直找到天色漆黑,也没有丝毫的线索。 而询问那些邻居,根本就不耐烦搭理两人,言语之中,颇多嘲讽。 当天夜里,王安风让那孩子呆在房里,自己则是仗着有武功在身,继续寻找,甚至于连周围的山林都去了一遭子,依旧一无所获。 晨曦升起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找了一宿,买了些馒头回去了阿平家中,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脸,收拾了心情,方才推门而入,温声道: “阿平,我已经有些线索了,来,吃点东西。” “然后我们再找……” 声音落下,却不见有人回答,王安风神色微变,踏步进去,根本没有找着半个人影,双眸不自觉变得锋锐,视线四扫,视野之中,已是纤毫毕现,紧绷的神经放松,轻叹声气,走到后头一个道扣的木桶旁边,屈指轻敲,道: “在里头做什么呢……出来吧。” 声音落下,却没有反应,王安风眉头皱起,道: “不要躲了,我都发现了。” 左右没有反应,干脆抬手把这木桶掀开,果然看到了阿平抱在一团呆在下面,桶里有灰,撒了他满头满脸,王安风抬手给他拍了拍头发,双手撑起他的面庞,皱眉问道: “躲在这里做什么?” 阿平沉默了片刻,视线偏移,手指轻轻划拉地面。 明明已经满是伤痕的面庞却看得出倔强,低声道: “那,个姐姐说,只等你,三天。” “我不能,拖累你。” “我会自己找阿爸的,他那么笨,肯定走不远……但是,不能,因为我们,害了你。” “你,已经,帮地足够多了……” 少年闻言动容,却不知该如何劝说这个倔强地让他头痛的孩子,正当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王安风神色微变,而原本低头的阿平却仿若遭了雷劈,身子僵硬了一瞬,继而便扑身而起,手忙脚乱冲出门去。 王安风心中明悟,起身出去,便看到了那瘦小的孩童呆呆看着一个邋遢男人,后者脸上神色痴呆,看着阿平,脸上却浮现出了心痛的神色,张开嘴来,却说不出什么成条理的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探手入怀,从里头掏出了个过着油纸的糖葫芦,咧嘴看着阿平傻笑。 “糖葫芦,回来。” “糖,阿平,就。” “会,回来……” 王安风张了张嘴,看见了那无论被村人如何嘲弄讽刺,依旧倔强的孩子身躯微微颤抖,低声骂了一句蠢货,却声调软弱,一下子扑在了那憨傻男人的怀中,身子颤栗,似乎要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害怕,难受全部发泄出来一样放声大哭,那痴傻的男人手足无措,手里拿着糖葫芦,脸上茫然呆傻。 手掌轻轻拍在阿平背上。 这是以为,有了糖葫芦,丢失的孩子就能自己回来吗? 这村子里可没有,是跑去了县城? 王安风视线从那糖葫芦上扫过,靠在门上,心里突然打消了原本想要带走阿平,去扶风学武的念头。 再说他也不一定愿意啊。 少年呼出口气,安静靠在门侧。 很多事情都比高明的武功要更重要。 例如相依为命的父子。 例如少年的尊严。 村落上空,突然传来清啸,一只银羽飞鹰振翅盘旋,钻出了云雾。 PS:长章节奉上…… 第三十九章崩了满嘴的牙 这对父子拥抱了片刻,阿平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从头父亲怀里出来,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憨傻的男人看向王安风的面庞便似乎浮现出了一丝丝感激。 张嘴啊啊呜呜说了些什么,阿平在旁边,牵着自己父亲的衣摆,低声道: “他说……谢谢你。” 王安风微怔,冲那男人轻笑开口道: “不必客气,大叔。” “我……” 声音尚未落下,突然神色微变. 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出现在了附近,并且似乎为了不让他发现,在缓慢靠近。 是冲着我来的。 王安风瞳孔微缩,心中浮现明悟,心思电转,看向了眼前刚刚重逢的父子,突然抬手按在了阿平头上,重重揉了揉,那孩子愣了下,就听到了王安风压低的声音: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尚未明白过来,便看到蓝衫少年直接推门,大步而出。 继而听到了一声清啸,那匹青骢马嘶鸣回应,从门缝里看得到王安风大步冲出,猛地起身,身形下落之际,骏马恰好赶上,接住了少年,筋骨之上肌肉贲起,竟宛如波涛般模样,长嘶声中,猛然提速,速度之快几乎可称之为疾风驰电,瞬息间便只看得到了一点背影残余。 阿平愣了下,突然想起了昨日里那位白衣女侠所说的三天之约,只以为王安风是急着赶路,可是连道别一声都没有,心下不免有些黯然。 正在此时,门前突然传来两声不甘的怒骂,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从角落里窜起,喝骂声中,根本懒得管周围,只追着那几乎快要变成了一个小点的身影冲去,其速度之快,几如奔马。 身着黑衣之人临行之际回身看了那木屋一眼,一股寒意瞬间从阿平心底深处升起,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心脏前所未有地疯狂跳动起来。 双眼视野微黑,却仿佛看到了冲出的少年。 ‘呆在这里,不要出去!’ 嘴唇张了张,心中却浮现无力之感,混杂着这两日的经历和被人轻易拿住的恐惧震怖,平生第一次开始对于武者浮现出了渴望。 ………………………………………… 大道之上,纵马狂驰。 胯下异兽名马当真放开脚步,其势迅猛,但是真正入了品级的武功高手全力奔袭之时,短时间的爆发力绝不会逊色于名马,两人之中,那道黑衣身影似乎更为擅长轻功,如同鬼魅般追了上来,手中锁链纠缠利爪,狠狠地朝着王安风肩膀抛来。 少年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握在剑柄之上,八面剑脱鞘而出,一格一挑,和那钢爪交击两次,出力七分,借助马势将其荡开,心中便已经清楚了其实力水准。 九品。 双眼之中寒光闪过,少年右脚轻磕马腹,异马通灵,长嘶一声,自官道而左下去,直奔一处密林,黑衣身影宛如幽魂,不离左右,手中奇门兵器不时攻击,嘿然怪笑。 “嘿嘿,此时知道害怕,想要跑了?” “迟啦迟啦,若是方才你在那村子里,借那些贱民性命当盾躲避,尚能苟活三刻。” “现在迟啦,迟啦……” “立死,立死!” 声音诡魅,似乎是种邪祟武功,直击人心。 王安风心境震荡,微微皱眉,轻喝道: “贱民?” “我辈行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声音引动内力,似有钟鸣声起,震荡人心,那黑衣人邪祟功夫登时被破,神色恍惚了一瞬,便在此刻,王安风右手鞭锁猛地激射而出,直接纠缠在一旁巨树树干之上,鞭锁拉得笔直,少年借力腾身而起。 那追杀之人虽然神色恍惚,但是本能还在,手中钢爪挥舞,将前方空气切割地密不透风。 可王安风却是借助鞭锁之力,猛地荡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借势于空掠过了那男子头顶,落于其后,惯性转动之势不减,气力便更强三分,重重一脚踹在了男子后心。 咔擦爆响,内力涌入,男子瞳孔骤然瞪大,嘴角喷出鲜血。 不对,目标的实力出了差错! 脑海之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身子已如破布般抛向前方,察觉主人下马的青骢马正好停下,回身却见迎面过来一个东西,受惊之下,猛地人立而起,长嘶声中,碗口大的马蹄抬起,毫不客气重重砸在了男子前胸。 两股浑厚巨力一前一后冲击,但听着咔擦脆响连绵不绝,男子胸骨全部破碎,狂喷鲜血,九品武者,只在空中便失去了全部反抗之力,落在地上。 武者交手,一息可分上下,见生死。 此时那白衣之人方才追来,便看到了如此场景,登时出了满身冷汗,而此时王安风已松开了鞭锁,身形之上隐有雷光闪烁,迅猛冲向了白衣男子,后者见状,知避无可避,面上浮现狰狞之色,内力汇聚,只待决死一搏。 身形不动,仿佛石像,就在王安风靠近他四步之内时,内力猛地暴涨,低垂的右手闪电般拔起长刀,刀光若雪,斜斩前方,防不胜防。 这一招深得攻其不备的真义,助他躲过了许多难关,但是几乎是同时,王安风的身形猛地朝着一旁偏去,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竟然恰好躲过了凌冽刀锋。 “什么?!” 那人兴奋狰狞的神色骤然僵硬,有心躲避,可杀招才出,身形僵硬,难得动弹,而在同时,少年已经和他并肩,右手长剑横持,踏步向前的同时,狠狠地卡在了其喉咙处,内力震荡,一条七尺大汉被直接抡起,卡着喉咙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眼前登时一黑。 便感觉周身数处大穴一凉,内力登时再难运转。 剧烈咳嗽着睁开眼来,就看到自己身上插了七八根明晃晃的银针,面色苍白了下去,王安风收剑回鞘,继而猛然以鞘横击其嘴部,内力运处,生生打落了满嘴的钢牙,防止其自尽,方才一手拎着这满嘴鲜血的白衣刺客,走回青骢马旁边,随手扔在地面上。 检查了一下另一个胸骨被马蹄踏碎的倒霉货,发现只是重伤,微微颔首,抬手以剑将其满嘴黄牙打落,银针落在他身上几处穴道,屈指轻弹,内力运处,那黑衣男子似乎恢复了两分知觉。 少年收针,看着这两个九品武者。 敛目平静道: “接下来,我会分开问你们一些问题,如果回答不同,你们知道下场。” “若是如实去说。” 声音微顿,继而平声道: “王安风,不会杀你们。” 言罢也不管两人回答,提起那白衣人便走向远处,那白衣武者半个身子拖在地面,满嘴鲜血,听得少年似乎低声说了一句,如此稚嫩,也敢出来追杀?语气疑惑,令他心中越发惊怖之余,已是恨死了给予情报之人。 这便是……便是‘快要突破九品,擅长剑术,鞭法,性格任侠单纯’? 嘴角不住咳出鲜血,回想这少年一系列举动,极为老练狠辣,面上已经满是后悔痛苦之色。 你一个十四岁的学子,十四岁的藏书守。 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还这么熟练?! 白衣武者心中惊怖,竟有几分欲哭无泪之感。 究竟谁他妈才是恶人? 第四十章潜藏的危机…… 王安风拖着那白衣武者,到了颇远之处,将其扔在地上,询问了片刻,然后又将其拖回到了青骢马附近,封掉其内力运行,扔在骏马脚下。 以这异兽的蛮力,没有了内力的武者,绝不是它的对手。 复又带着那重伤的黑衣武者离去,按照原本问题盘问,或是因为渴求那一线生机,原本颇为嚣张的黑衣武者此时却极为乖巧,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东西全部都告诉王安风。 问完了最后一个问题,那黑衣武者咽了口唾沫,血腥味道扩撒到了整个口腔。 抬头看向少年。 此时正逆着光,只能看得到大致轮廓,以及那一柄木剑,心中畏惧,下意识双手撑着地面朝后挪了下,口中无齿,含糊不清地道: “你说过,实话实说,会放我们走。” 王安风抬眸看他,微微颔首,手中木剑反手负在了背后。 那黑衣武者心中微松,继而浮现怨毒之色,正在此时,少年脚尖轻挑,一节树枝弹起,黑衣武者视线下意识顺着那节树枝而起,突然呼吸一滞。 逆着阳光,却似有一道幽光闪过,继而喉咙一痛,便再无知觉。 少年斜持木枝,缓步踏出。 丝丝血线在木枝上汇聚,滴答在地面。 那白衣武者在外头正等得心中惴惴不安,便看着王安风走出,面色先是浮现讨好之色,继而便看到了那染血的树枝,神色骤变,本能要逃,却身受重伤,难以行动,只能不甘怨毒地看着少年,沙哑道: “你说,你不杀我们!” 王安风身法展开,宛如一道游鸿,右手持拿木枝,左手按在尾端,闪电般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雷霆从木枝之上闪过,瞬间精气神凝聚,一招刺出,凌厉之处令那男子呼吸不由一滞,脑海之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字来,双目浮现惊恐之色。 木枝如剑,直接刺入喉咙,似乎是再承受不住内力灌注,中途碎裂。 那白衣男子重伤未死,看着少年,双目瞪大。 “意……难……” 木剑再起,斩过喉咙,将其最后一丝生机断绝。 自始至终,王安风都不曾对他们有过一句解释。 收剑入鞘,少年跃身上马,轻喝一声,骏马长嘶声中调转了方向,朝着北方的扶风关城而去,神色沉凝,无有丝毫放松。 这两个人也不过是幕后人手里的刀剑,知道的东西少得可怜。不要说幕后是谁在指使他们,就连自己所处的势力组织都不甚明了,只知道跟着自己的领头人。 杀人还是劫掠。 杀谁,抢谁? 全部听头领命令。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扶风学宫派往青锋解的祝寿队伍,留活口,如果不是忌惮队伍中的宫玉,恐怕早已经出手。 而即便是有宫玉在的情况下,修为七品的头领依旧带着两个八品和剩余的九品武者远远跟在队伍后头,贼心不死,对于离开队伍,资料之中明言未到九品的王安风,派出了两位九品武者前来已经算得上慎重。 少年面如沉湖,脑海中对这件事情究竟因何而起,已经有了猜测。 心有怒意杀机,却被克制。 为今之计,应当先通知宫玉前辈,以防不测。 “驾!” 轻喝一声,青骢马速度再提,于官道上留下了一路烟尘。 ………………………………………… 扶风关城。 一只银羽飞鹰盘旋数周,敛翅,如箭矢一般笔直下落到了一处院落当中,双翅一震,飞在低空,一名身材枯瘦的中年男人面上浮现笑意,嘴里打个呼哨,那鹰落在他右臂皮套上面,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引得一阵轻笑。 那中年男人左手调弄了下飞鹰,嘴中发出尖锐短促的声音,飞鹰按照训练做出回应,片刻之后,那男人面色变得有些沉凝,从腰间布兜里拎出一块鲜肉,抛在空中,任由飞鹰啄食,自己则是转身入了屋子。 屋子里坐着一个黑衣男子,面目古拙,额上一片靛蓝,望之不似人形。 中年人快步走到其身边,垂首敛目,低声道: “大哥,失手了。” 声音微顿,复又道: “他们两个,没能活下来。” 古拙男子双眼微微动了动,看向旁边这面目恭敬的手下。 后者的武功虽然只是勉强九品,但是少年时候曾有奇遇,救下了一对银羽飞鹰,彼此一同长大,异兽通人性,能以双鹰为耳目,通过银羽飞鹰确认目标的位置和大致行为。 既然他说失手,那边是没差。 心中没有半点波动,嘴唇动了动,沙哑道: “没能活下来……看来情报有误。” “另一只飞鹰已经追上了?” 中年男子恭敬俯身,道: “一去一归,那小子的踪迹仍在掌握。” “正直冲着关城而来。” 古拙男子颔首,道: “扶风一行人仍旧在这关城,想必就是等着这藏书守。” “他们暂且用不着飞鹰监视。” “另一只也放出去。” 中年男子微怔。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是以飞鹰确认宫玉一行的动向。 因王安风离去,分出去一只已经多有不便,甚至每次轮换都有一段时间没法子监视,现在回来这一只,正应飞上关城上空,勘察宫玉等人行动,再放出去,岂非是要彻底放弃其他目标? 正分神间,便听得老大突然开口道: “老三,老四。” 声音不大,却能够让这屋子里每个人听得到,显现出了高明的内功造诣,片刻之后,内屋里转出了两道身影,一者面皮黝黑,身量高大,双臂各套五个金环,行走之间,脚步落地发出闷声大响,似乎不是肉体凡胎,而是金石所铸。 而另一个则模样斯文,一身青衫,逢人常常含笑,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把玉骨折扇,行走之间,宛如鬼魅,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两人走到那古拙男子面前,冲其恭敬行礼,后者随意摆了摆手,道: “你二人跟着飞鹰的痕迹,去找到那小子。” “宫玉五品高手,实在没有破绽,不能报太大希望,放弃了却也不甘,我在这里看着。” “你们两人都已快要破入七品,不至于连个至多九品的小子都拿不下……” 文士面上浮现诡笑,微微颔首,道: “九品于我等看来不过顽童,随手可擒。” “问题是,抓住之后……如何处置。” 古拙男子闭上双目,沉默了下,道: “雇主未曾说必须零件完整……” “留一口气。” “剩下的,交给你。” 第四十一章瞒天过海一 一个时辰前,官道之上。 王安风纵马疾驰。 只因为心里有事情,是以面色略有沉凝,不似平常模样,方才从那处密林离开不到一刻时间,耳畔突然听到了清越啼鸣,神色微怔。 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一只银羽飞鹰从远空而来,状似极欢悦,而在他上方空云雾中,也有飞鹰盘旋而出,和另一只银羽飞鹰嬉戏了片刻,便见那只才来的飞鹰盘旋升上云雾,而原本那只则是清啸一声,振翅朝着北方而去,速度极快,倏忽间已再看不到身影。 似乎寻常,王安风的神色却微微变化,右手一拉,青骢马速度放缓,停在一旁,略有不解地回身看着主人,发出了轻轻嘶鸣。 少年右手抬起轻轻拍了下骏马,抬眸,原本平和的眸子变得锋锐,看破了并不浓厚的云层,看到了那只盘旋的飞鹰,看到了凌厉的视线注视,瞳孔微微收缩。 脑海之中想起了片刻之前,那两名武者所说的话。 他们是循着驯养飞鹰的踪迹而来。 这飞鹰竟然并不止是一只,而是一对,这只飞鹰一直跟着我,书里说训鹰人能够和飞鹰交流。 也就是说,踪迹已经暴露了。 王安风心中明悟。 为了证实心中猜测,故意调转了方向,驱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约莫数里距离,复又抬头去看,果然见那飞鹰依旧就在他头顶上空振翅盘旋,飞地极高,若非他在少林寺中,每日里盯着远处云雾,练出了极强目力,恐怕根本无法注意到这只飞鹰。 少年停下马来,眉头皱起,心中念头电转。 以这飞鹰的速度,要到关城也绝对花不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而无论是七品武者过来,还是八品武者,他都绝不是对手。 如果按照原本的路线,肯定会被抓住。 避入少林之中,则是陷百里封等人于险地不顾。 少年停在原地,神色连连变换,最终咬了咬牙,手掌一拉马缰,青骢马嘶鸣一声,跃起转身,右脚轻磕马腹,朝着附近县城而去。 此马脚力之强,少年从未有遇到极限,此时全力驱动,几乎是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县城当中,抬头去看,那飞鹰盘旋,依旧不紧不慢跟在空中。 王安风呼出口气。 入城,将青骢马先暂托付于马肆之中,领了号牌,便大步走入了县城另一方向的客栈当中,提前付了三倍的银钱,要了一间客房,和掌柜的说了句无事莫要打搅,便直入房中,推开窗户,便看到那飞鹰降低了高度,似乎只在这客栈上方盘旋,心中微定。 关上窗,凭借着手中念珠回到了少林寺中。 少室山上,赢先生正和园慈对弈,似乎并不意外于王安风的出现,慢条斯理道: “终于知道回来找我等了?” 少年呼出口气,抱拳道:“见过师父,见过先生。” 园慈微微颔首,刚要开口,赢先生抬手止住他,上下打量了下王安风,挑眉道: “看你模样,似乎已经有了打算?” “说说看?” ………………………………………… 片刻之后,一袭黑衣的身影缓步走出了客栈,客栈小二习惯性地吆喝道: “客官您走好。” 那人颔首,并不答话,小二看着其背影,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 方才,这位客官进过咱们店? 好生眼生啊。 这丝疑惑只在心头一闪而过,转眼便满脸热情笑容,招呼起了下一位客人。 那黑衣男子神色坦然,走过了数条街道,回身看着上空盘旋的飞鹰,双眸幽深。 去马肆以号牌取回了青骢马,从另一侧门出了县城,驱马奔驰而走,手掌在面庞数处轻点,落下张面具来,露出了一张干净的少年面庞。 九品面具,能改容易貌。 赢先生的新年礼物。 少年翻手将面具收入身后包裹之中,触碰那件黑衣的时候,一股奇怪药味扑鼻,纵然有内力护着,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银羽飞鹰,异兽,声清如玉,闻数里。 能为人耳目,擅追踪,可察异味。 若非赢先生看过的书中有记载着这异兽,想来也瞒不过去,他岂知这种飞鹰非但目力极强,嗅觉还很厉害? 少年呼出口气,便要继续往着关城而去,却看到了身下异常显眼的青骢马,眉头微微皱起,原本打算脱身之后,直接去寻找宫玉,但是以那飞鹰的速度,若是将目标锁定在青骢马上,他行不出小半路程,就会被重新锁定。 就算躲入少林寺中,也只能避过一时,他无法在少林一直呆下去,一旦出来,还是会被发现。 甚至于,只要锁定前往关城之人,就能够将自己堵住。 以对方狠辣疯狂,未必做不出这等事情。 方才未曾细想,此时王安风方才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一个根本挣脱不开的巨网当中,飞鹰为耳目,远超自己的高手策马追踪,正在慢慢收网,难以挣脱,可以说自离开宫玉一行人之后,自己便已经落入了这张巨网之中。 若非对方错估了自己实力,此刻怕是已经落网。 该如何? 少年心脏跳动逐渐加快。 ………………………………………………… 县城·宜善。 那盘旋在客栈上空的飞鹰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振翅飞上了天穹,嘴中发出清亮短促的叫声,远处云雾之中,飞鹰破出云雾,两只银羽飞鹰便在客栈上空嬉戏盘旋。 片刻之后,一位模样和善的文士踏入了这客栈当中。 手中玉骨折扇轻摇,缓步走到客栈掌柜那里,抱拳一礼,笑道: “敢问店家。” “可有一位十四五岁年纪,穿蓝衫,负剑的少年入住?” 掌柜的是个富态中年人,面目却是很方正,闻言皱眉,拱了拱手,道: “两位客官勿要戏弄在下……” “这大秦的规矩,这些事情咱们可不能随随便便去说,否则还有谁敢来住不是?” 声音颇有些不愉,文士却并未动怒,只温笑颔首,道: “掌柜的在理。” 折扇轻摇,声音顿了下,道: “阿四。” 身后大汉上前,从怀中摸出了一锭银子,放在那掌柜柜台之上,后者神色波动了下,便看到那大汉轻轻一按,直接将那银子按成了张饼,下方柜台瞬间崩裂,轰然落地,巨响声音令整个客栈一层都死寂了下来,掌柜的心脏骤然停滞,继而便疯狂跳动起来,面色惨白。 那文士依旧温和浅笑。 却被身后壮汉遮蔽了阳光,在面上投下一道阴影,光影交错,嘴角微勾,原本温和的笑容充满了阴沉危险,令掌柜的背后寒气大冒。 心中挣扎,嘴唇张了张,终无力地指了指二楼一处客房,道: “便,便在那处……” “自来了,就不曾出来过。” 第四十二章瞒天过海二 文士手中折扇啪地合起,朝着那掌柜的抱拳一礼,笑道: “多谢掌柜的明言。” 右手袖袍一挥,银光挥洒,得得轻响当中,精准落在了每一个食客桌上,竟是一枚明晃晃的碎银子,银子诱人,可展现出的武功手法,却令这些食客面色苍白,混无丝毫血色。 那文士复又从袖口翻手取出一枚大元宝,轻轻放在了面色苍白的掌柜手心,左手帮着他五指合上,扣住银子,温言道: “江湖事江湖了。” “还请诸位将此事放在心里,我等承诸位的情,银子便当作赔罪。” 复又朝着四方做了个四方揖,道: “叨扰。” 继而便朝着二楼而去,神态洒然,身后壮汉紧紧相随,每一步都如巨石坠地,发出轰轰巨响,显然是外功有成,造诣不浅。 停在了那处客房前,文士折扇轻轻敲击掌心。 “大秦治下,我等自然不敢杀良民百姓。” “可擒走个江湖人……呵。” 嘴角勾起,抬手便推开木门,右手折扇合起,吐出一柄绿油油的毒刃,便要准备出手,可抬眸看去,却见房内一片空落,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不由神色微变,再无方才淡然,几步走入其中,那壮汉跟在后头,皱眉粗声道: “三哥,怎么办?” 文士略有沉吟,视线扫过桌子,看到了一个木盒,显然并非是这客房原物,当下快步走了过去,脚步微顿,隔了还有三步距离,右手从腰间一甩,一把棱形飞刀射出,将那木盒打开,既无机括暗器,也无毒雾升腾。 心中微松口气的同时,却也有所自嘲。 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藏书守,又怎么会老江湖的手段? 登时便放下心来,走到旁边,却见里面只有一张折好的白纸,抬手拿起展开,便看到了三个墨字。 “欲死耶?” 三字笔法平实,可配合这空空落落的屋子,却是莫大的嘲讽。 文士面色微寒,冷笑道: “好一个欲死耶,好一个藏书守,好一个王安风!” “老四,将这客栈给我翻个便!” “飞鹰还在,我不信他能跑到哪里去!” 那壮汉应了一声,便要出去,文士视线复又扫过手中三个墨字,心中恼怒非常,内力运处,直接将其震了个粉碎。 便在此时,那原本平平无奇的白纸突然爆裂开了无数粉末,趁着文士内力之劲,直接扩散开来,将两人全部笼罩其中,文士面色骤变,忙秉住呼吸,可如何还来得及,只觉得头脑一昏,继而周身疼痛难捱,险些软倒在地。 心中惊怖,抬手掏出了一个瓷瓶,解毒丹如同糖丸一般疯狂倒入嘴中。 两名一只脚已经踏足七品的武者生生原地打坐了一个时辰,方才勉强将那毒性压下,只觉得其毒性变化虽属于九品,却已是平生所见,九品之中的极限,堪称绝品的精彩,大家手笔,青衫文士收回内力,睁开双眸,面色苍白。 想到方才布置,现在重新看去自然简陋非常,可自己却如同木偶般操于人手,每一步都恰好落入圈套,牙齿紧咬,突然冷笑出声。 “好好好,终日打雁,却不想被啄了眼。” “好!” 笑声微歇,文士咬牙。 “好一个藏书守!好一个王安风!” 那壮汉主修外功,以效巨象之力为根本,拳脚刚猛浑厚,内功修为不免薄弱,此刻方能说话,声音却已经沙哑,道: “三哥,还要搜吗?” 文士看他一眼,冷笑道: “搜?搜什么。” “以那怪物的心计,自然不会在这里,想必是不知用什么法子,逃过了飞鹰监视,嘿,离开之后,必然纵马驰骋。” “你我打坐修行,放开飞鹰,自去寻他!” 那壮汉应了一声,闭目重新以他的拙厚内力压制毒性,文士勉强起身,步到了窗台,从怀中取了个古怪竹哨。 他天资聪颖,虽不能如同同伴那般和飞鹰同心,却也能勉强指挥,两只飞鹰片刻之后同时冲天飞起,文士看着远空,冷冷笑起,眼中冰冷怨毒,却不防那毒性竟然还有隐藏变化,分神之时不曾压制住,脚步一软,登时跪倒在地。 面上浮现痛苦之色,咬牙道。 “王,安,风……” …………………………………………… 官道之上,王安风已换回了那一身蓝衫,青骢马速度放得很慢。 他感觉自己几乎是在寻死。 平静面目之下,心脏却在高速跳动,不时抬头看向头顶云雾,当发现了一只银羽飞鹰的时候,眸子微亮,心脏却再度加速,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急促,咬了咬牙,催动骏马,再度朝着附近城池而去。 那县城名为豫章。 在他南边的方向,相对关城越远。 入了城池,一如既往将青骢马托于马肆,自己则是入了颇远处的客栈,虽颇为笃定对方绝不敢对良人下手,却仍心中愧疚,付给了三倍的银钱,要了客房。 将门窗关好。 王安风呼出口气,额上却仍有细汗渗出。 飞鹰速度极快,而对方都是强于自己的武者。 想要甩开他们的包围,只能让他们以为自己根本不去关城,误导其方向,然后抄小路疾行。 少年咬牙,抬眸打量着这屋子。 方才的布置是赢先生随口指点,但是这一次,赢先生要求他自己来。 心脏依旧在飞速跳动,脑海中渐渐有了思路。 ………………………………………… 宜善城中。 飞鹰落下,在低空中盘旋舞动,青衫文士眸中浮现不敢置信之色,面色微寒。 “竟然,竟朝着郡城方向而去?” “他不打算去关城了吗?” 先是不敢置信,复又想到此行青锋解不过是前往祝寿,换做是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越往郡城,越见繁华,也就越难以出手。 文士心中焦躁,左右踱步,心中挣扎多次,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身侧一处精巧竹筒当中取出了一只嫩黄飞鸟,这鸟儿虽不比银羽飞鹰,却也颇为难得,代为传讯,可行千里寻到喂养他的主人。 写了短讯,捆缚在这灵鸟腿上,将其放飞,看着这灵鸟以不逊色于鹰隼的速度消失在远空,才回过身来。 那壮汉起身,粗声粗气道: “三哥,咱们怎么办?” 文士面色阴沉,想到自己头领狠辣无情的秉性。 自己这番被戏弄,出了岔子,想必足以将其激怒,心中颤栗畏惧,呼出口气: “继续追!” 第四十三章绝路,以及王安风的赌性 豫章。 两名八品武者一路施展轻功赶路,来了城中,果然看到银羽飞鹰于一处客栈上空盘旋,引来行人瞩目,文士面色发青,一股屈辱之意浮现心头。 旁边壮汉脸色也不好看,看了下文士,迟疑道: “三哥……” 文士胸膛重重起伏,从牙缝里面挤出了一个字。 “进。” 依旧如常打探出了客房所在,却已经无心再去善后,文士冷着一张脸大步上去,本欲要一脚踹开房门,心里却微有忌惮颤栗,抬起的右脚放下,退后数步,以隔空劲气将门推开,果然又是空空落落。 面色一片铁青。 几次三番的戏弄令他心中怒火几难遏制。 却见桌上又摆着个盒子,更为精致,有许多镂空花纹,文士怒火点燃,却只冷笑,并不打开,两人进了屋子,准备在此等着。 文士坐于桌旁,眉头皱起,心中思考该如何交代此事。 可渐渐却有一股昏沉之感浮现心头,就连思绪似乎都有些迟缓,心中惊觉不对,猛地起身,内力运转,压制毒性,右手横击而出,那木盒盖子被击飞,露出了里面真容,三根手指粗细的短香点燃,下方垫着个白纸,上有墨字。 欲死耶? 三根毒香白烟袅袅而起,却在升起时候湮灭无形,可立在那白纸黑字之上,便如祭祀,刺目已极。 文士张了张嘴,指着那木盒白纸说不出话,猛地捣出一拳,拳风将毒香砸成了齑粉,可妄动内力,毒性与方才未曾全部祛除的余毒冲撞,激怒之下竟是咳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一手捂着心口,手指微微颤抖,怒声道: “竖子!竖子!” “安敢辱我?!” ……………………………………………… 在扶风郡的一处偏僻小路上,王安风正纵马狂驰。 青骢马的速度不断提高,少年胸腹已经隐隐有恶心难受之感,却还是不敢放松,双手环抱住马脖,任由其带着自己朝着关城而去,思绪展开,以分散注意力。 对方针对的目标,是自己,百里封以及薛琴霜,明显是倪夫子一事引起。 所以他们肯定不想我回到郡城。 再加上方才的引诱,应当会让他们以为我是想要回郡城,引开其注意。 少年想到这里,突然心有揣揣,不知自己在房中的设置能否起到同样的效果。 可惜赢先生说现在能拿出的只有九品的毒药。 否则倒好解决。 心中胡思乱想。 仍有担心,仍有惊怖畏惧,害怕自己所做不过只是徒费工夫,根本无法吸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正当此时,天空突然传来气浪爆响,王安风神色微怔,便看到远远的似有一道残影冲天而起,跃出了极远的距离,继而落下,再度腾空而起,轻功之高明几乎可称之为凌空虚度。 自北而南而去。 落地之时似乎察觉了什么,偏头看了一眼王安风,露出一张古拙面庞,额上一点靛青,身法微顿,皱了下眉,便再度腾空而起,奔向远方。 那人倏忽而去,王安风的心脏却几乎快要跃出胸口,呼吸急促。 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 易容面具自然不会有甚么变化。 方才他脱身之后,并没有换下衣服面具,而对方也因为得到了手下传讯,着急赶路,方才躲过了一劫。 但是经此一事,王安风对于自己的计策还能否骗得过对方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方才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杀气。 自己满足了孤身,青骢马,前往关城的条件,如果不是对方着急赶去手下那里,怕是绝难幸免,而以其轻功速度,自己还想要就这么安然前往关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面色微白,勒住青骢马,咬了咬牙,直接翻身下来。 …………………………………………………… 片刻之后。 在两人方才相逢之处,天空传来爆响,一道黑衣男子以极强轻功而来,每一步都踏出近乎百米距离,停在原地,低头看着地面痕迹,面上浮现狞笑,再度起身,展开身法朝着关城方向冲去。 狂风扑面,却令他心中激怒。 小小一个九品武者,竟然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几乎就要冲出包围。 百里距离,倏忽而过,大道之上,只见一匹神骏青马迈步狂奔,却不见马上少年,那黑衣男子面上狞笑微怔,继而化为怒意,嘴角抽动,右手横击虚空,空气被磅礴巨力击打地宛如粘稠液体,继而爆裂,在路旁大地掀起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站在原地重重喘息了片刻,正在此时,那两只银羽飞鹰突然在他身边盘旋,朝着一个方向齐鸣。 男子微怔,继而浮现狰狞之意。 内力腾起,破空而去。 ………………………………………………………… 发现阿平的县城之外,王安风重又换上了蓝衫,心脏在胸膛之中疯狂跳动。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自己的骨子里面,竟然也有如此疯狂大胆的一面。 少年抬头,看向青石城门,门上两字。 定武。 ………………………………………………………… 扶风关城。 薛琴霜等人暂住在了一处客栈之中,两日来,青锋解等人面色如常,未曾有丝毫波动,只是扶风学宫三人的神色却颇为沉郁。 第二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为何还不过来? 一身白衣的薛琴霜心中微有不安,突然听到外面骚乱,本不以为意,却又听到了一声颇为熟悉的高昂嘶鸣声音,神色微变,眉宇间浮现一丝喜色,踏步出来,便看到大道上一匹极其神骏的青骢马在道路上狂奔而来。 似乎终寻到了旧主,骏马昂首长嘶,异兽通灵,薛琴霜竟能看得出几分焦躁之意,身后几名将官却浑如不见,只是哈哈大笑,似乎想要将其擒拿下来。 少女神色微变,身形展开,瞬息间出现在了青骢马身旁,抬手拔出腰间短剑,剑锋微寒,吐出森锐光芒,一剑斜斩,将众人手中马套斩碎。 左手顺势拽住马缰,不见发力,便将那狂奔的骏马直接拉住。 其展现出的修为令那些个将官神色微变,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继而便成为了敬畏,立在原地,呐呐不言,少女收剑,视线落于骏马之上,见其浑身已经湿透,肌肉甚至于因为爆发冲刺而微微颤抖,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那马轻声嘶鸣了下,转过身来,以一侧马鞍去蹭薛琴霜。。 少女神色微怔,抬手去抚这一侧,却发现马鞍下面竟然藏了一截子蓝布衣裳,隐隐有一股血气。 神色骤变,抬手将其取出展开,其上以血为书。 “定武城。” PS:关于师父们为什么不出手…… 出不了啊,具现是有品级限制的,上次对离伯的那一次,也只有气韵和意境,没有攻击力。 一切只能靠自己。 第四十四章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县城地处扶风郡边境,远离郡城,本应荒凉,但是却有一条长街,富丽堂皇,每一寸的土地都要用金子去衡量,在这长街上,地段最好的位子并非什么亭台楼阁,却只是一处青石院子。 这院子很小,但是处处可见细微处的功夫。 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尽得了江南道的风姿。 其风景独好,而此刻竟只是陪衬。 一位约有二十出头的女子慵懒坐在石桌一侧,眉目雍容,迤逦红裙拖在地上,露出一双赤足,脚趾白皙小巧,轻点在青石溪流之上,右臂撑在石桌,手拖着下巴,眼角绘了渐变红妆,妖娆艳丽,一双明眸含雾,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件灰色的旧衣裳,旁边靠着把青伞,眉眼温和。 手指修长干净。 只是垂首,对于一旁婀娜多姿的美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女子手掌轻轻搭在那男人手臂,后者似乎从沉思中惊醒,眸子微抬,看向了那娇媚女子,微微一笑,左手抬起,朝着那女子脸颊抚去。 后者微有惊讶,随即心中便浮现喜悦之意。 心念想出,双眸微阖,如玉面庞微微抬起,一副任君采撷之态,眉头却微蹙,惹人怜惜。 那灰衣男子手指却未曾落在那诱人红唇之上,而是点在其眉心,眉头微皱,拨动了两下,方才颇为舒服地呼出口气,眉目舒展开来,道: “如此才对。” 女子不解,睁开眼来,抚了抚额头,抬眸看向院中引来溪流看去,水面映照出一张如花娇颜,只是眉心处花钿原本是散慢红梅,此时却被拨动地左三瓣右三瓣,明明白白,齐齐整整地排在眉心正中间,混没有半点美感,不由竟有些哭笑不得,不依道: “先生……” 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手中握着一枚似玉非玉的圆珠,神色诚恳道: “这样,比较好看。” 女子咬了咬下唇,站起身来,纤白双足不依地跺了下,却只踩在虚空一寸,背过身来,道: “先生实在过分。” “你来要看我的珍藏,怜儿可曾有半句推辞?” “不曾有半句夸赞也罢了,何故还要如此作弄?” 灰衣男子摇头,失笑道: “在下所言,句句都是出自肺腑,绝无戏言。” “还望姑娘勿要责怪。” 那女子本就未曾生气,闻言推诿两次,转身回来,复又坐下,两人不时交谈两句,女子眸光流转,落在了那圆珠之上,道: “先生前来,研究了这许久。” “可曾有所收获?” 男子轻叹声气,笑道: “哪有这般容易。” “不过,若是真的有那么容易,这东西也称不上是‘遗珍’,也不值得在下专门来上一次。” 女子点了点头,道: “先生说的确实,‘遗珍’之美,正在于其难以测度。” “若是寻常手段就能破解,这‘遗珍’呐,便也就少了七八分趣味。” 那灰衣男子深以为然地颔首,手掌把玩着那圆珠,突然道: “那么,怜儿姑娘,在下能否试试内力灌输?” 女子抬手虚引,轻笑道: “自然。” 男子笑道了声多谢,右手握住那圆珠,神色微敛,极精纯的内力贯入其中。 那女子眉目含笑,看着男子施为。 这东西是她专门求来,内力绝难以使其有所反应。 正在此时,一抹莹莹光华突然从那圆珠之上闪过,女子神色微怔,而那男子则是显出了三分喜色,内力再入,却只看到那圆珠光辉越发明亮,竟化为了一道流光,倏忽便冲向了天际,再难以寻到。 男子长笑一声,循着那踪迹,冲天而起。 ……………………………………………… 据此一街之隔处。 身着蓝衫的王安风缓步而行,心中思量着自己计划。 将那七品武者引动至此,然后便回到少林寺中。 其必然在此地蹲守,这段时间,想必足够宫玉前辈赶过来。 少年呼出口气,心脏跳动逐渐放缓,危险的感觉仍旧伴随左右,却又同时自心底浮现出了一种奇异的从容和自信来。 就仿佛是在铜人巷中,对手露出破绽,而自己手中木剑微颤。 即将给予对方最后一击的从容。 很像,却又决然不同。 似乎更为真实。 正在此时,右手手腕处那串念珠突然发出了极为强烈的热量,少年神色微怔,似乎看到了一道流光闪过,双瞳瞬间有所茫然,而在此时,手腕处的佛珠那股热量骤然收敛。 少年站在原地呆了数息时间,视线才逐渐恢复,心中不安,抬起右手,尝试回归少林寺。 耳畔却传来了许久未曾听过的清脆女声。 “嘀——察觉未知……未知……” “系统开始重新整合。” “游戏进入维护状态……维护时间十二小时。” 王安风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浮现出了极为强烈的不适感觉,仿佛是失去了极重要的东西,整个人都感觉有些轻飘飘的,脚下毫不着力,心境慌乱异常。 原地呆呆站了许久。 少年重重呼吸了几下,才勉强将心中慌乱压下,心中安慰自己道。 只是十二个小时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需要中间间隔一天时间,才能重新回到少林寺吗? 心念至此,心境微定,只是依旧还担心着师父们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终究难安,而胡思乱想了许久之后,方才惊觉自己也还陷身于危机当中。 方才为了引诱对方,此时仍旧穿了一身蓝衫。 那能够遮蔽气味的黑衣和面具都放在了少林寺中。 而离了青骢马,以少林健步功,必不能脱。 少年瞳孔骤缩,额上渗出冷汗。 死局。 少林寺中。 一枚玉珠放出光华来,苍天厚土尽数变得虚幻,可那玉珠光耀,竟将丝丝奇异力量引入了这半透明的天地之中。 原本虚幻的世界逐渐开始有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 非常的细微,非常地渺小。 但是对于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的虚幻世界,这已经是难言的机缘。 真正成为一个世界,拥有灵韵,能够称之为洞天福地,诞生生灵万物的大机缘。整个世界的山河湖海,都在为之而本能地雀跃欢呼。 天有祥云,地生奇珍。 洛水有玄龟上岸,背有祥瑞。 阴数九,阳数九,九九八十一数,数通乎道。 岐山有凤凰齐鸣,曼舞呈祥。 雄鸣六,雌鸣六,六六三十六声,声闻于天。 整个虚幻的江湖世界都是一派欢庆喜悦,却有一袭青衫持剑立在天地之间。 黑发狂舞,双目之中,已经满是血丝。 剑鸣之音凄厉疯狂。 毫无半点犹豫,劈斩向了那所谓机缘。 “给老子,滚!!!” 第四十五章师与徒,突破 剑啸升起,那珠子竟然似有灵智,自己朝后而退。 天有雷霆劈下,狂风呼啸,巨石挪移,挡在了文士剑光之前,一点一点将那道剑光磨灭。 狂风似鬼哭,雷霆轰鸣,则如天神震怒。 风雨之中,青衫孓然独立,神态冰冷。 圆慈与吴长青仍旧陷于世界之内,位格在他之下,此时根本难以出手。 仿佛是因为怨恨文士挡了它们的道路,雷霆轰鸣,山河起陆,天地万物将赢先生和那珠子隔开,似乎在朝他怒吼,似乎在朝他祈求,似乎在朝着他劝说,让他安心下来,接受这力量。 因为那珠子的缘故,已经有最初的灵韵产生。 此乃机缘…… 此乃机缘! 文士身形僵硬,感受到了心中几乎不可遏制的诱惑,面容浮现挣扎之色。 他本就是这个世界最核心的部分,和其他部分不分彼此,它们能够感受到的,他感受地越发强烈。 成为一个真正生灵的渴望。 文士脸上神色挣扎,却不受控制地沉沦,他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反过来,这世界也可以影响到他。 因为他们本就一体。 神态逐渐昏沉,脑海之中,记忆在不断地朝着后面飞速倒退。 如同要将他的存在也倒退回这个世界的本身一般。 圆慈,吴长青,过去所经历的‘剧情’。 一道道记忆倒退,面色越发死寂,突然又看到了那个蠢笨到不可救药的稚嫩少年。 在自己身边慢慢地成长,跌打滚爬,一点点变得厉害。 和自己并肩而行,前往前方道路。 可不知为何,那少年却渐行渐远,最终和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站在了一起,那里一片漆黑,中有深渊阻隔,密密麻麻的剑客,僧人,道士当中,那少年转身,朝着他恭敬一礼。 一如初见。 “赢先生,晚辈告辞。” 少年抬眸看着他,声音微顿,轻声道: “再见。” 轰擦声中,血海翻滚,将那少年卷入其中,熟悉的干净面庞登时被血色掩盖。 赢先生瞳孔骤然收缩,周身似乎响起了咔擦轻响。 神态恍然了一瞬,文士缓缓抬眸,其中已没了半点迷茫。 看着前方天地异象,嘴角缓缓勾起。 化为了桀骜的冷笑。 愤怒的杀机,冰冷的理智,在这一刻全然出现,因受到了诱惑而感到屈辱的自傲和王安风陷入死局中的焦躁,混杂在一起。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那秃驴所说的一段经文。 犹如青莲花,红赤白莲花,水生水长,出水上不着于水。 如是如来,世间生世间长,出世间行,不着世间法。 我出此世,不在此世。 面容森锐,持剑踏前。 天地倾倒,挡在了文士的身前。 因为有风雷,山岳,江河,天地挡于身前。 是以有风灭,雷陨,劈山,断岳,斩江,截浪。 天崩! 地裂! 万物归墟! 剑光凌冽,自那机缘之上,毫不犹豫,斜斩而过。 顺带斩碎了原本那动意的山河。 青衫磊落,文士面色苍白,眸中神光凌厉。 斩吾,见我。 我非我。 …………………………………………………… 定武城中。 王安风面色微白,心中杂念纷乱。 生死间有大恐怖。 以中三品武者凌空踏虚的本事,自己只要能够支撑片刻时间便能够等得到宫玉的到来。 但是以九品之身,在处于激怒的七品武者手下,能够支撑多久? 少年几乎可以想得到,自己必然会被百般折磨。 脚步不由有些发虚,心脏加速,呼吸急促,仿佛有巨大阴影投落在了少年身上,断绝了一切希望。 与当时化名意难平,甚至于被将锋偷袭时都截然不同。 那个时候,他起码还有最后一条路。 回到少林。 此时这等真正的死局令他心中颤栗,而在此时,平素的心境失守,有阴暗的念头如同恶鬼一般从人类本性之中渗出。 还有一条路。 少年双目微阖。 并不是要让他直面那七品武者,只要拖延时间就可以。 此城中有士卒数百,守将为八品武者,县尊九品之上,未到八品。 将其激怒,再以一城护身。 在那武者杀光全部人之前,宫玉肯定能来。 彼时便说是那人发狂,将其它全部推脱开来。 心中将念头思考详细,睁开眼睛来,便看到了阳光落在街道上,看到了玩耍着从街道上跑过的孩子,彼此打着招呼的行人,家长里短,絮絮叨叨的邻居,看到了这个熟悉的世界。 少年心中便柔软了下来。 抬手轻轻敲了下自己额头,低声道。 “怎么能够想到这些东西?” “回山之后,要受罚啊。” 如果活下来的话。 少年洒然笑了下,选择了另一个方法。 …………………………………………………… 定武城外,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此时临近了黄昏,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天空突然传来鹰隼清啸,两只银羽飞鹰自远空而来,而更为令人惊异的却是其上竟然有一道身影,每每踏出一步,便能跃出近乎百米,即将落下之时,往往提气起身,足尖轻点在飞鹰背上,便再度腾身跃起,几如神仙中人。 正要冲入城中,飞鹰清啸,那人身法微顿,视线横扫下方,便骤然急转直下,猛地落在地面之上。 劲气鼓荡,掀起了一阵气浪,衣袂翻飞之音,却被一阵清幽琴韵压下。 那人身着黑衣,面容古拙,额上一点靛蓝,形同恶鬼。 双目浑浊,此刻却惊疑不定地看着城门一侧。 青石之上,少年着蓝衫,神色平和。 膝上放着一架古琴,手指轻抚琴弦,便激荡起了清越琴音。 怎么回事? 看着那神色坦然的少年,来人心中杀气突然一滞,原本他打算直入城中,将王安风捉拿,此时后者坦荡荡地出现在他面前,竟似是在主动相迎一般,倒是令他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方才老三老四遇到的事情经历再度浮现脑海之中,则更加三分疑虑。 这等心计者,可能会傻乎乎送上门来吗? 绝无可能。 其视线从少年身上扫过,因为并不知王安风此时已经将讯息传递了出去,是以心中并不感到急迫,倒是因为方才两名手下的经历,心中警惕非常。 听其琴音,极为舒缓,甚至颇有三分大家气象。 纵然寻常木琴,依旧不减其色。 可除此之外,竟然看不出丝毫的异常。 男子心中惊疑越重,看着那少年神采,实不像是愚蠢送死之人。 莫不是疑兵之计? 绕着王安风缓缓踱步,突然神色一厉,合身扑上,腰间长刀拔出,朝着王安风喉咙凶狠地撕扯过去,身法迅猛,掀起了雨帘,在少年喉前撕扯而过。 气势凶暴,王安风神色却依旧从容不迫,男子眉头微皱,脚步一踏,转身急退回了原本位置。 王安风心脏险些跳出了胸口。 却只能赌其背后之人,是要抓他活口,询问与倪夫子的关系。 赌对了。 心中微松,手掌不由颤了下,却趁势弹出泛音,琴音越发飘渺悠远,而那男子心中惊疑不定逐渐变得急躁,暴躁凶悍的秉性逐渐占据上风,便在此时,少年敛目。 脑海中回想其属下对其狠辣自负的性格描述,轻呼口气,竭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开口道: “今日雨落,赠你一曲琴音。” “为你送终。” 男子神色微怔,继而长笑出声,哈哈大笑道: “我倒是如何,原来是缓兵之计,还以为有多高明,不过如此!” “你以为我会任你拖延时间不成?” 王安风眼眸微抬,神色平和。 “你不敢?” 男子神色一滞,他天生下来一副鬼脸,自小自卑,习武之后却变得更为自负,但凡有谁挑衅,便忍不住回应,想到一阕琴音不过片刻,而这小子便在自己身边,纵有谁来,也休想要能夺得下来。 登时狞笑,大步走到了王安风身边,右手长刀直接架在少年脖颈处。 “来,让我见识一下,你如何以琴音杀我!” 少年眸子微敛,琴音依旧悠扬。 疑兵之计,缓兵之计。 自己已做到了此时的极致。 接下来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却又想到,自己此次选择在赢先生看来是否依旧愚钝,是否错漏百出? 明明方才极为惊怖,此时却变得神态平和,琴音便越发悠扬,那男子听来越发觉得王安风有所依仗,心中不安,方才弹奏半阙琴音,瞳孔中浮现杀气,长刀斜斩,便要将少年弹琴的手掌剁下。 刀锋笔直落下。 继而如同薄冰,片片碎裂。 男子神色微微呆滞,继而便化为了惊怖之色。 “宫玉?!” 怪叫一声,便起身纵起,腾身而去,此地荒凉,他从不曾想会有中三品高手出现,何况是原本以为在关城的宫玉,心中惊怖非常,便要冲入城中,可不曾想,宫玉竟然是从这定武城中踏步虚空而出,面色一白。 便听得几声清啸,三道一身白衣的十六七岁少女从城中跃出。 宫玉踏足虚空,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王安风,眼中已经满是赞赏之意。 轻轻颔首,开口道: “何不奏琴,为其送终?” 少年心脏依旧跳动飞快,闻言抱拳一礼,手掌落在了古琴之上。 虽不曾有曲谱,可他此时心境连番剧烈变化,岂不正是最好的曲谱,手指轻轻搭着琴弦,呼出口气,猛地一拉,便有琴音高昂而起。 雨势渐急,三位少女以青伞代剑,雨落如织,将天地晕染成层次分明的清寒,借雨水湿滑之力,以舞姿入武,极阴柔之法,转阳刚之武,三位八品的武者,将那男子困入包围当中。 以琴相奏,以剑相击,音行惊诧杀伐,剑招则以凌厉为上。 曲终剑毕,城下所立者三人。 PS:第五更,这么迟了真是抱歉哈…… 第四十六章后续,逼问 青锋解为隐世剑派。 这三名白衣少女与王安风等人同行了一路,此时方才展现出了名门嫡传的实力,姿态潇洒柔美,却将一位刀口舔血的七品武者生生困杀,三把青伞点在了其周身三处大穴,气劲震荡,掀开了雨幕。 那男子张了张嘴,却难以开口,身子晃了晃,径直倒在了泥泞之中。 琴音断绝。 王安风手掌搭在琴弦上,手指微微颤抖着。 呼吸略显急促,有大难不死的感觉浮上了心头,一把青伞罩在了他的头顶,替他遮住了雨落如注。 身着白衣的薛琴霜在其一侧,与他并肩,双目却不看他,只是看着前方被击打地昏倒的男子,看着三位青锋解少女手中青伞打开。 少女心中有许多念头翻滚。 想要斥责他,为什么如此地疯狂,几乎是在刀尖上起舞一般,又想要问他可有哪里受了伤,或是戏笑一句可曾害怕,将此事暂且揭过。 却终究只是站在他身侧,替他遮着落雨,身距三步,不显亲昵,不曾远离,不曾开口。 雨落如注。 ……………………………………………… 以青锋解嫡传剑阵,破那野路子的七品武者,并没有花费了多长时间。 在守将到来之前,宫玉等人便已入城。 城中街道之上,没有一个行人,宛如空城,只是从那些微微打开的门缝和窗缝里面,能够看得到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小心地打量着几人。 中三品的武者已经算是江湖高手,凌空虚度,出手之间有种种异象,在未曾习武的人眼中,与神仙无异,若在郡城州城之中,见识广阔,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定武城毕竟地处偏僻,城中百姓常年见不到什么武功高手。 是以此时又是心中畏惧害怕,又想要见识高手风采。 宫玉神色漠然,持剑在前。 寻了一处客栈,即将入内时候,似乎察觉了什么,脚步微顿,侧身看去,双眸中似有冷光浮现,视线穿过了极远的距离,看到了一道灰衣身影负手而立,看到了他面庞温和,周围的雨幕,天地,空无一人的街道似乎化为了背景,黯淡下去,只有那男子为一切万物中心。 男子神色温和,冲着宫玉点了点头。 后者虽然武功极高,却毕竟身为隐门弟子,并不常在江湖走动,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唯独知道对方实力不逊色于自己,微微颔首回礼,依旧眉目冷清,回身踏入了客栈当中,王安风抱着那买来的木琴,和其余人紧跟在后。 远处阁楼之下,灰衣男子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方才他本是寻找那玉珠,可遁光之速,岂是轻功能够追地上去,方才追出数步就已经失了踪迹,之后寻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心里不由有些懊悔失落,正想着该如何和那玉怜儿交代,却不想看到了一出好戏。 城下抚琴的少年。 凌空虚度的女子。 男子面上浮现欣赏神色,身后却传来幽幽的娇媚女声。 “原来先生,喜欢那般冷冰冰的美人……” 灰衣男子笑容微滞,突觉头痛。 ………………………………………… 客栈当中。 宫玉等人要了一间客房,那昏迷不醒的男子被随便扔在地上。 对方虽然凶悍,但是刚刚交手的时候被三名青锋解弟子以剑术点破了丹田以及数处大穴,一身不差的内力已经泄了个干净,此时昏沉,真如死尸一般,宫玉坐在木椅之上,外面的落雨对她似乎没有丝毫的影响,眉目冷清,道: “发生了什么,详细说出。” 少年点了点头,运转内力蒸干了身上雨水,定了定神,刚要开口,一旁薛琴霜递来一杯热茶,王安风低声道谢,接过喝了一口,初觉一股辛辣入喉,继而便感到身躯微暖,方才淋雨所受寒意有所驱散,微微一怔,低头就看到了茶水中间有切碎的生姜,正在浮沉。 姜,味辛,性微温。归肺、脾、胃经,解表散寒。 脑中想起了药经记载,少年心中微暖。 抿了抿唇,双手环着那茶杯轻轻摩挲,王安风定神开口,不加多余修饰,只是将除去倪天行一事外,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平平讲述出来。 如何找到了阿平的父亲。 如何察觉到了有人追踪,至于如何将二人击杀的过程却只是一句带过,着重讲述了问出的情报。 之后如何避开追踪,如何折返遁逃,发现无法逃脱之后,便决定破釜沉舟。 全部细细讲出。 虽然用语平实,却更见真实,在场都是武者,其中暗藏的危机,谁都能看得出来,堪称一句惊心动魄,而这少年此时却神色平缓,于袅袅茶香之中慢慢讲述,似乎平常。 三名青锋解弟子看着这一袭蓝衫的少年藏书守。 她们在山门之中,常听前辈们讲述山下江湖故事,时时畅想江湖少侠的风采,而眼前少年所讲,比他们听过的故事还要更加的危险精彩,而与其同行的自己也进入了这故事当中,他日也可能被人讲述。 山上时是听故事的人,可是下山之后,自己就已经成了故事中的人物。 尚未有所准备,转眼已是江湖。 一时间心有恍然如梦之感,看向王安风的眼神有异,不觉减去了原本清冷孤傲,浮现出些许认可好奇。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的经过,前辈也知道。” 少年最后一句话落下。 上首木椅之上,宫玉那张本就已足够清冷的面庞之上寒意越盛。 右手微抬,内力运处,于五指之上浮现微光,凝聚为了一柄柄半透明的微小长剑,整个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低,不见如何动作,那微小长剑便化为了一道道流光,贯入了那昏迷男子周身三十六道主穴之上。 触体即散,融入了男子体内。 隐约间似有长剑轻啸的声音响起,那男子痛苦惨呼出声,从昏迷当中苏醒,脸上先有迷茫,继而便明白了自己此时处境,面色数变。 宫玉坐在木椅之上,漠然开口道: “说罢……” 那人虽被擒拿,却还硬气,闻言只是冷笑,道: “说?愿赌服输,大爷认栽了。” “只求一死,若要我说什么,却是绝无可能。” 宫玉神色不变,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下桌面,发出一声轻响,那男子体内便有剑啸声音升起,仿佛周身血脉肌肉之中全部都有利刃切割,痛苦难捱,突然又气劲转为柔和,便如快刀削肉,先是微凉,数息后才有痛楚之意浮现,连绵不绝。 男子神色骤变,脸上青筋爆出,身子因为剧痛而颤抖,面庞一阵扭曲,更见狰狞,伏在地上,以头连连撞击地面,片刻之后,终究再也忍耐不住那种几如凌迟的痛苦,低吼出声,声音凄厉,却被一层内力罩住,没法子传出去,却也因为只在这屋子里回荡,更觉得凄厉异常。 王安风神色有些僵硬,而薛琴霜则是面色微白。 等到剑啸声止,那男子已如同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脸庞煞白,神色茫然,只是身躯还在不时痉挛颤抖,嘴中呢喃: “我……我说。” “只,只求速死。” 宫玉神色不变,缓声开口询问,那人所知也是少得可怜,根本没有多少有用的消息,只知其隶属于一个唤作‘白虎堂’的江湖堂会,奉命追杀而已,复又询问了片刻,宫玉敛目,道: “你属下,现在何处?” 那人脸上神色微滞,似是明白了宫玉的意思,惨笑出声。 却终没有隐瞒,将他们所在的客栈讲出,闭阖双目,道: “只求……速……” 声音尚未落地,体内突然传来剑啸声音,有三十六道剑光自其体内暴起,男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被那剑光笼罩,只一息时间,便化为了冰雕般的存在,生机尽散。 PS:这两天上架,打赏的朋友们有很多,作者感言里面一次性放不下,慢慢来,还请包涵(抱拳)。 第四十七章抵达关城,余波渐平 定武城外。 天穹之上。 王安风终于明白薛琴霜等人为何来得如此之快。 一身白色裙装的宫玉立在最前方,只淡然向前迈步,每一步落下,便已经是里许距离过去,而王安风几人则在其身后,被一股无形而平和的力量拉拽,跟着前行。 山川大地宛如微尘,只在身下而过。 之前七品武者每每踏出一步,都气势惊人,能够越过数百米距离,凭借那两只银羽飞鹰,更是可以不必落地,持续提气纵身,横掠极远的距离,手段之强,已经令人惊叹。 但和此时宫玉相比却显得小家子气。 动静越大,反倒令人感觉越是外强中干。 少年抿了抿唇,心有惊叹,却又想到了数日前经历,在心中低语道。 是很厉害。 却还是不如赢先生。 心念至此,嘴角略有上扬,却又想到了那个突如其来的‘维护’,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说那位‘姑娘’明言需要十二个小时,但是在尚未回到少林寺前,他心中还是颇有不安。 刚刚是有面临强敌,盘问俘虏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分散了思绪,现在闲散下来,便有一个个混乱的念头从心底里面升起,明明只是一丝丝的不安,却因为过度的在乎而逐渐放大。 一时间只觉得纷乱如麻,越想越乱。 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能够发生太多事情了。 维护……是指少林寺要修缮一下吗?但是少林建筑根本没有问题啊。 初时这心中杂念尚算正常,仍旧还记得那‘十二个小时’就可以回去的事情,可思绪逐渐延伸,胡思乱想,涌出的念头越发地没有根由。 会不会有东西砸在赢先生头上? 师父会不睡生病了……二师父会不会不小心扭到腰? 一个个可笑荒诞的念头在少年心中沸腾,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 少年面容依旧平和,依旧镇定,眉眼干净温和,是一如既往的模样,是青锋解弟子眼中沉稳而大胆的少侠,是中三品高手眼中潜力无限的后辈,薛琴霜所期许的未来对手,令一郡山匪心惊肉跳的杀星。 却几乎要在心里叫出声来。 十二个小时,六个时辰。 还有多久?! …………………… 扶风关城距离定武城约有数百里的距离,若如百里封坐骑那样的黄马,需要从晨时出发,奔波上一日光景才能抵达,而只是在王安风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那颇为雄壮豪伟的城池,可见其速度之快。 入得关城,片刻之后,王安风等人到了宫玉定下的客栈,百里封和拓跋月正坐在客房中干等,两人性格俱是直爽刚烈,在这里等了许久时间,心中早已经焦躁难安,正当再也坐不住的时候,见得众人推门而入,王安风安然归来,方才松了口气。 而宫玉却不曾入内,而是在放下王安风等人之后,重又折返出去。 片刻之后回来,依旧眉目冷清,而王安风却在这位前辈身上感受到了丝丝尚未完全收敛的杀气,混杂其太阴内功本身的效果,激地少年脊背上现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身躯隐有战栗。 脑中想到了宫玉之前询问贼匪的最后一个问题,心中明悟。 那些追踪他们的其余武者应当已经殒命,下三品对上了中三品,绝无幸免的道理。 宫玉似乎并未发现少年目光变化,随手将长剑放在桌上,敛目淡然道: “今日休息一夜,明日早上出发。” 众人齐声答应,因见宫玉似乎没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便各自告退,青锋解众人径直回了客房打坐修行,而扶风学宫的四人却又去了百里封房间,交谈了一段时间,才各自分散,回去了自己房间。 王安风坐在客房床上,左手将手腕上佛珠取下,手掌摩挲那颗颗念珠,这个时候才过去了三四个小时,远远不到能够回到少林寺的时候,可少年却似乎仍有不甘,仍有侥幸,如同那些赌徒一般,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的结果,却似乎还是抱着那一丝丝侥幸,轻声道: “回归少林……” 声音落下,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少年叹息一声,低声道一句果不其然,便要将佛珠套回手腕上,便在此时,佛珠之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丝幽光,少年微怔,黑瞳皱缩,澄澈的眸子映照之下,那幽光流转,继而大放光芒,将少年直接吞噬其中。 定武城中。 灰衣男子坐在木椅之上,身前半跪着一道消瘦身影,身着黑衣,右肩钢铠,固定了一条灰色披风搭在身后,面目线条柔和,却横纵切割了十九道割痕,使其看去异常狰狞,双目黑白分明,满是戾气。 男子手指轻轻敲在桌面,略显诧异地道: “你是说……那个少年人,就是坏了咱们一条规矩的人?” 身前女子沉默点头。 想到了今日隐于男子周身时所见的一幕幕,心中有所忌惮。 复又低垂眉目,冷声开口道: “先生,是否需要属下将其处理掉?” 那男子闻言摆了摆手,失笑道: “处理?处理什么?” “没有那个必要。” 声音微顿,面上浮现出温和的神态来,双手交叉,慢条斯理地道: “江湖这么大,又不是咱们自己家的,旁人厉害,干我们何事?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在江湖上走,没有必要去招惹仇家。” “须知,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夏先生所说,倒是大度地很。” 门外有娇媚声音传来,玉怜儿敲门进来,面庞依旧含着浅笑,心中却觉得有些古怪。 方才那番话若是学宫夫子说出来,自然合情合理,可由眼前男子说出却有种难言的嘲讽,不由略感好笑,男子看得出来却不甚在意,只洒然轻笑,随口回道: “夏某行走江湖,素来以和为贵。” PS:算是昨天第二更…… 因为状态不好,发得有些迟了,明天还是两更,诸位包涵哈 第四十八章少林寺的变故1/2 少林寺中。 风景一如既往,青山俊秀,孤峰之上,僧人盘坐,老者读书,那一袭青衫则是慵懒地靠坐在竹椅之上,手握着一卷丹经却不看,只闭目听微风徐徐,眉宇间冷峻如常。 王安风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仿若云消雨霁,原本那些个如群魔乱舞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了安稳,抿了抿唇,少年一如往常地上前见礼,低声道。 “见过师父,二师父,先生。” 诵经声音微顿,圆慈睁开眼来,看着少年。 心思翻腾。 他心中实在有许多感慨,仍有许多担心后怕,却又喜不自胜,诸般念头到了嘴边,却只是轻道一句: “风儿你做的很好。” 语气温和醇厚,其中情绪却只有自己明了。 一旁吴长青放下手中医书,看着王安风,心中同样感慨,出声宽慰,询问可曾有什么受伤之处,文士似有不耐,抬起眼来,看了圆慈等人一眼,冷声道: “这种愚钝对手,若是还处理不了,也活该。” 复又看了一眼王安风,眸子深处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柔和,却又呵斥道: “你已有数日不曾过来。” “如此懈怠。” “今日既然来了,便去修行!” ……………………………… 铜人巷的大门缓缓闭合,发出了一声轰鸣,隔绝了内外,少年看着前方浮现出的对手,微吸口气,神色变得沉凝下去。 而在外面,天地却在瞬间变更了一个模样。 湛蓝悠远的天空缓缓崩碎,化为了一片虚无,幽暗涌动,看着便令人手脚发寒,少室山外,群山大地都化作了一片荒凉废墟,上有道道狰狞剑痕,渗透着冰冷锐利的气,再无半点生气。 天际却还挂着一轮太阳。 发出的光如同泣血,洒满了破败的天地,如同濒死的人,从嘴中咳出了最后的鲜血,触目惊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绝望。 圆慈看了一眼天空,向来坚毅的面庞上竟然闪过了丝丝畏惧,复杂道: “大道崩灭,天地归墟……” 吴长青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老者此时略有干硬的神色却暴露了心中想法。 他和圆慈诞生在这个世界,这里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真实的天地,若是这个世界崩灭毁坏,他们也无法幸免,只会如同夕阳一样,垂落消失,不会再留下任何的痕迹。 面对如此场景,就算是心境武功都远超常人,但是还是会有些许惊怖。 文士冷笑,随手将丹经放在一旁,他此时面色比之往日更为苍白,一袭青衫在身,显得有些单薄而凌厉,如同出了鞘的快剑一样,不屑道: “虚假的东西,也配称做道?” 圆慈收回目光,缓声道: “维摩诘讲法曾言,观世间苦,不厌生死,观于无生,生法负荷一切,观诸法虚妄,无主无相。” “万物虚无,大道为真。” 赢先生摇头,嗤笑: “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一碰就会碎裂。” 声音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事情,文士的脸色冷了下来,不再说话,今日他将这个世界被引动的部分斩碎,但是却引发了更大更严重的后果,这个天地的构造不同其他,天地山河彼此联系极为紧密,一者破,余者皆损。 现在除去这少室山,其他的世界已成为了废墟。 方才只是懒得对王安风解释,只是用自身的权限构筑了虚幻的影像。 三人沉默了许久,文士翻手取出了那枚碎裂的玉珠,里面的灵韵已经倾泻出去了大半,剩下来的一小部分用来稳定了少林寺本身的存在,以及将吴长青和圆慈重新唤醒。 这只剩了个空壳。 但是正因为只剩下了个空壳,所以更能感受到其曾经存在过的灵韵气息,以及极为古老的痕迹,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赢先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这颗玉珠,感受其上韵味,双目微阖,道: “这个珠子蕴含的灵韵,能够重新构筑这个世界。” “而最重要的是,炼假为真的本事。” 圆慈神色微怔,文士指尖已经浮现出了淡淡流光,那枚玉珠放出幽光,逐渐变形,最终化为了一枚丹药,其上勾勒出了道道纹路,似乎有百鸟朝凤,又似乎看得到神龙飞腾,诱人馨香氤氲升起,却在即将攀升至巅峰之时停滞,消失不见。 吴长青自那丹药香气浮现出来的时候,神色便有所动容,此时见其功亏一篑,面上不可遏制地出现了懊恼心痛神色,数息方才收拾住了心境震动,抬眸看着赢先生,迟疑道: “先生,这是……” 文士颔首,道: “青璃赤火丹。” 声音落下,其手中丹药已经变形,重又变回了那颗玉珠,随即缓缓崩碎,化为齑粉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毕竟是残破遗骸,衍化出的东西只能存在片刻时间。 但是这一幕出现本身,便对吴长青和圆慈内心造成了极巨大的震动。 青璃赤火丹。 当年游戏之中的上三品丹药,能够完全消除角色被击杀之后的负面状态惩罚。 而在他们记忆中的江湖里,是几乎可以根治任何重伤的灵丹妙药。对于刀口舔血,江湖厮杀的武者而言,几乎相当于第二条命一般。 炼假,成真。 吴长青的双眸微微瞪大,心中震荡。 原本的品级限制,似乎看得到破除的希望。 ……………………………………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境放松的缘故,王安风今日的修行颇为顺利。出招身法,莫不酣畅淋漓,在铜人像中连连击败了数名对手,方才因为一时的失手,露出了破绽被打出门来。 现在他毕竟是和宫玉等人同行,担心中途百里封等人有事来寻自己,是以在结束了铜人巷的修行之后,便向两位师父和依旧冷着一张脸的赢先生告辞离去,回到了扶风关城的客栈当中。 只是临回的时候,赢先生和圆慈罕有地再度给他发布了‘任务’。 少林寺的风景在眼前寸寸崩碎,转眼之间,少年已经重新坐回了扶风关城的客房里面,此时因为无人看顾,烛火已熄,少年寻了火石,重又将其点亮,幽幽烛光之下,王安风将手中的纸卷缓缓摊开,视线从纸上文字扫过,轻轻念出声来: “寻物。” “特征为存在时间颇为古老,可能为玉珠,内有灵韵。” “在确保自身安危情况下,寻到相关记载即可。” 少年看了两眼,将这内容都记在了脑海,方才将这纸张卷好收入怀中,只想着前番任务似乎全部都失败,这一次一定要完成才是。 复又在床上打坐了片刻,夜色渐深,吹熄了烛火,安然入眠。 PS:差不多十一二点还有一更哈 第四十九章抵达青锋解22 王安风今日睡得极是安稳。 第二日众人在客栈之后吃过了早点,少年专程去了趟后厨,问那膀大腰圆的主厨寻了鸡蛋黄豆,混合了上好草料,让那青骢马好好吃了一顿舒坦的,并借了马梳,将其毛发梳地妥帖。 沾水梳了有约莫半个时辰,少年放下马梳,舒展了下筋骨,青骢马轻轻嘶鸣一声,似颇为满意,垂头在少年手掌上蹭了蹭,王安风顺势拍了拍它的脖颈,抚着马鬃,道: “马儿啊马儿,这次可是你救了我。” “多谢了。”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百里封呼喊声音,少年复又轻拍了下马身,起身回了客栈当中,与好友们汇合。 扶风关城雄立于北,出得城外,便是阔野,原本还有村落稀疏分布在官道附近,近些年来,为了便于整治,防止贼寇为害,这些村子也被大秦迁回了关城以里。 为了令百姓迁离故土,当年的郡丞大笔一挥,直接定了特令,许下了官府拨给良田,第一年免税,第二年半税的承诺,纵然到第五年也有些许优惠。 月旬之间,关城之外的百姓便蜂拥而入。 那书生是悠哉悠哉地翘了班,可怜郡守大人瞪着双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几天几夜地睡不着觉,每每想起那一笔可怕的数字,都眼前一阵发黑,头皮发麻,恨不得现在把那惫懒的书生拎起来暴抽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但也正因为不必担忧惊扰村民,扶风关城之外官道拓地极宽,笔直延伸向前,中间道路上面只有官驿存在,再加上大秦铁卒不时在某些老流氓的带领之下,去这阔野之上打打秋风。 实力不强,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复杂地形藏匿。 山贼寇匪在这一带根本没有生存的土壤。 因而从此官道前行至范阳郡,畅通无阻,只需原本一半时间,商客渐渐聚集,多从此而过。 王安风等人一路疾行,道路平坦,只在第二日就出了扶风郡,复又折向西方,入了一片山脉当中,天色渐晚,众人下马,牵着坐骑行于山路之间,渐行渐深,等到天上群星渐起,明月高悬的时候,宫玉脚步微顿。 微微辨别了下方向,便朝着一处林地走去。 王安风等人跟在其后,只感觉身躯撞破了一层温和的气流,眼前视线登时变换。 依旧是处于山林之中,却已经不是原本位置,前方所见颇为开阔,中有青石长剑,巨如断峰,一半没入了地面,剑柄之上,有八道硕大铁链纠缠,牵扯向了八条小路,没入了地面。 锁链黝黑而沉重,粗有壮汉腰部一般,风吹不动,唯有庄严浩大扑面而来,与方才所见景致截然不同,王安风第一次见到这种手段,心中惊叹异常,抬眸看去,看到了石剑之上,刻有数行大字。 字字不同,各有风骨,笔划多者不觉其繁,笔画少的不觉其陋,其缩也凝重,其纵也险峻,或酣畅淋漓,或逸性勃发,每一笔画都如同上好剑招,各有神韵蕴含其中,令少年心中隐有战栗,脖颈上的皮肤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细小的小点,竟然生出了拔剑抵抗之意。 正在此时,宫玉微微踏前一步。 似有寒意浮现四周,那种直袭人眉眼的凌厉瞬间便烟消云散。 宫玉侧身看去,看到了薛琴霜和王安风几乎是同时挣脱出了那种异常状态,看到了百里封神色挣扎,继而低吼出声,从剑意作用中蛮横撞出。 而平素颇为直爽骄傲的拓跋月,却是足足过了十数息时间,眸中方才恢复了神采,却依旧隐隐浮现畏惧,转开头去,不敢再看。 宫玉微微皱眉,继而敛目颔首,开口道: “这里便是我派入口。” “此处长剑为祖师所留,上面痕迹也是当年祖师以剑气刻下,分为八种剑术杀招,各有神韵,武者修为越深,所感便越深,而没有武功的寻常人却不会有任何异状。” 声音落下时候,王安风等人已经从方才的状态彻底挣脱出来,少年闻言抬眸看去,终于看到了那数行字的真容,而不是凌厉的剑招,微松了口气的同时,轻声念出: “乾元亨利贞,兑泽英雄兵,艮山封鬼户,离九驾焰轮。” “坎水荡波涛,坤地合无疆,震雷霹雳声,巽木镇山岳。” 少年神色微怔,回想起方才移步换景的情形,心中明悟,低声道: “八卦词?” “这里是阵法。” 当今之世,尝试以阵法道理入武功的人数不胜数,如同过江之鲫,而真心钻研阵法典籍的流派,通数天下不过是阴阳,道门,以及兵家谋士三派,只是前者以定诸气流转为主,而后者则以杀伐军阵为纲。 看这模样,应该是道门的手笔。 王安风结合所看书籍做出了判断,而此时宫玉的声音也淡淡响起: “跟在我身后。” “八阵流转,踏错一步,就会陷入迷雾,一日之后方能得脱。”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紧紧跟在了宫玉身后,而青锋解的三位少女则是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防止有人走出,一共走出了八次,每走一次,眼前景致便会发生剧变。 众人都身具轻功,但是每每穿行,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异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中间甚至于有一次是又回到了初始时的位置。 当时王安风只以为是宫玉走错,但是后者却没有丝毫犹豫,继续确认方向,复又带着众人走过了一条小路,眼前视野就骤然开阔,放眼所见一片月朗星稀,而远处已经依稀可以看得到一座青山伫立。 少年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明悟过来。 常人陷入迷阵当中,如果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的位置,自然会认为走错了方向,从而循着原路返回,希望能够找得到正确道路。 可常理当中正确的选择,在此处却是最为错误的选项。 虽是八卦阵法,穿行八次,但是最为厉害的一道屏障却不是阵法,而是人心。 少年心中惊叹,突然又想到了数日前,苏文昌对他描述青锋解的时候说到的那一句话。 隐门剑派,俗世无缘者不能入内。 原来踏出一步就是缘。 想到这里,少年又忍不住回身看去,却只看到了繁茂山林,枝叶交错遮掩,越发衬得来路幽深,不可测度。 宫玉面容上神情似乎略有柔和,看着远处青山,轻声道: “青锋解,到了。” PS:第二更奉上。 第五十章青锋解12 虽然已经看到了青锋解所在青山,但是从阵法处到山脚下面仍有一段相当不短的距离,就算道路颇为平缓,众人骑马也走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到。 到了山下去看,那山虽然不高,却颇为挺秀,山脚下修了一间宅院,里面有一名负剑女子值守,一身白色劲装,面色颇为冷峻,嘴唇薄而发白,越显得漠然不近人情,本在房内打坐,听到了马蹄声音,方才收了内功,踱步出来。 手掌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 当看到来人是宫玉时候,面上神色方才松懈下去。 先是浮现喜色,继而便看到了其后跟着的拓跋月,眉头微蹙,却不曾有什么表示,当看到了王安风,百里封等人时候,眉目之上已经浮现了一层寒霜。直到宫玉开口解释了一二,方才和缓下来,却仍皱着眉头,道: “既然是任老前辈的意思,那我自然不敢阻拦。” “但是,管好你们的眼睛!” “否则,纵然是被大长老责罚,我也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规矩!” 言辞锋利,颇不客气,令王安风和百里封两人心中憋闷。 众人将坐骑骏马全部都暂且寄放在此处,就跟在宫玉身后,上了山阶,不知道这台阶是用何种材料铺成,脚步落下之处,山阶就会浮现一层玉光,阵阵涟漪荡开,旋即散灭,颇为神妙。 可百里封却无心看这美景。 方才给人当贼一样防备,少年心里正憋着一股子火气,他生性虽然豪迈,却绝不愿意吃亏,方才险些就忍不住,拎着陌刀架在那女人鼻子上头,破口大骂回上一句‘之乎者也,扯你娘乎’。 因为顾忌到扶风学宫的面子,终究不曾发作,却还是心里面憋着难受,走了两步,放慢了脚步,蹭到王安风身边。 先是抬眸悄悄看了看宫玉。 这数日同行,百里封已经知道这位前辈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不近人情,却是一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他虽明白自己现在说话有些不合乎礼数,但是实在心里不舒坦,不吐不快,又素来不是能够按捺性子的人,便在少年旁边,低声抱怨道: “安风……方才那位前辈,也太过分了。” 王安风侧目看他,便看到好友皱着眉头,咕哝道: “咱们好歹也是来贺寿的客人。” “不好好招待也就算了,还将咱们当成了贼一样忌惮。” “你说说,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的道理。” 王安风失笑,抬眸看宫玉未曾有丝毫异状,知道后者并不在意这一点,抬手示意百里封噤声,兵家少年不由有些郁郁,王安风摇头,却又想起了圆慈当日所说,轻笑出声,半带玩笑调侃,低声道: “毕竟,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你们男人还都是大猪蹄子哩。” 冷不防一道清脆的声音插入,王安风和百里封都是吃了一惊。 侧过身子看去,便看到了一袭白衣的少女,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旁,玉簪束发,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时候神情冷清,笑起来却有两个浅浅酒窝,颇为可亲,正是与他们同行的青锋解弟子,名唤纪谷,这数日来却是第一次和两人搭话。 虽说是事出有因,但是终究算是背后嚼人舌根,王安风和百里封一时都有些尴尬,而那少女却是坦然大方,一双眸子根本不管百里封,只是落在王安风的身上,其中满是好奇。 自数日前亲眼所见蓝衫少年于城下抚琴的模样,她便对王安风颇为好奇。 只是一来常在山中,不曾接触过什么外人,二来王安风等人的氛围也让她插不上话。 这是回来了山门,心情放松之下,又发现了自己能够说得上的话题,来不及思量便已经开口,此时反应了过来,略有羞意,脸上浮现丝丝红晕,一双眸子却越亮,索性和两人并肩而行,道: “萱师叔她本来不是这般模样的,她人就很好。” “就是出山入江湖之后,遇到了些事情,便对男子抱有了极大的戒心。” 王安风两人只是听到这里,便知道了故事接下来的走向,但是数日来第一次能与这隐门弟子说上话,便干脆借此攀谈,双方都有意相交,是以相谈颇为愉快,一路上了这青山时候,已经是颇为熟络。 踏上了山峰上面,迎面便能够看得到一柄巨大石剑立于演武场中央,剑脊上刻有青锋解三字,凌厉恣意,呼之欲出,此时夜色已经颇深,演武场上也已经没了弟子,偌大的青锋解剑派因为大长老过寿,处处装点了红烛灯笼,放眼望去,一片喜气。 而在此时,前方已经走出了两位迎客弟子,各自负剑,右手却挑着个红灯笼,驱散了周围黑暗,方才山下已经有飞燕传讯,知有客来,是以在此等候,看到众人上来,便上前见礼,朝着宫玉一礼,口称师叔。 宫玉微微颔首,转过身来,道: “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先去客房休息一夜。” “明日早上,再去拜会我派掌门人。” 虽然王安风四人实力颇为低微,但是毕竟是来自于扶风学宫,并且有着任老前辈和那位夫子的嘱托,手中更有藏书,也应当拜会一番掌门。 只不知道,大长老会不会出来。 想到那位几如自己祖母一般的大长老,宫玉面容微有柔和之意。 王安风等人长途跋涉,就算是有内功在身,也都感到有些乏了,自然没有异议,朝着宫玉抱拳一礼之后,便跟在了那两位提着灯笼的迎客弟子身后,从左而走,片刻已不见身影。 宫玉转身看着三位同行弟子,淡淡道: “你们也自回去罢。” “这段时日行走江湖,将所思所想记于笔下。明日我会考校。每一次经历,都将可能在未来保住你们的性命,勿要轻慢了。” “是,师叔。” 宫玉颔首,转身欲走,却在此时想到了一件事情,脚步微顿,重又转身,开口唤道: “纪谷。” 方才和王安风两人攀谈的少女微怔,抱拳道: “弟子在。” “你方才妄议长辈私事,罚你誊写门规……” 纪谷心中微松口气,方才她开口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过,区区三十遍门规。 少女心中略有不在意,宫玉总是冷淡的嘴角却似乎微微挑了下。 声音却依旧淡然。 “三百遍。” 此时没了外人在场,青锋解三位少女也敛去了原本的清冷,只如同寻常十五六岁的女儿家一般。 纪谷闻言脸上神色微微一呆,尚来不及开口求饶,宫玉已持剑转身而去。 嘴角微有挑起,轻描淡写地道: “今夜,勿要睡了。” ………………………………………… 青锋解,掌门书房。 夜色虽深,却依旧有一盏红烛幽幽亮起,将这书房内部照亮。 一位女子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翻看着桌上信件。 青锋解衣着重素简,但是这名女子身穿的白衣却和寻常弟子不同,袖口衣领镶有蓝色丝绸,上以金线绘制了繁杂纹路,衣有三重交叠,更添了几分威严,玉凰振翅欲飞,将其如墨长发扎起。 不时提笔写些东西,不时皱眉沉思,其眼角已经有了许多细纹,鬓角也有了些许白发,却依旧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雍容风姿。 毕竟是大长老的七十大寿。 上三品宗师。 纵然青锋解是隐世门派,但是也有许多好友在,扶风学宫,天山派,还有一些江湖侠客,散人名宿,都会在八日之后,齐聚青锋解,身为掌门,她实在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又处理了几件小事,放下了手中毛笔。 女子揉了揉自己眉心,罕见地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毕竟已经五十余岁,拔剑而战自然没有问题,但是处理这些门派事务,精力终究不如往昔。 女子轻声叹息,取来浓茶啜饮。 方才才煮沸冲好的茶水已凉。 深夜,孤身,红烛残照,茶水微凉。 此间种种难免令人心境寂寥,女子突然就又回想起了当年,自己尚未执掌神兵五凤的时候。 依旧还能够纵马江湖,依旧还能任着性子胡来。 怎么地,一下子就已经五十多岁了? 好像昨日还在江湖驰骋,今日竟已经坐在了书房之中,处理师门事务。 想到这些俗务,女子心中颇有怨念。 再熬下去,又要脱发了。 心中嗟叹一声,女子抬手饮尽了茶盏中冷茶,便要继续翻看。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敲门声音。 “师尊,弟子宫玉拜见。” PS:第一更奉上。 第五十一章过寿的大长老22 青锋解的客房外。 王安风谢过了给他们带路的迎客弟子,入了其中。 青锋解整个门派似乎都爱极了素简的风格,客房里面颇为简单,王安风自包裹里取了火石,将红烛点燃,虽然此时已经不早,可他却还不曾有困意,便坐在了桌旁,一边百无聊赖地以手指拨动蜡烛变软了部分,一边在脑海当中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 赢先生和师父要让他寻记载了古老圆珠的典籍。 而更让他在意的,却是那叫做‘白虎堂’的江湖组织。 按照那些武者的交供,自离开扶风郡城开始,便已经跟在了他们身后,目标是他,百里封和薛琴霜。 这不能不让他怀疑到倪夫子一事的背后,那造成这悲剧的最初根源。 在这浩浩大秦的天下,竟然有人能在二十年前做下屠人满门的事情后,还名利双收活了许久,毋庸置疑,肯定有朝堂中真正的大人物点头首肯。 而白虎堂,定然和这位大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烛的火苗窜了一下,烫在了王安风的手指指腹上,少年吃痛,猛地收回了手指,一抹红色的蜡油在他手指上面,如同鲜血般缓缓流淌,继而迅速凝固,王安风失笑摇头,不再乱想,只将白虎堂三字印入心底。 将这凝固的蜡油剥离下来,随手抬高扔在火苗上面。 烛火忽闪了一下,屋子里光影晃动,仿佛立着某种黑暗而巨大的造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迎客弟子送了洗漱的热水过来,少年应了一声,起身开门,身子遮蔽了烛光,整个屋子似乎黯淡了一层,身后桌上,那蜡烛火苗周围融地有些软的部分被少年无意揉捏成了个圆锥形的模样,如牢笼般将烛芯罩在里面,遮蔽了火焰,阻隔了光芒。 火焰缓缓将周围密不透风的牢笼融化。 …………………………………… 第二日。 一夜好眠,安神无梦。 因为这里有着传说中的上三品宗师,以保险起见,王安风并没有进入少林寺中,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自己也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串佛珠似乎是颇为了不得的异宝。 当然,更重要的是,只有通过这珠子,他才能够去见到师父们和赢先生。 只这一点,少年心中就已经非常重视。 起身以冷水洗漱了下,微凉的触感驱散了睡意,王安风负剑走出了客房,放眼望向前方,只见云雾翻腾,昊日初生,令人精神不觉振奋,风动松林,隐隐能够听得到长剑破空的凌厉声响,和少女的轻喝。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这应当是青锋解弟子在晨间习武。 偷看他人习武,在江湖上是大忌。 尤其还是隐世剑派。 少年本想要出去随便走走,想到这里便熄了这心思,复又想到昨夜里宫玉所说,今日要带他们去拜见青锋解掌门人,干脆直接回了屋子里面,只等着宫玉安排。 片刻之后,果然有青锋解弟子来寻他。 王安风跟在那少女身后,一路行过了演武场以及数座大殿,被引入了一间厢房,百里封等人已在其中,却不见宫玉身影,直到吃过了早点,饮过了茶水之后,一身白裙的宫玉方才负剑而入。 神色依旧冷淡如常,只是面容上似乎擦了些水粉,一身白裙也换了款式,大体未变,细节处则更为秀气。 抿了抿唇,宫玉让众人跟在她身后,一路行了约莫有十多分钟,没有往那些谈正事的大殿偏殿走,而是去了一处厢房当中。 王安风微有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 这是将扶风前来的四人当作了自家亲近晚辈,才会有的举动。 宫玉停在门口,先是微吸了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道: “师尊,弟子宫玉求见。” 继而有温和女声响起。 “进来罢……玉儿。” 宫玉定了定神,推开门引着王安风等人进去,当先主位上坐着位衣着繁复的女子,气质雍容大方,黑发以玉凰簪束起,眉眼间带着三分笑意,气度不逊豪雄,不必介绍,王安风等人便明白了其身份。 而在一侧座位上,却还坐着个女子,黑发如墨,气质与宫玉有三分相似,却更为高洁,只是坐在那里,便令人难以忽视,双手抱着茶盏,眸子黑白分明,平静看着茶汤中茶叶沉浮。 旁边桌上,横放了一柄木剑。 宫玉踏前,朝着上首掌门行礼问安,复又转向了那女子,神色罕见浮现了几分紧张几分孺慕,低声道: “大长老。” 王安风微微一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略有些僵硬地看着那侧女子,看着她抬起眸子,嘴角似有温和笑意,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下有些忐忑的宫玉,容颜清秀,眸子黑白分明,微微颔首道: “许久没有见啦。” “玉儿却是出落地越发大方。” 宫玉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但是王安风分明在其眸子里面看到了雀跃神采。 便在此时,坐于上首的掌门人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温声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 “这里并没有外人,且落座罢。” 王安风等人此时方才察觉自己失态,忙行礼告罪,方才坐到了一侧木椅上面,却无一人敢与青锋解大长老坐于一侧,掌门轻笑,并不在意这一点,只随意和王安风等人攀谈,当然,大部分时间是这位掌门人在说,而王安风等人恭敬听着。 其中随意谈到些武功道理,江湖经历,却也令王安风等人心中震动,颇有受益。 而那位大长老却依旧平静,不发一言,双目平静,看着手中茶盏。 祝灵毕竟身为名门掌门,此次与王安风等人见上一面,实则是有许多的理由,但是这些天事情颇多,再有什么理由也不可能呆多久,是以片刻之后,便止住了话头,手中握着茶盏,噙着抹浅笑,不言不语,王安风等人自然识趣,告辞出来。 一路沉默着走出了这一处院落。 踏出院落的时候,王安风等人几乎是整齐划一呼出口气,面上神色放松下来。 “太……太……” 百里封心中回想方才那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却始终难以下出一个明确的定义来表达自己心里的念头,只连连咂舌。 薛琴霜轻笑,颇有感慨道: “能够见到那位大长老,以及青锋解当代掌门人,这件事情本身对于我们就便是一桩缘法。” 众人颔首,却又想到了那位模样最多二十出头的大长老,神色各有变化。 薛琴霜眼中跃跃欲试,而拓跋月面上却浮现出了丝丝渴望之色,敛目叹息道: “上三品……” “大长老生地可真好看。” “你也很可爱。” 声音在前面响起,众人心中一惊,抬眸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的大长老。 黑发如墨,白衣胜雪,简单的色泽却组合成了极强的冲击力。 后者安静看着拓跋月,不知为何,拓跋月竟然感觉自己难以抵抗大长老的魅力,心跳隐有加速,忙偏开目光,不敢再看。 便在此时,大长老视线转而落在王安风身上,瞳中神色有所波动。 轻声道:“他还好吗?” 王安风微怔,继而便想到了自己藏书守的身份,明白过来大长老所指的是谁,心有好奇,却仍抱拳回应道: “晚辈也不知任老心情。” “只知道任老每日看书,倒没有发现不愉的模样。” 听得了看书两字,大长老神色似有怅然,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在下一个瞬间,眼前便已经没有了那一袭白衣。 这等手段,已经远不是什么轻功能够比拟,几乎真的和仙神无异,拓跋月和百里封只是惊叹宗师手段。 薛琴霜却神色微变,心中骇然,王安风下意识和赢先生比较,虽不愿意,却又觉得赢先生怕也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神色变换,禁不住微吸口气。 薛琴霜察觉少年异状,知道他心中有和自己想同感触。呼出口气,轻声道: “大长老在卸任掌门之位后,离了神兵五凤剑,只用一柄木剑应敌。” “江湖便认为她实力降低,今日所见,方知道不然。” 王安风慎重颔首。 百里封似听到了薛琴霜低语,又没有听得清楚,转过身来,有些疑惑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 薛琴霜止住话头,轻笑摇头道: “没什么,只是感慨宗师手段罢了。” 百里封心中疑惑顿消,而拓跋月却似有些不信,看了眼王安风,复又看了看身着男装,风姿如玉的薛琴霜,面上神色有些古怪,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眸中浮现光彩,看着王安风,道: “王大哥,你是藏书守。” “额……嗯。” 少女眸中光彩更亮,踏前一步,低声问道: “那你可知道那位任老和青锋解大长老之间的事情?” 王安风不由失笑,也放下了对于少女称呼变化的好奇,摇头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拓跋月脸上浮现遗憾之色,低声咕哝道: “真是遗憾。” “若是讲出来,怕是不逊于青锋解开派祖师的故事呢。” 众人微怔,心中都为她这天马行空般不着实际的念头哭笑不得。 她所说的事情,乃是江湖上一件公案。 青锋解的祖师三百年前,乃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剑客,容颜绝世,剑术通神,心性不惹尘埃,只能以‘无俗念’三字形容。 当年曾有少年剑客与其同闯荡江湖,数经生死,醉后表白心迹,却被婉拒,酒醒之后百般后悔,自觉叨扰,便封剑归隐于天山,立下了誓言,只要那女子尚在江湖闯荡,他绝不出江湖,以表明不会再叨扰好友,以安其心。 而青锋解祖师则因为厌倦俗世,也不忍神剑蒙尘,是以退隐于山外之山,再不履江湖,将佩剑剑穗并书信一封令人送往天山。 青锋解,谁解青锋意? 我已经不在江湖啦。 你要出山才是。 当年的少年剑客捧着只写了二十二个字的信,坐在天山冻得屁股发青的雪地上,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终拔剑而出。 剑压天下群魔,斩尽仇寇,败尽豪雄,成名一百余载,纵横不败,传下了天山一脉道统,令天山派成就七大宗派,剑道圣地的殊荣。 可享尽了盛名繁华,坐化之时,手中仍只握着当年的剑穗。 遥想当年前辈风姿,众人皆心有所感,薛琴霜感慨之余也有遗憾,叹息未能够和那两位惊才绝艳的剑客生于同一时代,正在此时,拓跋月却又歪了下头,颇为认真地思考道: “你们说,既然大长老……嗯,都那么年轻。” “青锋解的祖师会不会还活着?” 百里封闻言豪情一堵,猛翻白眼,道: “你在说甚么胡话?” “若是那样子,这江湖上岂不到处都是上三品的宗师们?” 拓跋月刚要发怒,却听得百里封解释,面容微僵,颇有些泄气道: “也是哦……” PS:第二更…… 第五十二章夫子给的机缘12 毕竟身为外客,在青锋解里妄言长辈事情实在不合于礼,众人收住了嘴,这个时候,晨练也已经结束,处处可见到负剑的白衣少女,英姿飒爽,气质果然过人,王安风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为何扶风学宫的那些好友,会如此执着地想要来这青锋解。 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薛琴霜一眼,却看到了少女眸子微微瞪大,褐瞳流光溢彩,似乎隐有战意。 薛姑娘果然还是一如既往。 少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无力。 衣袂翻飞之音响起,凌空落下来一道身影,白裙劲装,玉簪束发,眉目清冷,右手握了一柄连鞘长剑,正是宫玉,抬眸看了一眼王安风等人,微微颔首: “还好,都还在。” “且跟我来。” ………………………………………… 青锋解有一处禁地。 江湖传言,这里面能够找得到天下最为精妙绝伦的剑术,亦有种种传承,可却被许多的武者嗤之以鼻,不以为信。 而更强些的江湖人,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事实。 说是禁地,其实是一座极高的山。 山名叫万剑,可山上却没有万剑,至多只有个一百来柄,可能还要更少些。 山巅最上面修了个木屋子,里面不住人,只是放了一把长剑。 那剑横于桌上,那剑悲鸣长啸。 剑名三愚。 百年前剑圣所用。 ………………………………………… 王安风等人到了那山峰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这处山脉之中,竟然还有如此高峰。 更不敢置信的是,在此之前,他们竟丝毫未曾发现。 宫玉带着四人落于山巅之上,虽是六月,在这山上竟然感觉到了许多冷意,一条瀑布从这千丈巨峰之上崩腾之下,声若雷鸣。 宫玉转过身来,声音在雷鸣巨响中仍旧清晰。 “夫子曾经与我说过,希望能让你们一入禁地,大长老和掌门也已允许。” “你们能在此处待三日时间。” 众人神色皆有变化,宫玉却只是自顾自解释道: “此地山上,有三等机缘。” “第一等机缘为下,山下有经阁剑阁,其中藏有功法典籍,江湖难得隐秘,三日之内,你们能自行观看。” “第二等机缘为中,此山自下而上,有楼阁一百三十一处,有灵剑一百三十一柄,楼前各有石碑,其上自有灵韵传承,若能得一剑首肯,则四品可期,天下之大,无处不可以去。” 声音停下,不再继续。 百里封方才听得入神,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第三等,上上机缘呢?” 宫玉眸中略有波动,摇头道: “不可说。” 袖袍一拂,似有剑气自袖中而出。 山巅之上,有朝天一炷香,那道剑气扫过,极速擦过了香头,便散起了袅袅白烟。 “每日自有禁地弟子送吃食过来。” “此烟燃尽之时,我再来接你们。” 声音落下,宫玉已一步踏出,衣袂翻飞,如同姑射仙人一般,瞬息之间,已经是冲天而起,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四位少年少女立在这禁地山巅之上,对他们似是极为放心。 目送宫玉的身影消失于远空,薛琴霜转过身来,眸子微亮,看着三人道: “青锋解外万剑峰,这里大约便是那座山外之山了罢。” “机缘难得,咱们三日后再见。” 言罢抱拳,转身即走,模样似乎有些兴奋,连带着脚步都快了许多,最后干脆直接运起了轻功,脚步落处,如星丸弹射般,顺着山路笔直下去,只是片刻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沉默之中,百里封抬手挠了挠头,随意笑道: “阿霜还真是心急。” “我的话,就去山下面的剑阁里面,看看里头有什么功法罢……” 拓跋月微怔,下意识道: “你不想要去看那些剑碑传承吗?” 毕竟,能得一灵剑传承,几乎必然成就四品高手,甚至于宗师可期。 迎着拓跋月好奇的目光,百里封摇头,只是道: “因为我不喜欢啊。” 神色坦然,显然所说的便是心里所想。 拓跋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中对这粗蛮的少年有所改观,念头涌动,无声叹息道: 能如此纯粹,我不如他。 正当此时,却看到了兵家少年随手将身后那并残暴的陌刀拎在手里,顺手挥舞,发出了强烈的破空声音,嘴角咧开,大剌剌地笑道: “再说了,用剑哪里有用刀舒服?” “我这陌刀,一百来斤,一砍一大片。” “我百里封就是拎着一大刀片子,也不会去学剑法。” 拓跋月神色呆滞,以手抚额,方才心中升起的些许异样就如同被少年手中的‘大刀片子’给劈成了稀烂,只剩下了无可奈何和自我质疑。 竟然以为这种脑子里都是肌肉的兵家会有追求和原则? 少女轻声叹息。 难不成愚蠢这种东西也可以传染? 王安风无奈地看着故意耍宝的百里封,摇了摇头,复又看向拓跋月,开口问道: “拓跋姑娘,你准备去哪里?” 拓跋月微微一怔,目中浮现出了一丝期冀渴望。 她从家乡来到大秦,便是想要学习到一身的本领,自然渴望能够获得一柄灵剑的传承,但是当年那件事情,却教给她什么叫‘自知之明’的道理。 家乡正是因为贪心这二字,方才被战火席卷。 无数牛羊被敌寇牵走,阿哥战死,阿姐被远嫁,百姓生活困顿,都是因为当年阿爸的贪心不足。当年夜里的火焰似乎一直燃烧了七年,一直烧到了现在,烧出了性烈如火的外表和胆怯而易于满足的内心。 微呼出口气,少女任由记忆散去,抬起头来,脸上笑得明媚。 似毫不在意,随口道: “我啊,我也准备去剑阁当中,看看功法典籍。”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毕竟,以薛大哥的天赋,也只去了这山上下面的楼阁,我天赋差地远呢,与其白白浪费了这种来之不易的机缘,还不如胃口小一点。” “青锋解乃是隐世名门,若能背下一两本典籍,也算不枉此行啦。” 王安风微微颔首,并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他此行机缘也不准备去看那些甚么灵剑传承,在他眼中,师父们和赢先生教的武艺必然是要比这些传承更好的,况且有经阁开放,其中有种种不闻之秘。 那么想必‘白虎堂’和‘玉珠’的消息当有些记载才是。 想到此处,少年心中定下了选择,思绪却又有些纷乱,想到了褐瞳泛光的薛琴霜,想到了少女秉性,和拓跋月的评价,不由得在心中反驳道: 她可不是因为担心自己悟不到什么灵剑剑韵。 先从下面看起,恐怕也是担心自己看了上面这些厉害的剑碑,就没有心情去看下面的了。 突然想起了当初离伯所说,吃饭的时候,要从不好吃的菜开始,慢慢吃,要不然一开始就吃最喜欢的,滋味过于浓厚,反倒吃不出其他菜的美味。 薛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老饕呢。 少年心中隐有怅然。 山下第一处楼阁之前。 一身白衣的薛琴霜双手背负在身后,脚步轻盈愉快,双目之中,泛着异彩。 PS:第一更奉上 第五十三章机缘22 王安风一路和百里封两人同行,直至山脚下面方才分开,百里封和颇为不愉的拓跋月去了剑阁当中,借阅青锋解功法剑术,王安风看着他二人离去,自行走向了左侧经阁。 青锋解立派三百年,剑法称雄于天下,应当知道许多江湖隐秘。 王安风心中思量着,轻轻敲了敲门,谁知经阁的门竟然只是虚掩,给他一敲倒是吱呀声中,直接打开,展露出了门内的景色来,这经阁并不如同风字楼那样地浩大,只有数层,里面有个青铜香炉,散出袅袅青烟,越显得清幽。 少年抬眸去看,却没有看到青锋解弟子,心想自己为客,入经阁之前总要知会一声,否则一则失礼,二则……若出了诸如失窃之类的问题,也省得许多麻烦,便只站在门外,抱拳朗声开口道: “叨扰。” “在下扶风学宫王安风,来此借阅典籍。” 声音传出,并无人回应,仿佛眼前这里是个无人的场所。 王安风心中颇有疑惑。 虽然说任由他们来借阅,但是连一个人都没有的话,也实在是过于放心了罢? 正在此时,里面穿来了脚步声音,少年神色微动,抬眸去看。 便看到了书架后头走出一位负剑女子,越有二十岁出头,旁边跟着个七八岁年纪的小姑娘,生地可爱,肩膀上蹲着个雪白小兽,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颇为讨喜。 那女子出来,懒懒打了个哈欠,揉着眉头道: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却又被你这斯搅合了清梦……” “你说,你要如何赔偿?!” 说完狠狠地瞪了王安风一眼,少年看了下周围环境,道: “这里是……经阁罢?” 那女子翻个白眼,理直气壮地道: “是经阁,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比这里更适合睡觉的地方,比书香更令人入梦的味道吗?” 少年微皱眉头。 他待人温和,却又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没有半点脾气的老好人。 闻言看了下那女子,认真回答道: “知道。” “迷迭香。” 迷迭香是江湖蒙汗药的雅称,足量一包下去,就算是八九品的武者,也会睡得如同死猪一般。 岂不是比书香更容易让人入眠? 那女子微微一愣,继而柳眉竖起,便要说话时候,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迈步走到了两人中间,先是看了一眼那女子,道: “师姐,您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告诉师父了。” 女子闻言,登时如同泄了气般,偏开头,嘴里咕哝着什么,小姑娘如同安抚孩子般,伸手拍了拍女子的手掌,才又转过身来,看着王安风,面上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微微裣衽一礼,脆声道: “青锋解林巧芙,见过少侠。” “少侠要过来的事情,宫玉师叔已经飞鹰传讯过,失礼之处还请勿怪。” “请进来罢。” 王安风抱拳回了一礼,道: “叨扰。” 走入门内,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把这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当成了同辈人一般对待,心中不由有了三分失笑,复又看了一眼那依旧懒散的女子,便就知道这小姑娘为何能如此成熟,莫名地就想起了大凉村时候的离伯,颇有感同身受的心情。 青锋解的典籍,分为‘隐’,‘秘’,‘杂’,‘游’四类,其中‘隐’者记载江湖隐世八门之事,‘秘’则记载不为人所知的江湖秘事,‘杂’者无所不包,‘游’则分为两类,一部分是江湖成书的游记,而一部分是与青锋解交好的侠客们,口述自己经历事情,乃是独此一份,极为难得。 王安风直接掠过了‘隐’,走到了记载着江湖隐秘的书架前,自书架最左边抽出了一般,开始翻阅。 这一本书是记载着一百多年前的江湖征战。 彼时天下尚且未定,各大诸侯征战不休,大秦也是其一,一个名为‘星宫’的势力趁机出世,引得天下局势也变得更为混乱,当时候的天下十大高手,竟然有七个出自这‘星宫’当中。 最后是天下隐世高手辈出,配合着大秦铁骑,方才勉强将这‘星宫’击溃。 三百六十五位星宫高手与整个江湖死战,纵然只是一笔带过,却也能猜得出其中的残酷与精彩。 正当此时,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淡而疯狂的杀机,瞳孔微缩。 猛地转身过来,便看到了那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一侧地面上,双目微阖似乎有些困倦,而原本颇为乖巧的小兽竟然咧开嘴来,露出了满嘴的獠牙,可亲可爱的黑色眼珠看着小姑娘白皙的脖颈。 此时却满是贪婪的杀机。 根本来不及思考,王安风手腕一动,木剑应声而出,而在他的剑锋抵达之前,一道剑气已经砸在了那小兽额头,将其打了个趔趄,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如有灵性般故意发出了一声呜咽惨叫,王安风微怔,继而手腕一动,将木剑收回了剑鞘。 本就只是浅睡的小姑娘听得呜咽转醒过来,便发现了地上装可怜的小兽,脸上浮现担心的神色,将那小兽抱起来,一边低声安慰抚摸,一边转过头来,两道凛然目光落在了那弹出剑气的女子身上。 虽未曾言语,后者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寒意,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开口想要解释,又说不出口,讪讪而笑。 林巧芙瞪她一眼,颇为心疼地抱着那装可怜的小兽去了更远处。 王安风手握着那本书卷,走到了那满脸挫败的女弟子身边,道: “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方才王安风出剑,让那女子对他颇为改观,她叹息一声,愁眉苦脸地开口道: “这丫头……三日前,抓了只异兽幼崽回来,她自己没有父母,比起我们年纪又小太多……可能想要有一个自己的玩伴。” “问题这种异兽根本养不熟啊,以人血为食。” “因为这破异兽,我已经三夜不曾好睡了……” 说到这里,她又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已经困得过头。 王安风略有不解,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为何不解释,巧芙看样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啊……” “她就是太相信感情了,才会以为能够驯养地了那异兽。” 女子有些头痛,摆了摆手道: “罢罢罢,我和你解释个甚么。” “现在还在掌握之中,唉……便先任由她胡来罢。” “实在不行,再将那东西打跑了便是。” 女子说道这里的时候,眼神中浮现些无可奈何的溺爱神色来,王安风慢慢点了点头,心中却觉得这种行为并不是什么对的事情。 养虎为患,只能悔之晚矣。 之后的三日时间当中,王安风都在这经阁当中寻找自己想要的消息,那玉珠倒是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而白虎堂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而这三日所见的另一件事情,便是真正确认了那小兽果然是‘养不熟’,而那女子也已经颇有些疲惫。 轻轻将一本古籍放回了原位,少年右手搭在了腰间药囊之上,手指拨动,掀开了两个瓷瓶,淡淡的花香味道混合起来,并且无声息间朝着这经阁之中弥散出去。 按照吴长青所教导的药理,两种九品药物混合起来,便是一种极厉害的迷药。 名字恰好就叫做迷迭香。 林巧芙武功很低,缓缓沉睡了过去,而那纯白可爱的小兽察觉机会到来,咧开了嘴巴,露出密集而且锋利的牙齿。 它已被收拾了些许多次。 但是作为兽类的本能仍在操控着它,身形极速掠动,如同闪电一般朝着那孩子而去,王安风左手抬起,挡在了那孩子脖颈之前,突然察觉一痛,金钟罩竟然被咬破,渗出鲜血来,周身混元体飞速运转,将毒素祛除,而那小兽似乎因为吸食了王安风的鲜血,脚步有些慌乱。 少年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雷霆剑光斩出,将那小兽击出了经楼,并在下一个瞬间,斩在了那小兽腰腹,雷劲暴起轰鸣,小兽原本灵动的眸子黯淡下去,如同一滩肉一般跌落在地,再无半点生息。 王安风神色平静,收剑入鞘。 那女弟子不知何时出现,抱肩靠在经阁门口,挑眉看他,道: “竟然用迷药让巧芙睡着,然后杀了这小家伙,看不出来,脑子挺好使。” “不过,你要如何交代?” 王安风敛目,缓声道:“就说是她的朋友也想妈妈了罢……” “她还是个孩子,自己期望的朋友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情太残忍,还是不要现在说的好。” 说话的时候,左手上的毒素尚未消失,仍旧刺痛,微微颤抖。 女子皱眉,叹道:“但是这样她又吃不了教训。” 王安风沉默数息,呼出口气来,抬眸看着她,笑道: “林巧芙她还只是个孩子。” “既然是孩子,能够相信感情本就是件好事情,若是有一天这世道连这种性格都是祸根的话,那也不是孩子的错。” “我想,好的就是好的。” “世道有多坏,也不能改变这一点。” 心念至此,却又想到了这数千年历史里面,多的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故事,心情也难免有些复杂,复又想到了姜夫子,想到了书中所载千年前那些位倔强巴巴的老人,精神一振。 无论这个世道是怎么样的。 王安风。 绝不会随波而流。 身后突然传来笑声。 “小子说的不错!” ………………………………………… 山巅之上。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席地而坐。 三日时间,不舍昼夜,已经阅尽了那一百三十一柄长剑风姿。 却仍觉得少了什么。 少女自心中沉思。 剑招,或者凌厉,或者果决,或者阴毒,或者飘渺,不一而足。 但是它们最核心的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耳畔瀑布自千丈巨峰之上冲击而下,奔腾轰鸣,犹如雷震,少女茫然的目光落在这飞瀑之上,势如千钧,三日阅尽了灵剑石碑,在此时少女眼中,这飞瀑都似乎化为了一柄浩荡的剑光,脑海之中似有所悟,猛地站起。 薛琴霜站在这山巅之上俯视着飞瀑自九天而下,双眸越发明亮。 忽而拔出佩剑,弹剑作响,其音清越,曼声而吟。 “剑者,剑者。” “当舍生而忘死,剑出而无悔。” 少女眉宇飞扬,踏前一步,手持长剑,裹挟剑光寒芒,自天穹顺飞瀑而下,其速越发迅捷,只觉地仿佛周围激流包裹自己,三日所见剑法在此时,浩浩荡荡汇入了这如同天罚一般的剑势之中,越发凌冽。 神识空明,鼓荡其中。 无惧生,无惧死。 飞瀑酣畅淋漓,竟也如同最为出色精彩的剑招一般,少女顺势而下,清啸出声。 一抹璀璨剑光亮起。 轰然间已经坠地。 少女面色陡然间一阵苍白,身躯骨骼内脏皆有损伤,嘴角渗出了血迹。 禁地之中有数道身影飞跃而出,立在了虚空,看着那半跪在地,咳出鲜血的少女,神色皆是剧变。 “这便是扶风学宫之人?” “何等莽撞!” “经脉受损,周身骨骼也有断裂,纵然悟不得绝学,又何必如此。” 虚空数人或是恼怒,或是叹息,终究准备下来替少女疗伤,便在此时,薛琴霜突然持剑斜斩。 剑光凌冽,似有浩荡天瀑自下而上奔出,其势如奔雷。 那千丈巨峰之上,突然有长剑齐鸣,三百年来存放此处的上百把佩剑,如同受到了某种牵引一般,吟啸着飞上苍穹,继而猛然倒转,铺天盖地朝着下方半跪于地的薛琴霜而去。 峰顶之上,剑圣佩剑幽幽亮起。 继而猛地爆射而出。 凌厉的破空声音微顿,百柄长剑极速骤停,剑刃指向大地,微微悬浮,激起了一道道气浪。 剑圣的佩剑正在薛琴霜身前不过三寸之处。 上方众人面色激变。 只要握着这把佩剑,就将能够感悟剑圣曾经走过的道路,在可见的二十年之间,必然会有一位新的剑圣,持拿三愚剑横出江湖。 心念至此,一道道不可遏制有些艳羡的目光便落在了薛琴霜的面庞之上。 那少女的面色苍白,黑发散乱如墨。 拇指拭过唇角鲜血,随意一抹,原本苍白的唇色便有了鲜血般动人心魄的色泽,衬得少女看去越发地明艳不可方物。 她看着那触手可及的江湖传说,一双褐瞳明亮而且骄傲: “薛琴霜。” “从不为他人附庸。” PS:今日第二更 还有许多万赏的书友没有感谢出来,我都还记着,接下来就打算尝试慢慢加更来感谢各位的万赏了(抱拳) 第五十四章江湖散人12 万剑山下,经阁之前。 在王安风说完沉思的时候,突然传来大笑赞叹,一位白发老者大步而出,穿着衣服都是破破烂烂,但是却面庞红润,眼角眉梢无有一根皱纹,白发散乱,一手拎着个大葫芦,几有小儿头颅大小,右手随意一招,王安风脚下死掉的小兽便腾空而起,落入了老者五指之中。 顺手掂了掂分量,老人一双眼睛微眯,喜滋滋地道: “这通明貂可是个好滋味,若以宽油爆炒,正好下酒。” “嘿嘿,两位小友若不介意,便舍给老头子罢?” 言罢尚不等两人说话,便已经将其顺手放在了腰间蛇皮袋里,王安风道:“前辈拿去了便是。” 又想到了混元功极为剧烈的反应,声音微顿,复又提醒道: “这小兽毒性不浅,前辈还要小心些。” 那老者打个哈哈,道:“孩子话。” “老头子吃了不知道多少这通明貂,岂会怕那么一点点毒性?” 方才他在旁边就已经看到了王安风左手上咬痕,这通明貂就算只是个幼崽,毒性也已经逼近八品之烈,看到王安风在中毒之后,依旧还能够一剑将之击杀,面色不改,本就心中好奇,复又听到他所说的话极为对自己的脾性,心生好感,便准备出来一见。 此时少年所说,倒让他觉得越发顺眼。 那边女子也反应过来,抱拳行礼,道: “青锋解吕白萍,见过前辈。” 老人颔首,复又看向王安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咧嘴笑道: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抱拳,道:“晚辈扶风学宫王安风,见过前辈。” 老者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了然之色,抚须道:“难怪难怪。” “能带晚辈来着青锋解的,除去世代交好的天山派,也就只有你们扶风学宫啦。” 复又皱眉,略有不解地道: “你能在这里,估计是任长歌那老杂毛给说了话。” “不过这万剑山上机缘众多,那一百来把剑也就算了,那剑阁里头有许多的秘籍典藏,你为何只是钻进了这鸟不拉屎的经阁里头?” 王安风微怔,心中反应过来‘任长歌’应该便是坐镇于扶风学宫风字楼的任老。 却不想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任老竟有这样一个颇为潇洒的名字。 这老者言语中对于宫玉眼中的第二等机缘颇为不屑一顾,吕白萍心中不忿,可眼前老人的辈分实在是有些高地可怕,也不敢说些什么,老者行走江湖数十年,看她脸上神色变化便知道了三五分,登时哈哈大笑道: “怎么的,你自己有些不好处,难道还不让人说了?” “那一百来把剑,能得其一,自然是前方一片坦途,足以令你轻松破入中三品境界,傲笑一方,算地上是高手,甚至于在中三品的修行都颇为轻易,二十年内,必然可以破入第四品武道。” 吕白萍略有不服,道: “那不是很好吗?” 老人长笑出声,伸出手来毫不客气给了吕白萍一个爆栗,哂笑道: “好?好个屁啊好!” “那是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拾人牙慧!” “重走前人道路,顺则顺也,但是却也会被限制在那些道路之中,难以踏足更强的地步,对于这天下武道则无丝毫益处,死后佩剑被重新送回这万剑山,老头子且问你。” “是人使剑耶?还是剑使人?” “是剑客耶,还是剑奴?” 一连两个问题,振聋发聩,令吕白萍无话可说,本以为能够参透一两门剑术便可以成就江湖高手,可此时却觉得无法反驳老人,觉得以前所坚持的东西似乎正在破碎。 正在此时,王安风突然开口,道: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成为上三品,能保证直入宗师之下,四品武者,被称之为是江湖一流高手,纵横天下,何尝又不是机缘?” “前辈以宗师之身所言,心境不同,眼光也不一样,未免有失偏颇。” “再说,武功也只是一种手段,而非人生。” “就算一生困顿于武,又能够如何?” 老者闻言侧目,定定地看了看王安风,突然摇头道: “嘿,困顿?” “道不同,不相与为谋。” “你竟非武者,老夫又和你说这个作甚,唉,老夫只是可惜啊……” “当年青锋解的祖师为了保留下那些精彩的剑术,以防流失于人间,设下了这万剑峰。可这些剑术留了下来,却又要令这江湖,失去了多少同样精彩的剑术啊。” “诚可叹乎……” 谈及此事,老者突然叹息,王安风也明白他意思,若是那些弟子不曾去领悟这些长剑剑碑上面剑法武功,行走江湖,必然是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剑法,并不会逊色于这些剑碑所载,甚至于更为精彩,也未可知。 是福是祸,机缘祸根,实在难以分辨地清楚。 夫子让他们来这里,怕是因为担心被‘白虎堂’一类江湖组织暗害,是以期望他们能成长为江湖高手,足以自保罢。 上三品宗师难成,四品武者也已经颇为难得。 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悚然一惊,想到了去研究碑文的薛琴霜,突然便有些慌乱,对方在他眼中必然能抵达上三品之境,若是如此,这机缘对她而言,实则祸根。 那老者则收拾了心情,笑道: “说来,你还未曾回答老头子,你自个儿待在这里,是要寻什么……” 突有铮然剑啸声起,距此不远处的一处剑阁当中,一柄清幽长剑似有灵性,自行鸣啸跃起,旋转一圈,便朝着远处激射而去,显然是被某种气机引动。 王安风神色骤变。 老者声音微顿,抬眸看了眼那边方向,复又转头看向王安风,道: “你认得?” “灵剑已动,应是已经迟了。” 声音颇为遗憾,却未曾打算出手。 他行走江湖许久,渐渐明白了各自机缘天命,不好强求的道理,以此心境游戏人间,方能逍遥,不坠泥潭,再说就如王安风所言,是福是祸,唯独自己能知,成四品武者,也算得机缘。 正当此时,剑啸声音陡然大作,一柄柄长剑鸣啸不止,冲天而起,那老者神色一呆,险些把自己胡子拽下来。 双目瞪大,看着一柄柄长剑飞出,自一而十至百,长剑之音汇集在一起,有如雷鸣,见此情景,老者自然知道引动之人天资非常,乃是真正有望上三品的天纵之才,未来的武道脊梁,对于自己的限制登时抛到了脑后,陡然间一声暴喝,叫道: “不成!” “给老头子停下,你们不能去!” 一声怪叫,便要冲天而起,却被王安风一手抓住了右臂,回身一看,便见着了少年满脸担忧,也不着恼,长啸一声,踏步冲天而起,瞬息间已经是数百米之外,凌驾于虚空之上。 俯身看去,便看到了飞瀑之下,白衣少女黑发散乱,半跪在水中,看到了少女唇角一抹嫣红,明艳不可方物,看到了那浩荡凌厉的剑光自下而上暴起。 看到了她骄傲的拒绝。 老者微怔,继而便长笑出声,满是欢欣之色,踏足虚空,手舞足蹈,口中连连长呼: “好好好!” “我辈中人,我辈中人!” 而王安风却看到了薛琴霜苍白的面庞和嘴角鲜血,心中微有急促,松开了握着老者手臂的右手,人在半空,腾身而落,便在此时,下方那一柄柄长剑似是为气机所牵引,各自鸣啸,朝着少年激射而去。 PS:第一更 第五十五章七十二手使破22 事出突然,那老者神色微变,正要出手将王安风拉住,却又微微一顿,眸中所见,那少年竟无半点畏惧惊怖,身形在半空舒展,右手已经自然落在了身后的木剑剑柄之上。 神色气度,皆如同捕食的猛虎一般。 老人本已经伸出的右手重又收回,落在腰间,将那硕大的酒葫芦拿起,仰脖灌入口中,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当察觉到一股气韵浮现的时候,双目微亮,嘴角不可遏制微微挑起,于心中略带不敢置信以及难言的欣喜低喃。 喂喂喂……不是吧…… 才来一个悟出了剑意的武者。 今天这是怎么了? 听到了声响从经阁之中奔出的百里封和拓跋月才跑过来,便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长剑,看到了半跪在地的少女和凌空落下的王安风,神色微变,百里封心中焦急,忍不出踏前一步,呼喊出声: “安风!!” 少年双眸似有寒光闪过,握在剑柄之上的手掌猛然发力。 八面汉剑于铮然剑啸之中出鞘,瞬间斜斩前方,与凌空而来的两柄长剑左右交错一次,爆出了刺目的火星。 长剑无人操控,被击打后退。 王安风趁势落在水中,身形半蹲卸力,激荡起了一片水花,涟漪挡开,少年身躯之上,蓝色雷霆如龙纠缠,一闪而过。 此时他已落入了上百柄灵剑包围之中。 激荡而起的水花落在水面,原本冲天而起的灵剑为气机所触,再度逆转,剑柄朝上,剑刃直指地面,蕴藏数十上百年的锋锐气机浮现,令水面上浮现了道道涟漪。 半空之中,有数道身影急掠而至,想要出手阻拦,那老者仰脖饮了一口浊酒,左手随意挥洒,并无半点招法,只是一掌横击,便有浑厚气魄扫过半空,远处层云尽散,柔弱的空气压缩成了天底下最难以逾越的坚壁,阻隔在那数人身前。 那三道身影极速骤停,现出面貌来,皆是一身白衣,背负长剑的女子。虽然看得出年纪都已经不小,却仍旧风韵不减,足称得上风华过人。其背后长剑各自不同,却皆有异状,显然非同凡响。 老者将手中葫芦取下,随意摇晃,平声道。 “着急什么?看戏看戏。” 三人中为首的女子踏前一步,虚空中裣衽一礼,沉声道: “酒自在前辈,灵剑虽然只会本能反击,所出招法与对手相仿,但是毕竟有上百之数目,若是旁观,恐要生出祸乱。” 声音微顿,复又加重了些语气强调道。 “毕竟,这是扶风学宫的学子。” 老者毫不在意,看向下方那因为气机而动的灵剑,神色专注,仿佛山岩之上扎根数十年的老松,牢不可破,无有丝毫的动摇,道: “无妨,有老夫在。” 灵剑失其主,又并没有能够成为神兵,只能够根据出手之人的实力进行本能的反击,这下方灵剑一百三十一柄,纵然是剑圣的那柄三愚剑,残存之力也非他对手。 老者视线看着下方少年。 复又饮酒一口,右手握着酒葫芦猛地一扬,清澈的酒液从葫芦口洒出,空气中氤氲着刺鼻的香气,显然是那种刮喉咙的烈酒,酒液从天而坠,如同雨水一般恰恰好落在了中央,那剑气机牵扯,如成剑阵,无形气机将那酒液尽数切碎成了细密的水滴,落入了瀑布积出的水面上。 如同有万千条飞鱼甩尾,水面浮现出细密的涟漪。 剑鸣声音汇合在了一起。 王安风右脚脚尖深深踩在浅滩卵石之上,突然用力,暴起了一圈水浪,少年如奔袭的猛虎,朝着前方数百米外的薛琴霜而去,一柄柄灵剑亮起,随即按照它们在过去数十年甚至于上百年间所怀念的方式,或劈或斩,朝着王安风撕扯而去。 少年的双目微微睁大,他的心脏跳动地很快,他的眼眸很亮。 他想要去替薛琴霜疗伤,便要冲破这百剑阻拦。 脑海当中,七十二手使破的招法飞速地流过。 然而在他的脑海浮现出对策之前,他手中的木剑已经做出了反应,身形极速骤停,猛然回身,精气神凝聚为一,木剑笔直刺出。 有清越的剑鸣声音爆响。 八面汉剑和一柄纤长玉剑以剑刃相撞,稳稳地撞击在了一起。 一圈气浪从剑锋所触之处震荡,继而便横扫四方,掀起了一层水幕,将周围长剑震得微微一顿,王安风手腕一转,长剑微挑,将对面之剑挑开,身形趁势而起。 有长剑从身下而过,有长剑自凌空斩击。 有剑列于虚空,有剑悲鸣长啸。 那些灵剑似并无伤他之意,每次出招灵剑不过三柄,彼此却以剑意联结,忽而刚猛,忽而凌厉,几无穷尽,将那些剑客曾经年少时候仗之以横行天下的剑法尽数展现出来。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中长剑剑招更迭,越发迅捷凌厉,几乎本能般将那一门门剑术破去。 薛琴霜因舍生忘死,除剑之外别无他物,而悟出了浩荡剑意,而王安风因为欲要救人,手中长剑越来越急,招法凌厉,七十二手使破在这一柄柄长剑的攻势之下,渐趋于炉火纯青之境。 一身苦修外功,少林醇厚内力,是为根本。 七十二手使破,观云望气的瞳术,二十八势劲气之法,是为剑胚。 铜人巷中磨练,数度生死挣扎,是为炉火纯青,是为千锤百炼。 若武者争锋于天下,今日当有新剑淬火,斩露锋芒。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 天际之上,女子动容,老者双眸瞪大,面上浮现不敢置信之色,终跌坐云端,白发乱舞,抚掌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者以弃,我自行于我道,一者以破,持剑破尽天下法!” “都很好,都很好!” “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千丈高峰,有飞瀑轰鸣直下。 少年踏步向前。 长剑斜持。 身后,一柄柄长剑铮然长啸,旋转落地,倒插于水面之中,震颤不止。 顷刻间,已成为了一条坦途。 PS:第二更。 第五十六章剑中圣者名三愚12 百里封和拓跋月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 似是躯壳失去了掌控,却能够感觉到血液在心脏的加速跳动之下朝着四肢百骸冲过去,朝着自己的大脑冲来,冲击地眼前有些发晕,冲击地大脑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他们自剑阁而出。 那上百把灵剑此时就在他们前面数百米的地面上,铮然长鸣。 他们看着那蓝衫少年踏步前行,却是从未曾想过,他竟然如此之强。 “安风……” 正在此时,王安风的脚步却突然一顿,不再向前,百里封和拓跋月有些困惑,便听到了一声悠长剑鸣声响起,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从王安风薛琴霜之间震荡而起,横扫四方,直震得长剑齐鸣。 百里封心中不觉浮现一丝不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双眸瞪大,道: “这是……什么?” “三愚剑。” 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两人回身,便看到了位穿着破旧邋遢的老者,腰有蛇皮袋,一手拎着个硕大的酒葫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随口回答道: “也是这万剑山上,最高处的一柄剑。” “百余年前,剑圣所用。” 言语落下,老者亦是心有不解。 三愚剑,方才已经被那少女引动,然后被拒绝了剑圣之路,本应当就此结束,至多如方才那些灵剑一般,被气机引动,本能反击。 此时,为何却又出现了如此异状。 远空之处,有数道身影急掠而来,有神色清冷,身后负剑的宫玉,有雍容华贵,玉凰束发的掌门,也有那白衣墨发,神色安静的大长老。 腾空的劲气冲撞了虚空,将那无形剑气搅动,飞瀑如雷轰鸣直下,三愚剑上,隐有流光收敛,继而抬起,如同施展寻常剑法一般,朝着王安风直刺而来。 剑锋震荡了虚空。 王安风后撤一步,抬剑上封,两柄长剑相触。 八面汉剑微颤,两侧剑刃震动,发出了悠长剑吟。 宫玉等人落在了那老者身旁,朝那老者见礼,唯独大长老只是看着下面逐渐交手的王安风和三愚剑,眸子黑白分明,神态安静。 酒自在散人饮了一口酒,也一同看去,看着那双剑交击,无论王安风剑法如何凌厉迅捷,那三愚剑只是以朴素剑招相击,却能完全破去,周围百剑齐鸣,如同赞颂。 看了许久,大长老突然开口,轻声道: “三愚剑,在找传承者。” “剑法的传承者。” 下方又是一次交击,七十二手使破再度被破,王安风脚步后撤,三愚剑如同被人握在了手中一般,不紧不慢地逼迫,少年紧咬钢牙,内气自丹田开始,迅速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清越钟鸣声起。 隐隐有赤金色的佛文浮现在了王安风面庞之上,令少年面庞多出了三分庄重。 那剑陡然长啸,猛地斜斩。 王安风掌中的长剑被打得一偏,三愚剑在少年身上轻轻扫过,触及了数处大穴,凌厉气机没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方才鼓荡而起的金钟罩内力就如同被打到了七寸的蛇,登时在少年体内碎裂开来。 面庞上浮现的异状散去,就连雷劲都被尽数打散。 提起的内力散去,王安风脚步略有踉跄,朝着后面退去,动作略大,激荡起了身下的积水,跃起了一片清流,却被三愚剑一剑斩成了粉碎,化为了真正的雾气朝着王安风扑去,雾气之中,似有神龙探爪甩尾,剑锋凌厉,王安风咬了咬牙,长剑横栏在胸前。 三愚剑剑锋点在木剑剑脊之上。 王安风面色微白,整个人便被打得连连后退,十数米方止。 那剑微抬,剑锋指着少年,似乎有剑客持剑,对其颇为不满,让他再来,王安风呼出口气,咬了咬牙,提剑再度踏前而斩。 远处老者皱眉,看着这一幕,道: “剑法?传承?” 大长老点了点头,双眸倒映着下面景致,安静开口: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剑圣的剑法,就是囊括天下,自成一天下。” “刚刚是道路的传承,现在是单纯剑法的传承,无有半分掺杂。” 声音微顿,女子眼中浮现探寻之色,似在思索,复又开口道: “大抵是先前的孩子,有剑圣当年的秉性。” “而这个孩子的剑法,则有了少年时剑圣的味道。” 酒自在瞳孔微缩,这等评价比他方才所给出的还要高上许多。 上三品虽难,但是天下之大,几无穷尽,江湖中人,更是如同过江之鲫,每过十数年,就有数不清的少年入了这浩大江湖,故而上三品宗师,也总是有的,更有持拿神兵,以中三品匹敌上三品者。 但是,那可是剑圣啊。 老人看着下面的那在三愚剑下步步后退的蓝衫少年,复又看着已勉强起身,双眸之中流光溢彩的白衣少女,双目有些发直。 “娘希匹……” 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念头,猛地转身看着旁边的大长老,双眸瞪大,道:“等一下,若三愚剑能够自行辨别这些……那,那它岂不是……” 酒自在的舌头不由得有些打结。 大长老微微颔首,轻声道: “神兵有望。” 老者嘶呼倒抽了一口冷气。 再转过身,看向那柄长剑的神态便已经充满了郑重。 神兵有灵。 真正的神兵,几乎是可以当作道友来对待,而非是兵刃。 但是,剑圣当真如此之强? 老者心中满是震撼。 强大到了他的佩剑,也已经拥有了成为神兵的资格?那在他生前,究竟是要多强?横压天下一切奇才吗? 胸中思绪翻腾,却又摇头叹息道: “若是那小家伙,知道自己放弃了一柄神兵,会不会后悔?” 大长老转头看了他一眼,见老友眸子依旧清明,却隐有自嘲。 便在心里明白不是薛琴霜后悔,而是眼前的酒自在动心。 他察觉了自己动了贪心,故意将心中的念头以这种方式说出来,让自己能够直面自己的欲望,不令其滋长,不受其污浊。 大长老收回目光,轻声道: “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是纵然她握住了三愚剑的剑柄,也只能够体悟到剑圣的道路,而无法带走这柄剑。” “剑圣纵横天下,只有这一柄剑。” “而这一柄剑,也只会有剑圣一个主人。” 声音平静,只在两人之间响起,继而便被那飞瀑雷鸣掩去。 下方王安风只觉得自己举步维艰,眼前虽然只有一柄剑,却带来了他难以想象的恐怖压迫力。 他甚至于感觉不是自己在出剑。 而是对面那柄三愚剑在操控着自己出剑,其每一招都将所有可以出手的选择封锁,只留下了一个破绽。 兵法之道,围三缺一。 少年心中明悟,但是此时却根本难以挣脱这令他难受的漩涡。 每一息,每一刻,摆在他面前的唯有一种选择。 应当够如此出剑。 也只能够如此出剑。 那些平实的剑招之下蕴含的劲气,让他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一般,极为难受,却也给他展现出了武道的新的世界。 原来,剑法还可以如此模样。 少年的双眸微微瞪大。 令对手只能如牵线木偶一般出手。 连出手都无法随心所欲,那么生死又怎么可能还在自己手中? 正当他心中有所领悟的时候,那柄三愚剑突然震颤鸣啸,不再出剑,而是在虚空盘旋一周,似颇为满意地吟啸一声,继而便冲天而起,倒插在地的上百把灵剑震颤出声,一同跃起,朝着天穹之上飞去。 瞬间似乎有上百位剑客一同出剑,耀眼而凌冽的剑光占据了整个天穹。 青锋解外万剑山,如同在瞬间坠入了剑道仙境。 在场众人皆神色震撼,眸中隐有失神。 眼前是难言的璀璨明艳。 王安风微呼出口气,那丝丝领悟淡去,沉入了心底。 虽然心中对这件事情还有些疑惑,但是动作却丝毫不慢,收剑入鞘,运起轻功,朝着前方薛琴霜急急奔去,于身后激起了一片水花。 待得冲到了少女身边时,王安风的右手已经落在了腰间针囊之上,手指弹出了三根银针,薛琴霜抬手拦住他的动作,摇头道: “不用了……” “我也通些医术,服了丹药,并没有甚么大碍。” 王安风此时方才想到了眼前少女那十三少的称呼,想来医术也为她所长,心中微松口气,收回了银针,便准备问她是如何弄出了这一身的伤势,可尚未曾开口,便看到了薛琴霜持剑起身,视线从少年的脸上掠过,落在了身后那柄状似寻常的木剑剑柄上。 双眸明亮,有如星辰。 “什么时候,和我打一场。” 少年神色微微一呆。 PS:第一更。 第五十七章柳暗花明,白虎堂的消息2/2 王安风和薛琴霜终究没能够打起来。 少女从万剑山上纵身跃下,就算是精通外功的武者,也免不了身受重伤。 等王安风知道了薛琴霜那堪称疯狂的举动之后,被吓了一大跳,如何还敢和她动手。一番劝说,加上宫玉以未来的武道前程为‘恐吓’,掌门出手,才将不甘不愿的少女带回了青锋解的丹阁之中。 那里有精擅疗伤的六品武者,足以替薛琴霜调理根基。 这件事情,由不得青锋解不慎重,若是让扶风学宫的天才弟子在这青锋解中坏了根基,此事只要想想,便令青锋解的长老们一阵头痛。 百里封和拓跋月担心薛琴霜伤势,随之而去。 而王安风则是被留在了这万剑山上,旁边就是那名为酒自在的老者,瞪着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令少年心中一阵别扭,脖子往肩膀里面缩了缩,开口道: “前辈……您有什么事情吗?” 酒自在目光收回,打了个哈哈,道: “有事?老夫能有什么事情?” 话一出口,自觉失言,酒自在声音微微一顿,强行改口,道: “不过说来,方才还有一事未曾问出来……你小子武功不差,呆在青锋解经阁之中,可是有什么东西不解?” 老人视线落在王安风脸上,对于这个小辈,他心中颇为欣赏,无论是心性,还是武功,并不介意为其解惑,咧嘴一笑,道: “不妨说出来。” “老夫行走天下数十年,或许知道。” 王安风微怔,听出老者意思,略有犹豫,却也觉得这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因此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抱拳一礼,开口道: “晚辈确实是有些困惑。” 老者抬手饮酒,随意道: “尽管说出。”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之中回忆起了赵正寿宴,入魔的倪天行,追杀自己的武者,神色微凝,开口道: “不知前辈可知道,白虎堂,这个组织?” 酒自在生性潇洒不羁,脸上常常带笑,就算是神兵的诱惑也能够挣脱,可见其心性,但此时他脸上的笑容却微有僵硬,逐渐敛去,被缄默代替,握着酒葫芦的手掌放下来,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沉默了下,道: “白虎堂……你是如何接触到这个组织的?” “晚辈路途曾被其追杀。” 酒自在闻言摇头道: “不老实。” “这个组织可不是甚么杀手堂,若是要杀你,自然是有其他的理由。” “而你还在这里好好坐着,想必你只是无意涉及了这件事情。他们没有动用真正的高手对付你。” 王安风听老者语气,显然是颇为熟悉这个组织,心中浮现喜意,站起身来,看着酒自在,声音下意识微有提高,道: “前辈知道这白虎堂!” 老人看他一眼,道:“我说了我行走天下数十年,自然会遇到这些江湖上的魑魅魍魉。” “白虎堂,自然知道。” 少年面有喜色,却看得老者摇头,道: “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你。” 王安风微怔,复又回想起方才老者说这白虎堂中真正高手时候,脸上浮现出的那丝丝忌惮,心中便又明白过来,低声道: “是因为,晚辈的实力还不够?” 酒自在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道: “学宫出来的,脑子就是不一样,好使!” 先是夸赞了一句,继而便干脆利落地道: “没错。” “你小子心性颇对老头子脾气,武功也好,人品也好,所以我断不能让你就这样白白去送死,你若早死,实在是这天下江湖的一个损失。” “我是断断不能做出这等事情的。” 声音微顿,老者复又想到,如果此时不告诉这小子,按照他方才展现出的心性,那是必然会去寻找其他人问出这件事情,若还真给他打听出了消息,搞不好要坏了这条性命。 不成,得保住这小子。 心中念头急转。 酒自在面上神色不变,抬手灌了一口浊酒,开口宽慰道:“但是你也不要着急,老头子知道那帮货色都是些什么人,你既然和他们有仇,我自然不会去拦你。” “可你的实力,却又实在太差。” “不说其他,就算是你现在知道了白虎堂中人所在,你又能做什么。” “屁事情你都搞不定。” 老者遣词用语颇为粗蛮,说的道理却是清楚明白地很,王安风敛目,知道眼前老人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幕后之人的消息便在眼前,却不能得知,心里面难免有些憋屈,酒自在看他模样,知道拖得差不多了,便悠哉开口道: “不过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嘛,有三个条件!” 老人左手伸出了三根手指,在王安风身前晃悠了下,嘿然笑道: “只要你完成了这三件条件,那么我保证,你想要问的东西,老头子知无不言是言无不尽。” “我可夸下海口啊小子,若论武功,那么这天下确实有许多比老头子我要强,甚至强上不少,但是若论见识广博,江湖隐秘,嘿嘿,不是我吹,那些个整日里呆在自家门派里的祖师爷们,可不一定比我这走南闯北数十年的老江湖要懂得多。” “如何?” 王安风看着眼前老者。 三日来,连隐世名门都未曾找到白虎堂的消息,恐怕属于禁忌一类,不允许寻常弟子知道,若是这样来想,恐怕风字楼中也难以找到。 不若先听听条件。 心念至此,少年呼出一口浊气,抱拳问道: “敢问前辈,是……哪三个条件?!” 酒自在嘿然一笑,上下扫了眼王安风,道: “这第一个条件嘛……很简单。” “老头子看你内功功体应当已有了九品火候,中三品龙门没有那么好跃,那就放低点要求,什么时候,你的内功到了七品境界,便当你满足了第一个条件。” 声音微顿,复又解释道: “不是老头子为难你,唯独你的内功到了七品,你才有了知道这件事情的资格,要想参与其中,嘿……” 老者不言,只是略有不屑地摇了摇头。 出乎他的预料,少年几乎没有任何考虑便答应下来。 只要能够得到白虎堂的消息便好,是迟是早并不重要。 王安风本就不打算此时去查。 若是现在乱来,赢先生怕不是要将他的额头敲肿。 想到这里,少年的额头似乎隐隐发痛。 老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面上却未曾表现出心中惊讶,晃了晃手中酒葫芦,开口道: “第二个条件,大秦星宿榜上,名列天罡地煞之数。” “天底下多的是蠢货,内功修为不错,手底下功夫却臭烘烘的,只能欺负些内功差的人,碰到真正的硬茬子,跟木头桩子没差,只有挨打的份儿。” “老头子丑话说在前头啊,若你成了这种货色,你小子,一句话也不要想在我这儿知道。” 言罢还朝着一旁吐了口唾沫,脸上浮现厌恶之色,显然是对那种只修内功功体的武者极为不屑。 王安风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眼前的老者是他现在能够抓到的唯一机会,他是绝不肯放过的。 “敢问前辈,第三个条件是……” 老者看他一眼,问道: “你小子,是扶风学宫的没错吧?” 王安风点头,酒自在抚了抚短须,道: “那便成了!” “第三个条件,大秦扶风郡,扶字百层楼。” “你若能上到第三十层,我便答应你!” PS:第二更 第五十八章各自成长……2/2 “扶字楼?” 王安风脑海之中浮现出了初入扶风郡城时候,看到的那座百丈高楼,冲天而起,飞檐虎首,檐角垂着金铃,随风微震,下面系着的红色绸布拂动,如同烈烈火焰一般,灼烧着来人的眼眸。 扶字楼。 酒自在颔首,看了少年一眼,道: “看你模样,竟是不曾知道这扶字楼的事情。” “此次寿宴回去,你自可前往。” 复又饮了一口酒,老人随意问道: “对了,你小子功夫不差,拜得是哪一位夫子?竟然还不曾告诉你扶字楼的事情?” “……晚辈不是学子。” 老者诧异侧目,看到了眼前的少年挠了挠头,道: “晚辈是藏书守。” ………………………………………… 青锋解·丹阁。 薛琴霜躺在床上,右手伸出,一双褐瞳却在乱转,似是想要离开,却被旁边面色清冷的宫玉看着,不能妄动,在她身旁,一位面目慈和,满头银发的老妪坐在小板凳上,伸出手来,按在少女脉上,内力顺着经脉流淌入躯,哎呦一声,颇为吃惊,道: “乱来,乱来。” “实在是太乱来了。” 宫玉站在一侧,开口问道: “婆婆,当如何调理?” 言语态度,都是极为尊重。 眼前老妪少年时候曾有奇遇,曾经陪在药叟身边行走过天下,之后又数次拜师名医,虽然武功只勉强上了六品,但若论医术,青锋解中以她为最好,因此宫玉倒也不担心她没有办法。 老妪闻言收回了右手,先是对宫玉道了一句不必担心,复又转头看着薛琴霜,笑眯眯地道: “小娃娃啊,你这伤伤的粗狂,办法,倒也是简单。” “你可要听话。” 薛琴霜面目乖巧点头,便听得老妪继续开口道: “服药静养,以本身的内力根基,混合上药物,很快就能够恢复过来。” “只是这段时间,切勿动武,甚么酒肉,甜食,滋味浓厚者,一律不准碰,否则会延误伤势。” 少女脸上笑容略有僵硬,一双漂亮的褐瞳瞪大。 这一瞬间,她几乎有了整个世界都离自己而去的悲伤。 而那边老妪已转过身来,和旁边弟子吩咐些事情,她年纪已经颇大,精力不如往昔,这几年开始已不常在丹阁之中,这次还是薛琴霜一事关系到了扶风学宫,方才亲自过来给她诊断。 片刻之后,宫玉和老妪弟子将老人家送出了丹阁。 宫玉颇有好奇地道: “婆婆,她的伤势,需要这许多禁忌吗?” 老妪笑出声来,道: “自然不要,有内力在身,以她的武功,配合丹药静养数日就好,哪里要这许多禁忌?” “那……您这是。” 老人脚步微顿,笑道: “小姑娘家的,整日里打打杀杀。” “你不知道,学医术的最头痛这些剑疯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便是一身的伤。” 似乎想起了什么,老妪声音渐低,却又摇头失笑: “所以我便让她也尝尝苦头。” 直到薛琴霜服下了丹药,被拦在丹阁前厅的拓跋月和百里封方才能进去探视,他们方才已经在外面听丹阁中弟子说过,知道了薛琴霜伤势并不是很要紧,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安慰交谈了片刻,因为不想要打扰到薛琴霜静养,两人起身告辞。 百里封背着把陌刀,神色大大咧咧,走出门外,拓跋月则是又说了几句,临别时候,脚步微顿,倚门回首,看着躺在床上,神色颇有些百无聊赖的薛琴霜,道: “薛霜公子……” 薛琴霜微怔,看向前方。 拓跋月抿了抿唇,轻声道: “是薛霜姑娘罢?” 薛琴霜并没有什么遮掩,只是笑道: “看出来了啊。” 拓跋月颔首。 方才在飞瀑之下,虽然薛琴霜白衣上沾着的水被内力蒸腾,但是黑发披散,嘴唇染血,隐约透出的那一丝飒爽和不经意的妍丽,仍旧令身为女儿家的她都心中动容,甚至心动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她本能地发觉了,眼前这位薛霜公子绝不可能是男子。 此时确认了,心中浮现遗憾的时候,却也有一丝庆幸。 心中百感交集,都不足为外人道也,轻轻道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转身出来了丹阁,看着远处的风景,那风景秀丽,少女脸上神色复杂,轻轻呼出口气来。 有时候她真的有些怨恨天地不公。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要有这么大的差距。 如果…… 念头方才浮现,拓跋月抬起双手,拍在了自己两颊上,借着刺痛,将心中的软弱压下,双眸再度明亮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眉宇飞扬。 那本秘籍,尚且没能修会呢。 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拓跋月加快了步伐,快步离开。 红衣如火。 而在这青锋解,一处临崖青石之上,背负着陌刀的百里封盘腿坐着,抬起头来,呆呆看着天空中翻腾的云雾,脸上没心没肺的笑容此时收敛,双眸幽深。 薛琴霜一念引动百剑相随。 王安风持剑破尽百门剑法。 “额啊啊啊啊……” 少年呼出一口浊气来,双手烦躁地在头上胡乱抓着,身子朝后仰倒,却没有摔在地上,右腿搭在青石上,便令身子和地面平行,展现出了颇为扎实的基础,双臂从身侧垂下,搭在地面上,仰头看着云聚云散, “真是,好厉害……” 百里封叹息出声,身形发力,自空中旋转,调整了身姿,轻轻落在地面上,起身看着山下的风光,只感觉一股难言的压抑感觉笼罩在了他的心头上,纵然是洒脱如他,也难以挣脱出来。 不甘,不愿。 最重要的是,不愿意被抛下。 年少的人总是骄傲,不愿意落后于人。 眼中神色清明,百里封盘坐在了青石之上,背后那陌刀挥舞出了凌厉的光,架在膝盖之上,左手拂过了刀柄,右手轻弹刃锋,清越嗡鸣,双目微阖,精气神以这段时间在青锋解中找到的秘籍中所述,凝聚为一,尝试和那陌刀共鸣。 他想得很清楚。 剑和刀,并无差别,既然能够养剑,为何不能够养刀? 刀剑都只是凡铁。 因人而通灵。 呼吸的声音逐渐变得悠长而沉静,和这山上风光似为一体。 PS:第一更 第五十九章等待寿宴2/2 自薛琴霜受伤,至大长老寿宴当日,尚且还有五天的时间。 而答应的三日机缘,已经结束。 之后数日,百里封每日里盘坐在山崖那块青石之上,尝试以剑客养剑之法,去增强自己和陌刀的联系,可那柄陌刀只是寻常兵刃,自然做不到生出灵性,和武者产生共鸣,只是兵家少年的眉宇之间,却逐渐生出了些许属于剑客的凌冽刚直。 宫玉曾看他盘坐于此,看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随即便令青锋解弟子暂时不可以来此处练剑。 而拓跋月则只是呆在房中,练习着从经阁中寻来的内功心法。 青锋解虽是剑派,但是其内功心法在整个江湖之上,也属上上之选,但是少女却未曾去选择那些颇有盛名的神功典籍,而是选择了一种虽不甚强,对于天资却没有太苛刻要求的内功。 修成之后,能以朽木为利刃,破三千甲。 掌门书房之中。 宫玉低语将百里封和拓跋月近日来行为说出,掌门祝灵左手扶着额角,放下笔来,颇有兴趣地笑道: “一个心性勇猛,一个却能克制自己欲望,懂得知足的道理,如履薄冰。” “这两个孩子都很不错。” “只要初心不改,应当是能够凭借自己的修行,越过中三品龙门,但是要再进一步,就要看他们机缘了。” 宫玉点头。 天下武者众多,能获此评价者却寥寥。 中三品能凌空御虚,能入中三品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百里封能够做到这一步,在她的预料之中,从扶风学宫出行,一直到山下八卦迷踪阵,都能够看得出这位兵家少年虽然莽撞,却有两分兵家勇猛精进的气质,而拓跋月的选择则令她颇为诧异。 祝灵右手放下,却又问道: “那个唤作王安风的孩子,他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宫玉闻言略作回想,便将王安风的行为开口讲出。 青锋解外万剑山。 经阁之前。 一堆鹅卵石垒在了一起,弄了个火炉模样,里面塞了些树枝苦柴,酒自在随手挥出了一道火焰劲气,将其点燃,两边各自插了根树枝,树枝有分叉,一根树枝穿了条颇大的鱼,架在了这两根树枝分叉上固定住,王安风就坐在溪旁青石之上,双眸微亮,嘴唇微抿。 少年的神态认真,如同出剑的剑客一般从容而冷静。 一手转动着鱼,一手从腰间的包囊里面弹出一个个小瓷瓶,将其中粉末洒在鱼肉上,伴随着火焰的烤灼,鱼肉渐渐散发出了极其诱人的香气,弥散在这空气中。 少年对面排排坐着个衣着邋遢的老者,身着白衣的女子以及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全部都眼巴巴看着那逐渐变成金黄色,散发香气的烤鱼。 酒自在狠狠地吞咽了口口水。 自从数日前,偶然发现眼前这小家伙还做得一手好厨艺,他便黏在了这里。 后来更是发现,这小子竟能够以药材代替香料,做出的吃食非但没有药毒,还有两三分补益,比起丹药而言,这等药膳更易于吸收,心中就越发惊异,此时他面上一幅馋相,眸子却依旧清明。 看着少年手法,看着他将数种药物洒在了鱼肉上面,脑海之中回想这两三日所见。 已经是超过了二十种不同药物。 而王安风出手的时候,竟然看都不看一眼,显然是对于这些药物药性极为熟悉。 武者懂得些药理这是正常,但是王安风既通药理,又懂得针法,若说他只是如寻常武者那般懂个皮毛,酒自在是绝对不信的。 究竟是哪个隐居的高手,教出的学生? 老者心中困惑。 “烤好了。” 少年将烤鱼拿起,手中取来旁边的匕首,倒扣在手掌中,他虽然没有学过怎么使这匕首,可是在铜人巷中已经见识过了百家武学。 初始只是少林弟子,后来不知怎么得,又多出了许多其他门派的武者。 其中有个浑身穿着蓝紫色衣裳,气质阴诡,蒙面使毒的门派,颇为擅长匕首鞭法,极为阴毒,王安风和他们交手不知道有多少次,虽然不知道其招式的核心劲气变化,但是外在动作却是看了个十成十的熟悉。 此时扣着匕首,倒也似模似样,随手一抖,匕首如同牡丹盛开般抖出了一串的寒芒,将烤好的鱼肉切出,一片片落入了准备好的盘子里面。 这里除去了他和酒自在之外,也就只有经阁之中的那一对师姐妹,一条鱼虽然吃不太饱,也不算很少,每人都分得了小半盘子。 酒自在夹了一块烤鱼塞入嘴里,双眼微眯,只觉得入口酥脆,鱼肉却是鲜嫩,他行走天下几十年,这鱼算不上绝顶的味道,但是因为特殊的手法,倒是颇有一番风味。 咽下肚去,恰好看到了王安风顺手将那柄借来的匕首收入鞘中,放在一旁,动作颇为凌厉狠辣,双眼微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数个名字。 究竟是谁? 自知道了王安风并非是学宫学子,而是个藏书守之后,他便对少年的师承,表现出了极大的乐趣。 这等武功造诣,若是没有名师教导,他绝对不信。 剑术,医术,内功。 还有这颇为凌厉的匕法,看那模样,应该是一门颇为凌厉的匕法收匕式,既能收回兵刃,其后也还蕴藏有数种变化,可攻可守。 王安风自然不知道老者心中所想。 他现在在青锋解中,不能回去少林寺,是以这数日来,除去每日里修行内功,倒是颇为放松,只是脑海之中不时在回想那柄三愚剑展现出的剑术,每每若有所得,可真的拿起剑来,却又是一片茫然,不知从何而起。 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真的令人心中难受地厉害。 王安风看着手中的烤鱼,脑海又浮现了那种感觉,双眼之中略有茫然,那一枚枚鱼肉在他眼中都如同剑光,阻隔出了一小片世界,并以此为开始,逐渐衍化剑术,越发失神,王安风手握着筷子,不自觉地在空中滑动。 酒自在见状翻了个白眼。 “又开始了。” 筷子落在自己盘子上,却夹了个空,却是方才出神思考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将烤鱼吃完,老者砸了砸嘴,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视线落在旁边小姑娘和那女子身上,两人警觉地护住了自己的烤鱼,往后微缩,眸子里面满是警惕神色。 酒自在颇为尴尬地收回视线,却又看向了王安风,嘴里嘀咕道。 “小子,你现在也不吃,凉了的话,就浪费了。” 言语声中,手中筷子似慢实快地朝着少年手里盘子落去。 他武功极高,出身于微末小派,一身所学大多是寻常的武功,而非常之人就是能令寻常武功展现出精彩至极的一面,武功到了他这一境界,早已经不拘泥于派别之分,随手使出便是一招,每一招中,却又有七八门武功影子。 这一落筷,其速有夜叉棍法发追星赶月之迹象,而奇诡之处,更甚泼墨披麻剑稚凤归巢三分,纵然是王安风清醒时候,也不要想能够避地过去。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打打王安风的秋风。 可就在此时,少年手中筷子后发而先至,恰恰好将酒自在的筷子弹开,并且自然而然递出一剑,直往破绽而来,酒自在轻咦了一声,眸中亮起光来,看那少年双目依旧茫然,似乎还在走神之中,可手中招数,以筷子施展剑法,却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精彩。 老者一连变了数招,都被拦住,虽说未曾使出真本事,可这也足以令他侧目,虽然年老,却能够见得后辈如此,不由得心生欢喜之感,长笑出声,以手中筷子做兵器,使出了些真功夫。 以气控兵,一者施展九曲剑,川流不息一招,一者则以三阴蜈蚣枪,勾魂夺魄一招为骨,施展了盘山剑法第八式。 毒辣与浩大两招并行,本以为王安风能够拦住,却不想轻易地就将少年手中筷子打落在地,微怔时候,便看到了王安风眼中已恢复了清明之色,正无辜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干笑出声: “那什么……快要凉了。” “凉了,不好吃,吃饭吃饭,哈哈哈……” …………………………… 青锋解·丹阁。 薛琴霜看着旁边送来的午饭,感觉到了自己的世界开始变得灰暗。 白饭粥里面,飘着两根绿油油的油麦菜,上面看不到一丝丝油星子,一旁还有个小圆碟,里头是用醋腌好的白萝卜红萝卜青萝卜。 手掌微颤,两根筷子跌落在盘子上。 门外的丹阁弟子听得声音,推门进来,却不见了那床上少女,微微一怔,紧走了两步,赶上前去,便在此时,一道身影从天花板上轻轻落下,如流云舒展,未曾发出丝毫的声音。 落下的瞬间,手指伸出,在那弟子脖颈处穴道轻轻点了一下,内力运处,那修为已经九品,以青锋解秘传内功为根本武学的清秀少女未曾有丝毫的反抗,双眼一阵茫然,身子便软倒下去,被薛琴霜抱在了怀中。 “抱歉……” 薛琴霜在丹阁弟子耳边轻喃一声,将那少女抱上床铺,小心地给盖好了被子,转身便朝着门外跃出,步伐轻快,一双褐瞳似在放着明光一般。 才踏出门口,便看到了身着白衣,神色清冷的宫玉。 “你想要做什么?” PS:第二更。 感谢说不完的小时候万赏,以及先前诸位书友的万赏……这段时间正在想办法攒稿子,之后加更的时候,再一位位正式感谢哈,包涵包涵(抱拳) 第六十章薛琴霜逃狱事件1/2 宫玉看着眼前的少女,手掌长剑微抬。 薛琴霜看着对方,行礼道: “晚辈见过宫玉前辈。” “为何出来?” 少女抿了抿唇,坦然道: “在里面有些憋得慌。” 宫玉敛目,道: “回去。” 她自小在青锋解长大,早已经将这里当作了她的家,而薛琴霜一事无论其本心如何,都算是给青锋解带来了些麻烦。 尤其还是这个时间点。 她虽在江湖上行走过,却并不通晓人情事理,只是觉得不应让薛琴霜出去,否则怕是还要闯出事情来。 她不愿意再让杂事打扰大长老的寿宴准备,因而便不打算让薛琴霜出来。 心念至此,手中长剑微抬。 右手拇指顶在剑柄上,弹出了些许寒芒。 心中已经有了若眼前少女依旧执迷不悟,就要稍微惩戒的念头。 薛琴霜褐瞳微微亮起,见状不退反进,一袭白衣,如同凌空仙人一般掠至了宫玉身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轻轻点出,衣袍漫卷,姿态闲散自在,手指自然而然落在了宫玉手中长剑剑柄之上。 一道劲气闪过。 略微挑起的剑锋被重新按回了剑鞘之中,发出了铮然轻啸,可薛琴霜内力逊色于宫玉许多,纵然后者未曾出全力,也将少女反击地朝后飞起,可在此时,薛琴霜身前空气一阵略微扭曲,那股力量被引入了身后,反助其身法运转,一步之间,已经落在了宫玉身旁。 宫玉眼眸微张。 “太虚经……” 薛琴霜视线落在眼前女子面庞上,突然道: “前辈,不若和晚辈过上数招。” 少女偏了偏头,褐瞳流光溢彩。 “若是五招之内,前辈制得住我,我便乖乖回去,不踏出丹阁半步。” “若是晚辈侥幸,赢得了一招半式,还请前辈,勿要拦我。” 宫玉微怔,继而便微微颔首。 右手长剑连鞘横挥。 劲气搅动了虚空,却极凝重,薛琴霜脚下身法踩动,其速之快,甚至于拉出了数道残影,身在半空,双手十指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枚银针,猛然交错挥手,道道银光爆射而出,如同夜空星辰,在空中不住交错碰撞,更迭轨迹,却又偏生极精准地朝着对手穴道落下。 宫玉神色微凝,持剑前刺,引动了前方数丈方圆虚空。 这一手暗器极精妙,她却偏生以强横内力破去。 劲气牵扯,将那银针撞得纷飞,前方少女如燕后掠,衣袂翻飞,此刻在青锋解上,宫玉虽神态清冷,不似凡人,可心中也隐有傲然之气,出手之间并没有用上中三品的手段,只以招式相击。 第一招,被薛琴霜以轻功暗器,取巧避开,第二招,以一招风伴流云攻出,仪态潇洒大气,看似极慢舒雅,来得却是极快,锋锐之处,令薛琴霜眉心额角皆有刺痛感觉。 少女双眸越发明亮。 身形后仰,仅以左脚脚尖点在地面,身子朝后平平滑出,那剑锋虽快,却总是差她三寸之处,未能竟功,宫玉心中打定了主意只用招式克敌,却不想眼前少女招式亦是精纯,剑势微泻,不复原本凌厉。 薛琴霜双眸微亮,右手并指,白皙如玉的手指上染上了一层星辉,清冷而坚硬,以左脚脚尖为支点,凭腰为轴,猛然旋转,右手手指便点在了那剑脊之上,但听得一声轻鸣,宫玉佩剑微有战栗,而薛琴霜已经凭借这力道跃起,翻身在半空之中。 宫玉剑法极强,几如流水一般,化为了杀招逆势而斩。 薛琴霜凌空变向,右手五指微向内收,一股内力流过,十数米外,丹阁伐木所用柴刀如被无形之力牵扯,旋转着朝这边砍砸过来,被少女握在手中,左手从腰间掠过,倒扣了那把折扇。 这扇子是她和一位叔父赌酒赢来,极为坚硬,此时倒扣,便如同一柄无锋的匕首或是短刀似的,柴刀劈斩,行走阳刚浩大,掀出了道道刀影,而左手折扇则如游鱼入水,隐有杀机。 一阴一阳,恰好将宫玉剑法劲气卸去。 虽然后者未曾用上多少内力,可中三品高手的底子在那里,薛琴霜面色浮现些许晕红,眸子却越发明亮,轻喝一声,手中攻势阴阳逆转,竟然抢先攻出了一招,斜向宫玉腹部穴道攻去,劲气纠缠,在虚空中勾勒出了种种异象,那把柴刀的刀锋上微微亮起,周围空气被引动,化为了丈长的气劲,堂皇正大。 宫玉微弹剑刃,清越剑鸣声中,那刀气登时破碎。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中,少女手中折扇甩出,带着一层墨色气劲旋转而出,周围竟然浮现出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阴阳气场,宫玉脚下,剑气勾连,突而冲天而起,将那阴阳气场搅碎,长剑抬起,磕在了折扇上面。 气劲破碎,以两人为中心朝着外面逸散。 宫玉右手扣剑背负在身后,左手溢满了内力,朝前面平平挥出。 便有风吼声如雷。 若以中三品内力变化加入其中,这一掌当有鸾凤齐鸣,风火涌动。 此时却也已经足够,那柄柴刀片片碎裂,薛琴霜右手抛下刀柄,抬手接住了那折扇,啪地一声展开,身形朝后飘出。 左手如同依依不舍,朝前探出,食指轻叩微弹,一道银针旋转而出,撞在了那有如实质的内气剑风之中,撞出了一道轨迹,朝着宫玉而去。 后者手掌抬起,将那银针夹在了指尖。 掌力如同分江划海,朝着两旁涌动而去,在地面上砸出了放射性的痕迹。 少女落地,轻拍了下衣服,笑道: “那,这一局算是我胜了。” “宫玉前辈,你可不能拦我。” 言语声中,少女脚步轻快地走出,这一番能与宫玉交手一番,她心中实已极为欢喜,不逊饱饮了美酒,可这个时候,却更想得要喝上些清酒。 心中颇为酣畅,脑海中却又想起了王安风之前展现出的剑术,颇为动心。 不若去寻他交一次手? 宫玉并未回头,只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掌。 白皙如玉的指腹上渗出了一丝殷红血珠,颇为刺眼。 未到中三品。 但,很强。 考虑搏命手段,甚至可能以自身重伤的代价,将六品武者毙于掌下。 女子将手掌垂下,却并不担心薛琴霜出去。 因为这一次并不只有她一人过来。 数息之后,一袭白衣,墨法垂肩的女子从后而来,眉宇间极是安静,方才展现出了远超同辈武学造诣的薛琴霜,已经被制住。 无论再强的下三品,面对上三品宗师,都无有还手之力。 薛琴霜再如何天才,也毕竟只有十五岁年纪。 少女被无形气劲控制,乖乖回去了丹阁,坐在了桌旁,一袭白衣,眉眼如画卷一般。 大长老安静地看着她,突然道: “想要和我喝一杯吗?” PS:第一更 第六十一章王安风的‘修行’,心如晴空百里封2/2 薛琴霜平生最喜欢的便是武和酒。 可这两者,却都在今日遇见了对手。 那气质清冷的女子一杯一杯饮酒,神态安静。 她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即便是在同为女子的薛琴霜眼中也要承认这一点,一身朴素的白衣,姿态未曾有丝毫拘泥做作,只一抬手便足可以称之为风华绝代,可这雅致的姿态,此时却显露出了几分豪气。 每一抬手的频率未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桌上已经放了数个酒坛。 薛琴霜视线略有模糊,手中酒杯落在了桌面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醉意,微微晃了一下,软倒在桌上。 大长老看着醉倒的薛琴霜,将手中酒盏放下。 玉色的酒盏弥散出了极刺鼻的味道,是那种常人畏之如虎的烈酒。 她抬起手掌,拇指从唇角掠过。 “烧刀子,也不如当年那般烈了。” 万剑山·经阁之外。 王安风细细吃着切割出来的烤鱼,这鱼儿是这一处的特产,离了万剑山根本吃不到,只可惜现在薛琴霜受伤禁食酒肉,而百里封和拓跋月则是执着于修行之中,没有时间来这里。 真是遗憾呐…… 少年拈起了最后一片烤鱼,放入嘴中,只觉得鱼肉的鲜美在唇齿间扩大,极富层次感,刺激着味蕾,不由得双目微眯。 唔……比起二师父,还要差上许多。 少年于心中下了中肯的判断。 数日来,这青锋解上来了许多人,盛名在外的游侠,孤傲不驯的剑客,以及年纪不轻,和大长老同一辈分的武者,都来了很多,前些天还算是很清净的隐世门派中竟是多出了许多红尘喧嚣的气息。 每到夜色升起,朗月悬空,红烛灯笼一路装点在青锋解上,这隐世剑门便从高高在上的清冷韵味中跌坠了下来。 与山下的镇子也没有什么差别。 铮然剑啸声音响起,一柄青锋剑从远处青石之上被扔出,在空中转了两下,然后稳稳插在了王安风身前的土地上。 酒自在站在那青石之上,右手拎着硕大的酒葫芦,微微晃了晃,左手则同样倒提着一把青锋剑,朴实而锋利,喝了口酒,朝着王安风点头示意少年攻过来。林巧芙师姐妹也避开在一旁,小姑娘瞪大了眸子,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一幕。 自三愚剑一事之后,这已经是经阁之前的常态。 王安风需要有对手,令他能回忆起来和三愚剑交手时候的状态,而酒自在对于剑圣所传的剑术,也于心中充满了好奇探寻。 他虽然已经年过七十,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可却初心不改,若是在江湖中见着了一两招值得琢磨的招式,都会喜不自胜,沉迷数日,以自己一身惊人的武学造诣,将那招式打磨地完满,再重新无中生有,创造出对应的招式。 如此往返,常人眼中无趣至极的事情,在他眼中却是这天下间一等一的趣事。其心性如此,得见剑圣所传的剑术,如何不心痒难耐? 豪饮一口浊酒,老人仅以左手持剑,抬手道: “小子,来罢!” 王安风起身,右手握在了剑柄之上。 “前辈小心。” 轻喝声中,少年踏步向前,手中青锋剑以七十二手使破的剑法,朝着前方老者刺去,挥洒出了凌厉的剑光。 酒自在身为上三品宗师,一辈子交手过的剑法高手,比王安风见到的人都要多得多,赢先生传授的七十二手使破虽然极为精彩,但是面对老者那丰富的经验阅历面前,却难能发挥出原本的效果。 这剑术是赢先生自己所创。 怕也是唯独文士持剑,亲自出手,方能够和酒自在交手。 片刻之后,伴随着老者一声撒手,王安风手中青锋剑被老者一剑击飞出去,其手中的长剑则顺势抬起,落在了王安风的喉前。 眼前的老者神色锋锐,气质凌冽,就仿佛江湖传说中那些极高明的剑客。 眉眼间那丝锋利的气质迅速地收敛,酒自在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随手朝后面一抛,长剑于呼啸声中,笔直贯入了剑鞘当中。 老人叹息道: “仍旧没有头绪……看来,我老头子,注定是看不到剑圣的剑法了。” 王安风知道老人的意思。 距离大长老的寿宴,只剩下了两天。 三天来没有丝毫的思绪,要在两天里明悟那种剑术,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 青锋解的山崖之上。 百里封睁开眼来,右手从膝上陌刀锋锐处轻轻掠过,屈指轻弹。 便有清越悠扬的鸣啸响起,混入了山风。 那一门养剑术,他只修行了三日时间,他天赋并不是那种只在话本里存在的绝世天才,可静心凝神,也有所收获,心中杂念消去了许多。 兵家少年看着远处的层云,呼吸声平静而悠远。 云聚云散,可那天空依旧悠远,依旧湛蓝,那些流云,未曾留下了丝毫的痕迹。 往日里颇为不屑的兵家典籍突然在此时浮现心头。 少年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读书的目的,那些前辈先哲们的感悟,并不是读过就能够明白,但是会埋藏在心中,静待合适的时间浮现在心头,结合所见所感,突然便会升起感同身受之感。 明白了,就是明白了。 不需要向其他人证明,也唯有自己才能明白。 少年双目变得幽深。 心如晴空。 兵家谋士的冷静,不是断情绝欲的漠然,而是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心境。 经历的事情,感情的波动如同云雾,行于天空,却不能在天空中留下真正的痕迹,任由风急雨狂,而凌驾于云雾之上,那真正的天空依旧湛蓝平静。 喜悦是我的心吗? 不是。 是愤怒吗? 不。 心就是心。 视线之中云雾翻腾,可百里封的心境却有了微妙的不同,云雾突然剧烈翻滚起来,仿佛有某种异兽藏在云雾后面,厚重的云雾突然间朝着两侧分开来,一只巨鸟撞出了云层,双翅之上仍有着丝丝云气纠缠,直到极速掠过了极远的距离,那云气方才流淌着消失。 百里封平静的眸子里面,倒映着那只巨大的鸟类。 他看到了那巨大的体型,看到了其双翅以及主体上木质细密的纹理,看到了其上站着一位苍老的老者,看到了老者惊怖的面庞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少年的面庞突然僵硬,双目瞪大。 “彼其娘之!” 百里封如同在身上安装了弹簧一般,猛地平地跃起,嚎叫着转身,可跑得哪里快得过飞?方才朝着后面奔出了两步,那巨大的机关鸟便直接撞在了少年身后地面。 劲气颇为迅猛,掀起了一层犹如实质的气浪,若非是百里封武功在身,几乎被撞晕过去。 可纵然如此,少年也是被气浪排开,朝着后面飞了四五米,一屁股重重坐在了地面上,险些给裂成了八瓣儿。 百里封豪迈的面庞一阵扭曲,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手里凶残的陌刀一松,叮铃哐啷落在地面上,少年身子朝着左边偏了偏,右手颤抖着从臀部下面摸出了一物,抬眼一看,却是块拳头大小的圆石,正巧垫在他的屁股右边。 百里封嘴巴张了张,随即便有一股子火气自下而上,猛地窜起,在他心中烧地热烈。 甚么兵家心境,甚么心如晴空。 全他娘的狗屁! 少年一把抄起旁边的陌刀,狞笑着起身,朝着那边整理衣冠的老者,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老匹夫!” PS:第二更 第六十二章墨家夫子1/2 那老者听到百里封的怒骂,抬起头来,看着他思考了会儿,才记起来自己的机关鸟出问题时,前面似乎还有一个少年。 好像就是眼前这个。 脑海中思绪转动有些僵硬,苍老的脸上,此时才现出了抱歉的神采来,看上去也很古怪,就像是一个木头人脸上挂上了名为‘歉意’的表情,整个人的反应似乎都慢了数拍,因而显得很不真诚。 如果他面前的是王安风,大抵不会有事情,王安风总是习惯性地考虑到其他人,但他面前的是一个最不像谋士的谋士,百里封完全没有准备给对方半点道歉的机会,咬牙切齿,身子猛地踏前,手中的陌刀在五指间一转,反架在了背后,以腰部为轴,陌刀刀身横着,裹挟了浑厚的劲风,猛然朝着老人的臀部拍过去。 百里封的想法很简单。 或者说,少年有着整个大秦军方很朴素的价值观。 我要面子的。 你要是道了歉,我再出手就难免有些过于纠缠。 所以就要赶在你道歉之前,一鼓作气揍回去。 最好揍到你丫没办法道歉。 当年二十七岁的破虏将军,就是这样寻了个苗头,带着七百大秦铁骑,劈砍了一路,当那模样年轻的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单于金帐里面,面容和善,诚恳认真地表示,自己是为了边关被洗劫了的三只肥羊讨个公道时,不知那位匈奴首领心中是个怎么样的心情。 陌刀横扫,就在少年要复仇成功的时候,那老者动作僵硬地冲着旁边走了一步,险险地避开了这一招,可兵家的武功最擅长就是蓄势攻坚。 百里封向前进步,手中陌刀再度转个方向,朝着那位老者横拍过去,气势再涨了三分。 那老者再避,一老一少,便在这青锋解上开始纠缠,旁人眼中,那老者的动作僵硬,满脸着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那少年却完全不听,浓眉倒竖,气急败坏,一手陌刀刀法颇为凶暴,只是身法似乎有些问题,略有些瘸拐,令人惋惜。 转眼间已攻了十七八招,百里封刀锋再落,那老人往后退去,却不小心绊了一跤,正在此时,一股浑厚内气以那老者为中心,极为蛮横不讲理地朝着外面涌动。 百里封毫无半点还手之力,整个人朝着后面飞去。 继而重重坐在了地面上。 少年面庞一阵扭曲,前面那老人先是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恍然明白过来,才又屁颠屁颠跑了过来,试探着问道: “小兄弟……你还好吧?” 好个球。 百里封咧了下嘴,心中暗骂一句,抬眼看那老者,入眼便是一双被黑眼圈包裹住的眼睛,颇为浑浊呆滞,一身衣袍颇为老气,上面还沾着些油污,看上去邋里邋遢。 老者伸手将百里封拉起来,抬手替少年拍去身上的浮土,嘴中则是连连抱歉,累得一个老人如此,就算是心里还憋着一股子火气,百里封也不好纠缠,熄了‘复仇’的心思,叹息道: “好了好了……我认栽了。” “小爷百里封,老头儿你叫什么名字?” 一边说着,一边隐蔽地揉着自己摔痛了的地方,脸颊略有抽动,他此时心头火气还未曾消下去,言辞中颇有些不客气。那老者却无有半点恼怒,只笑呵呵地开口道: “我,我叫傅墨,扶风学宫的。” 百里封听得扶风学宫二字,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神色便骤然僵硬。 脑海当中,突又想起了临行时候,自己老师所言。 彼时那浑身肌肉的壮汉几乎是指着自己的额头在开口,两根手指粗糙而坚硬。 “此次前往,你们应当与傅墨夫子同行。” “他老人家对大爷我多有扶持,你见了面之后,定要恭恭敬敬,执晚辈之礼,否则,棍棒伺候!” 兵家少年脸上的肌肉抖动,看着前面的老者。 突然感觉,似有阴影笼罩在了自己的心头。 “贼老天……” “你他妈玩儿我是吧……” …………………………………… 一阵兵荒马乱般的相遇之后,通过了接到消息赶来的王安风等人解释,那老人也明白了百里封的身份,明白了少年为何之后颇为束手束脚,可他却仍旧不以为意。 只是认为,既然是自己的机关鸟出了差池,险些撞到了人,那被人家斥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必说斥责,就是真的上手,他也得要老老实实,站着那儿挨着才是。 身份是身份,关对错何干? 解开误会之后,众人好奇他那赖以成名,能效飞鹰千里的机关鸟如何会出了岔子,那老人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白发,道: “遇到了雨云,因为想要避雨,所以干脆冲上了云层。” “却不想是个雷暴云,真真好大的雷。” 老人叹息,似乎是想到了先前经历,脖子缩了缩,百里封正要安慰,便听到了老者又道: “险些劈坏了我的衣裳。” “若是来拜寿,穿了件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太过掉面子啦。” 百里封神色微僵,喉咙处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突然明白过来,这老头儿呆是呆了些,可中三品武功高手的身份也是实打实地结实,和自己心里面担心的事情大抵是不一样的。 视线复又落在了老人身上油污所在,不由地心中嘀咕。 这比起被雷劈过的衣服,怕也好不了多少。 傅墨身为扶风学宫的夫子,且武道成就中三品,有盛名在外,来了这青锋解上,自然需要正式拜访一番掌门祝灵,而这种上一辈分的老前辈们会晤,本不应该带那些小辈,可当青锋解弟子前来相邀的时候,傅墨面上却显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视线从百里封,王安风等四人面上巡视而过,最后还是落在了百里封身上,咳嗽两声,道: “百里,跟我来。” 百里封便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跟着老人身后远去。 好不容易能出来放放风的薛琴霜看着远去的两人,看着那老者似乎本能走在了百里封身后两步位置,以使兵家少年算是宽阔的肩膀能挡住青锋解的弟子,少女眸中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侧过身来看着王安风,道: “这位夫子,似乎有点……怕生?” 王安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旁边破碎的机关鸟上,这机关先是淋着雨,升上了两三千丈高的雷云,被劈了个惨,然后又撞击在了青锋解的崖顶上,纵然是材质非凡,也已经碎地不成样子。 常人早就要弃之不顾,可傅墨却将这机关鸟的每一处残骸都极认真地找出,摆在原本的位置,使得这机关鸟就像是个殒命了的武者,被亲人好友收拾了仪容,静待下葬。 再看看那似乎有些怕生的老人,少年眸中便有些古怪,道: “或许……在傅夫子眼中,这机关比起人来要亲切地多。” PS:感谢起手三条龙的万赏……会有加更,从下周开始,每周都会起码有一次加更的。(手残的发誓) 第六十三章寿宴22 傅墨来的已经算是颇迟,隔不了两天便是大长老寿宴,在他之后,也就只剩了天山派的弟子,因为山高路远,来得迟了些,第二日才到,他们上山的时候,身上还裹挟着难言的冷气,背后负剑,一身蓝衣,尽皆目不斜视。 这便是酒自在前辈所说,除去扶风学宫,另一个可以带着后辈上这青锋解的门派势力? 天山剑派。 王安风站在演武场的一侧,看着那些负剑的少年男女,脑海中回想起了在大凉村时候,离伯对于这个门派的评价。 其取天山之寒意凌冽入剑,剑势孤高凌厉,天下剑客心目中的圣地。 王安风视线落在了那些少年背后的长剑上,心里面想的却是能不能以自己的七十二手使破破去这闻名天下的剑术,复又想到了后者身为天下剑道的圣地,想来也不会没有类似的武功。 当两门以破招为核心理念的剑法彼此相对的时候,究竟是谁更甚一筹? 王安风心中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而天山派的弟子们也逐渐靠近。 因为天山派与青锋解两家祖师的特殊渊源,同样是宫玉亲自接待,当其走过少年身前的时候,王安风本能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冷意,令他后脊浮现凉意,从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中脱离了出来,瞳孔微有收缩。 杀气。 少年转过身来,视线不自主地落在了这些弟子的身上,发现了那些弟子衣着上不合时宜的破损,发现了其中两名弟子右手虎口处缠绕的白布,发现了那些抿着嘴唇的年轻剑客,面庞上都有不正常的苍白神色,眉头不由微皱。 酒自在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着那些迟迟前来的剑客,眼中浮现混杂着欣赏和叹服的神采,复又看到了他脸上疑惑,哂笑道: “不必好奇,小子。” “天山身为天下七宗之一,却和其他门派截然不同,弟子不备马,无论前往何处,都专门从那些密林中而过,剑者刚直,必手染奸邪之血,方能出剑无悔。” “常人只道是其气质冷峻,却不知道那实则为杀气伴身。” “越是凌厉的剑,握剑的那个人一定经历了千百种的磨练,才能挥出那般凌厉的剑,才有足够的底气去控制住那种凌厉的剑。” 声音微顿,复又看着王安风,意有所指地开口道: “这天底下,武功修为,还是要和心性相关的,武功再高强,终究是要以人为本,以‘我’为尊,真正能修成高手的侠客,必然都有着常人所不及的地方,心性须得要过人。” “剑越快,武者心性便要凌驾在这种剑法之上,就是那些个速成的邪道武功,也要有屠戮天下的傲慢,才可能成了大气,畏畏缩缩,念头不够通达,窝在一个地方苦修,是永远也成不了高手的。” 王安风知道这是酒自在在提点自己,沉声答应,视线落在了天山派为首的一位少年身上,那人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是很俊秀的少年,只是脸色异常苍白,就连嘴唇上也没有丝毫的血色,并没有丝毫的倨傲,朝着王安风温和地点了点头。 王安风颔首回礼。 他先是跟着李康胜夫妇学了些基础,后来又拜师吴长青,虽然远远称不上是个合格的医者,却也能看得出这少年身上的伤势,结合那兀自还未曾散去的杀气。 看这样子,似乎是才经过了颇为惨烈的交手。 少年心中念头颇为发散。 ……………………………… 最后一天颇为闲散的时间就这样慢悠悠地过去。 青锋解上的弟子们忙碌了一个月之久,终于迎来了大长老的寿宴,武者虽然说修行内功,锻炼体魄,寿命要比寻常百姓更长,可行走江湖,几多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却又难与人说。 七十岁大寿,在这江湖之上实则已经算是难得,值得大肆操办一番。 只可惜青锋解毕竟是隐世门派,再加上大长老生性淡泊,所谓的七十寿宴,相较于王安风先前所见那种热热闹闹,富丽气派的模样,更像是一场家宴一样,长辈们坐了一桌子,晚辈们坐了一桌,大长老与其少时好友,又是一桌。 首座之上,大长老依旧姿容如仙,清丽过人,一身修为更是深厚,臻至了上三品宗师境界,但是她少年时候入江湖,结交的好友却未曾有她这般机缘,只王安风所见,便有许多老妪老翁不过下三品修为,白发鸡皮,早已经不复少年模样。 岁数到了这个年纪,或许这一场寿宴便是最后一面。 王安风看着那些老人们以绝对不符合他们年纪的豪迈姿态大口饮酒。 看着他们举起酒盏,连着年少时候的轻狂,快意恩仇的潇洒,未曾说出的绮梦一齐混入了杯中烈酒,痛痛快快饮入喉中,一转身,一挥袖,道上今生最后一句,江湖路远,望君珍重。 下了山,便是永别。 那白衣墨发的女子依旧神态清冷,却似乎没有了那如仙人般安静的气质,与那些江湖老人推杯换盏,双眸微亮,流光溢彩,举止之间,竟然颇多豪迈。 只是,今日之后,大长老的气质便会彻底归于那种安静淡然了吧? 王安风心中不知为何,颇有感触。 旁边薛琴霜手指轻轻敲了下那瓷杯,突然开口道: “这寿宴,应该叫做玉虚宴才对。” 这桌上除去了扶风学宫四人,尚有天山剑派的五位剑客,其中一位少女闻言似乎略有不解,明眸落向了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的薛琴霜,道: “此言何解?” 薛琴霜却只摇头,含笑不言。 王安风看了大长老那边一眼,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 薛琴霜略有诧异,看了他一眼,当看到少年眼中也隐有怅然时,便知他和自己心境相同。 王安风念的是道家高人《步虚词》中两句。 桌上众人虽然年纪还轻,也都听过,为首的天山少年闻言若有所悟,放下手中筷子,道: “玉虚为道家境界,洁净超凡,是为仙人。” “薛兄所说,大长老实力不可测度,年已七十却仍旧双十样貌,果真已超凡脱俗,以玉虚二字形容,确实贴切。” 这少年名为白冽,年纪只有十五岁,可天山剑派弟子以他为首,可以猜得出武功剑法肯定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此时以自己的理解阐述,眉目之中,便有期望和自信的神色,显然是寄望于这上三品的武道境界。 却不想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众人目光偏过去,边看到了百里封旁边白发苍苍的老者。 后者身为长辈,方才落座时候却偏要坐在这小辈群中,任由其余人再三相邀也绝不挪窝儿,天山众人心中失笑同时,难免有些小瞧,此时却见得傅墨低垂了眉目,看着碗中鲜嫩的蒸肉,咕哝道: “嘿,寂绝乘丹气,玄冥上玉虚。仙人,多厉害,能够乘风御丹气,直上玉虚。” “可要乘丹气而上,头两个字,第一个是寂,第二个是绝,寂是寂寞的寂,绝是断绝的绝,要断绝了这凡尘间的一切,去体味绝对的孤独,冷冰冰地如同石头一样,不动心,不动念,才能成为仙人。” “可见仙人也不是甚么好事情。” PS;第二更 第六十四章一如江湖,身不由己上12 天山众人心中,原本对于傅墨是略有些看轻的。 他们都还是少年人,见惯了潇洒凌厉的剑客,看到过许多豪迈不羁的江湖大侠,对于动作有三分畏缩的老人自然是不大看得上眼的,不至于轻慢,却也未曾当作值得敬重的长辈,可此时老人说出的一番话,却令他们心中悚然一惊。 初时还觉得不以为意,可稍做思考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可怖,那恐惧不可遏制地在心底里发酵滋长,竟是越想越怕。 对于这个形貌三分邋遢的老人再不敢小看。 白洌神色微凛,此时方知自己小觑了真人。 这一个小插曲很快地过去,寿宴的气氛总地来看是很和睦的,舍去了许多的规矩,很是轻松。 青锋解有用剑泉酿成的酒,清澈凌冽,入喉的时候就和剑客手中挥出的剑一样凌厉,这桌上每人皆有,就连拓跋月都很喜欢,连连饮了数杯,姿态豪迈不逊男儿,将数日苦修内功带来的疲惫扫除,脸上神态渐渐飞扬。 唯独王安风却因为师父们的教导,并没有去碰,只随意放在了手旁,注意力则是放在了桌上的菜肴上。 做这一顿饭菜的可不是寻常店里的厨子。 那是一位颇为厉害的武者,虽然说限于自己的天赋,没能跃过去中三品龙门去,但是却毫不在意,在仗剑行侠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诸子中,庖丁一脉的传人,学得了以武入厨的本事。 用内力催动火力去烹饪,口感上确实要更好吃,也更加入味。 或许可以和二师父教的互为补益。 王安风在心中做出了评价。 一旁的傅墨或许是吃得有些急噎着了,突然开始咳嗽起来,百里封无奈起身,手掌拍在老人背上给他顺气,左手拎起来了酒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由得求助看向了众人。 王安风见状道:“我这里还有……”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旁边酒盏,他手上的功夫不差,那酒盏拿起来,里头的酒液没有丝毫的晃荡,如在平地,正要抵给百里封的时候,两人的神色却都微微一凝。 澄澈的酒液面上无声荡起了涟漪,一圈一圈,极稳定地从中心浮现。 突然便有咔擦脆响,这酒盏在两人手中登时破碎成了数片。 上等青锋酿洒落在地,醇厚清洌的酒香弥散在此地。 如同是演奏时落下的第一个琴音,自房门处开始,桌上酒盏一个个开始破碎,王安风右手猛然抬起,握在了背后木剑剑柄之上,却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从心底浮现出来,大脑一阵晕眩,似是失去了掌控身体的力量,双腿一软,重又坐回了座位当中。 这是什么手段?! 王安风牙齿咬在嘴唇上,咬出了鲜血。 可刺痛并不能够抵抗身体本能的反应。 一股沮丧的情绪突如其来浮现在了少年心中,混杂着恶心和昏胀的痛楚,令他心里面竟然升起了生无了趣,不如自杀的念头,正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轻响,似有无形之力扫过,心中的厌世和身躯的难受一齐消失不见,随即浮现而出的便是难言的惊怖。 酒自在手指从酒盏上放下。 那酒盏登时湮灭成了齑粉,倾泻下来。 而在同时,在此殿之外,演武场上,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连串的爆响声音,地面坚硬的石砖因而碎裂,空气化为了白色的气浪,一直朝着外面蔓延,气势越发暴烈,直至数百米之外,却又戛然而止。 白色的气浪突然开始汹涌拨动起来,继而猛然朝着两旁分开,一道巨大的黑影正正朝着这大殿之处冲撞过来,发出了极沉闷厚重的破空声音,以王安风目力之强,甚至于捕捉不到其轨迹,突然一袭白衣自酒宴上跃出,正是宫玉。 衣袂翻飞,眉目清寒,双瞳之中却已满是怒意。 右手握在剑柄之上,铮然拔剑出鞘,便有两道丈长剑气斜斩而出,炎炎六月,温度霎时间暴跌,那两道剑气斩在了袭来黑影之上,将其上劲气卸去,那黑影便在空中显出了原本模样。 约有两米来长,一人之宽,黝黑无光,阴气森森,正是个大好棺材。 宫玉眉目越寒,右手扣剑负在身后,左手运起太阴决朝前平平挥出,前方空气霎时间凝聚,隐有鸾凤齐鸣之音,那黑棺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便裹挟了极强悍的劲气,朝着其来时的方向爆射而出,排开了层层空气,其威势毫不逊色于攻城巨弩。 将前方尚未散尽的气浪直接撞地支离破碎。 一只白皙的手掌伸出来,恰到好处地按在了那黑棺之前,似乎传来了一声闷哼,那人连连后退,手腕一翻,那黑棺猛烈旋转,继而被翻到了正面,重重砸在地上,其上残存劲气牵引入地,迸出了道道狰狞裂纹。 一滴鲜血落下,滴在了黑棺上,将那色泽晕染地更为昏沉。 宫玉皱眉,飘身而出,持剑立在地上,冷然喝到: “何方宵小?!” 那人拭去了嘴角鲜血,缓步踏出,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书生。 眉目清朗,双鬓微白,黑发只是以蓝色布条扎起,嘴角含笑,右手持着一柄玉箫,朝着前方行了一礼,道: “微末之辈,贱名不足挂齿。” 宫玉闻言神色越寒,正要出手,却听得内室里一道雷霆也似的爆响,有黑影朝着外面爆射出来,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了那男子身前,却不攻击,只是点在了其身前一侧,地面登时裂开,纹路恰好组成了一条线,将这男子和宫玉隔了开来。 其展现出的劲力控制,堪称惊世骇俗,而那黑影竟然只是一根竹筷,此时倒插入地面,微微震颤,没有丝毫的破碎,令男子惊愕,酒自在自内一步而出,看着那先是惊愕,继而又平静下来的中年男子,眼中浮现果然如此的神色,怒道: “贺玉轩!” 贺玉轩坦然行礼,道: “见过前辈。” 酒自在看着这中年男子,胸中一时五味繁杂。 他行走天下数十年,也曾经遇到过如王安风一般颇为喜欢的后辈,眼前男子便是其一,初见时与现在王安风一般年纪,心性也是相仿,数年前一别时,更是已经成家,带着妻儿隐居,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还做出这等事情! 贺玉轩看着满脸惊诧怒意的酒自在,似乎知道老者心中想法。 收敛眉目,沉默了下,轻声道: “前辈,江湖,不是那般好退的……” “只可惜,当时我还不太明白。” 酒自在闻言心中震动,却见前面这曾经的少年自身后拔出了一柄连鞘长刀,重重插入地面,手中那玉箫已经放回,一手搭在了刀柄上,劲气微吐,那刀脱鞘而出,旋转一周,落于贺玉轩手中掌握。 刃长三尺,流淌着血液般的光,显见不凡。 男子抱拳长施一礼,眉目低垂,朗声开口道: “晚辈贺玉轩,听闻青锋解慕容前辈过寿。” 声音微顿,男子腰背一寸寸挺直,有浑厚气息如同潜伏之龙,自他身上长啸而起,手中长刀血光大放,转眼之间,黑发转白,气势却已经节节攀升,破入了上三品之境界。 “贺寿,敬酒。” “取命!” 手掌长刀震颤,便有铮然鸣啸声音,冲天而起。 PS:第一章 感谢余清严的万赏。 第六十五章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下2/2 气势冲天,方圆数十里的天象因之而动,层云汇聚,遮蔽了日光,隐有血色涌动,酒自在脸上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碧血丹青?” “混账!” 怒喝声中,便要出手,将这熟悉的后辈制住,破去其内功,或者还能让他残余数年性命,可此时贺玉轩裹挟了兵刃之威,心怀死志,出手狠辣,竟似是毫不留情,处处直击要害,先前能够胜他一筹的宫玉此时交手不过数个汇合便被击飞。 持剑半跪于地,一张面庞越发苍白,再难出手。 酒自在心中震怒,出手渐渐不再留情,他成名许久,一手铁掌劲气之强,足以能劈山断岳,贺玉轩纵然借助了燃命之术,以及有兵刃相助,也绝不是他对手,渐渐落于下风。 你来我往,复又交手十数招,老者左手一拍,将其攻势格开,五指顺势抓在贺玉轩胸口,右手抬起,天穹之上,隐隐有猛虎探爪,雷霆轰鸣,便要将这下手毫不留情,似要取他性命的男子毙于掌下。 正当此时,贺玉轩脸上神色变得平和,低低道: “酒大叔……” 仿佛利剑刺穿了酒自在的心脏。 老人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数十年前的磊落少年,往日交情浮现心头,杀气顿消,那足以将一座小山砸塌的手掌就那样顿在了空中,难以落下。 贺玉轩低垂的眉目之中浮现一丝复杂神色,左手拂过了老者身上数处大穴,以酒自在修为,百脉俱通,点穴之功根本在瞬间就会被破,可此时的贺玉轩也有了上三品的实力。 瞬息之间,便可以见生死。 但贺玉轩却没有攻击酒自在,而是趁这时间,施展了分光化影的身法,瞬间分作了七道身影,从酒自在掌下挣脱出来,一步踏出,七身归一,已经出现在了内堂之中,手中兵刃嘶鸣斜斩。 祝灵身为掌门,手中按剑,正要出手。 大长老已饮酒入喉,一步踏出,并指为剑,便朝着贺玉轩要穴落去,可在此时,贺玉轩面容上散去了全部的杀气,眉目清朗,轻声道了一声抱歉,掌中那魔刀之上,劲气陡然全部收敛,任由上三品宗师一指落在了他的穴道之上。 青锋解上,有万剑齐鸣。 凌厉的剑气穿破了贺玉轩单薄的身躯,冲向天穹,将引动的天象搅地粉碎,若从天穹朝下去看,可以看得到层云厚重,彼此遮蔽重叠,却在下一刻陡然朝着两畔分过,尽数湮灭。 三千里大地,天色大晴。 有晴空雷鸣。 白虹贯日。 这兔起鹘落,只在转眼之间,那眉目安静的女子收回了右手,贺玉轩手中兵刃松开,落在了地面上,兀自还不甘心地低鸣不止。 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 并不曾流出鲜血,以大长老剑气速度之快,足以生出雷音,鲜血尚未流出,便已经彻底湮灭,等到酒自在自外面奔入堂中的时候,贺玉轩已经彻底气绝。 眉眼平和,就像睡着了一样。 ………………………………………… 贺玉轩之死,为寿宴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但是更令王安风等人震动的却是那一剑的风采。 只是随意的一招,便要令这天地为之变动,这等手段,几乎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了一般,真的是能称得上一句仙人,就是王安风之前所见,跃入了上三品宗师的倪天行夫子,持拿认主神兵,也做不到这么恐怖的事情。 浩荡三千里天象变化。 几乎囊括了一个郡的领地,大秦钦天监自然不可能视若无睹。 寿宴第二日。 天下绝世榜再度紧急张贴,舍去了神兵五凤剑,本来被认为已实力损伤的青锋解大长老,慕容清雪,重入绝世之位,凌驾于天下第七。 一剑光寒三千里。 天下慑服。 天山剑派中传来兴奋大笑声音,引动长剑吟啸,扶风学宫风字楼,那一袭青衫在灯火映照之下似乎隐有伛偻,复又将脊背挺得直了两分。 而青锋解周围郡城,江湖势力也开始变动,旁门左道中人如同屁股下起了烈火,火急火燎地转移自家弟子本钱。 昆仑山上,那个把全天下都从自己世界里一脚踹出去的老人在他的茅草屋前头来回地走,走上两步,便瞅瞅外面的天下,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还是没有迈出步子去。 隔着衣服挠了挠肚皮,转身一声长叹,又钻回了自己的小屋子。 管他天下是黑是白,风起云涌。 门一关上。 与我何干。 或许是用的力气大了一丝,也或许年久失修,那门晃悠了下,直接朝着后面倒下去。 昆仑山上,便传来老者怒骂声音。 外界的天下因为大长老的一剑而有了点风起云涌的苗头,可处于这风暴中心的王安风等人却没能有半点察觉,怕是还要等数月之后,那引动的暗潮浮现水面,方才能恍然察觉。 扶风学宫等人在这青锋解上盘亘了数日,起身辞别。 傅墨夫子本来的打算是一个人飞回学宫,可他的机关鸟已经碎成了一地渣子,干脆从青锋解处借了一匹马儿,和王安风等人同行,离了那混淆视线的八卦阵,少年勒住青骢马,回身看去,却已不见了那挺秀青锋。 傅墨夫子离开了那青锋解,似乎瞬间放松了许多。 坐在马背上,舒活了下筋骨,乐呵呵地道: “我准备在路上买些机关的材料,你们还有些什么事情,不防一并说出。” “咱们好确定从哪一条路线回去。” 百里封三人都是摇头,王安风本来也准备说自己没什么事,却又想到了当时救下的那男孩阿平,话音就微微一顿。 虽然让阿平和父亲在一起生活是最好的安排。 但是那村子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成长的地方。 心念至此,王安风抬眸看着老人,开口道: “晚辈还有一事。” …………………………………… 在王安风等人离开之前,酒自在便已经告辞。 终究是和贺玉轩相识一场,老人不忍其暴尸荒野,却又不知道他家人在何处,只得将其带回了家乡安葬,在其坟前,饮了一夜浊酒,晨光渐出的时候,晃荡了下葫芦,将其中酒液撒在坟上,起身离去。 江湖路远。 七日之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了这粗糙的坟墓之前。 为首的一位男子穿着黑色劲装,朝着那坟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来,便有无形劲气爆发,令那黑棺从地下升起,袖袍一拂,上面的棺盖被掀开来,露出了贺玉轩的尸身,其修为在生前已经有四品之高,肉躯堪称百年不腐,是以依旧是生前模样。 那男子道了句抱歉,伸手去触碰贺玉轩尸体上的剑痕,却在触及剑痕一寸之处的时候,神色骤变,朝着后面连连退步,直退了七八步方才停下来,呼吸略有急促,手掌上的天蚕丝手套直接碎裂开来,露出了满是割痕的手掌来。 身后道士打扮的男子略有复杂地道: “竟然这么强。” “看来,我们还要继续蛰伏一段时间。” “嗯。” 同伴的回答颇为冷淡,而他也已经熟悉,不以为意。视线落在神色从容的贺玉轩面庞上,略有唏嘘道: “不过,我也不曾想到,他竟然会撤去了内力,强受了慕容清雪一剑。” “简直是在寻死一样。” 前方那人捂着受了伤,微微颤抖的手掌,声音却很平静,敛目道: “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持拿魔刀和慕容清雪一战,一招殒命,也算是完成了要求。” “这已经是他能后退的极限。” “纵然被胁迫了,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儒家书生。” “算是个君子。” 声音微顿,看向了同伴,道: “和你不一样,他有底线。” 道士笑出声来。 本应该很和善的笑声在夜色里如同夜枭一样,有些瘆人,道: “君子?底线?你应该知道,君子啊,侠客啊什么的,都是他们强加给自己的束缚而已。” 声音微顿,道士觉得这种话题实在是无聊,干脆止住话头,转而问起了其他事情,道: “对了,你说他已完成了要求。” “那阿笑,他的老父妻儿,你要如何对待?” 阿笑的神色很冷淡。 他做事情一丝不苟,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笑。 “解毒,给钱,送走。” 道士闻言并不吃惊,上上下下打量着阿笑,突然道: “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守信的君子。” 阿笑摇了摇头,认真地道: “不,我是一个恶人。” “彻头彻尾的恶人。” PS:第二更 第六十六章太平村感谢此世之锅·时辰盟主13 青锋解已经在扶风郡外。 因为没有了时间的限制,王安风等人回去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着急,自青锋解处,到了初次见到阿平的那一处官驿用了差不多五天时间,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循着小路徐行,只花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时间,就看到了那一处偏僻的村落。 几乎和半月前,王安风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 百里封看着那低矮的屋子,麻木的村民,只觉得这村子泛着一股令人反感的死气沉沉,砸了砸舌头,道: “这就是那小子的村子?” “嘿,蔫不拉及的地方,竟然养出了那么个有个性的崽子。” 他又想起了当日,他明明是想要去安抚那孩子,却反被咬出了个血痕的事情,不由地咧了下嘴,视线偏移,落在村口处石碑上,石碑已经有一小半没入了黄土里头,剩下的部分也因为风吹日晒而有些模糊,可还能看得到上面的头两个字。 哂笑出声:“这种地方,也能叫做太平村?” 他生性豪迈,并不喜欢这些村民如行尸走肉般的神态和那种警惕敌视的目光,也懒得遮掩,声音中满是反感,身后骑着赤血马的拓跋月眸光却略有闪烁,看着那些警惕的村民,看着孩童追逐土狗,一把抓起土狗砸在地上,发出呜咽。 百里封看到了精神的麻木。 她看到的却是到的那些村民正常健康的脸色,和孩子胖滚滚的手掌。 如何不能够称之为太平。 少女的眸光收敛低垂。 如何不是太平。 王安风抬手在百里封肩膀上轻轻一拍,摇头示意他收敛些,后者点头停下了轻笑,可眸子里却仍旧毫不客气,那些人对他警惕,他百里大爷可不是那般好的脾气。 你对我不客气,我为什么还要对你和和气气?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卯足了劲气,揍回去! 一行人朝着村子里骑马行去,若按照百里封脾性,看你不顺眼,那是要骑着马进去的,可耐不住王安风平静的眼神,终究还是下了马来。 这村子里的村民对于外人本就有许多警惕,更何况百里封背着把陌刀,眼神桀骜,因而尚未走了几步,便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木杖,挡在了他们身前,身后有村民拿这些农具壮威,这老人双目微张,中气十足地道: “外乡人,回去吧。” “咱们的村子小,不欢迎你们!” 太平村虽然偏僻,可毕竟属于大秦治下,扶风郡城之内,纵然是强如丹枫谷那种邪道势力,也只能想办法钻大秦律法的漏洞,何况于是寻常武者? 根本不会随意和村子里的长老起冲突。 是以他虽然没有什么武功,说起话来却是底气十足。 王安风微怔,看着情形,心中感觉了几分棘手,抱拳行了一礼,温声道: “老丈,我们不是歹人,只想要去找个故人而已。” 那老人模样威严,闻言只是摇头,不为所动。 王安风颇感头痛,正在此时,身后百里封突然越身而出,双手随意一叉,行了个吊儿郎当的军礼,起身时候,笑着问道: “老丈不让我等进村?” 老者目光落在他脸上,道:“你们外乡人,不老实。” “我们太平村小地方,容不下你们。” 百里封踏前一步,突然提高了声音,冷笑呵斥: “外乡人?!” “我乃是大秦子民,这天下是大秦的天下,我哪里去不得?!” “老丈这村子,可不是大秦的天下?” 一连数声诘问,如长河泄地,硬要说来,不过是强词夺理,可他一双粗眉倒竖,厉声冷呼,气势上便极为骇人,那村民也未曾见过什么世面,心中一乱,那股子底气登时就去了七八分,朝后退了一步,道: “我,我可不曾如此说。” “你,你含血喷人!” 百里封冷笑,朝着众人使个眼色,自己已牵了那黄马向前,冷着一双眉眼,众人耳畔还回荡着少年方才喝问,哪里敢挡他,朝着后面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任由众人进去了村子。 一路朝着阿平家中方向行去,那些村民看向众人的眼神已经不只是警惕,落在他们身上,便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箭矢,令王安风心中颇为不适,而百里封则是毫不客气反瞪回去,薛琴霜更是直接将之视如无物,轻声和拓跋月谈笑。 傅墨夫子大约是最为不自在的,如坐针毡一般。 行过了一处拐角时候,一个颇为富态的中年女子端个盆儿站在门口,不敢挑衅百里封,只在众人走过去的时候,朝着最后泼了过去,险些把傅墨给泼了个满头满脸。 盆中的不知是什么液体,倒在地面上一股子臭味,那女子操着一口方言俚语臭骂了两句,转身逃命般回去了屋子,咔擦数声,不知上了几把锁,百里封心有怒气,可为了这种事情要他对一个女人出手,他也做不到,只能恨恨地瞪了一眼,转身看着傅墨,道: “老头儿,你没事吧。” 傅墨似乎是刚刚吃了一惊,面色有些白,抚着自己的胸口,道: “没……没事。” 声音微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感慨道: “这种人,我也只在书中看到过。” “真长见识,长见识……” 百里封闻言嘿然轻笑,摇头道: “这就是你见识少了。” “乡村之地,民风淳朴,但淳朴可不一定都是好人,穷山恶水出刁民,虽然这句话实在是难听地厉害,可也有一点道理。” “在有些人眼里,和善可能就等于可以欺负。” “对付他们,就得要硬,就得要刚。” “大秦还好些,有些国家偏远的地方,简直跟土匪窝子一样。” 傅墨点头,颇为感慨的模样,王安风心中却突然想到了姜守一夫子,忍不住低声道:“若是能有书院夫子,来这些地方教化民智,会不会能改变这些……” 傅墨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虽然不大擅长和人交流,可毕竟年已六十余岁,又是个夫子,知道的比起这些少年都多出许多,抚了抚须,道: “你这想法,倒也有些人有过,比如当年的守一夫子。” “可读书明智是需要时间的……那时间放在村子里面,可能就等同于钱和粮食,少一个劳力,可能一家子人都只能吃个半饱,所以穷困之家读书便很难。” “因而现在诸子中许多人是打算先使民富足,然后开智便从容许多。” “但也有人认为,能开智,方可以富足,这谁对谁错嘛,咱们也不知道,只是有很多人都想要改变这天下,不要看那些夫子们吵起来粗俗地很,可是其实他们想的大约是差不多的。” “都希望能把这世道掉个个儿,往后要是有一天,没读过书的反而不正常,他们进了棺材都能乐出声来。” 想到那一幕,傅墨笑了下,脸上那种呆滞的神色倒是散了不少。 却又觉得不大可能实现,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抛开,道: “不过,就如同安风所说,这村子实在不是个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 “起码现在不是。” “将那孩子带出来比较好。” 王安风点了点头,前面已经看得到阿平家的屋子。 PS:感谢此世之锅·时辰盟主……慢慢还(咸鱼喷血),今日三更。 第六十七章选择23 等到王安风他们看到阿平的时候,这个小小的少年正在砍柴。 或许是这经历的作用,他看上去越发地成熟,眼角眉梢已褪去了稚嫩,脸上纵横切割了十九道伤疤,已经结了血痂,越发可怖,但是他却没有把这张恶鬼也似的面庞遮住,眸子里倒是坦然。 见到王安风之后,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便浮现出了惊喜的神色,手里的柴也不劈了,扔下斧头,跑到了众人跟前,略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王大哥,你怎么来了?” 王安风并未说出来意,伸手在阿平头上摸了摸,笑道: “没什么,来看看你而已。” 百里封站在一旁,看着阿平做了个鬼脸,道: “嘿,臭小子,还记得我吗?”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来,在阿平眼前晃悠了下,上面还勉强看得到一点浅浅的伤疤,阿平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退后一步,朝着百里封深深鞠了一躬,却被后者一手拉住,拜不下去。 百里封咧嘴一笑,道: “不整那些虚的,我们走了一路,让我们进去歇歇脚就好。” 阿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一直让王安风等人站在了外面,这才慌忙将几人迎进门去,这屋子相较于王安风上次过来,整洁了些,想来也是时时打扫,他父亲正在里面坐着。 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面上先是浮现出了警惕的神色,随即似乎是认出了王安风来,那警惕便化为了善意,嘴巴张开,右手五指挥动,啊啊地喊了两声。 “他在谢谢你。” 耳旁传来了阿平的声音,他搬来了些木桩,放在地上,权当作了板凳,继而过去给自己的父亲擦了擦脸上粘上的灰尘,那有些痴傻的男子笑了下,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两只手中抓着些干草,手指竟是极为灵活,达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程度。 他是何时痴傻的,王安风并不知道,但是这个痴傻的男人很清楚地知道,这样就可以去换来粮食和孩子喜欢的糖葫芦,所以即便是王安风也能看得出来,他干得很高兴,也很痛快。 远比他见过这江湖上,江湖外的大多数人都要痛快许多。 众人随意聊些事情,主要还是比较关心阿平的经历,百里封对于这个咬了他一口的倔强小子很有好感,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连那脸上的伤疤都透着一股子兵家铁血的味道。 好苗子啊…… 兵家少年心中喟叹。 在他看来,这小子天生就应该去进他们兵家的门,尤其之前王安风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能发现阿平,是后者在被下了迷药的情况下,依旧能挣扎着敲击板车,发出声响来。 这种坚韧的意志力,是大秦军人们最喜欢的特质。 换做任何一处地方的兵将坐在这里,此时都不作第二种想法,那一个比一个憨厚的面皮下面,肯定是想着怎么才把眼前的小小少年拐到自己手下面当兵,或许眼神交错之中,已经是混杂了威胁,让步,许诺,讨价还价的上好话本。 这是大秦兵家血脉里根深蒂固的陋习。 因为这个陋习,大秦将军的名库里面有一小半的异族姓氏,名字写起来真的是又长又臭,还很容易记错,而将这个习惯发扬光大的正是当年的天策上将,如今的皇帝陛下。 他把人家东突厥处罗可汗的儿子拐到了自己麾下,当了左骁卫大将军,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立下了赫赫战功,最苦的是他老子,儿子跟人跑了,打还打不过,又舍不得儿子,只得举众部依附大秦,称为臣下。 而此时,十五岁的百里封正开始觉醒大秦军人这种根深蒂固的‘陋习’。 看向阿平的眼神有点放光。 拓跋月狠狠地瞪了百里封一眼,警告意味颇为浓重,有力的手掌似有意似无意地拍了下腰间弯刀,发出铮然鸣响,令百里封后脊微凉,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少女下巴微抬,不屑地横了百里封一眼。 转而看向阿平的目光却颇为怜惜。 在她的家乡,战败部落的人脸上要刻下痕迹,这孩子总让她回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尤其是经历了这种折磨的孩子却依旧如此懂事,更让她有些心疼。 她或许是唯一明白王安风为何不愿让这孩子学武的人。 时间朝着不紧不慢地晃悠,正午时候,百里封以客人来时应该带礼物的理由,去买了食材回来,这村子里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便骑马去其他县城,一来一回也没有花了多少时间。 王安风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食,正在做最后一顿饭的时候,却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连串的声响,清脆连绵,似乎是某种机关的声音,正略有诧异,耳畔便传来了傅墨夫子颇为认真的声音。 “阿平,你要不要拜我为师?” 王安风神色微有变化,转身出去,可薛琴霜却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拦在了王安风身前,冲他微微摇头,少年根本不管,身形一晃,准备越过去,却在踏过的瞬间,被薛琴霜一抓按在肩膀上。 后者本身武功招法不逊色于他,内功功体则是远远超过,王安风心中没有防备,以有意对无意,竟被一招制住,浑厚内力压制上来,一时间动弹不得,薛琴霜看着他,低声道: “你不想让他学武,但是选择总要交给他自己来做。否则,纵然这一次他未曾习武,往后总会有其他人看中他的天赋。” “安风,你再如何看重他,总不能替他决定他的人生……” 声音微顿,复又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王安风闻言神色略有变化,呼出浊气,不再运功挣扎,薛琴霜松开了手掌,两人并肩看着外头发展。 傅墨夫子看着阿平,脸上神色颇为怜惜。 墨家兼爱非攻,他武功虽高,却本性单纯,见到阿平遭遇,如何还能够坐得下去,更何况,这孩子竟然能够解得开‘玲珑’,岂不正适合修行墨家的内功? 阿平手中握着那解开的圆球。 心中的渴望一瞬间被放大,遭遇不幸的绝望,王安风引开杀手时候的无力,都在这个时候一齐地涌动上了心里,他知道,眼前的老者恐怕要比拯救了他的王大哥更厉害,如果跟着他,自己也许也能够那么强。 也能去救其他人。 阿平闭住了眼睛,握着机关球的手掌用了下力,似乎在感受上面的纹路,以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将圆球放在了掉了漆的木桌上,很认真地叉手行礼。 “我不能。” PS:今日第二更…… 第六十八章离开3/3 傅墨略有不解地看着阿平。 他能够看得到后者的动心,一如他看得到现在的坚定。 是不能,不是不愿,不愿是根本就心无波澜。 而心里已经动了心,很想要去做,但是前面有一条线横在那里,阻拦着他,让他跨不过去,这才是不能。 阿平没有解释,目光落在自己父亲身上,抿了抿唇,那张满是割痕的面庞上浮现出了倔强的神采来。 如果说习武需要离开父亲的话,他宁愿不去习武。 如果说习武,就要父子两人拖累师父的话,他也宁愿不去学武。 他不说话,自小跌打滚爬地长大,他早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 就算是如何彻底的拒绝,说出话来就往往代表着就还有转机,唯有沉默是最直接而有效的拒绝。 傅墨见这模样,多少也能猜得出些理由,他一生到现在也活了六十多年,第一次开口收徒就迎来了最令人头痛的拒绝,不由得有些尴尬,一双手搭拉着不是,抬起来也不是,视线转动,落在了厨房偏门处王安风脸上,眸子微亮,高声道: “安风,薛霜,可是已做好了饭食?” “赶紧端上来啊,干站着做什么?” 两人知其秉性,见状心中略有好笑,王安风回了一句马上来,和薛琴霜转身入内,将菜肴端了出来,在青锋解盘亘的数日时间,他又向那位通晓庖丁之术的女子请教了几手,因而这一顿饭严格说起来,算是他做出最好吃的一顿。 饭桌上吃到了一半,王安风看着双目发光,却还竭力在控制自己的阿平,想了想,放下筷子,道: “阿平,我们之后要去州城去买些材料,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声音微顿,复又解释道: “带着你父亲,还有家里值钱的物件一起去,往后,往后就不回来了。” 阿平愣了一下,足足过去了四五个呼吸才明白了王安风所说的话是什么,本能地便要拒绝,便看到王安风伸出手来,认真地看着他,道: “转移户籍去州城的户部下属,以及租买房子的钱,我帮你垫上,但并不是单纯借给你,每年要收利息。” “三厘的利息,怎么样?” 声音落下,百里封的眸子便微微瞪大,感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痒,很想要把这一碗米饭劈头盖脸按在王安风的脸上,胸口里一股火气要爆发,还未付诸行动,旁边拓跋月手中筷子一转,运上了内力,敲击在百里封手腕上。 其内力经过这段时间苦修,已有了三分剑气锋锐,此时恼他莽撞,更是毫不留情,百里封手腕一抖,险些叫出声来,饭碗朝着地面落去,拓跋月伸手一捞,将那碗接在手中。 这一变动吸引来了众人目光,拓跋月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转过头来,面上含笑看着百里封,柔声道: “怎地这么不小心,是太好吃了吗?” 众人眼中,少女的笑容和煦,可在百里封眼中只看到了饱含警告之意的凌厉视线,一时微僵,未能叫出声来,拓跋月起身将碗递还给了百里封,趁机凑在对方耳畔,咬牙切齿,低声道: “百里猪头,用用你的脑子。” “王安风如果不这样,那倔小子可能会同意吗?!” 一股冷飕飕的感觉顺着百里封后脊骨往上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再看阿平,发现后者已经没有了方才拒绝傅墨时候的坚定,恍然明悟过来,拓跋月冷哼一声,转头看到阿平还在犹豫,心中念头微转,放缓了声音,温声开口道: “阿平,你就放心吧。” 阿平闻言微怔,抬起头来,便看着拓跋月指了指她自己,笑道: “姐姐是法家的学子。” “你若不放心,我亲自给你写契子,保管他骗不了你。” 那小少年闻言一急,道:“我没有,我没有不放心。” 薛琴霜放下筷子,轻笑: “那你既然放心,这事情便这么成了?” 阿平微微一呆,百里封挠了挠头发,故意大笑道: “既然这事情结了,咱们就赶紧吃饭,等会儿就凉了,安风,来,给我添点饭。”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饭碗递过去。 少年看到里面还有不少米饭,心中失笑,却也明白百里封意思,接过碗来,若有其事地给他盛饭,一桌人似乎都当刚刚事情已经下了结论,自顾自地揭过。 阿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本来按他的倔强性格,是决计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可偏生王安风知道他的性子,给他留下了一条退路。 这一切都是借他的,还有利息。 心中挣扎,一时间不知该做怎么样的选择,薛琴霜看他模样,突然轻敲了下碗沿,笑道: “阿平,这碗粉蒸肉味道尚好,若再不吃,要给百里吃完了。” “这两块便留给大叔吧。” 阿平心中震动,父亲压倒了他心中最后的一根稻草。 看着对面温言浅笑的薛琴霜,慢慢点了下头。 “……嗯。” ………………………………………… 阿平要收拾的东西很少,他们本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他的父亲虽然憨傻,对于这个家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留恋,只是紧紧跟在了阿平身边,似乎害怕自己的孩子又走丢掉。 离开的时候,阿平很认真地将屋子又洒扫了一遍,然后把门关好,满是红锈的锁头废了好大的力气才锁好,锈红有点像秋日夕阳时次第铺展开的颜色,不知道是多少岁月的风吹雨打才能够弄成这样模样。 百里封拉着黄马过来,见状笑道: “这房子还用得着这般小心?你以后又不回来了。” 阿平把钥匙收好,只是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百里封载着阿平的父亲,而王安风则是将阿平抱上了青骢马,一行七人,拍马而去,微风拂面,阿平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家乡在身后渐渐变小,透过马蹄带起的扬尘,那本就低矮的屋子似乎越发古旧。 耳畔听到了隐隐传来的乡音俚语,大多不堪入耳。 他抿了抿唇,转过身来,看向前方。 PS:第三更…… 第六十九章离别时刻1/2 忘仙郡分有五洲,而扶风郡则要较之于忘仙更大些,共分成了大大小小七个州城,其下有县,村落则是依附在县城附近,因矿藏丰富,郡内既有高山密林,也有些湖泊大江,物产丰盛。 傅墨骑在从青锋解借来的白马上,觉得自己的屁股有些痛了。 上一次骑马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老者挪了挪身子,思绪有些发散。 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忘了…… 以他的性情,出来是不愿意出来的,可没奈何夫子那老杂毛,连哄带骗让他签了契,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出来不乐意,可这出来了一趟吧,不买些材料回去,总感觉吃了亏。 傅墨以内力控制骏马,挠了挠自己的脖子,陷入了沉思。 西山那边的凤凰金不错。 轩竹也可以……自己买的总要好些。 学宫那些采买的全都是蠢货,总被人骗。 想了片刻,却也只能够把这些想法收住,傅墨抬眼去看,旁边青骢马上,阿平脸上已经有了三分苍白,眼神略有茫然,心中叹息,知道就算这个孩子心性坚韧,可连续数日奔波,身子也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只得按捺下想法来,只打算先把两人送到最近的州城去,便要好好规划一下路线。 太平村地处偏僻,离地最近的州城是北武城。要是王安风他们放开了马力,不过一天左右就能到,但是因为顾忌阿平两人的身子,放慢了速度,用了差不多四五天才到了城中。 这座北武州城并非那种大城,也无甚特产,在扶风郡中是那种不上不下的地位,但是今日进来了城,王安风等人却见到许多背刀负剑的江湖中人,一连找了三家客栈,才找到了足够的客房。 阿平父子没有武功,这数日奔波幸苦,早已疲惫,便先去了二楼客房休息,而傅墨虽然武功深厚,却似乎许久没有骑马,说道自己胸中恶心,也回了客房当中。 王安风等人寻了处空桌子坐下,自有小二跑来招待,殷勤地抹桌倒茶。 一楼有十七八张木桌子,大半都坐满了江湖豪客,正大声谈笑饮酒,神态与其说是豪迈,倒更像是粗俗,言谈之中少不了青楼姑娘,赌坊输赢,他们的存在令王安风心中颇为好奇。 江湖和朝廷中间有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存在。 除了城中帮派以及学宫中人外,一般的江湖人是不大乐意进入州城郡城这类地方的,纵然是那些城中帮派,背有也隐隐有官府中人。 而王安风今日所见,却都是那些小门小派的武者,有背刀的,有用剑的,桌子上横着奇门兵器的也有不少,王安风曾与许多‘武者’交手,从一些细节地方看得出这些武者的武功都不甚高,最多也就是九品左右。 事出反常必有妖,聚集了这么多的武者,不知道这城中又要有什么风雨。 王安风心中有些走神,却又想到。 上下四方为江湖,江湖这么大,恐怕无时无刻都有或精彩或阴暗的事情发生。 平淡无波,便也不是江湖了。 徐徐呼出口气,王安风收回目光,并不打算搅这浑水,也实在不认为这些武者能够在这州城中惹出什么乱子来。 自青锋解一行之后,他对于高品武者和普通武者之间的差距越发了解。 在藏书阁中看了不少书籍,他也知道,以大秦的风格,镇守在这州城的必然有至少一个中三品武者,以及超过三十个七品武者,三千武卒。 固若金汤。 他曾直面白虎堂的七品武者,知道就眼前这些九品武者,只需要两三个七品武者,便能在顷刻之间全部制服,如果官府下令不留活口的话,需要的时间大约还能够再少一些。 便如同天降大雨,寻常人要急急找屋檐避雨,下三品武者就能以内力蒸干水分。 而中三品的高人,却能够踏步间直上九霄,就算是一头撞进了这落雨来源的黑云中,也只担心落雷劈坏了衣裳。 摇了摇头,少年的面庞复又变得严肃。 此时在他面前,尚还有更为艰难之事情。 深吸口气,凝重的视线落在了手中青竹菜谱之上,只觉得每一道菜名都在放着光一般,难以抉择,在旁边小二哥殷勤的眼神之中,缓缓开口道。 “我要……” …………………………………… 第二日一早,众人便去了官府,占地虽小,却五脏俱全,六部衙门都有,因为有傅墨这位扶风夫子在场,王安风等人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很畅快地将阿平父子两人的户籍转在了这州城当中。 复又去了牙市,找了租卖房子的商户,州城虽然地价不低,但好在阿平并不是开什么商户,对地段没有太大要求,王安风也未曾打算给他买什么上等的宅邸,只是寻了个颇为偏僻的老房子。 在开价之前,百里封和拓跋月借故将那卖房的老爷子邀出牙市,略作了解释,那老者先是诧异,继而便乐呵呵地同意下来,开口时,那原本一百多两银子的宅邸,写出来的契子就成了七两。 差价则由拓跋月等人一起补偿给了那老者。 阿平将那写了‘王安风借阿平七两银,年利三厘’,盖上了官府印记的契子小心叠好,和回家的钥匙一起放在了贴近心脏的位置。 而现在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把新的钥匙。 少年抬起手来,将钥匙插入了铜锁里面,这锁子和老家的不一样,没有半点锈迹,握惯了斧子的右手却有点颤抖,深深吸了口气,咔擦轻响,铜锁打开来,木门吱呀轻响声中被推开来,露出了个小宅子。 这屋子很小,只够遮风避雨。 这院子也很小,但是左边角落里能够堆着木柴黑炭,一小块空地上收拾收拾,也能种下些白菜豆角,剩下的地方就有点狭窄了,可还勉强放得下个桌子,上头摆得上油盐酱醋。 阿平咬了咬唇,眼角有些雾气。 左邻右舍听得了这门锁打开的声音,按着这城里习惯,都带着些时新蔬菜过来拜访,虽然被阿平脸上伤痕吓了一跳,但是知道了缘由之后,眼中却只剩了些怜悯,而没有丝毫鄙夷。 一边安慰阿平,一边操着一口俚语,痛骂那该死的人贩子。 王安风靠在门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他第一次觉得连骂人的话听起来都会感觉心里舒坦。 薛琴霜看了他一眼,道: “你在想什么?” 王安风侧头看了下少女,此时他虽未曾得到了什么,却感觉要比武功又所进展,心里还要畅快了许多,笑道: “我在想啊,要是天下每个人都能这样,多好?” 薛琴霜微怔,心中觉得这简直比起小孩的呓语还要天方夜谭,却看到少年的嘴角微挑,一双黑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竟不忍心打断他此时的幻想,移开了目光,和他并肩,轻声道: “嗯啊……” “确实很好很好,和梦一般。” 王安风等人婉拒了阿平的挽留,打算趁着今日天色还亮,直接离开,可才走了不过十几米,傅墨便突然拍了下自己额头,讪笑道自己还落下了个东西,转身又回去了阿平的小宅子。 王安风等人正有些生疑,傅墨却花了短短十来个呼吸就又走了出来,脚不沾地,如同飞仙一般飘然赶上了众人。 面上神色很是舒爽痛快,似乎解决了某个心结一般。 那有些老旧的屋子里,阿平看着手中,那老夫子给他留下的机关玩偶,面容古怪,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性远远要比同辈人更成熟,对于玩耍之物,并不太上心,只是随便放在了一旁,然后就去收拾这屋子。 这就是新的家了。 少年的眸子里面几乎是在放着光一样。 一直忙到了晚上,和父亲吃过了饭,阿平躺在床上,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有心思去管这机关人,只随便玩弄了两下,却不料那机关人竟骤然变动,木质手掌灵活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如同剑客般拔剑出鞘,猛然前刺挥斩,气势过人。 阿平心脏险些停跳,眸子微微瞪大,看着眼前的机关人。 夏夜炎热,所以没有关上窗户,此时有月光倾泻进来,将那还有些粗糙毛边儿的机关人笼罩其中,正持剑挥斩,姿态有力,身上有七十八处穴道以红点点出,连成线条,如百川汇于丹田之中。 “这,这是……” PS:第一章 第七十章所见22 北武城·奇珍阁。 这奇珍阁成十七层楼阁,为此城中第一。 飞檐翘起,垂以金铃,每一处细节都能够看得到数百年前,古周时候的建筑风格,上有名家所写万象森罗四字,以这道藏中称呼天地四方种种景致的词来指代阁中藏品之盛。 第一层中,有才色殊丽的少女弹奏古琴,琴音悠扬,茶香袅袅,四个角落里有铜质兽首,喷出安神烟气,吹得薄帘微动,俏美女子着裙走动,更是如坠仙境玉虚。 王安风四人,现在就坐在这第一层中。 他们刚刚在安顿了阿平父子之后,本来是要直接离开的,可路径这奇珍阁的时候,傅墨夫子却停下了脚步,说他身上材料耗尽,有些不大习惯。 复又指了指这奇珍阁,道: “这北武城虽然也不是甚么珍贵材料的产地,但是奇珍阁遍布大秦的七十二郡城,足以和百宝楼比拟,实力雄厚,应当有些能入了眼的材料。” “我得要准备些常用材料,否则便有些不大舒坦。” “你们四人,且在一层等我一等。” 王安风饮了口香茶,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盏,心中倒是有些好奇。 墨家机关师,身上有些常备材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傅墨夫子为何到了今日方才要来买些材料? 莫不是,这两日他将身上的材料用尽了? 想到这几日里,傅墨夫子总是早早地进了客房,少年心中略有明悟。 正在王安风心中思绪延展的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少年脖子上汗毛微微炸起,眸子微抬,视线越过了奇珍阁打开的大门,看到了对面北武客栈前面搭起了擂台。 这擂台周围在他走神的时候,已经围了许多的江湖人,其中有些还是昨夜里看到过的熟悉面孔,一个个抽出了刀剑,远远看去,倒像群情激奋的样子,口中似在呼喊些什么,只是混杂在一起,听不真切。 旁边陪侍的女子看惯了百家面孔,练就了一颗玲珑心窍,看到王安风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便猜出了少年心中两三分想法。 她在本城富商面前,本是高傲的性子,可方才见到阁主对那邋遢老者颇为尊重,心知这些少年出身怕也是颇为不俗,有心交好,便抬手抚了抚云鬓,笑吟吟地开口道: “少侠可是在想,这些武者围在一起,是要准备吃霸王餐吗?” 王安风微怔,反应过来这是在和自己搭话,转过头来便看着了一张俏丽面庞,离得自己很近,言语声中有香气扑面,心中略有不适,止住了本能皱眉的想法,只摇头笑道: “画心姑娘说笑了。” “这些武者虽多,可只要客栈掌柜的报官,便有官府武者出手。” “那些武者自然不愿意吃牢房的,又哪里闹得起来。” 画心抿嘴笑了笑,若有所指地道: “公子看得通透,可是今日这事情可是不同往日哩。” “今日纵然是官府不管他们,这些武者都不会在这家客栈闹事。” “因为今日这里,来了一位颇为了不得的少年侠客。” 王安风闻言心中一动,神色略有变化,那女子看了个正着,知道王安风已经猜了出来,也不卖关子,笑吟吟地肯定道: “便是我大秦星宿榜上有名的少侠。” 说完便准备看着王安风等人吃惊的模样,可眼前这四个少年反应却和她心中所想截然不同,那白衣俊秀的少年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只是吃茶,竟仿佛这星宿榜少侠在他眼中如灰尘一般,尚不如这盏茶汤。 模样粗豪,背着把陌刀的少年人则是略有诧异,眸中便放出来颇为热烈的光彩来,道: “星宿榜?是天罡榜上的三十六位吗?” 画心微怔,摇了摇头,道: “天罡众位少侠,据称都已经迈入了七品境界,此时大约都在忙着寻求机缘,突破到中三品境界,哪里可能会在这里……” “那是地煞榜上的七十二位吗?” 画心笑容略略一滞,心中吃惊,只道是这些少年人出身怕是自己所想还要厉害些,能有这般反应,只可能是因为他们认识的人中,便有星宿榜上的俊杰,心中念头急急转过,面上则温声道: “也不是……” “这一位,是在三白六十五位少侠中,排位二百九十八的飞云剑客,昌永言少侠,一身轻功剑术都是顶好的,据言曾经单人独剑,连续击败了九名九品的剑客,还曾击杀了江湖贼寇石狮子,有这般厉害的武功,才能名列榜上。” 言语声中颇有艳羡。 王安风放下了手中茶盏,开口道: “他们摆下了这擂台,等一会儿,可是那位少侠要出手吗?” 声音平和,心中却颇有意动。 酒自在给他列下的要求之一,便是要登上天罡地煞榜,而想要上榜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挑战原本榜上有名的武者。 可天下间的少年武者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挑战也是需要资格的。 因而这星宿榜有一条默认的规则。 要挑战天罡榜,必须要在地煞榜中,以此类推,他方才听闻画心说这位少侠的战绩,自觉应当可以一战,因而颇为动心。 画心闻言摇了摇头,只觉得王安风这个问题实在是单纯地可怜,完全不知道江湖之上,身份地位的巨大差异,开口道: “少侠说笑了,这等事情,怎么可能。” “这擂台,是城中富豪摆下,早在月旬前便已经传告了各地县城帮派,只要来与会者,便能拿得到十两纹银,而在这擂台获胜者,更是能和昌永言少侠交手。” “想来现在才要开始比武呢……” 王安风微微颔首,心中倒是明白了北武城中这些天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小派武者出没,也有了些许失望。 看这许多武者,一轮轮打下来不知道要耗去多少时间。 若是参加,今日能否和那位少侠交手还未可知。 心中念头转动,将原本的想法压了下去。 PS:第二更…… 第七十一章机缘巧合12 旁边薛琴霜见他神色变化,知道其颇为动心,轻敲了下杯盏,将王安风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笑盈盈地道: “想来傅墨夫子尚且还要些时间,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也是无聊。” “那擂台离这里特不过十来步远,不如去看看?” “等夫子出来,再一同离开,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大家意下如何?”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动。 在此行之前,他对于自己和同辈人手段并没有太大在意,但此行之后,便有一根刺梗在喉中,若想要知道白虎堂的事情,则必然是要和这大秦天下,那些最杰出的年轻武者放对,由不得便会有许多上心。 此时想着,就算不能给和那位星宿榜少侠交手,看看其他武者的擂台,也大约可以猜得到寻常武者的武功高下,登时便有些意动。 百里封神色大喜,将手中茶盏一放,道: “这事情好啊,我早就坐不住了。” 拓跋月面上则浮现出了三分犹豫之色。 她面容娇丽,行为举止看着都大气地很,但是在这四人当中,最为心细,性格保守,有些担心出了什么岔子,却又想着此为大秦州城之内,离中三品的夫子也不过只有十数米之遥,应该也没什么事情。 再说,身为外域之人,她对于大秦星宿榜,亦是有许多的兴趣,便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意见,只是忍不住又开口道: “勿要太沉迷了就好。” 眼见着这数人只是片刻便要出去看这场热闹,画心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强笑着插口道: “既然诸位少侠有这个兴致,上二楼窗台处看看也就是了,有琴音香茶伴着,何故要和那些武人们挤在一起?” 百里封起身笑道: “我等便是武人,自然应和武人挤在一起,多谢画心姑娘美意了。” “待会儿夫子出来,可要劳烦姑娘通报一声。” 女子脸上笑意微有僵硬,话已至此,也只好裣衽一礼,答应下来,目送着这四名少年离开,心中颇为暗恨自己为何要提这么一件事情。 却又觉得,这几名少年出身既然不凡,却又为何要不矜身份,偏生要和那些臭烘烘的武者们挤在一起,岂不是自掉了身价? …………………………………… 奇珍阁建筑,在这北武城中最是高大,号称其内有森罗万象,只要是人需要的东西,就算是你要找个拎着顺手的青竹竿,不容易砸破的乞丐碗,里面都不会缺。 北武客栈能在奇珍阁对面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盘下了好大一块,开了客栈,自然是当得起财大气粗四字,擂台摆起来也是极为阔气,此时人虽然多,也不至于说围得满满当当,连条缝隙都没有。 四人便从这缝隙里往里面钻去,若是寻常江湖人,修炼外家功夫,筋骨粗大,是进不去的,可这四人都还是少年年纪,不成问题,或有闲人看着拓跋月面容娇美,有些手痒,想要去吃吃豆腐,便会被守在拓跋月身后,背着把残暴兵刃的少年拿眼睛一瞪。 登时便觉得似乎有一把亮莹莹的长剑卡在自己脖子后头,身子一个哆嗦,晓得这是硬骨头,惹不得,便哈哈一笑,方才抬起的手掌,顺手便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满脸憨厚的样子,混没有半点坏心。 等四人挤到了擂台边上,上头已经有两人在交手。 一个是个粗豪汉子,身上只穿了件短褂,敞开胸怀露出黑熊一般浓密的胸毛,两手抓着个宣花大斧头,步法稳扎稳打,看似面目粗蛮,可手里的功夫竟然是大斧雕花的细腻路子。 舞出来了一片寒芒,如同波涛般连绵,劲气不散,竟然隐有叠加之意,使得这路武功施展出来,虽细腻,却又不乏重型兵器独有的刚猛浑厚,极是难以对付,让王安风眼中浮现出来一抹惊艳的神色。 少林寺的武功便不是这样。 刚猛者必然缺少了变化,变化繁复者,气势则不足,与其说是难得兼顾,倒像是有一种冥冥间的规则,非得要让这许多武功中间有一个平衡似的,像眼前这大汉所用的斧法,倒是前所未见。 少年心中微动,提高了瞳力,打量着那男子动作,虽然核心劲气发力方法看不出来,却也能看的出,这男子斧法是行以细腻,逐渐积累气势,如同百川归海一样,形成了这浩大的气魄。 不由得于心中印证自身所学,觉得以自家的剑法技巧,形成这般凝重如海的气势也应当不难,只是此刻台上交手你来我往,颇为精彩,来不及细细思考,便听得那大汉一声虎吼。 似是操控不住这浩大的气劲,手中宣花巨斧朝着擂台上头砸去。 那大汉的对手是个二十来岁的精壮青年,拿着个奇门拐杖当兵器,本来勉强还能支撑,却未曾想到对手还有这雷霆一击,虽说因着平时苦练,及时回防,却也被那斧头砸在了兵刃上面,面色一下子苍白下去。 武功想要练到收发如心的境界,本就极难,何况是重型兵器,登时只听的咔擦声音,那浑铁拐杖碎成数截,青年惨叫一声,朝后飞出了数米,落在地上,嘴里喷出鲜血来,双眼紧闭,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受伤不轻。 而台上大汉手中宣花巨斧舞了一下,砸在地上发出了雷霆般巨响,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粗声粗气地道: “还有谁敢上来?!” 他生地豪猛,借此得胜之威怒喝,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应,其方才能以气劲叠加震荡,非九品武者不能做到,在场这许多人都难能做到,甚至于王安风听得到耳畔窃窃私语,说是此人如不是年岁大了些,可能也能上上那星宿榜。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了一声朗笑从众人中响起。 “小可不才,愿意领教一二。” 言语声中,便看到人群中一道白影旋转射出,那大汉铜铃般眼瞳瞪大,手中斧头抬起,和那白影一磕,面色一变,朝着后面连连退去,似是压力极大,而那白影也旋转而出,被人握在手中,竟是一把折扇,啪地展开,露出清秀山水图卷来。 持扇之人脚尖一点,飘然上了擂台,生地面目俊秀,一双眸子狭长,身着黄衫,腰间悬了块好玉,虽然不是十分俊朗,在这些面目粗豪的武者中间,也算得上是清秀,这一出手,显露出的功夫更是令下面众人倒抽了口冷气。 王安风眸子微张,方才那手法看似平淡,但是从持斧武者的反应来看,竟似是蕴含了难言巨力一般,不由得有些兴趣。 上面青年朝着四方抱了下拳,道: “家父开这擂台,小可本只想要见识下众位英雄风姿,可实在心痒难耐,故而上场,还望诸位勿要怪罪。” 言罢微微一礼,风姿气度,皆是过人,寻常江湖人最喜捧场,闻言自然高声叫好,那边持斧男子吐了口唾沫,眉头倒竖,粗声道: “嘿,想要踩着大爷我上台?好胆气!” 言罢怒喝一声,手中斧头劈头盖脸朝着那青年砸去,气势过人,与方才击败对手所用不遑多让,引得下方武者惊呼,而王安风却微微皱了下眉,心中微有不解。 方才之所以有那种威势,全然是凭借着连绵蓄势的作用,现在这一斧头看似是平地杀招,却远不如方才那招高明。 那青年脚步一偏,如同未卜先知一般避开了那斧头,任由巨斧擦着身子落下,手中折扇合起,敲在粗豪男子手腕,后者身子一颤,似是遭受了重击一般,险些就半跪在地。 青年手腕一动,折扇展开,遮蔽了对手视线,右脚抬起,踢击在了男子膝盖上,令其连连后退,不过数招功夫,便已是占了上风,风姿气度更是丝毫不乱,和那一边气急败坏的持斧武者截然相反,引来了下面众人连连喝彩,王安风看着却越觉得心中古怪。 若他看得不差,这青年武功怕是稀松平常,演技却是很好。 比起戏台子上的武旦都要好上不少。 最起码,连百里封和拓跋月都未曾看出来。 那青年之后又和数人交手,都是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战斗,引来阵阵喝彩声音,王安风却觉得颇为无趣,他先前所见武者,大多都性情豪迈,未曾想过这江湖里头竟也有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在。 本已有了离去之意,可碍于百里封两人,还是未曾表露异状。 心中胡思乱想,颇有疑惑。 这人演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告知各地帮派,还是在这奇珍阁前摆出来了擂台,都是要花大价钱的,其父既然是城中豪商,应该不至于只是为了出个风头,便大把地往外撒银子罢…… 那青年见无人敢于上台来,嘴角微微勾勒出了笑容,探手入怀取出了个玉盒,朗声道: “今日擂台上,以武功争上下,只要上了这擂台,便都是对手。” “现众位英雄既不出手,那这准备的遗珍之物,便落在了小可手中,便借花献佛,赠予飞云剑客,诸位为证!” 言语声中,竟似那飞云剑客此刻便在此地,众人先是微微一呆,继而便兴奋出声叫好,王安风瞳孔微微收缩,视线瞬间落在了那玉盒之上。 遗珍! 这东西便是赢先生要他注意之物,其价值大小,全凭功用,有的千金不易,也有的只沾了遗珍的名头,并无奇异之处,稍比寻常玉石贵重些,可无论价值如何,都颇为难寻。 天下之大,其数目虽非少数,可要搜寻也不是易事,堪称全凭缘法。 刚刚在奇珍阁中都没有线索,却不想在这里遇到。 早知方才便应该出手。 念头至此,王安风心中竟然升起了些微的懊悔。 PS:第一更 第七十二章长剑出鞘22 可这懊悔虽是懊悔,此时再要他出手去坏了这青年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只将这情绪起伏压在心底里头,面上看不出分毫。 擂台上那青年见着了众人情绪被调动起来,抿了抿唇,将掠起的弧度压下,双手抱拳,转身朝着那擂台上高呼一声,道: “昌少侠,还请下来一见……” 此时他在众人眼前连败了许多个好手,纵然是自己心里头知道当不得真,也有些飘飘然,此时为了不掉面子,强提内力,高呼出声,倒也是颇为不凡,只是其抱起手掌微微颤抖,暴露了这等‘威风’事情,对他修为也有不小压力。 声音落下,便传来了一声长笑: “赵兄相邀,怎敢不来?” 众人抬头去看,见着一道身形从客栈五层处跃出,在空中连续数个转折,轻飘飘落下身来,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背后一柄长剑,英姿飒爽,展露出了一手极强的轻功,引得众人好一阵喝彩。 纵然百里封也暗赞一声,觉得武功且不说高低,就这轻功便已经不在王安风之下,想来这星宿榜上排名,也是货真价实。 正在此时,王安风四人耳畔都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周围那些武者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状,彼此对视一眼,知道是傅墨夫子已经处理了事情,星宿榜上之人也见着了,眼神交流了下,便都转身往外走。 回了那奇珍阁中,看到了衣着颇为邋遢的傅墨和阁主两人对坐攀谈,似乎颇为合得来,傅墨见着众人回来,本打算起身离开,可偏生现在谈性正浓,便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在此稍等一会儿。 心里则打算着探讨完现在这个问题,便起身告辞。 可这奇珍阁阁主本身也是个见识广博之人,虽然说没学得了墨家机关之术,但这些年间,手上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南北好货,于奇门机关之上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更是有心结交这位墨家高人,纵然涉及了些许奇珍阁隐秘,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相谈,每每便碰撞出许多精彩的想法,这一谈竟然直接到了正午时间。 “…………便是如此。” 奇珍阁主止住话头,看了看天色,笑道: “我在此地十数年,今日得见傅兄,方才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现在时已正午,不如用过饭食再说离去之事?” “老夫倒也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和傅兄探讨一二。” 傅墨虽有五品修为,但是一生罕和人交,心性纯和,再加上那阁主八面玲珑,有心结交,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当下便同意下来,话音出口,方才自觉似乎有些失态,脸上神色略有尴尬。 视线不自觉飘向了百里封,后者翻个白眼,心中无奈。 他虽私下里和傅墨没大没小,但是此时可有着外人在场,自然不能胡来,当下叉手行了一礼,神态恭敬道: “一切全听凭夫子安排。” 奇珍阁主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面上却依旧挂着那可亲的笑容,乐呵呵地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北武客栈,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今日得见傅兄,老夫喜不自胜,北武城虽贫瘠,但也有许多滋味好尝,还请移步……” “请……” 众人去了那北武客栈之中,掌柜的和奇珍阁阁主相熟,彼此打趣了两声,给他们找了处厢房,王安风无意间从窗户向外看,却发现正下方便是刚刚的那一处擂台。 此时上面摆满了圆桌,客栈小二鱼贯而出,将那些好酒好菜往上摆,只少年一眼所见,便看得到好些名吃,想来这一桌酒肉也绝不便宜,心中更是笃定开这擂台之人别有用心,只是不知其所图为何。 擂台正中摆了个案几,飞云剑客和那青年两人对坐饮酒,周围是豪武汉子,背刀负剑,倒也有几分江湖豪气,酒过三巡,面容微醺,两人说话便也放得开了些,谈论些江湖事情。 王安风本已经转过了头,却又听得了‘意难平’三字,颇为在意,静心去听,却听得那赵姓青年对意难平颇为不屑,只说地这意难平不过是个激愤杀人的无脑之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不过是自找苦吃。 “不过是个修了点武功,便不知道自身几斤几两的人罢了。” “以武犯禁,果然该杀。” 那青年饮酒一杯,看着前面名列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恭维道: “其不如昌少侠远矣。” 昌永言闻言颇有些失笑,知道这富商之子是再恭维自己,并不以为意,可心中却也隐有自傲,觉得意难平武功虽高,也只是身法莫测,其实力不过也就是九品武者罢了。 他在山中修行时候,尚且能听从师父教导,卑以自牧,可出来江湖,仗剑杀了几个贼匪,又连败了好些个九品武者,渐渐自视甚高,觉得天下之大,但凡是九品武者,自己必然是有一战之力。 那意难平再强,也强不过自己手中长剑。 本欲要开口时候,却发现周围饮酒吃肉的那些个武者动作都慢了下来,那些因喝过了酒而略有晕红的面庞之上似浮现些许冷意,一双双眼珠子就看着自己两人,虽然他武功够高,一时间却也觉得如同坠入了狼群中央,心中悚然一惊。 突然反应过来,意难平在这些小派武者,尤其是在扶风忘仙两郡的普通武者之间,颇有声名,自己两人方才是犯了大忌讳,他对这些寻常武者并无忌惮,可所谋之事却不能和这些人为敌,心思微动,当下便笑出声来,道: “赵兄所言差矣,意难平何等英雄,我岂能和他相比?” “只是可惜,如此英雄,却也被人所利用……” 声音落下,似乎心有感慨,摇头叹息,众人神色略有变化,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昌永言见状心中微安,嘴角噙着浅笑,从容道: “这利用了他的,名唤作孙兴为,是个瘸了腿的参军,明明是意难平大侠,不惜己身踏破了匪徒,可这老贼,却将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本已退仕,却又重新上任,嘿,果然狗官。” 自古官侠不两立,昌永言言语之中对于意难平也颇为尊重,那些武者注意力被引开来,借着酒劲,破口大骂狗贼。 酒楼之上,王安风双瞳当中微有寒意。 孙兴为。 他还记得当时广武城中,那高呼不公的倔强老人。 他还记得那褪去了战甲,沉默盘坐在县衙之前的大秦铁卒。 他在那瘸腿老者身上,看到了大秦之所以为大秦的理由。 此时听得下面左一句狗官,右一句老贼,纵然心性平和,也再难视若无睹,便缓缓起身,众人视线落在了少年身上,略有好奇,却见少年轻笑,道: “我突然想起落了一物在马背上,此时去取。” 因为他面色从容,众人都未曾有什么其他想法,只让他快去快回,正离开的时候,耳畔却传来薛琴霜声音。 “注意分寸。” 王安风脚步微顿,眼中所见其他人似乎都未曾察觉,而薛琴霜低垂了眉目,只是看着茶汤中茶叶上下起伏,少年微微点了点头,起身出了楼阁,薛琴霜抬起眸子来,看着王安风背影,落在那柄木剑之上,神色若有所思。 …………………………………… 擂台之上,方才那微冷的气氛已经转而不见,昌永言抬手饮酒,双眸微敛,松了口气的同时,对于前面青年颇为轻蔑,正在此时,突然察觉一道身影踏步过来。 抬眸去看,只见来人一袭蓝衫,背负木剑,眉宇间气质干净,看上去至多是有十五岁年纪,心中便先轻看三分,只当未曾看到,继续饮酒,旁边的青年也发现了王安风,笑道: “这位兄弟,也是来参见擂台的?” “可今日已经迟啦,不若吃些酒肉?当然,银钱自不会少。” 王安风敛目,未曾回应,双手抱拳微微一礼,道: “赵公子方才曾说,‘今日擂台上,以武功争上下,只要上了这擂台,便都是对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应该不是当着这许多人面前,开玩笑罢……” 那青年闻言神色一滞,未曾想到来者不善,言辞也颇为锋利。 可他常在其父身边,颇有急智,当下也不着急,只是笑道: “兄弟说得不错,可我也说了,今日这擂台上是为了争夺遗珍,现在遗珍已在昌少侠手中,又如何争夺?” 周围那些饮酒颇多的江湖人笑起声来。 王安风心中微怔,略感好笑,不知是否该朝着这位公子拱手抱拳,道一声多谢。 自己正没有出手的理由。 当下转向了那昌永言,右手平伸,平静道: “昌少侠,此时却也在擂台之上。” 既在擂台之上,那便都是对手。 这意思便是,要和星宿榜上的青年才俊,飞云剑客放对。 台上众人,闻言皆是神色呆滞茫然,如在梦中。 不远一处房檐之上,坐着个年轻人。 卫和硕狠狠咬了口大饼,腮帮子鼓起来,一动一动。 身为州城巡捕,知道不会有什么傻子在这里闹事,可以防万一,老大便要他们守在这里,眼瞅着那边好酒好肉吃着,自己却只能就着凉茶啃干饼,心中本就不爽利。 复又听着这些武者嘴里喷粪一般污蔑那位老大人,心头更是有火在烧。 若非是公务在身,定要抽出佩刀,让他们见识一下官府武者的本事。 大秦不管你们说话。 可满嘴喷粪,也就休怪别人把你的脑袋按粪坑里去。 卫和硕心中正火气乱冒,却瞧着一个少年人走了过去,他处理过不少公务,看得出那少年径直朝着中间两人过去,脊背挺得笔直,显然不是过去讨好拍马屁,心中微怔,便明悟过来,呦呵了一声。 “这是要挑事啊。” 卫和硕砸了砸嘴,却又遗憾道: “不过,这小子也没有什么眼力见啊……” “对面的虽然满嘴喷大粪,可不是轻易打发的江湖客。” 心念至此,又低头狠狠地吃了一口烧饼,可能是烤制的时候火力大了些,颇有些不大好咬,正在此时,突然听到了一声铮然剑啸,脖子上汗毛竖起,猛地抬起头来去看,嘴里还叼着那大饼,右手却已握在了刀柄之上,双目发亮。 娘希匹,开打了! 卫和硕双眼瞪大,直盯着那边动静,在这州城当中,只要动手,他们捕快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插手进去,他看那姓昌的多有不爽,此时在心中感谢方才过去的少年,便要跃身下去。 却在此时,看到了那少年抬手拔出木剑,朝着前方刺出。 剑速不快,却又稳稳点在了昌永言剑上,发出了铮然剑啸,眨眼之间,已经过了七八招,那以一手剑术知名的飞云剑客竟然如同落入了蛛网当中的蛾子一样,行动受阻,一身剑术水平发挥不出六分来。 卫和硕见状心中震动,不由得呆立在了原地,竟不忍心去打扰。 王安风出剑,无意间带上了剑圣剑术的一丝韵味。 他和酒自在都走入了岔路。 剑圣剑法,自然是能够以弱胜强。 但是王安风此时尚未入门,如何能以这门剑术和一身所学融会贯通的酒自在交手,只能被全面压制,此时那昌永言倒是正好的对手,他心思纯净,出手越快,竟在空中留下了道道残影,牵扯着昌永言按照自己的节奏出剑。 剑势逐渐累积,直如百川归海,王安风心中明悟,这一剑必然能取昌永言性命,当下便将长剑扬起,按住剑势不出,以左手对敌,施以少林拳术,数合之后,一拳砸在了对手握剑手腕,那柄飞云剑铮然落地。 赵姓青年已有了三分醉意,见状心里一个咯噔,只觉得自己这方失利,本能地高呼一声,道: “诸位英雄,还望助拳!” 众人本就鲁莽,此刻饮了不少醇酒,不知是谁先拔出了兵器,一时间只听得铮然作响连绵不绝,令人头皮发麻,卫和硕见状,心中便是一个咯噔。 方才他看剑术入迷,却未曾想到现在局势竟然隐有失控。 心中一急,便要高呼出声。 而在此时,王安风剑势劲气已积累至了极限,那些武者起身,气机牵扯之下,顺势长剑横斩,累积的劲气顺着长剑剑身蔓延而出,纵是木剑,此时也发出了悠长清越的剑吟。 一道无形剑气扫过。 那些武者心中浮现凌冽寒意,一时间竟是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王安风顺势收剑回鞘,因为斩出了剑气,此时体内内力略有不足,一边平复内息,一边将八面汉剑一寸寸收入剑鞘,实为无奈之举,但是在这些武者眼中,却多出了许多高深莫测。 铮然轻响,长剑归鞘。 剑格撞击剑鞘,在空中荡出了一阵无形音波。 便在此时,那些武者只觉得右手一轻,高举起来的兵刃尽数断裂,丁零当啷落了一地。 只因为这剑气尚未能够控制地稳定,空中还飘落了些许黑发,那些武者此时方才察觉头顶发凉,微微呆愣了下。 复又低头瞅了瞅脚面上断裂的兵刃,便觉得一股子寒意自心底里升起,直上天灵盖,登时间便酒醒了大半,呆呆看了下那手掌还在剑柄上的少年武者,哗啦啦朝后面退了好几步,面容惊怖。 这天下武者虽多,他们却从未曾听说能纯以剑术斩出剑气之威。只以为眼前少年年纪虽轻,却已经是八品的武者。 王安风呼出口气,抬眸看了眼这些武者,轻声道: “我今日,为孙老出剑。” “你们若是不瞎,便不应该用耳朵去认识别人,何况是这样一位老人家。” PS:第二更……有些收不住,干脆写完这一小段再发,所以迟了些。 第七十三章醉酒1/2 卫和硕远远听得了这一声,心里对那少年越发欣赏,高声喝道: “好!” 那边众多武者正被王安风一道剑气骇地肝胆欲裂,便听到了凌空传来这声大喝,身形一个哆嗦,随即便看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武者飘落下来,眉目寻常,难得有一身正气,右手握着把刀,威风堂堂。 虽然没展露出武功路数,但是跑江湖的自然眼睛得要亮堂。这个时候还敢主动搭话的,若非是身怀绝技,行为豪迈之辈,便是官府中武者。 又看这人眉宇间自有威武之气,手里头那长刀虽然只放了个寻常刀鞘,看不出刀身上纹路,但是要比寻常江湖客所用朴刀宽一指有余。其武功路数显然是以刚猛为主,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想必是方才众人一齐拔刀,惹来了城中巡捕,心中俱是悔意大生。 这些江湖客方才趁着酒劲,大骂孙兴为,可此时来了个巡捕,手上兵刃又被剑气削断,一个个便如同待字闺中的少女一般拘束,未敢有丝毫的异动,只看着那卫和硕大步走来,朗声笑道: “好一句不应该用耳朵去认识别人!” “在下卫和硕,敢问小兄弟大名?!” 王安风看其神态豪迈,正气凛然,心中微有好感,抱拳道: “在下王安风。” “哈哈,原来是王小兄弟。” 这边两人搭话,擂台上便有心思活络者朝着外面慢慢挪移,只想着离了这擂台,否则比武打擂也便罢了,方才众人一齐拔刀,显然是已经触了大秦的虎须。 若是不早些离开,想必少不得七八日的拘禁。 心中这般想着,脚下展开了步法,隐蔽地朝着边缘而去,一双眼睛则是悄悄看着那边,看见那卫和硕只顾和王安风交谈,心中不由微松,眼见着右脚便要探下擂台,心中窃喜,却不想撞到了个肥软肚皮上,给顶的一个趔趄。 尚未转过身来去看,便被一只粗大的手掌擒住了手臂。一抖一拽,给抖散了浑身劲气。 寻常武者门派,要么就修行外功,要么就修行内功,难得两全,这武者本有些许奇遇,得了本松鹤行气的法门,倒将本门外功修行放在了一边。 此时被擒住了手臂,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死死握在了自己骨骼之上,竟似听得到碎裂之声,受此连连惊吓,一时间肝胆俱裂,惨叫出声,众人心里不由得一颤,左右去看,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这擂台周围竟然围过来了一群武者,各个面目不善。 为首一人身高七尺,留着两撇黑亮的胡子,右手持剑,左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虎头令牌,上面刻着个捕字,冷然喝道: “擂台之外,公然聚众持刀,意图死斗,给我带走!” 众人齐声喝道: “遵命!” 看向这些江湖武者的眼神之中,满是冷意。 他们出身法家,对于意难平自然看不大顺眼,却也得要称呼一声好侠客,而那位孙兴为老大人,其心其行,都堪称是大秦表率,却被如此污蔑,心中憋愤,只想着要这些嘴上没把的混汉子晓得厉害。 教教他们,什么叫做祸从口出的道理。 因为星宿榜是由学宫和官府一同裁定,是以官府武者,素来不列入星宿榜中考核,但却绝不能够小觑,那飞云剑客方才被王安风打击地心境崩碎,再加上年纪也才只有十七八岁,并不是那三十岁出头的捕头对手,被轻易擒拿。 一位年三十不到的捕快手持长刀,朝着王安风走去,少年眉头微皱,自觉此次怕也是要去一次官府当中,却不想卫和硕突然抬起手来,将那人拦住,笑道: “这位是义士,李大哥你勿要坏了自己人。” 复又看着王安风,眨了眨眼,抱拳道:“王小兄弟,这公务繁忙,老哥就不和你唠了,往后记着,在这州城当中,尤其繁华所在,出手须得要慎重,下一次却没有这般好运气,怕是少不得进牢里吃上十天的牢饭。” “咱们后会有期。” 又冲着王安风笑笑,转身便朝着那位有些吓傻了的赵公子走去,路过一处酒桌时候,顺手拎起来个鸡大腿,往嘴里一塞,嚼地酣畅。 这些人方才聚众数十人一同拔刀,更在闹市之中,判不得多重,但是也得要在牢底吃上几天牢饭。 娘希匹,这鸡腿真他奶奶的好吃。 比大饼好吃多了。 王安风看着众人离去,突然记起了上面还有人在等着自己,便转身复又上了北武客栈,因为方才交手速度极快,也未曾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百里封等人倒没有发觉异样,只在王安风落座的时候,旁边薛琴霜含笑轻语道: “剑气不错……”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少女褐瞳之中流光溢彩,看到了那眉眼间掩饰不住的兴奋,不由失笑,却将方才郁郁之气驱散,落座下来,低声回道: “不和你打。” ……………………………… 王安风并未曾去索要那遗珍。 他出手是因为那些武者污蔑了孙老,若是索要,少年总感觉过不去自己心中的坎儿,觉得自己不是为了心中不平,而是因为想要遗珍,故意寻了个借口出手。 此时虽然没能拿到遗珍,心中有些遗憾,却也很是痛快。 只是未曾想到傅墨夫子武功极强,学识渊博,竟然是不通酒量之辈,一顿宴席,被连连劝酒,竟然醉死了过去。 那奇珍阁阁主豪爽,就要出钱给众人在这北武客栈开上几件上房,却被众人婉拒,王安风等人寻了一处虽不奢华,却颇为干净的客栈,将傅墨送入房中,只等他就醒过来之后,再行离开。 “没想到老头子竟然这么不能喝……” 百里封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个杯盏,脸上神色颇为无奈。 他倒不是埋怨老人酒量不行,而是对于傅墨明明酒量不如何,却又偏生故作豪爽,来者不拒感觉有些头疼,明明一把年纪,却没半点城府,待人接物,行走江湖,竟还不如他们这些小辈。 拓跋月看了下王安风,道:“安风你,也擅厨艺吧……可知道有什么能解酒之物?否则我们怕是要在这里盘亘数日。” 她出身外域,对于学宫中传授知识颇为看重,此次出来能够见识隐门风姿,自然是她所愿,但若是因为夫子醉酒这等事情延误了太长时间,心中便有些憋闷,故而有此一问。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便道: “这……我还真的不太熟悉。” 离伯虽爱极了酒,可在他记忆之中,却从未曾醉过,馆主则对己对人颇为严格,除非除夕这天,否则不会碰酒,故而他是真的不擅长以食材解酒的法子,但看着拓跋月脸上浮现愁色,想了想,又笑道: “不过,我倒是知道有些药物有解酒之功,譬如枳椇子,陆玑《疏义》曾云:‘昔有南人修舍用此木,误落一片入酒瓮中,酒化为水也。’,这话肯定多有夸张,但是能解酒毒应该不假,加以苦参,刺梨熬煮成粥,应当有些作用。” 拓跋月闻言眼睛一亮,道:“真的?” 王安风颔首,他们四人出来同行许久,彼此交情已经颇为深厚,虽不知道拓跋月为何如此上心,但还是站起身来,笑道: “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附近药店买些药材回来,再借店家厨房一用,熬煮药粥。” “那便多谢啦。” “无事。” 王安风孤身出来,走在这街道之上,来此两日,此时方才能够静下心来去好好看看这座州城,方才行了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到了阵阵马蹄声音,王安风往旁边走去,想要避开这马队,却不想对方却是直朝他来。 为首一匹黑色大马,上头坐着位木讷中年,临近少年十米之处,便猛然一拉马缰,骏马长嘶出声,此人已翻身下马。 PS:第一更。 第七十四章阴差阳错2/2 那人身后,有四五匹骏马相随,所骑者尽皆身着劲装,背负兵刃,见状也都勒马停下,翻身下来,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有武功在身。 王安风心中微有诧异,虽然未曾感到杀机,也觉得来者不善,右手抬起握在了背后剑柄之上,八面汉剑微微出鞘一寸,便看到了那木讷中年人身后停下了一辆马车,听得了一道中年男声从其中传出,道: “周兄弟,可是寻到了那位少侠?” 声音之中,左右两名劲装青年将马车门帘掀开,走出了一位四十许年纪的中年男人,穿一领灰衣布袍,右手持着把折扇,眉目含笑,如同饱读诗书的文人书生,王安风却觉得看去有两三分眼熟,却不知道是在何处见过,心中略有疑惑。 便瞅着那人朝自己走来,尚且还有数步距离,便已经遥遥拱手一礼,含笑道: “尊下便是王少侠罢,久仰久仰……” 王安风心中略有疑惑,但见他似乎并无恶意,行为举止颇为和善,又想着这是州城大道之上,他岂能当街拔刀?纵然是他当场发难,以自家武功,避开不难,想到此处,便松开了剑柄,抬手回了一礼,道: “正是……不知道这位先生有何见教?” 那人笑起,道: “见教实不敢当,不过倒却有一事相商。” 声音微顿,抬手指了下旁边茶馆,道: “不过这当街上说话,未免有些打扰他人。” “不若去茶馆上稍坐,也好分说。” 王安风闻言微怔,左右看了下,却见这街道虽宽,却已经被自己数人占了小一半,来往行人颇为不便,而眼前这人言谈和善守礼,自己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那中年人笑了下,抬手虚引,道:“请。” 两人这边方才迈步,已有劲装男子疾步过去,和那茶博士低声交谈,等到王安风两人过去了,早已经抹干净了桌面,上面一个盘子里盛着些点心果脯,一壶香茶,倒满了三个白瓷杯子。 那男子邀王安风坐下,旁边那木讷男子却任由数次分说,也不曾落座,只是站在了男子身后,一双颇为呆滞的眼睛落在王安风身上,隐有警惕之色。 他方才听说了眼前少年拔剑挥斩剑气的事情,虽然自觉得武功不差,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小看。须知这剑气是起码八品的高明剑客才能斩出,专克那些横练外功,纵然是有把上等兵刃,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斩成两截,非常难以对付。 王安风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身前茶香虽浓,可他吃过亏,此时未知对方究竟是敌是友,纵然是有混元体在身,也绝不肯喝上一口,只顺手将背上长剑解下,随意放在了桌上。 剑刃没有指着对面,剑柄离他右手则不过一掌距离,不显敌意,可若有异变,也能够瞬间拔剑出鞘。 对面男子见状,自然知道少年心思,心中暗赞一声,又有些微苦涩,面上却神色不变,依旧温和,抬起茶盏,自顾自饮了一口,以示无毒。虽然王安风不会因此而放下心中警惕,却也对那男子颇有好感。 放下茶盏,旁边自有劲装男子取水添茶,那男子则看着王安风,温和道: “鄙人姓赵。” 就只这四个字,王安风微微一怔,突然便想起了今日正午,那擂台上的黄衫青年,再看眼前男子眉宇间隐隐的熟悉,豁然明白过来,眉头微皱,手指轻轻敲击在了茶盏上,平声道: “原来是赵先生。” 视线从男子身后的木讷中年,从周围那些背刀负剑的青年武者身上扫过,少年敛目道: “可是为了令公子之事?” 声音之中,虽未曾有丝毫的敌意,但是却令对面的数名武者心脏微微加速。 只觉得周围环境都变得有些压抑,似乎在下一个瞬间,眼前这和善有礼的蓝衫少年便会瞬间暴起,拔剑出鞘,斩出那未曾见过的无形剑气,不由得便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冷汗,就连动作都有了两三分僵硬。 便在此时,那赵姓男子突然笑出声来,将这僵硬气氛打破,道: “赵某岂是这等不明事理之人?!” “事情经过,我已托人询问,妄言长辈,此事差错在他,纵然今日无事,他日也必将引来灾祸,让他在牢中吃些教训也好。” 因为想到了自己过去所犯之错,男子叹息一声,颇有感触,言语之中倒是情真意切,令王安风消去了些许警惕的同时,也颇为不解其来意。 “呵……年纪大了,便容易胡思乱想些事情,少侠勿怪。” 赵姓男子走神了一阵,自觉失态,感慨了一声,突然屈指轻轻敲了下桌子。 旁边那木讷中年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啪地打开,露出了金灿灿一片,却是成色极好的黄金,垒在一起,颇为夺人心魄,引得周围茶客发出了低声惊呼,被那些劲装武者拿眼一瞪,方才收住了声音,可依旧还在窃窃私语个不停。 王安风微微皱眉,抬眼看向那赵姓男子,道: “赵先生这是何意?” 男子抬手指了下那些黄金,不甚在意地笑道:“这些银钱,一则是为了学费,多谢少侠在吾儿未曾酿成大错之前,使其有明悟之机会,二来,也是赔罪。” “越儿他心性未定,还望少侠多多包涵。” 声音平和坦然,心中却有许多无奈。 他也未曾想到自己儿子平时看上去还算是颇为沉稳,这次竟惹出了如此大的麻烦,眼前少年年纪显然未曾到了二十岁弱冠,却能轻易击败那飞云剑客,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十数年后便是一位中三品的高人横空出世。 当日在忘仙郡城,张听云其父身为县尊,守在妻儿身边的也不过是两个九品武者,以使得小姑娘遭飞来横祸,险些被人掳走,便可知习武者虽多,能有成就者却是很少。 也能知道一位必然要上星宿榜,未来有望中三品的武者,分量有多重。 他虽然有些家财,却绝不愿意和这些掌握了非人手段的武者为敌,便打定了主意前来代子赔礼,希望不被记恨在心,却见身前王安风微微摇头,将那盒黄金重又推了回来,道: “不必如此。” 男子心中登时一个咯噔。 他不知王安风秉性,还道是眼前少年不愿接受赔礼,便有些微不安,旁边木讷武者微微皱眉,俯身下来,在他耳边低声开口说了几句。 男子眸子微亮,沉吟一二,便挥手令旁边随侍将桌子上黄金收好,面上则是笑道: “是在下唐突。” 王安风摇头,男子复又接过了个木盒,将其放在桌上,含笑道: “既然少侠不愿接受黄金,这些玩意儿倒也还算有趣,便请少侠收下。” 声音微顿,半带了玩笑地道: “否则,在下心中难安啊。” 王安风微怔,看到了那中年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苦意,结合方才他言行,心中明悟过来。 这似是江湖上默认的规矩,自己收下了这东西,便表示方才之事不再在意,若是不收下来,反而会引发眼前男子的心中不安,认为自己极不满意,伺机报复。 心念至此,隐有怅然之意,面上神色不变,将那木盒拿起,入手并非是黄白之物分量,便随意收入怀中,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正当如此。” 赵姓男子见王安风收下了木盒,心中微松口气,面上神色也从容许多,又在这茶馆里闲坐了片刻,便以尚有他事为由,起身告辞。 王安风将其送出了茶馆,看着他一行数骑离去,想来身家不菲,却因为可能招惹到了品级武者而心中不安,一时间心中思绪复杂。 看着这街道上风景,少年叹息出声,再无心情闲逛,又觉着茶馆众人打量的视线令他心中不大舒服,干脆起身,离了这处茶馆,径直去药店买了药材。 ………………………… 城中赵府。 先前那赵姓男子负手立在书房,双目微阖,突然开口道: “周兄弟,多谢你今日提醒……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 那木讷男子摇头,道: “我这条性命都是老爷救下,哪里当得起?”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似乎是担心旁人听了去,故而将声音压得颇低,道: “不过,少爷今日这事情,怕是砸了……” 赵姓男子神色微沉,沉默了片刻才叹道:“是啊……江湖水深,当日便不应该答应那人……唉,利欲昏心利欲昏心,大利前头需谨慎。” “年已四十却不想竟犯了如此浅显的错误……” “唉……” 木讷男子沉默了下,道:“老爷勿要担心,那人的武功虽然高,但我若是搏命,必能护得住老爷安危。” 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道: “我看你要如何护持地住。” 屋中两人骤然变色,那木讷男子双眸射出精光,低吼出声,身躯骤然膨胀,手掌抽出腰间长刀便要朝前劈斩过去,却不想一道无形劲气掠过,那百炼钢刀登时断裂。 锋锐的刀刃落在他自己身上,割裂了衣物,撕破了肌肤,流淌出殷红的鲜血来,书房悬着的字画更是自中间断裂开来,哗啦坠地,木讷男子脸色骤白,嘴唇微张,道: “剑气……?!” 他方才面对王安风的时候,自认为对方纵然有下三品中难得一见的剑气功夫,自己苦修多年,也不见得差多少。 此时才知道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可笑,呆如木鸡,任由那人从自己身前走过,看着那人坐在了上首位置上,未敢有丝毫的异动,那人随意敲了敲桌面,嘴角噙着笑意,道: “说说吧……那个搅了你们事情的人。” “是叫王安风,对吧?” ………………………… 客栈。 百里封去了厨房和厨子交涉,王安风则在自己客房当中整理药物,思考待会儿如何配合口味,却碰到了怀中木盒。 微微一愣,心中好奇,干脆打开来看看,却见到那黑绒底上,排列着数颗玉珠,散着幽幽光泽,神色微有变化,不由得低呼出声。 “遗珍?!” PS:第二更…… 第七十五章扶风藏书守12 那木盒当中排列的,正是赢先生要他注意的遗珍。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便明悟过来。 对方既认为自己不要求黄金,便将这同样价值不菲,却没有黄金那般俗气的东西赠予自己,以求消灾减祸。 这是把我当成那些既要收好处,又不愿意背上贪财这名头的人了啊…… 王安风心念至此,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既然取来了遗珍,心中倒是舒畅了许多,想着此时也不适合回到少林寺中,便干脆先将这些玉珠收好,放入怀中,转身去了厨房。 一直未曾表露出什么异状,直至夜间,告知了百里封等人自己内功到了颇为关键的时间,勿要打扰,方才回了客房之中,盘坐在床,手指摸索着佛珠,低声道: “回归少林寺。” 伴随着熟悉的感觉,少室山风光在他面前铺展开来,依旧是往常模样,却有些怀念的感觉,这段时间,因为周围总有高手同行,他也一直未曾回到少林寺中,今日也是有遗珍入手,再加上傅墨夫子醉酒昏睡,方才决定回来一趟。 三位师长依旧是淡然模样,王安风上前见礼,然后便将最近事情相告,把那木盒打开,放在了圆慈和赢先生棋盘一旁,在这孤峰顶上呆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一如既往地去了铜人巷中修行。 他新近得了剑圣的剑法,今日和那飞云剑客一战,心中更是浮现出了许多感悟,正需要实战的打磨,以求能臻至纯属。 孤峰之上。 周围的环境再度崩碎成了混沌的模样,赢先生抬手将那木盒摄到了自己手中,眼角微微挑起,神色略有不屑。 圆慈抬眸看向自己好友,知道有些不对,缓声问道: “怎么了?” 文士随手将其中三颗玉珠弹出木盒,重又落在了棋盘上,滴溜溜打转,微阖了双目,懒散靠在了竹椅之上,道: “与我想的不差。” “这所谓遗珍,亦分上下九等,这其中有用者只有两颗,其中有用的部分,也远不如上次那般丰厚。” 声音微顿,复又摇头,冷然道: “休说是摘星手这个人,就连他的一只手都无法重现。” “更遑论神偷门的绝学……” “臭小子的轻功,实在太差了。” 圆慈面上隐有尴尬之意。 王安风此时的轻功身法,是他少林寺中的健步功,少林虽为武道大宗,七十二绝技威震天下,但是健步功也只是入门三年的弟子,上下山路挑水所用的法门。贵在运功时候,能激荡周身内力,洗涤身躯,有增强体魄之功效。 但是王安风此时金钟罩第一关修为已经越见深厚,这点外功锻体的作用,已经渐趋于无。而若论起轻身腾挪的功夫,这健步功也就比江湖上那些寻常帮派的轻功稍好,远不能和名门大派相比。 吴长青抚了抚须,想到上一次王安风陷入险境,便是因为轻功太差,没有办法将敌手甩开,以至于不得已之下,用了那等险招,可躲得过一次,第二次便不一定管用,心中思量了下,开口道: “那不如将我等轻功传给安风?” 两道目光落在老者脸上,老人抚了抚须,笑呵呵地解释道: “我药王谷的轻身功夫虽然一般,可少林寺一苇渡江的本事,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轻功,大成之后,能以肉身横渡俗世苦海,极为不俗。” 文士瞥他一眼,本欲出声嘲讽,却又觉得吴长青也是为了王安风,不便如此,是以只是摇头道: “不成。” “神偷门轻功自成一脉,是轻功,也是奇门内功,虽然也就是个偷儿武功,登不得大雅之台……” 他生性傲慢,对于看不上眼的人本能地嘲讽,话说出口,却又自觉失言,故而声音微顿,话锋一转,勉强地道: “嗯,也还有那么点看头……” “就是必须从最开始的一门修行。” “健步功倒也算了,若是修炼了一苇渡江,必然需要精通其中佛理,与神偷门武功理念不合,难得两全。” 声音落下,也懒得再多解释,随手将那两颗遗珍其中灵韵抽出收好,却不曾想这东西比他预料到的还要少些,脸上神色越发不愉。 若是原本能将那惫懒偷儿的五根手指重现出来。 现在,估摸着得要砍掉一半。 手中把玩着那三颗玉珠,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将这玉珠全部炼成宝物,给王安风防身,但此时却又有了新的想法。 反正,臭小子这段时间,也不会有甚危险。 文士于心中思考。 接下来要呆在扶风学宫当中。 按这速度,就算把那偷儿弄成个人棍出来,也不知要多久。 皱眉凝思,赢先生心中隐隐有了想法,便在此时,突然察觉不对。 王安风离去之地和少林寺中隐有联系,此时察觉客房外面有异,微微皱眉,长袖一挥,轻喝道: “客房之外有人窥探,小子,你先出去。” 王安风此时正施展剑法和对手对敌,闻言微怔,尚未晃过神来,便出现在了北武城客房当中,手中长剑尚未收好,剑锋之上积累了剑势,几乎喷薄欲发,正欲将木剑收回时候,本已关好的窗户突然被人打开,闯入了一人。 穿一身劲装,眉目清朗,却是个十六七岁少女,皎若秋月,却手持了一柄长剑,自有英气,方才落地,便看到了看到了王安风手中出鞘木剑,看到了那剑锋之上隐隐鼓荡的剑气,神色骤变,隐有呆滞。 不对…… 这和剧本里写的不对啊。 少女双瞳瞪大。 他不是在修行内功吗?! 不应该是收功之后,看到我在他前面,然后心中惊怖吗? 难道他早已察觉? 心念至此,便是一个咯噔,复又看向前面少年,只觉得他果然和那姓赵的所说一般无二模样,但是眉宇间却升腾着浓郁到难以置信的战意,令人一见心惊,心中猜测越发笃定。 若非是早已察觉,如何会有如此浓烈的战意? 被人看穿行迹,心中难免就有所震怖,如此心境之下,少女只觉得眼前少年越发深不可测,纵然是一身寻常布衣,却宛如无锋重剑,气势迫人。 …………………………………… 扶风郡城,大理寺下辖衙门。 天空有嘹亮声音传来,落下一只飞鹰,那小吏逗弄一番,解下来了腿上信笺,只随意看了一眼,神色微变,急匆匆赶回了室内。 门内有两人正在随意交谈,一者是此间长官,另一位是从天京城,办案路过的名捕,据说已经二十出头年纪,可看上去却如同一个十六七岁少年,面目白皙,平和可亲,一双眸子尤其柔媚,浑然不似传闻中那般酷烈。 小吏不敢多看,急匆匆走到长官身边,将信笺送上,在其耳边低语两声,那中年官员神色微怔,便摆了摆手,令手下退下。 对面名捕轻笑,道:“吴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无心便不打扰了。” 那官员笑道:“哈哈,无心大人说的什么话,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在北武城中,出现了星宿榜上打斗,故而上报,我也得要再往天京回禀。” 无心了然颔首,此乃大秦惯例,因而心中也并不在意,那官员将信笺展开,随意看了一眼,轻咦一声,赞叹道: “竟然能在十招之内,将对手击败,还能斩出剑气,当真了得。” “王安风,本官过去竟从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我大秦天下,果然是才俊如龙。” 本不甚在意的无心听得了王安风三字,神色微怔,便看到了这位官员皱眉沉思,道: “这王安风既然是出自我扶风郡,那其绰号便应该由本官来起,再行送往天京……嗯,其既然用剑,又名安风,便叫做,狂风剑?” “不妥不妥……十招便击败了飞云剑客,颇为霸道。” “或者叫做狂风剑霸?” 那边官员皱眉沉思,无心心中略感古怪。 一想到那气质温和的少年和别人比试武功,抱拳来一句狂风剑霸王安风,便有些忍俊不禁,官员看到他模样,也知道自己起名的本事不如何,面露尴尬之色,轻咳了下,道: “无心大人,不如您给拿个主意?” 无心闻言止住轻笑,想了想,道: “我曾听说过他,是扶风学宫的藏书守,不若便以扶风藏书守一名为其称号?” 声音微顿,复又想起了两人交手时候经过,补充道: “我手下暗探曾禀报于我,这王安风,其内功修为平平,刚入九品,专擅剑术,轻功寻常,外功……” 嘴角微挑,狭长的眸子竟如狐狸眼瞳一般,道: “极差。” 名捕无心三年之前,便以铁面无私成名,那官员闻言,并不生疑,当下默念了下扶风藏书守五个字,觉得果然比自己所想名字更为恰当,赞叹一声,便随手抽出张纸,持笔在上面写道: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十招战败飞云剑客,能以九品之姿斩出剑气,剑术非凡,但内功平平。” “外功极差。” PS:第一更 第七十六章赢先生,计划通22/2 那少女看着王安风,一时心中微有忌惮。 可王安风却不管这些。 他只知道眼前这人持拿兵刃,从窗户翻进来自己屋子,想来心怀恶意,手中长剑原本是要收回,此时反倒扬起,剑势垒叠引动的剑气在剑锋之上隐隐吞吐不定,便要斜斩而出。 少女察觉隐隐敌意,眉心隐有刺痛,手中长剑抬起,道: “你不要误会” “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商……” 王安风扣住长剑,并未让其中劲气外泄出来,看着眼前少女,神色略有冷意,未曾出手,可也未曾将长剑收起,只是道: “请说。” 他这一手剑术,是在无数次交手当中练出来的手段,此世中人,哪里能有铜人巷这般手段,但凡与敌交手便要赌上生死,单纯技巧不如王安风远矣,是以少女看到他这一手举重若轻的手段,禁不住便倒抽口冷气。 在心中对于眼前少年的评价再度拔高,对于自己今夜贸然前来,颇有悔意。 可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心中思虑一二,将长剑握在手中,拇指顶在剑格上,弹出来一寸剑身,以保对面贸然发难,自己也有还手之力,心中微松,道: “此事,和那赵姓一家有关。” 提及了赵姓男子,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却未有丝毫的放松。 他之前就觉得那青年花钱来这样一场戏必然别有用心,故而面上并未曾显出惊异之色,让对面少女故作高人的心愿落空,眼前少年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她都有些难以继续下去,颇有尴尬,干站了片刻,未得到回应,只得继续道: “是一场大买卖……真的是大买卖……” “原本是找地那赵姓青年,此时却只能找你。” 王安风微怔,突然想清楚了其中关键,开口道: “你们要名?!” 那少女微微一愣,道: “你怎么知道?” 不但是要名,而且这名望最好还是想关于周围县城帮派。 王安风回想今日经历,心中略有明悟,面上却未曾变化,只是继续按剑,降低了些许警惕,道: “请继续。” 对面少女正有好奇,闻得此言,一口气梗在喉间,险些就未曾上来,只觉得眼前男子便和阿叔一样不懂得气氛,让人没能有所好感,可此时算是有求于他,只能憋着郁闷之气,继续道: “这事情的根源,还是要从数日之前,青锋解上,大长老慕容清雪一剑斩碎了三千里天光提起。” 王安风闻言微有诧异,却未曾打断,任由那少女继续说下去,渐渐明了这数日间事情的来龙去脉。 青锋解虽说是隐世名门,但毕竟身为正派,大长老一剑斩出了天下第七,震动天下,周围两郡的左道门派,更是骇地头皮发麻,昼夜难安。 天下江湖浑然一体,正邪两道,此消彼涨。 最为直接的表现,便是周围两郡的帮派势力开始了剧烈的变化。 两百年前,剑圣晋入了绝世之列后,第一战绩便是持剑扫平了周围邪道帮派,使得自家门庭壮大,这等行为这数百年里,几成惯例,时有发生,由不得他们不畏之如虎。 为了防止吃完青楼花酒,还未提起裤子,便看到自家老巢被绝世高人随手一剑铲了个干干净净。底蕴不深的邪派左道,部分行为狠辣的江湖帮派,在这七八日间,尽皆带着门中弟子典藏,四散而去。 纵然是那些颇有根基的江湖邪道,也都收敛弟子,畏缩一地,不敢如往常那般嚣张,肆意妄为。 这种大的变动,和寻常江湖人士和那些小帮小派的人而言,大抵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尚且不如今日一顿好酒肉来得滋味肥美,可在部分有心人眼中,却是崛起的大好机会。 那些邪道帮派离开之后,便会留下原本的门庭驻地,空出来大片的买卖。 眼前少女便是附近帮派中人。 原本打算,是以那赵家公子为傀儡,依凭飞云剑客之名,聚拢众人,多分得些利益,之后再暗中并入本帮,如此一来,既能够收获更多,也避免冲突。 其中肯定有许多细节处功夫不曾告知王安风,只说了个模糊的大概,但是从已知的消息来看,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手段,想来也耗费了许多的心血。 却不想,半路给人截了胡。 连口汤水都没剩下。 说到此处,那少女狠狠瞪了一眼王安风,恨得牙痒痒。 王安风于此事也颇为无辜,他也不知道今日之事对于眼前少女一伙儿人而言如此重要。 那少女本想着让那赵姓公子趁机成名,聚集众人,压服一方,可没有想到名气全让他给占了个全,就连以防万一,引来的飞云剑客,也被王安风十招之内击败。 瞪了眼王安风,少女按住心中不忿,开口道: “事情便也说了,今日我过来,是应阿叔之言,诚心要邀你入伙。” “帮派里面事情你不能插手,一切走上正轨之后,每月也自有大把的银钱给你,岂不是真正的大买卖?” 王安风见这少女说得情真意切,却不曾动心。 想了想,将手中木剑收好,抱拳道: “很是抱歉,我恐怕没办法答应。” 那少女瞪大了眸子,道: “你,你说什么?” 王安风侧了一步,提起桌上茶壶倒茶,敛目温声道: “我们几人马上便要回去扶风城中。” “就算是再大的买卖,可能比得上扶风学宫?” 那少女本有两三分薄怒,觉得眼前少年不识抬举,可听得了扶风学宫四字,却被尽数浇灭,再看王安风,神态从容,再加上一身剑术过人,显然不是寻常出身,他们帮派在这北武城虽然实力算是不错,但是如何能与扶风学宫这等一流势力相比? 再加上阿叔御下一向严苛,她也做不出强逼之事。 便在此时,看到身前少年将那一杯清茶递过,眉目干净平和,平和开口道: “我家夫子便在隔壁。” “不若将夫子唤醒,姑娘若是能说服夫子,我也自然从命。” 学宫夫子,至少都是七品以上武者。 那少女心中一堵,知道了眼前少年是在暗暗威胁自己,恨恨剁了下脚,甩给王安风一个白眼,转身跃出了窗户,施展了轻功,几个闪动便消失不加。 王安风看着那少女远去,嘴角笑意略有收敛。 虽然说她刚刚所说含含糊糊,可是少年心中推测,这一连串举措,恐怕是大长老寿宴第二日便开始做了准备,堪称眼光狠辣,下手果决。 而且,很难说北武城中就是唯一一手安排。 心中念头转动,少年饮了口茶,轻轻叹息。 江湖风波恶啊。 大长老那一剑,斩碎的可远远不止是三千里的天色云光。 ………………………………………… 城中一处小院落中。 朱芷蓉一路避开巡捕,按下了身形落在这门前,此时想起方才那个不好对付的王安风,都觉得心中一股憋闷之气,难以消解,抬手轻叩大门,片刻便有人过来,吱呀轻响声中,将门打开。 少女一路行到了内院,果然看到主屋灯火依旧明亮,映照着一个伟岸的身影,坐在桌前,捧卷夜读,心中郁郁之气散去,只觉得心里面一片安稳,仿佛看到了那道身影,纵然是有千百种难关在前面等着,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当下快步走上前去,敲了下门,继而退后一步,抬手整理了下衣着,才抚平了几根不听话的发梢,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朗笑,道: “芷蓉吗?进来吧。” “嗯。” 朱芷蓉答应一声,推门进去,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走到主屋侧室,便看到了一位高大男子,身长八尺,生得仪表堂堂。 虽然年纪已过了三十来岁,可非但未曾显得衰败,反而有一种成熟气质,沉稳宛如磐石伫立,仿佛身前有千军万马,也不会丝毫退缩。 那男子见少女进来,将手中书卷放下,轻笑出声,道: “怎地才回来?” 朱芷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咕哝道: “还不是那个王安风……” 当下便将方才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那男子神色微有沉凝,沉吟片刻,摇头笑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 “也不打紧,反正咱们还有其他手的准备。” “今日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朱芷蓉点了点头,乖乖出去,却不曾发现,自己身上无声下来了一颗玉珠,滴溜溜滚到了那中年男子脚边,其上闪过了一丝幽幽光芒,显然并非凡品。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了一道冰冷嘲弄的弧度。 似乎是想到了过去的经历,面上隐有怀念之色,可这些许怀念,却让他面色越发冷傲,竟浮现出了些许孤高威严。 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厚重面具,随手覆在了自己面上,气质一变,越发幽冷霸道。 是时候,开始了…… 北武城中。 男子脚下玉珠,陡然间大放光明,纵然是他有七品的武道修为,也来不及半点反应,便被吞噬其中。 突然遭逢此变,男子心脏骤然提起,可周身内气在此刻竟都不听使唤,只一个刹那,双脚便已经落在了实地之上,他经验极是丰富,方才落下,便极敏锐地朝着一旁纵去,双眸微张。 右手抬起,自背后抽出一柄短棍,双手自两端朝外面一拉,便化为了一柄长枪,身上浮现出来了浓烈的战场杀气。 抬眼望去,神色却是骤变。 视野所见之处,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苍凉大漠,仿佛当年为之而浴血奋战的大秦边疆,一袭青衫负手而立,面上覆盖着一张严丝合缝的狰狞面具,站在那里,便仿佛与天地冥一,气度幽深,难以测度。 他年少时候,曾经追随大帅,远征匈奴,当年见过军中高手和那异族武者凌空放对,可是那时候挥手便是气劲如龙的高人,也不曾给过自己如此之恐怖的压迫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眼前的一整个世界。 男子额头隐隐渗出细密汗珠,将那短枪掷在地上,抱拳道: “晚辈公孙靖,见过前辈。” 那人似乎随意看了自己一眼,他便感觉到了仿佛有恐怖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朝着自己袭来,面色微白,不知过去了多久,耳畔似乎听到了那人随意嗯了一声,意识方才落在实处,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气喘如牛,额上汗如雨下。 有冷然声音响起,似乎隐有嘲弄,不知其喜恶: “不错,还算有点骨头。” 公孙靖穿着粗气,回答道: “前,前辈谬赞……” 缓了缓神,不敢看那青衫男子,忍住心中惊怖,低声开口道: “只是不知道,前辈将晚辈摄来此处,是为了何事……” 说出此话的同时,他心中隐有颤栗。 这等瞬间便改天换地,挪移千里的本事,莫不是…… 念头瞬间被他主动按捺住,不敢再乱想。 那边男子冷笑了一声,随口道: “天下将变,本座静极思动,想要入世一番。” 声音微顿,似在考虑,而公孙靖心中却已掀起了翻天蹈海般的剧变,思绪颇乱,便在此时,听到了那冷然的声音开口道: “本座久不履尘世,要你收集些消息……” 公孙靖闻言略有心安,搜集消息的情报组织,并非罕见,只是如眼前这人这等手段的,却是闻所未闻。 那人又随意道:“也可以替本座办些小事,自有嘉奖。” 公孙靖口中应是,却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去去做,这等老怪物,实在难以测度,自家还是离得越远越好,便在此时,那人袖袍轻拂,眼前视线又是骤然一变,已经出现在了一座高峰之上。 四下景观磅礴大气,群山巍峨,只拱卫于此峰左右,长天苍苍,垂浓云而下,又有雄鹰盘旋山涧,长啸凄厉,公孙靖面色微变,心中震怖,咫尺天涯,瞬息千里这些传说中的神功在脑海中回荡,震得他大脑嗡嗡作响,难得镇静。 正心中惊怖之时,那人突然道: “你此次初来,本座便先给你一点好处。” 突然袖袍一扫,自身已出现在了一处古怪甬道当中,正有些难安,突然两侧有明烛此地亮起,前方浮现出了一道身影,其身材伟岸,气势不凡。 其手持一柄断裂长枪,却有一腔孤勇,铁血杀伐之意扑面而来,令他心中颤栗,令他瞪大了瞳孔,头皮发麻,有恐惧,又有看到了与自己同出一脉的绝世高手,所浮现出的难言兴奋。 “这……这是。” 眼前那人手中长枪斜持,虎目抬起微扫,便锁定了身躯颤栗的公孙靖,身子微沉,突然大步而来,明明一人,却展现出不逊色于千军万马,持枪冲锋的气魄。 沙哑开口,声线中带着边关战将特有的沧桑豪迈。 “何惜击寇三千里,宁愿埋骨十万坟。” “杀!!!” ……………………………… 天色微亮,北武城中。 公孙靖如同机关人一般,呆呆坐在自己座位之上。 昨夜所经历的事情,每每回想起来,仍旧令他血脉沸腾,复又想起了那覆面男子所言,颇为畏惧,坐在这里,已经是挣扎了一夜。 或许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枯坐一夜,只是为了欺骗自己。 外面有人敲门,送上秘报。 他握着这手中秘报,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那人是要搜集讯息,以及办事……无论如何,势力越大越方便,这一次的变动,一定要全部吃下来! 他说每月一见,下个月前,一定要将事情解决! 重重握了握拳头,复又想到了那青衣人昨夜里隐约透漏出的一个名字,听其称号,似乎还要在青衣人之上,想到如此高人,竟然还不是最强者,心中便越发敬畏。呼出口气,视线随意扫过那秘报,看到了上面正好翻开的一页。 星宿榜,第二百四十七位。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心有明悟。 王安风,这应该是坏了自己事情的那个年轻人,本来他还有些介怀,可此时有其他事情横在他的心口上,便完全不将这个小辈放在心上,思绪转动,回想起那青衣人透露出的‘那位大人’,心中畏惧和兴奋夹杂,低声呢喃道: “六道魁首……” PS:这个世界没有佛教,但是为了方便理解,也就默认存在六道轮回这个称呼了。 第七十七章回归学宫12 少林寺中。 感知到北武城中那中年男子异状,赢先生嘴角略有弧度掠起,躺在竹椅之上,右手五指当中,却只剩下了一枚玉珠,随意抛动。 另一枚玉珠,被他在昨天夜里弹出了王安风手腕上佛珠,落在了那少女身上,继而接机将公孙靖拉入了这个世界。 圆慈在一旁双目微阖,口中低声诵经,念完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后,未曾继续,而是睁开眼来看着颇为懒散的好友。 虽然其面目依旧冷峻如常,可他二人相知许久,已是知道了后者此刻的心情颇为不错,皱了下眉头,放下双手,颇为郑重地开口问询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玉珠抛弃,被拈在两指之间,文士并未抬头,只随意道: “你猜。” 圆慈微微皱眉,心中对于文士这等毫不在意的态度颇为恼怒,他二人性情一个刚直温醇,一个却傲慢不羁,能有如此交情只能说是缘分使然,可纵然已成了好友,也常常恼怒其性情,若争执不下,每每便会动手。 一旁吴长青察觉气氛不对,笑着插口道: “哈哈,圆慈大师何必动怒?这赢先生的想法,老头子都能猜得到两分,你岂会猜不出来?” 声音微顿,见将两人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老人心中微松口气。 想不到这一把年纪,竟然要做这等和稀泥的功夫。 这两人,就不能让老头子消停一会儿。 心中叹息,若此时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医者,恐怕早就已经狂翻白眼,自点了自己耳朵穴位,任由他们去吵,可此时却做不出这等事情,面上依旧温和,抚了抚须,笑道: “圆慈大师,可是忘了安风所求者为何?” 圆慈微怔,若有所悟,便听得老者复又开口道: “这等事情,自古以来便不是一人之力能够做得到的。” “这是其一,第二嘛……安风之后应当有数年时间得要在扶风学宫中,好生修行武功,哪里还有时间去搜集这些名唤遗珍的小珠子,可没这个遗珍,便无法学得神偷门绝学。' “等到日子过上几年,安风的修为日渐精进,便是真的无法去学那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轻功绝学啦。” “是以我猜先生此举,一则是为了日后安风行为方便,二来,也是为了能尽快发动人力,搜集那些遗珍珠子” 言罢,吴长青抚须看着文士,含笑道: “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那文士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脸上满是讥诮之色,可圆慈和吴长青早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知道这起码是说对了不少,文士方才会有这种反应,圆慈面上神色微霁,可心中却还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吴长青已靠在自己躺椅上面,突然又笑道: “不过,昨夜里,那叫做公孙靖的后辈,估计是给吓得不轻。” “龙骧骑的杨老太公,嘿,就算是吾等上前,怕也不是对手。” 圆慈微微颔首。 文士懒得搭理他们,右手手掌一翻,将那颗圆珠收好,双目狭长,微眯着望向这虚假的世界。 右手食指屈起,轻轻敲击在了竹椅负手之上。 一下,两下。 眸子里面浮现出的,有着异样的光。 大秦。 真正的江湖和世界。 真正的…… 手指最后敲在了竹椅扶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远远荡开。 他和圆慈,吴长青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吴长青所说,确是一部分理由,但是却并非是全部。 骄傲如他。 又怎会永为他人幕后? 嘴角挑起嘲弄弧度,却又想起了那少年模样,神色微微一滞,突然便有些底气不足。 嗯……最多,偶尔,可能顺手帮一下。 手掌摊开,抚在竹椅扶手之上,文士阖目,不再乱想,悠然低语出声。 “江湖啊……” …………………………………………… 北武城中。 在饮下了解酒的药物之后,傅墨清醒了许多,能自我运功,那美酒后劲虽然大,可是他一身的纯阳内功也不可以小觑,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将酒劲全部驱散,恢复了清醒。 本来说好是今日便走,却因为自己的缘故,在这北武城中又盘亘了一日光景,傅墨心中颇有羞愧之情,于是便将那位奇珍阁阁主的邀请,推辞了个干干净净,第二日早上,便起身出发。 这北武州城,距离扶风郡城,有超过七百里距离。 若是纵马疾驰,不过是两日时间,便绰绰有余,可傅墨要顺路搜集些材料,一路绕来绕去,倒是去了不少县城,对于其他事情上面颇为迷糊的老者,在寻找材料这方面,堪称是老辣,每每便有斩获。 因为心有歉意,傅墨在途中,给王安风等人各自做了个墨家机关。 限于材料以及王安风等人修为,未能有什么特殊的效用,但是毕竟是出于中三品高人之手,于细节处值得称道。 五日之后。 以青锋解为中心,方圆七百余里,压抑了许久的矛盾终于凸显,各地县城,明面上依旧是一如往日的模样,未曾显现丝毫异状,但是在暗地里,却已经进行了不知多少次的明争暗斗。 因为畏惧于青锋解名头,未曾用出了出格的手段,但是也已经出现死伤,众多帮派之中,以巨鹏帮最为出彩。 其帮主公孙靖,据说当年是军中行伍出身,在周围帮派当中,向来是以通于谋略设计而为人忌惮,却不想其心计也是颇深,竟然一直隐藏了真正实力。 此次出手,一手战阵枪法当中,竟然蕴藏着百战残还,孤勇惨烈的气魄,前所未见,以雷霆之势出手,硬生生将另一帮派的帮主击成了重伤,继而趁着众人不备,许多个后手一同发难,生生吞下了这次的五六成地盘。 纵然在这青锋解影响范围之内,指不定何时便会被除去,但是其风头确实是一时无二。 半月之后,扶风郡城。 一位老者带着三男一女,四位少年人,走过了那长达九十九米的甬道,看到了那巍峨伫立,气势磅礴大气的两座百丈高楼,几乎有潸然泪下的冲动,昂首长呼出一口浊气,道: “终于……回来了。” “扶风郡城!” 心中一时间五味具杂,难以言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地熟悉,令人心中欢喜,想到这段时间行走四方的幸苦,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往后无论说什么,都再也不离开这扶风郡城了。 绝不! 心念至此,便不由得在心中升起了一股刚硬之感,觉得那老杂毛夫子也不算如何,自己若要拒绝,想来他也无能为力…… 若要再算计我,我……我就罢课! 再联合众位好友,好好质问一番…… 正在心中想到要如何和那老杂毛分说时候,耳畔突然传来一道青年嗓音。 “喂喂,老伯,回神儿了啊!” 马车上一黑衣青年颇为无奈,翻了个白眼,扬鞭指了指路,道: “你挡着路了……” “啊……额,抱歉抱歉。” 方才在脑海中拎着夫子暴揍的傅墨身子一颤,连忙牵马侧在一旁。 面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和善。 PS:第一更…… 感谢白光岩的万赏,嗯,就像是之前说的,每一周起码都会有一次加更的,以咸鱼之名起誓。 第七十八章微有波澜2/2 车辕上黑衣青年笑了一声,道:“老伯,往后走神儿,可勿要停在这大道中央了。” “驾!” 右手一扬马鞭,那鞭梢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曲线,在骏马身上轻轻扫过,后者吃这一惊,迈开步子,拉着马车朝前面走去。 “定松?方才怎么了?” 车厢里面传来温柔女声,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掌撩起了月白色绸布,露出了半张面颊,眉目含情,一身青碧长裙,气质殊绝,竟不似凡尘中人,那黑衣青年朗笑出声,并不回头,只是道: “无事,只是一老伯似在想些事情,站在道路中央,是以停下。” “外头风大,主母还请放下门帘来。” 那女子点了点头,将那月白绸布放下,隐约一瞥,另一只眸子竟如绝世美玉,闪动青翠光色,全部面目则如雾里看花,根本看不真切,隐约看到的轮廓却则颇为柔和,想来极美。 那青年再度扬起马鞭,轻喝出声。 骏马长嘶,马蹄之下隐有云雾升腾,速度再度提高了数筹,可那马车却是极稳,一路绝尘而去,消失在了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 …………………………………… 王安风等人自不知道那青年和女子交流,好不容易回来了扶风郡城,众人心中都有一种放松的心情,即便是如薛琴霜,面上神色都明显有些懈怠,一路乘马往扶风学宫的方向而去。 自扶风郡城出发的时候,方才是六月初,天气正热,可这个时候已经迈入了七月。 《诗》云: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夏去秋来,天气转凉。 可任由四季轮转,扶风郡城一如既往,扶风学宫亦是一如既往,安静伫立在原本的位置,看着那世事变幻。 在踏入学宫之前,王安风回身西望。 那一座百丈高楼在他的视野之中,依旧高高伫立,飞檐之下悬挂金铃红绸,随风而动,此刻因为方向问题看不到另一面的那个墨字,可依旧不减其浩大磅礴。 大秦扶风,扶字楼。 王安风双眸微眯,脑海当中,复又想起了尚在青锋解时候,酒自在前辈一手拎着那硕大酒壶,另一只手张开,伸出三根手指在他身前摇晃,神态颇为认真。 ‘第三个条件,大秦扶风郡,扶字百层楼。’ ‘你若能上到第三十层,我便答应你!’ 扶风郡有扶风二楼,皆高百丈,冲天而起。 风字楼,取乘风而起之意。 而扶字楼,取的是匡扶天下之理。 这段时间他在路上也曾经时时思索,风字楼中有天下藏书第十,以助广大学子乘风而起,直上九霄,那扶字楼中有些什么? 又是什么,可以匡扶这大秦的天下? 那边百里封已经在叫他,王安风敛目,收起了心中杂念,转身进了扶风学宫当中,不再看那坐扶字楼,步伐平静,未曾有丝毫的心动。 武道盛世当中,能有什么可以匡扶天下? 少年叩问自己。 唯武之一字。 结合酒自在前辈所说的话,显而易见,在扶字楼中有关于武者方面的考量。 能够直入三十层,应该是代表着对于武者实力的一种肯定。 若是在青锋解一行之前,他或许还有有些好奇,想要去看看自己现在的实力,想要见识见识大秦扶风的底蕴之一,看看自己究竟达到了怎样的程度,但现在却已没有了这个念头。 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曾千里奔袭,死里逃生。 曾直面七品武者追杀,心中惶恐。 也曾感受了剑圣剑法的玄奥莫测,见到了那白衣少女弹剑清啸,引动了百剑长鸣,其音清越。 看到了上三品宗师酒自在随手便是一招,一身武学修为,难以测度。 更看到了书生抬棺持血刀,大长老挥袖饮酒,随手一指。 便碎了三千里的天色云光。 他在一年之前,在大凉村时候,刚刚开始修行,盘坐吞服丹药,打坐内功,背负千斤重担,以拳断树,每日勤修不辍,自以为算是勤奋,以为能把少林长拳修炼到了循环无端,将内功修行到气行百脉就已经很是厉害。 这些在当时自己眼中,如同高峰伫立。 可当自己费劲了千辛万苦,爬上了山顶之后,看到的却是极目的崇山峻岭,雪峰高原,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真真正正磅礴大气的新世界,而自己原本以为的高山,不过是矮峰一座。 江湖风波恶。 任重,而道远。 王安风抿了抿唇,在心里头打定了主意,非要修行到了七品武功,再去那扶字楼中。 众人进了学宫,复又同行了约有七八分钟,傅墨夫子便停下脚步,说了几句话,让几人以后常去他那里走动,就急不可耐,拉着骏马往东而去。 那匹来自于青锋解的骏马本来气宇不凡,浑身无有一根杂毛,如天山积雪一般,寻常青锋解弟子行走天下,美人异马,彼此增色,可谓是相得益彰。 可此时左右两侧都用粗大麻绳捆缚了许多材料,被个邋遢老者拽着马缰往前走。从背影看去,倒和寻常人家用来背柴的驽马没甚么差别。 王安风数人目送着傅墨远去,也就此分别,拓跋月和薛琴霜自回去了学宫住处,百里封则要去他那位夫子那边一趟。 王安风则是先将青骢马带回了自己的小木屋,给马槽里放上了些上好草料,黄豆鸡蛋,方才前往了风字楼,准备向任老回禀藏书已经送到。 看着周围风景,竟然也有一种怀念放松之感。 回来了啊…… ………………………………… 扶风郡城·大将军府。 秦皇麾下,镇压扶风郡的七十二国柱,宇文则便在此处居所,此时正手持兵刃,随意演练一路长兵套路,武功修到他这般层次,早已经不在乎招法规矩,只是随心所欲,威能便已经不下于那些江湖上等武功。 突然有一覆甲男子大步而来,在院落之外便止步,半跪在地,抱拳行礼,垂目不敢看宇文则,只是高声道: “回禀将军,扶风学宫一行,已回了郡城。” “无有损伤。” 宇文则闻言,眸子微眯。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 加更,我一定会还上的(呐喊) 第七十九章欢迎回来……来自好友的欢迎12 这一结果,在宇文则的预料之中。 这也就代表着,潜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势力,并未曾真的把这件事情,起码是没有把王安风等人看的太重,未曾出动真正的高手。 换言之,也就是以这几个晚辈为诱饵,已经钓不出多大的鱼了。 心中转念,宇文则挥手让那属下退去,随手一抛,手中三尖两刃刀斜向后飞,落在了兵器架上,用力均匀,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转身大步朝着书房而去。 提笔蘸墨,在浅金色信笺之上,一如既往地写着询问和弹劾的文字,笔触刚硬,一如其人,他是个单纯的军人,十四岁从军至此,生死磨练,已经有三十四载,固执而死板,毫无半点政治敏锐。 五月初那件事情发生,据此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但凡是个不甚愚蠢的官吏,都能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是他却写了一封又一封。 将这一封奏折写好,宇文则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起身去了内室,将房门锁好,方才取出了一份新的白纸,蘸墨凝神,将事情大略写了一遍。 微微一顿,在最后写道: “臣,宇文则三叩首。” “上皇……” “陛下。” 神色郑重,笔触认真,一丝不苟,如同当年。 …………………………… 扶风学宫·风字楼 这巍峨风字楼,与王安风离开之前相比,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 少年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悄声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久违的笔墨清香,直通百丈高的楼梯之上,有一位位身着儒衣或是道袍的少年少女捧卷默读,神态认真。 在这风字楼底,有阴阳太极,和天穹众星相对,阴阳相交之处,卦象汇聚之所,平放一案几,青袍老者端坐在后,神色认真,翻看着手中竹简。 未曾抬头,便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回来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将心中那重回故地的怅然按捺住,稍微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那老者身前三步之处,抱拳行了晚辈之礼,道: “晚辈见过任老。” 青衫老者抬起头来,不知是否是王安风错觉,他只觉得不过一月未见,眼前老者面上竟然多出了些许萧瑟苍老,不复原本的清矍,嘴唇未张,便有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经历……如何?” 王安风闻言略作回想,放低了声音,将这一次青锋解之行原原本本给老者讲述出来,因为在第一次拜会掌门和大长老时候,大长老的异常反应,少年下意识地详说了大长老的事情。 说她依旧如同二八年华,说她武功越发深不可测,说她气质清冷安静,就如同是从玉虚宫上踏步下来的瑶池飞仙,一指点出,天地变色。 任长歌沉默了许久,王安风垂首站在身前,并未异动。 虽然他还不到能够了解这些前辈们爱恨情仇的年纪,可也能够感受到身前老者身上无法抹去的悲怆。 如同那年冬至时候,负手站立在落雪之中的赢先生。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 “可以了……足够了……” “你自去吧。” 任长歌双眸之中恢复了原本的神光,自觉失态,却已经懒得遮掩,挥手让王安风退下。 后者再度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并不激励的破空声音,少年下意识抬手,将射来东西握在手中,只觉入手一片温热,触手滑腻,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呈弯月模样,上面以极精巧的手法,雕琢了飞龙缠绕的图案。 王安风站在原地,侧身看向老者。 任长歌已经自顾自低头看着书卷内容,不去管他,王安风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玉珏,心里明白过来。 这应该是任老给自己的……酬劳? 少年摇头轻笑。 这玉既然是出自任老这种武道前辈之手,应当并不是寻常的饰物,想来还有其他神妙用处,只是自己不好去问任老,只好想办法查些资料。 王安风将那玉珏随手挂在腰上。 抬目微扫,发现自己常去的那一处角落此时正好无人,索性过去盘坐于书架一侧,顺手抽出一本书来,正是上次未曾看完的游记,心里面甚是舒服。 少年突然便有些明白过来。 为什么傅墨夫子那般不喜欢离开扶风学宫。 换我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上四五十年,我恐怕也不会愿意离开了吧。 王安风在心中感慨一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那卷游记当中。 因为这一月来,行走过了扶风郡中许多县城,纵然每每一两日便会再度离开,但是也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生活风俗,此时和书中文字印证,便会在心中升起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如此。 读书很容易让人沉迷进去,等到王安风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被如同血液一般的色泽占据,落日熔金,云蒸霞蔚,艳丽的色泽在远空此地铺展开来,一个少年正站在了自己身前。 身着浅蓝色衣裳,唯独双袖月白,面目俊秀,颇有两分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此时正双臂环抱在胸,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看模样,已不知来了多久。 王安风眨了眨眼。 此时他还沉浸在书中世界,不能自拔,看上去如刚刚睡醒过来,神态茫然,还颇有两分无辜,看着前方少年,似在回忆,呆了约莫有三四息时间,方才回过了神,道: “苏兄?” 那俊秀少年翻了个白眼,一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后者手掌微颤,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反击,以使得自己不会下意识一拳反击回去,尚有两分茫然的思维倒是因之而清醒过来,便听到了那少年压低声音,道: “早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文昌便是。” 其正是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时候,拿他开了赌局,在兵家学子身上狠狠赚了一笔的阴阳家学子苏文昌,亦是他在学宫当中,为数不多的朋友,此时正眉目微挑,装出了不愉的神色。 王安风失笑,从善如流,低声道: “那……文昌,过来找我有事吗?” 苏文昌狂翻白眼,道: “怎么的,意思是我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 “你们出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竟然不去找兄弟们喝酒,而是躲在这里看书……,若非是有人看到了拓跋月,我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说道这里,似乎是有些恼意,伸手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书来,嘴里嘟囔道: “看书看书看书。” “整天就知道看书,这书里面是有美人儿还是有黄金啊,我看你再看下去,就要未老先衰,和那任老爷子一个模样了。” 他虽生地俊秀,可却颇有游侠疏狂之气,否则也不可能被人以‘苏赌徒’之名称呼,此时见到了久违相见的好友,一时得意竟然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 方才说出口,便察觉自己失言,身形微有僵硬。 悄悄抬眸看向风字楼下案几,看到了那青衫老者依旧如常,正神色平淡地看书,似乎未曾察觉他所说的话,也没有恼怒,心中不由得便微松口气。 还好还好…… 下一刻,尚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便被一股大力席卷,如同滚球一般,直接翻滚出了风字楼,一路不停,从那九级台阶上滚了下来,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落叶,重重砸在地面上,引来了行在路上的学子轻笑。 足足数息之后,苏文昌方才缓过劲来,撑着地面爬起身来,抬手捂住了自己发青的额头上,触及那肿起的部分,不由嘴角一咧,倒抽了两口冷气。 好痛好痛……好辣的手。 对了,安风怎么样了? 才一转头,便看见了旁边的王安风,身上同样有着落叶灰尘,似乎未曾想到自己也遭遇了这种待遇,脸上尚且还有两三分的茫然无辜,呆滞了数息之后,目光闪烁,落在了苏文昌身上。 后者干笑,道: “欢迎,欢迎回来……” PS:今日第一更,稍微迟了些,但是放心,不会少的。(抱拳) 第八十章熟悉之人22 王安风看着眼前干笑的好友,无奈叹息一声。 右手一撑地面,腾身站起,挥手拍打身上的灰尘落叶。 方才任老出手直接锁定了他们两人,所以王安风也得了个和苏文昌一般无二的下场,如同个蹴鞠一样翻滚下来,混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此时身上沾了不少灰尘。 随手将黑发上粘的一枚绿叶摘下,叶片的边缘已经隐隐有些许鹅黄色,但是却依旧水润,并不曾干枯。 虽然进了秋天,但是还远没到天下枯的程度。 松开手来,任由那绿叶飘落在地,王安风看着旁边捂着自己额头,呲牙咧嘴的苏文昌,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道:“好了,文昌,说吧,你来寻我究竟是有何事情?” “总不至于只是为了惹怒任老,赚得个肿包回去?” 苏文昌闻言身子微僵,放下来捂着额头的手掌,挺直了身躯。 目不斜视,义正言辞地道: “你真是……好不容易回来,身为朋友,自然是要给你接风洗尘。” “何况,你还上了星宿榜,不也值得庆贺一番?” 一边说着,俊秀少年拿自己肩膀轻轻撞了撞王安风肩膀,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道: “然后……嘿嘿,安风你这番去了青锋解,可曾见到了那青锋解上的弟子?” “是不是,都是寻常地方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王安风张了张嘴,无奈看着眼前的俊秀少年,竟颇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 知慕少艾的少年。 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长辈惩处的学子。 这与他之前死里逃生,与前辈论武的经历相差实在是太大,一时间竟然未能够调整过来心态,微有失神,突然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却是苏文昌见他迟迟不回答,右臂直接勾在了他肩膀上,用力晃动了下,腆着脸凑到他身边,再度问道: “啊呀,安风你说话啊……” “到底有没有?” “我猜,肯定是有许多许多出色的美人儿,就和当日来咱们学宫的那四位一样,再不济……” “再不济也应该是要比咱们学宫的那群母老虎们好看的!” 声音微顿,苏文昌左右探视了下,再度开口嘟囔道: “我跟你讲啊安风,我就这问题又开了个盘口。” “你可千万别打击我……我大半的身家都压上去了的。” 王安风闻言面上神色微呆,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少年,见其五官俊秀,双瞳微微发亮,却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加上额头上哪块凸起的红肿,以及所谈及的话题,不知为何,竟然给王安风一种……一种猥琐之感。 我刚刚竟然会以为这个家伙在知慕少艾?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抬头看向天空。 知慕少艾,执手偕老。 我真是污蔑了这一句诗。 叹息一声,王安风看着苏文昌,也不挣脱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开口道: “果然果然,向来只有起错的名字,而没有叫错的外号。” “苏赌徒,名不虚传。” 苏文昌眯了眯眼睛,并不着恼,嘿然笑道: “过奖,过奖。” “走吧,安风……严令师兄,还有古兄他们,还在等着你。” 在旁观者眼中,便看到了方才滚落风字楼的两个少年人,勾肩搭背朝着风字楼远处而去,身上的灰尘也还没有拍打干净,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狼狈和邋遢,可在这血色夕阳之下,却又有着那些成熟之人难以比拟的朝气。 “到底青锋解的师姐们长得如何哇……” “……” “你倒是说啊。” “……风华绝代。” “嘿,那便是最好。” 苏文昌嘴角挑起,满足地低声咕哝。 他的面貌俊秀,一双黑瞳澄澈如湖,若是和人对视,往往便能够让对方感觉到诚挚和宁静,此时天边云霞似血鎏金,倒映在那眸子里头,却分明是银钱的模样。 那便最好。 又能赚上一笔。 少年心中雀跃出声。 ………………………………………… 三月之前,王安风刚刚来了这扶风学宫的时候,和苏文昌等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郡城当中的天风酒楼,苏大赌徒刚刚做了笔大买卖,挣得了许多银钱,大方请客。 可今日这等情况,一来这赌徒才刚刚开了盘口,荷包几乎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二来……时间也不允许。 天色渐晚,若是去城中酒馆客栈,回来时候极不方便,而且,有那位法家少女在,严令师兄是决计不可能在夜间前往城中酒楼林立的地方。 学宫附近一处幽静院落外头。 王安风看着那位神色颇为木讷的青年,以及他旁边身着青碧长裙的娇俏少女,明白了苏文昌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面上神色不变,抱拳见礼,笑道: “严师兄,赵师姐。” “许久不见了。” 那赵姓少女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而严令却看着王安风,颇为认真地道:“安风你此言差矣,算算时间,你们离了学宫前往那青锋解,也只不过花了一个月而已,算不得多久。” “《论语·述而》曾云,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这才只有一个月时间,哪里能算地上是许久?何况平常时候,你我也没有办法日日相见……” 苏文昌习以为常地叹息一声,王安风见得这久违一幕,倒也有些怀念,唯独那赵姓少女似乎忍无可忍,抬脚在严令小腿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咬牙切齿道: “你够了……你是法家学子,为何比名家那帮诡辩之徒都能说?” “还有,我法家典籍众多,你身为法家大师兄,能不能不要总用儒家经典来辩驳别人观点?!” 严令挨了这一脚,吃痛道: “赵师妹,我是师兄,你要……” 那少女跺了跺脚,抬起双手捂住耳朵,重重摇头,转身边走: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 严令微微一呆,继而便堪称本能般,拔腿便追,他们本来是出来迎王安风两人,现在却把两人扔在了外头,自顾自而去,看得少年目瞪口呆。 苏文昌抬手搭在王安风肩膀上拍了拍,摇头叹息道: “他们总是这样……”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说着眉头微微皱起,道: “只是不知道,为何古大哥总喜欢让他们出来招呼客人。” “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便在此时,这宅邸里头传来了一声朗笑,身着月白色儒衫的青年推门而出,眉目含笑,看着苏文昌,道: “文昌你可是又在安风面前说我的坏话?” “我可是听着了。” 苏文昌翻个白眼,不客气地道: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而且,‘又’之一字,从何而来?” 古建章见状笑出声来,可即便是这大笑时候,其一举一动,也都符合《礼》中种种要求,儒雅从容,这一点,自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在学宫门口见到他捧卷诵读星宿榜上排名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变过。 王安风有时都会怀疑,眼前的青年在何等的情况之下才会失态。 便在此时,古建章侧身看向他,嘴角含笑,刚要开口,视线却落在了少年腰际,那一块月白色弯玉之上,视线微凝,神色微有惊异,道: “飞龙缠月……” “这是,胧月配?” PS:第二更 第八十一章胧月12 王安风注意到了古建章神色的惊讶,索性主动将这枚白玉解下,递给后者,道: “古大哥方才说‘胧月佩’……” “想来是认得这东西?” 古建章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点了点头,接过了这枚白玉弯月,手指摩挲,当察觉龙首之处隐有吸纳内力感觉的时候,面上浮现了然之色,道: “果然如此,果然是那胧月配。” “一直只是听闻此玉传说,却不曾想能在今日得见真容。” 言罢轻笑,手掌在玉佩身上摩挲了下,触及那精巧难言的飞龙浮雕时候,眼中浮现了明显的惊叹神色,摩挲了两下,将这显然是不凡之物的玉佩递还给王安风。 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方才严令两人离开的方向,笑了一下,双眸之中隐有些许乐见其成的笑意,右手折扇合起,在左掌掌心处轻轻敲打了下,道: “严兄和赵师妹……呵,算了,不管他们。” “想来待会儿肠肚饿了,自然会回来。” 摇了摇头,朝着这宅邸之中抬手虚引,笑道: “安风,文昌,且先进来罢……” “我也和你说说,这胧月配的事情。” 这宅院有三进三出,颇有曲径通幽的妙处,苏文昌方才从王安风这里得了消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便先去了内室,要和好友炫耀得瑟,古建章则和王安风并肩徐行,看着天际隐隐浮现的弯月,悠然道: “龙首吞月华。” “前朝夫子刘昼著有《新论》七篇,里面兵术一章曾言,列宿满天,不及胧月,形不一,光不同也。” “你这玉佩便以胧月为名,若是那篇奇经记载不错,应当是位列于中三品的异宝,至于这胧月配有何等妙用,或是其来历,我亦是不知。” 古建章脚步微顿,侧身看着王安风。 面上浮现些许歉意,复又道: “这些东西,恐怕需要你自己来研究,可以在风字楼中查些典籍。” “毕竟这等中三品异宝,不同于下三品的利器兵刃,大多都有其来历,如同武者只凭借内力深厚,无缘得入中三品一样,天下宝物,若单纯只有材质上的优异,是无法越过七品龙门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 他在风字楼中呆了数月,又在隐世名门青锋解的藏书阁中呆了足足三天时间,对于江湖上许多事情也有了基本的认识,不像是在大凉村时候,对于武道常识一片茫然。 下三品和中三品之间关隘,并非是如同七八九品时候,积蓄内力就可以突破,但是一旦突破,则有翻天覆地之变化。 《三秦记》云: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阔一里余,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暮春之际,有黄鲤鱼逆流而上,得者便化为龙。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 因为这一关隘极其特殊,因而称之为龙门。 古建章轻推开了虚掩的木门,侧身看向沉思的少年,笑道: “进来罢……” …………………………………… 这间宅邸是古建章父母为他在学宫附近置办,今日来此也只有数位相熟好友,自请了酒楼大厨过来,为王安风接风洗尘。 而这一顿家宴吃下来,严令和那少女也未曾回来。 按照苏文昌的说法,那便是赵师姐怕是给气得不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俊秀少年已经满脸的红晕,显然已有了三五分醉意。 家宴之上,众人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谈天说地自然不提,那酒楼大厨掌勺已经有十余年的火候,拿了大把银钱,将自家的功夫施展了个十成十,做出的饭菜香气扑鼻,滋味浓厚,众人从晚霞初生一直吃到了月上中天时候,方才酒足饭饱。 只因为天色已迟,苏文昌等人索性直接住在了古建章的这处宅院里头,而王安风则是因为还得回风字楼中洒扫,故而只得独自起身告辞。 苏文昌抱着一坛美酒看着王安风,眉目间满是醉意,打了个酒嗝儿,道: “安风,你真的不要留下来吗?” “反正,反正往日里,风字楼中没有藏书守的时候,不也一样这样过来了?” “也未曾听那任老头儿说些什么……” 王安风失笑,道: “职责所在,哪里能够推脱?” 复又看向古建章,抱拳道: “古大哥,那我便先走了。” 古建章点头,将他送出了门外,道: “路上小心。” 王安风点了点头,并不大在意地笑道: “这里离学宫也只有片刻路程,又能出什么事情?” “古大哥还是先回去照顾文昌他们罢。” “他酒量一般,方才却喝了许多,怕是已经醉得厉害了。” 古建章点了点头,方才要说些什么,突然听得了一阵干呕声音从宅院里面传出来,青年神色骤变,只和王安风急急说了两句话,转身便朝着宅邸里头冲去,脚步匆匆,神色颇有惊惶。 王安风微怔,随即便意识到这怕是哪一位学子喝大了,继而便自心中升起了侥幸之感。 果然,师父说的不错。 酒不可沾。 颇有感触地摇了摇头,王安风含笑看了一眼院子当中手忙脚乱,没有了君子风度的古建章,转身朝着学宫方向离去。 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子时,若是在那花红柳绿,笙歌不绝的烟花之地,现在可正是一整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往来恩客络绎不绝,身着薄纱裙衫的美人女子往来迎送,纸醉金迷,丝竹之音数里可闻。 可这学宫附近,却是一片安静,唯独有星月在天,银光泄地。 古建章这一处宅邸所处的地方颇为幽静,此时道路上唯有王安风一人独行,少年将腰间白玉取下,抬手举在眼前,正好对着天上明月。 月光皎洁,这胧月配似乎越发晶莹剔透,飞龙浮雕其上,隐隐似在游动,龙首之处,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烟霞逐渐汇聚。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轻声道: “龙首吞月华。”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细微轻响,混杂在了王安风脚步声中,如同幽影一般,缓缓靠近。 PS:第一更 第八十二章突如其来的‘试探’22 如影随形。 身着蓝衫的少年在前面行走,思绪被手中的玉佩所吸引,而纵然是再这个时候,他每一脚跨出的距离却都一般无二,如同是用尺子量出来一般精准,脚步声极有节奏,显现出了极为扎实的身法基础。 这本应当是值得夸赞的事情。 但是现在就是因为这扎实的身法基础,给了来人可趁之机。 那身影腾挪身法极为灵动,发出的声音本就极轻微,更兼其每每落足,都在少年脚步声中,细微的声音被王安风的脚步声遮掩,如同传说故事中的幽魂野鬼,朝着少年靠近。 在距离王安风三步之远的时候,天空云雾聚散,遮蔽明月。 来人脚步在青石板上轻轻一踮,不再遮蔽身形,气劲自足而发,鼓荡左右,腾身而起,如同飞鹰敛翅,左手五指内扣,拧身旋腕,朝着王安风手中玉佩抓去,所手五指拈起,如仙鹤利喙,腾空坠向王安风左肩。 一招两式,激起了猎猎破空。 王安风似是吃这一惊,右手一抖,那玉佩朝着下面跌落,龙首处汇聚的月白雾气牵扯出了夺目的线条,来人右手下意识朝着下面一捞,将那美玉接在了手中,可自家的架势便为之而扭曲,正待重整气劲。 王安风却恰恰朝着后面退了一步,右臂屈肘,自然而然朝着后面落去。 因为未曾察觉杀机,仅用出了七分劲力。 轰然爆响声中,那人身躯略有僵硬,王安风在少林寺中久经阵仗,当下便知对方内力功体和自己相仿,右手顺势上抬,握在了其右手手腕之上,雷劲一闪而过,击在其经脉之上。 后者右手微颤,那胧月配坠下,被王安风接住,来人察觉了不对,便要急急后退,其身法颇为精妙,瞬息之中已经与王安风拉开了三步距离,便在此时,少年右手瞬间握在背后剑柄之上,铮然剑啸声中,拔剑出鞘。 木剑在空中斩过了一道弧线。 云开雾散,月光皎洁。 月光之下,一名十七八岁上下的黑衣少年脸色煞白,站在地面上,身躯僵硬,不敢有分毫的异动。 那柄八面木剑不多一寸,不短一分,恰恰好点在他的喉咙上,仿佛是经历过了无数次的计算一般,精准地令人惊叹,而正是这精准,令他心中感觉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怖。 双眸看着月光之下,神色平和的蓝衫少年,回想方才出手的每一个细节,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朝着上面攀爬,继而一把攥住了自己胸膛中的心脏。 被看穿了?! 黑衣少年的双瞳微有收缩。 玉佩坠下。 后撤,出手,拔剑。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感受到喉咙处的刺痛,他毫不怀疑这一柄看上去是木头的长剑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的喉咙刺个对穿。 若是刚刚他早拔剑一息,或者踏前一步…… 想至此处,后背不由得浮现出了津津冷汗,只觉得自己就在阎罗殿前面转了一圈儿,双手抬起,五指张开,以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的武器,脸上挤出了一个无害的笑容,道: “放松……” “藏书守,请务必放松……” 心中则是咬牙切齿。 等一会儿,大姐头过来把你收拾了,必要你好看! 正在此时,却见前面的少年微微颔首,长剑依旧点在了自己喉咙前面,未曾有丝毫的晃动,眉目平和浅淡,侧向了东面方向,左手随意将那月白玉佩挂在腰间,姿态闲散,气质干净,宛如月下寒梅,邀友同聚般,随意道: “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 声音微顿,黑衣少年心里面一个咯噔,但见那处巷道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死寂,没有丝毫的回应,心里面才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大姐头没有像是以前那样轻松被人激出来。 心念至此,微有放松,随即便发现了真正值得在意的一点,双瞳微微瞪大。 不对! 这藏书守真的发现大姐头了?! 看向前方少年,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畏惧发作,他只觉得眼前这位新晋星宿榜的藏书守越发高深莫测。 两侧青石垒成的巷壁爬满了青苔,幽深寂静,不住朝着视线极远之处蔓延,似无穷尽,囊括了‘此’与‘彼’两种意境,持剑少年立于大地之上,而明月在天,恍惚之间,他几乎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寻常少年,而是这明月苍穹,是眼前的这一方天地。 正心中骇然之时,便见到了身前的藏书守复又回身看向了自己,认真道: “按我大秦律例,无故袭杀他人属六杀罪之一,罪在不赦。” “可就地正法,杀之无罪。” 黑衣少年脸上笑容一僵。 随即便察觉到了自己脖颈处那把木剑逐渐加大了力道,果然是和自己想象之中一般无二的锋锐,皮肤被轻易地剖开,秋夜里面微亮的晚风灌入了撕裂开的肌肉血管,有着令人心颤的独特触感。 温热的鲜血顺着这伤口流淌下。 继而被夜风吹拂,带去了最后的温度,缓慢凝固。 黑衣少年身子一个哆嗦,眼前藏书守过于认真的眉眼给他一种真的要死的感觉,先前袭击不成,瞬间被反擒的恐怖在此时被无限倍地放大,化为了直面死亡的惊怖畏惧,令他禁不住嚎叫出声,惨叫道: “大姐头大姐头大姐头!” “这家伙他玩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剁了我啊!” “救人呐!” 王安风不为所动,吴长青的教导在耳畔回荡,下手越稳,隐遁于一旁的女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凌空有一道劲气朝着王安风身前三尺处落下,将地面斩出了一道裂痕。 碎石溅起。 王安风脚踏道门九宫之位,身形转向了黑衣少年身后,右手持剑,左手化为爪势,扣在了黑衣少年的喉管之上,若要灌注内气,五指坚若钢铁,筋骨发力之下,当能将其残忍撕裂,以此作为威胁。 而直到此时,他心中微松,方才有时间去看眼前的女子,看到了她身着黑红劲装,眉目英气逼人,看到了她手中所持的大秦制式战刀,看到她正以手抚额,满脸无奈地看着那惨叫的黑衣少年。 王安风耳边有熟悉的冷然声线响起,神色不变,视线从少女身上偏移,侧身看向了一处阴影,轻声道: “这位将军,为何还不出来?” 在场其他两人都是神色微变,片刻的沉默之后,自那处阴影之中,踏步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其身着轻便皮甲,面庞轮廓粗狂,双眉粗而凌乱,气息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刚猛。 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有铜色虎纹,似沾染了血液般,满是红锈。 抱拳一礼,沉声道: “不敢当将军之称。” 少女吐出口气来,以手抚额,叹息道: “人都出来了,烦劳藏书守高抬贵手。” “就把这蠢货当个屁,放了吧。” 王安风点了点头,松开了扣着那少年的左手,后者一个踉跄,险些趴倒在地,刚刚挣脱开束缚,便一手按住脖颈伤口,一边嚎叫道: “要死要死要死!” “大姐头,给我金疮药……” 声音戛然而止,将右手取下来,其上竟然只沾染了些微血迹,如同不小心擦破了皮肤一般,可方才那似乎要被凌迟般的恐惧却仍旧萦绕心头,不肯散去,面上不有的浮现呆滞茫然的神色。 王安风将右手长剑收回剑鞘,浑身气劲散去。 若是这数人对自己心怀恶意,那么自己的微末武功面对那中年男子,是否有剑在手,并无差别,还是要依靠赢先生将自己带回少林。 将剑收起,正能使其心中惊疑不定,拿不准主意。 而若是对方此举只是试探,并无杀机,那么自己此举便更显得坦荡从容。 对面少女若有所思,挥手将手中战刀归入鞘中,抱拳道: “今日打搅,我本是要他与尊下接触,却不想他竟直接出手。” “若有得罪之处,还万望担待一二。” 王安风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心中对于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有颇多疑惑。 与白虎堂的追杀不同,无论是那黑衣少年,还是眼前少女,亦或是那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出现的毫无半点征兆。 对方数次称呼他为藏书守,显然是根据这个称呼来找到了他。 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藏书守这个名字有何特殊? 当下抱拳微微一礼,开口相询道: “在下王安风,还不知道,诸位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PS:第二更 第八十三章依旧宁静的少林寺12 那位少女闻言先是回了一礼,方才笑盈盈地道: “今夜叨扰尊下,心实难安,万望见谅。” “在下于雯。” “于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于,雯是‘云成章,曰雯’的雯。” 复又抬手指了指那兀自还捂着自己脖子,惊疑不定的黑衣少年,哂笑出声,道: “这莽撞的人叫轩祝,尊下大可叫他猴子。” “性情恣意,便如同那山涧猿猴。” 王安风点了点头,面上神色沉静,心中却感觉有些惊讶。 眼前少女说话时候颇为温雅,如同大家闺秀,可却身着武者劲装,眉宇间英气逼人,不逊须眉。 手中所持战刀,更是和大家闺秀沾不上一点关系。 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拿着麻绳给裹了两圈,正是大秦军人和贼匪们唯一相同的喜好。 大秦马刀。 而且……已用了许久。 王安风将自己目光从那马刀圆环上磨损了的麻绳收回,心中若有明悟,便听到那少女含笑道: “至于今夜前来……” “说来尊下或者不信,在下三人只是路经此地,因为看到了新近上榜的扶风藏书守,心中喜不自胜,本来想要结为好友,却不想轩祝这厮过于跳脱,竟然直接出手……” 摇了摇头,于雯面庞浮现歉意,再度抱拳一礼,道: “还望担待。” 王安风侧身避开,没有受这一礼,摇了下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方才轩祝对他出手时候,只是朝着肩膀落下,并无半点杀机。 若要从结果上看,反倒是他硬吃了王安风数招,受了些轻伤,所以王安风现在并没有多少怒意,只是戒备之意大生。 心里面知道这名为于雯的女子肯定没有说出实话,方才那解释里头不知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至于上名星宿榜,这件事情自他在北武城中击败了飞云剑客之后,心里面就已经有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称号竟然只是扶风藏书守。 这和原本没有上榜的时候,不是一样吗? 这究竟是谁起的? 王安风的思绪略有偏移,但是很快便被拉了回来,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眼前三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王安风也没有准备和他们深交,当下抱拳一礼,敛目道: “既如此,在下还要回学宫洒扫,恕不多陪。” “告辞。” 于雯微微一呆,抬手欲要挽留,王安风已经转身,气行周天,运起了少林健步功的法门,脚下则是踩着道门九宫的路数,倏忽之间已经远去,只留下了个背影给三人。 于雯放下手来,看着远去的少年,若有所思,突然摇头笑道: “看不出来,这位藏书守,还挺谨慎的。” 中年男子沉默了下,沉声开口道: “就这样让他离开?” 于雯摊了下手,道: “那又能如何?我们又不是什么绑匪……”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何况,交浅言深,乃是大忌。” “这才刚刚见面,便什么都说出来,也太过蠢钝啦,纵然是这只跳脱的猴儿,都做不出此等事情来罢……” 轩祝闻言狂翻白眼,欲要反驳,却被少女以刀鞘轻轻敲在额头,神色微现迷茫,脚步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于雯右手手腕一转,那战刀在她手中翻转了两圈,随意扔在了轩祝怀中,后者手忙脚乱将那战刀接住,其身怀九品内力,但是此时只是捧着那把战刀,面色竟然略有发白,双手十指死死扣住了刀身,不敢怠慢。 少女转身,抬眸看着天上弯月,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道: “走罢……回家。” “不知李姨姨睡了没……算了,明日早上再去见礼。” 行了数步,脚步不停,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随口问道: “对了,魁叔,这位藏书守,功夫如何?”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道: “方才他如何察觉属下,实在不知,可能是他身上那一枚玉佩功效,至于武功……” 声音微顿,似在沉思,继而便开口道: “剑术很高明,内力功体和轩少侠仿佛,都在九品上下。” “拳脚功夫看得出是大家之作,威力却相当……相当一般,想来是初入武道时候用来奠基,现在已经不堪大用。” “腾挪的功夫应该是道门的九宫步,轻身功夫和榜文上所说一般无二,确实很差。” “想来他大多时间都花费在了剑法的磨练之上,所以其剑术虽高明,但是其他功夫都很一般,外功虽然未曾展现,但恐怕也如同星宿榜上评价一般。” “极差。” 声音微顿,中年男子对这位少年下了评价。 “这是个剑走偏锋的武者。” “不动如山,动如雷霆,一击绝杀。” “若要对敌,最好将其长剑夺去,限制于一地,逼其拳脚近战。” 于雯抬手抚额,无奈叹息: “魁叔,咱们是有事相托,不是生死相搏啊……” 为何我周围都是这般性格的人? 少女心中突然浮现许多无力。 男子抱拳,沉声道: “是属下失言。” 于雯摇了摇头,道: “魁叔你也有你的考虑,我又如何能因为想法不同就怪罪于你?” 男子点头,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他刚刚虽然认错,但是因为原先的职位,实则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跟在少女后面行了数步,忽然又想到了方才两人隐于一处时候,看到的那朴实无华却又精准地令人心中震怖的剑术,脑海中浮现出来一个想法。 微有迟疑,却又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只是沉默护卫在于雯身后一步。 荒谬,太荒谬了。 这个世界上,怎会有年仅十四五岁的百战之士? 男子看着前方少女,下了结论。 大约,是巧合罢…… ………………………………………… 王安风一路不停,运起健步功朝着学宫疾奔过去,因为距离也不十分远,只用了片刻时间便已经回去,直到踏过了学宫大门,少年心中方才松了口气,一边平复内气,一边朝着风字楼而去。 少林寺中。 直至此时,文士才将外界的感知收回,他刚刚跨界指点王安风,精神上难免感到些许疲惫,面上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只是慵懒躺在了竹椅之上,冷笑着看了一眼圆慈,道: “这便是你传给他的武功?” “我记得,那一招叫做‘反身断肘’?虽然未能全部施展出来,但是以金钟罩内功驱动,竟然只是打断了区区九品武者的架势,连轻伤都算不得。” “少林七十二绝技,难道都是这些糟粕东西?呵……烧了算了。” 此言轻蔑师承,纵然圆慈心境颇高,此时也有些坐不住,诵经的声音微顿,睁开眼来看向文士,沉声道: “毕竟只是奠基所用的少林长拳,能有如斯威力,已算不错。” 文士不去看他,只抬起眼来望着天穹,慢悠悠地道: “少林啊,武道正宗,七十二绝技……呵,好大的名头。” “我说了,这只是少林长拳……” 文士似乎未曾听闻,只是自顾自呢喃道: “七十二绝技……原来,只是七十二本垃圾吗?” “当年秦皇怎么没给你们烧了,啊呀,忘了,那时候你们的祖宗都还没出生罢?是我失言了,勿怪勿怪……” 圆慈额角隐隐迸出青筋。 赢先生收回目光,看向了圆慈,面上竟不再是冷笑,而是温和儒雅,如同谦谦君子般的和善笑容,一字一顿,道: “七十二绝技呢……” 圆慈两道浓眉剧烈抖动,猛然起身,有气劲如龙自双足处轮转而生,寒声道: “许久未动手,你怕不是是皮痒了!” 面对隐隐发怒的‘忿怒明王’,文士只是背负了双手,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 “呵……” 声音未落,那边坐着看戏的吴长青神色微变,右手抬起放在唇前,重重咳嗽了两声,自个儿则以惊人的身法速度,靠在了躺椅之上,抬手拎起来一本看过了的医术挡在身前。 在这孤峰之上,伴随着异样的波动,现出了身着蓝衫的少年。 王安风适应了眼前环境的变化,看到了在这孤峰之上,师父盘腿诵经,文士神色淡然,看向远方天穹,而二师父则依旧沉迷在了医术里面,突然感觉无论外界动荡,这里依然如故,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出声。 少林寺,今日也很宁静呢…… PS:第一更奉上 第八十四章新武功2/2 并不知道这少林寺中险些就爆发大战的王安风上前向几位师长见礼,复又行到了文士身前,郑重行了个晚辈礼,道: “方才谢过先生提点。” 刚刚守在于雯身边的中年男子虽然是出身战阵,但是似乎修行了某种武道秘术,一身杀气收敛的极好,若非是文士以千里传音的法门在他耳边提醒,他肯定没有办法发现。 到时失去了先机,处处都会被人所制,要想这么轻松地脱身而出,恐怕绝无可能。 文士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等小事,似乎方才因为跨界传音而精神疲惫的另有他人,屈指在竹椅扶手上面轻轻敲击了数下,忽然开口,状若随意地吩咐道: “今日你那一肘,竟然未能将对手击败。” “便罚你在铜人巷中,修行少林长拳三个时辰,可有异议?!”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了方才在巷道之中,和轩祝的短暂交手。回想起了自己那一招七成力道的‘反身断肘’落在轩祝身上,竟然只将其架势打散,而没能给把他打退,这才意识到了文士所指的是什么,心中不免浮现出了些许感触。 这段时间一直以剑法的对敌,竟然未曾发觉…… 少年心中微有叹息。 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视为依仗的少林长拳,也只能用来干扰对手行动了? 将这心中杂念压下,王安风抱拳回道: “不敢。” “晚辈遵命。” 言罢双手垂下,直起身来,便要转身前往少林铜人巷中,借助原本‘少林弟子’留下的影像,磨练自身武功。 只是不知,纯粹以少林长拳的招式对敌,能够支撑多久。 青石之上,圆慈诵经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中念珠拈动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似陷入沉思之中,双目微微闭阖。 文士瞥了僧人一眼,嘴角浮现冷笑,突然开口道: “对了,小子,今日你用的那一招,名唤什么?” 王安风不知道赢先生问这个问题是什么用意,但是听到发问,还是恭敬回答道: “先生,是少林长拳的‘反身断肘’一势,怎么了?” 文士摆了摆手,道: “无事,你自去罢。” “是……” 王安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应了一声,便又转身离去,此时他武功渐高,要去其它峰顶,也不必要师父们相助,施展轻功,权当修行,顷刻间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约有一刻时间之后,圆慈冷哼一声,也从青石之上起身,并不看那文士,自顾自施展轻功离去,吴长青抬眸看着僧人远去背影,抚须笑道: “先生若是想要提醒大师,直言便是,何必要如此激他?” 文士收起脸上神色,只冷笑不言。 吴长青看他神色,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无奈摇头,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道: “说来,老夫尚还有一事不明。” 文士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说。” 老者已熟知他秉性,并不以为意,只是笑道: “那遗珍先生只用了一枚罢?剩下的一枚不知有何打算?是要炼化为丹药?还是要化作兵刃?” “风儿的剑术虽然厉害,但若是手中兵器被人削断,恐怕也会陷入不利境地,这一招,不得不防啊……” 文士嘴角浮现轻蔑神色,摇头道: “遗珍我自有用处,至于兵刃?” “呵……若是有人能斩断‘剧情兵器’,给他换上再好的兵器,也只有死路一条。” 吴长青微微一怔,随即面上浮现了然之色,抚了抚须,不再担心。 供玩家于剧情之中使用的兵器,还从未出现过断裂的情况。 纵然是在剧情过场之中直面了顶尖邪道高手的全力一击,也没曾出现过一丝的缝隙,在当年游戏论坛之上,是和‘正道弟子逢人便说行侠仗义,包裹里为何都有一个劫镖旗’并列的‘剧情BUG’。 老者看了一眼慵懒靠躺在竹椅上的文士,心中不由赞叹。 连这种细微之处都早早利用起来。 果然不愧是…… 心念至此,便被本能地止住。 他一生都在这江湖之中闯荡,纵然是现在已经知道了这江湖,这天下,数十年快意恩仇,扬鞭纵马都不过是人生一场虚幻大梦,但是在想到那个庞然大物的时候,老者心中仍然会有些微颤栗。 抬眸看向那处角落,天空之中被幻化出了午后的暖阳,青衣文士双眸微阖,懒散靠坐在了竹椅之上,屈指轻敲扶手,似乎打着《清平调》的拍子,黑发自两鬓滑落,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慵懒从容的姿态。 传闻之中的那一位魁首,和眼前这生性别扭,懒散晒着太阳的青衣文士,竟是同一人? 虽然已经相识许久,吴长青心中兀自还有两三分不敢置信。 只能感慨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活的时间长还是有些好处的。 虽然也有更多不好处就是了…… 老者抚须,看着那边懒撒的文士,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困倦,朝后躺倒在了躺椅之上,看着天穹上被幻化出的苍穹,脑海之中思绪发散。 圆慈大师应该是准备传风儿更深层次的武学了。 我也该教他些药王谷的高深武功了……灵蛇寻隙鞭法对于现在的风儿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只是不知圆慈大师会传他哪些武功,勿要重复了才好。 ……………………………………… 少林寺·铜人巷。 澄澈明净的钟鸣声扫过甬道,王安风站在原地,双臂交叉挡在身前,裸露肌肤之上密布的金红色文字缓缓褪去了光辉,隐于少年躯体之上,一道身影自他身前极速后退,立在了七步之远。 却是一位青年,只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裸露的上半身上有繁花盛开,青龙盘臂,黑发以草绳扎了个马尾垂落在肩,嘴角似乎总在微笑,看上去磊落潇洒,此时正缓缓消散。 方才交手的时候,其招法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直来直去,可劲强力猛,阳刚浩大,竟能听得到龙吟之声,正是王安风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就连风字楼里游记当中,也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刚猛的拳掌功夫。 有声音在这铜人巷中回荡。 “王安风,挑战失败。” 甬道两旁的明烛无声无息全部熄灭,紧闭的大门打开,王安风呼出口气,双臂放下,动作牵扯到了伤势,刺痛感觉让少年忍不住咧了下嘴。 就算是在少林寺中,伤势恢复远比在学宫中要快,但是这痛楚却不会有半分消减。 揉了数处穴道,少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心中实在有些不明白,赢先生为何会突然给自己安排磨练拳法的对手。 方才走出了门外,王安风便看到了身着灰色僧袍的圆慈,正站在门外不远处,似乎已来了许久,疾步上前见礼,却牵动了双臂上伤势,动作微有变形。 圆慈微微皱眉,听得了少年解释之后,抬眸远看向那孤峰之处,双眸微眯,数息时间方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有些疑惑的王安风,抬手轻抚少年头顶,缓声道: “无妨,今日……师父传你新的武功,不比他的差。” “是我佛门第一掌法,永无穷尽,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 “其名为,般若掌。” PS:第二更奉上。 第八十五章般若掌12 圆慈收回了自己右手,看着眼前少年,沉默了下,缓声道: “这一门般若掌,创于本寺第八代方丈大师,你要每日里勤修苦练,不可荒废……” “弟子明白。” 圆慈颔首,继而便一步踏出,身形闪动,已经出现在了十数米之外,颔首示意王安风呆在原地,自己则从容将僧袍袖口卷起,在原地里,将这以门掌法施展开来。 初时平淡,似极通透,却并未展现出其他诸如刚猛浩大的意境,自平淡之中,隐见不凡,口中则配合每一招每一式,将掌法中奥妙法门尽数阐述,他拳掌之功极为高深,纯以拳脚论,堪称震古烁今的一代宗师,此时传授关门弟子,自然尽心尽力,纵然是常人难以领会处,亦剖析地清楚明白。 如此一连使了数遍掌法,僧人方才缓缓收回了气势。 他所修行境界,乃是八部般若中第二品,金刚般若,论其刚猛浩大,已不逊于金刚伟力,此时只为了不对王安风产生影响,故而将自己的拳术风格强行压制,这数趟拳法使来,须得要强行克制住自身本能,颇为难熬,精神上竟然有了些微疲惫之感。 再抬眼去看,发现王安风已晋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心中颇感安慰,双手合十,以少林狮子吼的法门开口,不以攻敌,只以其微妙处的功夫,做佛门雷音,震荡杂念,以助王安风体悟拳势,口中诵道: “如或长夜不安,心念纷飞,如何慑服?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能照之智本空,所缘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盖无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盖无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虑安然。外不寻尘,内不住定,二途俱泯,一性怡然,此一句便是般若掌真传武功,切记切记。” 王安风无意识间被雷音震荡,将拳势精妙处印刻在了意识深处,远处少林铜钟被圆慈气机牵引,轰鸣作响,便有厚重钟鸣之音于山巅回荡,洗涤俗念,以这铜人巷处为中心开始,偌大少室山上天穹,云开雾散,一片明净,云雾气浪,如同波浪般涌动向远方。 一枚落叶因之而动,乘风而起,飘飘扬不知其远,即将坠落深渊的时候,却又被一道柔和气劲牵引,落入了一只修长手掌之上。 青衫文士随手把玩这落叶,体悟到其上尚未散尽的佛门意境,嘴角微有挑起。 呵……般若掌。 五指微松,复又慵懒靠坐在竹椅之上,任由那落叶飘坠山崖,落入山脚溪流之中,荡起了清浅涟漪。 般若掌,少林七十二绝技中三大掌法之一,其精深微妙,不如须弥山掌,须弥山掌远近如意,能蓄力于虚,掌藏须弥,而若论刚猛,亦在金刚掌力之下,大金刚掌刚猛异常,如金刚出掌,能够隔空打出凌厉之极的掌力。 但是佛门第一既不是那微妙精深,似刚实柔的须弥山掌,也不是至阳至刚,浑厚凌厉的大金刚掌,而正是那平淡寻常,如老僧讲经般的般若掌。 只因为其掌力越练越强,招数愈练愈纯,学无止境,需至刚至满顿悟为至空,方得终成,而若论巅峰,自古至今,从未有哪一位大师敢说自己真的将这一门掌法的威力推到了巅峰境地。 佛法无边,人心智慧有小品般若,有大品般若至八部般若,无穷无极,以武道阐述佛理,佛理既然无边,掌法之力,亦无穷尽。 …………………………………… 这一日修习般若掌,因为王安风已经有了少林武功的根基,而且根本内功也是少林寺轻易不传的绝学,因而上手极快,只花费了四五个时辰,便学得了其中五掌。 其招式既已极为精妙,更擅长于劲气变化,在近身缠斗与凌空掌力上都有极不俗的技巧,远不是之前所习少林长拳所能够比拟。 之后王安风在这少林寺中小睡了数个时辰,以恢复精力。 吴长青知道他修习高深武学,所以用了益气养神的药物做了不少药膳,他内功造诣已经不浅,又没能够越过中三品龙门,在道门里的说法,便是还在炼精化气,饭量见涨,倒是全部给吃了下去。 吃饱喝足,王安风看着眼前桌子上垒叠起来的碗碟,看着里头干净溜溜,没有剩下一丁点的残余,面上神色略有茫然。 食量……又涨了。 少年下意识抬手抓了下自己腰间的荷包。 视线渐有凝重。 如果不是有少林寺,就算是藏书守的俸禄颇丰,恐怕也不够吃饭的。 王安风……你是猪吗? …………………………………… 第二日,风字楼中。 王安风翻到了风字楼中,专属于庖丁一脉的杂学游记,寻到了其中对于各派武者饭量的解释,双眸微亮,继而神色便略有茫然,那书自指间滑落,摔在少年腿上,他却兀自不觉,只呢喃道: “饭量……已经超过了正常八品……” “而且,还会涨……” 少林寺中。 吴长青将手中写着《金针十三式实录》的书籍放在了桌上,那边圆慈眼尖,抬眸看到了上面写的竟然全都是些食材名字,神色略有疑惑,尚未开口,老者已经察觉不对,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书籍扣住,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右手抬起,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脸上神色未曾变化,但是僧人却感觉眼前老者分明在说。 你就当无事发生过…… 圆慈心中疑惑越深,想要发问,可吴长青毕竟老于世故,当下已抢先开口道: “圆慈大师,还有先生……您二位,这又是去哪里赏景去了?” “这一次是瀚海?还是大漠,或者是去了海外群岛?” 一边说着,手扶长须,老者含笑的视线落在了两人身上,文士一袭青衫磊落,气质孤傲,唯独右眼处一片青肿,闻言冷笑,却似乎牵扯到了伤势,笑容便有些变形。 那僧人一身硬功,只是周身衣袍破破烂烂,如同个乞丐一般,脸上更是有剑痕浮现,不甚深,看上去却异常滑稽。 PS:今日第一更 第八十六章圆慈的思虑22 听闻老者所问,圆慈只是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却果然不再询问那医书的问题,而赢先生则是冷笑出声。 他被圆慈一招大金刚拳,持‘诸相非相,断尽烦恼’之意狠狠地砸在了眼眶上,心中正有些微恼怒,而吴长青偏生哪壶不开提哪壶,心中烦躁,冷冷看了一眼那晓得满脸和煦的老者,袖袍一挥,竟已消失无踪。 吴长青抚了抚白须,笑而不语。 于心中低语。 看来,赢先生和大师交手的时候,未曾动用他本身权限,否则,应当不至于如此狼狈。 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颇为执拗,与往日不同。 感慨两声,老人视线复又落在了圆慈身上,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文士青肿的眼眶,思维不由发散,想起来了先前两人数次的争斗,每一次文士负伤之处,都在面庞上,想到了当年江湖坊间传闻,那位魁首对于自身风度颇为在乎。 自己久不履江湖,尚且知道这个消息,圆慈大师和先生彼此身为好友,同行江湖,知道的只会更清楚罢…… 心念至此,吴长青忍不住抬眸,看着那一身破碎衣物,却依旧端坐青石,神态庄严,宛如罗汉明王的僧人,眼神颇为古怪,于心中感慨。 不曾想,圆慈大师,也是个……嗯。 老者思绪微顿,在脑海中找出了合适的形容,摇头感慨道: 妙人啊…… 那边圆慈察觉老人神色变换,睁开眼来,道: “吴老可是有事要和贫僧” 吴长青闻言略吃一惊,随即便意识到了眼前这僧人并非寻常,乃是修为直入上三品的忿怒明王。 少林武功修到了后期,能生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自己方才心中意动,怕是已经被察觉,当下也不慌乱,只是轻抚长须,面庞神色并无有半分异样,笑了一声,道: “老头子只是在想,风儿功夫日渐精深,应当传授些高深功夫,可又担心和大师所授雷同,反而不妙。” “毕竟我药王谷的功夫虽然还行,但是若和少林比拳脚功夫,却还是远不如也。” 圆慈摇了摇头,道: “吴老过谦了。” “药王谷武学以毒为刃,威能莫测,只能说和少林武学各有千秋。” “至于风儿的武功……贫僧将少林般若掌传授给了他,吴老要传授他武功,还请稍待数日,等他将这一路掌法全部习得之后再说。” 吴长青闻言心中一惊,道: “般若掌?!” 话说出口,音量要比寻常时候高上不少,老人自觉失态,可实在是心中惊讶,难易自抑。 他曾在心中想过许多武功,觉得圆慈有可能会传授王安风少林一脉的基础武学,诸如罗汉拳,韦驮掌一类,纵然是七十二绝技中的摩诃指,大金刚掌,或是金刚指力,都有猜测,只是未曾想到,圆慈竟然直接将这佛门绝学传了下去。 据他所知,少林寺的新晋高手圆慈行走江湖,以金刚不坏神功横压四野,出手无有慈悲,常含明王忿怒相,镇压诸多邪派高手,得了个忿怒明王的称号,擅长武功尽数都是金刚一脉,于般若掌上,涉猎不多。 圆慈微微颔首,并不解释。 吴长青抚了抚须,转头看书,却根本看不进去,索性将这书放下一旁,转过身来看着闭目诵经的僧人,略有迟疑道: “圆慈大师,恕老夫冒味,可贵派武功,不是讲究个循序渐进。” “风儿虽然以金钟罩为根本内功,但是方才还在修行少林长拳这等基础武功,一下子就教给他般若掌,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吴长青所担心之事不无道理。 在江湖人眼中,少林这武道大宗,讲究的便是一个循序渐进,根基深厚,一门门武功彼此递进,最终修成了扎实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武道基础,几无破绽,似王安风这种情况,方才奠基,便直接得授镇派绝学一级武功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几乎难得听闻。 圆慈闻言,微微沉默,道: “……来不及。” 吴长青微微一怔,便看到眼前的僧人摇了摇头,声音之中似有怅然,叹息道:“来不及啊……” “我少林弟子,若是按照规矩,入门应当修行少林长拳,以初通武道之理,长拳练熟之后,便要修炼罗汉拳,继而是伏虎拳,韦驮掌,散花掌,一路修行,等到能够涉及般若掌这等武学的时候,轻易已是三五十年过去。” 声音微顿,圆慈脑海之中有诸般念头闪过,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长叹。 “来不及啊……” 吴长青心中略有明悟。 若是按照少林的规矩一路练习下去,王安风的基础固然是能够扎实到无与伦比,但是实则已错过了武者最为璀璨耀眼的年岁,而且少林武功,涉猎越多,便要知道更多的佛理。 那个时候的王安风,若是心境未曾抵达‘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诸相非相’这等精深奥妙的境界,武功最多只能达到三品境界,称得上高手,却不足以支撑他那梦想。 可若是达到了这等境界,实则已经和那行走人间的罗汉佛陀没有多大差别,心境圆满无漏,视众生如一,无有彼此之分,早已经不屑于碰触更为精深的武学法门,内力虽然会越发醇厚,但是不刻意修行,也难以臻至绝顶。 纵然开悟,也会秉持出家人出世修行的理念,不入俗世,不沾因果。 对于王安风的梦想而言,按部就班的修行实则只是一条注定走不通的死路。 甚至于,以少年的悟性佛心,四五十年之后,未必不可能明悟佛理,将一身所学融会贯通,臻至于技进乎道的程度,在此界开一派之先河。 但那已经是名为王安风的佛陀。 和那怒发冲冠的侠客,和那个为自己食量而愁眉苦脸的少年,早已经不是一个人。 想通了此节,吴长青心中感慨,道: “大师此举,果然高明……” 声音微顿,却又想到,以那少年性格,听到了自己未来,第一个想法恐怕不是恐惧,而是担忧自己以后只能吃素斋过日罢…… 至于其他……呵,恐怕他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变成那般模样。 老者抚须轻笑。 毕竟,现在的他仍旧还是少年模样。 仍是那意难平。 PS:今日第二更…… 第八十七章心魔12 秋意渐浓。 扶风学宫的枫林中,渐渐染上了红色,如同燃烧的朱雀坠落于此。 风字楼中,王安风靠坐在一侧,手中握着一本书,这十日里来,勤修苦练,终于将师父所传的般若掌入门,二师父也传授了他一门指法,分为近身缠斗的点穴截脉,以及远攻时候刚猛凌厉的指劲。 后者依赖于深厚的内功修为,他此时远不能随意运用,但是近身的法门,则因为已有了些许医术基础,入门倒是颇快,竟比般若掌还早一步可以运用于铜人巷中实战。 而般若掌,这门掌法在他手中展现出的战斗力,不过是超过了少林长拳的境地,尚未曾展现出纳佛门第一掌法的真正威能,他也知道只是自己的武功还不够纯熟,故而如此,所以并不在意。 心念至此,已经颇为杂乱。 王安风听得到窗外雨势渐急,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嘈杂而乱,心中烦闷,翻书的速度相较于寻常有些快,也完全看不进去。 脑海之中总是在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张面庞。 一张很模糊,一张又很清晰。 模糊的那张面庞是个女子模样,轮廓很柔和,应该极美,只是记忆最深的却是抚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掌。 那手很白,就如同骨头的颜色。 那触感也如同白骨,更为冰凉,但却远不如落在自己脸颊的水滴,凉地入骨,冷得瘆人。 印象里那一日下了极大的暴雨。 少年右手掩在书面上,抬起头来,口鼻间能够感觉得到扑面而来的水气,以及因过于潮湿而出现的那种,类似于即将溺水窒息的错觉。 这是今年来最大的一场雨。 王安风皱了皱眉。 他很讨厌下雨。 尤其是秋雨。 尤其是秋日暴雨。 呼出口浊气来,少年起身将手中合起的书放回了原本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外面雨势太大,风字楼里今日似乎多了许多人,那种细微的脚步声混杂在了一起,反倒是比起雷声这种浩大的声音更让人不舒服,翻动书页的声音也一样。 王安风抬头看了一眼这已经颇为熟悉的风字楼,却发现似乎是因为这楼实在是太高,所以并未曾发现多出多少人来。 似乎还更为稀疏了。 少年眉头一直在锁着,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领,觉得呼吸略有顺畅。 他有种想要怒喝发泄的冲动,但是一直一来的秉性却让他将这欲望压制在内心的深处,就如同当年当日,那另一张面庞一直在做的那样。 都到死的时候了,还在笑。 旁边有相熟的学子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王安风一如既往地温和颔首,那学子在门口的时候打开竹伞,有些微雨水洒出来,王安风的手掌本能地微微颤动,却未曾表现出任何异状,索性抬手取下来了一本新的书。 随手翻开,视线扫过,便将其中一句话收入眼底。 “……而芸终以受愚为恨,血疾大发,床席支离,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少年手掌略有加力,沉默了下,将这本书合上,露出了书本封皮,上面写着书名,《浮生六记·坎坷记愁》,其字体自成一格,随心所欲,倒是颇为潇洒,只是王安风心中却越发地沉闷。 六月时候,在定武城外他心情同样如此,看到那白虎堂的七品武者倒下,身上血液被雨水冲刷的时候,心中竟然有隐隐快感,将那沉闷抵消,儒家说君子慎独,他将这心中阴暗的角落压制下去,可今日是秋雨。 而且还是暴雨。 更何况,那个人就在八年前今日彻底睡着了。 往日的秋雨里,他挥动杀猪刀的时候,都会特别畅快,馆主就靠在一旁,沉默安静地看着他。 复又想起来了大凉村的小木屋里,那枯瘦的男人到最后一刻都是在笑。 刀圭无效,时发时止,骨瘦形销。 文采真好,描述地好像。 王安风敛目。 ‘他’受不地风寒,纵然是在雨日烧了很旺的炉火,依旧在秋雨中离开。 那一日暴雨比今日更大,天上有雷霆轰鸣,似在相送。 少年呼出口气来,抬手轻轻敲击在了自己的额头,心中哂笑。 心里的念头越想越多,倒像是母猪生崽子一样。 嘴角咧了下,可就算是没有去照镜子,他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笑起来一定难看地紧。 心中念头纷飞,王安风索性起身,提起了放在一旁的竹伞,朝着外面走去,才出去了门口,未曾打开伞来,那边便有一名少年双眸微亮,高声叫道: “哈哈哈,王安风,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吗?!” “某家等你已久,你若是不怕,那就速来与我一战!” 他身上穿着一身颇为华丽的黄色劲装,右手持拿的宝剑剑鞘上有着十七八颗宝石,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珍宝而非武器,身旁有两位美人持伞,因而倒不曾沾染了雨雾,看上去依旧是潇洒过人,此时看着王安风,双眸几乎要发出亮光来。 扶风藏书守既然身在星宿榜上,自然会有人挑战,有人为名,也有人单纯只是想要印证所学,而他又不是天罡地煞榜,寻常人不能挑战。 而最重要的,几乎现在扶风郡城的人都知道。 这位藏书守是一位好人,难得的好人。 向他挑战,并不会输的难看,而往日出来,和好友吹嘘,也能吹上两句,说当年和星宿榜上高手切磋,四五十合开外,方才以一招惜败,脸上也是有光。 王安风抬眸看向雨帘中那位黄衫少年,心中阴郁,却仍有自制,抱拳道: “抱歉,今日在下还有些事情。” 言下之意,不愿接受。 那少年微微皱眉。 眼前这位藏书守一般都不会拒绝他人的切磋,倒像是对于旁人武学很有兴趣一般,此时被拒,可是头一遭子,那边已经有相熟好友笑出声来,脸上不由得有些挂不住,而因眼前之人一向谦和有礼,心中更无半分畏惧,闻言下意识冷笑道: “藏书守何故厚此薄彼,只是切磋一下,难不成说是藏书守害怕了?” 而对于这等挑衅的言辞,少年身后的报剑男子却只阖目而立,未曾有丝毫的反应。旁边也有四五名衣着华丽的少年,口中发出古怪的嘲笑声音,惹得那黄衫少年颇有恼意,哐啷声响之中,已经拔剑出鞘,横于雨水之中,道: “不过是一战而已,藏书守何必如此?” 雨还在下。 王安风今日压抑的心境有些逐渐崩溃。 抬起眸来,眼前所见那些人,毫无疑问是世家纨绔,世家子弟中既然会有皇甫雄,会有薛琴霜这种人中英杰,也会有这等依仗权势之人,而纵然这些依仗权势之辈,同样会有不弱的武者随身保护,不必在乎他人。 脑海中有暴虐念头升起,复又被一直以来的心境给压制。 不……这只是一个被拒绝了的人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王安风在心中低语。 被拒绝了自然会心里面不舒服,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之前没有拒绝其他人,而现在拒绝他,他自然会觉得自己在针对他,会生气自然而然。 不能因为名列了星宿榜,便自以为超人一等。 心中自我克制,可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依旧不停,混杂在了雨水当中,被裹挟着冲刷到地板上,脑海中熟悉的两张面庞在越发急促的暴雨之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少年挥剑,雨水落在了剑脊上,被劲气裹挟弹起,溅射到了王安风面庞上,犹如女子白如骨的手指触碰,如同那一滴没有了温度的浊泪。 握着竹伞的手掌逐渐用力。 那少年见王安风不再回应自己,啧了一声,虽有怒意,却也知道眼前是个颇为才气的武者,自己不是大哥,不能做得太绝,心里面决定要去画船里好好泄些火气,手掌一震,便准备将手中长剑收回剑鞘,抬眼看了王安风一眼,嘴里冷笑。 他向来跋扈,言辞颇不客气,本欲要来上一句急着奔丧去吗?却又不愿意和那些寻常武夫一样出口成脏,结下来仇怨,只是随意抱了下拳,嘿然笑道。 “那咱也不好再打搅藏书守。” “今日打搅,着实抱歉,那就……祝您家里人长命百岁。” 王安风身形微震,淡淡的血丝自瞳孔处浮现。 今日为忌日。 眼前那少年面目,逐渐和倒在血泊之中的白虎堂武者重合。 PS:第一更奉上…… 第八十八章星宿榜后患2/2 雨落如注。 倾盆之雨落在风字楼旁的竹林里面,落在行人手中所持的青伞上面,顺着伞面滑落在地面上,混杂了泥土,化为泥泞。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金铃突然便随风而震,声音自上而下,有如苍穹之高远。 金陵之下的红艳绸布狂舞。 那黄衫少年已经准备收剑,众人见没有了热闹可看,也逐渐散去,其身后的那名抱剑武者睁开眼来,暗中提起的内力散去,更添三分懒散之意,那少年好友自旁边走过来,大笑打趣。 “哈哈哈,慕容你勿要恼怒,今日我坐庄。” “去找个清倌人,给你去去火。” 一切皆是正常的轨迹。 唯独风字楼下,孤身站着一位藏书守。 雨落如帘。 叮呤当啷的声音自上传下,金铃悠扬高远的声音逐渐变得急促,那抱剑武者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不安,须知他虽不是甚么中三品高人,可也有近七品的功力,修行的更是世家不传之武学,有神而明之的本能。 微微抬头,更是察觉了眉心处传来刺痛之感,似有长剑锋锐,点在了自己眉心,眉头不由得锁起,右手张开,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掌心已浮现一层细腻冷汗。 雨势渐急,此时天有雷霆,如龙游动,将这一方天地照地通明,突然有铮然剑啸之音大作,一道寒芒将这雨幕劈碎,闪电般出现在了那黄衫少年身前,抱剑武者本能拔剑而出,却在此时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内有血丝,心中陡然生出了偌大寒意。 有七品以上武者,因他而亡! 心中浮现明悟,身躯则有一瞬本能的僵硬,看着那一道残影破空,掀起雨幕。 天穹雷霆一瞬即逝。 风字楼飞檐之下的铃音至巅峰后渐趋平和,一道寒芒旋转着朝天而起,继而坠落,铮然鸣啸声中,倒插于青石路上,这些青石被雨水冲刷地干净,越见清幽,长剑剑锋很快地被雨水沾湿,微薄的雨雾顺着剑脊两侧的锋刃朝着下面滑落,吟啸声音越低,却渐渐趋于悠远。 那抱剑男子僵在一侧,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两句并不连贯的诗词。 来如雷霆收震怒。 天地为之久低昂。 众人方才因为雷光而受到影响的视线恢复,被剑光斩碎的雨幕也重新恢复原本模样,在这雨幕之下,有青伞碎裂如蝶,片片纷飞,那黄衫少年身躯颤抖,面庞惨白,两名侍女手中的青伞已不知何时已裂,自身却未曾受损,只是面色略有惊怖,线落在了蓝衫少年手中所持兵刃之上, 只不过是一柄竹伞。 那伞越发普通,她们心中越见骇然。 她们身为世家子的侍女,自然不是不通武道之辈。 自然明白,能以竹伞斩出方才的那一剑,究竟代表着什么,也更为清楚地知道,这身着蓝衫,被众人称之为老好人的少年藏书守,在剑道之上有多么令人惊讶的造诣。 这本不是一介少年能够使出的剑法。 王安风低垂了眉目,手中竹伞架在了那少年肩膀之上,手腕微动,竟生出了悠长的剑鸣声音,将这周围雨雾搅碎,也将那少年垂落的黑发搅碎了些许,落在雨水之中。 不远处,其好友被骇地目瞪口呆,随即便涌现出了怒意,他们并未曾直面放下那一剑,是以不知道那颤抖着坐倒在地的黄衫少年心中的恐惧,只是觉得自己的面子被人侮辱,本能地便拔出了兵刃,呵斥出声。 王安风呼出口气,缓缓直起身躯。 一怒杀人,是豪侠的做法,但不是他的。 爹说过,江湖上,天地间,牢笼里。 杀人并不可耻,但那应当是最后的选择。 倚仗武力,肆意妄为的人,离开了武功往往便一无是处。 盛怒者,当不杀,怯懦时,应不惧。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爹的忌日,八年前的记忆,那些尚未明白的教诲在此时又浮现心头,临去的时候,他抚着自己额头,依旧还是在笑,说的话都是自己当时根本不明白的,但是现在却有几分通透。 真正堪称之为人的,在大是大非面前,纵然手无缚鸡之力,纵然是寻常一介书生,也会挺直了自己的腰脊,而那些仗武力横行者,却大多会跪倒在那些更强者的脚下,卑微如尘。 面对着手持利刃,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过来的少年,王安风微阖双目,心中的暴虐情绪略有消解,雨落在身,立于风字楼下,却恍然回到了大凉村中,春日渐浓,记忆中有消瘦男子轻笑,随意谈天说地,许多言语归于苍白,也有数句话滋味越加浓厚。 握伞的手掌微松,轻声念道: “人,高于武。” “以‘我’为尊。” 爹娘虽然离去,但是他们为人的道理,却仍旧还在陪着自己。 王安风心中略有暖意,似乎看到了那男子轻笑,诸般杂念,瞬间收伏,却与般若掌精要相合,佛门金钟罩内力突然加速,却不显得丝毫突兀,自然而然,七十二手使破要诀于心中流淌而过。 手持利刃,却在以更高的层次俯视着自己,手腕一震,便有无形气劲萦绕在了竹伞之上。 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究之无处,则纷飞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则能究之心安在? 此心,安在? 青伞抬起如剑斜斩,剑气搅动了雨雾,使无形化为实质,怒喝的少年面色瞬间僵硬,看到了那道剑气斜斩而出,雨雾萦绕,宛如纷飞之燕,斩破了雨幕,落在竹林之中。 有青竹轰然倒塌。 森锐寒意顺着众人脊骨向上蔓延。 少年手中竹伞打开,遮蔽了外界风雨,金钟罩自发运转,乃是前所未有的速度,佛门禅宗,最重开悟,一念成佛,金钟罩第二关超前跃了一大步,越发精纯的内力将周身沾湿的雨水蒸腾而起,化为雨雾。 王安风此时心魔已散,却也未曾否认自己方才所做事情,手持青伞,未曾俯身行礼,只是平声道: “抱歉,我今日确有急事。” 言罢转身,不在在乎他人反应,颇为通达之意,掌中青伞微转,有雨幕落下遮在身后,少年蓝衫,负剑而去。 众人久久未言。 那抱剑武者奉命保护慕容家的十三公子,后者不受看重,是以他也并非真正高手,可毕竟已接近了七品境界。 本来可以与王安风一战,偏生他是个剑客,见到了这般精彩的剑术,早已经目眩神迷,就算是这位慕容公子在他面前喋血,恐怕他也会感叹于剑术之大美。 此时略有回神,顾盼左右,所见众人神色呆滞,虽然不是自己出剑,可身为剑客,与有荣焉,脑海之中,另有两句古诗浮现,与先前所想,正好合为四句一阙。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念头至此,心中之快意如同饮酒大醉,酣畅淋漓,不由弹剑作响,将那四句古诗曼声吟出,复又连连摇头,赞叹出声: “好好好,好剑术!” 声音落下,却发现周围之人闻言都看向了自己,目光诡异,突然回想起来了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自家少爷方才受了惊吓,自己却如此行为,极为不妥,面容不由微僵,略有尴尬之意。 那位黄衫少年被侍女搀扶起来,心中的战栗尚未消失,只觉得自己挑战,或者口出不逊,竟然遭受了这般威胁,实在是没甚么道理,我骂了你,你骂回来不就可以? 用得着那样吗? 心中恼怒,按着习惯,张嘴便要骂天骂娘,开口之际,眼前却又闪现过了方才的凌厉剑光,脖子下意识朝后缩了缩,竟然开不了口,心中正欲哭无泪,便看到了自家侍卫弹剑赞叹,越发恼怒。 抬脚想要狠狠地踹上一脚,却腿脚发软,使不出力气,反倒像是幼童闹别扭一般,咬牙道: “还不去追?好好教训他一顿!” 侍卫略有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便在此时,风字楼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 一道苍老声音传出,声音平淡,隐含孤高,道: “今日夜里,不必再来洒扫,明日早来,再将青竹除去。”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声线似有缓和,似在赞叹,却又似乎只是众人错觉,道: “剑术不错。” 数息之后,远远离去之处,传来少年声音。 “多谢前辈赞誉。” 虽然距离不近,却吐字清晰,其音如龙吟长啸,震荡雨雾,显露出了颇深的内功造诣,显然已入九品,根基扎实。 那慕容公子闻言先是微呆,继而便反应过来开口之人身份,面上神色于瞬间僵硬。 任长歌。 上三品。 娘希匹。 惹不起。 白吃亏了。 心念至此,面上浮现出了挫败之色,而在潜藏的暗处,不知多少方才升起的念头,被老者一声招呼,一声赞叹,给极为粗暴地连根拔起,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星宿榜新晋武者,似与‘长歌行’有关。 归属于学宫,并非漂泊武者,无法吸纳。 这样的评价迅速出现在了数个势力中层执掌者的桌面上,处于正道者一笑而过,并不在意,而有一些却于心中暗恨,畏惧其威,将原本用于收服王安风的计划打消,另寻目标,吸纳入教。 PS:第二更…… 佛门呐,没有魔念怎么变强…… 第八十九章江湖消息——12 天地广阔,上下四方为江湖。 今日有秋雨连绵,但是江湖上的消息,却要比往日传地更快些,偌大的扶风城笼罩在了雨雾之中,增加了许多幽静,有身披蓑笠的武者踏足在青石板上,疾行而去,青石板上的积水被踩得泛起涟漪,复又归于平静,倒映着高远的苍穹。 有飞鹰振翅而过。 薛琴霜一身男装,手持青伞,循着酒香走入了一间酒肆当中。 外头风雨虽大,但是她一身修为已经称得上一句深厚,并未曾遭了‘灾’,自有小二勤快地将桌子以沸水烫过的白布擦拭了干净,少女落坐,视线落在小二手掌上。 以她的眼力,轻易便看出这小二身有些‘铁砂掌’一类硬功,是以能拿着那泛着滚滚白气的抹布,思维略有发散,想到若是没有了武功,又该如何做到这一点,复又想到,没有了武道传承的世界,人们的生活和历史,又会是如何去撰写? 薛琴霜微微出神。 想必,也有不一样的精彩吧。 心中略有感触,小二已经将烫过的美酒送上,并一碟凉菜下酒。 酒香扑鼻,少女稍显茫然的眸子里闪现过了光彩,回过神来,于心中哂笑,却又觉得秋雨时节,总会令人有许多感触。 也很适合独自饮酒。 秋日本就不是适合呼朋唤友的时节。 抬手自斟,不着急饮酒入喉,而是先轻嗅酒香,观其色如碧玉,眼中浮现满意之色,抬手,嘴唇轻轻沾在杯沿上,突然听到有人低语,却偏生极兴奋,是以那声音几乎是在往少女耳朵里头钻一样。 “听说……” 薛琴霜继续饮酒。 “那扶风藏书守……” 抬手饮酒的动作微顿,薛琴霜原本微阖的眸子张开了些,手中酒杯未曾放下,似乎仍旧还在轻轻啜饮,心思却已经放在了那开口说话之人,也注意到其方向,应该是在自己之后进来,只记得其步伐匆匆,满是的水气泥泞。 为何会与王安风有关? 薛琴霜心中略有些好奇,滋味浓厚的酒液也变得单薄。 外面的雨还在下。 那边酒客先是拈起了几颗茴香豆扔在嘴里大嚼,复又连连饮酒,烈酒入喉,将雨日凉意尽数驱散,舒舒服服呼出一口气来,方才注意到同桌好友威胁的目光,讪笑一声,回想了下方才所见,心中感慨,不由叹息道: “那扶风藏书守,怕是应当在地煞榜单之上啊……” 周围数人闻言惊异,须知这星宿榜只纳入弱冠之前的少侠,以战绩而论,地煞者几乎都可以做到八品无敌,而对那位藏书守的评价,是这扶风城中,任何一个武者都说得出来的。 毕竟这位少侠的武道风格,未免太过于极端。 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似乎给了开口之人眸中独特的享受,他嘿然一笑,又喝了一口酒,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将自己方才所见讲述出来,但是他毕竟只是旁观,言辞之中,自然颇为失实,又想要看到周围人惊异的目光,故而难免有夸大之处。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持伞对敌。 一‘伞’之下,便有剑气暴涨,斩碎雨幕。 七品武者,自叹弗如。 已经收手的上三品宗师,极为赞叹。 每说一句,便会令旁人惊呼出声,也使得那人越发得意享受,站起身来,一手拎着那酒壶,一手握着酒杯,踉跄两步,复又将那一首咏剑的诗词吟诵而出,周围众人虽然知道难免夸大,但是同为武者,甚至也有使剑为兵的,难免心向往之,一时间颇为喧嚣。 薛琴霜手中酒杯不知何时已经停住。 她将这酒樽放在桌上,看了看外面雨幕,突然感觉自己原本想法是错的。 秋日并不适合孤身饮酒。 而应该去雨中比剑。 若是和她比剑的那一位身着蓝衫,手持木剑,挥手便是剑气纵横,便是最好。 秋雨下,酒肆中,木桌旁。 白衣少女一手托腮,一手拎着酒壶,嘴里咕哝道: “王安风……” “何其狡猾!” 扶风城南,一处幽深小院隐于繁华之所,青石所成,雨幕之下,越见苍幽。 按照《礼·考工记》的要求,此处城南,应该是官员办公之所,但是扶风城大,自有变通,四方都有官员衙门驻留,城南则是官员家眷,朝中勋贵世家所住,院落是三进的格局,隐隐能够听得到琴韵清幽,自其内而出。 前些日子暗袭王安风的轩祝正坐在一处楼亭之下,右手把着个酒樽,看着外头的落雨,似在出神,而那位大姐头于雯则在内堂之处,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微阖双目,双手背在身后,听着一阙琴音。 她今日里未曾持拿那柄如若马匪军汉一般的战刀,身上穿着一身裙装,此时阖目安静聆听,倒是不愧于王安风当日里心中所想,真如大家闺秀一般安静文雅,室内琴音袅袅断绝,有一道温柔女声传出,道: “外面风大,何不进来?” 于雯睁开眼来,看着外面的落雨,摇头笑道: “不了,姨娘,外面这雨很是舒服,姨娘的琴声也是好听。” 似乎有无奈的轻笑声传出,片刻后便有黑衣青年踏步出来,手里捧着个银盘,里头盛放了诸多精致点心,凑够了八样,抬手递过,道: “宇文小姐,主母从天京城带来的八样子,你不最是喜欢?” 少女眸光轻转,给那青年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头,抬手将那银盘中间的点心拨动开了些,露出了个景致的小酒壶,于雯面上浮现喜色,方才抬高了声音,道: “多谢婶娘,也麻烦定松大哥了。” 黑衣青年知道这一句话里两个意思,气极反笑,摇头道: “定松身为家将,当不得一句大哥。” 于雯吐舌一笑,熟极而流地将那天京独产,概不外传的美酒放入怀中,抬手拈心,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留香,双眸微眯,如同弯月,便在此时,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鸟鸣声音,纵然在风雨之中,依旧清晰可闻。 黑衣青年抬眼去看,却见到那因为雨云累积,而越显高远的苍穹之上,有一只黑羽雄鹰敛翅而下,于雨幕中划出来了一道黑线。 如同边关猛将射出的箭矢一般。 黑衣青年定松略有恍惚。 正茫然间,怀中突然便多出了一物,正是那个银盘,青年下意识地抱住,就看到了眼前少女抬手让那雄鹰停在自己手臂上,自鹰爪上解下来了个东西,眸子微微发亮,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有兴趣的事。 仅以左手将那信笺抖了一下,展开去看,定松眼尖,瞅到了个陌生姓名,似乎是个男子,心中微怔,浮现挫败无力,却又自心中胡乱安慰道。 没事,王安风。 风,多俊雅的字,没准是个姑娘家。 就是这个安字有些碍眼。 可看着于雯的反应,这安慰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不必说他身为家将,纵然是陌生人的信笺,也不能偷看才是,可心里面有东西却令他克制不住自己,偷眼将那信笺看完。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今日于风字楼外与人交手,其剑术修为极强,纵然其余功夫寻常,亦难挡其辉。 暴起之下,可杀八品。 能以竹伞而为剑气。 于雯双眸微亮,将那雄鹰扔向天空,门内女子听得了外头的动静,好奇开口道: “青竹……怎么了?” 化名于雯的少女想了想,未曾将那信笺收起,道:“是一个很有趣的……嗯,很有趣的朋友。” “姨娘若有兴趣,我可讲讲他的故事……” 其内声音微顿,便有女子轻笑,道:“那你便进来罢……” 少女跃步进去,外头的黑衣青年将自己脑海中杂念压制,视线垂落,打算把那银盘收好,却看到了少女咬过了一口的糕点,松软的点心上印着小巧如月的牙印,在他眼睛里面越放越大,如同幽魂,挥之不去。 身子微微僵硬,面上一阵发烧,浮现出了丝丝晕红,抬起眼来,不敢去看,伸手将那点心转了个圈,嘴中念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没看……没看,想看……” 直到转了过去,方才重重松了口气,身后满是冷汗。 竟比沙场厮杀,更为耗神。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PS2: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今天有点迟了,之后……会有加更奉上的,(咸鱼之怒吼) 第九十章‘少林寺’的属下和势力2/2 雨势渐小。 扶风学宫,风字楼处木屋。 王安风跪坐在地,前面一张黄纸折成了牌位,前面三根香已经燃尽,尚带着些火色的灰烬给风一吹,便四下散去。 少年睁开眼来。 父亲去世的时候,是离伯亲自安葬,而且他也说了自己没有兴趣留下什么牌位,是以就连作为他独子的王安风,竟也只能拿黄纸去折一个替代品。 木香燃尽产生的香气在鼻间萦绕。 王安风心中的压抑和阴郁也终如雨过天晴一般全然散去,看着那黄纸牌位,突然有些分不清楚,所谓的祭祀,究竟是在告慰先灵,还是在解脱自己? 这一个念头只是一瞬即逝,少年起身,往年烧香总会感觉腰腿麻痹,得要缓上很久时间,现在已有了不俗功夫在身,记忆中那种感觉,倒是许久没能够体会,将黄纸牌位拿起,点火烧着。 看着那熟悉的名字被火焰所吞噬,继而逐渐散去,王安风敛目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方才收拾好了心情,取来了扫帚簸箕,准备把这些遗留下来的灰烬打扫干净,可就在他手掌刚刚触及到扫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冷然声音。 “回少林寺一趟。” 王安风微怔,继而便反应过来,神色略有变化。 赢先生? 往日里,无论是先生还是师父,都没曾主动要求他回到少林寺中。 今日既然如此异常,肯定是有特殊情况。 少年心中想到此处,不敢怠慢,急急将门窗关好,回身盘坐在了床铺之上,抬起右手,露出了那一串佛珠,低声道: “我要回少林。” 眼前熟悉的木屋,空气之中萦绕的淡淡香气,尽数散尽,化为了少室山风光。 风字楼外。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缓步过来,右手持拿青伞,左手则是提着一壶好酒,略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座木屋,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过去。 犹豫片刻,终究是心中担心,踏步靠近。 她并不是初入江湖,知道在酒馆听到的事情,最多只能相信一半。 武力必然是夸张的,要说王安风能够七品武者拜服,自认为不如,简直就是在开玩笑,就算是她喝得大醉都不可能相信,可事情的大致经过应该还算可信,也正因此,她才在战意浮现之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她所认识的王安风,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绝无可能。 驻足在了木屋之前,薛琴霜有些犹豫是否应该敲响门扉,既担心王安风心境,又怕自己孤身一人,主动前来探视,引发了少年误会。正在心中迟疑的时候,突然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神色微怔。 木香。 而且是专门祭祀所用。 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今日在酒馆听到的传闻之中,那迥异于往日,三言两语便直接拔剑出鞘的少年,薛琴霜心中略有明悟,再看向这紧闭的木屋时候,眼神不可遏制地柔软了下来。 掌中青伞微转,并不叩门,手中拎着酒,本来是打算先将少年灌醉,此时倒是大可不必。 现在应该让他自己一个人。 幽深雨幕之中,薛琴霜手持青伞,转身离去。 少林寺中。 王安风方才站稳,就看到了身前竟然只有赢先生一人,一袭青衫,负手而立,心中略有疑惑,上前见礼,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先生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文士看着山外风景,并未曾立马回答,似在思考问题,片刻之后,身子微侧,看向身后少年,缓声道: “你来这里,也有一年了。” 王安风不解其意,点了点头,道: “嗯,一年多些了……” 他自去年夏天时候,捡到了彼时还不是佛珠的护腕,然后进来了少林寺中,认识了师父,赢先生,以及二师父,一路修行,两边时间若是加在一起,约莫也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 文士颔首,视线从少年面庞擦过,道: “今日,带你见一下此界下属。” 王安风闻言微怔,随即便在心中生出不可思议的感觉。 下属? 这少林寺中,他所见的人便是三位师长,其他人很少遇见,就算遇到的,也只会有本能的反应,能说出的话,翻来覆去,并不多,就如同是一种极为逼真的墨家机关人。 因而听到了赢先生说要让他见一下‘下属’,他心中一时竟浮现了不敢置信的感觉,赢先生看他一眼,并未开口,随手将一张面具扔给少年,道: “盖在脸上,今日只是带你看看。” “勿要多言。” 王安风接过面具,看到这面具色泽沉闷,如同积累的雨云一样,却偏生有着极为古朴的纹路,看上去有一种难言的威严尊贵。 这面具……似乎比不带更为显眼。 少年心中浮现不解。 面具不是刺客为了遮掩身份的道具吗?为何会如此……刻意? 堂堂正正使用? 第二身份? 心中稍有明悟,少年抬手,将之覆盖在了面庞上,继而便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扫过自己身躯。 右手抬起,这股力量在手掌中纠缠,化为了一条暗金色的长龙,只在他五指间游动,隐隐竟然能够听得到龙吟之声,将王安风吓了一大跳,身形微抖了下,继而便明白,这怕是这个面具本身的作用。 被设计地过于刻意的面具,会使得本身面貌不被人注意,更容易遁逃。 原来如此。 王安风微微颔首,自以为明白了这面具设计者的初衷,抬手握拳,那金龙缠身,虽然极为华丽威严,但是王安风却能够感觉得到,这金龙并没有什么威力,只是看上去很厉害而已。 少年的思绪略有发散。 掩藏身份的作用,只用普通面具就能做到,就算是想要作为第二身份,也有各种方法,根本没有必要花费大价钱,打造这么个没有用处的宝物。 打造这面具的人,真的是令人捉摸不透。 少年在心中下了判断,随即便跟在了文士身后,远处吴长青抬眸,眼瞳映照着那条金龙的光辉,令老者回忆起来某些并不很愉快的记忆,道: “原来先生留下了那颗遗珍,是为了让风儿能参与到那些事情中。” “这面具,倒是能掩饰修为身份。” 翻过了一页菜谱,老者瞅了一眼那边,咋了咋嘴,摇头道: “这么久没见了……” “那些人的东西,还是这般花里胡哨……” 扶风郡·北武城。 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端坐在自己房间当中,双目微阖。 他的心中,此时满是挣扎,越演越烈。 他一个月之前,莫名其妙就被一位高人拉到了一处类似于洞天福地的地方,他在那里见识了堪称难以想象的枪法,并依仗其那一次的感悟,成功在帮派争夺之中,击败了自己最大的对手,吃下了很大的地盘和生意。 若是能彻底将这些好处吃下,只要全部吃下去…… 他的巨鹏帮,几乎可以角逐未来北武州城第一大帮派。 只要他的实力,再向前踏出一步。 公孙靖的手掌,因为胸膛之中沸腾起来的野心而微微颤抖。 可那覆盖面具,深不可测的人身后,究竟是粉身碎骨的深渊,还是平步青云的高阶,他是正,还是邪? 男子脑海之中,复又想起了负手而立,青衫随风而动的男子,这道身影逐渐在他脑海中放大,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冷然的声音如同寒冰,将那一腔热血野心扑灭。 心中有恐惧在滋长。 这种因未知而出现的恐惧,竟比当年沙场厮杀还要来得令他坐立难安。 正在此时,他手掌当中那所谓的‘信物’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光辉。 在这一个月中,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将这珠子扔掉,却又不止一次地将这念头打消,此时微光亮起,心脏微微一紧,下意识便将那珠子死死握在了手掌心中,不肯有丝毫放松。 视线落在书桌上一行诗句上面,心中安慰自己,能够写出这等诗句的,必不可能是大恶之辈罢…… 何惜击寇三千里,宁愿埋骨十万坟! 下一刻,公孙靖雄壮的身躯已经消失在了这巨鹏帮驻地当中。 少林寺中。 足以问鼎北武州第一大帮的帮主。 武道七品高手,手下帮众已然过千的男子,双手抱拳,朝着赢先生和王安风,深深拱手行礼。 “晚辈公孙靖……见过赢龙首。” PS:今日第二更……有点迟了哈……诸位见谅见谅(抱拳) 第九十一章龙首与王堂主12 青衫文士坐于竹椅之上,只随意点了点头,未曾开口回应。 但公孙靖心中却已经微有放松,抬起头来,那青衫文士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测,只是散慢坐在那里,便充塞了他的全部视线,左右天地万物,尽皆黯然失色。 他曾在军中为校尉,自然明白这等情况代表着什么,不由得心中畏惧,面上神色越发尊敬。 在那青衫文士周围还有一人,看其形体,应该是男子,只是似乎较为清瘦,一身蓝衫,面庞之上覆盖着一张面具,遮蔽了原本的样貌,而且只是垂首而立,虽然看不清楚神色,但是从肢体动作上看,对于那文士极为尊重。 这应当是这位‘龙首’的弟子辈罢…… 公孙靖心中略有明悟。 这种身形既可以说是消瘦男子,但是要说是未曾长开骨架的少年人,也未尝不可。 不过,今日里带弟子辈来此,又是为何? 是要大力培养吗? 心念至此,眼角突然有流光浮现,公孙靖视线落处,原本发散的念头瞬间僵硬,瞳孔微缩,看着前方,看着那身着蓝衫的面具人右手摊开,看着有金色的气流缠绕浮现,在其手掌之中化为了一条金龙盘旋。 看到了那金龙缠绕在了蓝衫男子的臂膀。 龙首回望,似在好奇地看着自己。 公孙靖的心脏几乎在瞬间停跳,继而便疯狂加速。 大量的血液涌入了大脑当中,令他的意识略有茫然,恍恍然如在梦中,血液流动,耳畔几乎听到了哗哗的轻响,如同海啸,如同大漠扬起的风沙。 如此……如此精妙绝伦的控制力? 而能为如此细腻控制的同时,气息未曾有丝毫的外泄,未曾引动天地之间丝毫的异状。 公孙靖倒抽了口冷气,双眸移开,头颅低垂不敢再看。 有声音在心中颤抖。 四品! 唯独有四品以上高手才会对于源自于外界的天地之力有这种程度的操控程度,那金龙如此灵动,若说是越过了四品关隘,成为宗师的上三品手笔,他也是信的。 这些判断几乎是在瞬间完成,王安风眼中这中年男子依旧沉稳,行礼之后便将目光移开,垂落,行为举止颇为干脆利落,虽然尊重,却又显得不卑不亢,心中暗赞。 殊不知其内心正如有千军万马,肆意交锋,打得天昏地暗。 他原本认为,这处‘秘境’恐怖之处,在于其未知,在于其高深莫测,在于他并不知道那位赢龙首的底细背景。 但是此时却又升起了不同的看法。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可能会越发恐怖,那知道的些许讯息,并不会令你心中略有安稳,而是在一次次地将你心中的预期打得支离破碎,让你明白,你先前所想的,距离真相差的有多远。 公孙靖微阖双目,将自己的眼神遮掩住,不被看穿,脑海中有一道道的身影浮现。 有之前展现了一身悍勇枪术的沙场宿将。 那自称龙首,深不可测的青衣龙首。 以及……眼前这终于能看出些许底细的男子。 正是他看出的细节,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一位连弟子辈都逼近了上三品境界的强者,其本身修为能够到达何等境界,而一个拥有数名上三品的组织,究竟是有多么可怖,而展露出的力量,是否…… 心念至此,公孙靖将这念头斩断,将自身大脑放空,使得自身如在苍穹大漠之中,心境平之如水,不敢再想。 他怕再想下去,自己会彻底拜服在这力量之下,失却自我,如同傀儡。 公孙靖面容神色变化,瞒得过王安风,却瞒不过文士。 赢先生懒散靠在竹椅之上,看着眼前男子神色从惊怖畏惧,迅速重新镇定下来,眼中浮现出了颇为赞赏之意。 手指轻轻敲击在了竹椅扶手之上,做玉钟龙吟之声,震荡左右,洗涤杂念,公孙靖身形微震,只觉得压制住的那些念头在这声音之中彻底消散,一时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内功功体隐有提升,心中微喜,却在此时听到了耳畔声音。 “心境不错。” 心中悚然一惊,抬眸便看到了那文士靠在竹椅之上,形态懒散,右肘支在扶手,手掌托在面具之上,虽然其面目尽数被面具遮蔽,但是公孙靖却似乎看到了那戏谑玩味的神色,虽在赞叹,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嘲弄不屑,一时间心中沉郁,无力之感越甚。 如同被彻底笼罩在了阴影之下。 不见天日,不见皓月,不见晨星。 但是多年经历给予了他足够的经验和应变本能,抬手行礼,道: “当不得龙首夸赞。” 赢先生随意颔首,似不在意,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之上,开口道: “你今日来此,想来……是做出了决定。” 公孙靖身形微僵,他从未想到,眼前这男子竟会如此直接地发问,而且问题极为尖锐,正在他心中最为无力之时出口,心境略有失衡,可此时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略微思量,便抱拳行礼,道: “自然。” 文士依旧懒散,得到了答复也并不在意,随意道:“你上次并未取了玉简,想来也未拿过本座所要的东西,那这次,便去看看,你做得到哪些……” 言罢随手一挥。 周围环境便于瞬间剧变,自山巅之上,归于了平地。 有泉水淙淙,竹林密布,一颗巨树冲天而起,不知分出了多少的分叉,如同蛰伏的巨龙,伸出的树枝之上,以红线垂落了一面面玉牌,这场面极具震撼,公孙靖抬头看着那巨大的老树,看那绿叶遮蔽了天日,唯独阳光穿破叶的缝隙,投下斑斑点点,大脑已经是一片空白。 光如雨。 在他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正在此时,那些玉牌略有浮现流光,其中一面便挣脱出来,朝着公孙靖飘落。 男子本能将其握在手中,只觉得入手温软,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上等美玉,正反两面都以极为精巧的手法,镂刻了细小清晰的文字,尚未看得清楚上面所写,眼前青衣龙首已抬手指了指旁边那蓝衫男子,随意道: “今日之后,你归属于他管束。” “称他为堂主。” “可有异议?” 公孙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心中震撼于‘堂主’这称呼代表的含义,面上却仍算镇定,转身朝着尚有些弄不明白局势的王安风抱拳行礼,道: “公孙靖,见过堂主。” 声音微顿,继而便略有沉肃,道: “麾下三千巨鹏帮子弟,愿为堂主驱驰。” 王安风闻言心中震动,满脸茫然之色被面具完全掩盖,没有被看出问题,但是却未能做出回应,文士眼中浮现一抹不愉,负在身后的手指微动,以凌空气劲控制了王安风身躯,让他冲着公孙靖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面具之下,则是眉头微皱。 颇为不善地打量了下旁边的少年。 …………………………………………… 少室山上。 吴长青看向不远处产生异变的那一片天地,脸上神色略有无奈,这世界早已不是初来时候那样的完整,所谓变换了天地,其实距离少室山不远,只是文士以自己手段,遮蔽了王安风两人视线而已。 他在外面,看地倒是清楚。 手中医书翻过新的一页,老人摇头,轻声咕哝道: “竟然把长情树直接拿来用,那可是七夕挂红绳玉简的。” “先生他也太……太胡闹了。” PS:第一更 第九十二章中秋渐进,故友现状22 扶风郡·北武城中。 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再度出现在了他书房当中,因为他事先已经下了命令,禁止自己的手下进来,是以这整个驻地中的人都不曾发现,他们的帮主在方才曾经离开过这里。 男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耳畔听得到熟悉的练武声音,许久未曾动弹,直到练武的帮众练完了一整遍刀法,呼和声音渐止,双目中神彩方才微动,长呼出了一口浊气,整个人鲜活起来。 复又沉默片刻,方才探手入怀,慢慢取出了那张玉牌,看着那正反两面清晰无比的细小文字,看着其上雕琢的华丽纹饰,手掌摩挲,察觉其上凹凸之处,真实不虚,心中竟然浮现些许恍然如梦之感。 竟真的不是幻梦。 对方虽然没有对他表现出什么恶意,但是那种恐怖的实力和背景本身,就已经是足以令他心中震怖难安的理由。 这一点无关善恶立场。 手掌轻轻摩挲着这玉牌,公孙靖面容渐趋沉肃,于心中挣扎,是否要扔掉这枚玉牌,将这不知是机缘还是噩梦的关系断绝,方才在那秘境当中,他虽然是臣服,但那只不过是迫于外力。 此时心中念头急转,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一个庞然大物一般的组织,一个拥有起码三位上三品宗师的隐世势力,此时正逐渐将自己的触角探及这个世界,他并非是那种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师,也可以隐隐窥见这一变动为这天下,为这扶风郡带来的变动。 自身实力过于弱小,置身事外尚能保全,若是参与其中,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心念至此,公孙靖轻呼出口气。 当今之世,宗师极为稀少,但若放眼望向这整个天下,百年间江湖风起云涌,宗师一级的武者,并不能说是少见。 就只是单提大秦本身,便有七十二柱国,其中每一位柱国,若非是身具三品实力,立于武道玄通之境,便是能依凭神兵利器,独门功法,与宗师力抗不亡。 天下之数,可想而知。 天下之大,非秦一国,大秦之广,非扶风一郡,终人一生,未能窥见全貌,一郡便有纵横数千里辽阔,七州近乎百县,习武之人如同过江之鲫,悠悠百年,总能出现一两位奇才,积累至今,方才汇聚了如此的武道盛世。 但是罕有一个门派就汇集至少三名以上宗师,其中还有两位绝非寻常,更为重要之事便是,这个门派势力正准备重新入世,其巨大的影响力足以将数郡的江湖波及其中,死伤不可计数不说,他本身一个小小的七品武者,陷身其中,几乎是必死无疑。 可惜自己原本以为只有一两位宗师,尚且可以尝试。 公孙靖心中自嘲一笑。 可这玉牌虽然说是身份的证明,可若是对方将自己摄去那里根本不需要玉牌呢? 自己将其扔掉,必然会惹怒那势力中的高人。 到时候,非独自己,就算是亲近之人,恐怕都会有生死之难罢…… 公孙靖微阖双目,呼出口浊气,终于做出了决定。 手掌握着那张玉牌,猛然用力,将其翻过来,抬眼看上了其中的文字。 若是现在已经不能脱身而走,那唯有拼死苦修,从那一处秘境中得来好处,尽可能提高自身修为,方才有可能在未来的风波当中,挣得那么一线生机。 真的是……上了贼船。 ……………………………………… 第二日。 扶风郡城里头下了好大一场秋雨,温度逐渐冷了下来,武者尚且还有内力护身,那些未曾修炼武功的寻常百姓,身上衣着已经渐有加厚。 风字楼中。 王安风抱着一本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周身皆是酸痛之感,不由得嘴角微咧,昨日他不知道为何,似乎又惹怒了赢先生,被狠狠地锻炼了一番。 可是究竟那里做错了,赢先生又不说。 少年心中颇为愁苦。 将手中书页翻过,脑海当中,复又想到了昨日在少林寺中,那个莫名其妙便成为了自己属下的男子。 巨鹏帮公孙靖。 他说他麾下有三千子弟。 三千人,大凉村里有那么多人吗? 王安风心中情绪突然便有些复杂,感觉自己明明尚未真正进入江湖,竟已和江湖有了许多联系。 还是说,纵然是身在扶风学宫之中,也已经踏入了江湖? 风字楼木门被人推开。 秋风送爽,一片落叶恰好飘入,落在了王安风手中书页上,算算时间,也已经快要到八月了。 也正是在去年八月,他才初步触及到了江湖,见到了那些时间门派的弟子。 王安风抬手拈起了那一枚落叶,思绪偏转,突然响起了去年八月十五时候的雏凤宴,想起了柳无求,想起了约定江湖再见的夏侯轩和皇甫雄,想起了秦飞,还有那带走了黑熊的小姑娘张听云。 人来了又走,便是江湖吗? 王安风松开手掌,任由那落叶垂落。 …………………………………… 天河郡。 在这天河郡中,有人不知郡守,却绝无人不晓秦府。 当年天河郡主,强捆了道门当代行走成婚,是天河郡人为之而欢呼的大喜事情,上行下效,若将天下少女比作繁花,天京城是艳丽大方的牡丹,这天河郡的姑娘们,便是那刺最多的血蔷薇。 刺痛入心,而其妍丽入骨,动人心魄。 秦府。 “当彼以此招攻你,你便应该以翻身勒马躲过,继而趁势以玉女穿梭,攻其数处要穴。” “要是他再这样,你便要……” 花园当中,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郎,端坐在了红木椅子上,脊背笔直,此时正一丝不苟地讲解武道,在他身前,一位眉目淑丽的少女正双手托腮,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听着少年讲解他最喜欢的武功。 草丛当中。 蹲着一位青年武者,其身形既已魁梧至极,又生地方正,眉宇间头颅一股坦荡之气,其脖子上骑着个年不过五六虽的男童,粉雕玉琢,却又透着顽皮,一直盯着那边两人,嘴角咧了下,挥手击空,低声道: “哥哥也太笨了吧!” “玉儿姐姐都送上口了,竟然在哪里讲解武道……我,我……” 以手抚额,连连叹息。 “我秦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哥哥。” 下面的青年武者咧了下嘴,笑道: “因为阿霄你出来的迟呗。” 秦霄翻个白眼,拍手敲在男子头顶,道: “欠打。” “不成……我得要去解救他们,走……” 正要出来,那边温言浅笑的少女似乎无意偏了下脸,这边一大一小两人身躯瞬间冰冷,再也动弹不得,许久之,下面的武者咽了口唾沫,干笑着道: “我觉得……那什么……” “我们现在可能不适合过去,你觉得呢,阿霄。” 秦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点了点头。 “没,没错。” “仙女一样的玉儿姐姐肯定不愿意咱们过去。” 那边少女收回视线,看向秦飞的目光依旧柔软,抬起手来,随意拈起了颗坚果,捏了一下,似乎过于坚硬,自己捏不开,便伸手递给秦飞,俏生生地道: “飞哥哥,给我打开。” 秦飞微怔,眉头微微皱起,一边熟极而流地从少女手中接过,一边道: “玉儿你也应该修行武功了,往后我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 “那玉儿便时时在飞哥哥身边。” “你……” 尚未走远的秦霄和青年武者身子颤抖了下,听着隐约可见的温柔撒娇,复又回想起了方才那如同恶龙般的视线,心中同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女孩子,好恐怖…… 青年开始认真考虑前往道门学派,出世修行的可行性。 而秦霄转眼却又想到了去忘仙郡时候见到的小姑娘,默默地给这句话加上了新的定义。 仙女一样漂亮的玉儿姐姐,好恐怖…… 啊呀,不知道听云现在怎么样。 会不会想我。 …………………………………… 道门。 一为身着道袍,却仍旧显得秀丽的女子抱腿缩在了一处阴影,身躯颤抖。 “我不要去见她,我不要……” “太丢人了。” “谁要教谁教去……” 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她觉得自己心中已经浮现了噩梦。 被一连串的问题打击到再也不敢收徒讲经的程度。 正在此时,她身上投下了一道小小的身影,道姑身子微颤,僵硬地抬起头来,看到了悠远苍穹,道门云海,看到了白鹤振翅,舞于青松,更看到了自己的弟子,那个俗名道号都是听云的小姑娘,眼角浮现泪花。 张听云在那道姑身前蹲下,伸出手掌,在自己师父头顶摸了摸。 声音软糯地道: “师父父,不哭。” “不哭哦,乖……” 道姑眼角泪花越大。 “哇啊………………” 在道门的演武场上,有女子掩面奔逃,见者心酸,闻者落泪。 端坐青石,手持拂尘的老者瞥了下嘴,心中咕哝。 这已经是第七回了。 真的是,这后辈不能心境结实些? 正在此时,老者看到了那小姑娘直起身子,她身穿的道袍略有些大,衬得小姑娘更为娇小可爱,看到她偏头思索了下,看向了自己这边,身子不由得一抖,但是面上依旧维持今日讲经长老应有的淡然,只在心中叫道。 她看向这儿了? 不对,竟然往这边走了? 够了,小丫头,停步,要不然老夫对你不客气! 老者双瞳瞪大,似乎如此便能让小姑娘止步一般。 停步…… 无量天尊,让这小丫头停步! 老者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当看到张听云缓步过来的时候,看到那未曾有丝毫杂质的眸子,面上本能浮现了喜爱的笑容,却在心中仰天惨叫。 无量那个天尊,太上师兄,你个老杂毛。 怎么还不醒过来! 老人心中欲哭无泪。 师弟我,我应付不来啊…… PS:第二更 第九十三章自作自受12 时间不紧地不慢迈入了八月。 江湖上面每天都有极新鲜有趣的事情发生,这些有趣的消息经过了大秦和门派的筛选侧重,再依凭真各种各样的渠道,于七十二郡中流转。 近两日北地诸郡有两位中三品的高明剑客死斗,误伤了好些围观的好事者,南边儿群岛举行了三年一次的武斗,有宿老落败,又一位年轻一辈份的武者,踩着先辈的肩膀脊背,抬起头来,堂堂正正走上了江湖这出戏台。 青年此时心中意气风发,并未曾主意被他踩在脚下的,也曾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更不会想到在数十年后,若是他侥幸未死,也难免有这一天到来,但是这与此时的他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此时只需要尽情享受众人的崇拜,体会何为江湖快意即可。 诸如此类的消息,几乎每数日便有一个,往年倒是也有,可今年似乎要特别多些,有人赞叹这是前所未见的武道之盛世,却也有老者捻须轻叹,嘴里咕哝道,大盛之后,必有凶年。 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冲击之下,当日风字楼下,以伞为剑的藏书守难免渐渐淡出了众人视线,尤其是在对方故意收敛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现在即便是在扶风郡城当中,也只有些许亲眼经历了当时一剑的人,尚且忘不掉脑海中锐利的剑光,某位抱剑武者丢了自己的职位,而慕容家的公子则彻底丧失了说脏话的能力,其余人则是已经彻底没有了当初的热情。 只是对于一些人而言,在那些日子里造出了个‘神’,而未能将这‘神’给拉下来,以体悟到难言的舒爽,心中多少有些不大舒服,躲在暗处,看着那蓝衫的少年,将其行为放大而后曲解。 等着哪一日莫须有的事情东窗事发,以好抒发心中郁郁之气。 而在这之前,他们总还是很老实的。 唯独除去了一人。 王安风翻过了手中的书籍,对于那两道视线终究是没办法当作看不到,心中叹息一声,抬眼看着坐在自己数步之遥处的少女。 后者今日未曾穿了当夜所见的劲装,而是一身儒家深衣,通体黑色,袖口以暗金成龙雀纹路,显得端庄大气,长发以玉簪固定,也不看书,只是定定盯着王安风,见他回望过来,先是依旧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报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少年抬手扶额,心中叹息,已经是极为无奈。 这是第几日了? 自打那一日落雨之后,她便出现在了这里。 因为之前那一次‘袭击’的记忆,王安风对于这位名叫于雯的少女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可耐不住她天天过来,也不主动开口,也不出手试探挑衅,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对着自己走神。 王安风可以确认对方在做白日梦。 但是在其他人眼中,那呆滞如机关般的眼神便叫做‘含情脉脉’,那毫无交流的姿态便是苦苦等候,只一个眼神的残影,便可以在大脑之中写出超过万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天下人最喜欢的,便是在为自己所相信的东西找出一万个理由。 而其中少年俊杰,才子佳人,便是这大秦天下,最为受人喜欢的桥段,老少皆宜。 学宫这等环境当中,似乎特别地容易滋生虚假的传闻,这数日里,已经是流言四起,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令他已难得清净,王安风本身本不在意流言,但是这学宫中毕竟有位名为薛琴霜的少女,便再也坐不住。 记下来手中典籍的页数,继而便将其合上,放回了原本位置,王安风走到于雯身前,道: “……你赢了,于姑娘。” “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于雯从美酒环绕的美梦之中苏醒,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于真实的口水,身形微僵,继而便意识到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意识到了周围古怪的目光,右手继续抬起,擦过了面庞,轻轻理了一下鬓角的黑发,气质依旧如同大家闺秀一般,道: “什么事?” “没有啊,在下只是想要和藏书守交为好友罢了……” 王安风微微颔首,抬手虚引向门外,示意出去再说。 于雯抿唇轻笑,端庄大方,起身时候,却身形略有僵硬,却是方才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一直跪坐,此时腿脚酥麻。 王安风站在门口回身看她,目中有所好奇,少女还了个大方的微笑,不愿示弱,右手垂下,狠狠地撕了一下大腿内侧,剧痛袭来,嘴角微微抽动,却借此挣脱了那种酥麻的感觉,勉强走了出来。 两人一路行至了风字楼畔,青竹之处,方才停下,王安风回身看着于雯,道: “于姑娘,说罢……你来寻我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要说朋友之言,大可以不必。” 于雯笑了下,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落落大方,浑不似先前兵家气质,道: “那,在藏书守眼中,你我已是朋友不成?” 王安风背后负剑,并不害怕,有心看看她究竟是有何意,便点了点头,道: “……嗯,自然。” 于雯嘴角挑起,心中陡然便放松了下来,就连自己撕了自己的那一下子,似乎都没有那般疼痛。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涉,可偏生那一日跟姨姨说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那位一向不愿见人的长辈,却提出想要和这位‘好友’见一见。 她终于体悟到了何为自作自受的道理。 思来想去,不愿意用逼迫手段,只好用少时从长辈处讨要糖果的笨办法,本来今日已经放弃,正准备想办法在姨姨那里推诿一二,未曾想这法子竟然见效,心中欣喜,复又想起了这些日所见,王安风每日里的言行,心中思绪纷乱,突然想到。 这位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些的藏书守,难不成身子里有个老迈的魂魄? 否则,为何对长辈们的手段,会对他奏效? 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按捺住,于雯看着王安风,道: “既然已是朋友,那么邀好友赴宴,应该并不算是失礼罢?” 王安风微怔,尚不及回答,便看到了身前身着儒家深衣,玉簪束发的少女双拳抱起,其姿容端丽,气质大方如大家闺秀,面上神色却颇具兵家战将豪迈之气,朗声道: “十日之后,八月中秋,我有一位姨姨当夜于宅中设宴,还望王兄能前来一叙。” PS:今日第一更。 在前面章节还有一个错误,先前公孙靖的帮派应该是巨鹏帮,不小心打错,写成了巨鲸帮,已经更正,大家包涵包涵(抱拳) 第九十四章光明之下,必有阴影滋生2/2 “设宴吗……” 片刻之后,完成了邀请目的的于雯已经神清气爽地转身而去,王安风目送其离开,看着手中的帖子,看到了其上隐隐的青松纹路,看到了笔墨之中均匀而纯粹的金色,神色略有郑重。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大凉山下的寻常少年,认得出这信笺所用纸张不凡,要比先前雏凤宴的帖子更好些。 字体清秀,却自成规格,虽出自女子之手,却隐见其大气风骨,显然是学自名家手笔,上头闻得到上等的熏香气息,醇而悠远,远比当日王安风买木香时候去的店家里,最上品的檀香更为纯粹,价值千金不易,却只是用来装点这信笺。 而最为关键,大秦在颜色上有极为严苛的传统划分。 暗金笔墨,并不是随意豪富之家能够使用。 少年拇指在信笺文字上轻轻摩挲,笔墨中暗金未曾有丝毫的晕染,敛目沉思,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只是不知道,有这等身份的人,为何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下三品武者感兴趣。 脑海中略有疑惑。 先前王安风只是因为担心于雯死心不改,一直过来纠缠,方才勉强答应下来,但是事情至此,方才发现,这少女身后似乎比起自己所想的更为复杂,连带着这一场家宴,似乎都有了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呼出口气来,将心中念头压下,王安风将手中的名帖收好,准备今日回到少林寺中,询问先生他们之后,再做打算。 因为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了中午,少年索性不回风字楼,而是径直转身回了自家木屋,准备淘米做饭。 虽然每日都会在少林寺中饱食一顿药膳,但是他每日里修行武道,所需进食本就比较多,又是正在成长的少年,每日只吃一顿,纵然能够补足修行所需,可要填饱一个长身体的少年,自然是远远不够。 只是……再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少年身上略有凝重,脑海之中,不住地浮现出那些话本当中,一顿饭吃下半头牛去的好汉,身材雄壮,膀大腰肥,挥舞着宣花大斧的莽汉子。 想到有一日自己也变成这般模样,纵然他并不在意自家容貌,仍不可遏制地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竭尽全力将这可怕的幻象从脑海当中祛除,却又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真有那一日,赢先生怕不是会将自己整日整日扔到铜人巷中。 等何时去了那一身肥肉,何时放他出来…… 想到文士负手冷笑的模样,王安风后脊微凉。 茫然思索之际,顺手打开了米坛,却发现其中竟然已经见底,心中阴影更甚。 前些天才买过的吧? 莫不是家里遭了老鼠? 王安风伸手在米坛当中搅了下,未曾触碰到米粒,叹息一声,从腰间取出了朴素的荷包,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钱,转身离开,上了街道,径直前往一处相熟的米店当中。 片刻之后,王安风在米店老爷子古怪的目光当中,抱着一个褐色的米袋走了出来。 店内老者抚了抚须,他在这儿开米店也有数十年了,老客人都记得门儿清,这孩子曾问过是一人生活,可这粮食吃得是不是太快了? 难不成,武者都这般能吃? 可老家那小子,吃饭也没这么夸张啊……奇怪,奇怪。 眉头微皱,耳畔传来熟悉声音,道: “老李,给我来上十斤好米。” 老人将那疑惑抛之脑后,笑着回应,道: “来了,来了……” ………………………………………… 王安风怀中抱着粮食。 就如同抱着整个世界,胸膛之中洋溢着满足,正当转角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股冷冰冰的杀气,虽然未曾针对自己,且颇为隐蔽,但是王安风久经‘蹂躏’,对杀气反应几乎已成本能。 体内内力加速流转,身躯肌肉绷紧,随即那边便踏出了一位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面无表情,和王安风擦肩而过。 少年的脚步停下。 一双黑瞳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锋锐,仿佛两柄出鞘的利剑,极锐利,似乎能够看穿人心,看破远处的云雾,瞳力于数息之后,方才恢复了原本平和如水的模样,王安风侧身回望,已看不到那青年男子的身影。 可就在方才擦肩的瞬间,以他修行过的目力,已清晰地将那青年的面孔扫入眼底,看出了脖颈处皮肤不正常的变化,赢先生曾经送给他一张面具,因而他明白这是改容换面的手段,可最为关键处,便是那面庞处细微的凸起。 少年双目微阖,凭借自己过人的目力以及药王谷的学识,将那面庞凸起处复原到正常的人脸之上,原本细微的凸起便会变得更为狰狞些,也更清晰,纵横交错,约莫有十九道割痕。 王安风曾经见过这样的面庞。 在阿平的脸上。 此时正午,秋老虎的余威仍旧还在,阳光洒落在身上,尚有三两分炎热,但是王安风却察觉到有细微的冷意在自己心底深处蔓延,脑海当中回想起了一月之前的经历,想起了偷拐孩子的行路客,想起了充斥在房屋当中的血液痕迹。 以及那就连中三品高手宫玉依旧极为忌惮的邪派组织。 王安风没有开口,只在心中念出了那个名字。 丹枫谷。 沉默了下,心中本能浮现的想法操控了少年的身躯,他未曾朝着学宫的方向走去,而是转身,循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杀机,不紧不慢地朝着前方走去,脚步平稳,只是浑身内力已经不由自主地加速运行,金钟罩几乎要提高到了最强的程度。 丹枫谷。 门中有巅峰中三品强者坐镇,镇派兵器沾染有神兵灵韵,持之可以力抗三品宗师不败。 行为隐秘,心狠手辣。 堪称是江湖之中最为标准的邪派。 这些东西对于少年而言,都还太过于遥远,在他心中更为担心的是,这邪派的手下怎么会触及到了这扶风郡城当中,难不成又在这里暗中胡作非为?是不是还有如同阿平那样无辜的孩子落在了他们手中? 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未曾打算鲁莽地直接参与进去,既然对方出现在了这郡城当中,肯定有自己的底牌和后手,但是若要让这个丹枫谷弟子在他眼前离去,偌大扶风郡城,他不一定还能找得到。 又如何说服学宫中强者帮手? 暗中跟踪,发现其隐藏之处,然后通知学宫中诸位夫子,扶风学宫以儒家道理立身,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心中正如此想的时候,前方杀气突然浓郁,王安风脚步不停,体内内力却略有提起,加速流转。 转过转角,便看到了那灰衣青年正斜靠在了砖墙之上,看到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直对着自己,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之中满是死寂,看到了青年的手掌已经搭在了腰间刀柄之上,略微发力,从刀鞘之中抽出了些许森锐的刀身。 狭长的刀刃翁鸣,映照着那双死寂的眸子,一齐盯着王安风。 少年的心脏骤停,继而加速跳动,周围街道的繁华似乎在瞬间远离自己而去,此时只剩下了眼前逐渐拔出的那柄战刀,几乎是瞬间,少年调动了内力,金钟罩钟鸣之声在体内震荡,将自己混乱了的心跳声音遮掩。 表面上则并未显出丝毫的异样,只是朝着前面行去,如同一个单纯路过的行人,未曾注意到青年略微拔出的刀锋及其恶意。 一步,两步…… 直至少年踏过了那灰衣青年,后者也未曾暴起,王安风并没有松懈下来,依旧朝着前面不紧不慢地走去,在铜人巷中千锤百炼的感知告诉他,那青年并未离开,而是握着那柄狭长钢刀,跟在了他的身后,保持在三步距离。 那是一个恰好拔刀便可以斩下他人头的距离。 王安风心中微沉,知道自己恐怕小看了这些邪派中人,他此时仍算是镇定,准备随意找到一处酒馆落座,可就是担心此人看得出自己这一行为,下了狠心在这瞬间出手。 邪派中人,谨慎而又偏激,堪称疯狂,舍卒保帅的手段,用得最是娴熟。 在这种自身行踪可能暴露的情形下,为了避免暴露上级以及据点所在,斩杀追踪之人,趁乱逃窜,并不难以理解。 双手抱着褐色的米袋,在这遮掩之下,少年右手食指中指并起,有气劲缠绕其上,以药王谷指法的法门,全力一击之下,足以切金断玉,只等着在对方暴起的时候,以攻对攻,弹开其刀锋,瞬间拔剑,以伤换命。 对方方才泄露的气势,并未曾到了七品那种,让自己无法反抗的程度,而下三品境界,仍算是凡人,要害脆弱,被刺穿了喉咙,必死无疑。 只是可惜,会打草惊蛇,断去了线索。 心中打定了主意,更兼本身历经百战,王安风逐渐安稳下来,稳步朝前,却开察觉到后面的丹枫谷武者似乎开始失去耐性,混杂着暴戾的杀意越渐浓厚,耳畔听得到长刀摩擦刀鞘的细碎声音,心中微沉,右手手指之上,劲气隐蔽地加强。 一步, 身后武者的手掌彻底贴合在了刀柄之上,五指略微律动。 两步, 刀锋缓缓抽出一寸。 眸子越发死寂,却又显得疯狂。 三步, 杀气盈满,即将暴起喋血。 丹枫谷武者右手预备发力,王安风身躯肌肉绷紧,准备出手,两人之间的气氛已极尽危急,正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王安风,这里,这里!” 身后杀气骤然停滞,王安风偏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方才分开未曾多久的于雯坐在一处客栈一层,正挥手招呼自己,桌上已有许多酒肉,前面还摆了一双碗筷,显然并非刚刚过来,正在等人。 身后那丹枫谷弟子也看到了这一幕,微微一怔,隐蔽的杀气迅速地收敛。 王安风察觉身后杀气变化,知道对方以为自己是来此找人,而非察觉了他的身份,是以放弃了灭口的疯狂打算,心中松了口气,面容神色不改,无声无息间散去了指上劲气,朝着于雯所在之处,缓步而去。 PS:第二更…… 第九十五章这就是强者吧12 就如同他是真的过来寻找于雯一般,王安风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的异状,自然而然地在少女前面的空位落座。 直至此时,他仍旧能够察觉到那两道视线,不敢放松,为了防止于雯心直口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问题,少年在落座的同时,主动开口,道: “关于之后中秋家宴的事情,我想了想……” 声音平稳,谈及家宴事情,于雯果然被吸引了主意,将原本想要问出的你怎么在这里压下,略有提高了声音,道: “你,你你你……你已经答应了的,不可以反悔。” 王安风点头,道: “嗯,主要还是心里有些问题,想了想,还是问一下你比较好……” 交谈进行到这里,就如同是出来吃顿便饭,顺便商量私事的朋友一样,在这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这样的交谈每天不知道会重复多少次,极为寻常,并不值得多加注意。 丹枫谷武者心中最后的疑虑打消,收回了视线,便如同是寻常武者般,步幅不变,向前走去。 轻微的脚步声音越过了这一处客栈,朝着前面走去,王安风敛目,在心中默数了十七个数字,听到了那脚步声音微顿,继而便响起了踩到木质门槛时候的声音,以及老化的木质楼梯吱呀的轻响。 少年心中升起明悟。 那里应当就是他们的据点…… 不,不能肯定,但是起码有七八分的可能。 正在此时,王安风的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敲击木桌的声音,抬眸便看到了于雯皱起来眉头,略有些微恼意地看着自己,虽身着了儒家深衣,此时面庞却已没有了丝毫端庄,看着自己道: “跟你说话呢……怎么突然走神了?” “王少侠,你今儿个是来消遣我的吗……” 王安风微怔,面上浮现歉意,摇头道: “不……我,我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比较好。” 自然不能够随口含糊过去,那便真的如同消遣了,也不能够将本意说出,丹枫谷毕竟邪派,自家有这少林寺的后路,王安风并不曾打算将眼前的少女牵扯进来,心念急转,突然想到了一事,略微思量,便做出了抉择。 将怀中抱着的米袋放在一旁,王安风探手入怀,取出了那一张信笺,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未等眼前的少女开口,便开口说道: “这封信笺的主人,恐怕身世并不一般吧?” 于雯闻言微僵,失去了先前恼意,视线略有偏移过去,道: “怎,怎么了?” “就只是一场家宴而言。” 王安风微微摇了下头,眼前的少女言行颇为直爽,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阴暗鬼祟的念头,少年索性将自己心中疑惑摊开来说,道: “这信笺用的是掺了金的笔墨,咱们大秦上承周朝,礼数规则看得极重,这种笔墨,恐怕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使用罢?” “我一介布衣白丁,就算稍微有些武功,也不应该引起这等‘大人物’注意……” 王安风声音微顿,并未曾继续说下去,他相信眼前的少女既然能够进入扶风学宫当中求学,想必绝不是愚钝之辈,剩下那些太直接的话不必说,对方也能明白过来。 于雯眸中闪过了恍然之色,明了了王安风的‘担忧’。 在这个时代,上下尊卑,君臣父子,都看得极重,寻常百姓直接受到皇亲国戚这一等贵胄相邀,心中喜忧参半,略有不安,以为有所隐秘目的,才是正常,当下略有头痛,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开口宽慰道: “王安风你不要紧张……我姨姨她人很好的,和那些表面上和蔼的人完全不一样,这次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散心才过来住上些时间,至于,至于她会注意到你,也全部都是怨我……” 当下截取了中间一段经历,关于姨娘是如何知道王安风这个人,又是如何决定邀请他过去见一见,告知于王安风,后者心中方才略有明悟,明白了这件事情的经过由来。 突然便又想到,在这位皇亲决定邀请之前,眼前的少女就已经颇为关注自己,结合先前跟踪袭击的事情,想来她对于自己还另有其他隐瞒之处,面上不动声色,对于这一点却颇为上心。 于雯不知王安风心中念头,略有忐忑地看着他道: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我都已经跟姨夸下海口,你要是不去,我,我……” 眼前少女毕竟是帮着自己避开了一次厮杀的‘恩人’,虽然对方本身并没有这个自觉,但是王安风心中承她的情,心中思量这件事情应该也没有什么变故,便抬手将那桌上请帖拿起,重新收入怀中,笑道: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于雯见状,略有些呆愣地道: “你,你愿意去?” 王安风点头答应,突然察觉到了有两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却不含有恶意杀气,下意识侧身看去,边看到在这客栈后厨的门边儿站着一位身量挺拔的黑衣青年,此时正提着个小酒坛,定定地看着自己和于雯。 面目有三分熟悉,眼神之中,竟然在短短时间当中闪现过了茫然,不敢置信,痛苦,懊悔,愤怒,以及无能为力之后的释然,直至最后退缩和落寞,令少年身子一颤,脊骨上浮现了一层寒意。 不知道对方在这短短时间,脑海之中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复杂而微妙的神色变化。 而在这个时候,于雯也发现了王安风的异状,顺着少年视线,看到了黑衣青年,眸子微亮,起身挥手道: “定松大哥,这里,这里……”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这位才是和眼前少女一起约好的人,黑衣青年定松抱着那酒坛子,朝着这边走过来,面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异状,剑眉朗目,身躯颇为高大却不显得粗蛮,自有一股燕赵慷慨悲歌的豪迈之气,走到这桌旁,落座下来。 那边于雯抬手已从青年手中夺走了酒坛,嘴里咕哝道: “定松大哥,你怎么这么慢?” 定松抱歉地笑了下,道了声歉,目光随即落在王安风身上,笑道: “在后面挑了些时间,不过,宇……” 第二个文字尚未落下,那边少女察觉不对,一脚落在了青年右脚上。 少女生来一股蛮力,而定松也舍不得以内气护身,反伤了少女,只能以脚趾硬生生吃了这一下,面容骤然僵硬,隐有青紫,慢慢转过头来,便看到少女笑容可掬,站起身来给他斟酒,道: “埋怨定松大哥,是雯儿不对,这一碗酒,算是赔罪。” 少女一身儒家深衣,姿容端庄秀丽,此时右手倒扣那小小酒坛,左手手指略有翘起,轻轻挽住长袖,气质过人,浑没有先前那般直爽,而借着这动作侧过面庞,‘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嘴角微微抽动的青年。 后者清晰地读出了少女眼神中意思。 若是敢乱说。 你死定了。 不,你就死了…… 定松心中无奈,点头答应下来,看着少女给自己斟酒,心脏跳动堪比战鼓轰鸣,却以内力震动,遮掩了自己的异状,只是双眸深处,隐有迷恋,复又在脑海之中想到,宇文大小姐之所以不愿意让自己说出身份,是否是因为这个少年?一时心中又是胡思乱想。 王安风坐在那一侧,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多余。 正在此时,少女已经斟完了酒,示意王安风时候,少年摇头,笑道: “家师不允许在下喝酒……” 于雯颇为遗憾地低声说了两句,诸如大秦好男儿怎么能够不喝酒之类,那位青年抬起头来,看向王安风,道: “在下定松,不知道兄弟如何称呼?” 王安风此时仔细打量了下眼前青年,终于知道自己的熟悉来源于哪里,眼前的定松,正是当日众人从青锋解回到扶风郡城时候,傅墨夫子给人家挡了车的那一位,回想当日青年言行,少年颇有好感,抱拳回道: “在下王安风。” 定松闻言,脸上笑容微僵。 王安风?! 他的脑海之中瞬间想起来了当日大雨时候,于雯从飞鹰腿上解下来的信笺,以及其上文字,当日自己欺骗自己这是个少女,可眼前所见,正是个清秀少年,难得还和宇文小姐一般年纪。 心中越发挫败,只觉得自己先前所想,竟然成真,而宇文小姐今日将他也邀请过来,是不是打算暗示自己,她已经心中有人…… 脑海之中,心绪翻腾。 忽而轻声叹息,定松抬手,重重在王安风肩膀上拍了拍,摇头不言,少年从那沉郁的眸子里面,看出了祝福和放弃混杂的复杂神情,看出了挣扎和释然,身子一颤,头皮略有发麻,隐有拔腿便跑的冲动。 这位定松大哥,究竟又想到了什么? 我为什么……毫无头绪。 看着这位转头便毫无破绽的定松,少年心中一片茫然。 PS:今日第一更奉上,求支持哈……(抱拳) 第九十六章公孙靖的进展2/2 王安风不知道自己如何能够坚持下来。 他第一次有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多余的想法,若非是要担心那位丹枫谷武者隐于一处,察觉异样导致功亏一篑,他早就已拔腿便跑。 坚持到这顿饭吃完之后,王安风和定松于雯两人自客栈大门处分开,少年目送着那两人同行离去,方才转过身来,混入了人流当中,脚步放缓,以相较方才被跟踪时候慢了一倍的步幅朝前行去。 低垂了眉目,自心中默数了三十四个数字,并未转身,只以眼角余光迅速瞥过,看到了一处颇为老旧的客栈,看到了被人踩得颇为光滑的门槛,以及有着裂缝的木质楼梯,小二端着洗漱的铜盆毛巾,大步越过,踩在这楼梯上面,发出了令人不喜的吱呀声响。 视线一处即收,在旁人眼中,少年依旧面目如常,朝前走去,只是似乎吃得有些撑,速度稍慢。 王安风并未直接归于学宫,而是复又进去了旁边药店,买了些常用药材,又去了其他买了些其余东西,方才绕道回了学宫。 直到这蓝衫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人流当中,在那有着光滑门槛,老旧楼梯的客栈之上,依靠在窗边的一位灰衣青年,这才转过身来。 右手从腰间那把狭长长刀的刀柄之上放下来。 微阖双目,自脑海当中回忆方才的经历。 方才那人,确实是和那两人认识。 出来的时候,脚步步伐和方才时候也不一样,慢了许多。 脑海当中重又仔细思考了数遍,确认未曾有什么遗漏,体内冰冷的内气放慢了流转,那种宛如千万把细密鳞刀掠过经脉的痛楚方才安稳下来,复又看了那客栈一眼,转身离去,或许因为心情略有放松,脑海当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年纪不小,吃得倒多。 转身回坐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双手环着茶杯,感觉到杯盏上温度逐渐消散,看着那琥珀色茶汤倒映出的木讷面庞,于心中低语。 真是……该杀啊。 抬手将那凉了的茶水引入喉中。 躁动的杀意略有平息。 耳畔突然传来略有温和的声音。 “被发现了?” 男子神色未变,只是眸子越发死寂。 侧身看向声音传来之处,在木门旁边,靠着个越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同为丹枫谷杀手,他却给自己准备了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庞,嘴角微微挑起,一身天青儒衫,腰处垂落了一枚黑色玉佩,整个人看上去风流倜傥,不似个杀手,更如同一个吟诗赏月的才子。 灰衣青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衣衫下身躯略有紧绷,声音沙哑,极为寻常,如同他的面容衣着一样,难以令人留下印象,道: “没有。” 儒衫青年定定看了下他,踏步过来,脚步声沉稳,竟和灰衣青年心脏跳动相合,略有加快,后者闷哼一身,察觉到了冷锐的寒意,尚未有什么反应,一只有力的手掌便已经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那儒衫青年突然大笑出声,面容之上极为亲和洒脱,笑声渐歇,复又压低了些许声音,在他耳边道: “那便是最好。” “我等此次和白虎堂那帮疯子联手,兹事甚大,牵连的事情太多,可不要出什么篓子才好,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那儒衫青年复又大笑,右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挤眉弄眼道: “今夜去画船上,听听花魁唱曲儿,然后,嘿嘿……小子你要不要同去?” 灰衣青年敛目不答。 儒衫青年笑着摇头,转身离去。 …………………………………… 扶风郡·北武州城。 巨鹏帮驻地。 在这数日之中,势力已经颇为庞大的巨鹏帮明面上在收整到手的各种生意,暗地里却在发动各县城人手,搜集了许多东西,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类武道秘籍。 无论是江湖上下九流的低劣硬功,还是说各式兵刃拳掌,剑经刀典,不求质量,只求数目。 已搜集了上百本之多。 帮主公孙靖抬手翻动着手中的一本剑法秘籍,颇为入神。 天下之大,习武者众多,古往今来,不乏有一些武功失了真传,丧失了其中真妙之处,只剩下招法骨架,如同他手中这一本清风剑决。 其中招数简单,未曾有什么神妙绝伦的变化,若是单纯从这招式上看,只不过是比寻常武馆稍好,可若是从整体来看,其内蕴连绵,自称一格,显然并非是大路货色。 若是有高人出手,以自身的武道精韵,将这一路剑法补全,恐怕也将成为一路平淡之中自见真义的上等剑决,足以称雄于下三品之中,纵然是越过了龙门关隘,踏足中三品,如果武者再在这剑法之中,加之以自身体悟,能否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可是,那一位龙首下派的任务之中,为何会有这种? 男子微微皱眉,心中不解。 就算是中三品中极致精彩的剑术,对于修为已经臻至上三品的宗师而言,也不过是俯仰可拾的东西,花费半日时间,根据自身武道经验,重新创立一门也不是难事。 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会有用吗? 公孙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 是为了培育弟子? 不……完全没有必要。 还是说要修炼一门奇特的神功,需要观尽天下武藏可观之处?借以推陈出新,朝前踏出一步,以通向更强的境界? 公孙靖眸子微睁,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须知修为所需要的并不只有悟性毅力,还要过人的根骨和造化机缘,那些修为不高的武者,在技巧上,在武道上未必没有令上三品宗师也眼前一亮的东西。 或许只有一点,但是若将这些东西融合到一起,以上三品宗师的眼光,删繁就简,推陈出新,必然能够成就一部空前的武道典籍。 集千百人之智慧,以成就一人之道果。 自以为看出了龙首想法的公孙靖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面上神色变换,只觉得这位龙首的气魄之大,眼界之高,前所未见,绝非寻常的上三品宗师可以比拟,与此同时,也越发不知道,这组织出世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道粗重的男子声音,道: “帮主,有消息了。” 公孙靖回过神来,将手中的秘籍合上,放在桌上,方才开口,道: “进来罢。” “是。” 回应之后,自门外走进来个身高体胖的莽汉子,面上神态略有兴奋,朝着公孙靖抱拳行礼,叫道: “帮主,您要咱们关照的那什么‘遗珍’,有线索了。” PS:第二更 第九十七章发现12 公孙靖眼眸微亮。 搜集遗珍在那玉牌之上,列于颇为靠前的位置,价值则并不如何珍贵,只是难寻,需要机缘巧合,他早早便发动了整个北武州的帮众搜寻,直至今日,方才有了结果,心中微微一松,面容微霁,道: “细细说来。” 那莽汉子闻言抬起头来,恭敬道: “咱们兄弟们找了这偌大的北武州,就连奇珍阁都没能见着,但是在一家玉石铺子里头,却有了线索,说来也是巧合,是帮下的弟兄们寻了块好玉,打算去卖些银钱,正正好碰着了店家在琢磨那珠子。” “这仔细一打听,还真是那什么遗珍,似乎还有不少存货。” 听得了这遗珍数目似乎不少,公孙靖心中浮现出些许喜悦,却又想起了一事,微微皱眉,屈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问道: “那店家可清白,可是甚么帮派或者世家的堂口一类?” 他身为帮派中人,对这些事情,看得要比寻常人更重三分,尤其是此时身为一派之主,行为事情,都要多加考虑,或许他一个无心之举,都会引发下面多重反应,在这方才吞下了地盘生意的关键当口,更是不得不防。 莽汉子似乎早已知道他会如此发问,咧了下嘴,笑道: “帮主还请放心下来。” “这店家是一家老字号,在那街上,已开了约莫有五六十年光景,原本的店老板年纪过了六十岁,早已不管这店铺,回去了乡下养老,他为人虽然和善,却不知为何,一生未曾讨了个老婆,膝下无子,将这铺子盘给了自己的远方侄儿,性情也是和善。” “属下敢断言,这绝不是甚么帮派堂口。” 公孙靖闻言微微颔首,心中打消了七八分担心,眼前汉子跟了他五六年,看着莽撞,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细腻之人,武功虽然只是入了九品,却被他视作左右手,自有其原因。 当下于心中思量了下,起身出门,吩咐下去了些命令,自身则是驾了马,背负了那柄短枪,和这莽汉子一同奔出了北武州城。 两人皆具备入了品级的内功功体,不比寻常百姓,自可以驾驭烈马速度,一路驰骋,顺着官道奔袭了约有两三个时辰,到了北武州城治下的那处县城,勒紧了缰绳,控制住骏马速度,复又行了约莫一刻钟时间,那莽汉子道: “帮主,咱们到了。” 公孙靖双脚轻磕马腹,抬眸去看,看到这颇为幽静的青石小路里头,开着几家店面,其中有一家唤做石头斋,颇有两分古意。 木门半开,伸出了两三花枝,放着了一个躺椅,上面靠坐着一位长衫青年,二十七八岁年纪,面白无须,一双眼睛狭长,笑起来却很是温柔,右手五指拈着一本古书,整个人颇为俊秀,又带着如同这古巷青石板的幽深感觉。 莽汉子翻身下马,大声笑道: “店家,店家!兄弟我又来了,那货还在不?” 青年闻言抬眸看他,笑道: “原来是王堂主,货?哦,可是问的那些遗珍?” 一边从躺椅上下来,懒散伸了个懒腰,一边无奈地叹息道: “自然是还在的,这遗珍虽然没甚么大用,材质也算是一般,但是贵在稀奇,价钱不比寻常玉石,不好卖,不好卖啊……” “这番前来,可是带来了主顾?” 复又抬眸看向了黑马之上,身材伟岸的公孙靖,笑呵呵地道: “可是这位阁下?” “在下顾余斋,有礼了。” 公孙靖看着那面容俊秀,气质幽深的青年,身躯略有僵硬,但是转瞬便恢复过来,依旧是神色沉肃,不苟言笑的模样,翻身下马,抱拳回道: “在下公孙,见过顾先生。” 青年摇头,随手将那古籍扔在了躺椅之上。 抬手虚引向内,笑道: “乡野小民,当不得先生称呼,若是公孙先生不介意,还请入内。” “虽然无酒,却有繁花书墨香气,亦有薄茶一杯,可以润喉。” 公孙靖抱拳一礼,道: “叨扰先生。” 面上神色,隐隐然有北武第一帮派帮主的从容,但是心中实则已经高高悬起,如同踏在绝壁之上,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见过眼前的青年。 曾经见过。 顾余斋邀请两人坐下,自己则是去了内室,取来了茶壶瓷杯,给两人斟茶,茶水的热气,伴着袅袅花香,将青年面目遮掩,在公孙靖眼中,便与十年前的少年重合。 当日那一战,是他追随将军以来,最为危险的境地,是以眼前青年的模样,纵然过去了十年春秋,始终不曾忘却。 而他当日身为大秦铁骑亲卫,面覆铁甲,不曾展露出面目。 眼前之人,是气质幽深的青年,是这石头斋的老板,也是当日手持大秦马刀,杀死了五名九品铁骑的疯狂少年,更是一邪派高手的随身弟子,那邪派高手在十年前便已经是五品高手,在周围数郡都赫赫有名,一度被称之为是凶人。 何况于是十年之后的现在。 绝无可能晋入上三品。 但是踏足第四品武道境界,却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尤其是,对方还身靠着一庞大势力的时候。 公孙靖心念急转,将脑海思绪理会清楚,心中虽有所紧张,却无有半分惊怖,甚至于连畏惧恐怖的念头都未曾泛起,以使得自身思绪依旧清晰冷静,未曾慌乱出错。 他发现了自己的习惯能力似乎越发强大了。 在连续经历了那般不可思议的事情之后,在直面了那惨烈的一枪,直面了青衣龙首,直面了自己的堂主之后,区区隐蔽起来的中三品武者,已经无法让他自心中感到惊怖畏惧了。 隐秘江湖势力? 谁还不是了? 男子面无表情,抬手饮了一口清茶。 于这种混杂了憋屈和微不可查的得意当中,竟然未曾暴露出丝毫的破绽,一直到完成了交易,放下茶盏,自怀中掏出来了大秦古晋郡票号发行的银票,全部放在了顾余斋手中,道: “这些银票,想来不够,剩下的尾款,今日会有人送到先生手上。” 青年笑呵呵地接过这银票,拇指沾了口水,仔仔细细数了一遍,面上神色越发亲切,笑容可掬地将公孙靖一行人送出了门外,目送其离开,方才又转身回了屋内。 想着时值正午,便取了个小铁锅,在店铺后面的小院子里,拿水煮着手指长短的小鱼,散发出香气,但听得柔柔的叫声,自这院子上头,探出了一只只野猫的头。 青年双眸微眯,哼着轻快的曲调,那些或黑或白,或是花色,或是橘色的猫儿落下地来,在他身后排成了长队。尾巴微翘,那青年煮好了鱼,转过身来,脸上笑容在阳光下越见单纯干净,一手拈着鱼,一条条喂给那些野猫,神色看上去很是自在。 在另一处,公孙靖骑着黑马,与自己的下属纵马疾驰。 双眸微眯,回忆方才那青年,脑海之中,十年前那手持长刀,双眸充血的疯狂模样越发清晰,自心中浮现出了难以遏制的杀机。 不止针对哪青年,亦是针对其师长,其背后的邪派组织。 白虎堂。 PS:今日第一更…… 第九十八章力所能及之事,王安风的打算22 扶风郡城·扶风学宫。 王安风神态平静,行了一路,直到踏入了扶风学宫当中,心中方才略有安稳,体内加速流转的内力放缓了下来。 三个月之前,法家无心曾经在风字楼外袭击过他,但是无心毕竟是中三品高手,且有法家身份在,若是丹枫谷这等邪派中人,还敢为了暗杀学宫藏书守,而一路尾随至天下藏书第十的扶风学宫当中,那便已不是偏激,而是彻头彻尾的疯狂。 回到了自家木屋当中,少年一边将米袋中大米倒入米缸,一边在心中思量。 他已基本确认了那名丹枫谷武者所潜藏的客栈位置。 但是此时仍旧有许多的疑虑之处,方才暗自跟踪,虽然未曾真刀真枪,厮杀一番,但是其中隐含凶险,却绝不逊色于生死厮杀,因而也明白了这些能被派往郡城中的邪派子弟,绝不是他曾见过的山贼土匪那种水平,说一句心思慎密,绝不为过。 而无论是离伯的教导,还是赢先生偶尔所说,江湖之上,但凡是这等邪派弟子,绝不会在一处地方,逗留太长时间。 古语曾云: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 这种涉世保命的道理,在江湖之上跌打滚爬的邪派武者,必然要比他更明白。 他此时也不知道那邪派武者出现在这扶风郡城之中究竟有什么目的,毕竟今日方才偶然见到,但是那浑身的杀气,以及一言不合,便暗随身后,准备伺机斩下他人头的行为无疑在告诉他一件事。 这位丹枫谷的武者,绝不是来扶风郡城散心赏景的。 既然如此,便不能够视若无睹。 阿平的遭遇,不断在少年眼前重现。 若是换做他在这个处境,很有可能当日便会换一处客栈,然后将自身衣物面具全部换掉,再配一副草药,遮蔽身上的味道,潜藏数日不出,混入这偌大的扶风郡城当中。 到时候想要再找到这样一个面容身份位置都剧变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心念至此,王安风心中略有些微躁动,此时米袋中粮食已尽,少年将其随手放在了一旁桌上,欲要转身,方才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事。 转身将这米袋拿起,双手各抓住了一角,朝着米缸以巧劲,极为娴熟地抖了抖,复又甩出了几粒大米来。 抬手拂过米袋,无一处不妥帖,显然已经没有了剩余的米粒,王安风方才点了下头,将那米缸盖得严丝合缝,必不会让耗子钻进去,再把米袋折了数下,放在一侧桌上。 他做这一趟动作已经极尽娴熟,根本没有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处理,转身几步跨出门来,将木门一锁,朝着学宫内部而去,微风吹拂,心中杂念略有消解,脑海中思路也越发清晰。 他已经决定,自身不涉及这件事情。 就如同先前先生曾对他说的,他的实力不够,还远不足以涉足江湖中各种隐秘事情,就连和他性情颇为相合的酒自在前辈,也以他实力不足,不肯将白虎堂事情告知于他。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要当作视若无睹。 这个江湖上,又不是只有他王安风,浩浩大秦之下,总还有许多的侠客,有许多心怀正道的高强武者,他只需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告诉那些武者,相信这些武者们也同样不会任由邪派在郡城当中肆意妄为,坐视不理。 如此便可。 这也是他方才为何会冒险跟踪那名武者的理由。 心念微安,少年顺着大路疾奔,心里多少有些急促,使出了少林健步功的功夫,这门轻功他每日里使用,已经极尽纯熟,至此已经是难得寸进,而他也发现了这一门轻功现在所暴露出的缺点。 在未入九品之前,算得上是颇快的速度,此时面对着同级别的武者,不过泛泛。而在另一方面,这门轻功对于隐蔽自身行迹而言,并不曾有多少帮助。 譬如他方才暗自追踪那名丹枫谷的武者,若是能够做到落步无声无息,或是能如记载中的高强轻功,做到行进之间,连一丝微风都不会牵起的程度,想来就算是那名丹枫谷武者心思慎密,也必然不会察觉自己才对。 心中微波,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少年身形已经出现在了扶风学宫当中,墨家夫子们常在的学堂,他正午时候出去,一路上耽搁了不少的时间,又和于雯定松两人吃了一顿饭食,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在这学堂当中,已有夫子讲经说法。 王安风呼出口浊气,将自己脚步放轻,顺着一处处经阁走过,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仔细思索过,自己虽然上了星宿榜,但是终究只是个十余岁少年,区区下三品武者。 江湖之上,九品武者数不尽数,星宿榜之名,也就是他在十四岁,做到了别人二十四岁,三十四岁时的事情。但是抛去那些浮名来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少年的心中看得极清。 走的快,也不如走得稳,也未必走地稳。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江郎才尽的故事,并不仅存在于文人墨客之间。 将那星宿榜上虚名撤去,他也终究只是个九品武者,人微言轻,见不到什么高品级武者,而赢先生和师父们虽然极厉害,但是却远在少林山上,鞭长莫及。 而他在这扶风学宫之中,来了才不过半年多,认识了些学子,但是却未曾有多少相熟的夫子长辈,先前的倪夫子算是一个,可此时已经叛逃学宫,被斥为外道,剩下的便是青锋解一行中认识的傅墨夫子,以及常年呆在风字楼下的任老。 他并非愚钝之人。 自其他人对任老态度,以及任老和青锋解大长老之间难得清楚的关系中,早已猜得出那位青衫老者,必然是一位上三品的宗师,想必当年也曾经快马扬鞭,纵横江湖,至于为何任老此时会孤身呆在风字楼中,形同自囚,王安风并不了解。 但是也能够想到,那必然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江湖故事。 这样的一位高人先辈,又算不上是极为熟悉,王安风自认那丹枫谷的事情,难以打动老者,令他走出风字楼中。 毕竟,连慕容大长老的寿宴,他也未曾出去。 剩下能够依仗的,只剩下傅墨夫子了,他虽然不喜欢争斗,但是在扶风学宫中许久,又是一位中三品的武道高人,想必也认识诸家流派的许多高手,那些高手当中,肯定有人愿意去处理这个隐患,挣得一番侠名。 到时候,他便将那丹枫谷武者所在之处尽数告知,之后纵然心中有所不甘,也只能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不再触及这本不应是他所触及的事情。 期望能够顺藤摸瓜,将这些邪派弟子,尽数拔除。 PS:第二更…… 第九十九章我检举,我揭发12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王安风在这墨家学堂中寻找了越有四分之一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傅墨夫子的踪迹,那个时候,老者正孤身坐于一处偏僻屋子里面,周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机关材料,几乎要将他掩埋进去。 一双眸子死死盯着手中尚未成型的机关,几乎要发出光来,明明是衣着邋遢的老者,此时气质却渐渐幽深,如山之高,似海之远,手持利刃,灰头蓬面,屈身于狭隘之间,却如同出剑的剑客,如同醉倒的书生。 如同在青锋解上,大长老饮酒点出的一指。 其灵韵自成。 王安风竟然难以打断这种气氛。 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等待。 老者毕竟修为高深,一身内功虽然没有什么奇遇,但是数十年间勤修不辍,不可小觑,早已经极尽醇厚,王安风虽然修行佛门神功,但是终究只是区区九品武者,气息浑浊,未能逃脱老者的察觉。 傅墨微微皱眉,将手中工具放下,略有不愉地抬起头来,当发现了是王安风来寻他之后,先是一怔,继而便显露出了极为开心的神色来。 “安风?你怎么来了?” 傅墨站起身来,抬手将周围未能完成的机关推开,清理出来一处可容王安风坐下的角落,邀请少年进来,复又起身,来来回回奔走,热了壶茶,又寻到了些不知什么时候买来的糕点,热情地递给后者。 面上神色诚挚,并没有寻常中三品武者面对后辈时候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气。 王安风看着老者忙来忙去,心中的那一丝顾虑也消失不见,却隐约有些羞愧。 只因他自青锋解回来了一个月时间,竟然也没有来主动看望过老者一次,这次过来,还是因为有求于人,未免过于薄凉,这种情绪充塞在少年的心中,让他心中升起了些许无地自容之感。 可羞愧归羞愧,丹枫谷之事毕竟牵连不小,不能不说。 王安风手捧着瓷杯,自心中整理了一遍思路,未等寒暄几句,便将这事情原原本本,全部都告诉了眼前的老者,傅墨苍白的双眉自舒展渐渐皱起,等到少年说完之后,右手已重重拍在了旁边桌上,眉头倒竖,怒道: “这些狗东西!” “安风你放心。” “这件事情,交给老头子便是。” 怒声之中,老人已经站起身来,如同怒虎,却只在这狭窄的地方连连踱步,低声嘟囔道: “嘿,丹枫谷……在外面我奈何不得他们,但是竟然敢来我扶风乱来,哼,简直找死!” “都跑到家门口了……以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吗?” “这儿是扶风,是我家,来这里乱搞,乱搞……” “老头子我搞不死你!” 在外行走时候,为人和善的老者,此时便如同是被逼到了最后底线一般,做起事情来,远比王安风所想还要利索干脆,翻身从那堆材料当中刨出来个木质机关鸟,写了封信,将那鸟儿一抛,其虽为木质,却能效林鸽千里送信,振翅而去。 王安风一杯热茶尚未喝完,便听到了衣衫破空的声音。 少年闻声微怔,侧身看去,便看到远空处有气龙腾空,显然是高明武者腾空御风,数个呼吸之间,已经落在了这学宫之内,气龙散去,一道身形翩然落下,其身着赤红锦衣,腰悬淡金狴犴,手握长刀,看衣着打扮,应当是大秦朝中武者。 便在此时,那人已经散去了残余气劲,一边整理衣着,一边大步朝着这学堂处走来,王安风也见到了他的近容,一张国字脸,方方正正,不怒而威,虽然穿着游侠劲装,但是右肩处却有虎首肩铠,和寻常侠客分别开来。 踏步进来,未等傅墨说话,便已经抢先开口,道: “傅老哥,到底是什么事情,要累得你飞鸟传讯?” 一边说着,那男子斜睨了傅墨一眼,咧了下嘴,道: “再说了,咱们这住处离得也就三条街,您老就舍不得动弹一下?” 傅墨撇了下嘴,面上神色不屑一顾。 那男子才说完这句,便看到了王安风,微微一怔,老者已经抬手指着少年,道: “这是我们扶风藏书守,王安风。” “不是我找你,是他发现了些事情。” 复又对着王安风道:“这汉子叫祝建安,当年是法家学子,前些年越过了龙门,晋入中三品,现在是扶风郡城下的副总捕头,你有什么事情,尽数可以和他说。” 王安风微惊,抬手行了一礼,那边祝建安却随意一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 “原来是星宿榜上的扶风藏书守。” “今日得见,果然是一表人才,有何事情,还请直言罢。” 少年见他神色间隐含不屑,知道后者是将自己当成了那种寻求长辈门路的学子,当下也不解释,只是尽量简练了自己的语言,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当提及到了丹枫谷时候,祝建安面上轻松神色再不复见。 等到王安风说完,这位副总捕头面上神色已经是沉水一般,沉默了数息,开口问道: “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哪一处客栈落脚?” 王安风摇头,略带歉意地道: “当时候,我担心被他们发现,所以只是确认了第几家,未曾看到客栈名字。” “若要说具体位置,在迎客来朝东,以我这般步伐,放慢了一半的速度,缓行三十四步的位置,应该是个老客栈。” “楼梯已经老化的很厉害,走动时候,有很清晰的杂音。” 祝建安微微颔首,面上似乎松了口气,看着王安风笑了下,道: “你做的很对。” “我很熟悉这些邪派武者,手段狠辣,无所不用,你若涉身进去,就算是能够阵斩那人,恐怕也只能住进官府之中,受我们保护,直到这件事情彻底过去。” “现在你可以将先前的经历全部忘掉,就当你真的只是和那邪派武者擦肩而过。” 王安风下意识开口道: “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 声音尚未落下,却被祝建安直接开口打断,道: “没有!” “不让你们这样的孩子和大秦百姓陷入危险之中,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只要大秦的刑部尚未死干净,这些事情,便不应该交由你们。” 声音微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子面上神色略有沉凝痛恨,但是这丝神色只是一闪即逝,恍如错觉。 祝建安朝着王安风两人笑了下,道: “总之,交给我等罢。” 声音未落,朝着外面大步走出,数息之后,人已经腾身而起,伴随气龙腾飞,不见了踪影。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章中秋之前,无力的拓跋月22 扶风学宫。 自王安风那一日拜访了傅墨夫子,借以将丹枫谷的消息,转告给了祝建安之后,已经又过去了四五日光景,他对于自身武力有着自知之明,并未曾主动接触关于这丹枫谷的事情。 而整个扶风郡城的气氛,也并未就如他所想,变得严峻起来。 邪派之事就如同是游鱼入水,可能这条鱼很大,但是远不足以影响到整条河流的走向。 时日渐过,少年心中渐渐安稳,生活也逐渐回归了那每日里习武读书的平缓节奏。 伴随着秋意渐浓,整个学宫,整座郡城,都笼罩在了佳节将近的气氛当中,那股子欢愉的节日氛围潜藏在依旧如常的生活当中,伴随着时日的推进,渐渐浓烈起来,并且溢出在人们的眼角眉梢,活跃在那越发轻快的脚步声和招呼声中。 《礼记》有载:天子春朝日,秋夕月。 数百年前,只是天子祭祀月神的节日,在这个时代,早已成为了整个大秦一年间除去了年节,最为盛大的欢庆,兵家照常会在学宫休假前来一场热血澎湃的切磋比武,儒家学子们则会举办一场场诗社。 泛舟月下,美酒佳人。 在这个时候,文与武,分得极开。 在王安风前头,在柔软的落叶之上,儒家的学子们正为即将准备的诗会筹集银钱,将前些年里诗会的佳句并先贤们的名句,仔细誊抄在了信笺上,然后稍微提些价钱,卖给学子居民们。 往日里拘泥圣人教诲,为人处事一丝不苟的儒家学子们,在这个时候,稍微放松了一下,钻了些小漏洞。 比如说,体力活都是少年学子们去干,比如说,誊抄诗句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字体呢,都是清秀而干净,如人一般,用的纸早在初春便已经准备,侵染了花香花色。 当那些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捧着这样的诗句,眨着如小鹿般干净的眸子安静看着你的时候,就连兵家最雄武的汉子腿脚都会发软,如中了剧毒一般,面庞胀红,乖乖掏出因为豪饮早已经干瘪的荷包,送上银钱。 这是有证据可寻的。 若是苛责他们,这些学子便会寻出祖师爷那一句食色性也,或者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祖师都承认了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免俗? 儒家学子行君子古礼,可君子古礼又不是断舍了七情六欲的机关人。 成就为君子的前提,是这还是个人,若是过分曲解,便是走上了偏激的道路。 那便是邪道。 一位少女大着胆子奔过来,将手中的诗集选递给王安风,少年微怔,下意识接住,愣了一下,便准备掏钱,那少女摇了摇头,并未打算接钱。 一双眸子看着眼前少年,粉面微红,贝齿轻咬下唇,眸子里面波光潋滟,似乎有千百种情愫,欲言又止模样。 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破空声音自王安风身后响起,有黑影极速射来,王安风左手还抱着东西,受到了气机影响,右手下意识抬起,轻轻一夹,便将那东西夹住。 凌厉劲气如剑锋割过手指,略有痛楚之感,定睛去看,却是一枚银子,被人以独门的手段射出来,威力已经不低,纵然被王安风夹住,裹挟劲风依旧按照原本轨迹向前,擦过了前面少女的肩头。 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位师妹,还请收下。” “藏书守不是那种不付钱的人。” 这一手弹石如箭的手段,非九品武者不可为之,那少女给吓了一跳,听得了声音,便如同受惊的白兔般转身跑去了,王安风握着那卷诗集,看着少女害怕离开,一时间竟有些许茫然无措的感觉。 刚刚,发生了什么? 转过身来,便自道路对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有身着黑衣劲装的兵家少年,白衣俊秀的世家公子,还有一位身着如火红裳的女孩子,其面目虽然不如大秦女儿家柔美,却又有另一种英气逼人的气质,几步过去,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了银子,横他一眼,道: “藏书守,可真是受欢迎啊……” 王安风茫然。 看了看自己手中诗集,又看了看拓跋月夺走的银子,呐呐地道。 “拓跋姑娘,这,这诗集尚未给钱。” 拓跋月神色一僵,心中升起被作弄的恼怒,抬眸看向眼前少年,却看到了他眉目间的诚恳,看到了坦荡荡的疑惑,知道了后者此言怕是出自真心,心里便是一堵。 恨恨咬了咬牙,转身看向了那女扮男装的薛琴霜,却看到了后者眉目间并无半分担心感觉,依旧神色如常,在发现自己望过去的时候,甚至还笑了一下。 笑起来真好看呐…… 不对! 拓跋月摇了摇头,将这诡异浮现的念头按下去。 心中升起了无力混杂了自暴自弃的情绪。 白担心了…… 这两个是蠢货吗? 此时不方便开口,拓跋月抬眸看向自己的好友,竭尽全力以眼神示意。 看呐,刚刚儒家的那小妮子明摆了不怀好意,准备挖你墙角啊。 按照我老家那边,你现在应该要宣誓你的所有权才对。 薛琴霜面庞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正当拓跋月松了口气的时候,却看到眼前一身男装打扮,依旧清秀过人的少女合上了手中玉骨折扇,抬起手来,直接把住了自己的面庞。 手指微凉,纵然知道眼前的少女是女儿身,拓跋月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你,你干什么?” 薛琴霜将拓跋月的面庞缓缓移向自己,皱着眉头看向了拓跋月的眼睛。 近距离看着那张面庞,拓跋月的脸上不由有些烧红,便在此时,薛琴霜双颊微鼓,轻轻朝着她的眸子吹了吹气,拓跋月脸上刷地通红,挣脱开薛琴霜,朝后跌退了两步,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做什么?” 薛琴霜微有好奇,理所当然地道: “月儿你不是眼睛进沙子了吗?我给你吹吹啊……” “我以前眼睛进沙子的时候,阿婆都是这样帮我的。” “可有好些了?” 拓跋月心里一堵,突然觉得无力。 “我…………” ………………………………………… 片刻之后,薛琴霜和王安风去补交诗集的钱款,也为拓跋月道歉。 后者出身于塞外部落,风俗与秦相比,多有差异不同,为人直接了些,但是并无恶意。 拓跋月和百里封在后面等着,拓跋月一边拿着靴尖轻轻踢着地面,一边看着那边并肩的少年少女,回想起方才经历,自心中升起来了强烈的无力感觉,轻轻抬脚踹了一下旁边的兵家少年,咕哝道: “百里猪头,你说她为什么就这么,这么蠢笨呢?” “一点都不知道抓紧。” “还是说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唉,甚么只缘身在此山中,是写景,放在感情上面也好像很对啊。” 说道这里,心中却又想到了另一个念头。 这两人之间,不会当真是清清白白吧? 但是转瞬,拓跋月便将这个念头自心中打消。 这绝无可能。 若不是这个缘故,这两人关系为什么会这般好? 总不至于是以武交友吧? 心念至此,年后便已经十六岁的异族少女摇头叹息,做出了自己的判断,感慨道: “有的时候,这些人还真是迟钝啊。” 在另一边。 薛琴霜翻动着那本诗集,道: “这些诗词,写得还是很不错的,比如这一句。” “断虹霁雨,静秋空,山染修眉新绿,安风你喜欢哪一句?” 王安风看了两眼,试探着道: “嗯……这一句吧。” 薛琴霜凝眸去看。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少女若有所悟,合上了诗集,想了想,回眸笑道: “那……安风,今日去市集买橘如何?” “应当有好货上新。” PS;第二更奉上,求支持啊……(抱拳) 第一百零一章腹黑,斗智斗勇12 薛琴霜说有好货上新。 众人今日来找王安风,说来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索性去了街上,果然看到集市之上,平日里不常见到的上好果子,全部都拿了出来。 地上随意铺展一条麻布,便将果实堆积在上面,来往之人,络绎不急,叫卖声音更是隐有比较之意,不肯示弱放松。那副叫卖的模样,竟如同交手的武者一般。 王安风之前将丹枫谷事情转告给了扶风郡副总捕头,第二日,傅墨便转交给了他百两足银,以示嘉奖,是以少年虽食量渐长,荷包却也重新拥有了存在的价值,买回了许多鲜果,回来的路上,随意交谈,知道了薛琴霜等人来找他的目的。 其实还是因为这中秋佳节。 百里封要去自己叔叔家,去拜访叔父长辈,而拓跋月似乎也有亲族在扶风郡城。 薛琴霜接过橘子,一边掰开橘皮,一边继续解释道: “十五那天,我需得去城中拜访长辈。” “所以虽然说是团聚的日子,咱们却都聚不到一起,思来想去,提前聚一聚也好。” 王安风点了点头。 薛琴霜将一瓣橘子放在嘴中,声音微顿,继而便便不改色,眸光掠过旁边王安风,状若随意将那橘子递过,少年微怔,继而会过意来,抬手取了一瓣,在少女看似淡然,实则隐含期待的目光中,放在了嘴里。 刚刚咬下,王安风的神色便微微僵硬。 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酸味在唇齿间爆炸开来,头皮略微发麻。 好酸。 少年抬眼看向薛琴霜,却看到了少女那双褐瞳之中掩饰不住的笑意。 心里面瞬间一片明白,正要开口,却在此时看到了从身后赶过来,叫着要取橘子的百里封,自心中本能做出了反应,生生忍住了脸上的神色变换,面庞之上,依旧是如同方才薛琴霜一般的面不改色。 抬手拍开了百里封要取新橘子的动作。 少年指了指薛琴霜手中,那已经撕开的橘子。 因为实在是太酸,王安风怕自己开口便会神色扭曲,便只以动作示意百里封吃完这个打开的再说。 百里封心里并没有丝毫的怀疑,抬手便要去拿,不曾想拓跋月提前截了胡,少女得意看了一眼百里封,慢条斯理地撕下了一瓣,放在嘴中。 脚步微微一僵。 拓跋月的脑海瞬间一片茫然,被‘这是什么’,‘我在哪里’,‘我吃了什么’的念头充塞,继而便明白过来,自己是替百里封挡了刀,心念急转,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 这亏不能白吃。 拓跋月视线看向前面的百里封,以绝对的毅力克制住吐舌头的本能,面不改色,将那橘子递过去,道: “不,不就是吃了你一块橘子,喏,这些都给你。” 百里封接过,因为前面三位好友神色都一如往常,并没有半分异状,故而他心中也没有丝毫的怀疑,随手撕开了橘皮,将这橘子当成了苹果一般,放在嘴边,于三道隐含期待的视线之中,大口咬下。 汁液在唇齿间碰撞。 下一刻,背负陌刀的高大少年身躯骤然僵硬。 双眸瞪大,微微颤抖。 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少年武者双眸之中,不知何时已盈满了热泪。 “好……酸……” …………………………………… 因为这个时候,众人还在大道上,百里封只好含着那酸到了令男儿垂泪的橘子复又行了数十步,方才处理掉。 再看向橘子的视线,已经算是畏之如虎。 众人本来是打算在学宫外面,寻一处饭馆,吃顿稍好些的酒肉,王安风突然想到了总是孤身一人的傅墨,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不如,我们去看望一下傅墨夫子?” “毕竟,也曾经一同出行。” 百里封和老人关系本就最好,闻言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并且表示没甚么好东西送,不如送他两斤上好水果,一边说着,视线不自觉飘向了王安风手中橘子。 拓跋月抬手敲了下百里封额头,狠狠瞪他一眼,等到少年下意识朝后缩了缩脖子,方才转身看向了另外两人,道: “我没有意见,是应该去见见夫子。” 声音微顿,面有迟疑之色,道: “只是,夫子他毕竟和我们不同,若是这样去拜访,不知是否冒昧。” 大秦占据了天下最为富饶之处,人杰地灵,武者高人辈出,学宫当中,更是将诸子百家当中这些高强武者汇聚到了一起,但是在边塞草原之上,中三品武者,却并不如同学宫中这般容易看到。 在一些略微弱小些的部落,中三品的武者便已经是最强,能够保护部落的人民和牲口,不被强敌掠夺,堪称整个部落的支柱。 她虽然也和傅墨同行了许久,若论对于老者的敬畏,实则是众人中最盛。 百里封闻言狂翻白眼,道: “他?冒味什么?” “若是中秋当日,恐怕确实有人寻他,但是此时距中秋尚有些时间,他恐怕一直窝在机关当中,怎么可能冒味。” 拓跋月尚有迟疑,但是见其余三人已经做了抉择,也不好反对,便跟着众人一同前往了墨家学堂当中,百里封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傅墨的屋子,毫不客气推门而入,高声叫道: “老头儿,我们来看你了。” 老者正在琢磨自己的机关,见得了众人来看他,则将机关抛在了脑后,笑着将众人迎进门来。 众人闲聊了半个多时辰,百里封将傅墨拖出来了学堂,去了风字楼旁边,王安风的小木屋之中,好好吃了顿便饭,复又品茶谈笑,直到天边渐有晚霞升腾的时候,众人方才告辞离去。 王安风靠在门口,看着天边晚霞,心中思绪蔓延。 尚有五日便到了中秋了。 倒还不知道,于雯的那位长辈,究竟是何等身份,这次家宴,希望能没有风波吧。 王安风眉头微锁。 自小离伯给他将的故事当中,大秦皇家之人便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是以他理智上虽然已说服了自己,心中却还是许多戒备。 皇亲国戚…… 抬手将橘子放入嘴中。 少年脸庞微僵,脑海中的担心瞬间便被更为强力的情绪淹没。 呕啊……好酸!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二章追忆22 扶风郡城,城南宅邸。 气氛之中一片清幽,定松盘坐在了前室,以打坐的方式休息,战刀未曾入鞘,横在膝上,而那女子则在主屋中休息,双目微阖,鼻翼上渗出薄汗,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过去的记忆在某种情绪的引动之下,逐渐鲜明,在此时重现。 是火焰,是刀兵。 是烈烈杀心。 熊熊燃烧的火把之下,照亮了威武的宫门,照亮了一张张狰狞而恐惧的面庞,他们手中的玄色兵刃散发着冷然清幽的寒光,散发着难以忽略的杀气,照亮了仰脖狂饮,周身雷霆怒走的陇西豪侠。 亦照亮了其身旁那张干净的面庞。 不穿官服,不穿铠甲。 重重包围之下,依旧一身干净的蓝色儒衫,即便是刀兵之中,看起来依旧干净澄澈,一身儒雅。 这是被她称为夫子,被她称为老师的人。 这是看到她会手忙脚乱,从身上各处摸出糖果逗她开心的半大少年。 却手持斩龙匕,推开了前方玄武卫,疾步而行,身后有高呼声响起,让他停手,前方自己的父亲,当时的太子冲着他怒目而视,冷然喝道。 “汝敢弑君!” “有何不敢!” 当年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未曾有丝毫的畏惧,将手中匕首直接捅入了父亲的心脏,鲜血涌出,在金色的龙袍上沾染出了黑色的印痕。 她当时便在一旁,看得到那双原本温润的眸子已经发生了变换。 决绝而直接。 握着匕首微微一转,退后一步,将手中匕首扔在地上,哐啷作响,周围正在厮杀的士卒在此时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不敢置信地看着此间少年,天地死寂,唯看得到那蓝衫少年,半大夫子朝着跌倒在地的龙袍男子拱手行礼,神色平静,道。 “请殿下先行一步。” “微臣随后便来。” “你……” 天地间有无形龙吟声音响起,凄厉狂怒,舞于长空,就连那无数火把汇聚起来的火光也黯淡了下去,在她被吓傻了的目光之中,仿佛有泣血长龙,嘶吼着扑入了眼前十七八岁的少年身躯当中。 温润的眸子逐渐散去了原本的光辉。 双鬓渐渐斑白,似乎在瞬间便已经到了濒死残存的年纪。 可其脊背依旧笔直,面目依旧平静。 转身,拱手,朝着她二叔深深行礼。 “微臣,领罪。” “啊!” 李婉顺再度从噩梦之中惊醒,双眸之中满是慌乱之色,猛地坐起身来,呼吸急促,当看到了极具扶风风格的装饰,方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现在已不在天京当中,更不是在十数年前的皇宫当中。 眼前自然没有什么雷霆轰鸣。 更不曾有那张看起来干净坦然,却眉目锋锐如剑的面庞。 回想起当时光景,虽是凉薄之夜,但是身上衣衫竟然已经沾湿,心脏加速跳动,睡意不觉已经全消,女子坐在床上,定了定神,走下床来,穿着一身月白色绸子里衣,黑发披散,垂在背后, 面庞单看一半,是如同瑶池仙子般柔美的绝色,而另一半轮廓柔和,却覆盖了张浅色描金面具,露出的瞳孔并非是黑色,而是如同翡翠美玉般的色泽。 女子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纵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近乎二十年,可每每午夜梦回,总会心中惊悸,难以自抑。 谁能想到,日渐受宠,年后便将传位登基的太子,竟会被人在祭月之后,在赴皇宫家宴之前,当场刺杀。 当年局势,就此而乾坤颠倒。 究其根本,却只是因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女子双手手指环抱茶盏,凉意透过细腻的瓷杯,几乎入骨,脑海当中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了宇文青竹所说的那位扶风藏书守。 身着蓝衣。 眉目并非十成俊秀,却很是干净。 最重要的一点,姓氏为王,一念安风。 是您的儿子吗? 王夫子。 牙齿咬在唇上,渗出了些许鲜血,顺着面庞下滑,触目惊心。 ………………………………… 天京城中·皇宫。 御书房之中,大秦帝国的皇帝陛下仍旧在翻阅着奏折,近来中秋,除去与民同庆之外,皇家还要准备着祭祀月的大典,需要忙活的事情不少。 还好他当年算是马背上出身,十三岁便已入军历练,也曾经马踏敌国腹地,阵挑敌将,大秦能有今日之安稳,他也算是参与其中,登基之后,一身武功纵然是有所荒废,也是实打实的四品武者。 还熬得住。 复又处理了些奏折,服侍了他许久的太监送来了一份人参汤。 也已不再年轻的宦官接过了空碗,看着皇帝面上的些许疲惫之色,低声劝慰道: “皇上,夜深了,今日不若早些歇息?” 皇上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道: “用不着……你退下吧。” 那太监不敢不应,低声喏了一声,低垂了手掌,轻声走出了御书房。 片刻之后,这书房当中,便只剩了他一人,男子抬头看向窗外,看到了天边明月,看到了云聚云散,神色略有恍惚,道: “中秋了啊……” 沉默了下,叹息道: “往日若是偷闲片刻尚可,此时,却偷不得啊……偷不得,毕竟是答应了人的。” 摇了摇头,复又忍着心中隐隐不耐,看向了那些满是陈词滥调的奏折。 十七年前。 “……我走了。” 当时已经被封为太子的他看着自己的好友,其杀太子,刺储君,受天下龙气反噬,又没有什么修为在身,生机已如风中烛火,不日便将丧命,沉默了下,道: “留在这里,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白发少年哂笑,回过身来,满脸不屑地看着他,道: “救助你自己的杀兄仇人?” “你啊……长点心吧。” “你比你哥哥们好多了,大秦现在尚未安稳下来,吐蕃啊,匈奴啊那边,装孙子就装装孙子,最后打得狠些便是了。” “暂时的屈辱无碍,天下人,还有那史书定论,只看结果。” 声音沉默下来。 蓝衫儒生看着他,呼出口气,轻声道: “今日之后,你我便再不必相见了。” “我这一生至此,醉心于书中道理,尚未领略过天下大美,现在快死了,多少看看这人世间风景,否则不是可惜?” 声音微顿,复又摇头叹息,道: “不过,我总觉得,就算是我活到了八十岁,临死的时候,总还是会可惜,会遗憾,像没有练过武功啦,没有向喜欢的姑娘表白心迹啦……” “可就算遗憾,又有什么用?” “毕竟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很慎重地做出了抉择,人生至此,我虽然感到遗憾,却并不会有半点悔意,若再来一次,大约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希望你也可以。” 当时的太子不知自己如何回应这些话,只记得似乎谈了很久,那儒生也要启程离开,临走的时候,对他道: “不用送了,答应我的那三件事情,你不要忘了就行。” “……三尺黄泉之下,我等你的答案。” 摆了摆手,转身朝着外面走去,再不曾回头。 他伸手想要挽留,却开不了口,只能够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看着那蓝衫白发,逐渐消失,看着那陇西豪侠冷冷瞪了他一眼,提着那儒生后衣领,任由其张牙舞爪地挣扎也不管,随手将其扔在了马背上,便驱马而去。 他想要踏步追出去。 但是这一身威严的龙袍似乎冻结了他的身躯,令他动弹不得,令他只能够保持着太子储君应该有的威严,负手立在皇宫,看着好友远去。 那个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冷冰冰的距离。 皇上神色恍惚,回过神来,看着手下的奏折,十七年前所经事情,历历在目,低声笑道: “嘿,三件事……” “让天下人吃得饱,穿得暖,住得好。” “姓王的啊……你的口气一如既往地大,这算三件事?” “就跟你那天下味美第一的拿手好菜一般。” “朕真是信了你的邪!” PS:第二更……嗯,王安风父亲的故事线开始一丢丢…… 第一百零三章父债12 八月十五,月圆之月,有天子祭月。 有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 扶风郡城,城南小院落中。 李婉顺身着墨色金边的繁复裙装,坐在梳妆台前,两旁烛台上燃着红烛,火光照亮了铜镜中面容,纵然有面具遮蔽了一半的容颜,剩下的部分依旧秀丽卓绝,天下难寻。 大秦闻喜公主。 器宇闲淑,风容秀美,固以荷灵宸施,传质天仪,十七以封。 神色略有恍惚,手指顺着鬓角黑发滑落下来,落在唇角,落在微凉的坠饰上,身形微有动作,身上繁复衣着之上,便有金凰舞动,其色殊异,极为妍丽。 自十七年前,父亲去世之后,如此装扮,已是罕见。 脑海之中又回想起了自己父亲的音容笑貌,身着龙袍,常人眼中威严难测的太子,生杀夺予一念之中的主公,在孩子们面前,却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亲。” 最好最好。 会为她挽发,朗声大笑: “我家尪娘,风标清惠,谁能配得上?!” “自你出嫁时候,为父要让这天下绵延,万里江山,都有如火牡丹相送,富贵绝世,绵延流连,古往今来,唯你以出!” 女子眼中神色恍惚,身畔那满脸喜悦的明黄色身影如水波般渐渐消失。 方才的暖意便越见凄冷。 沉默了下,右手轻轻放在了梳妆台上,触及了横放上面的匕首。 长及一掌,色成金黄,龙首缠匕,獠牙吞刃。 将这冰凉的匕首倒扣在了手掌当中,铸剑山庄的手法,极完满地贴合了手部曲线,不见用力,那匕首已经划过空间,留下了一道寒芒,动手之前未曾看到征兆,动手之后耳畔不见风声,显然是用出了极为高明的暗杀武学。 李婉顺看着这有七八分熟悉的匕首,张唇低语: “父债,子偿……” 嘴唇吐息,灯火因风而动。 更衬得这匕首森寒。 出身既已不凡,父亲更和宇文则大将军相熟,是以自小习武,就算之后师父被外调,也已经成就风格,十数年苦修不辍,现今近龙门,位列七品。 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声无息间,其身后浮现一道身影,却是位女子,身着道袍,背后负剑,五官虽然冒昧,但是眉目之间,却是一片煞气逼人,生人勿近模样。 这是她的随身护卫,有中三品中五品修为,是她的爷爷,大秦如今的上皇赐给她身边,代替皇上的玄武卫护她性命周全,十数年过去,已经和她情如姐妹。 其出身道门分支,练就一身浓烈煞气,更能将其收敛,必要时候,一击而出,宗师之下,无不破。 道姑现身出来,朝着李婉顺微微行礼,道: “殿下……” 李婉顺轻轻嗯了一身,闭上了双目,脑海当中回想了许多的事情,回想起了父亲的温柔,回想起了和王夫子相识时候的开心时光。他会带着她偷跑出宫,去到皇宫外面的世界去玩。 去河边摸鱼,去看飞萤漫天,他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就和父亲一样,大笑的夫子同样是她童年时候闪着光的记忆。 这些温情的东西依旧还历历在目。 却也正因为这些清晰的记忆,胸膛中潜藏浮现起来的那种难以言语的情绪就越发地浓烈,原本遗忘掉的记忆在得知了那少年存在的时候突然浮现脑海,越发清晰,令她心口钻疼,驱使着她轻声开口,道: “……今日,那少年过来的时候,我以摔杯为号。” 声音微顿,继而道: “擒下他。” 道姑答应下来,随即便想起了描述之中,那少年一身难得凌厉的剑术,被称之为内外功寻常,唯独剑术独精的藏书守,沉吟了下,还是开口道: “只是擒下?” 李婉顺点了点头,右手五指扣紧了那柄仿造斩龙匕打造的宝物。 烛台之上,火光微微呼闪了一下。 “你只擒下便好。” 女子脑海中,那染血的清晰,闭上了双目,道: “我亲自下手。” 道姑看着那裸露出的半张面庞之上渐渐坚定下来的神色,退后一步,并未再开口劝解。 纵然在她眼中,眼前的公主不见得是那少年对手。 前者虽然内功功体不凡,臻至了龙门关隘之前,但是却未曾经历过厮杀,突然出手,一身七品修为至多只能比拟八品武者手段,须得要渐渐调用内力,才能将一身所学发挥出六七成的水准。 可那少年却最擅长速杀,一手剑术不凡,几可阵斩八品。 本来应该劝阻,可她自小时候便认得了这个少女,早已经习惯了跟在她的身后,心中也知道这十数年的时间里面,她心中积压了多少的压力,虽有些许担忧,但是自负自己的修为不低,有她在场,决计出不了什么差池。 那少年一身本领似乎都在长剑之上,到时候倒是可以令他将佩剑取下。 空着手掌,想来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道姑若有所思。 烛台之上,红烛渐短。 李婉顺便在这处静坐,道姑也未曾远离,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安静地仿佛这一处静室远离了凡尘俗世,如同正缓慢坠入深渊,幽深而死寂,若非是红烛逐渐燃尽,几乎察觉不到了时间的流逝。 烛光渐暗。 呼吸的声音也越见缓和。 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手掌不轻不重拍在了木门上,发出了啪啪的脆响声音,在这死寂之中极为清晰地传入了这房屋当中,将原本气氛砸得粉碎,道姑微微侧身回望,李婉顺眸子抬起,左眼漆黑,右瞳如玉青翠,倒映出了明亮的烛光。 烛光熄灭。 双眸之中,便是一片幽深。 …………………… 门外,一身蓝衫的王安风和于雯汇合,后者丝毫不显得见外,抬手重重拍在门上。 定松疾步而来,打开了木门,笑着将两人迎入了院落之中。 吱呀轻响,木门轻轻闭合,将少年的身影吞噬其中。 门上的椒图兽首在红烛的映照之下,略显狰狞。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四章大秦公主22 王安风跟在了定松的身后,朝着院落内部行去。 这处院子看似寻常普通,但若是仔细去看那些寻常之处,却又能够看得到别样的风景,和去年时候在柳絮山庄时候看到的风景截然相反。 这些细节处在一些人眼中与砖瓦无异,但是却有另外一些人看得到这些物件身后的故事,明白其价值上夹杂着悠悠时光的厚重感,那是再多的金钱都难得买到的东西。 出身平凡的人可以在这里看得到相同的平凡。 而出身世家的人也能够看得到简朴之下的奢华。 便在此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抬头看去,便看到了一位身着道袍的道姑,正站在主屋前面,剑眉入鬓,眉宇间气质颇为凌厉,与寻常女子迥异,状若寻常,视线只从他身上扫过,便朝着于雯微微一礼,抬手朝内虚引,道: “公主便在里面,进去罢。” 王安风闻言心中微惊。 他曾经想过此间主人的身份,却没能想到竟然是皇室公主,可因为早有些准备,倒也没有因而失色,正当准备踏入屋子的时候,那道姑右手突然抬起,拦在了王安风身前,眉眼平淡,并不看他,只是道: “公主玉体尊贵,少侠还请将身上兵刃解下。” 王安风微微一怔,眼前女子自他感知之中并没有丝毫的杀气恶意,但是赢先生曾在传授他剑术之前有过吩咐,长剑不能离身,后退一步,脸含歉意,抱拳道: “抱歉,这位居士,家师有命,剑不离身。” “这件事……实在恕难从命。” 话说出口,少年便知自己此举在对方看来算是失礼。 江湖险恶,皇室之人在外头小心些倒也没有什么不对,可他也绝不准备违逆师长的训诫,略微思量,正觉得不若干脆离开,省得在这里呆下去,让于雯难做。 道姑微微皱眉,看到了少年眉宇间的坚决之意,觉得强逼之下,可能会令他转身离开,坏了原本计划,心中迟疑,有心让他进去,可方才才说了规矩,当场反悔,却又有些不合,正在此时,内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柔和的声音,道: “今日中秋,既然是青竹的朋友,想来也不是歹人。” “请进来吧……” 王安风微怔,眼前道姑已经朝着旁边退了一步,气机牵引之下,无形之间将王安风原本离去之意打消,少年毫无察觉,朝着她抱拳行了一礼,踏步进去了这主屋,方才进去,便看到了一张红木圆桌,看到了主位之上坐着一位女子。 身着玄色裙衫,其上绘有金凰,其气韵自成,眉目一半被浅色面具遮掩,可只是露出的那半张面庞,在少年至此所见的许多人中,已经是最为殊丽,毫不夸张地说,她的容颜气质,绝非此时尚还年少的薛琴霜可以比拟。 那是历经了诸多繁华之后,自内而外散发出的雍容平静。 少年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上前见礼,大秦此时正当盛年,儒家虽然势大,但是墨家兼爱之说同样盛行,上下尊卑,并非极为严苛,此时既然是家宴,便只以晚辈之礼相见,道: “晚辈王安风,见过公主殿下。” 李婉顺看着眼前的蓝衫少年,神色略有恍惚。 几乎是看到王安风的第一眼,她在心中便已经确认了少年的身份,这般眉目,虽然只和其父有五分相像,但是那种气质却如同浸入了骨子里面,并无半分不同。 脑海中思绪一闪而过,紧接着升腾而起的,便是心中那种极为复杂难明的感情,翻腾不止,越见猛烈,可她终究是经历过许多事情,面上未曾浮现异状,或者说,以眼前少年的心性经历,尚且看不到其面上神色在短时间内迅速的变化。 右手修长,笼在绘有金色纹路的广袖之下,已经扣稳了匕首。 面目浅笑,温柔娴雅,轻声道: “少侠多礼。” “还请落座罢。” 模样端庄,就如同当年她父亲,令那少年夫子起身时候一般无二的气质姿态。 眼前少年起身看她,一身蓝衫。 竟也如同当年风景。 一瞬间似乎时间逆转,恍惚之间,李婉顺竟然分不清楚,这是在当年王宫之中,还是在这扶风郡中的一处宅邸。 唯一的差别,便是此时的蓝衫少年,未曾朝着自己眨了下眼睛。 自己也不再是十二三岁的小小孩童。 李婉顺心中念头,未曾被人察觉,于雯已经落座,定松方才出去,此时又引着仆从进来,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在了红木圆桌之上,于雯邀王安风坐在一旁,颇有兴致地介绍着这些菜肴。 李婉顺看着他们轻声谈笑,状若温和。 右手不知为何感到了极热,却又接触到了匕首,被那凉意冲散。 定松站在门口,身为家将护卫,他此时身着轻甲,右手持枪,左手扶刀。 道姑负剑,站在了于雯和王安风身后五步。 这个距离,中三品的高明剑客可以在千分之一呼吸之中,以长剑斩下前面的头颅,或是在瞬间废掉眼前少年的武功,使其如同待宰羔羊一样任她宰割。 李婉顺定了定呼吸,右手仍旧扣着匕首,左手抬起,握在了前面的杯子上,这是骨瓷,触手最为温润,如同美人肌肤。 她将这杯盏抬起。 王安风身后道姑眸子之中微微亮起,右手稍稍抬起。 王安风不交出剑,没关系。 只要一瞬间,她便可以将少年长剑夺走,反制于他,瞬间以煞气将其经脉冲破,废去其一身修为功力,到时候就算是公主发挥不出七品武道实力,也可以轻松以匕首刺破他的心脏。 前头于雯抬手指着王安风身前的一处菜肴,低声道: “怎么样,没有骗你吧?” “我姨姨人很好的。” 王安风点了点头,一时间对于先前心中怀疑升起了些许羞愧之感。 无形煞气已经笼罩在了他的身后。 李婉顺身旁,以黄铜铸成了捧灯侍女,左右各一,烛火摇曳,映照地周围明暗不定。 王安风身后的墙壁之上,映照出了煞气投影,薄如雾纱,流转不定。 李婉顺看着那蓝衫少年,眼前不断闪现过倒在血泊中的父亲,沾染着鲜血的匕首,闪现过了蓝衫儒生深深行礼,言辞冷锐,脑海当中,那声音越发清晰,越发冰冷。 是自己的声音。 杀了他。 看得到眼前龙袍染血的父亲,躺倒在地,怒目而视。 扔下杯盏,杀了他,为为父报仇…… 报仇…… 看得到蓝衫书生行礼,声音冷然: “请殿下先行一步。” 有已执念为狂的母亲尖锐的声音: “哭什么?怕什么?这天下,本就应该是我们的,我这身衣裳,有何不对?!” “是那个儒家书生,是他,还有你那个人面兽心的二叔,是他们抢夺了这天下,夺走了本属于咱们的东西……” “父债子偿。” “杀了他!” 一个个声音在她的耳畔回荡着,不知道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来自于其他的地方,但是此刻却都非常清晰而且真实,在教唆着她,驱使着她,但是在这个时候,却还有另外的声音在告诉她其他的事情。 这声音是如此之宏大,如此之浩瀚。 又是如此之真实。 仿佛来自于整个天下,竟足以与这十数年积累的仇恨所匹敌。 手掌快要握不住那瓷杯,似乎有迷雾重重,遮蔽四野,心中诸多念头,挣扎不休,却始终不曾放手。 在此时候,她终究还是未曾下得了最后的狠心,轻呼口气,准备将杯盏放回原本位置。 正在此时,或许是放下心念损耗过大,手腕突然一软。 雪白的骨瓷落地,坠成了碎片。 王安风微怔,和于雯一同看向了声音传来之处,而在同时,其身后道姑双眸微亮起,气行周天,浓郁的煞气勾勒了周围的环境,在她身后浮现出了种种异象。 李婉顺心中一个咯噔,几乎本能地惊呼: “不要!” 猛然起身,心念过激,带起了激流如浪,两旁灯火瞬间熄灭,房间之内,霎时间一边安静,李婉顺只觉得自己挣脱开了某个束缚,感觉到了心跳很快,呼吸急促,却不知道此时局势究竟如何? 噤声聆听,却听到了液体自桌子上流淌,滴落的声音,面色微微发白。 正在此时,她听到了桌椅碰撞的声音,似乎有人缓步而行,走过了圆桌,行到了窗前,呼吸不知道为何微微放缓,抬眸看向了那一处方向。 伴随着吱呀轻响,皎洁的月光倾泻进来,将黑暗照亮,桌面上碎裂了一个瓷杯,一片幽深的黑暗当中,越过那窗口,看得到漫天灿烂的星辰,看到了圆月悬空,无尽光耀。 蓝衫少年站在窗前,转身回望。 “殿下,可曾受惊?” ……………………………………… 李婉顺终究未曾出手。 将少年少女送出,令定松将两人各自送回家宅,右手提灯,孤身立在了院落之中。 道姑站在了女子身后,轻声问她: “为什么不曾下手?” 她追随李婉顺许久,知道那种恨意,是真实存在。 李婉顺神色恍惚,抬头看着那圆月,看着漫天的星斗,脑海当中复又响起了那和仇恨对抗的浩大声音,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问题。 为什么爷爷会传位给二叔,而非其他叔叔? 大秦人重视礼法,儒家夫子看中纲常,二叔得位不正,为什么如今却能够令大秦上下一心,唯命是从? 她不知回答,只是似有疲倦,道: “婉儿,带我去看看这月圆中秋罢……” 道姑微怔,微微点头答应下来,一手挽住了李婉顺腰肢,煞气化影,凭之而踏步腾空,瞬息之间,下方的树木,住宅,行人,灯火,逐渐变得渺小,但是这些渺小的东西组合在了一起,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出来的浩大。 这便是大秦。 浩浩大秦。 当年的大秦,尚未强盛到了如此的地步,交给自己的父亲,真的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吗?战火未绝,内外交困,那个一心想着给自己女儿万里红妆相送的父亲,真的能够带领大秦,将那些异族驱逐吗? 当年的父亲,是否也对二叔三叔做过什么? 李婉顺神色越发疲惫,却在心中升起了自嘲之念。 若是今日仍旧战火连绵不绝,未曾将那些异族彻底打服,战火所至之处,死伤何止于一家一室?生在安宁之家,百姓路不拾遗,纵然偏僻之处,也是饱食之家,这等大治之世,若是只杀一人便能遂愿,这究竟是对是错。 而若是只杀一人便能遂愿,舍去了百姓凄苦,有何不能? 看着下方的扶风盛世,李婉顺低低念道。 “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 “至如铺席之家,亦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围子女,以酬佳节。虽陋巷之人,解农市酒,不肯虚度。此夜天街卖买,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婆于市,至烧不绝。” “婉儿,你问我,为何不让你出手吗?” 道姑不解,侧目去看,看到了旁边的那双眸子,看到了眸子里面映照着的万丈红尘。 李婉顺身上繁复衣裳微微拂动,似乎金凰振翅而飞,提灯看着这大秦山河,看着这古今盛世,道: “因为我不止是父亲的女儿。” “我亦是大秦的公主……” 道姑微怔,继而便明白过来。 看向李婉顺的目光之中浮现出些许的怜惜。 彼时太子,她亦听师父提及,好大喜功,暴戾寡恩,非为人主之资,却独得皇上喜爱,当年的天下,尚有可与大秦匹敌的国家,若是现在是当年太子执政,大秦必不可能如此强盛。 当年一事,以数人之死,而令天下得遇明主,走向了大治。 于私有仇,但是却于国有恩。 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此即为国士无双。 为了私仇而杀国士之子。 这种事情,正因为是大秦的公主,所以,不能做。 李婉顺看着这下面的灯火,低低呢喃: “我亦想在有生之年,得见百姓安居,天下无灾。” “得见这大秦盛世,绵延不绝……” PS:第二更 第一百零五章隐秘身份12 中秋月圆之日,在一片欢快的气氛当中结束,闹市散去,游人归家。 好景伴酒,最是醉人。 心中烦恼,大多且随他去,名利之争,此时尽归熄心。 可众生百态,不一而足,也还有些人就算是这个时候,也未能好好休息。 年纪方才十七岁的彭星波昨夜里虽然饮了些酒,可长年以往的习惯却仍就让他在固定的时间睁开眼睛来,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屋顶,脑袋一片空白,片刻之后,方才翻身下来,洗漱一番,借助微寒的水,扫去了心中睡意。 从桌上抓了半块剩下来的月饼,就着凉茶囫囵吞下肚去,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去,此时街上行人洗漱,已过中秋,早上颇为寒冷,令他下意识抬手紧了紧领口,匆匆行去。 他是这北武城里当铺里的活计。 干他们这一行的,长年无休,东家常常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便是今日休息了,或许就会和绝世宝物的消息擦肩而过,休息不得,休息不得。 他心中颇为不以为意,可东家毕竟是东家。 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为了那明晃晃,圆溜溜的铜钱,他也只能在这寒风凌冽之中,远离温暖的被窝,心中无数次赌咒发狠,败给了柴米油盐四字。 “真冷啊……” 彭星波咕哝了两声,把衣服又拉紧了下,脑海中则在胡思乱想。 或许是时候换上些厚实的衣裳了。 年前才做了一套,还有七成新,用不着扯布子。 现在好布子又涨了一枚铜钱。 奸商。 脑海之中思绪翻腾,他已经转过了巷口,大道比之于方才小街更为宽敞,也衬得行人稀疏,更为萧瑟,视线未曾受到丝毫遮掩,几近于一览无余。 视野之中,看到了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三十余岁年纪,身着一身黑色宽松衣裳,气质肃然沉稳,神色不由微微一怔。 他认得这个男人。 其正是东家的熟客,也是这北武州城这一年来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巨鹏帮的帮主,公孙大人。 彭星波见过这位大人和东家谈笑风生,但是见到更多的则是穿着巨鹏帮衣服的武者行走在道路之上,那种威风凛凛的模样,心中早已艳羡。 他往日里也曾经想过自己见到了这位大人物,会有如何如何的表现。 可此时真的见到了帮主,却只感觉自己的身躯僵硬地和木头人一般,不听使唤,未能如同自己曾经想过的那般主动迎上去,不卑不亢,表现出色,从而得到看好,委以重任。 而在这个恍惚的时候,公孙帮主已经推开了当铺的门,走了进去。 他却依旧未能开口。 未能把握住这个罕见的机会,回过神来,只在心中懊恼。 若是……若是…… 心念纷飞,如同魔障,却是在思考着等会儿概要如何表现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低声叫了一声不好,匆匆赶入了当铺当中,只希望今日勿要迟了,勿要浪费了那几枚铜钱,脑海中思虑,却是在瞬间扔到了身后。 等他进去的时候,那位公孙大人正在和东家谈笑。 他恭恭敬敬上了茶水,在给那位帮主倒茶的时候,本想要开口,可方才在外头未能想得清楚,脑海之中一片混乱,不成体系,还是没敢开口,只捧着茶壶候在了一边儿。 看着东家和公孙帮主谈笑了片刻,公孙大人似乎要起身离开,东家将其送出门来,满面笑容,和煦地问道: “公孙帮主,这番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咱们也好给您留意一下。” 这里虽然当铺,可是大秦的当铺之中,其实能够找得到比起奇珍阁中成色更好的美玉,比回春堂中药性更足的好药,一切皆看运气,可当铺的掌柜也总有相熟之人,久而久之,便会给这些老主顾留意些好东西。 彭星波未敢跟出去,只听得了些许东西,听到了那沉稳的声音开口道: “要如虎目般的白玉珠子,最少要凑得一对之数,若能有三五颗,也是好的。” 少年闻言咂舌。 虎目般的珠子,还要白玉质地。 果然有钱啊。 当铺的老板转身回来,看到了自己的小伙计还在这里愣着,脸上在面对顾客时候和煦的微小瞬间变得比这秋风还要瘆人,抬手在伙计头顶一下,皱眉呵斥道: “愣在这里干什么?” “我花钱雇你过来,不是让你吃干饭的,去去去,赶紧干活儿去。” 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脚踹了伙计一脚。 自己则是手里端着那紫砂茶壶,坐在了躺椅之上,一边啜饮,一边看着一本古籍,直到了中午时候,方才踱步回去了里屋,彭星波在外面啃着馒头,闻着里面传出的诱人肉香,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只觉得入口无味,低声骂道: “奸商。” 内屋里头。 当铺掌柜取来了一张纸,眉头微微皱起,没有了丝毫的油滑之意,眉目肃正,抬笔在纸上,以密语写道: “北武州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至少两处据点。” 悬肘提笔,拈起那纸来轻轻吹了一吹,上面常人根本读不懂的文字渐渐消失,复又提笔写下了一件件货物名字,似乎就是那些当铺掌柜,询问大主家,死当的东西里面,可有这些货物? 似乎是为了强调是要死当的货物,是以以朱砂笔墨在死当两字上画了个圈,没能画的齐整,大部分的朱砂掩盖在了死字上头,越发艳丽。 片刻之后,这当铺里头,有一只灰色的鸽子振翅飞出。 在离开了城池之后数十里,突然振翅,冲云而起,化为了一道灰光激射,其速之快,几如攻城巨弩射出的弩矢一般,横掠过了层层云雾,掠过了山河和大地,直至远处出现了震撼人心的战鼓轰鸣。 直到天地之间,有苍凉的雄鹰长鸣,混着号角之音,碾碎在了雄武肃杀的呼喊声中。 灰鸽敛翅,落在了这兵家营地当中。 落在了一位身材魁伟,披坚执锐的将军抬起的右臂之上,这位中年男子取下了灰色鸽子所带的信笺,看到了上面一道血色痕迹,神色微凛。转身朝着一处屋子处走去,脚步匆匆,未曾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在翻看着手中兵书,微微挑眉,看向自己下属,视线落在了其手中信笺上,颇有郑重之色,他知道后者秉性,若是寻常事情,必然不可能如此失态,当下直接开口问道: “出了何事?” 披挂男子半跪行礼,道: “回禀将军,是密探回报。” 声音微顿,继而郑重补充道: “血色加急。”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六章见过堂主22 血色加急。 这个说法,本来是古时战场急报相传,以中三品武者带着情报腾空而去,只以全速施展身法。 每三千里换一人,各郡城门派不得阻拦,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 如今天下大定,早已经不需要这种极端的传讯方式。 可这个名字依旧流传了下来,以示极为紧急,事关社稷大事。 白衣男子不敢怠慢,接过信笺,自一处暗盒当中取来药粉洒在了信笺之上,原本的文字逐渐消失化去,显露出来了那一行真实的情报,看到了笔触沉稳的白虎堂三字,神色略有冰寒。 整个木屋之中似乎都变得有些压抑。 如同有猛虎低声咆哮。 白虎堂是江湖组织。 江湖中事情,江湖中人,本不应该由朝廷去管。 但是白虎堂不同。 白衣男子眼中浮现寒意。 ……………………………………… 扶风郡城。 中秋的节假过去了数日,残存的气氛也渐渐散去,扶风学宫逐渐又热闹回来,道路上看得到来往学子,学堂之中也听得到夫子们慢条斯理的声音,和朗朗读书声。 百里封扛着他那把凶残的陌刀,大步而行。 其举手投足之中,已多了些许浑厚之感,显然是于武功之上有了颇大进展,一路行过竹林,跨过小道,兴致冲冲冲入了风字楼中。 抬眼扫过,却未曾在熟悉的地方看到蓝衫少年的身影。 微微一愣,视线继而从这风字楼中各处扫过,书架前,木梯上。 可何处也不曾看到王安风身影。 百里封眉头锁起,正准备要顺着这万级台阶一路找上去的时候,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膀,下意识侧身回望,便看到了一袭红衣如火,眉目英气十足,不似寻常女儿家。 “拓……” 百里封眸子微亮,便要开口,却见眼前的少女瞪他一眼,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继而偏了下头,示意他出来说话。 百里封点了点头,跟着拓跋月出来,心中则是微有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女似乎太拘泥于规矩了。 风字楼中聊天,大家都这样做的。 两人出来,又行了十来步,拓跋月方才回身看他,道: “百里猪头,你刚刚,在找安风吧?” 百里封已经放弃了对于这个称呼的反抗,权当未曾听到,点了点头,道: “是啊,有事情寻他。” “那你不巧,我听人说,他似乎到了内功修行的关隘,今日未曾过来。” 拓跋月正说着,突然察觉到了眼前少年身上那些许异常的气机,声音微顿,抬眸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眉目间浮现诧异之色,道: “这是……你也突破了?” “九品?” “嘿,那是自然!” 百里封嘴角挑起,心中有意卖弄,抬手拔出陌刀,舞出了一路刀法。 气劲浑厚,刀锋微寒凌冽,显然已非先前所能比拟,右手微微用力,陌刀刀锋稳稳停住,因为其沉重的重量以及特殊的技巧,自刀锋之上压出了一道刀风,离体而出,在青石之上割出来了一道颇深的痕迹。 刚猛劲气引动了落叶纷飞。 阳光之下,黑红劲装的兵家少年原本不着正行的面庞变得认真,双眸微亮,眉毛浓而杂乱,却如同两把出鞘横刀,手腕微震,刀锋发出了悠长低吟。 扩散的劲气将落叶再度吹得舞动而起,将微呆的拓跋月笼罩在其中。 少女看着百里封,心脏似乎微微加速跳动。 百里封偷眼看了下拓跋月,看到了少女似乎被自己的威风震撼,也看到了周围来往学子眼中的惊异艳羡,心中不由暗爽,轻轻咳嗽了一声,收了架势,站起身来,满脸的淡然之色。 正在此时,却看到有落叶落在了红衣少女的头发上,此刻他心中略有得意,胆子也变得勇壮,竟然抬手将那落叶摘下,手掌微微一顿,鬼使神差抚在拓跋月黑发之上,轻轻揉了下。 好软。 少年心中莫名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便看到了眼前少女脸颊上浮现绯红,略有刚硬的线条莫名便变得柔软,可却眉头倒竖,双眼似乎要喷出火焰来,心中一个咯噔,自觉不妙。 想要躲开,可又想着方才确实是自己不对,便任由心脏颤抖个不停,仍旧梗着一口气,直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个小巧拳头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不断放大,索性双眼一闭,自心中给自己壮胆,嚎叫道: 百里大爷,敢作敢当,从来不怂! 我要是喊一声疼,我就…… 拓跋月的拳头直接砸在了他鼻子之上。 百里封只觉得鼻子一痛,如火在烧一般,随即便淌出了温热的鲜血来,眼冒金星,朝后踉跄两步,竟然直接坐倒在地,片刻的麻木之后,便是刺痛传来,可他出身兵家,皮糙肉厚,尚且能忍住。 但是睁开眼来,便看到了拓跋月余怒未消的模样,百里封一个哆嗦,脖子朝后缩了下,毫无犹豫,放声惨叫出声。 见者心酸,闻者落泪。 “啊!疼疼疼……” 拓跋月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腕,双颊处仍旧有些许绯红。 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模样浮夸惨叫的百里封,想到了他刚刚轻佻行为,心中便是一阵怒气上涌,将原本的内疚冲散,恨得咬牙切齿。 刚刚竟然会觉得他还不错。 我我我…… 我简直瞎了眼! …………………………………… 风字楼旁边,小木屋中。 少年已经锁好了门窗,此时屋子里头四面无光,如同武者内功修行到了紧要关头时候,摒弃外念所用的静室一般。 王安风坐在床上,依旧是一身蓝衫,右手自怀中摸出了面具,拇指摩挲,感受到了这种微凉的质地。 呼出口浊气,抬手将之贴合在了自己面庞上。 随即便察觉到了有一道气息扫过周身。 右手抬起,便有气劲鼓荡而起,若是继续加力,便会化为一条金龙盘旋在他五指之间。 就在即将化出金龙的时候,王安风将五指翻下,未曾让那金龙出现。 这里毕竟是扶风学宫,上三品的宗师高手,只他知道就有两位,赢先生曾经有过教导,不让外人知道少林寺的存在,他自然不会再这种情况下引动这张面具。 不过,这等华而不实,有形无质的手段。 恐怕也不会被两位老先生放在眼中罢? 先生之所以给我这个,是怕我压不住那位属下吧。 王安风抬手,轻轻敲了下这张颇为威严古朴的面具,脑海当中自然而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那位成为自己属下的巨鹏帮帮主,手下既然能够掌管着三千名武者,本身修为肯定很厉害,身为江湖帮派和武道门派不同,但是能够压得住手下,自己肯定有七品左右修为。 须知大秦一县中将军,也就只有八品左右修为。 常人若没有大的际遇,终其一生,不过能够以水磨工夫捱到七品,要到六品,那是万万不能的,而那位帮主正当壮年,筋骨强健,要真的以命搏杀,寻常的七品武者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压住他? 要怎么做? 我的实力本就不够,难得要演戏吗? 王安风突然感觉一阵头痛,正在此时,耳畔已经穿来了赢先生的声音,要他回到少林寺中,当下也只能将心中杂念收敛,轻声低语,眼前风景转眼之间,已经是骤变,而他也并未出现在少林寺中,而是在上次所见,那颗冲天巨木旁边。 视野所见之处,也没有赢先生的身影。王安风心中一突,自心底升起了一种不安的念头。 这是要我一个人处理这件事情吗? 该怎么做? 还是要想上次那样,用这个面具召出金龙来震慑对方吗? 正心中念头纷乱的时候,身前已经自虚而实,浮现出了一道身穿黑衣的高大身影,其气质肃正,筋骨粗大,背负着短枪,正是那位巨鹏帮帮主,王安风神色微僵,幸得面具遮掩,未曾露出马脚。 可此时要再召出金龙,已经来之不及。 而且颇有故意之嫌,过犹不及,反倒不妥。 公孙靖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抱拳行礼,道: “属下公孙靖,见过堂主。” 此时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为,王安风脑海当中心念急转,无论是书中还是师长的教导之中,都未能找出合适的方法,当下只能模仿着赢先生气质风姿去应对,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而在另一边,公孙靖正因为未曾看到那位青衣魁首而心中略松,便看到了这位堂主侧头看向自己,看到了他负手而立,看到了面具之下冷然的注视,心中一个咯噔。 风吹而过,树下玉牌微微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那袭蓝衫微微拂动,其气质竟是与那位魁首如出一辙的难以测度,公孙靖恍惚之间,似乎在其身后看到了那青衫魁首的身影,充塞了天地。 蓝衣青衫,一真一幻,同样冷然的目光注视在自己身上。 先前升起的轻松瞬间消失无踪,敬畏之心,陡然大升。 PS:第二更奉上…… 第一百零七章唤醒12 在王安风与公孙靖对峙的时候。 少室山上。 一袭青衫的文士收回了‘看向’公孙靖的目光,当注意意到了王安风此时模样时候,嘴角似乎微有挑起,却又在中途压下,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是极为勉强地点了下头。 嗯,还不算蠢。 那边圆慈面无表情,手持木质小棰,敲在木鱼上。 佛门武功修行到了他这种境界,早已经诞生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方才他以‘天眼通’的功夫同样注视着少年那边发生的一幕,当看到了那少年负手而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再看不下去,收去了武功。 视线则是不可控制,飘向旁边好友。 当日令这家伙教导安风,是不是错了? 心中越想,越是憋屈,憋屈之至,突然觉得手掌有些发痒。 突然发现,眼前气质清俊的文士越看越像手下的木鱼。 吴长青叹息一声,看了看圆慈,又看了看那虽然模样淡定,面无表情,但是怎么看怎么得意的青衫文士,心中无奈,胡思乱想道: 一个就不好应对了。 这要是,变成了两个…… 脑海之中,复又浮现出了王安风的模样,十四岁的少年逐渐长大,一袭蓝衫,磊落少侠,回过头来,竟然是赢先生模样,心里便是一抖。 不……这简直是噩梦。 老者擦去了额上冷汗,自心中下了决心。 要想办法让安风正常长大,不能朝着这家伙的模样走偏。 ……………………………………… 与此同时,在那苍天巨木之下。 王安风并不知道少林寺中,各自施展神功‘偷窥’的师父们,亦不知道公孙靖心中所想,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够硬着头皮装下去,学着赢先生的语气,不紧不慢,开口道: “如何了?” 公孙靖心中未有怀疑,抱拳恭敬回道: “回禀堂主,属下已经按照玉牌上所述,取得各类武功秘籍,一共一百三十气本,其中最多为外门锻体之法,足有四十七门,涉及肘掌拳体,各类流派,只是时间不足,大多只是寻常法门,可能不入堂主法眼。” 声音微顿,自旁边取来那个提箱,右手用力伸出,一股沛然劲气浮现,将那竹箱平平送出,落在了王安风身旁,未曾掀起多余劲风,于这细节处显示出了一手极精妙娴熟的控劲手段,少年心中颇为震撼,却未曾表露分毫。 抬手从其中取出了一本秘籍,翻开看了下,却发现与师父传授自己的武功路数大相径庭,竟未曾有丝毫想同之处。 心中不由得大升好奇,但是还好他尚且知道自己此时身份,只是看了一眼,便将之放下,看向公孙靖,后者似乎正等着他,见到少年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便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金丝木盒,恭敬递过。 王安风将之打开,看到了其中以红绸为底,上面放着许多玉珠,颇有灵韵,其中有一枚尤为特殊,在少年的眼中闪烁着真实的流光。 那些许微光没有了木盒阻隔,泄露在周围空间之中,引动天地,勾勒出了种种异象,在王安风身躯三丈之处,有轻灵之气升起。 公孙靖此时将东西都交了出去,心中敬畏于方才少年气质,低垂眉目,并未曾看到那玉珠放光的一幕,只是感觉到了周围天地之气异常活跃,自己身为下三品武者,竟然能够捕捉到些微的变动。 神色微怔,理智虽告诉自己,不应该抬头去看,但是心中好奇却令他下意识抬了下头。 随即神色便骤然僵硬,便看到天地间有青龙四象显现,天穹涌动,巨大的漩涡将云雾天光吸纳进去,在这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来到了山海经中记载的神话时代,天地广阔,而人如蝼蚁灰尘。 这正是上三品宗师的手段。 公孙靖心中明悟,因为那种巨大的震撼,未曾看到了少年手中散发流光的玉珠,正在此时,天地异象突然凝滞,继而云霄散去,狂风归于平息,一切如同时间的倒转,如此伟力令公孙靖心中震动,万般杂念褪去,唯独剩下了震撼茫然。 便在此时,看到了王安风手中玉盒无声无息间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一筐秘籍,心中震撼之下,只以为是王安风手段,不觉更为叹服。 王安风则是意识到这必然是赢先生手段,便在此时注意到了公孙靖注视,将右手收回,负在背后,以维持住自身气质,轻声咳嗽一声,冷然开口道: “你在看什么?” 公孙靖此时心中震撼,闻言却也知道自己失态,可他毕竟经历过人世间许多事情,知道这个情况下,畏畏缩缩反而会更为惹人厌恶,心念急转,抱拳行礼,不卑不亢道: “属下,属下只是因为堂主神功而失神……。” 声音微顿,复又叹服道: “如此伟力,恐怕已不逊色于那位天下第七,一剑破开千里云光的青锋解大长老,堂主神功,实在令属下大开眼界。” 他这句话,却并非是单纯的恭维,而是发自内心,为武之道,劲强力猛自是厉害,可像是方才那种,收放自如的境界,却更为不易。 翻手间镇压风起云涌,怎地便逊色于了一剑破空? 王安风闻言微怔,他是亲眼见到过那位前辈的,眼前之人如此恭维他,实在臊得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一切皆是赢先生手笔,本性难移,下意识开口道: “我差大长老还很远……” 一言出口,便觉不对,这样算是服输的语言,似乎不符合‘堂主’的身份,声音微顿,便打算转移公孙靖的注意力,使得他不去注意方才的纰漏。 当下将自身带入了思考今日做什么菜的心境当中,视线所及之处,将眼前的公孙靖看做了一大只黑皮茄子,视线因而变得平静,使得自己声音尽量平淡,道: “再说,那位前辈当日用的是指法。” “而非剑。” 公孙靖闻言心中震动。 天下皆是盛传,那位大长老是一剑破开了千里天光云海,剑意凌冽,可眼前的堂主却说,当日所出是指而非剑,看其神态,极为平淡随意,若是此人所说为真,那么,整个天下都小觑了那位慕容大长老的真正实力。 但是瞬间他便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眼前此人如何知道当日所出是指法,而非剑术? 莫不是当日他便在青锋解上,还是说只看那天地异状,便从凌冽剑意之中,看出了掩藏其下的武功路数? 若他当日在青锋解上,难道说这个隐秘组织与那位慕容大长老相交莫逆? 而若是第二种可能。 那眼前之人的武功究竟如何之高强?不,不一定是他本身看得出来,也可能是哪位青衫龙首,但是既然能够看得出慕容清雪的武功路数,其本身的修为,定然不会相差太远。 公孙靖脑海之中,瞬间将已知的线索整理清楚。 对于这个组织,则是再度拔高了许多。 与此同时,少林寺中。 赢先生三人围成了一个圈儿,将遗珍和武功秘籍尽数掠来的文士五指翻开,大量灵韵汇聚,化为了一个人形模样,继而踏前一步,右手抬起,并指点在了那男子眉心,低声肃喝,道: “醒来!” PS:第一更 第一百零八章飞鸿落羽,江湖恩仇,天下第一神偷22 鸿落羽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过去的一切在脑海之中回放着,自小离家,拜师学武,闯荡江湖,如同人世繁华一梦,清晰无比地在脑海中浮现,却又全部散去,继而如同从云端之上恍恍惚惚地下坠,落入了凡尘当中。 对于身躯的感知再度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鼻尖儿似乎传来了很痒痒的感觉,令他无法继续‘睡下去’,颇为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一张绝不愿意再看到的面庞,头皮一麻,登时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下意识朝着后面缩了缩脖子,道: “我,你,我我我……” 身着青衫的文士面无表情地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狗尾巴草在他的鼻子上逗弄,见他睁开眼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拿着那狗尾巴草在他面前‘挑衅’。 鸿落羽大大打了个喷嚏,看着眼前的面庞,心中渐渐火起,破口大骂,道: “停手!姓赢的,原来是你个腌臜货色,粉头小白脸儿,我哔———” “汝娘哔——” “尽快停手,否则大爷我哔——” “哔哔哔——” 这一觉似乎有些长,他骂地极为起劲,只觉得酣畅淋漓,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透爽快,却在此时,看到了那边文士将手中草杆扔下,缓缓起身,竟是异常高大,在他面上投下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心中一个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此时他方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了双腿双臂,如同个人棍一般。却偏生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瞬间头皮一凉,失声叫道: “你个混球,你又在搞什么鬼……” 便在此时,突然察觉额头一痛,文士之前灌注在他脑海之中的记忆苏醒过来,片刻的恍惚之后,已经明白了此时世界的变化,明白了眼前文士的身份,面色微微一白。 可尚未开口,便看到了眼前文士俯身下来,看到了那嘴角处熟悉的冷笑,心中一个咯噔。 赢先生已经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鸿落羽额头冒出冷汗,赔笑道: “那什么,先生……?” 文士冲他笑了下,鸿落羽心中微松,便看到了文士身上突然浮现出了雄浑内气,与天地呼应,自身边浮现出了种种异象,浮现出了天花金莲,金刚龙象。 有明王虚影加持在了文士那略显清瘦的身躯之上,赢先生冷笑出声,甩手发力,将鸿落羽抛在空中,右手撩起衣摆,右腿如同钢鞭一般甩出,重重抽击在了鸿落羽臀部。 后者此时虽然没有了手足,可单纯凭借内力,竟然也施展出了极强的轻功,文士运起重重法门的开山巨力几乎被他全部散去,可在残余力道的作用之下,却也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远处激射而去,心中恼怒,破空大骂道: “姓赢的,你个哔——” “老子不就是知道了你暗中倾……” 吴长青耳朵动了动,认真聆听,文士面无表情,右手抬起,有剑气冲霄,生出浩荡雷音,随即甩手而出,剑气轰鸣,搅碎了这天光云海,精准地射击在了鸿落羽身躯之上,带着后者飞速远去。 惨叫声音被剑气的轰鸣声掩盖,高速冲击的剑气击碎了云雾,引发的气流牵扯云雾变动,生出雨云,一路相随,折射了阳光,在那惨叫的身影之后拉出来了一道飞虹。 吴长青头皮一阵发麻,看着眼前青衫文士,只觉得后者似乎要比寻常时候更难对付,又不能任由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偷眼看向一旁,那边圆慈大师盘腿坐在青石之上,闭目诵经,全当做进入了禅定境界,与外界隔绝。 当下只好硬着头皮,装作自己未曾听到刚刚鸿落羽所说的话,抚了抚须,道: “先生,打算让这家伙,飞到哪里去……” 文士看了他一眼,眉目如常,浑身却似乎冒着寒意。 漠然开口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 吴长青心中微微放松,想着先生在如何,也总还有理智在……便看到了眼前文士嘴角上挑,勾勒出了冷冷的笑容,道: “我去除了这个世界对他的一切作用力量,所以他只能以这个速度飞。” “我算过,在他饿死之前,应该能从后边儿飞回来。” 老者神色一僵。 求救般看向圆慈,却发现僧人依旧盘腿打坐诵经,似乎对于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便抬手放在唇边,重重咳嗽了下,道: “圆慈大师?” 如此一连数次,那僧人诵完了一遍经文,方才睁开眼睛来,看到的便是脸色发黑的吴长青,抬手从双耳处取下来了两个棉塞,道: “吴老为何如此看着贫僧?可是有什么事情?” “对了,鸿落羽那厮呢?” 吴长青闻言胸中一股憋闷之气涌动,可看圆慈眉目神态,是真的未曾听到方才话语,当下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舍去了不应该知道的东西,将方才所见讲述一遍。 声音微微一顿,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指了指圆慈手中并非凡品的耳塞,问道: “大师,你这是……” 圆慈看了看手中塞子,明白过来老者疑惑,道: “这……吴老久不履江湖,或许不知,贫僧此举,实在是不得已为之……” 稍微回忆了下,便将缘由讲了出来。 这件事情,要从当年鸿落羽学成出师开始。 神偷门轻功,本就是江湖绝学,独步武林,鸿落羽天资卓绝,天生要比寻常人轻上三分,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轻功竟然超过了自己的师父,有望于江湖第一神偷。 当年他连连做下了许多大案子,连皇宫里面都走了好几遭子,于大内高手包围之中来去自如,志得意满之下,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天下宝刹少林寺中,被当年耳朵还不算太背的方丈当场擒拿,随即交给圆慈看管。 当时所说,是要圆慈化去鸿落羽心中魔念,方才会放这偷儿出来。 可谁知道,鸿落羽出身神偷门中,自小又在市井中长大,学成武艺之后行走天下,觉得和人对骂是最为舒爽之事,只是天下之大,方言众多,若是对面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这骂人的趣味便要少掉一大半。 因而他为了能够享受到这一乐趣,几乎通晓了天下上百种方言,各种骂人之法,足以连番上阵,南北结合,雅俗并用,令人崩溃。 当年尚未出师的圆慈,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言谈至此,僧人面上浮现沉郁之色。 吴长青回忆起方才那偷儿表现,颇为了然,复又想起圆慈既然已经行走江湖,看来这名偷儿显然是被圆慈说服,按照佛门所言,就是已经度化,不由叹服道: “大师竟能够容忍住他,果然定力不俗,不愧为忿怒明王。” 圆慈摇了摇头,垂目看着自己手掌,低声呢喃道: “不……贫僧当时,辩不过他。” “还好,拳头还比他大些……” 吴长青闻言微怔,看着眼前身着灰衣的僧人,看到他抬起头来,面庞上带着平和的神态,开口道: “他话太多,吵得贫僧头痛,不得自在。” “贫僧只好用大力金刚掌,让他体悟一下佛门的厚重与宁静。” “阿弥陀佛……” PS:第二更 第一百零九章前方之路,已在脚下12 吴长青看了看眼前模样平和的忿怒明王,又看看那边浑身涌动寒意的文士,突然察觉一阵头痛,思绪发散,自心中想道: 这位天下第一神偷苏醒之后,这少林寺中,怕是会越来越热闹吧。 圆慈大师和他本就有许多纠纷,他又掌握了赢先生的秘密。 不过他妄为通晓百门方言,竟然没有把那个人名儿给说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便又想到,王安风现在方才十四岁多些,正在成长时候,极其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若是一个没看好,被那通晓天下污言秽语的神偷影响了怎么办? 心念至此,老者面色隐有微寒,原本对于鸿落羽的些微同情心瞬间消失。 若是他敢乱来。 老夫也只好学圆慈大师,行霹雳手段。 休以为,我等学医之人便是好惹的! 吴长青抬手捻须,自脑海中认真思考将鸿落羽变成哑巴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青衫文士踱步走到那一堆武功秘籍处,随手翻开一本,看了两眼,只见其上所记载的法门和中原武功风格迥异,非是以气领劲的手段,而是自成一体,别有奥妙。 双眸微眯,将手中秘籍草草翻过,又取来了另一门剑法,沉默着翻动着。 眉目之间,隐有异色。 这些武功秘籍,单看技巧招式简直不堪入目,但是其发力之法却又和他知道的不同,是以意领劲的路子,观想天地异象,使自身与天地冥一,借以爆发出更强的威力。 旁边两人看到文士异状,神色略有好奇。 赢先生袖袍一拂,劲气涌动,便有两本秘籍朝着吴长青两人飞起,二者借住,他们也知道这武功秘籍是那叫做公孙靖的小辈搜集过来,但是那小辈武功不过也就是七品左右,能够接触到什么高深武功? 虽是如此,但是毕竟是能文士搜集,想来可能也有所深意,心念至此,圆慈两人抬手翻阅起手中的秘籍,只是看了总纲,面上神色便都浮现出了些许异样,不复原本随意。 吴长青捻须皱眉,神色颇为郑重,低声道: “这……” 他们的武功在原本体系之中已经达到了集大成的境界。 天下之大,他们所修习的武功已经是一等一的盖世绝学,行走江湖,又能够见识到诸多绝学,都有其独到之处,可是如同眼前这般浅陋,却又与往常所见截然不同的秘籍。 真是第一次遇到。 圆慈认真将这一本几乎算是烂大街的锻体武功看完,看到其上所述,如何观想烈烈炉火,锻造己身经脉,如何观想火势变化,辅助化开药力,一字一句,都看得极为仔细认真。 直到翻过了最后一页,这门武功的种种关窍已经了然于胸。 对于这武功风格之所以和自己所休息的武功迥异,也有了些许看法。 武功为搏杀之术,诞生之初,必然不可能多么高深,受到本身世界极大的影响,想来这差异,必然是因为不同的世界而导致的武功路数不同。 将这一本秘籍放在了自己膝盖上,身着灰衣的僧人闭目沉思。 金刚不坏神功第十二层。 他所修习武功已经抵达瓶颈,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行走江湖,也没有了什么意思,是以才回来了少林寺中,重新拾起来了年少时候不屑一顾的佛经佛理,在那等绝望的心境之下,青灯古佛,看着佛经上文字,竟有恍然明悟之感。 兜兜转转,自己思考的东西,原来早已经蕴含在了微言大义当中。 于是,武道之上难得再进一步的明王收敛了业火。 江湖之上,少了一位孤独求索的武者。 少林寺中,多出一位每日诵经洒扫的和尚。 本以为终此一生,也只能在原地驻足。 本以为,武道一途,只剩下了不可知,不可得,可此时得见这寻常的武功秘籍,得见这浅显单薄的文字,窥见这别开一路的武功理念,圆慈竟看到了另一条前进的方向,心念震动。 心念动处,便是佛陀下了莲台。 根本未曾考虑什么后果,什么久诵佛经的定力,谋定而后动的冷静,全部消失,圆慈如同是第一次接触武功的少年一般,莽撞地按照这门武功所描述的手段去运行。 以他的武功底蕴,修行这种入门级别的武功,几乎是水到渠成一般,体内的内力涌动,只是在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便将这门武功的第一层练至了圆满的境界,脑海之中所观想的却不是甚么炉火。 而是高大的佛门明王。 脚踏烈焰,似在云端,俯瞰天地,身具异状,手持宝剑佛仗,足具威严智慧,大光明相,普照四方大千世界。 面庞上光芒敛去,眉目庄严平和,隐含威严。 分明是自己眉目。 在他体内,纵然是这门武功修炼到旷古绝今的地步也难能企及的浑厚内力按照原本的轨迹飞速地运转。 他所修习乃是少林寺中绝世武学,金刚不坏神功,自认为已经将身躯体魄锻炼至了极致,若要再进一步,需要将所学融会贯通,在大成的金刚不坏神功的基础上再超前踏出一步。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竟然感觉到手臂处肌肉竟然有细微的麻痒。 这种感觉微弱到了若不是方才他还在打坐禅定,根本无法察觉的程度,但是却是真实存在的变化。 僧人眸子里面突然亮起了明光。 心中似乎有火焰重新燃起。 禅宗最重开悟,一念可以成佛。 心念定处,无处不是大雷音,心念悟处,人人皆是佛陀。 圆慈心中经文默念。 继而将那佛念禅心扔在了身后,再不去管他。 执念不悟,便是佛陀下了莲台。 持忿怒明王相。 吴长青发现圆慈异状,神色微怔,随即便意识到了什么,道: “圆慈大师,你直接练了?” 这样太莽撞了…… 老人的心中极为惊愕,他身为天下第一名医,自然知道武功不能够随意修炼,否则内息混乱,真气逆行,几乎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本来想要继续质询圆慈为何如此莽撞,可看着那双眸微亮的僧人,感受到了圆慈身上欣喜,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他竟听到了自己用那种极为期冀的语气,仿佛害怕稍微触碰,眼前所见的种种便会支离破碎一般,小心翼翼地在问。 “……有用?” 当看到了圆慈缓慢而郑重地颔首时候,吴长青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咔擦一声碎裂,神情恍惚,如在梦中,随即便升起了狂喜之情。 他已经年过七十,此时竟然涌现少年时候,仰天长啸的冲动。 老夫聊发少年狂。 是因为那少年狂意,从未消减。 他是医者。 医者仁心。 但是更是立足于巅峰的武者。 如何能够踏足巅峰? 唯有天下第一等的枯寂,天下第一等的寂寞。 可不得寸进的痛苦,他已品尝了许久。 当你少年成名,当你风华绝代,可你一路高歌猛进,看遍了这路上风景,志得意满,却在一个时候驻足,再不曾踏前一步,看着那些后辈慢慢追上了你的步伐,看着那些被自己庇护的后辈逐渐踏上江湖,继续如同过去的自己那般,高歌猛进。 可自己却只能蹉跎。 因为已经无路可进。 而现在,终于看到新的道路…… 哪怕极为艰难。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章压榨22 而在同时。 公孙靖正处于极度的挣扎之中。 他将自己搜集到的武功秘籍,还有遗珍全部都换成了这组织内部的门派贡献,然后在这一处的石碑上面刻着种种好处,可以用这些门派贡献为代价,换取武功秘籍,高人指点。 他先前曾经见识过那一门极厉害的枪术,心心念念,早已经等之不及,对照着石碑上面,果然寻找到了那一类兑换,心中先是一喜,继而便发现自己一月幸苦,加上那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遗珍,竟然只能够换得两次机会。 心中不可遏制地一堵。 可他终究明白,这本身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当下呼出口浊气,平复了心情,状若寻常地指了指石碑上那一行字,抱拳行礼道: “堂主,属下便……” 可手指方才触及到了那石碑之上,其上文字便泛起了阵阵的涟漪,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的视野便已经尽数溃散,转眼之间,整个人便已经出现在了一处狭长的甬道之中。 两侧有红烛燃起,照亮了黑暗,未曾驱散的阴影之中,响起了沉重而稳定的脚步声中。 浓烈的沙场征伐之意令公孙靖的呼吸有些艰难。 看着那踏步出来的老将,看着那有些残破的战铠,男子忍住那种巨大的压迫力,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秦军礼,脸色虽苍白,却神色郑重,一丝不苟。 继而拔出了背后短枪,双手自两端猛地一拉,化为了一柄锋锐长枪。 下一个瞬间,源自于老将的怒喝声中,长枪化为怒蛟,瞬间将公孙靖淹没。 …………………………………… 王安风看着公孙靖消失。 因为赢先生之前多少和他说过些事情,因此少年知道这位帮主现在应该是前往了铜人巷中磨练武功,短时间不可能回来,因而便自心中松了口气。 负在身后的右手放下甩了甩,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方才装着赢先生的模样,整个人浑身肌肉都是绷紧的,此时双手握拳,向上延伸,脊骨节节向上推动,整个人都朝着天空伸展过去,双眸微眯,长长呼出来了一口气。 只觉得整个人都极为舒坦。 正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眼前光影变动,方才才消失了没有多长时间的公孙靖竟然再度出现,而此时少年尚还是一副懒散模样,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茫然地看着公孙靖,心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了些微慌乱。 演,演崩了…… 耳畔似乎传来了赢先生带着冷气的轻呵声音,头皮略有发麻。 便在少年开始自心中认真思索赢先生会有如何反应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的男子双目茫然,没有聚焦,更没有看向自己,其整个人似乎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般,如在梦中,未曾回过神来。 心中方才微松口气,将双臂慢慢放下放下,复又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起,装出了一副‘赢先生’的模样,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心中略有庆幸之意。 还好还好…… 直到了数息之后,公孙靖方才回过神来,双眸之中浮现出了混杂着震撼和畏惧的复杂神情来。 方才那一枪的神韵,直到此时仍旧还在他的脑海之中回荡着。 原本坚不可测的龙门,似乎在这接连的冲击之下,变得逐渐单薄,往日里勤修不辍的苦功此时发挥出了它们的作用,他已经察觉到了那一丝突破的契机。 进入中三品的机会。 心念至此,呼吸不由得略有些粗重。片刻都不愿意等待,先是朝着王安风抱拳一礼,便抬手点在了石碑那一行字迹上,再度消失不见。 王安风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太过于放松。 他也不知道,那位帮主什么时候便又会回来…… 几乎是这个念头方才升起,还未曾消散下去,公孙靖的身躯便再度浮现在他身前,神色沉凝。 他能够感觉得到,突破的契机几乎就在眼前。 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度兑换。 此时心中对于突破的渴望被不断放大,武者突破,讲究几分机缘,错过今次,便不知道要在何时才有机会,可能下一刻,也有可能要过去五年,十年,甚至于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突破的机会。 只争朝夕。 公孙靖呼出一口浊气,朝着王安风开口道: “堂主,请赐属下纸笔。” “属下,将自身所修功法奉上……” 片刻之后。 公孙靖再度出现在王安风身边,道: “堂主,属下有一门兵家枪法……纵然到了六品武者,也依然足以仗之纵横……” “属下有一门秘术,可以易筋换骨……” “堂主,属下有……” 直到又过去了三次,一身所修功法被掏了个干干净净,公孙靖却仍旧未能把握住突破的契机,只能感受到那契机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触手可及一般,却又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公孙靖敛目立在原地,沉默许久。 耳畔听到的是风吹过树梢,玉牌碰撞发出来的清脆声音。 他此时已经有心收手,可要开口的时候,却又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想到了巨鹏帮中的兄弟属下。 想到这个正准备出世的隐秘组织,其中高手众多,必然会引发大秦各大世家帮派的反应,到时候,自己若是修为不足,必然会遭遇生死劫难。 自己死了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条性命,本在七年前便应该死在边关,可若要累得朱大哥的子嗣陷入危机,却是死亦难安。 心念至此,公孙靖面上神色逐渐坚定,他本不是扭捏的性子,此时做出了决定,便不再犹豫,沉声开口道: “堂主,属下知道部分隐秘组织的情报……” 言罢提笔,想了想,将这些年来所探,那些行为乖张暴戾的江湖组织写在了纸上,与此同时,将自己对这些组织的了解也写在了后面。 笔触微顿,继而在最后一行写道: “北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提腕停笔,墨汁滴在了白纸之上。 少林寺中。 察觉到了公孙靖身上似乎已经没有剩余价值可以压榨的青衫文士不屑地呵了一声,随意抬了抬手指。 原本加持在了前者身上的诸般压制尽数消失。 铜人巷中,公孙靖眸子微亮,只觉得方才沉闷的念头瞬间变得通畅,诸般感悟,瞬间涌现心头,势如破竹,将那关隘冲击出了一条裂缝,心绪涌动,若忍不住长啸出声,手腕一震,长枪破空出手。 竟是和那老将一般无二的铁血坚韧。 文士眉头微挑,似有些微诧异,这丝细微的情绪波动瞬间便消失不见,如同平湖,手中灵韵汇聚,逐渐化为了一个包裹的模样。 虽然他本身是这个世界的核心,但是也要受到某种规则的局限,其中具现每一品级的东西,所消耗的灵韵是相同的。 但是并非是没有取巧的方法。 文士手中,那包裹逐渐凝实,吴长青闻到了阵阵药香,下意识抬眸看来,看到了文士手中的蓝色包裹,神色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略有不确定地开口道: “先生,这个是……” “朝廷给江湖名俊的赠礼?!” PS: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异变之处12 吴长青看着文士手里面的蓝色包裹,心里面颇有感慨。 这东西在他的记忆当中,是朝廷官员给予江湖中少侠们的赠礼,以助其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可此时他已超脱了原本的设定,再回望过去,自然知道这东西哪里是这般简单。 且先不论朝廷和江湖的关系,只说行侠仗义这个理由便立不住脚。 天底下,哪有给邪派弟子宝物,助其行侠仗义的武官? 这理由未免也太过儿戏了。 找个好些的理由这般麻烦吗?这般懒散。 老人心中腹诽。 此时他已知道,只要那些外来的侠客们,将他们世界的银钱换成了这江湖中的银两,无论多少,哪怕只是一个包子的钱财,都会得赠这个包裹,里面有诸多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寻常江湖人难得一见的东西,助其行走江湖。 吴长青至此已经活了七十多年。 有足够的人生阅历打底子,只要稍微一想便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刺激那些‘外来侠客’们,往这世界里面大把大把撒银子的商贾手段,和引鱼上饵一般的道理。 人一旦尝过甜味,就再也吃不得苦了。 享受过了这包裹中物件带来的种种便利,再让他回去慢慢修行,慢慢习武,他们是决计不肯的,到时候便会将自己的银钱大把大把撒进这江湖中来,让幕后之人赚得盆满钵满。 至多,算是愿者上钩。 唔……说来,有几日未曾吃鱼了…… 老者思绪逐渐偏向了其它方向,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宛如那些幼兽受惊之后的声音,吃了一惊,晃过神来,边看到那个蓝色的包裹已经被文士解开,里面放着的东西不少,有散发着星辰灵韵的石头,有极通透的美玉。 罗列其中,宝气腾腾。 其中一根手臂大小的人参却生出了手脚,面目却还是人参模样,不知道以何种方式,咿呀尖叫着,从包裹之中窜起来,便要逃走,其模样虽小而蠢钝,行为却颇灵动。 正要钻到地下时候,却被一只手掌抓住了右腿,纵然这只是才诞生出本能的灵药,依旧感觉到了一道厚重的阴影如帷幕一般将自己笼罩,感觉到了天昏地暗,却唯有两只眼睛射出冷飕飕的光来,照在自己身上,枝叶都在微微颤抖。 出于生灵的某种本能,手脚回抱住了那手掌,咿咿呀呀讨好地在叫,暗中却以药力贯入细根,使其坚若磐石,利比金铁,暗暗朝着那只手掌手腕处刺过去。 它虽初次诞生,却也有如野兽般的本能,知道如何脱离,以及如何欺骗。 咿咿呀呀的声音越发讨好。 根须也如同利剑一般。 下一刻,文士嘴角似乎挑起了一抹嘲弄。 手掌抓着那药物,漫不经心朝着旁边甩手一砸。 尖叫声音消失。 在吴长青呆滞的注视之下,赢先生面无表情,倒提着那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右腿,将那东西提起来,看周围灵气药力似乎又在汇聚,微微皱眉,再度反手砸下。 老者似乎听到了啪叽一声脆响。 身子不由得一颤。 下意识朝着那边清俊的文士挪地远了点。 等到那声音平息下去,再度抬眸看去,只见得氤氲气息散去,所谓手脚,不过是人参的根须,上面有赤金色纹路,散发出挥之不去的血腥,其中混杂着极馨香的气味,闻之感觉通体舒泰,正是极难得的药物。 可吴长青堪称是江湖上第一名医,一生所见贵重药材不知凡几,可眼前这般的异状,却从未曾见到过。心中疑惑好奇,不由开口,略有惊异道: “先生,这是……” 文士将那人参拎起来,神色未变,道: “如你所见,这包裹中所含三品灵药,三千年血参。” 老者抬手打断,无奈道: “老夫知道,先生……” “这东西以血为生,吞下去虽不能直接增强武者功力,却能易筋洗髓,强人根骨,壮膂力,成就龙虎之姿。” “纵然是不堪造就的武者服下,也可以变成习武的良玉之姿,七分力道使出来,便比得上他人全力施为,交手时候,大占便宜。” “这些事情,老夫自然都是知道的。” “只是,只是这人参,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老者抚须,心中震动难以消去。 就只方才所见,这东西虽然未曾生出如人般灵智,但是却已经足以和那些寻常野兔野猫比拟,有了趋利避害的本能。若硬要说有类似的描述,也只是年少时候,不爱读书,翻看的神鬼志异上所写。 可那不只是传说吗? 赢先生看了一眼吴长青,看到他脸上疑惑,眉头微皱。 他方才念在交情上已经违心解释了一句,自认为说道这里已经够给他面子,当下也懒得搭理,嘴角挑起,不咸不淡呵了一声,道: “活了这么久……” 老者以为他要解释,侧耳倾听,便听到了文士的声音响起。 “也没能让你的脑子好使点吗?” 吴长青老脸一黑。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木拐杖,突然明白了圆慈的行为,自心底里生出了强烈的愿望冲动,想要将这又好使又结实的木杖抡圆了,狠狠地砸在那张冷笑的脸皮子上。 便在此时,那边圆慈突然开口道: “想来,是因为风儿所处世界罢……” 吴长青偏过头去,便看到那僧人若有所思模样,道: “那边毕竟乃是真实之处,风儿每日里来去此地,哪怕只是瞬息之间,也让外界的气息涌入,我们所熟悉的一些事情,也受到了些许的影响,逐渐向着真实的部分靠近。” “想来,既然外界神兵通灵,那么上三品的灵药逐渐通灵,也并非是不可想象。” “而若是此界的灵药都开始有通灵的可能性。” “那过上些许时日,此处顶级兵刃,是否也会成为神兵利器?” 吴长青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看向了自己手中的木杖。 当看到这木杖依旧黑黝黝一片,未曾有其他反应时候,方才松了口气,复又想到自己原本兵刃根本无法具现出来,此时所用不过是一寻常物件,心中便又升起了些许异样。 那边文士已经将那人参放在一旁,自包裹之中翻看着其他东西,其中所含的武功秘籍,直接被他当成废纸一般,随意扔在了旁边,未曾看上一眼,剩余的东西有锻造兵刃所用的精粹陨铁。 也有灌注内力的丹药,能够让那些‘武者’内力修为迅速提高,越过开始时候苦修的阶段,尽快地闯荡江湖,文士取来那丹药,握在手心之中,若有所思地道: “圆慈,那小子在雨夜那天,似乎……” “顿悟过一次?”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二章突破之机22 他们身在此界,虽然能够察觉到外面发生的事情,但是一来此举极为耗神,并非随意可为,二来,风字楼中,常年坐着个深不可测的老者,修为至少已经上三品,武道玄通之境,他们也不好窥探,省得引来祸端。 知道王安风心境变化,有顿悟嫌疑,还是在他回到了少林寺中方才察觉。 而对这一点,同样出身佛门,修行横练神功的圆慈,无疑最是清楚。面对文士的询问,僧人微微颔首,道: “确实如此。” 复又皱眉,看着自己好友,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文士接住了抛起的丹药,看着其上隐隐流光,随意回道: “给他下个药。” “顺便,考核一番……” ………………………………………… 王安风看着手中公孙靖所写的东西,心中颇为震动。 他在过去,从未曾想到过,那些看起来繁荣安定的大城之中,竟然都隐遁着各式隐秘组织的成员,时而彼此戒备,时而彼此合作,形成了江湖之中,并不为人所熟知的一层。 少年的目光不可遏制地落在了手中纸张上的最后一行字上,敛目默念。 “北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白虎堂。 王安风立在原地站了片刻,方才收回了心念。 自他学会了武功之后,见到的东西远不是当时尚在大凉村中可以比拟,白虎堂,丹枫谷,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隐秘组织,江湖侠客,竟未曾有一刻远离,而他也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世界。 江湖。 何处不是江湖? 片刻时间之后,寻到了突破契机的公孙靖再三拜谢,回到了自己的巨鹏帮中,周围本是熟悉的环境,此时在他眼中却看到了许多原本未曾注意到的部分,如同一直蒙在天地中的灰尘尽数扫去,得见原本模样。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男子微阖双目,感受到了周围越发清晰而且活跃起来的天地,心中喜意几难自抑,终忍不住长笑出声。 少林寺中。 送离了公孙靖的王安风活动了一下筋骨,想起了赢先生所说,每月都必须来上这么一次,略感头痛,可当视线落在了手中写满了墨字的白纸,却又觉得,如若每次都能够有这般收获,好像也并非无法接受。 ……………………………………… 入夜。 中途王安风出去了一趟,前往风字楼中洒扫了一遍,方才重又回来寺中,先是照常观云望气,锻炼瞳术,复又前往铜人巷中磨练剑术拳掌。 他先前因为那场秋雨而心境失衡,却并未执迷不悟,反倒是借此机会叩问自身,压制心魔,对于般若掌中精深微妙的道理有所领悟。自拳掌上功夫进展极快。 而拳掌方面成长,对于剑术也有所助益,一身武功,早已经远非当日突破九品时所能比拟。 只是因其心性,常常自陷于困境之中,面对的敌手大多修为都远超于他,交手时候完全占不到半分便宜,故而他一身武功虽然日渐醇厚,却未能自知。 少林寺中。 少年盘坐在青石之上,结束了今日的内功修行,徐徐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来,因为日渐醇厚的内力修为和瞳术,眼眸当中竟然浮现出了一层莹莹光辉,数息之后,方才散去,重又变成了那般温润的黑瞳。 金钟罩第二关之中,有八脉关隘。 他一直以来苦修不辍,又曾在雨中顿悟,对于诸相非相的佛理略有领悟,金钟罩第二关修行至此,少林寺中时间和扶风郡修行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过才过去了七八个月,竟然已连连突破,只剩下了三处关隘横在眼前。 而这这三处关隘,或许是因为内力总量仍旧不够,任由少年如何努力,仍旧如同泰山北海一般,稳稳横在他的面前,没能丝毫晃动。 因为长时间打坐休息,王安风腹中传来了一阵叫声,饥饿之意如同怒潮一般将他吞噬,少年捂着自己瘪下去的肚子,几乎是本能地扭头看向旁边房屋。 当看到了白发老者已经笑呵呵对着自己招手的时候,眸子微亮,腾身起来,几步便奔到了老者身旁,先是行了一礼,方才满脸期冀地道: “二师父……” 老者失笑,抬手在少年头上抚了抚,笑道: “饿了吧?你个小馋猫……” “今日表现不错,二师父给你做了新的菜式……来,进来尝尝罢。” 王安风眸子微亮,隐有欢欣之意,跟在了老者身后,一同行至吃饭所用的桌子上,方才靠近过去,便是微微一怔。 眼前所见,都是大火大油做出的菜式,虽然说色香味俱全,却和往日里老者所做的清淡食物截然不同。 可他此时饿极,又极为信任自己的师父,只当是老者今日想要换个风格,便未曾多想,大步过去。 吴长青在他身后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看向一旁捧着书卷,神色冷淡的文士,又看了看那边神色沉着,似乎在诵读佛经的圆慈,以传音入耳的法门开口道: “赢先生,圆慈大师,将药物放入饭菜当中……这个,这个当真可以?” 僧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同样传音回答道: “阿弥陀佛……吴老放心。” “我少林传自禅宗,乃是法外别传,本不立文字,以心印心,首重开悟,突破功法,最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像是寻常突破那般刻意,反倒不美。”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不过,也因为如此,此次风儿能够突破多少,还要看他自己的心性以及领悟,领悟足够,自然势如破竹。” “如我禅宗二祖,本不通武功,得易筋经之后苦思冥想二十年春秋,又在四川峨嵋山得晤梵僧般刺密谛,讨论佛法七七四十九日,仍不得悟。” “复十二年之后,长安道上遇上一位精通武功的年轻人,谈论三日三晚,最后一日清晨得见大日初生,普照天下,便将那《易筋经》中的武学秘奥,尽数领悟,武功之高,天下无出其右者。” “而那年轻人后来纵横沙场,无往而不利,辅佐太宗,平定突厥,出将入相,爵封卫公,想来也和这桩缘法有关。” 讲完这桩门派公案,吴长青心中略有明悟,圆慈看着王安风,传音之中也可听得到叹息之声,道: “若风儿在武功佛理之上已经有所领悟,借助这股精纯之力,突破现有关隘,自然不是难事,心性足够的话,连连破关也不无可能。” “此即为立地成佛一说。” “可若是他心性不定,那些丹药,也只是能让他短时间内内气盈满,胀痛筋脉,至多只能稍微扩宽经脉,于突破关隘上,并无半分助益,反倒要受些苦楚。” 静室当中,王安风看着自己沉默呆立,宛如木桩一样的师长,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颇有疑惑,开口问道: “师父,二师父,还有先生,你们今日为什么不吃?” 吴长青自脸上挤出来了笑意,宽慰道: “无事,师父们先前已经吃过了。” 少年恍然,点了点头,想来是自己方才修行内功入了迷,一时间未曾注意时间,当下便不再迟疑,取来汤勺盛了一勺汤汁,入口温软,诸般滋味齐齐涌了上来,味道极美,眉目不由弯起。 吴长青看他模样,略松口气,开口问道: “味道如何?” 少年眸子微亮,此时嘴中还有食物,声音略有含糊地回道: “味美汤浓……唔唔唔,二师父做的饭,还是一般无二的好吃。” “只是今日似乎多了许多药香味道,却是别有风味。” 老者额上隐有冷汗,干笑道: “是吗,那就多吃点……” “唔唔,嗯。” 房屋中三人看着少年大快朵颐,因为吴长青配出了药物,令那些丹药迟缓发力,是以王安风并未发觉不同,虽然身上略有些热,也只是以为是自己方才修行完了内功,吃得又比较急,心中并不以为意。 直到最后,便只剩下了一碗浓汤。 其色泽金黄,原本的血腥味道和药味被吴长青费尽苦心掩埋下去,只剩下了鲜美馨香,少年方才喝了一口,那残存灵韵汇聚在了一起,竟发出了一声绝无可能的尖叫声音,令王安风头皮一麻,喝汤的动作微微一顿。 受此一惊,纵然心境波动瞬息间便被压制下来,但是方才吃下的药力却如同积蓄到了巅峰的火山一般,已经开始暴动,王安风面庞上浮现些许茫然之色,青衫文士将手中古籍一扔,已经身化虚影,第一个出现在了少年身前。 左手抬起,点在了王安风喉咙处,内力震荡。 右掌劈手夺过那碗药汤,毫不客气地将这一碗浓缩了三千年血参药力的汤药直接给王安风灌进了肚子里去,直到没有剩下一滴半点,方才将那瓷碗随手扔在地上。 再去看时,身前少年身上肌肤已经一片通红,药力涌动,本能晋入了修行内功禅定的状态,欲要化开药力。 周身环境瞬息间已经天翻地覆,从燃着一豆灯火的僧房,化为了穹山之巅,众山拱卫,星野在天,而长河奔腾于下,乃是天然的阵法之地。 青衫文士看着眼前少年,冷然笑道: “若是未能突破,你自己知道后果。” 随意挥袖,便有一道极柔之力将王安风身躯摆正成了打坐姿势,此时少年体内内力最是敏感,如此行为竟然未曾引发他体内内力的丝毫异动,可见其用力之精巧,更见其出手之慎重。 文士抬手撩起衣摆,盘坐在地,那边吴长青圆慈两也分别在‘地’位和‘人’位盘坐,三人以三才之势,将少年保护在了最中间,为其护法。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突破12 王安风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温和的药力自他胸腹之中升起,继而朝着四肢百骸,周身百脉震荡蔓延,冲击洗涤,以强筋健骨,壮其气力。 他修行至今,每日都在铜人巷中调用内力,和同级甚至于更强的武者频繁交手,亦曾孤身辗转山野之地,数次生死危机,心性坚韧之处已经远超同辈武者,所欠缺的其实只是内力上的积蓄。 现在纵然是体内内力暴涨,也未能超越他的掌控,依旧极为稳定,不紧不慢地按照金钟罩第二关的线路运行。 少林的金钟罩乃是佛门正宗,修行内力最是醇厚,王安风无意识之间,恰好对应其无我相,无他相的修行道理,未曾主动去突破关隘,可那三处要穴关卡却如同春日雪消一般,虽然缓慢,却在无声无息地消失。 外界天际已经隐隐透出鱼肚白色。 在旁守了一夜的文士感知到了王安风身上逐渐涌动起来的内力,神色微霁,知道这一次突破水到渠成,已经没有了任何问题,可就在此时,少年原本平和的面庞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狂暴的雷霆之力在他身上浮现,越发浩大,极主动地吞噬了少年体内的药力,不断膨胀,几乎瞬间便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纵然是圆慈三人,亦看不真切少年面目。 “嗯?!” 赢先生神色微怔,继而便变得极为难看,抬手便要擒下那丝雷劲,可就在此时,那雷劲突然内敛,进入了王安风身躯之中,圆慈三人顾忌伤到此时正在突破关口的王安风,已经伸出的三只手掌硬生生停在了原地。 圆慈平复了激荡的内息,感受这这有些许熟悉的雷劲,看向一旁文士,迟疑道: “这是……” 文士点了点头,回想起了当日少林寺上回荡的狂暴雷霆,面色有些不大好看。 便在此时,少年身上突然浮现出来了一道血色龙影。 昂首发出长啸,其中满是凄厉怨愤不甘之色,不断挣扎,却被那雷霆死死纠缠,雷劲想要将那如同冤魂般的血色龙影牵扯出来,却仍旧不得其法,便在即将功亏一篑之际,文士看出了端倪,手掌握起,调动了这一方世界的灵韵。 霎那间,天地变色。 云雾倒悬,化为涛涛元气,涌入了那雷劲之中,其气越发阳刚精纯,突然化身为龙,昂首长啸,将那血色龙影彻底拔除,离开了王安风的身躯,残余的怨恨之气被雷霆的阳刚之力驱散,彻底消失在了世界之上,只剩下了些微气息弥散。 吴长青抬手牵扯过来一丝怨气,察觉到了其中独特之处,神色不由微变,道: “这……龙气反噬,安风身上,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赢先生收回右手,面色微白,沉默了下,道: “……不知。” 天地之间,残余的雷劲逐渐融合,或许因为一直以来都在王安风体内,渐渐重又汇聚在了少年身边,却已经无法入体,只在少年身边萦绕流动,似乎化为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雷霆气息掠过了黑发,便如同老者抬手抚在了少年头顶,继而缓缓流散消失,其精纯之处,纵然是修为已经臻至了圆慈,吴长青等人,亦是心中震动。 精纯元气,滋生万物。 少年左右,有朵朵奇花绽放,花色青紫,犹如天雷。 赢先生看着这一幕,敛目开口,声音之中罕见地没有了嘲讽,道: “但是我知道,若不是有一位天下绝顶的武者,不惜损伤自身武功根基,每日以精纯雷劲,为他洗髓通脉……他决活不过七岁。” 当日在大凉村中,因为顾虑离弃道的存在,文士并未常常探视外界。 但是显然,在王安风离开之前,那老者必然是给他体内灌入了足够的雷劲,足以压制那血色龙影许久,使得他体内反噬不会暴起,方才会放心让他离开,让他去见识到外面的世界。 当日眺望远方,兴致高昂的少年,或许并不知道,为了他想要出去看看那天下的想法,有一位老者元气大伤,可纵是元气大伤,却也是很开心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文士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于心中低声念道。 你可知道,一行此举,终身修为损耗……若是他未曾有此机缘习武,那他活六十,你便要给他输六十年雷劲,终生再无望于更高的境界,自损根基寿数。 值得吗! 雷劲自然不会回答他,但是在大部分的事情上,行为远比豪言壮志更为有力。 自古以来行胜于言。 便如同记忆中那人一般,所说所做,截然相反…… 心念转动,文士情绪突然低沉。 时有红日初升,并不刺目的光辉洒落下来。 王安风缓缓睁开双目,只觉得周身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是自出生起就一直加持在了自己身上的沉重锁链全部碎裂,思维更为迅速,而内力运行则如长江大河,奔腾不息,于经脉之中流转。 当下忍不住腾身而起,长啸出声,其音清越,穿金裂石,有如龙吟大泽,经久不息。 吴长青三人皆有绝顶武功在身,一眼便能够看得出,少年身上,原本被那龙气反噬压制的天赋,此时已经全部展现出来,气脉悠长,周天不息,正是难得一见的习武之才,美玉般的资质。 那长啸声音经久方绝,少年站起身来,此时他金钟罩第二关关隘已经全部突破,只需要稳定一段时日,便可以自然而然地晋入到金钟罩第三关,那武道第八品的境界,不由得心中浮现欣喜之情。 此时方才注意到了周围已经不是少林寺中,而三位师长都在前面,身上沾染晨露,心中只是稍一思量,便猜到是为了自己护法,忙上前朝着三位师长见礼,视野边缘注意到了那些青紫色的花卉,脚步微顿,心中不由浮现出了奇异的熟悉之感。 脑海当中,一位不着正行的老者容颜浮现出来,一手提着酒壶,另一只粗糙的大手蛮横地揉着自己的黑发,完全无视了自己的反抗,哈哈大笑。 少年眉目间神色柔和了许多。 不知道离伯怎么样了…… 之前几乎每日相见,离开了大凉村,也已经有快要一年了,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少喝些酒?是不是还是那么爱吃肉?有没有按时换洗衣服,会不会无聊,会不会寂寞,是不是还是那般爱讲故事? 若是他知道,我的修为已经到达了八品,应该会很开心吧。 想起老者开心大笑的模样,少年的嘴角也不由得挑起。 离伯开心。 他便开心。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疯狂22 王安风这一次并未突破到八品修为。 但是其本身的天赋已经挣脱了原本龙气反噬的压制,逐渐开始展露,如同珠玉拂去了表面覆盖的灰尘,此时方才展露出了原本应有的光芒,天生气脉悠长,流转不息,若单论此时他体内内力,已经不差初入八品的武者。 只是尚未彻底破开第二关,难以继续积蓄内力,无法推动金钟罩功体进一步完善。 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长则半月,短则数日,他便会自然而然晋入到金钟罩的第三关,中间不会再有丝毫的阻碍,水到渠成。 为了让他能有有所准备,不至于错过了自然突破的机会,圆慈将王安风唤到了一处静室当中,以佛门雷音的法门,将金钟罩第三关的经文要诀细细讲授给他,而在两人过去之前,青衫文士向他讨来了那把背负了许久的木剑。 孤峰之上。 文士神色冷淡,将那长剑横在身前,右手五指持拿剑柄,左手顺着剑锋拂过,继而屈指,轻轻弹在了剑刃之上。 虽是木剑,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悠长剑吟,经久不绝。 这把剑是王安风尚未九品时候便佩在身上的,因为是‘剧情兵刃’这种特殊的兵器,质地非凡,虽然绝不可能真的好无损坏,但是除非与神兵对攻,否则想要摧折这把长剑,几如痴人说梦。 王安风不日便将要突破至八品境界,他本欲要给他换一把更强的兵刃,可思来想去,寻常兵器,也不一定便有这把所谓的木剑来地顺手,只是这剑毕竟陷于品级,锋锐之处,远不能和上等剑器相提并论。 心念至此,文士微微皱眉,视线落在了那包裹里面。 其中质地非凡,似金非玉的精粹材料正堆积在一起,其上流淌着微光,不似凡物。 ………………………………… 风字楼中。 王安风近日来,心情都极为不错,内功功体已经被打磨地渐趋圆满,距离突破,应当已经没有了多长时间。 而体内内力宽裕,离伯传授他的武功也能够稍微宽裕些使用。 先前他都未曾使用过那门奔雷步。 不过,赢先生令他先勿要修行那门轻功,不知道是有何安排。 整体而言,他的武功是迈入了进展稍快的阶段,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够升入到七品境界,他在这一年中经历了许多事情,也逐渐明白,正如酒自在前辈所说,只有自身修为抵达了武道的七品境界。 才有资格亲身参与到这天下江湖中的风起云涌,诸般大事当中。 也只有到达了七品境界…… 才能够知道那白虎堂事宜。 少年心中低语,却不可遏制地又想到了过去半年多所经历的事情,入魔的夫子,追杀自己的白虎堂武者,又想起了公孙靖所写,北武州城当中,发现了白虎堂的据点。 可白虎堂,不是连酒自在前辈都要慎重对待的组织吗? 为何会如此轻易就出现在了一座州城之中? 少年的思绪一时间蔓延地有些远,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了较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音,有道身影走来,裹挟了冷风,和楼中温暖的气流对冲,令王安风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回过神来,侧身看去,便看到了一身黑色衣装的严令大步进来了这风字楼中,其神色沉凝,不复往日模样,面对朝着他打招呼的学子们,只是点了点头,便大步过去。 右手小半笼罩在了有着繁杂纹路的黑色长袖之下,露出的半张手掌上面缠绕着一圈圈绷带,握着一把连鞘长刀,眉目之间满是冷锐之意,如此种种,令这位向来喜欢说‘晓得不’的和善师兄有了某种生人勿近的寒意。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平素那些习惯于打趣他的学子们,才会回想起来。 这位严令师兄,除去了是‘晓不得’师兄,是被称为榆木疙瘩的呆愣青年,任由朋友玩笑也绝不生气的宽厚好友之外,还是扶风学宫中法家大弟子,是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一身武功臻至八品,战力卓绝,名列地煞榜单之上, 王安风看着大步走到一处地方寻书的严令,心中微有不解,他与后者算是相熟,知道其一举一动,都要求自己符合礼法,如此反应,显然是出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赵师姐又闹了什么别扭? 少年掀过手中的书页,自心中不着边际地想道。 而在三个时辰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所想是如何天真。 他忽略了严令本身的身份。 严令,出身法家。 当日午后,学宫夫子通告各家学子,禁绝学子外出,各处出入口都有夫子把守,几如戒严,更有法家和兵家的夫子门背负利刃,匆匆离开了学宫,不少人身上还涌动着难以忽略的杀意。 王安风察觉异样,询问周围相熟学子,却无一人知道原委,最后还是从最擅打听消息的阴阳家苏赌徒嘴里得知了真正的原因。 扶风郡城今日,出现了命案。 更确切地说,应当是在昨夜子时之后。 苏文昌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本不欲说的,可耐不住王安风数次询问,又想到了后者身为星宿榜上武者,剑术高超,不是他们这些没能入了品级的学子所能比拟,加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只一个人承受,压力过大,方才开了口。 只一开口,便如同是要将自身心中的担忧和压力发泄出来一般,不用王安风询问,全部都讲了出来。 是命案,更是惨案。 灭门惨案。 一家祖孙三代一十七口人,被尽数虐杀。 据说被杀之人面目全部被切割成了不成模样的碎片,看不出原本模样,直到第二日,邻居未曾看到这家老小出来,左右思量不对,推门进去,方才知道了这件事情,当场给吓得不轻,晃过神来,直接报了官。 严令修为一年前就已经臻至八品,被他的老师推荐到了刑部衙门,今日他正是第一批接受案件的密捕,来风字楼中,则是为了寻找类似的案例,以求寻找到类似的线索,将凶手绳之以法。 说及此时的时候,苏赌徒的面色越发苍白,不大好看。 他虽然天赋过人,可是终究还只是个在学宫中成长起来的寻常学子,没有见过江湖血腥,更没有和别人生死搏杀,往常倒是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会感慨一句江湖多风雨,可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想要笑一下来缓解心中压力,可却未曾有丝毫笑意。 须知扶风郡城中的巡城武者,可都是九品左右武者,那是寻常县城中副将的武道水平,能够力搏狮虎,三人一组,来回巡查一片区域。 能够悄无声息,做下这等案子,显然出手之人要么是八品以上武者,要么就是精擅于轻功敛息之法的刺客杀手。 而从他们能掩饰血迹,使其没能泄露出血腥味道来看,恐怕是此中老手。 说道这里,苏文昌摇了摇头,复又劝慰王安风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出学宫,如此大案,郡城中各级衙门已经调动,不日便能出来个结果,便先告辞,去了自己夫子处。 王安风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只觉得心有寒意,原本突破修为的喜悦瞬间便消失无踪。 苏文昌所说这案子的时候,他便已经明白过来。 将面目切割到看不出原本模样。 刺客杀手。 少年微阖双目,低垂手掌不由握紧,脑海中回想起来了阿平的遭遇以及自己所遇到的那个杀手,自心中升起了浓烈的自责,以及不解。 丹枫谷…… 竟敢在大秦郡城当中大开杀戒……以大秦的武备,之前只是未曾料到这帮武者会如此疯狂,若要真抓,纵是郡城之大,三日之内,一个都逃不掉,全被都会被斩首示众,毫不留情。 这些邪派武者,莫不是疯了? ……………………………………………… 扶风郡城·刑部衙门。 副总捕头祝建安双目泛红。 根据那位藏书守的通知,他们已经找到了丹枫谷的那一处落脚之处,因为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唯一一处据点,是以未曾妄动,担心打草惊蛇,只是派遣武者每日盯梢,准备顺藤摸瓜,将这个隐患一次性全部处理。 未曾想到,这些丹枫谷弟子,竟然做下了这等案子。 他们想要让丹枫谷被疯狂的大秦铁骑踏破不成? 祝建安牙齿紧咬,心中杀意涌动。 这帮武者,难不成疯了?! PS: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五章戒备,扶风一角12 风字楼下。 木屋里面,少年煮着米粥,神色略有恍惚,自心中安慰自己。 这件事情和你并没有关系。 也要相信学宫的夫子,还有刑部的捕头们嘛。 他们的实力,一定可以轻易将那些人擒拿归案,绳之以法,到时候明正典刑,必然会被斩首示众,甚至于这件案子之后的人都会被愤怒的大秦密捕一把抓出来。 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用处,八品修为,也只是密捕的水平而已。 何况还没有那种经验。 王安风心中波动渐渐平复下来。 今日灶里的火烧地有些大,现在应该往里面加些水,才能防止烤焦,但是王安风却似乎陷于了沉思当中,未曾去管,直到闻到了些许烤焦的味道,方才将这铁锅端了下来。 拿着筷子翻了翻,当察觉了下面已经烧焦了之后,少年抬手敲了敲自己额头,转头看向了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不知道是在无奈低语,还是在说服其他人,开口道: “啊,饭烧焦了……” “得出去买些才行。” 王安风选择性遗忘了自己前些日子方才买过了米。 抬手调整好了背后木剑位置,银针放置于腰带左边,右边放好了金疮药和纳气丹,推门出去,此时学宫数处大门都有武者把守,但是这里因为距离学宫弟子住处稍远,防备松懈。 他便寻了一处墙壁,腾身而起,脚尖在墙壁上轻轻点了两下,手掌便已经撑在了墙壁上的青石雕饰上,微微用力,已翻身而过,轻轻落在了地上,因为轻功不好的缘故,发出了一声闷响。 王安风心里一惊,伏在原地不动,直到发现未曾引起周围巡视的夫子注意,方才站起身来。 拍了拍身上粘上的落叶,少年看了看天边天色,突有些底气不足,道: “嗯,我真的只是去买一下粮食。” “今日突然……又饿了。” ………………………………… 夜色渐深。 杨景明沉着一张脸走在扶风郡城的街道之中。 他算是扶风郡中颇有名气的侠客,近日来,正在这扶风郡城当中,得知了那虐杀惨案之后,便寻到了刑部中人,愿意加入夜间巡捕之事当中。 虽然说这天下,江湖和朝廷泾渭分明,平日里彼此都看不大顺眼,若是杀了两个官员,那江湖客定然是要击节赞叹,道一声杀得好,复又会饮酒大醉上几场。 而江湖上少了两个武功高强的武者,当地官员也必定心情愉悦,指不定政绩上面,都会加上一两笔。 可唯有一处地方,是江湖和朝廷共有的逆鳞,那便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何况是虐杀! 何况是绝嗣! 杨景明心中怒火仍旧未曾平息。 这次在扶风郡城这种地方发生了如此命案,不仅是大秦朝廷惊怒异常,就连江湖正道都感同身受,不少武者都自发巡查,稍有些许侠名,便如杨景明一般,直接帮扶刑部捕快,夜巡郡城。 因为发生了这种事情,晚上的行人少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一些地方亮着灯火,大多架着口大锅,里面煮着羊血羊肝各类下水,煮地汤汁乳白,撒上些葱花辣椒,一碗下去,极为暖肚,为那些更夫苦力,巡街武人所喜。 杨景明皱了皱眉,却未曾上前打扰,只是停下步子,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位九品的巡街武人开口问道: “……他们不知命案?” 那武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背着把长枪,闻言笑了下,道: “他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种消息,除非是如学宫世家那般,有人保护,不必乱了心境,像是寻常百姓,若是隐瞒,岂不是害了人命?” 杨景明心中疑惑更重,皱眉道: “那这人为何还要出来?” “岂不是更为危险?不成,我得劝他回去……” 方才走出半步,袖子便被那武人拉住,后者脸上颇有些无奈之色,冲他叹息了下,笑道: “杨兄不必了……你是江湖侠客,想来也不知道这城里百姓难过之处。” “似是那些家有余财的,早已经收了摊子,这些想来是家中有用钱之处,不得不出来。” 说道此处,声音不由有些萧瑟之意。 “何况,对于武者而言,寻常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在屋内屋外又有什么分别?今日那灭门惨案,不也是一家老小呆在屋子里面?真被杀手盯上了,再结实的屋子也一样。在外面摆摊可能还更安全些……” “毕竟有吾等巡街,那邪派武者再是凶恶,也不可能当街杀人罢?” 杨景明脚步停住,看着秋夜之中那一处处温暖而微弱的光芒,以他的目力,看得到那水气后的面庞,和他类似的年纪,却满是苦楚,神色略有复杂,探手入怀,取出了一锭银子,准备送过去。 他出身寻常,得数位师长帮扶,方才有了今日的修为境界,一人之力虽然微薄,见此情景,也想要帮衬一下。 便在此时,旁边那持枪武者却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冲他摇了摇头,道: “你无须这样。” “他们有手有脚,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做出选择,你虽为武者侠客,但是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人家日子多少比你安稳地多。” “我等作为捕快,你身为侠客,所应该做的,便是将那该死的邪派武者捉拿归案,还这百姓一处安居之所。” 杨景明沉默了下,和这些学宫出身的捕快们合作之前,他虽然表面上未曾有丝毫异状,心中实则有些不屑,可这个时候,却升起了些许不同的感觉,将那银钱放回,却又开口道: “等一会儿和乙组交接之后,我们来这里喝上一碗肉汤,如何?” 那武者微怔,面上浮现爽朗笑容,道。 “那你可要准备好足够的银子。” 杨景明笑道: “这点钱,还是够的。” 众人气氛颇为和睦许多,复又行了没有多远,便又看到在一处小摊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却不见车夫。 那负枪武者皱眉看了两眼,只见拉车的马极神骏,一身黑毛,隐于黑夜之中,若非四蹄踏雪,加上今日月色颇明,真的不容易发现,便知道了其必定是世家子弟,不知为何到了这里,本不欲要多生事端,可职责所在,还是准备上前询问一二。 便在此时,自那小摊处小跑过来一个青年小厮,将那持枪捕快拦下,先是抱拳道了声叨扰,复又从腰下解下来一面金牌送上,面上笑着赔礼道: “几位官爷,这儿是咱慕容家的公子,不知可有什么事情?” 捕快皱了下眉,可眼前这小厮守礼,今日城中只是加强了戒严,各处城门安排高手防备,并未执行宵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将今日情形又说了一边,复又提醒道: “今日外面不安定,小哥还是转告一声,在此地勿要久留。” 那小厮笑着答应下来,接过金牌去了马车处,杨景明看着他们背影,皱眉道:“不用去查探一二吗?吴兄?” 吴雄摇头,道:“慕容家是城中百年世家,家业颇大,不可能是他们。” “这帮世家子弟想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咱们也管不着,走罢,尚有三回,便能休息了。” 众人离去,那边小厮回禀了主子,一路小跑跑去了那边小摊上,要了一碗羊杂,半盘油饼,吃得津津有味,复又回身看了一眼那微微晃动的马车,自心里浮现出了无奈的神色,叹息一声,低头又嗦了一口热汤。 马车里头,传来一位女子讨饶撒娇声音,道: “啊呀,公子别闹……” “人家捕快都说了,这外头危险,要不还是走罢?回怡春楼里,再叫两个姐妹们也热闹许多……” 女子旁边的俊秀少年毫不在意,环住细腰,冷笑两声,道: “听他胡扯。” “借那武者几个胆子,也决计不敢在我大秦当街杀人。” PS:第一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缘由22 “咯咯,慕容公子还真是自信呢……” 那青楼女子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娇笑起来。 盛世之中,这天下百姓对于大秦的自信与骄傲,实在已经到了古往今来极致的地步,纵然是青楼中女子,街上走卒贩浆之徒,都相信自己的国家,相信着这一事情只是偶然,相信等待着那些凶手的,必然是大秦的雷霆怒火。 再来这女子也是知道,眼前少年,乃是城中慕容家的十三公子,虽然同为慕容,比不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拳掌双绝,慕容世家,可在扶风郡城中也不可以小觑,此人出来,必定是带着护卫,保护他安全。 不知是否是想到了有一位起码武道八品的高手隐藏在一旁,女子心中浮现出了诡异的兴奋之色,翻身跃在了少年身上,双臂挽住眼前世家子的脖子,凑上前去。 身上衣裳虽然厚实,却也掩盖不住那正当青春年华的肉体,婀娜多姿,诱人之极。 那少年见状心中一荡,自前些日子,在风字楼下被那扶风藏书守吓了一跳,这段时日心中早就不愉,一直以来的好友也逐渐疏远,家族当中,更是不乏落井下石之辈。 至于那吃里扒外的护卫,因为和他父亲争吵,已经被调走,另去保护他十哥,今日出来,正是要寻个刺激发泄一二,见状自然是来者不拒,脂粉之气扑鼻,此时虽是夜间,他心中却有欲火升腾,手掌渐渐不老实。 正抱着那女子品尝朱唇时候,路上有人经过,带起的风掀起了马车窗口处遮风的藏蓝绸缎,便在这起落之间,他便看到了一道身影缓步过去,看到了那青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此时已经入夜,他竟能够将那瞳中血丝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当头浇下来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瞬间冰凉一片,本来升腾的欲火直接消失,若有人掌灯去看,当能看到他脸上苍白如雪。 那女子正情到浓时,却发现这少年没有了半点反应,好奇时候,便听到了脚步声恍如鬼魅般在旁边突兀而起,心脏一突,此时她才发现,抱在少年身后的手掌之上已经被冷汗沾湿,颇为粘稠。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却又似乎从未曾远去。 青楼女子须得要练好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自这异常情况,以及眼前少年微微颤抖的身躯之中,已经推测出了些微不对。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了今日那桩灭门惨案,想到了那三代灭门,脸庞全部给切成了碎片,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惊怖之感。 慕容同咽了口唾沫,心脏疯狂跳动,和那青楼女子低头趴伏在这里,仿佛这样就能够将自己隐藏起来。 那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脑海当中念头纷飞。 这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刚刚在哪里? 便在此时,突然想起了来时自己车夫所说的话。 “公子,咱们这车也该修缮修缮了,今日马儿拉着,颇为吃力。” 该死!他竟然躲在了马车之下。 少年想到此处,几乎要叫出声来,面色却越发苍白。 一步一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之上回荡,落入耳中,坠入心底,如同浸泡了冬日的雪水,难言的寒意沁入魂魄。 脚步声音渐远。 马车内外似乎成为了两个世界。 吸气时候极轻,可呼气时候因为心中畏惧又变得急促而重。 心脏极速跳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似战鼓。 那脚步声音越远了。 一步, 两步, 两人长松口气。 心脏的声音渐渐平复。 两人均自心中升起了荒谬的大难不死之感,以及些微放松。慕容抬觉得自己掉了面子,抬起头来,强撑着说道: “只是行人,看你怕的……” 有秋风吹落叶,萧瑟的声音响起。 凉风吹过慕容同的脸颊,少年双瞳睁大。 那处绸布不知何时已被掀开,一张脸安静看着自己。 那面庞之上有纵横十数道割痕,宛如恶鬼,看到自己注意到了那边,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眼白极白,眼瞳又极黑极大,微微转动,未曾言语,却有疯狂压抑之意扑面而来。 少年身躯一僵。 此刻他怕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何,根本说不出话来。 “啊呀,奴家只是弱女子一个,如何能和公子相提并论……” 怀中女子背对着那张面庞,未能看到,此时放松下来,只顾不依娇笑,而在慕容同眼中,却看到了那只手掌裹挟着秋夜的冷意,从那处窗口处缓慢伸进来,五指微微张开,看着指腹上沾着发黑的血迹,逐渐将自己的整个视野占据。 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抓向自己的面庞。 耳畔却仍能听得到娇柔的声音,脸颊处有甜腻的吐息。 活色生香。 恶鬼索命。 娇笑之音在耳边缠绵悱恻,可他却只觉得死寂。 少年张了张嘴,眼中露出绝望之意,女子竟分毫不知,上前吻在他嘴角,温软如玉,慕容同双眸微眨,不可遏制躺下两行浊泪。 那手指微张,几要触及他的面庞。 一点一点靠近………… 清越的剑鸣声突然暴起。 凌厉剑气扫过,一柄木剑施以凤凰点头的技巧,点出三点寒光,同时朝着他要穴处落下,有雷霆轰鸣流转,极为粗蛮地将那死寂压抑的气氛撕裂开来,那张毁容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惊异之色,身如幻影,朝后急退。 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在下一刻斩过。 有雷霆纠缠其上,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持剑的蓝衫少年。 这本是慕容同这段时间最为惧怕怨恨的面庞,此时看上去竟如此可亲可敬,几乎要令他哭出声来。 王安风持剑落在地面上,右手扣剑在前戒备,左手运起了金钟罩内力,一掌拍在了马车之上,未曾施展出掌法劲气变化,只以蛮力横推,将这一车一马横推了数步,靠在了街旁墙壁上。 骏马吃这力道,发出悲声,吸引了不远处小摊上吃饭的车夫和摊主。 那车夫哗啦一声,站起身来,便看到了两人对峙,看到那一手握着狭长长刀,气质阴森可怖的男子,心脏一颤,脑中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怕不是中了头彩。 心中着急,想要奔过去看自己少爷情况,可这时候,整个身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不敢过去,也不敢逃跑,只得面含苦色,呆立原地。 而在那马车处,掀开了自己脸上伪装的丹枫谷武者看着身前的少年,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咧嘴一笑,脸上十数道已经结疤的伤口如同黑色的蜈蚣一样扭曲纠缠,满足低吟道: “原来是你,扶风王少侠。” “我正要去找你。” 他那日被王安风发现,虽然被骗过,但是其生性谨慎,后来搜集情报,自然知道了当日少年身份,更是知道自己肯定已经被他发现,不但被他发现,更是被他戏弄。 戏弄……呵,戏弄,他肯定是看不起我。 就如同昨夜那一家子一样,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 若非如此。 我走过他家院子的时候,那个小童,何故多看了我一眼? 在来自于任务的压力之下,他压抑而扭曲了的性情变本加厉释放出来,今日本就是打算守在扶风学宫附近,伺机将这个藏书守杀死,为自己陪葬。 未曾想到,才来到扶风学宫附近,便碰了个正着。 岂非天顾? 岂非天顾! 丹枫谷武武者无声在笑,右手抬起,五指律动,继而稳稳握在了那刀柄之上,缓缓用力拔出,锋锐而狭长的刀刃脱鞘而出,刃锋上还残存了血迹。 身为一名武者,不再在乎保护自己的兵器。 王安风持剑看着对面似乎有些疯狂的杀手。 他今日并未有所收获,在准备回到扶风学宫的时候,闻到了羊杂汤的香味,本想喝上几……一碗,才走过来,却察觉到了浓郁杀机,看到了这名杀手的行为,情急之下,便全力出手,将其迫开。 在出剑时候,故意贯入了雷霆劲气,此时夜色死寂,雷声剑啸传出很远,巡街武者他方才还见过,离得不算太远,片刻时间,应该能到。 但是眼前,一场恶斗已经无可避免。 少年手持木剑,内力流转,心神洞入空明禅定之境。 无他相,无我相,无众生相。 两人对峙,气氛越发死寂压抑,不远处那摊贩见到这般模样,小心朝着后面挪移,打算不惊动那杀手,悄悄离开,可脚步落下,再轻的声音在这等级武者耳中也极为明显。 气机牵扯,兵刃撞击特有的震颤声音瞬息间响彻了整条街道。 PS: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七章死不瞑目12 刀剑相交。 刀是狭长的妖刀,刃锋上还染着血,剑却只是朴实无华的木剑,两种质地截然不同的兵刃在夜色之中交击,却发出了势均力敌般的铮然鸣啸。 慕容同蜷在马车之中瑟瑟发抖。 那摊位老板和车夫则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其面色惨白,眉心之处有刺痛之感,极为清晰。 清晰到似乎下一刻,便有长刀落在自己身上。 街道附近是大片的宅邸。 鸣啸声音越发高昂。 周围的环境却越发死寂,宛如空无一人的鬼城。 刀剑在度碰撞,对撞出了极明显的火星,长刀刀路诡秘异常,招招狠辣无情,力出十分,于人于己皆不留半分退路,若是寻常武者,在这等癫狂的攻势之下,未必能够稳住自己的心境和招式。 武者交手,并非功力的单纯比拼。 可王安风久经战阵,又曾得到剑圣佩剑指点剑术,手中长剑招式简练,出招不多一分,不少一寸,皆是恰到好处,虽然以七十二手使破对敌,却未曾将剑势彻底展开,如同丹青大家挥墨写意,处处留有后手。 那杀手虽然修为较他稍高,招式又狠辣无情,却也处处受制,如同陷入了蛛网当中的飞虫,那人察觉不对,出手越发疯狂,可他出手加力,那边少年手中剑术便也随之变化,招式繁杂,竟似无穷无尽。 那些剑招以青年眼力所见,仍有许多变化,明明可以继续强攻,但是眼前的少年却能遏制住趁胜追击的冲动,出剑依旧平缓,将那攻势收敛,不紧不慢。 可正是这一收,原本剑术的意蕴竟又生生拔高了一个层次。 眉宇平和,出手自成方圆,他虽武道只是八品,却也能够看得出,单以剑技之道,眼前少年竟然已经有了些许宗师气韵。 青年心中浮现惊怒交加之意。 他自陷于死地,已经是濒临疯狂,此刻却恢复了些许理智,知道再这样交手下去,不必说击杀对手,自己都会死在这少年剑下,呼吸略有急促,却未曾失去心境,只是手中刀法渐渐不再那般疯狂。 不远处已经能够察觉到武者腾空而来的声响。 前有强敌。 后有追兵。 孤身四顾。 十死无生。 青年眼中神色疯狂,突放声狂笑,身形后撤一步,右臂微扬。 肌肉贲起,如同是大秦边关力士拉满的劲弓。 下一刻,那柄狭长的直刀鸣啸一声,旋转着朝着那马车斩去,发出呼啸,而他整个人则双拳扬起,朝着王安风揉身而上,如同陷入绝境的孤狼。 双眸之中,唯有疯狂。 他在赌。 赌王安风会选择掷剑将那车中两人救下。 他在赌。 赌眼前的少年是个侠客。 未曾有丝毫的迟疑,王安风手中八面汉剑脱手而出,沾染雷霆,瞬息之间,将那直刀击飞。 青年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赌对了。 作为一名杀手,他已经弃刀,作为一名刺客,他已经深陷重围,看不到丝毫的生机。 也正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心中已经没有了丝毫其他的想法,只想要在自己身死之前,将眼前的少年拉下炼狱,让这声名渐起的扶风藏书守,为自己陪葬. 心怀死志,无有生念,正是全神贯注之刻。 他将自身全部的内力,全部的心念,全部的执着杀机,灌入此拳之中,只觉得心思渐渐空明,力贯周身,拳锋刺破了前方阻隔,冲向了前方愕然的少年,在这一瞬间,他如同端坐在蒲团之上的道者,心中已经无悲无喜。 安静看着拳锋向前。 看着自己的右手砸破了对方防守的空洞。 看着…… 啪。 一只手掌将他的拳头包裹,朝后一撤,散去冲击之力。 少年脚下青石碎裂,细密裂纹朝着两旁蔓延。 看到少年那连一丝苍白之色都未曾浮现的面庞,青年觉得自己的计划,似乎有哪里出了差错。 扶风藏书守,外功极差。 在这一瞬间,他的思绪略有迟缓,从空明境界之中复又坠入了现世,重新感受到了秋夜微亮凄冷的晚风,感受到了刺骨的杀意。 那少年神色沉凝,手掌微动,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跟着一转,庞然大力加诸其上,咔擦骨裂之音陡然响起,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袭上了他的神经,而前方少年脚步一踏,脚踏道门九宫之位,已经主动抢步上来。 黑发微扬,眉宇沉静,气质沉凝如山,不动分毫。 一拳砸出,他只觉得周围空气瞬间凝固,呼吸不由一滞。 眼前的竟不似个少年。 而是一尊威严沉着的神像。 拳凝如山。 一拳砸在了他的腹部,这一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刚猛的劲气,就仿佛被南蛮那名为猛犸的巨兽践踏而过,几乎要碎成几块,青年双眸失去聚焦,在这一刻变得茫然,身子失去控制,被拳劲冲击,微微浮空。 下一刻,身上数处穴道的刺痛令他恢复了些微理智。 周身不知何时,已经被贯入了十数根银针,内力调动,大为迟缓,而前方少年长呼出气,身形微伏。 突然暴喝发声。 瞬息之间,刚猛至极的拳掌便如汪洋大海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等到杨景明等巡街武者急急赶过来的时候,那青年已经如同一滩软泥般躺倒在地,王安风气息平缓,从墙壁之上拔出自己木剑,轻弹剑锋,反手将那长剑重又收回背上剑鞘。 杨景明停下脚步,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兵刃之上,当看到地面上那面目狰狞的武者,看到其出身丹枫谷所特有的面目,以及周围交手后的痕迹,心里便已经有了三分明白。 慕容同两人也从马车里面走了下来,面色苍白,可脸上还有红粉胭脂,看上去颇为古怪,那年轻马夫见事情平息,急急跑来搀扶。 慕容同抬脚便踹,破口骂道: “你还知道过来?!” “你还知道?你家少爷差点就没命了!” 杨景明不屑冷笑,对这世家弟子没有分毫好感,一名捕快去了摊贩处询问事情,他则和吴雄朝着王安风走去,少年此时正握着那柄狭长妖刀,将之从墙壁上拔下,月下看刀,刀身上有细密纹路,渗出一股寒意,可知其不凡。 杨景明在他身后三步站住身形,冲他抱拳笑道: “在下杨景明,暂为城中巡捕,还要多谢少侠擒拿此獠,要不然,今日恐怕又要有无辜之人喋血。” 王安风侧身看到这两人身上的巡捕衣物,还了一礼,道: “杨捕头不必多礼,我也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对了,这柄直刀是那刺客所用,应该算是证物罢?” 言罢转手,将那长刀刀柄递向后者。 杨景明并未认出眼前少年身份,只是从蛛丝马迹之中推算出眼前这少年武功高强,又见他言辞和善,行为有度,心中平白多出三分好感,接过长刀,和善交谈。 那边已经有巡捕将那杀手提起来,以玄铁锁链铐住手脚。 那捕快此时方才看到后者嘴角淌出鲜血来,满嘴的牙齿已经被生生敲碎,绝无法咬舌自尽,更不必提藏在牙齿处的毒药,神色便略有变化,对那身着蓝衫的和善少年又多了两分了解。 正准备将这犯人带走的时候,却听到了低声咕囔: “喂……想不想知道,谁才是幕后指挥?” 这名巡捕闻言微微一怔,只在这瞬息之间,已经被锁住了手脚的丹枫谷武者身上气劲陡然暴涨,内力流转,竟然挣脱开了原本束缚自己的九品武者,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朝着王安风大步冲去,嘴巴大张,发出了含糊而疯狂的怒喝声音。 杀机迫近。 王安风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右手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瞬间拔剑,那杀手身形一颤,僵在了原地。 他的脖颈已经被王安风手中木剑直接贯穿。 生机断绝。 王安风出剑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可是已经迟了,那青年不躲不避,硬吃了这一剑,其身上经脉于下一刻崩裂,流淌出大量的鲜血,显然方才是以秘术刺激身上内力,承受极大痛楚,以碎去丹田修为的代价,强行出力。 可他方才尚且不是王安风的对手,何况于重伤之下? 王安风下意识收剑,看着眼前的杀手,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只觉得这人死有余辜,心中甚至于有些复仇之后的爽快,可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行此举动,微微皱眉,道: “他,为何寻死?” 杨景明持刀戒备,冷笑回应道: “嘿,想来他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知道自己的下场。” “畏罪自杀罢了,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不过,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了这个没人性的畜生!” 王安风点了点头,未曾开口,只是取了块布,轻轻擦拭剑上血迹。 前面丹枫谷武者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只有粘稠的鲜血流淌下来,逐渐模糊的视线之中,王安风和杨景明的两张面庞逐渐化为了没有实际意义的色泽,渐渐黯淡,复又汇聚成了记忆中最深最深的一幕。 太阳很大,天很蓝。 那时候他六岁。 在自家院子里玩泥巴,门外有个瘦高瘦高的陌生青年朝着他招手。 他过去了…… 耳畔响起来了一月前那道玩味的声音。 “我们找到了你老家,你母亲,他老人家还活着……” “只是当年,怎么说呢,当年啊,她丢了儿子,把眼睛给哭瞎喽,只是身子骨还算是健朗。” “所以这一次。” 前面的中年男子摸了摸鼻子,笑地和善。 “弃子,你……去不去?” “当然当然,你是有选择余地的,毕竟嘛,都是自己人,你也知道,我行走江湖素来与人为善,一切都好商量。” “……我,去。” 刺客心中戾气缓缓散去,面容之上的疤痕扭曲。 他喉咙被刺穿,张了张嘴,发出了只有自己明白的,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对不起,阿妈……” “当年我该听话的。” “儿错了。” 青年的身子晃了晃,朝前倒在地上,却未曾彻底软到,而是跪着的模样,看其模样,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只是双眸不甘睁大,流出了血泪。其一身罪孽,死有余辜,手上沾染的鲜血,纵然是死上千百遍也未能洗刷其罪孽。 江湖之上,无人不冤。 PS:第一更奉上。 感谢又一个飞碟的万赏,嗯,明天周天,加更…… 第一百一十八章堕落22 杨景明见那青年已没有了生息,俯身下来,将他衣襟扯开。 果然看到在其脖颈之下数寸处纹着枚红枫叶片,此时被鲜血浸染,恍如活物,极为妖异,当下冷笑一声,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不错,因为顾忌旁边少年,不欲将之牵扯进来,未曾念出丹枫谷三字。 心中念头纷杂,杨景明将其衣襟合上,站起身来,将刀收好,朝着王安风复又抱拳,道: “多谢小兄弟帮手,这件事情,之后便交于我们便是。” “只是毕竟涉及命案,之后还有事情要劳烦小兄弟配合,何处去寻,还望告知一二。” 王安风此时已经擦干了剑上血迹,反手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抱拳回道: “责无旁贷。” “若有事情,不妨去扶风学宫风字楼中去寻,在下王安风,一直都在那里。” 杨景明听得了王安风三字,却并未反应过来,他年已而立,早过去了少年不服输的年纪,对于星宿榜关注并不很大,倒是对扶风学宫风字楼很有印象,当下恍然笑道: “原来是扶风弟子,果然名不虚传,少年英雄。” “想来数年之后,王兄弟你必将名震江湖,他日纵马扬鞭之时,我等得见你年少峥嵘,也算与有荣焉。” 复又谈笑数句,旁边捕快已经处理好了事情,便向王安风微一抱拳,笑道: “这边儿还有些事情,咱们后会有期。” “告辞。” 一行人才走了数步,却被王安风开口叫住,杨景明心中不解,侧身回望,笑道: “王兄弟还有何事?” 王安风抿了抿唇,开口道: “不知在下能否加入了杨捕头几位之中?” “我虽然修为不到八品,但是自认为也算苦修剑术,真遇到事情,必不会拖累几位。” 杨景明神色微怔,和旁边吴雄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愕之色。 在他们眼中,这等少年学子,能够在危险时候,按捺住心中恐惧,挺身而出已经算是出色。此时竟然愿意主动参与到这种危险事情之中,如何能不让他二人惊讶。 至于拖累,绝无可能。 方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少年身手,虽然先前隔得有些远,加上天色黯淡,未能看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将那杀手击倒,可后来的一剑,两人都在旁边,其出手称得上一句剑出惊鸿,极快极稳。 杨景明略有动心,可是这巡查一事虽然不大,也不可能这样轻易就答应下来,何况也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忌讳,面现迟疑之色,便在此时,旁边负枪的吴雄已经一口答应下来,笑道: “王兄弟既然有这个想法,我等自然求之不得。” “咱们每日都有巡街任务,兄弟若是有意,明日落日时候,在这里等着便是。” 杨景明心中惊愕,可他毕竟只是帮忙的游侠,吴雄才是寻街捕快的队长,当下虽有疑惑,也只好压在心里,未曾开口,直到一行人已经离开这条街道,朝着衙门疾步而去,回身发现已看不到那少年,方才开口,将自己心中不解开口说出。 吴雄突然哈哈大笑,道: “杨兄所想却有道理,这这人绝不可能有伪。” “其乃是我扶风郡中才俊,名列星宿榜上,一手剑术,同辈中无可匹敌者。” “号为扶风藏书守。” 杨景明神色愕然,想到方才那一身朴素,背负木剑的和善少年,竟说不出话。 而在事发之处。 亲手了结了一条性命的王安风神色略有些微复杂。 什么时候,他杀人竟比杀猪还要利索了? 长剑上的血痕虽然已经擦拭干净,但是鼻间却仍旧萦绕着血腥味道。 真的擦干净了吗? 只要杀过人,就擦不干净了罢? 至于加入到巡查武者当中,却并非是他临时起意,今日下午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只是方才发现那杀手,主动将其拦下之后,方才下定了决心。 先前那位副总捕头曾经告诫他不要参与其中。 可他却完全做不到袖手旁观,就算知道这里面有些危险,但还是主动地干涉其中。 身一妄动,便是江湖。 恩怨情仇,不知何时就已经牵扯其中,再也脱不开身。 江湖啊…… 王安风无声叹息一声。 便在此时,垂下的右手突然抬起,急如闪电般握在了前面一人的手腕上,使其停下动作。 少年看着对方。 对方也看着这少年。 看着他一身蓝衫,眉目疏朗,神色凝重,宛如方才拔剑对敌一般认真,道: “大娘,我这碗,要多加辣。” “………” “哎呀,好好好,松手,我给你加,不过我可告诉你啊,少侠,我家的辣子可厉害地很。” “吃的时候小心些。” 那摊贩无奈叹息一声,答应了一声,抬手挖了满满一大勺子辣椒,给少年倒进碗里,入汤的瞬间便分散开来,瞬间弥漫在了整个碗面里,切的细碎的葱花,羊肚,羊肝混杂在一起,染上了辣油,香气扑鼻,引得少年双眸微微亮起,腹中饥渴,传来声响。 双手小心翼翼将那白瓷碗抱起,白色的釉子触手很是细腻,这想来是用过了很久的物件,碗沿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少年捧着这碗,深深吸了下香气,继而张嘴喝下了一大口。 肥美滋味瞬间盈满了心间,少年眉眼微微弯起。 什么江湖? 什么恩怨? 去他的江湖,去他的恩仇。 江湖中恩仇再多,比不过眼前这五文铜钱,煮地汤汁纯白的羊杂汤。 旁边慕容同看着坐在长板凳上,大口吃着羊杂汤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一只纯金打造粗的吓人的大腿,闪闪发光,那老板已经将他的那份羊杂放在了他的面前,上面也洒满了辣油,恭敬退下。 慕容同摆了摆手,那边车夫自怀中掏出了足量的银子,放在了那摊贩手中,也正是因为银钱,对方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招待了他们。 慕容同低头看着这往日从不会沾口的下水材料,看着在汤汁中翻滚的羊血羊肚,咽了口唾沫,自小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富贵子弟,自然从未吃过这些屠夫走卒们用来解馋的下水杂碎。 可看看那边吃得开心的少年,还是拾起来了手中的筷子,颤颤巍巍伸入其中,心中充满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为了救命恩人…… 我,慕容同,要吃下这堕落的吃食了! PS:第二更奉上…… 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谢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入城13 两名少年武者,都在长身体时候,竟生生将这一车的羊杂给吃了精光。 分别之时,王安风对这个纨绔子弟都略有改观。 而自这一日开始,每到黄昏渐近,他便会离开学宫风字楼中,加入巡街武人的行列当中。 身后负剑,伴着吴雄,杨景明等人在这附近街区巡查,在被激怒的刑部密捕查探之下,丹枫谷隐蔽的据点已经被搜查出来,却未曾打草惊蛇,如同收网的猎人一般,缓慢而冷静地缩小了巡查之处。 而后者似乎也发现了目前的处境,不甘挣扎。 短短数日,便已经有多起事情在这扶风城中发生,却被巡街的武者迅速压制,未曾翻出什么波浪来,百姓的生活逐渐恢复了平稳,数日前的屠杀之案,渐渐化为了口中所传的谈资故事。 东城区域。 有丹枫谷武者在青楼被发现。 与巡街武者交手之后,不敌,咳血逃遁。 辰时。 搜查其踪迹,当场击毙。 八月二十七。 扶风东城戒严。 城中巡捕,刀剑出鞘,肃杀严整。 申时三刻。 天晴,天下皆秋。 有灰衣男子持残刀。 踏步徐行,已入扶风。 …………………………………… “吴捕头,发生了何事?” 王安风看着面色微变的吴雄。 后者接到了一只飞鸟送来的消息之后,神色便有些难看,一路行了十几步,王安风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终究忍不住,开口发问,吴雄闻言呼出口浊气,看着王安风,未曾解释,只是勉强笑道: “没甚么事情,只是衙门里兄弟们有点琐事罢了,哈哈……” “不过,虽然是琐事,也还是不得不去。” “王少侠,今日巡捕结束,你可以回去学宫了,咱们得要和其他人交换了。” 王安风看着吴雄,慢慢点了点头。 他虽然年纪尚未到了十五岁,可是经历已经不算少,从眼前男子面目中细微变化处,仍旧能够发现得了后者心中隐藏惊怖,显然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不愿意将自己牵扯其中,方才做出了这种选择。 那些捕快们和王安风在此处分开。 一路行了颇远,回身已经看不到少年身影,杨景明开口相询,吴雄方才神色凝重,一边疾步向前行走,一边低声开口道: “夏长青入城。” 只此一句,周围数人面色皆是骤变。 丹枫谷其为邪道大派,门中虽然没有上三品中顶尖高手,也有不只一位的中三品武者,谷主一身内力极尽精纯,臻至四品巅峰,手持破碎神兵,可以和三品宗师放对。 而在其下尚有四方护法,都是中三品高手。 夏长青便是第二位护法,言辞和善,下手狠辣,其性情反复,心思慎密,纵然是在邪派之中,也少有能匹敌者。 如今正要将那些作乱的丹枫谷武者擒拿归案,这位丹枫谷的三号人物堂堂正正出现在了扶风城中,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一位江湖上宗师不出,便是巅峰的人物,若在郡城中发疯,堪称是如洪灾天旱般的灾厄。 大秦扶风有宗师坐镇,若是寻常武者来了这里,自然会老老实实。 可前些日子所见,那几如寻死般疯狂的刺客,却令他心中的自信蒙上了一曾阴影,若是他发起疯来,宇文则大将军出手,夏长青自然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下。 吴雄按捺住心中不安,停下步子,朝着杨景明抱拳,沉声道: “杨兄,这段时间多谢你帮忙。” “剩下来的事情危险,你也不必参与其中了。” 杨景明闻言微怔,下意识开口问道: “那你呢?” 吴雄手握长枪,神色微沉,道: “职责所在。” 三名巡捕照着命令上方向前往。 杨景明站在原地,想要追上前去,脚步却不能够移动分毫。 ……………………………………… 扶风郡城,大道之上。 多出了一位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 脚踏芒鞋,手持了一柄刀刃残缺的长刀,缓步徐行。 其面目已经极为俊朗,难得天生一副儒雅气质,眸子温润如玉,引得行人瞩目,灯下观美人自然是别有韵味,可黄昏之际,红尘烛光遍洒,这样一位儒雅好看的男子,也更添了好多魅力。 难免惹得小姑娘看得入迷,他也不以为恼,微笑着颔首,引得行人心中不由大生好感。 便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声音,将这和煦的氛围打破。 一位身着朱衣的捕快将手中的长刀拔出。 天色已经黄昏,落日熔金,在刀锋上渡了一层血色,他看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心中极为紧张,且充满了戒备。 丹枫谷,夏长青。 那中年男子朝他点头微笑,似乎未曾注意到后者的敌意和戒备。 依旧不紧不慢朝着前面走去。 捕快沉默了下,胸膛之中疯狂跳动的心脏重新归于平缓,挣扎了不过瞬息时间,手中已经握紧了大秦战刀,跟在其身后。 他接受到的命令,是前往查探出来的丹枫谷据点把守,作为九品武者,在这种大案子当中,他所能做的本应该就是此事中边角,不能逞强。 可怎么能让此人孤身行走在百姓之中。 捕快敛目,无声低语道: “巡捕刑律第一条,如遇特殊情形,事关百姓安危。” “总捕之下,皆可以便宜行事。” “不为罪。” 那中年文士一路徐行,玩赏秋风,而在其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超过五十位捕快侠客,他们沉默不言,他们未曾有丝毫的言语交流,却自发在城中百姓和这文士隔绝开来。 夕阳如血之下,身着朱衣手持战刀的捕快们将一名中年文士团团包围。 而那文士似乎未曾察觉丝毫异样,神态依旧和善。 百姓渐渐察觉不对,避开这古怪的队伍,只停在后面,看着这一行人朝着前面行去,已有颇为机灵的人察觉了不对,跑去报官。 那文士在推测出的丹枫谷据点处停下。 捕快们随之停步,本能握紧了刀剑,铮然鸣啸声音骤然肃杀。 吴雄手握着兵器,看着那温和的中年男子,心中戒备已经提到了最高。 右手握着长枪,手心里面渗出了汗水,颇为滑腻。 他来之前,从未曾经想过自己竟然会和这位中三品高手正面碰上。 他曾经想过,虽然职责所在,可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要保全自己为上,一个行当而已,他尽忠职守,可尚未曾准备要为他人而死。 可他不曾想过的是,真的看到了这个中年男子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竟然是将路旁的百姓推开,自己拔出了兵器,螳臂当车般挡在了那两名怒目看向他的行人身前。 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会一直跟到这里。 心中仍旧恐惧,可却未曾想要离开,未曾想要逃跑。 身上这一身衣物在此时,仿佛是有了千钧重量,压得他不能后退,不愿后退,不甘后退。 他退了,谁来上? 职责所在。 吴雄五指缓缓握紧了手中兵刃,如同周围的同伴一般无二,周围这些巡捕身躯之上,竟然隐隐有气机牵扯在一起,形成了如同大秦铁军般肃杀凝重的气息。 夏长青看着周围武者,神色依旧平和,微微笑了下,掌中长刀微转,这柄刀极为狭长,未曾入鞘,随意拿着,刀锋便能够点在地面上,每走一步,这刀锋便轻轻点在青石之上,发出得得的轻响,缓步自这刀剑丛中而过,气质闲散。 此地武者众多,竟然没有一人敢于异动,刀锋点在青石之上的轻响声音宛如阎王三更鼓,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脊背之处有寒意蔓延,心脏战栗。 若非是职责所在,恐怕早已经没有了站在这里的勇气。 吱呀声中,众人身躯一颤,从那种诡异的氛围之中挣脱开来,眼前那文士抬手推开了木门,显出了院中一片清幽,院中满栽红枫,树叶飘落,颇有诗情画意的幽雅,那文士温和轻笑,斜持长刀缓步前行。 红叶飘落。 宁静祥和的情景之下,却蕴含着难言的杀机,令人心中战栗。 …………………………………… 扶风郡城,刑部衙门之中。 祝建安在一份信笺上压下了自己的印记,以飞鸟将之传出,这是最后一份,代表着的是刑部的调动,扶风郡周围巡卫在外的法家高手,都会在受到消息之后,全速赶回。 继而便手持战刀,大步而出。 总捕不在,他身为副总捕,需要居中调遣,因此未能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 而且夏长青突然出现在了扶风郡城之前,没有丝毫的征兆,在他得到消息的时候,此人已经入城,根本来不及阻拦,而且在行人众多之处,他也无法出手。 心中怒意杀机此时经过了压抑,已是越发狂暴。 大将军府中。 宇文则手持一张劲弓,缓缓拉开,指向了某一处,上面并没有架上箭矢,却有无形锋锐之气纠缠其上。 毫不夸张,在此城之中,他这一箭威力绝不逊色于所谓道门嫡传,飞剑之术。 数十里之外,取敌首级,极为简单。 狭长双目之中闪过冷锐杀机。 拉满了弓弦的手指终究还是卸去了其上力道。 锋锐的气劲散去。 再一次地,纵横沙场半生的宇文则感受到了身为大秦柱国的种种束缚,这是无上的尊荣,亦是天下人对他的束缚。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已经不能随意出手,武功虽高,却终究不得自由。 PS:今日第一更奉上,嗯,说好了今日加更的,然后还有两更,吐血码字中。 第一百二十章局势迷离23 大秦国柱,镇守一方。 所以他们便是,也必须是这个天下最守规矩的人。 更有天子谕令,非危及社稷之事,不可妄动。 他们七十二人,就是定住这大秦江山的七十二根擎天巨柱,故而名为国柱,身居于万人之上,却没有丝毫实权,各般事情,自然是有刑部吏部,兵家法家处理。 否则,若以其武力,众多权柄归于一身,与藩王割据何异? 彼时纵然是再如何英明神武的君王,都难能安心。 宇文则敛目,屈指轻敲扶手。 挟众势而击寡,挟众势而击寡…… 他在坐上这位置之后,方才明白,何为众势。 方才明白,这其中‘众’之一字,从何说起。 作为大秦顶级高手,他便是最不能出手击杀夏长青的人,那只会令大秦朝廷和江湖之间本来就紧绷的氛围进一步恶化。 双方冲突,所受危害者,终究还是无辜百姓。 宇文则靠坐在座椅之上,双眸微阖,面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如同石像。 ………………………………………… 丹枫谷的据点之外。 吴雄等人将周围居民驱散,方才有人报官,护卫大秦扶风的军队碍于职责限制,不能离开自己守卫之处,却还是派遣辅兵营中军士辅助百姓离开这一片区域。 虽然夏长青入得城来,终究是刑部总捕未曾下发相关禁令。 但是他们拱卫郡城,多少心中有愧。 片刻时间,周围已经被疏散一空,毕竟真正高手交手,气劲迸发,波及极远,便在吴雄心中微松了口的时候,那栋院子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啸,雕琢繁杂纹路的窗户登时破裂,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而在其前方,正是疏散的百姓。 吴雄几乎本能地朝着前面一扑,将那估摸着不到十岁的孩子推开,而那寒光已经朝着他落下,正准备以外功硬抗这一招的时候,一柄木剑从他的视线余光出现,那寒光骤然停滞。 刀刃处和木剑剑锋稳稳相对,其上所携带的力道被直接化去。 劲风割裂了他的衣裳。 身着蓝衫的少年挺步抬腕,将那寒光挑开。 其在空中旋出一道弧线,稳稳倒刺入了青石板上,震颤嗡鸣,刀刃之处极为狭长,正是和先前那丹枫谷武者一般无二的兵刃,吴雄回身看着这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年,神情微愕,道: “王兄弟?” 少年握着长剑,手掌略有发麻,方才那一招几如是搏命的杀招一般,以他的剑术,想要化去劲气也着实有些勉强,闻言神色微滞,冲着吴雄干笑了下,尚未曾开口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天边突然有破空声音响起。 一道身形突然落下,身着赤红锦衣,腰悬狴犴金令,手持长刀,正是先前曾经见过的,扶风副总捕头,祝建安,后者看到了王安风,心中微愕,继而自心中升起了些微恼意,显然是对于王安风不听劝阻,来了这里有所不愉。 旁边吴雄心中一个咯噔。 他不知道两人曾经见过,只以为是副总捕见到陌生面孔出现在此地,是以有所恼怒,连忙上前禀报现在情形,顺便将王安风所做所为以数句话说得分明。 当得知了这段时间唯一斩获来自于眼前少年时候,祝建安眉头微微缓和了些,此时已来不及屏退王安风,沉声道: “你就在这里呆着,勿要再乱来。” 王安风点头答应。 他方才察觉异样,一路追寻过来,未曾靠地太近,本来也不欲出手,可方才情形危机,身躯远比大脑反应来得更为迅速而诚实。 而在这短短时间当中,天空当中,已有道道身影出现,气劲浩荡,皆是中三品之上武者,手持长刀,分立左右,因为担心受伏,未曾贸然进入那院落当中,彼此对视一眼,脚踏六方位置,同一时间拔刀出鞘,清喝声中,猛然持刀劈斩。 瞬息间有六道高有十数丈的刀芒以阵法之势劈斩而出,瞬间将那院落分割,并在同一时间斩入了主屋当中。 沉默了一息之后,装横颇为讲究的木屋轰然爆裂开来。 气劲混杂破败的家具,化为粘稠气浪朝着四面八方涌动,却被围在周围的六名中三品高手拦下,未能冲出封锁,对周围屋舍造成损伤。 只是原本种满了红枫,颇为幽雅的院落,已经化为了一座深坑,仿佛方才有陨石自九天而落,才能够造成这般景象,颇为骇人。 祝建安左手自腰间拾起来了狴犴金令,甩手扔出。 金令旋转而出,将那粘稠气浪撕扯开来,笔直贯入。 这位扶风郡城副总捕头朗声喝道: “夏长青,某为扶风副总捕。” “经查你丹枫谷与今日扶风灭门之案有关,若有冤情,速速解释,与我等入刑部查探。” 这一行为,亦是基于江湖和朝廷特殊的关系而出现,是防止大秦屈打成招的后手,而在这开口的时候,大秦铁卒已从军械库处调来了专破内家真气的劲弩,两排一面,将这屋舍团团包围。 锋锐逼人的弩矢抬起,已齐刷刷地对准了那气浪当中。 只等着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 刑部巡捕不能随便杀人,但是手里握着证据,要他配合是理所当然之事。 而若是他反抗…… 他最好反抗。 祝建安眸子微阖,掌中刀锋微颤。 这弩矢乃是颇为罕见的材料,以朝中秘法打制,专能吸纳内气,万箭齐发,纵然夏长青在六名中三品高手所发刀芒之下还能安然无恙,这些材质特殊的弩矢也将令其护身真气大为损耗,一身战力,十不存七。 便在此时,气浪当中,身着灰衣的夏长青右手握着那柄古怪残刀,微微扬起。 刀锋如同曳尾的蛟龙,探入气浪当中。 这一方天地,发生了微弱的变化。 继而便猛地拧身,扬臂。 尚未能够散去的粘稠气浪在瞬间被斩碎,狂风肆虐,席卷气浪化作龙卷,冲天而起,搅动了天上云雾,这气浪本就粘稠,骤然升空冷却,竟然化为了雨水散落下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当中,有轻响在众人耳畔回荡。 冷而阴,如同鬼王击骨。 此时众人视线已经没有了半分遮掩,下意识便朝着其中看去。 在那院落中央,仍旧还有半间屋舍未曾破碎,可见装横奢华,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重新落座在座椅之上,手持残刀,一下一下点在地面上,姿态闲散,眉宇之中,并无半分恼怒之色,有的只是和善。 在其脚下匍匐着四具尸首。 看起模样,尽数都是刑部追寻的丹枫谷刺客。 祝建安神色微变,踏前一步,喝道: “夏长青,你在做什么?!” 那边灰衣文士抬起脸来,手中动作顿住,得得的轻响声音断绝,众人心中竟然浮现出诡异不舍。 未曾见其有什么动作,一道残影便从其中爆射而出,众人铮然拔刀,刀锋尚未扬起,便有一物裹挟劲风,从祝建安肩膀越过,直接镶入了其身后墙中,色泽淡金,上面绘有狴犴兽首,狰狞威严。 整面青石墙壁瞬间崩溃为齑粉,用力之处,无不均匀。 代表副总捕的狴犴金令跌落地面,发出哐啷轻响。 祝建安瞳孔微缩。 束带断开,黑发已经披散下来。 那边夏长青并未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袖袍一拂。 地面上四具尸首被劲风裹挟,越过了十数米的距离,落在了众人身前,排成了一列,衣襟皆是打开。 在其锁骨下方,本来的血色红枫此时已经被一道伤疤所遮掩,看其模样,起码已经有了五六年时间,众人都是武者,眼神自然不差,看得清楚,神色皆有些许变化,知道了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江湖之人,一身武功皆是恩师所传,无论正邪,都极重师徒传承之情,素来就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说法。 眼前这毁掉门派印记的行为,在江湖上乃是门中弃徒叛徒,以示和过去一刀两断,方才会做出的最为决绝的行为,而门派当中武者追杀本门叛徒,更是屡见不鲜。 文士坐在座位之上,未曾做出什么令持弩铁卒过激的行为。 其声音却以内力震荡,瞬间响彻在了祝建安,响彻在了王安风,响彻在了方才因为好奇,跟在他身后过来的江湖武者耳畔,平静道: “做什么?清理门户……” “怎么,我丹枫谷虽不是正道,可清理自家门户的事情,还需要副总捕同意吗?” PS;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一章破局33 夏长青此言一出,周围跟着过来的游侠武者神色便略有变化。 清理门户都需要大秦点头? 他们既然能够行走江湖,自然并未曾愚钝到轻易就被人摆布的地步,但是听到了这种说法,心里头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祝建安察觉周围变化视线,神色微凝。 此为诛心之言。 他到现在,方才明白过来,眼前这文士为何会入了城门就如此堂而皇之地过来,那些江湖武者有的是看着能否搭上一把手,有的则是完全为了凑这个热闹,但是却在此时完全变成了对方的证人。 眼前这数具尸体,是这件案子的凶手。 而夏长青则是今日方才入城,安分守己,来此也只是为了清除本门叛徒。 眼前这些尸首之上毁掉了红枫的疤痕,起码有了四五年的时间,有人证有物证,祝建安绝不相信眼前这文士所说的话,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招做的都极为漂亮慎密,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半分漏洞。 断罪决狱要有证据,这是大秦自己定下的规矩。 若是大秦都不去遵守,还要谁来守着? 当下之势,也只能忍着心中不甘,正准备回应之时,突然想到了先前被王安风所杀的那名刺客,开口道: “……夏护法说笑。” “吾等先前曾经抓获另外一名丹枫谷杀手,其正要向无辜之人出手,身上的红枫印记可是丝毫无损。” “不知道夏护法作何解释?” 夏长青身形变换,已经出现在了众人之前,因为此时局势未曾明朗,那些军士没能得到明确命令,未能射出弩矢,也不再有机会射出,灰衣文士朝前走了两步,微微皱眉,似乎随意问道: “哦?不知道那人在何处?” 祝建安有心诈他,当下未曾说出此人已经死在王安风剑下,只是回道: “正在我刑部牢中,他已全部招下了……” 文士皱眉,似有疑惑,道: “招了?招什么了?” 未等祝建安回答,已经神色恍然,再度开口道: “他是我谷中派来的探子,在下正好奇为何没能找得到他留下痕迹,原来是被刑部捉拿,做下凶案的凶手,应该就是这几个叛徒,我丹枫谷再如何横行江湖,又如何敢于触碰大秦虎威。” “只要将我手下探子送来,此时便一笔勾销,不知总捕意下如何?” 其说话语气颇为诚恳和睦,却令祝建安等人心中微沉。 送还? 那刺客已经被王安风一剑刺穿了喉咙,死得不能再死,仵作都给验过了尸首,又如何送还过来? 见他沉默不言,灰衣文士脸上笑容逐渐消失下去,开口道: “副总捕为何不言?” “是觉得我们丹枫谷要为这些叛徒所做事情赔命?还是说……” “我的弟子已经被阁下所杀!” 文士眸子微睁开,踏前一步,道: “是否郡守给予阁下压力过大,让阁下杀我派弟子以完成这破案一事?!” “古谚所谓之杀良冒功?!” “还是说,我江湖子弟,在阁下眼中,便不是一条性命,便不是大秦百姓,想杀便杀?!没有丝毫犹豫?!” 他言语声调逐渐提高,句句逼问,死死咬住了被杀之人乃是丹枫谷密探,而非杀人凶手,说祝建安所为乃是杀良冒功,完全不把江湖子弟当成人命。 而在隐蔽之处,其手中古怪残刀的刀锋轻轻点在地面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声音,混入其喝问声音当中,回荡于众人耳畔。 周围围观的江湖客在不知不觉当中心境波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 只觉得眼前身着朱衣的捕快所作所为,当真便如同夏长青所说,残酷无情,将寻差真正凶手的丹枫谷弟子当成了替罪羔羊,而丹枫谷的恶行此时被无意识忽略。 往日里和朝廷冲突此时忽然变全部都自心底升起,看向祝建安等人视线越发不善。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随即便有声声诘问紧跟其后,不断响起。 “说啊!” “你们是不是做出了这等事情!” “哼!言辞吞吞吐吐,可见一斑!” “这便是所谓大秦!” 往日里摩擦积蓄的矛盾在此时被那古怪长刀发出的声音引动出来,一时间竟有群情激愤的迹象,而他们本身也未曾察觉有丝毫的不对,便在此时,文士抬手,声音微顿。 道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看到他退后一步,看到他复又朝着祝建安拱手长施一礼,看到他极诚恳地道: “我也不求其他,还请副总捕告知在下。” “究竟是谁人,杀了吾之弟子?!” 竟然是这‘受害’一方做出了退让? 周围心智不知不觉已被影响的武者们心中不由得便有诸多阴暗念头浮现出来,祝建安神色微有变化,他知道此时情形,只要将旁边少年交出去,那种矛盾便会转移到王安风身上,他自己正可以脱身出来。 因为杀人者,正是王安风。 王安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右手握剑。 他知道眼前这文士是在信口雌黄,可此时的局势分明就是百口莫辩,三人成虎之局。 王安风感觉自己的呼吸略有压抑。 他曾经杀过恶人,陷于生死之境,可从没有像是现在这般感觉压抑。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做的是错的。 那么对错在这些人眼中便已经不再重要,他们所希望的只是让你屈服而已。 屈服在他们的正确之下。 王安风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那边祝建安抬手将王安风拉住,未曾让他开口,他生性刚直,对于眼前中年文士心中厌恶至极,纵然已经竭力克制,声音当中却仍旧不乏冷硬,道: “是本官下的令。” “你待如何?!” 王安风看着这位副总捕,神色微怔。 周围沉默了一瞬。 继而各种谩骂和敌意经过了重重发酵之后,轰然爆炸开来,矛头全部指向了祝建安身上,灰衣文士脸上似乎闪过惊愕,继而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长施一礼,朗声道: “好!” “身为大秦之人,我向你出手,是为不忠。” “但是身为被杀之人的师长,在下不得不为之,还请体谅。” “只出一招。” 话音未落,其手中的长刀已经哐啷出手,瞬间刺穿了祝建安的右肩,鲜血流淌下来,王安风神色微怔,透过这血腥味道,他突然嗅到了一丝药香味道,正自那四处尸首处传来。 这药香味道极为微弱,若非是他常年和二师父相伴,决计无法闻出来,而且还必须要透过血气方才能嗅得到分毫。 药? 少年微怔,脑海当中如同有闪电劈下,照亮了黯淡的回忆,突然回想起来,在刚刚跟着二师父学医的时候,老者曾经给自己讲解过天下毒物,其中一些配合起来,可以起到令伤势老化的效果。 当时老者颇为得意,因着这是他年轻时候自己发现的药理,却又被赢先生不屑嘲弄,认为于人于己皆无有半点用处。 王安风双瞳微微瞪大,心脏加速。 视线落在了那处被割裂了伤痕的红枫之上,心念微转,已经逐渐明白过来,而这个时候,那文士已经拔出长刀,依旧在慷慨陈词,而在此时,王安风心中却已经没有了半分的慌乱。 看着这文士言辞恳切,言语和善,看着周围人言语附和,竟如看着一个戏台上戏子。 心中安定下来,如水不惊。 外魔去除,心境安定,佛门内功醇厚的特性逐渐发挥出来,因为那种诡异声响而失衡的心境重新靠着自己找回了平衡,王安风想要开口。可却发现,周围众人的心情心智,无论是那些武者,还是祝建安等武者,竟然都在随着夏长青的引导而变化。 便如同引动对手招数的剑圣剑法一般。 王安风心中明悟,知道此时开口恐怕也没能引起别人丝毫注意,于事无补,当下咬了咬牙,运起来了佛门内力,突然如同离伯故事当中角色一般,长笑出声。 不知是否是因为少林内力醇厚的缘故,其声音直如蛟龙清啸,铜钟长鸣,将那惑人心智的声音尽数压下。 失去了这古怪兵器的暗中作用,众人注意力便被王安风吸引过去,看着这位身着蓝衫的少年持剑长笑,眉目之间,竟似满是不屑,旁边祝建安捂着自己伤口,愕然问道: “小兄弟,你怎么了?” 王安风此时正觉得喉咙干哑,有些笑不下去,祝建安开口,心中暗松口气,道了一声问得好,当下停下长笑,道: “我只是看到众位英豪,都是扶风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然都被一人随意摆布,故而忍不住发笑而已。” “祝捕头难道不认为这很可笑吗?” 言语之中,因为故意学着赢先生语气,其中满是不屑嘲弄,习武之人自持力强,脾气暴烈者众多,闻言登时大怒,道: “摆布?” “小娃娃勿要胡说八道!” 祝建安皱眉,拉了下王安风,示意其勿要再多生事端,今日之事他总觉得有许多不对劲之处,但是其生性稳妥而少决断,觉得当下之计,应该是要先摆平事端,再行调查。 可王安风却因为心中有了七八成把握,故而未曾听其暗示,朝前走了两步,立于众人环视当中,心中虽有不安,却未曾表现出来,看着那边开口之人,正是个粗蛮汉子,当下抱拳微微一礼,道: “你说我是胡说八道,这位大哥,可愿与我一赌?!” “赌我能证明,你们受其摆布!” 那汉子怒极反笑,道: “好!有何不敢?!” “只是你敢赌什么?” 王安风反手将自己背上长剑拔出,铮然一声倒插在地,手掌握在木剑之上,运劲于上,使其渗出些微雷霆,颇为不凡,他虽然接受儒家道理,却绝非什么腐儒,当下朗声道: “我赌这柄上好宝剑。” 那汉子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粗声道: “我没有东西能赌得起。” “但是我还有这一条烂命,小兄弟你若是胜了,这条性命,便归你处置!” “赌不赌!” 无钱可赌,那便赌自己性命,寸步不让,分毫不退。 荒唐而又豪迈。 而一切竟只因为一言纷争。 王安风因这粗蛮的草莽气息而心中微震,面上却未曾失态,环顾一圈周围江湖草莽,如被群狼环伺,气势上面不肯有丝毫退缩,手持长剑,同样高声喝道: “赌了!!” 其年纪虽小,尚未弱冠,但是此时展现出来气魄,竟然分毫不差于周围这些江湖草莽,他们平生最喜豪迈汉子,登时也不管敌对,对于王安风生出来了不少好感,大声喝彩,道: “好!” “哈哈哈,算是条汉子!” 夏长青见事情逐渐脱离自己掌控,手中古怪残刀重又敲击在了青石之上,略有加速,可不知为何,这蕴含有些微神兵之力的兵器,自那少年开口之后,竟仿佛遇到了天生之敌一般,效力大失。 可此时要他离开,却也不能。 除祝建安在外,尚且还有五名中三品武者,他们不知道这是王安风自己行为,见其和祝建安站在一起,只以为是副总捕安排,故而此时站位,已经将夏长青退路堵住,难能离开。 于是他便只能够看着那边少年在一人耳边开口,看到那人颔首,快步离开,周围有四五十巡捕散开,远处也有兵丁百姓,看着那蓝衫少年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般,看着自己,心中突然变浮现出来了不安。 片刻之后,当他看到那边汉子取来的竟然是各式药物之后,心中便是微微一突,生出来了悔意。 王安风接过了那药材,用一同借来的工具捣药,因为其中有许多成药,少去许多炮制的过程,片刻之后,便将记忆当中老者所传授的那一味药物制作出来,手指触碰处,察觉到了些许腐蚀痛楚,嘴角微微挑起。 此时就仿佛是等待着刺出最后一剑一般。 少年身上洋溢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锋芒,看向夏长青,朗声道: “此药便能令伤口老化……” “如果我所料不差,夏先生,便是将这些弟子当成了弃子,令其伪造出叛门伤口,完成你所吩咐下事情,再亲自将之击杀!” 文士面上已经没有了和善之色,他也笑不出来。 这种情形之下,没有多少人还能够笑地出来,受到了‘质疑污蔑’,自然也不应该笑,当下便冷冷开口道: “小兄弟打算要谁来试药?须知活人和死人,身上的伤口可不一样。” 以活人试毒,乃是医家大忌。 众人闻言,面上略有迟疑之色,便在此时,方才那和王安风赌命的大汉大步出来,毫无半分犹豫畏惧,开口道: “我来!” 言罢拔出腰间匕首,在胳膊上划拉出来了老大一条伤口,接过来了手中药物,直接按在了自己伤口上。 其神色肉眼可见地一阵扭曲,显然是痛极,可却忍者一声不吭,任由额角青筋暴起,渗出来了滚滚冷汗,知道最终支撑不住,方才虎吼一声,松开了手掌。 整个人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而众人所见,其手臂上伤口,绝不是新伤,竟然已经止血,开始结疤,而看周围皮肤颜色,起码已经有了一二年时间,一时间心中震动。 他们并非蠢物,只是先入为主,又被那邪异兵器作用,心境失衡,此时两者皆被破除,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心中又惊又怒,看向文士便越发不善。 后者微微皱眉,冷笑道: “确实是出色的手段,可是这能够证明什么?” “至多只是你们掌握了这种秘药而已。” 王安风敛目,道: “先生可能证明你们未曾使用类似秘药?” 夏长青面上神色略有难看。 便在此时,王安风突又开口,道: “夏护法所说,那杀手是你们的探子,可你可曾知道,他被杀之日,可是要对谁出手?!” 夏长青心中一突,心中突然浮现出来了不安。 王安风轻声道: “乃是我大秦扶风,慕容世家第十三嫡子。” 那边人群中突然传来喧嚣声音,一位身着黄色长衫的俊秀少年跳起身来,一边双手挥舞,一边高声叫道: “是我,没错,是我!” “正是王大哥救下的我!” 声音之中,满是兴奋,仿佛觉得自己被绑架乃是一件颇值得夸耀的事情般,王安风不愿理他,当下只当作自己未曾看到,侧身看向夏长青,道: “你清理门户之事,暂且不论。” “妖言惑众,编造无中生有之事情,欲要杀伤朝廷中人,却是事实。” “该当何罪?!” 文士面色难看,看着前面王安风,看着周围神色难看的江湖武者,突放声长笑,神态疏狂,道: “此皆是你等一家之言罢了。” “你们说是如此,那便是如此吗?我乃是江湖中人,若要审我罪状,也应当是天下第一庄中人,哪里轮得到你……” 最后一个们字尚未出口,天际突然亮起了一道流光。 仿佛失去了声音,天地死寂,唯独有一道流光疾行。 灰衣文士持刀右臂被狂暴的劲气搅碎,血肉横飞,直到了数息之后,方才有狂暴的劲风和破空声音响起,振聋发聩。 夏长青面色陡然苍白。 一道冷肃的男子声音在这天地回荡。 “江湖上事情,自然是天下第一庄去管。” “但这是扶风郡。” “证据确凿,但罪不至死。” 声音落下,夏长青已面色苍白,察觉到身上伤势,脸上神色微寒。 果真是,不至死。 复又抬眸看着那边蓝衫少年,自身借大势而为之的计策因他而破,心中一时虽有怨毒,却也升起些微赞叹之意,赞其机变,叹其心智,而在赞叹之后,便是越发冰冷的杀机。 PS:第三更……这个剧情断掉很无聊的,所以写完了,然后……我要跪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朝堂江湖,规矩的代价感谢角落梵音盟主12 如今局势已经颇为明朗。 祝建安略有恍惚地看着旁边少年。 若非是他,今日自己算是彻底栽了跟头,夏长青非但能够脱身而出,将自己给摘出去,还能够顺势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令大秦和江湖的关系变得更为恶劣,堪称是一石三鸟。 就算是现在,关于之前灭门一事,刑部和他孰对孰错,在旁人眼中,仍旧还是各持一词,没能水落石出,他一口咬定了那数人乃是数年前叛徒,灭门一事与丹枫谷,与他本人无关,而王安风则是证明了那些伤痕可以伪造。 究竟如何,须得要去天下第一庄中,去找那位在江湖朝廷都有莫大声望的前辈仲裁。 祝建安当下只觉得这许多事情繁杂,强行压下,侧身看着眼前少年,看着那面目之上的稚嫩被方才行为的慎密沉着而掩盖,他心中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算年轻,江湖之上新生代已逐渐开始在各种事情中展露自己的锋芒。 如同薛家十三。 如同此间少年。 一代新人换旧人。 新的江湖逐渐掀开了帷幕,虽然还尚未完全展开,已经弥足精彩。 便在心有感慨之时,他突然察觉些微不对,眉头微皱。 夏长青今日施展出许多手段,其目的也只是为了引导旁观者心绪,将自己从这事情中摘出去。 可他本就没有理由过来。 就算是大秦将这些人擒获,可只能碍于其身上叛逃门派的痕迹,一时无法向丹枫谷发难,那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或者说,灭门之案本身便没有丝毫的理由,那被害一家不过是寻常百姓,三代之中,也只是老人的大儿子有些庄稼把式,充其量对付两个混混青皮,远不能算是武者。 这样的家庭,本不可能和江湖中人有什么牵扯。 心中疑惑越发明显,祝建安视线落在了那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看到他此时面上竟然仍有三分闲散之意,似乎对于自己断臂重伤,并不十分在意,夏长青在注意到他视线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嘴角微咧,报之一笑。 祝建安突然察觉自己心中微有寒意。 耳畔突然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音。 远处被阻隔在此事之外的百姓中传来吵闹声音,突有战马长啸,一匹棕色骏马从人群之后跃起,马上骑者显然身怀武功,令那战马横越数十丈距离,稳稳地落在了祝建安不远处。 其上是一位身材高大的战将,怀中抱着个浑身血迹的十四岁少年,一手拉缰,一手贴在了那少年背上,以浑厚真气为其续命。 稳住战马,便以浑厚内力开口发声,高声喝道: “法家米兴发何在……” 声音尚未落下,那被祝建安以职权召回的五名高手之一已急如狂风般冲上前去,面色已经惨白,那少年看着了他的面目,面上浮现一丝殷红。 他本已经虚弱至极,可此时竟能抬起手来,抓住了这位高手的袖口。 双目淌下泪水来,颤颤巍巍道: “三叔……完了……全完了……” “家,没了……” 米兴发身子一晃。 修为强横如他,突然听到了这样的噩耗,竟然感觉自己视野有些发黑,险些摔倒在地。 那少年伤势极重,能够逃出来,还是要依赖凶手故意放他出来,此时看到了家族之中第一高手,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惊怖心痛,一连数句,辞不达意,正在此时,其身形骤然僵硬。 米兴发和那将军神色微变,便看到了这少年在眉心处亮起了血点,看到了那些血点彼此连携,形成了天穹北方七宿的图案,这生地机灵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面现惊怖畏惧之色,手掌抓住这位法家高手袖口,嘴唇颤抖,道: “三,三叔……我,我害怕……我怕……” “我不想死……” 米兴发握着这位子侄手掌,疯了一般贯入内力,面上挤出来了勉强的微笑,宽慰道: “勿要害怕,三叔在,没事……” 气血逆行,经脉胀裂,那少年在他面前身躯崩裂。 粘稠的鲜血直接扑洒了米兴发一身,空气当中,隐约有猛虎长啸,经久不绝。 米兴发身形骤然僵硬,面上笑意尚未散去,眼前最后血亲便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死在他面前,纵然是他已经臻至六品修为,算是个高手,也心境瞬间崩塌。 武者有开山之力,但是很多情况下,并不比普通人更坚硬。 米兴发双瞳微睁,两只宽大手掌微微颤抖,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却未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出身江湖世家,后来投入朝廷法家,成为扶风密捕,家族便搬迁到了扶风郡城之外一处小山上,自给自足,称为山庄,所在之处虽然在郡城之外,却仍旧在扶风保护的范围当中。 因为不在城内,是以有五名中三品高手,一直在这扶风郡城之外数十里的范围之内巡卫。 他曾以为自己能带着家族走上兴旺。 可现在,全没了…… 家族,妻女,老父,手足…… 恍如泡影 米兴发身形微晃,脚步朝着后面踉跄了下,祝建安将其扶住,后者仿佛失去了魂魄,却突然挣脱开祝建安手掌,踏前一步,双目泛红,昂首怒啸,声音凄厉,状若疯狂至极: “白虎堂!!!” “只为了一章《天问》残页……你竟害吾一家……” 此时他已心神混乱,复仇杀意却越发清晰浓重,运气于喉,声如虎啸,响彻四方,直接将那秘密抖落了出来,纵然陷自身于险境,也要让白虎堂不得安生。 周围武者闻之色变。 这些江湖武者,消息颇为灵通,自然便想到了年前江湖米家长子突然加入刑部这件事情,后者本来是江湖上颇有盛名的游侠高手,与朝廷也有许多摩擦,却未曾想到,突然加入到了朝廷当中。 当时尚有许多人不大明白,可此时却突然恍然大悟。 若是有了《天问》残页,那么加入朝廷,寻求庇护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只是为何这残页还在米家,引得招惹祸事,却怕是另有缘由。 怒号声绝,米兴发猛地转身,一双眸子泛起血丝,死死盯着夏长青,手掌战刀翁鸣,此时他脑海当中虽然癫狂,却又极为清晰,脑海当中很多事情瞬间明白。 丹枫谷为何会对寻常人家下杀手。 夏长青为何会手持残刀,极张扬地踏入这城中。 祝建安为了城中百姓安定,将之引诱包围,将周围隶属于刑部的高手全部回调,这般安排,绝没有任何的差错。 但是这没有差错,便是最大的差错。 他双目泛起血丝。 调虎离山。 声东击西。 怒嚎出声,手持战刀便要将夏长青斩杀于刀锋之下。 祝建安似乎想要拦住他,但是却想到其遭遇,脚步僵住,任由那柄长刀朝着灰衣文士面庞劈斩下去,刀锋森锐,裹挟了一位六品外功高手的满腔怒火,却在即将斩落的时候停住。 气劲逐渐散去,米兴发手持长刀,呼吸狼狈而粗重,宛如濒临崩溃的野兽。 他的双目满是血丝和仇恨。 眼前之人被宇文则出手一击,已经重伤,换做任何一位武者,任何一个江湖客,都会在这个时候施展以倾力一击。 但是他却下不去手。 他很明白自己作为大秦巡捕将眼前之人击杀的影响,消息极容易扭曲利用,待到传出三个郡城,江湖人口耳相传的事情,便是大秦巡捕将丹枫谷护法击杀于城中,其中事情,早已经无人在意。 他大可以不在乎。 但是大秦曾在他一家最为危机困苦之时施以援手,且未让他们付出如何惨痛的代价,他知这是笼络,但是这也是实实在在的恩情。 他如何……如何能够陷大秦为困苦之局? 忠孝恩义,各种概念在他脑海当中疯狂挣扎,持刀的手掌微微颤抖。 夏长青嘴角轻挑,朝前踏出一步,道: “阁下似乎,动了杀念?” 米兴发突惨笑出声,朝后踉跄而退,连连摇头,呢喃道: “我是密捕。” “大秦密捕……” “所以,我不杀你……” 国以礼相待。 我何能忘?我何能忘? 米兴发惨笑两声,心中绞痛,突然便手持长刀,化为长虹朝着远处爆射而去,发髻散乱,姿态如癫似狂,长笑声音被破空声扭曲,宛如哭号,众人闻之缄默。 夏长青面色苍白,以脚尖挑起残刀,握在手中,极轻蔑地看了周围众人一眼,唯独在视线落在王安风身上时候,略有凝重。 在他眼中,这些人皆是棋子,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若有失算之处,便是不曾想到那蓝衫少年,不过,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微微皱眉,却也未曾想得起来。 便在此时,周围捕快极为冰冷的视线已经看向了他,后者一身灰衣已有大半血迹,黑发微乱,两鬓斑白,手持残刀,仍神态睥睨,仍放声狂笑,道: “杀人者乃白虎堂,诸位,看我作甚?!” “今日之事,我丹枫谷记下来了,月旬之后,天下第一庄,再与诸位分明!” 言罢手持残刀,转身徐行。 其所为之事虽然已几近暴露,但是偏生计划慎密,偏生未曾有任何决定性证据,偏生大秦国力虽强,可江湖亦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武道盛世,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 单单以其攻击祝建安之事,宇文则已给予惩处,而灭门之案则双方各持一端,无法直接定罪,至于世家米氏灭族一事,更是没有丝毫的证据,说到底,只是众人猜测。 毕竟如他所说,杀人者乃是白虎堂,与他丹枫谷何干?。 夏长青手持长刀,自众人中踏步行去,众虽心中愤慨,竟不能够出手,看着那灰衣文士洒然徐行,将后背直接暴露在了众人眼前,竟似嘲讽。 自他们成为了巡捕之后,便已不仅代表着自己。 王安风忍不住踏前一步,却被祝建安按住肩膀,回身看去,便看到这位副总捕看起来越发沉默,只是朝着他摇了摇头,道: “驻足。” 王安风手掌握紧,道: “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事情已经足够明显了……” 祝建安面目之上浮现些微痛苦,继而便消失不见,沙哑道: “因为没有证据,因为大秦要让天下大定,因为大秦想要让这个天下讲规矩,让天下人都按照规则办事……” “所以大秦自己,便不能违背自己的规矩。” “是以当年国君挥泪斩师,是以商君立法,千金不易,是以他终死于自己所立严法之下,却仍旧坦荡。” 王安风张了张嘴,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察觉到了绵延不知多少岁月的努力和付出,感受到了其中几乎令他难以呼吸的沉重,少年抬眸看着那离去的夏长青,低声道: “哪怕承受如此的代价?” “……哪怕如此。” PS:感谢角落梵音的盟主,超级感谢,长章节奉上,然后让我稍微缓缓,再加更(抱拳) PS:嗯,侠以武犯禁,江湖和朝堂的冲突,尽数在这一句话中。 快意恩仇,只在江湖。 第一百二十三章灭门22 王安风看着夏长青消失在视线当中,握紧了木剑的手掌方才稍微松开了些。 方才若不是以自身理智克制,他恐怕当真会一剑朝着那文士后心刺去。 阿平的苦难因丹枫谷而有。 城中血案因此人而起。 甚至于方才那位捕头的家族被害,也和那夏长青摆不脱干系。 这样的人在他看来自然应该去杀,他从姜先生处学习儒家的道理,但是儒家之人可不是甚么保全自身的好好先生,当守古礼,当行仁之举,为人处事,在千年前的那位老者早已经给予了最为明确的答案。 人皆好之,何如? 未可也。 人皆恶之,何如? 未可也。 不如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只可惜,实力仍旧不足,有心而无力。 旁边祝建安察觉少年身躯放松,知其不可能因为一腔激怒而为不智之举,方才收回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 他刚刚就已经点住了自己肩膀上穴道,被那柄古怪残刀刺穿的伤势渐渐止住了流血,虽然尚且不能全力出手,但是对于行走已经无碍,当下便吩咐左右,令城中巡捕恢复原本安排,以恢复此处的秩序,同时进行取证,以及辅助衙役安抚百姓。 至于八品以上武者,则前往衙门骑乘快马,带上仵作前往案发地点。 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若是往日时候,王安风可能会觉得这是大秦刑部行动有素,可此时他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抑,心下恍惚。 是要以多少值得的代价,才能够换来如此有效的行为? 每一位朱衣巡捕都抱拳应诺,继而大步而去,身上拂动着的是愤怒之后依旧坚硬的韧性,眉宇低垂,沉默不言,行动果决迅速,可在这有序的行为之下,却极为压抑。 剩余的四位中三品高手汇聚在了祝建安身旁,方才米兴发于激怒之下,孤身离开,想必是前往他家族所在之处,众人担心他出事,也是想要提前将这案发之处保护起来,八品武者驱马在后,他们将会先一步过去。 以六品武者的能力,踏步虚空,不过须臾可至。 祝建安侧身看向身旁的少年,沉默了下,开口问道: “吾等要去米氏世家案发之处,你要来吗?” 王安风微怔,却看到祝建安神色沉凝认真,显然不可能是玩笑之言,周围四名中三品武者都神色微变,复又想到了什么,明白了祝建安的打算,未曾开口,看向王安风视线当中,略有异色,复又想到少年方才表现,未曾出现质疑。 祝建安神色沉凝,看着前面少年。 他作此发问,并非是一时兴起,若是王安风方才未能表现出足以保护自己的武功,若是他没能展现出扭转局势的机变,甚至于王安风方才若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他都不会作此考虑。 但是他全部做到了。 那么在这般情况之下,他并不介意提携后辈,让后者能够看得更清楚些。 王安风神色变化,未曾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道: “自然。” 祝建安微微点头,道了一声好,换为右手提刀,左手抓住了王安风肩膀,气劲勃发之际,已带着少年腾身而起,脚踏虚空,身如游龙,腾空御风,瞬息之间,已经朝着东方一处远山处激射而出,剩余四位六品高手则在其身后,并不远离。 祝建安俯视着脚下巍峨沉静的扶风郡城,注视着其余处仍旧安宁的红尘,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晚霞隐没,天边有星宿显露,郡城四处逐渐亮起了红烛灯笼,烛光透过红布,增添了许多温暖,照亮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照亮了沿街叫卖的摊贩,各样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却不显得嘈杂,反倒一派祥和。 祝建安神色变化,刚硬的面庞变得柔和了些。 正是因为眼前所见。 所以值得。 男子收回目光,回身看着旁边王安风,沉默了下,低声道: “大秦之患,不在敌国。” “而在江湖。” 王安风沉默了下,脑海当中不可遏制回想踏出大凉村之后自此经历,回想起来倪夫子数十年前所遭遇的灭门惨案,回想起了名利双收的杀人凶手,自心中浮现出来了不一样的想法,无声道: “……在江湖。” “却不止江湖。” 这个念头方才浮现,便被少年主动压制下去,未曾深入,未曾如当初倪夫子一事那般,被自身感情,被他人言语影响了理智的判断和观念,心境澄空,不悲不喜,看向下方景观。 劲风拂面,山河巨城,层云团簇,自脚下而过。 米氏世家,未出扶风郡城百里。 以中三品武者的实力,就算不以轻身功法见长,可全力施展轻功之下,也只花费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已经抵达。 远远可见,这座小山的山顶被武道高手以刀芒劈斩出了一大片的空地,便在这空地之上,修建出了屋舍殿堂,修建出了习武之所,打坐用的静室,祭祖用的大堂。 虽然不是出自什么名家手笔,可是这些建筑隐于山上林木之间,红叶相伴,星光月色披散下来,也有三分幽静,显然是十分用心,想来春日到来,百花绽放,少年男女伴着顽皮孩童穿行其中,在族中宿老眼中,定然是有许多可爱之处。 于那些在江湖刀光剑影中度过一生的老人眼中,这恐怕要比快意恩仇,要比扬鞭纵马更让他们欢喜,更让他们满怀期待,月下独酬,也定然是想过的,想着这些眉目与自己有三分想像的孩童,会有着如何的未来。 是学武,是江湖中侠客?还是从文,当学宫里夫子?亦或是在家族之中安静成长。 无论哪一个,想来都是十分精彩。 也都要比天下最味美的珍馐更为下酒。 但是此时,无论是老者还是孩童,亦或是那些各有精彩之处,却都未曾展开的未来,尽数如梦幻泡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除了尸首,没能有丝毫的痕迹留存。 极浓郁的血腥味道将这本应当祥和的世家住地笼罩其中。 PS:第二更。 感谢张螂小强的万赏,感谢又一个飞碟的万赏,谢谢两位。 第一百二十四章王安风心中的不安与无力12 而在众人视线当中,未曾看到提前离开的米兴发。 祝建安等捕头并未分开,而是各持战刀在手,组成了个防备阵型,在这世家驻地当中缓慢行进,放眼所见,唯有狼藉一片,屋舍当中柜台尽数都被砸开,似乎是在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 路途可见倒伏尸体,不乏老幼。 祝建安神色越寒。 众人谨慎将这案发之地巡视了一圈,复又回到了初来之处,其中一位身材消瘦,留有两撇胡子的男子皱眉沉思,自脑海当中将方才粗略搜查所发现的线索痕迹汇聚在一起,开口道: “是白虎堂出手的没错。” “虎啸刀法,秘术镇山河,和卷宗当中白虎堂武功特征相似,但是也不是没有其他势力假借白虎堂之名所为,借刀杀人的可能。” “来此之人起码超过七人,方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这里搜索一次。” “从其留下的脚印和出手痕迹来看,其中应该由两人擅长外功,一者身长九尺,重超三百斤,手中兵刃应该是类似于独脚铜人一类重型武器,另一者身长七尺三分至七尺六分之间,徒手。” “根本武功,应当是磐虎功之类的横练神功。” “剩余五人未曾有明显的功夫特征,三人使剑,一者用刀,还有一人应该是擅用峨眉分水刺或是匕首之类灵巧锐器,但是不能排除有轻功卓绝,不留丝毫痕迹的高手。” 声音微顿,其双眸当中温润柔光散去,仿佛是方才推算颇为耗神,面色微有发白。 一旁王安风心中震动。 方才同行了一圈儿,他只能够看得出来出手之人武功风格不一,有人使用重型兵器,死者身上致命伤有三种,徒手,利器,以及重型钝器,却不曾想其中还有许多门道,更遑论要他自那些锐器痕迹上看得出使用兵器的不同。 他自此时突然明悟过来。 当时候自己穿行于林间,面上覆盖着黑铁面具,为何还是暴露出了许多东西。 眼前的法家高手,无论是武功还是名气,都远逊于无心。 他都能够做得到,无心只会做得更好。 是以他能够一直追踪王安风至扶风学宫,是以他能够轻易地在上千学子当中发现了自己身份,出手试探。 术业有专攻。 法家捕头对于查勘现场痕迹方面的技巧,实在远非他人能够企及,看其身上气息变化,显然还有特殊武学辅助判断,诸子百家,绵延千年而不绝者,唯独九流十家,法家作为显宗之一,其底蕴果非常人能够揣测。 祝建安微微颔首,他们当年一同求学,后又一同成为扶风巡捕,对于后者的判断,他从未有过怀疑,当下开口问道: “能判断出他们离开的方向吗?” 那消瘦男子未曾回答。 另一名捕头开口回应道: “北方。” “此地往南,即是我扶风郡城,虽然有死中求活之说,但是他们既然会主动留下活口,令其前往郡城,显然无需这种手段。” “而且郡城中有我大秦国柱镇压,他若靠近,必然会被发现,如此不妥,而东行则有兵家校场,西方有天险隔绝,若要迅速摆脱吾等,唯独冲向北方。” “隐门青锋解锋芒正盛,即便是朝中高手,在那一处方向,也不能肆意而行。而且,对方似乎并未曾打算隐瞒自己行踪,留下了大量痕迹,其中并未曾发现被扭曲更改过的迹象,如……” 这数位已经有近二十年经验的法家高手并未因为方才激怒而影响了自己的心智判断,干脆利落直接在原地进行讨论,未曾避开旁边的王安风,彼此所见线索判断综合起来,白虎堂凶手的去向渐渐明朗。 自此向北而去。 王安风神色微怔。 北方,白虎堂?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来了十日之前,中秋之后,那位巨鹏帮公孙帮主给自己所写的那些隐秘消息,想到了那张纸最后一行所写的文字。 ‘北武城中,发现白虎堂踪迹。’ ‘其中一人为古玉店石头斋掌柜,其与另外一商会交好,疑似同党。’ 北武州城,正在扶风郡城北方。 少年心中,突然升起了些许不安,他并不知道这两件事情究竟有何关联,但是同在北方,同为白虎堂,在这种关键时候的巧合,总是透着些微诡异的味道,这些微诡异,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踏前一步,有心要将这事情告知眼前副总捕,可尚未开口,却突然想到,自己根本无法解释这个消息来自于何处,因为无法带人前往少林寺中,更无法证明其是否真实,一时间心中竟升起来无力之感。 若是自己能够更强些。 少年手掌握紧。 若是是由酒自在前辈,是由傅墨夫子在场,说出那个消息…… 祝建安将左手中战刀重又换回右手,自腰间取下来了自己的狴犴金令,扔给那消瘦的捕头,吩咐道: “子昂,你回郡城当中,求见郡守大人。” “请其以方圆镜通知边城杨将军,封锁城池,并令各处高手注意巡卫。” “天业,你前往扶风学宫,寻夫子襄助。” “绍辉,前往兵家,请求调动军中高手,另去……” 声音不绝,其所下命令,若是当真能够施展开来,恐怕将会调动整个扶风当中八成以上六品高手以及超过千骑铁卫,形成天罗地网。 若将兵家战阵施展开来,配合其他诸多流派,不计代价,休说是七名中三品高手强闯,纵然是十七名高手,只要不是手持神兵,或是逼近上三品玄通之境,内气流转,生生不息,也必将在战阵之下饮恨。 祝建安手持战刀,眉目沉稳,满腔杀意冷冷。 丹枫谷抓住了大秦法条的漏洞,大秦无法暴起发难,无法当场将其击杀,甚至于无法当场将其擒拿入狱。 但是这并不代表大秦将会放过这敢于挑衅秦之国威的邪派。 祝建安看着周围惨烈模样。 此时一切都已做出了安排,他方才松懈下了些许,面上冰冷方有所消融,看着周围的惨状,看着周围死伤,看到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孩子,那年长些的男孩将妹妹保护在自己怀中,手中兀自还紧紧握着个木偶。 身披鳞甲,手握重斧,是一猛将形象。 那是大秦帝国开国猛将,曾多次保护先帝于生死危机之中。 祝建安的心脏突然便抽痛了下。 突然便痛地厉害。 这位受伤不轻的副总捕抿了抿唇,握着长刀踏步过去,看到了那男孩死前脸庞微抬,看到了那双目至死未曾闭上,他定定站着,宛如伫立在这里的石像,继而俯身半跪下去,将兵器放在一旁,抬手替那孩子抚平了惊恐而坚定的双目。 手掌收回,微微僵硬,复又将那偏斜的木偶扶正,沾染了心口鲜血的猛将似在怒喝,似乎怒吼,似乎咆哮。 中年男子咬紧了牙关,双目发红,柔声道: “安心去吧……” “你已经很努力地保护她了。” 他是法家中三品武者,硬吃四品高手一刀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纵然在激怒之中,仍旧能够根据目前形势,做出理智的判断,他是法家之人,他本应该以理智凌驾于身躯之上。 可王安风却看到了他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在其背后,四名六品高手腾起身形,冲天而起,气劲撕裂前方,仿佛怒雷轰鸣,渐渐高昂,不肯休止。 第一百二十五章诸方云动,薅羊毛的赢先生22 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幕。 耳畔突然响起了赢先生熟悉的声音: “为何不把北武城的消息告诉他。” 王安风神色未变,他知道赢先生他们似乎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观察到他身边发生的一些大事情,但是他也曾经问过,赢先生他们并不能够在这种情形之下出手,是所谓鞭长莫及。 听闻了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道: “他不会相信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换做是他,又如何能够相信一个晚辈拿不出任何证据的线索,以分散追捕之力?稍有差错,付出的代价都是不能够承受的。 文士的声音似乎略有沉默,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那声音冷然道: “可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想到了一事,瞳孔微缩。 ……………………………… 北武城中。 公孙靖正在房中看书。 他修为自上一次面见堂主之后,已经渐渐稳定在了六品境界,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中夙愿,只是自上月之后,再想要搜集到新的秘籍已经颇为困难,而那所谓遗珍虽然并不是极为珍贵,可要想得到,却全凭机缘,而非努力搜寻便会有所结果。 而且,自之前将白虎堂消息传出之后。 那一位,竟亲自来了这定武城中…… 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结果背后所潜藏着的种种复杂权衡博弈,公孙靖神色略有恍惚,突然便又想起来了自己身为军中密探,却将探到的消息传递给了另一个隐秘组织,若严格些说,形同背叛,心中不由得便有些发虚。 便在此时,桌案上烛火突然晃动了下。 公孙靖耳边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公孙……” 他心中正有些发虚,这声音又突如其来,没有半分预兆,登时将他骇了一跳,竟从椅子上直接跃起,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战刀刀柄之上,兵刃在手,心中微定,方才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神色略有变化,试探道: “……堂主?” 略带冷意的声音响起。 “是我。” 公孙靖松了口气,抱拳道: “不知堂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那声音未有半点波动,道: “我并未来此。” “今日找你,只是有一消息要告诉你。” 声音微顿,继而道: “白虎堂七人今日在扶风郡城,屠杀米氏一族,夺去《天问》残章,正往北而来。” 公孙靖心中震动,瞬息间便有千万般念头涌上来,首当其冲便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分明就是狠狠地打在了大秦的脸上。 若这件事情是真的,恐怕今日之后,便会有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大秦,看大秦能否将这件事情处理,看大秦是否依旧如往日那般强盛,若是大秦稍微露出了些疲弱之势,江湖之中,恐怕便会多出来许多风雨。 心念至此,面色不由得连连变换,便在此时,突然听到了耳边声音似带嘲弄,道: “去通知你背后的兵家罢。” 公孙靖心念骤停,身形僵硬,恍若死尸。 数息之后,未曾听到那声音再度响起,一颗悬起的心脏方才落下,浑身已被冷汗打湿,难言的惊怖此时方才从心底深处升起,越想越觉得恐怖,可想起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也顾不得震怖,咬了咬牙,不管此时天色已晚,推门而出。 他未曾发现,被他悬挂在腰间的玉牌微微亮起。 突然便有一颗玉珠遗落下来。 ……………………………………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冷笑,周围除去了他之外,别无二人,此时王安风尚且还在扶风郡城之外,米家驻地之上,方才在公孙靖耳边出声的正是他。 在他旁边,站立着一具木质机关人。 其肢体之上流淌着与遗珍之上一般无二的灵韵,显然乃是以遗珍局限,文士右手袖袍一拂,那机关身躯突然变化,身上浮现出来了一袭色如春雨般的青衫,面目冷峻,不失风流,正是和他一般模样。 继而随意一弹,这机关人直接消失在了这孤峰之上。 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书房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位面目冷峻的青衫文士,抬起手掌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持了一根青竹,洒然而出,偌大的帮派驻地之中,数百人竟然无有一人察觉。 ………………………… 北武州城当铺之中。 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豁然起身,看着前方的公孙靖,眉目锋锐地如同刚刚拔出剑鞘的利剑,寒声道: “你这消息,可有把握?” 公孙靖想到那深不可测的龙首堂主,想到了那老者肃杀惨烈的枪法,咬牙点了点头,道: “属下愿意立下军令状。” “若是有假,愿听军法处置。” 白衣男子定定看了他一眼,突然道: “好!” “那和白虎堂勾结的商户何在?” 公孙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监视,闻言回答道: “回禀将军,那商户于今日上午出发,运送货物前往郡城。” “那商户带有多少伙计?” “七人……” 公孙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当中,方才的思虑瞬间明白过来。 在这并不如何庞大的北武州城当中,若是突然多出了七个大汉,在细细排查之下,决计无法隐藏。 可若是这七人,早已经存在了呢? 同样的姓名,同样的面容,甚至于根底都清清白白,已经在这扶风郡中干了数年苦力,这种情况之下,纵然是大秦发动了整个扶风的高手和军力,也很难将其搜查出来。 李代桃僵。 今日这种事情,绝不是一日之谋! 正在公孙靖心中震动的时候,那边白衣男子已经转身自墙上取下来了一面雕琢龙雀纹路的劲弓,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令牌,扔给旁边一黑衣男子,道: “事情紧急,元洲,带着我的虎符,前往附近兵家营地调兵。” “公孙,带路!” 公孙靖猛然抱拳,下意识道: “喏!” …………………………… 扶风郡城。 郡守府。 郡守接到了狴犴金令和祝建安的请求,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当下做出了回应,在传出命令之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突然推门而出,朝着大将军府而去。 片刻之后。 肃正衣冠,这位扶风郡实质上的第一人朝着宇文则俯身行礼,道: “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清瘦男子,脸上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波动,缓声道: “你在任期之内,共有五次可以请我出手的机会。” “可曾想好?” 郡守抬起头来,看着宇文则,道: “丹枫谷一案,证据不足,未能立即有所处置,已经愧对百姓。” “可白虎堂之事,证据确凿,决计不能放过!” “下官已经请求学宫夫子在将军离开时候,保护扶风,还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敛目,屈指敲击扶手,道: “本将有权拒绝。” “只是在拒绝之前,尚有一件事情要问。” “你求本将,求夫子,除去破案之事,恐怕亦有替那捕头伸冤之事,为此而付出一次人情,一次资格。” “可值得?” 郡守沉默了下,突然笑道: “下官并不是什么君子,年轻时候也杀过人,一直信奉报仇不隔夜的道理。” “后来学成,也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 声音微顿,继而便看着宇文则,轻声问道: “君以国士之礼待国,国当以国士之礼偿之。” “将军认为,值不值得?!” 宇文则敲击敲击的动作一顿。 继而有气浪暴起,将那郡守推得坐在地上,待得抬起眼来,位置之上已经没有了宇文则身影。 天穹之上,兵刃嘶鸣声音爆响,一柄三尖两刃刀自这宅邸当中冲天而起,仿佛是已经按捺了许久,森锐刃锋,翁鸣不止。 郡守起身,朝着宇文则离去方向,长施一礼,许久未曾起来。 ………………………………………… 夜色深沉之处。 一支商队似乎是颇为着急,趁着星月明亮,勉强还可以视物,驱赶着马车,顺着官道向前而行,这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道路之上也不止这一个商队在赶路,在这扶风郡城内部,纵然是在夜间,走官道还是极为安全的。 许多赶着时间的镖局商队,往往便会在时间不大够的时候,加高对于伙计的薪水赏银,日夜兼程地赶路,只有在实在困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在路边驿站稍做休息。 赵大牛有些好奇。 他是扶风威武镖局的镖头,这商队和他们差不多同行的,都在扶风郡城中,往日里倒也曾经见过,只是原先却未曾发现这些伙计耐力体力如此出色。 自中途偶遇,一路上已经有许多商队停下生火休息,就算是他们镖局的镖师们,都有些武功在身,一路行了许久,此时也有些乏了,眼前这些个未曾习武的伙计,竟然面不改色,依旧如常,若非是往日里也曾打过交道,他决计不能相信。 此时有些无趣,驱马上前,和这商队和善的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走南闯北,感觉地出来,眼前这掌柜的似乎不大想要说话,回应都颇为敷衍,心中颇为不愉。 耳畔突然传来了异样声音。 他声音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四下环顾。 天边儿云压得很低,几乎要和地上黑黝黝的山影子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压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天地交接之处的远方,突然便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线。 突然便有闷雷回荡起来。 越发激昂。 茫然了片刻之后,身躯的疲惫在下一个瞬间被惊怖所驱散。 赵大牛下意识拔出来腰刀,这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却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勇气,瞪大了的双目之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怖,看着那一身玄色明光铠的铁骑奔腾而来,看着那劲马强弩之后,掀起了烟尘浩荡。 镖局众人僵硬在了原地。 那铁骑如同是奔腾的洪流,自他们前数米处分流,擦着两边儿过去,但见眼前烟尘奔腾不绝,耳畔轰鸣如雷,镖局众人一时皆是失了神,待得那奔雷声音去了,方才身子一颤,回过神来,身躯之上已经满是冷汗,粘粘糊糊,极为难受。 赵大牛长吐出了一口气,声音略带颤抖地道: “这,五掌柜,这,真的是……” 回过头来,却未曾看到那商队,更遑论说是那掌柜的,微微呆滞,转头去看,却隐约自战马奔腾的缝隙当中,看到了那商队旗子,依旧招展,一行八人,竟似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如异马奔腾一般骇人,不由得又是一呆,只觉得自己今日所见一件件事情,似乎都远非寻常经历可比。 便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了弓弦剧烈震动空气的雷鸣爆响。 一道箭矢带着流光撕扯开了宁静的夜色,直接贯入了那商队当中,正在即将没入那商队马车的时候,旁边一个面目和善的男子突然纵越起身,后发先至,出现在了那含有万钧之力的箭矢旁边。 右手一抬,便如同是捏住个草杆一样,把那箭矢捏在手里,继而轻飘飘落地,依旧前行,便在这一起一落之间,展现出来了极为精湛的武功修为,方才那箭矢足以洞穿十数丈青石城门,却被那人轻飘飘捏碎,如此行为,非中三品必不能为之。 为首棕红色战马之上,一员白衣战将心中再无有半分迟疑,再度拈箭上弦,怒喝道: “白虎堂,汝等见财害命,害我扶风郡城世家上下三百余口,正当死罪!” “何不束手就擒!” 声如雷霆,赵大牛听得眼冒金星,其中内容更是让他心里发寒,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边众人见到事情暴露,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可值此情形之下,已经来不及追究是如何暴露,只能不再掩饰,各自抽出兵刃,只听到气劲如龙,嘶吼不觉,出手之人,全部都有着六品修为,可为首白衣男子乃是兵家难得的高手,一身修为,已经在五品巅峰,手中宝弓,亦是不凡。 更何况其出手只是为了牵制,不求取命,当下引弓连射,雷霆轰鸣之音不觉,道道流光宛如流星,只取那些高手身上要害之处,后者一时之间,竟不能离开,而在此时,周围军士同样勒马引箭。 右手整齐划一地抬起,握在了身后箭筒箭矢之上。 嘎吱—— 弓弦被拉开。 惊人的寒意自此处辐射开来,纵然是在深夜,亦是能感受到那箭矢之上寒光,星斗密布苍穹,可这箭矢锋镝上寒光,竟不肯丝毫稍逊,纵然那数人乃是白虎堂高手,修为六品,也在此时感受到了本能的惊怖。 精锐军阵,永远是江湖高手的克星。 何况还有比他们更强的高手牵制。 在下一刻,数不清的破气箭矢朝着他们攒射过去。 以六品武功,本来足以突破而出,可偏生有兵家高手将其牵制住,若是敢于腾空而起,便会被那如同奔雷般的箭矢射落,一时间只能够互为犄角,防备着这箭落如雨。 顷刻时间,箭矢停住,纵然是在夜间,他们竟也感觉到了天色突然明亮了些。 尚未有所喘息,那滚滚奔雷声音再度响起。 自他们身后的方向,收到了公孙靖等人通知的另外一座城池的骑兵疾驰而来,其实力自然是远不能够和州城所属相提并论,但是此时那些白虎堂武者心境已经有些裂缝,一时间竟然未能够察觉这一点,只看到了烟尘弥漫,不知有多少铁骑在其身后,面色皆是惨白。 那边为首之人突然长啸出声: “放箭!” 箭落如雨,在白虎堂众人眼中投落下了深沉的绝望。 …………………………………… 片刻之后,在上千骑兵以及高手的围剿之下,自诩为天衣无缝之计的白虎堂众人当场被扎成了个马蜂窝,死得不能再死。 公孙靖呼吸略有些急促,方才他也阵斩了两名敌手,心中略有得意。 翻身下马,看着那些武者眸子里面的不甘,公孙靖心中略有唏嘘。 这些人……他们本是要借助大秦不同城池之间消息传递,调动兵马之间的时间差,改头换面,换成了正当身份,继而朝着郡城方向而去,甩开大秦的追剿,却未曾想到有另外一个神秘组织存在。 公孙靖心中明白,连环计策虽然精妙,但是却不能在关键处出现问题,可那位堂主所说的两句话,便是最关键最致命的一击,轻易便将这不知打算了多久的计策给打了个支离破碎,而自身甚至于未曾出面。 他自心中升起来了惊叹震撼之时,竟然也有些许与有荣焉之感。 正在公孙靖恍惚时候,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将这商队马车直接掀开,里面是大坛装着的货物,微微皱眉,突然自公孙靖腰间拔出战刀,甩出来了一道劲气,将那些坛子打碎,只听着咔擦脆响声音连绵不绝,里面装着的事物登时便全部涌出来。 血迹斑斑,正是人的尸体,而且似乎是为了装进这坛子里面,早已经被劈斩成了大块的碎片,恐怕正是这商会原本雇佣的伙计,为了实行这一次李代桃僵之计被杀,恐怕过一段时候,在入城之前,便会被暗中处理掉。 公孙靖心中有怒意升腾,那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视线从这车上巡视而过,复又俯身下来,自那些白虎堂高手身上搜过,神色微愕,继而便冷峻下去,看着公孙靖,道: “那另一处白虎堂据点,石头斋在哪里?” 公孙靖回答之后,那白衣将军猛地起身,道: “其余人等守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处理。” “公孙,你随我来!” 公孙靖腾身上马,先是有些不解,突然想到了那消失无踪的《天问》,心中一突。 堂主传递消息应该已经足够地快,这些人连尸首都没有时间处理,何况于是天问残卷? 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升起来了荒谬的想法。 莫不是,这些白虎堂高手,也只是潜藏的弃子?! 杀人之后,那《天问》其实已经被暗中转交给了其他人?! 转交给了石头斋背后的那个邪道高手?!而这些白虎堂武者则是充当诱饵,若是真被发现,也可拖延时间混淆视听。 公孙靖心中先是觉得荒唐,六品武者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绝顶或是一流,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高手,怎可能被用来当作弃子? 可突然又想到了《天问》二字,神色便有些许黯淡,也有明悟。 若是为了这个,确有可能…… 只是,这种疯狂的计划,究竟出自谁的手笔,又有谁能够看穿? ………………………………………… 石头斋。 青衫文士活动了下手掌,发出咔擦碎裂声音,原本修长手掌之上,已经密布了裂纹,微微皱眉,道: “高级机关人,果然也只能用上一次。” “不过也罢……” 文士摇了摇头,呢喃道: “总比给那偷儿变成手脚要划算许多。” 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一事,复又止住身形,左手虚托着个颇大的玉卷,上有瑞气蒸腾,右手则以劲气勾勒地上血迹,在墙上挥毫数字,颇为自得欣赏一番,听得了马蹄声传来,嘴角浮现嘲弄弧度。 身躯骤然便没有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了一枚玉珠,滴溜溜在地上滚动了下,撞到墙角,逐渐失去了原本灵韵,崩溃消失。 公孙靖两人翻身下马,冲入其中。 这石头斋中依旧是往日模样,只是当日那和善青年顾余斋未曾看见,大堂当中,跪倒了一位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尚还洋溢着极为浓厚的劲气,面目有惊怖之色,正是在十年之前,令公孙靖心中梦靥,难能忘记的邪教高手,此时至少应当接近四品修为,一手快刀,惊雷掣电。 可此时他竟然未能拔刀,便已经没有了生息。 其双目瞪大,喉咙处有一处贯穿伤口,流出殷红鲜血,在其身前立着一根挺拔青竹,竹叶之上尚且还有几分水露,颇为喜人,青竹之上,悬挂了一张黑铁面具,形如狴犴,空洞的眼瞳看着公孙靖和那白衣男子。 后者双拳紧握,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在这大堂墙上三字,自牙缝里挤出来了声音,道: “意难平……” PS:第二更……要猝死了…… 大秦就如同法,没有证据,不能出手,证据确凿以后,emmmm, 第一百二十六章神偷惨案12 少林寺中。 被赢先生弄成了个人棍模样的鸿落羽,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艰苦挣扎,终于飘飘悠悠回来了少林寺中,在即将掠过少室山主峰,从八风吹不动的圆慈头顶飞过去,开始第二次‘旅行’的时候。 动了恻隐之心的吴长青以长鞭拽住了其腰部,生生拉扯下来。 终究是老人家心软。 吴长青将这一条‘赢氏人棍’安放在了自己常坐着的那木椅上头,叹息一声,拄着拐杖去了少林后厨,先前所得来的药物还有不少,虽然说限于王安风修为,没有什么灵材老药,可这般模样,也实在是受不住大补。 只做了些养身补气的药膳给端过来。 看着前面的神偷,吴长青摇了摇头,心中不知赢先生路途之上给他设置了何等的阻拦,这位先前尚且算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天下第一神偷,此时看来,竟是个难民模样。 浑身衣裳破烂,仿佛自雷池当中趟过来一般,以其性格,一时间竟然没了心力开口,眼神呆滞茫然,因其没了四肢,老者只好亲自喂他,搅了下药粥,舀出一勺送过去,鸿落羽下意识张开嘴来,竟自嘴中吐出了一股黑烟。 吴长青嘴角一抽。 此时他心中已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眼前这位模样凄惨的神偷在先前时日里,怕不是将这人世间古往今来各种天灾都挨了一遍,以赢先生性情,恐怕绝不至于那般简单。 当真是天雷地火,狂风怒电,一齐挨了个遍啊。 微微叹息,一时间心有戚戚然。 将那药粥一勺一勺喂给了这位神偷。 在这孤峰之上,文士身影出现,虽依旧面色冷峻,却能看得出些微神清气爽,袖袍一拂,顺势负手在后,一张玉册出现在了这少林寺上,随即便漂浮在了虚空当中,未曾下坠,不曾上升,其上无有文字,却显现出了一种苍茫浩大的意蕴。 在场数人皆是高手,一时间受这气机牵引,下意识看向那边。 文士借助机关替身出去了现世当中,其所做所为,倒也未曾掩饰他们,是以他们也知道眼前这东西,便是那引发了这一连串时间的缘由。 所谓《天问》残章。 吴长青看着那玉册,察觉其中神韵,眸中浮现惊叹,但是定下心神,细细去体悟,却发现除去了此物不凡,以他的眼光,竟并看不出更多东西,虽然不愿意受到那文士差嘲讽,可难捱心中好奇,瘙痒地厉害,迟疑了下,还是问道: “先生……恕老夫愚钝,这《天问》玉册,不知有何等玄妙在内?” 文士此时神清气爽,道: “不知。” 吴长青神色呆滞,道: “不知?” “对,不知。” 老人转过头来看着那玉册,手中动作便停自然了下来,鸿落羽原本呆滞的眸子恢复灵动,悄无声息瞥了吴长青一眼,张大了嘴巴朝着那勺药粥去咬,可眼前老者是和他同一级数的高手,药王谷精擅指掌绝艺,要论手上功夫,并不一定便会低于那神偷门。 何况此时鸿落羽也已经没有了双手,长大嘴巴去咬,却总是被老者下意识避开,避开了以后,那香气扑鼻的药粥便又会恢复原位,就只在他鼻子前头转悠,可张嘴去咬,却又只能咬到空气,几次三番,不由得心头火起,破口而出道: “有屁搞不懂的!” “姓赢的东西一向如此,搞不搞得懂另说,只要让他知道是好东西,就一定要先弄到自己手里。” “弄到自己手里以后,总能弄清楚。” “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混江湖的啊,老货。” 吴长青回过头来,看着那龙精虎猛,破口大骂的的神偷,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便全部明白过来,后者分明就没有受到多大的损伤,刚刚那一副凄惨的模样只是唬骗自己。 难怪圆慈大师未曾有丝毫的表示。 鸿落羽行走江湖,嘴上言语向来不饶人,就算是吃过了不知道多少暗亏,也死活不改,此时因为吴长青给他盛饭,已经是下意识开口有了许多收敛,未曾涉及到老者血亲,也不曾涉及到某些奇特的器官。 可吴长青其身为天下第一名医,久不履江湖,德高望重,几时受过这般毫不客气的对待,当下冷笑出声,将那勺药粥在神偷面前晃悠着,看着后者视线似乎直接黏在了这药粥上,方才笑眯眯地问道: “想吃吗?” 鸿落羽点头如捣蒜。 老者笑了笑,将这药粥依旧喂给了鸿落羽,一碗下肚,这段时日来的饥渴总算是得到了缓解,鸿落羽打了个饱嗝儿,有心去拔根草杆剔剔牙,找个美人儿来锤锤肩。 可此时没有了手脚,若说活人,不是冷冰冰的文士,便是能砸塌一座山的暴力和尚,只得作罢,在椅子上面挪了挪,摆了个舒服的位置,道: “你很不错嘛,老头儿。” 他自己行走江湖也已经不短时间。 虽然是一直改不掉自己这臭嘴的毛病,可也不傻,知道常人若是被恶言相待,不说当场拔刀相向,分个生死,可如老者这般和善的,却罕有人能够做到,不由得自心底里头对这个老头儿升起了很大的好感,大剌剌地道: “对了,你是谁来着?本大爷行走江湖,也能罩住你……” 吴长青笑容越发和煦,道: “小老儿姓吴,名长青,出身药王谷。” 鸿落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道: “哦,吴长青啊,这名字不差,出身药王谷,也还不……” 声音微顿,继而便想起了什么,神色如雷劈了一般骤然呆滞,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那依旧笑呵呵看着他的老者,看着文士眼中如同看一蠢货的鄙夷,嘴嘴唇颤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道: “药王谷,吴长青?” 老者点头,笑地温和: “然也。” “天下第一神医?” “不过是江湖朋友们抬爱。” 方才表现地还像是大爷一般的鸿落羽脸色有些发白,回想起来了自己方才行为。 首先欺骗了天下第一神医,然后还在出言不逊之后。 吃下了这位爷亲手喂的饭。 这他妈是老寿星吃砒霜,提着灯笼上茅坑,死里找死啊…… 鸿落羽脸上笑容僵硬,诚恳看向吴长青: “老爷子,那饭里面……” 老人笑容同样和煦,抬起左手稍微比划了下,约莫有一节手指的长度,复又稍微扩张了点,道: “只是又加了一点点佐料。” “性热,味辛,功能破积、逐水。” “腹中胀痛,如厕不通。” 神偷面色一白,已经明白过来,寻常药物对他绝不可能有效果,可若是天下第一神医出手,自然不同,尚未开口,腹中竟已传出雷鸣般的轰鸣声音,腾起轻功,在惨叫声中飞向了山下。 “秃驴,厕纸在哪里……” 圆慈将两个木塞塞入耳中。 片刻之后,某处林地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音。 “我哔——,老子没手!” “姓吴的,你等着……” “看老子不哔——” “我————” 吴长青脸上笑容依旧和善,听着那惨嚎声音,突然神清气爽,明悟了另外两人行为的理由,抚了抚须,注意到了圆慈的视线,侧身笑道: “放心,圆慈大师,以这位神偷控气之能,有手无手不会有多少分别。” “不过……” 老者嘴角微微挑起,低声呢喃道: “若是他知道这少林寺上伙食归老夫管,会不会想要把方才那句话收回去?” PS: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茫然不解王安风22 赢先生未曾去管旁边事情,只是看着被他从外界取来的玉册《天问》。 虽然确实不曾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传闻或是过去,但是只从上面所展现的意蕴,已经极为不凡,如同天穹一般浩大苍茫,包含万物,若将这种气韵洗练打磨,当能创造出一招精彩至极,浩渺高远的剑招出来,足以匹敌天下第一流的武功。 吴长青踱步走到一旁,看着这一卷玉册,突然开口,道: “先生,你方才在那店铺里所做,是为了什么?” 文士挑眉,知道其所问是最后离开时候,他蘸血为墨,在墙壁上写下意难平一事,懒洋洋地道: “因为有趣。” 吴长青哑然,只觉得这种回答果然不愧是先生,至于此事是否会牵连到王安风身上,他却没有丝毫的担心。 这种情况之下,摆在世人眼前的,不过两种选择罢了…… …………………………………… “留下痕迹之人,绝非先前那忘仙意难平!” 石头斋当中,白衣男子检查着眼前之人的伤势,当看到那眸子里面惊怖和叹服的时候,极肯定地做出了结论。 眉头却皱地越发地厉害。 公孙靖在成为密探之前,一直是他的属下,连公孙靖都认出来了这死在此处的高手,他又怎么能够忘记,这个疯子当年一手连环快刀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每每午夜梦回之处,都会心有余悸。 军中有猛将练刀,曾经连劈三十六刀将一道雷霆生生劈碎,眼前之人若论力道或许不如,可提及速度,以外门横练为根本武功的三品宗师,都不一定能够比他快出多少。 但是这样的一位追求速杀的高手竟然连佩刀都没能拔出来。 出手的必然是上三品高手。 王博阳看着那眸子里面隐在惊怖之下的叹服,心中做出判断的时候,又不自觉心神向往。 能让他死之前心悦诚服,他究竟是看到了如何的景致? 那究竟是多快的剑? 及时收慑住了心中杂念,未曾让其肆意蔓延下去,王博阳开口道: “公孙,搜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白虎堂之间联系的密信。” “喏!” 公孙靖手持短枪,踏入内室当中,而王博阳则是握着战弓,拈箭上弦,以防不测,他虽然说是另公孙靖去搜查,但是对这结果并没有半分把握,只是怀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复又抬眸看着墙上龙飞凤舞,称得上自成一家的三字,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如果不是有江湖高手假借意难平之名,混淆视听,那便是这意难平并非一人一剑的姓名,而是一个未曾出世的江湖组织。 …………………………………… 而在先前白虎堂众武者被击杀的地方。 身着玄色战甲的大秦骑兵将这里保护起来,未曾让旁人靠近,早已经有副将骑乘快马,奔向最近的城池,将这事情禀报上官。 而在此地上空。 身着黑红色重甲的宇文则俯视着下面。 高空之上,罡风肆虐,可却无法靠近他三丈之内,身上重铠散出淡淡荧光,将其定住。 这乃是大秦铸兵阁的杰作,各个部分以千年鎏金丝牵扯组合,且自背部处交汇,形成了一个繁杂的阵纹,使整件铠甲浑如一体,牢不可破,兼有定风辟火之效,虽不如天生神兵,差之不远。 宇文则看着下方情况,以他目力,即便是夜间也如白昼,视之无碍,自然已经知道白虎堂逃遁之人已经被拦截,当场围杀,郡守拜托他出来,本就是为了请他出手在白虎堂之人离开前将其全部击毙,此时倒像是白来一次。 自心中思量了片刻,未曾反身回到扶风郡城当中,而是另寻了一处方向疾行而去。 以上三品宗师本领,片刻时间便已经离开了扶风郡,待得他驻足时候,身下已经是一宁静的的山庄,于夜色之中,颇为祥和,在宇文则眼中,却直如龙盘虎踞之所。 天下第一庄。 未曾直接腾空而入,贵为大秦国柱之一的宇文则落在那朱红色大门之前,颇为郑重地整理了下自身衣着,方才抱拳,施以晚辈之礼,朗声道: “晚辈宇文则,求见庄主。” …………………………………… 扶风郡城。 任由昨夜里面风起云涌,任由他人为了这件事情而殚精竭虑,对于这扶风郡中大部分百姓,对于这天下的生灵而言,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也未曾有太大的波动。 居民们忍着秋日清晨彻骨的寒风,洗漱出门,被冷风吹散了睡意,继而投入到每日的生活当中,伴随着早点摊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音,大秦扶风自沉睡当中缓缓苏醒。 风字楼中,王安风靠坐在一侧书架旁,手中翻开了一本杂学游记,却实在是无心看书。 外面突然传来了大声叫喊声音。 他尚未回过神来,风字楼大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来,身着白衣,模样俊秀的苏赌徒大步冲了进来,左右环视,看到了正捧着本书走神的王安风,眸子微亮,大步过去,抓住了王安风手笔,兴奋之下,未曾压低声音,道: “安风,你知不知道?!” “在咱们扶风犯下了大案的那甚么白虎堂,已经被尽数剿灭了,哈哈!” “证据确凿,我大秦铁军便将其当场绞杀,未曾留下活口!” 王安风闻言,自心中长松口气,突然觉得那位公孙帮主办事还是很牢靠的,便在此时,前面好友突然按捺住了激动,对他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道: “可这还不是最大最好的消息。” 王安风微怔,回问道: “最大最好?” 苏赌徒嘴角挑起,似乎是很满意王安风面上不解,看着少年,似是与有荣焉,一字一顿地道: “白虎堂四品高手,被意难平,瞬杀于斗室。” 其声音因为兴奋而不自觉提高,在这楼中颇为刺耳。 突然一阵劲风拂过,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如同滚石一样,直接从这风字楼里头轱辘出去,落在台阶下头,身上沾满了落叶灰尘,深秋清晨的地面冷硬地跟冰块一样,苏文昌却未曾在意,躺在地上,胸中激荡倒是逐渐平复,索性双臂摊开,大笑出声,显然极是爽快。 旁边王安风则是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满脸茫然。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PS:第二更 第一百二十八章城门12 只在王安风对于‘意难平’一事茫然无措的时候,这整个扶风郡城当中,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大秦放出的这个消息而兴奋地难以自己,在那茶馆酒楼当中,每十个江湖中人,便有七八个在讨论此事,一派热烈景象,竟是连那秋日寒风也吹不熄。 就算是秋日寒风中一处简陋小摊上,也围坐下了十数个未到蒙学年纪的孩童,双手托腮,瞪大了眼珠子,看那一把年纪的老先生拍响了惊堂木,四下环顾一圈儿,端足了姿态,方才吊着嗓子开腔道: “今日,咱们不说才子佳人,春花秋月,也不说那王侯将相,江湖快意,今日只说那方才贴出的榜单,只说那江湖奇侠意难平。” “所谓侠客不怕死,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官匪,九衢草草人面青。此客此心师海鲸。海鲸露背横沧溟,海波分作两处生。分海减海力,侠客有谋,人不识测三尺铁剑杀二贼。” 一首开场杂曲唱罢,老者再度拍下了惊堂木,道: “此事若要追根溯源,尚且要到今年年初……” 这说书人虽然年纪已老,声音却是分毫不小,道上行人都能够听个清楚,不时有人驻足,听他口灿莲花,讲得生动,仿佛那意难平行侠仗义时候,他便在旁边儿拿一双眼珠子给看了清楚明白。 旁人虽然知道是他空想而来,却也当得上一句引人入胜,听到精彩处,也忍不住叫一声好。 正听得有些入神,突听得沉稳脚步声靠近,回过神来,看到了手持兵刃的大秦巡捕正如往常一般行过,倒也未曾在意,只是给让了个位置,便回过头来继续听着话本里人物闯荡江湖。 巡捕吴雄脚步不停,带着自己的属下从说书人旁边走过,虽然那老人故事当中,将大秦的官员‘一棍子打死’,和那拦道的劫匪摆在一处,并称之为二贼,他也不甚在意,也未曾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诸子百家中,家一脉走街串巷,写各种话本嘲弄当朝,早已经见怪不怪,大秦官员们心里头恨得牙痒痒,可就算心中不爽,又能如何? 难不成还要将之下狱? 至多如同当朝宰相一般,自个儿写诗和那帮子说书人对骂,不过可惜,那位老先生虽然官居一品,天下无二,可擅长的是运筹帷幄,宰执天下,写出来的诗文味同嚼蜡,堪称败笔。 输了个够惨。 吴雄心中思绪发散,可因为这段时间经历,却又不敢任由其蔓延下去,及时收伏,此时扶风郡城之内,风波尚未过去,昨日事情,若非是那位扶风藏书守出手,替他拦下来了那自屋舍中飞出的一刀,恐怕他立时便会丧命。 耳畔远远传来了老者所讲的话本,正到了关键时刻,讲那意难平得遇法家无心,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无心虽然武功高强,可意难平心怀正气,一往无前之下竟然未曾直接落败。 且战且退之下,一着不慎,被击落悬崖,却是因祸得福,遇见了一位隐居的大人物,得传绝世武学,方才有昨日再度出现,一招出手,便将那武功已经臻至四品境界的白虎堂高手给杀了个干干净净,不留生息。 围观孩童行人发出惊呼,吴雄心中不由嗤笑,自此断定,这老人必然只是个寻常说书人,而非是隐于市井中的家高人,唯独不通武学,方才能说出这般无知之话。 自九品境界,到上三品宗师,纵然是天纵之才,有无穷奇遇,非十数年之功不能成就,短短数月,就算是那意难平在无心追捕之下逃得了性命,此时最多也只是到了八品境界,连龙门的边儿都摸不着,何况是那上三品宗师之境? 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复又行了数条街道,便要和另外一队巡捕交接,路过一处院落时候,突然闻到了极为浓郁的药味,微微皱眉,却也未曾生疑,只当是这院落当中有人害了急病。 便又想到了当日晚上,就算是城中发生了灭门惨案,依旧有人迫于生计,不得不在夜间出摊,若不是恰好那位王少侠无意之下路过,恐怕必会死在那杀手手下。 心念至此,只是暗叹一声,便转过了此街。 宅邸主屋当中。 床铺上盘坐着一位约有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容俊朗,一身天青色儒衫,腰处垂了一枚黑色玉佩,看上去风流倜傥,美中不足的便是其右手竟非血肉之躯,上有细密纹理,当为木质。 那青年面上神色越发平和,似乎运功已至物我两忘之境。 可正在此时,这斗室之内似乎响起来了一道兵戈交击脆响,肃杀凌冽,其身形骤然一颤,气息紊乱,其面目上能看得到痛楚,却无有丝毫苍白异色,挣扎片刻,终究忍不住张嘴咳出一口鲜血,功力散开,整个人气息再度萎靡。 喘息片刻之后,那青年一手撑着床铺,直起身来,看着地上鲜血,神色变换,终悠然叹息道: “东海精为月,西岳气凝金。进则万景昼,退则群物阴。” “厉害!” “不愧是自战阵上跌打滚爬出来的将军,只是一箭之威,这兵家煞气,几乎无法拔除……若是当面交手,恐怕一招之内,便能取我性命。” 声音之中,满是叹服,言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地他身躯略有颤抖,面容越发苍白,他昨日在城中,未曾想到被宇文则远程一箭攻杀,疗养了一夜,也吞服了不少灵丹妙药,效果却极为微渺,近乎无用。 若非是早有先见之明,在数年前便这城中购置了房产,恐怕他一出城去,便会被闻讯出现的江湖高手击杀。 易容换貌的夏长青咳嗽两声,面上浮现自嘲,右手扶膝,屈指轻敲,低吟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毕竟牵扯到了《天问》残章。 号称囊括了天下武学变化,称为纲要。 古往今来,功成名就,横压一代者,都与这天问七章有着种种牵扯,那米家高手身在朝中,又遭逢大难,任何敢动他的,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而白虎堂难寻,这城中唯一可以下手的,竟然只是他而已。 尤其他还被宇文则一招重创,岂不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想了想,夏长青扶着那柄古怪长刀,起身下床,朝前走了两步,推窗看着外面天色,看着那晴空碧霄,纵然落入了如此境地,神色倒是淡然,远不如昨日那般疏狂。 这一次计策,竟是全盘皆输。 自己漏算了王安风,被宇文则废去一臂,内息紊乱,若有异动,神仙难救。 而白虎堂死于军中高手围杀,这本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未曾想到事情会发生地如此之快,最后的暗手,竟也死在了意难平手中,想来那《天问》必然被夺。 他绝不相信什么巧合。 如此惨败,定然是有部分关键信息被人察觉,继而又有同样精于此道的高手推算出来了自己的计策,从兵家那迅速反应来看,这位幕后高手,怕是和兵家牵连匪浅。 心念至此,夏长青悠然叹息,道: “意难平,王安风。” “这一局棋,是我输了,可惜未能见到幕后之人……” 若是一切摊开明白,这计策确也没甚么大不了。 但若是能在一片纷乱的消息当中,从无到有推测出自己所思所想所谋,并自关键处给予一击,使之全盘倾覆,如此高手,就算是身为敌对,又如何能不拜服?未能得见真容,如何不遗憾? 此时因为调养时候被打散的内力重又平复下来,夏长青服了数枚丹药,将这伤势勉强压制下来,甩手将那柄古怪长刀收入了一旁的琴盒当中,负在背上,被机关替代的右手上头戴上了一只鹿皮手套。 腰间的四品玉佩灵光流动,将他周身气息压制,这位近四品的高手,竟如同一个不修武功的书生般,缓步走出这院落当中。 “张先生,你这是要出远门儿?”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许小事情,要出门一趟而已。” 周围有邻居见他出来,向他打着招呼,他也和善回礼,背负琴盒,牵了一匹棕红马,朝着扶风郡城城门处走去。 ………………………………………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当中。 王安风拍打着身上灰尘落叶,按捺住了心中茫然,道: “这消息,你怎么知道的?!” 我昨天根本没出去啊…… 你是不是被骗了? 苏文昌无奈地看着他,道: “谁都知道啊,城里头出了这么多事情,这么大的消息,肯定是要张贴榜文的啊……” “你来此好歹也快要一年了,也稍微关心些周围事情吧?” 王安风点头,苏文昌朝他摆了摆手,说道自己还要把这个大好消息告诉学宫所有人,便先不多奉陪,正待其要离开时候,王安风突然开口,道: “那榜文张贴在哪里……” 苏文昌驻足,回身道: “城门啊……” PS:第一更 第一百二十九章此意终难平22 扶风郡城·北城。 在城外张贴了各式榜文,任由来往百姓来看,离于人群之外,夏长青牵马负琴而立,仿佛和那百姓立于两处不同的世界,看着上面新张贴了的榜文,神色未有变化,看了数息,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候,突然听得城门处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音。 他未曾去管,可方才走出了十数步,突然听到了身后军士高声念道: “通缉!” “昨夜宇文大将军前往天下第一庄,后与执令使同行,前往丹枫谷中,欲发庄主令,以断城中命案纠葛,发现丹枫谷在数月前便已人去谷空,断定其为畏罪潜逃,发出追捕令。” “发现罪人夏长青下落者,尽可以……” 夏长青阖目,并未听下去,面上也未曾浮现丝毫被背叛之后的痛恨,他将旁人视为棋子,可他自身也不过是这天下大势当中,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 在这天下的舞台之上,棋子和棋手的身份,一直在变化,从未中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失去了价值的棋子,随时可以被抛弃 甚至于丹枫谷的驻地,明面上的门派身份,也不过是基于利益的一个选择而已。有这身份和驻地,自然不错,可有些事情,总归是要抛弃这些东西才方便去做。 他们本身便不是一个单纯的门派,而是杀手,是刺客,是死士。 无论世事如何变换,杀手刺客总是存在的。 也总有令他们存在下去的合适位置。 不过他此时已不再是丹枫谷中人,他已经给自己留好了后路,这一次计划虽未竟全功,但是能全身而退,放鹿青崖,这样的结局在这江湖之上,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念头至此,心中遗憾略有消减,他此时伤势严重,更兼不愿暴露身形,是以只能驱马而行,翻身上马,右脚轻磕马腹,这骏马长嘶一声,便沿着官道疾行而去。 他少年时候也曾经闯荡江湖,马术算是不错,身子顺着马背起伏,可既有起伏,背后琴盒内部,那柄古怪残刀便难免会和琴盒碰撞,发出古怪声音。 只是他此时未以本身功力驱动,虽然兵器本身灵韵有所展现,但是已没有了蛊惑人心的效果,只如寻常声音,混入了秋风之中,继而被阵阵马蹄声音踏碎。 “驾!” 一人一马,逐渐远去。 而在此时,在那榜单前面,一位身着蓝衫的少年神色微有变化。 王安风微微皱眉。 方才他体内的佛门内力突然停滞了下,继而便突然加速,恍如猛士怒喝,如此异变令他略有不解,静心下来,却察觉到了一种令他心中不适的古怪声音,本能回身,便看到了一匹劲马朝着远方而去。 他瞳术修行已久,只看那身影,脑海中便浮现出来了一道灰衣身影,回想起来了那猖狂不可一世的夏长青,回想起来了米家氏族驻地中惨绝人寰的一幕,瞳孔微缩,自心中浮现出来了一丝遏制不住的杀机。 虽然说后者此时已换了衣着,虽说他原本的断臂不知道为何也已经长出,但是那种令他不舒服的感觉却仍一般无二,甚至更强,令他本能便想起来了其手中那一把古怪残刀。 昨日夏长青以那刀锋点在地面上时候,他胸中便有一般无二的感觉。 心中一沉,登时便打算要告知那边军士,可回过身来,所见军士,只不过都是寻常武者,而这镇守城池的将领虽强,可按照规矩,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擅自离开位置,何况于是一介通缉案件? 更何况想要取信于他们也是艰难,最大可能便是会有人追查,可等层层调动,等到人过来的时候,夏长青恐怕已经不知去向何处了。 复又回身看向那一侧,极目远望之处,那一人一骑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王安风当下咬了下牙,不再迟疑,金钟罩内力流转,施以身法,追赶而去。 他此时还记得昨日里,夏长青硬生生接下来了宇文则一招,断臂咳血,气息萎靡,按祝建安所说,其一身实力十不存一,兵家杀气内噬,难以沟通天地。 大秦兵家,言而有信。 宇文则曾说他罪不至死,因此那一击的结果便是未曾死。 离死仅差一步。 一夜过去,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有所恢复,不知道对方还有多强的实力,可这个时候,他只能去赌,赌夏长青驱马而行,是因为身上受伤严重,赌他轻易不能动用内力。 可就算是有危险,也不能够让他离开。 王安风咬牙,竭力施展身法。 他曾经有过在强于自己的武者追杀之下的经历,所以更为明白,以这天下之大,一位武道达到了四品的武者真心想要逃遁,想要将其抓住,真的很难很难,而若是夏长青彻底放弃了江湖中恩仇身份,选择远遁大秦之外,又能如何。 这样的话。 那些人,不是白死了吗? 阿平的苦难,不也白受了吗? 这确实是在冒险,可却绝非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少年脑海中,不知为何便想起来了昨日祝建安所说,回想起来了跪倒在受害孩童旁边,身躯颤抖的副总捕,回想起来了宛如癫狂的米兴发。 想起了那个回答。 “哪怕承受如此代价?” “……哪怕如此。” 他行事一向求稳,从不愿咄咄逼人,可此时却只余了一腔锐气,眉宇间锋芒毕露,几乎不像是王安风,而像是一柄可以与天下争锋的利剑。 这剑终于出鞘。 有些东西,可以让,可以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以他纵然曾和慕容同拔剑相向,之后仍旧可以一笑泯恩仇,一同大快朵颐。 是以他与人交手,从来不愿争夺胜负,从来不欲使人难堪。 可有些东西不能退,不能让! 一让,那便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如果今日因为担心些微危险,而放走了夏长青。 那么他日又会因为危险而放过什么? 心中再无半分迟疑,王安风体内雷劲汇聚,以离伯当日所创第二门武功,奔雷步的法门刺激双腿中穴道,雷劲运转,原本澄澈的黑瞳当中,突然亮起来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电光。 内外同乾,雷声大壮。 在这一瞬间,少年双腿之上似乎有电蛇缠绕。 速度猛然再提。 少林健步功的步法已经彻底跟不上他此时的速度,干脆舍去了其步伐规则,只以发力之法,踏在了道门九宫步的位置之上,内力消耗突然加剧。 以腾挪步法代替轻身之术,对于肉身的压力极大,常人难以坚持过久,可王安风刚好所修乃是佛门神功,专擅炼体。 金钟罩,健步功,九宫步,奔雷雷劲。 四门武功配合,竟然形成了一门极古怪的功夫,若非金钟罩炼体之能,若非道门九宫神妙,若非健步功极尽基础,若非离弃道所传武功,乃是为王安风量身打造,这武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世上。 可天下便有这一造化。 体内内力奔驰,王安风清啸一声,脚步连踏,竟如电光一般疾驰而出,片刻之后,前方已看到了那一骑身影,前方夏长青也察觉身后追来的少年,回身一看,认出了那坏了自己计划的王安风,瞳中先是惊愕,继而浮现冷然杀意。 本还有些微克制,当看到王安风只是孤身前来的时候,夏长青眸中冷意更甚,双腿猛地夹了下马腹,施展出了人马合一的秘术,骏马长嘶一声,凌空而立,猛地扭转方向,朝着偏离了官道的方向而去。 便在其回身的瞬间,王安风看到了那张陌生的面庞,看到了眸子里面的冷意,也看到了脖颈处略有不协的皮肤,看到了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露出了木质的纹理。 这一动作极为剧烈,夏长青身后琴盒当中,古怪长刀碰撞,发出了颇清晰的鸣啸声音,和王安风昨日里所听到的声音竟然一般无二,凄厉冷澈,宛如阎王三更鼓。 众多线索,王安风心中已经再无半点迟疑。 他此时施展的这一门古怪武功,直来直去,只求速度,于细腻处身法变化,完全不值一提,只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便已经超过了夏长青位置,还在本能朝着前面冲去,一时无法调转方向。 王安风咬了咬牙,右臂一扬,许久未曾用到的长鞭宛如巨蟒,呼啸而出,缠绕在了路旁标示距扶风郡城距离的石碑之上。 少年依旧如常朝前奔行,那锁链猛地拉直,少年感受到那股牵扯力道,突然暴喝,那鞭锁之上缠绕起了极浓烈的雷霆。 以那深埋地下的石碑为轴,王安风纵身而起,于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在到达了最高处的时候,松开了那鞭锁,身染雷光,右手猛地抬起,握在了剑柄之上,双瞳瞪大,死死锁定了那奔腾的骏马青年。 耳畔古怪声音越发浓重。 铮然剑啸声中,木剑出鞘,笔直劈斩下去,那人勒马,背后琴盒猛地跃起,挡在了少年剑锋之前,琴盒破碎,一柄古怪残刀出现,和木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铮然鸣啸。 刀剑鸣啸声中,王安风看着眼前持刀男子,看到其嘴角处浮现的冰冷微笑,咬牙低喝: “夏,长,青!!” 身躯之上,雷劲纠缠,刀剑鸣啸之音陡然大作。 势均力敌。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章杀之12 看着前面少年,夏长青心中满是冷意,虽然不知道眼前少年是如何认出了自己,可是他本就对王安风心怀杀意,此时他自个人送上门来,却又如何能够放过,就算自己身受重伤,却又如何会输给一个九品的武者? 此次离开,归隐江湖,往后这人必定腾云直上,再没有杀他的机会。 心念至此,升起了搏杀之意。夏长青握着残刀,猛地腾身,长刀劈斩,招法极为凶蛮。 王安风受这一招,身形一滞,方才他借助腾空劈斩,方才和夏长青对拼了个势均力敌,后者虽受重伤,可毕竟本为中三品武者,虎死余威在,一时竟被打得朝后扬起。 此时他人在空中,立时便要落在地上,右手持剑,左手一抓,直接抓住了飞扬的马缰,左脚踏在了马鞍之上,稳住身形,顺势持剑前刺,而夏长青也落在了另一侧,同样手持马缰,挥刀斜斩。 劲气碰撞,发出了轰然爆响。 战马昂首长嘶,状若疯狂。 这马本就是异种名马,此时受惊之下,速度极快,几如狂风,若是摔跌下来,就算是王安风的身体素质,也会瞬间重伤,可此时无论是王安风还是夏长青,都未曾有丝毫的畏惧,两人竟只在这战马背上,方寸之地,疯狂厮杀。 刀剑碰撞时候,只剩下了纯粹搏杀经验的对撞。 夏长青身有重伤,本欲要凭借自身经验,将王安风击杀,却在交手十数招之后悚然惊觉,自己竟在这方面逐渐落入下风,眼前少年竟如同每日里都在畅快厮杀一般,经验之丰富完全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犹有过之。 而自己随着调动内力搏杀,体内伤势正逐渐恶化,猛地咬牙,手中刀法越加狠辣,便在一杀招即出的时候,猛地逆转刀柄,兵行险招,将王安风手中木剑卡住,沛然大力,王安风一时竟不能挣脱。 与此同时,其左手扬起,以掌法对敌,可那少年竟似毫无畏惧,同样松开了马缰,猛地出手,栏架在了其手腕上,未能使他这一招落下,继而化为指法,如同天星陨落,直取其丹田要穴。 战马长嘶,奔腾不止。 夏长青有精妙绝伦的身法在身,纵然没法子使用多少内力,步法也已经是当世一流,可王安风自修行时候,便被赢先生以各种方式磨练基础,立在战马之上,一身实力也未曾受到丝毫影响,甚至可以借助马奔腾之势出手,越发刚猛。 只在瞬息之间,两人在马背上已拆了十数招,招招狠辣,不留半分情面。 夏长青心中越惊,眼前之人虽然年少,可无论经验招法,竟然不比自己这般老江湖要差。 自身每出一招,便要受到一招的损耗,不能久战,可眼前少年出手招式,却是越发精妙刚猛,竟有愈战愈勇的迹象,显然是在和自身交手当中,在迅速成长。 心中发狠,强忍住了体内经脉抽痛,调动雄浑内力,朝着前面平推一掌。 王安风此时战至正酣,般若掌和点星指在这种搏命厮杀当中,越发精进纯熟,铜人巷中积累的经验化作灵感,在生死之际喷薄爆发,使得他招法越发精妙。 正待施展般若掌中一招精妙招式,眼前对手突然提气前拍,劲风拂面,尚未出掌,面颊已经生疼,王安风心中一惊,脚尖勾住马鞍,左手重又拉住了马缰,整个人朝着一侧垂落,如同是站在了战马另一侧。 只在他翻身落下的瞬间,一股沛然劲气如龙一般冲出,将那一侧的林木摧折,此时他们已经远离官道,这一掌下去,不知有多少树木青石被打成了碎片,引动狂风,将少年束发的玉簪拉扯地脱离,坠在地上。 王安风一头黑发飞扬,突然面颊一痛。 竟是那激流带动了碎裂木枝,如同箭矢般四下乱射,将他脸上割裂出来了一道伤痕,抬眸去看,那一侧夏长青也咳嗽不止,因为妄动内力,嘴角喷出鲜血,眼神凶狠。 心中知道,这一场交手,自己纵然是可以生生将这夏长青托到伤势爆发,可对方也同样可以忍着伤痛出手。 这种招数自己只要吃了一下,便会当场身死,如同那边青石林木一般。 王安风咬了咬牙,低喝一声,挺身而起,左手松开了马缰,朝着夏长青拍去,后者一边咳血,一边同样一掌直取王安风心口,少年不敢怠慢,施展招法拦下,复又交手数招。 却见夏长青面色沉凝,突然又是一掌平推,心中知道不好,猛地朝着一侧躲避。 可那一掌落下,却未曾现出丝毫异状,王安风瞳孔皱缩,便看到那五指屈起,化为了虎爪朝着自己胸腹落下,此时已经避之不及,只能硬硬承受。 夏长青少时以外家功夫成名,一手爪功虽然许久未用,却也不减其威,在王安风腰侧洞穿了五个血洞,继而便要拧腕发力,将少年这一处血肉掀飞。 王安风心中一沉,突然朝着马下摔去,与此同时,左脚勾住了马鞍,右脚抬起,狠狠地蹬在了夏长青胸腹,后者本不至于躲不过去,可他此时实在是实力大损,未能躲避,身子不由得朝后一晃,左手五指从王安风腰腹撤出,拉出血痕。 少年面色一白,只觉得自腰侧剧痛,血流不止,一着不慎,便已经受了不轻伤势,却在此时,险些被一青石撞击,心中一惊,方才发现前面道路已是崎岖,各处可见青石。 复又抬眸,见那夏长青尚未回过劲来,暗自咬牙。突然自腰间拔出来去年薛琴霜所送的匕首,直接发狠刺入了战马动脉当中,猛地一搅一拔,那马正全速奔腾,受此一击,立时毙命,凄惨长嘶,直接软倒在地。 王安风右手松开了木剑剑柄,双手顺势环抱住了这匹棕红色大马,未曾被甩出去,而夏长青尚未察觉,便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离了马背,朝着一侧青石撞去,神色大变。 那青石棱角虽然不算尖锐,可自身又不是外功高手,更兼身受重伤,以这般速度撞在腰上,必然筋骨摧折,几乎是本能地施展了中三品级别内力,拂袖瞬间将那青石击成了齑粉,勾勒天地,稳住身形。 极速骤停,竟然连衣摆发梢也未曾异动,可见其修为之高,举重若轻,果然高手风姿。 可妄动中三品内力,经脉内腑少了许多保护,兵家杀气瞬间向内侵蚀,一时间五脏同伤,忍不住咳出来一大口鲜血,登时便半跪在地,体内煞气乱窜,已经形同废人。 而王安风则是抱着那匹骏马,始终保持让其垫在身下,故而虽然受到了冲击,可却仍旧还有一战之力。 眼前视野不再晃动,王安风挣扎起身,自己的木剑已经被甩地很远,而那柄残刀便在手边,俯身下去,握住了这残刀刀柄,脚步略有踉跄,朝着那便跪倒在地,身躯颤抖,不住咳出鲜血的夏长青走去。 体内内力流转,残刀刀锋震颤翁鸣,夏长青挣扎着抬起头来,突然以最后内力低喝了一声,声音鬼魅,不似人声,随即便再度咳出鲜血,面具无法再灌入内力,剥离下来,露出了他原本的面庞,此时已经惨白如鬼。 那长刀灵韵爆发,王安风脚步骤停,眼前视线骤然变化。竟然回到了少林寺中,耳畔钟声鸣响,老者方丈和善看他,道: “杀一恶人,只是杀一恶人,若度一恶人,则既救一命,天下少一恶人,却又多一善人,岂不是更好?” 这刀上有神兵灵韵,这一念正是自少年心中引动,王安风面上杀意似乎有所消敛,呢喃道: “度一恶人,不杀。” “打到服……” 夏长青神色微有放松,顺着少年话语,道: “我已经服了。” 眼前少年低声呢喃: “已经服了……” 可他神色突然变得坚定,夏长青心中升起来了不安,突然听得了少年暴喝出声: “可是师父,我不服!” 长刀灵韵突然停滞,继而被佛门气息沾染,王安风踏步扬臂,将之猛地刺入了夏长青喉咙。 少林寺中,铜钟长鸣。 圆慈盘坐于青石之上,虽有怅然,却更多欣喜。 少林金刚佛理分有两种,一者求心如金刚,不惹尘埃。 一者, 持金刚力,断尽烦恼。 圆慈阖目,口诵佛经: “明集谛理,断尽烦恼业,则得解脱。” “寂灭一切烦恼苦果,惑业既尽,则无生死累患,以诸业烦恼结使灭故,三界业亦尽灭,即得解脱涅槃。” 外界,王安风体内内力突然奔腾,于一身长啸声中,涌动突破了第二关最后的阶段,自然而然晋入到了武者八品,刺穿了夏长青喉咙的刀锋之上,有劲气纠缠,突冲天而起,宛如怒龙。 足足数息之后,少年方才平复了内息,拔出长刀,将那残刀扔在了夏长青身前,右手则捂着自己腰部伤口,身躯晃动,面色发白。 夏长青视线逐渐模糊。 他本是四品高手,纵然被刺穿了要害,也不会立时便死,可是在这个时候,任何肉体的痛苦也逐渐消弭,只剩下了临死前诡异的安心,他脑海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所幻想的隐退,看到了潇洒一方,放鹿青崖的旷达,面容逐渐平和。 若是这样,也不错…… 可在此时,他却看到了那少年似乎是在倾听什么声音,神色认真,继而其手中突然便出现了一根青竹,一张面具。 那面具通体黑色,如同狴犴,威严冰冷,夏长青逐渐消散的意识突然间重又凝聚,脑海中疑惑被闪电般照亮。 王安风和意难平竟然只是一人。 夏长青失去了聚焦的眸子不甘地瞪大。 自己就如同是个戏子一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安风…… 夏长青本已开始平和的面容立时扭曲,充满了惊异,不甘,痛苦,有愤怒和仇恨在心中涌动,嘴唇微张,却在下一个瞬间归于永暗,未能开口。 片刻之后,扶风城中三品巡捕察觉不对,腾空而落。 只见四下狼藉,一袭长衫的夏长青跪倒在地,喉咙处被人贯穿,死不瞑目,这一手导演了扶风城之局的邪派高手,竟是于极度的痛苦不甘中死去,在其前面立着一根青竹,上悬狴犴面具,还有一面杀字玉牌,自风中碰撞,发出清脆声音。 巡捕神色骤变,竟不能言,数息之后,终心悦而诚服,叹息道: “意难平……好一个意难平。” “我代扶风,承你的情。” 言罢冲着那青竹长施一礼,复又看着死不瞑目的夏长青,毫不客气朝那面目上吐了口唾沫,只觉得心中畅快异常,大笑出声。 而在同时,少林寺中。 “呕呕呕……” 王安风扶着一颗老树,面色苍白如纸,不断干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一般。 鸿落羽鄙夷地看他一眼,道: “你怎么回事啊小子,刚才砍人那么凶,现在怎么怕成这个鸟样子?” 王安风抬起头来,尚未回话,却只觉得视野晃动,方才站在骏马上交手的感觉此时不受控制回忆起来,而且越发严重,胸腹涌动,扶着树干又是一阵干呕。 “呕……” 吴长青颇为心疼地拍打他的背部,少年呕了半晌,实在是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整个人如同虚脱,乏力地厉害,被老者扶到了躺椅之上,方才坐下,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挣扎起来,道: “二师父,二师父,我先出去一趟……” 老者疑惑,却听得王安风叫道: “我那玉簪刚刚给落外头了。” “一两多银子呢,一斤猪肉才十来文……” 少年的脸上满是心疼。 PS: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一柄木剑的造化22 听得了王安风想要出去的缘由,吴长青哭笑不得,却又觉得这果然是王安风会烦恼的事情,旁边鸿落羽翻个白眼,面目之上,满是鄙夷,道: “小子,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就依着你刚刚那速度,一两银子?” “我呸,就是一百两银子的玉簪也碎成稀烂了,找个甚么鬼……” 王安风张了张嘴,面上浮现挫败之色,复又看着这没手没脚,却偏生能够腾空而行的人,这种轻功手段,他不要说是见过,就连听都没能听过,不由心中好奇,疑道: “嗯……尚未问过,这位前辈是……” 鸿落羽嘿然一笑,下巴抬了抬,颇有傲然地道: “嘿嘿,本大爷,本大爷就是当年纵横江湖,天下无双的……” 声音尚未说完,便有一只修长的手掌直接扣在了鸿落羽脑门上,指腹冰冷有力,让他将尚未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脸上笑容僵硬,赢先生面无表情,声音未曾有半点波动,道: “一个偷儿。” 鸿落羽闻言眸子瞪大,不甘叫道: “姓赢的,你放屁,大爷我当年哪里没有去过,就是皇帝的宅子里我也去了六七遍,你竟敢说我是个……” 王安风听得心中震动,道: “这么厉害?!” 文士看着他,道: “他是个偷儿。” “不信你问他。” 鸿落羽大怒,按捺不住本性,便要破口大骂,正当此时,突然察觉自己脖子微冷,文士冷淡的声音直接自脑海中回荡。 “要不再飞一圈儿?” 天下第一神偷从善如流,干脆利落地点头,道: “我是!” 圆慈口中佛经声音停歇,睁开眼来,看着隐隐有些神清气爽的文士,无奈道: “你又何必故意捉弄于他?” 摇头叹息,复又转向王安风,指着那边男子,道: “风儿,为师来给你引荐。” “这位是出身于神偷门的鸿落羽,其一身轻功,天下无二,纵古至今,罕有能匹敌者,之后将会传授你轻身腾挪之术,你要以师长之礼对待。” “以后,以后便唤他三师父罢……” 王安风微怔,看向鸿落羽,后者轻咳一声,抬了下下巴,装出来了师长的威严模样,可惜其没手没脚的,此时又被赢先生扣着头顶,看上去看不出来多少威严肃穆,倒有许多滑稽。 他察觉自己囧境,调动周围劲气挣脱开来,可一头黑发已经被抓地乱糟糟,心头火起,怒视赢先生,气得咬牙切齿。 吴长青打断众人,道: “好啦,引荐也见过了,我还是带着安风回一趟药室,好好处理一下他身上伤势罢……” 声音之中,多有忧虑,王安风身上伤势不轻,尤其是腰间的爪伤,更是颇为棘手。 夏长青一身武功都是丹枫谷中一脉相承,路数自然不会是如同龙爪手这般堂皇正大,这一路爪法效仿大漠金雕,阴毒的手法劲气不少,若是处理不当,少不得落下个终身残疾,不能发劲。 否则一旦力道牵扯住了伤势,发作起来,痛楚非常人能够忍受。 方才是因为王安风身子不适,是以只能草草止血,此时看他缓过劲来,吴长青便是片刻都不愿意多等。 圆慈点头,宣一声佛号,道: “那边要吴老费心了。” 吴长青笑道:“风儿亦是老夫弟子,自然应该如此。” 正要离开时候,青衫文士右手突然一抬,王安风背后木剑铮然鸣啸一声,脱鞘而出,自虚空中盘旋一圈,落在了他的手中,甩手劈斩了下,随意道: “木剑留下。” 王安风微怔。 上次文士向他索要了木剑之后,他便发现原本除去坚硬,再无有任何优势的长剑突然便变得异常锋利,就如今日,纵然是和夏长青手中长刀碰撞也丝毫不落下风。 那长刀显见不凡,两相对比之下,他自然知道赢先生对这把寻常木剑施展了非一般的手段,当下行了一礼,道: “多谢先生……” 文士颔首,姿态不以为意。 吴长青抚须轻笑,继而便以一身醇厚内力牵引,将王安风连着竹椅托于虚空当中,踏步而行,朝着少林寺药房过去,只在瞬息之间,便已经不见了踪迹。 文士看其远去,方才收回目光,握着这柄长剑,屈指轻弹剑锋,听得了耳畔越发悠扬的剑鸣,微微颔首,松开手掌,任由这柄木剑落下,这孤峰之上,山岩坚硬,却在木剑剑锋之前裂开,可见锋锐。 鸿落羽砸了砸舌,心中惊异,只从这一幕可见,这木剑威势显然已经不再是原本那柄寻常的剧情兵器。 那把兵器,拿来割猪肉都嫌它费劲。 似是想到了什么,鸿落羽翻了个白眼,面上浮现不屑。 赢先生看着木剑,皱眉思考了下,右手长袖一甩,虚空当中,浮现出来了三件物什,其中有一柄断裂残刀,一枚墨色玉佩,一张薄如蝉翼的仪容面具,各自可见不凡之处,都是死在王安风手下的夏长青之物。 对于那玉佩和面具,文士连看都未曾看上一眼,挥手将那柄残刀招来,握在手掌当中,触手冰凉,这刀被其握在手中,似是极为不服,刀锋震颤不止,声音凄冷,隐约能听得到鬼哭狼嚎,令人心寒。 鸿落羽见状大笑出声,道: “看着了没,看着了没?” “哈哈哈,姓赢的,就连这把破刀都看不起你。” 赢先生看他一眼,突然冷笑,屈指敲在了那残缺刀锋之上,震颤之音骤然停滞,继而便有细密声响,宛如春日冰消一般,细密裂纹迅速在刀身上弥漫,最后蔓延到了刀刃之上。 咔擦脆响,这柄极为宝贵,纵然是夏长青打算退隐江湖,也未能舍弃的长刀,在文士手中直接变成了无数碎铁,哐啷啷跌落在地。 最后的刀锋插在山岩上,震颤嗡鸣,文士随手扔下刀柄,复又侧身看了一眼骤然僵硬的鸿落羽,轻笑了下,令后者心中寒意大冒,自脸上挤出来了讨好的笑容。 而在此时,自那长刀碎片当中,有氤氲霞光浮现,起伏不定,自虚空当中演化出种种异象,颇为精妙,以其本能便要四下散去,文士未曾回首,右手微抬,粗暴地将其收束在了一处,继而随手拔起王安风那柄木剑,直接投入了霞光当中。 若是在大秦之天下,名匠打算打造一柄蕴含有些许神兵灵韵的兵刃,需要费尽心血苦工,将倾家荡产得来的材料熔炼成兵,还要小心防备那些灵韵逃遁,甚至有血迹熔炉的禁忌法子,来锁住灵韵,使其不得遁离。 江湖之中锻兵之法,尚不曾有如眼前这般粗暴的。 赢先生眉头微挑,察觉到了这灵韵挣扎之意,显然是看不上木剑材质,不愿融入其中,登时冷笑,右手抬起虚握,继而猛地用力握紧,天地收缩,那些灵韵毫无半分反抗之力,被粗暴压入了那柄木剑当中,不得出来,如此蛮不讲理的手段,看得后面鸿落羽头皮一阵发麻。 片刻挣扎之后,那木剑突铮然长啸,原本朴实的剑身之上,一枚枚不知何时篆刻的道门符篆,佛家箴言自正反两面次第亮起,令这柄木剑多出了一丝丝绝逸超尘之意,继而缓缓消失。 赢先生抬手将这木剑握在手中。 剑锋鸣啸之音突然而起,经久不绝。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二章发财12 王安风的伤势在吴长青的照料之下,清除了其中阴毒劲气,已无大碍,复又施展银针之术,催动气血,伪装出来了未曾受伤的模样,估摸着已经不会被人发现踪迹,方才背负了木剑,回到了现世之中。 看到左右无人,方才微松口气,为了尽可能掩饰身形,未曾从官道上走,专门绕了一趟远路,自另一处方向回了扶风城中。 他出城之时正是上午,这一路奔袭交手,又在少林寺中疗伤,至此已经是酉时一刻,在深秋时候,天边儿已经是落日熔金的景色。 王安风立在城门前,回身望了下天边残阳,看着那如血流光,自惨青色远空蜿蜒绵延,竟和当日米家驻地上景色一般无二,若要硬说,和夏长青喉中喷出鲜血也有三两分相似。 当时他的面庞便是那般惨恶。 王安风思绪发散,一时略有些出神。 来往行人看着这呆立少年,不知其在想些什么,却又转眼将这事情抛在脑后,朝着城中而去,想着家中的热水饱饭,妻儿老小,情绪倒是颇为高昂。 人潮往来,少年独立一侧,相隔寸许,却又格格不入。 直至那落日落下山去,天边晚霞渐渐稀薄起来,王安风才回过神来,紧了紧衣服,朝着城中行去,身上孤独微冷的气息散去,重又是一个平和少年。 他玉簪在和夏长青交手时候被劲风扯落,身上衣着也多有破损之处,此时只在少林寺中寻了根草绳将黑发随意扎起,又换了件式样宽松的灰色衣裳,背负木剑,模样打扮和行走江湖的年轻武者没什么差别。 按说背刀负剑者本是显眼至极,可这类打扮的年轻人在扶风城中,每日里不知道要进出多少,反倒极是寻常,并未引发他人在意。 直至平静无波地入了城中,少年心中方才松了口气,左右环顾一周,他一日未进多少米粒,方才在少林寺中,也未曾吃饭,此时安心下来,腹中登时声如雷鸣,面庞不由皱起,浮现些微苦色。 此地临近城门,酒楼饭馆不在少数,只是随意一眼便能够看到十来家各式酒楼,江南塞北,无所不有,纵然是忘仙郡中菜色也有几家,香气飘散,更让王安风腹中饥渴。 可他却只当作自己没能看到这些酒楼,双手垂下捂着腹部,垂首疾走,自心中挣扎。 想吃。 不,你不想。 想吃…… 不,你不想。 城门口的东西太贵了。 不划算。 复又行了十来分钟,拐到了一处颇为偏僻的街道小巷,循着香气寻了约有千米,便看到了一个小摊,看着那处小摊,少年终究还是挪不动脚步,如同入了魔怔一般,朝着那摊贩走去,然后落座下去。 这摊子上架了两口朝天大锅,里面汤汁纯白,翻腾着蔬菜猪肉,王安风落座之后,自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口袋,颇有两分分量。 这是从那夏长青身上搜出,他也未曾看过里头有多少银钱,可看重量约莫不少,少年探手进去,自里头摸到了玉牌样东西,还有几个元宝,心中微松口气,运劲于指,自那元宝上扣下来了一小粒,摊手放在木桌上,谨慎道: “店家,烦劳来一斤熟肉,不……” “半斤,半斤就好,还有一篮大饼。” 张开手掌,王安风手中东西落在桌上,滴溜溜打滚,色成金黄,竟然是一粒黄金,那店家瞅那金子一眼,微微一呆,继而似是怕王安风反悔一般,大步一跨,以疾风驰电之势将其抄在手里攥紧,又往后急退两步,高声叫道: “好嘞,小哥儿你且稍等。” “吃食马上就好,我先给您找好银钱。” 那年轻掌柜反身几步回了房中,少年微呆了下,将那精致荷包打开,借着天光看向里头,只见到了三个精致元宝,在这昏沉光线之下散着雍容而不刺眼的金光,尚还有几个玉牌。 上面浮雕了字迹,正在阴影之中,是以看不清楚,王安风手掌微动,令那玉佩掉了个方向,看到了上头字迹。 ‘萬两。’ 王安风心脏一突,险些跳出喉咙,继而便是一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一尽猪肉十五文。 那这一个小袋子,竟然相当于…… 呃,嗯…… 相当于…… 少年神色微呆,脑海中未能得出结论,反倒变成了一堆乱麻,索性将之直接抛在了脑后。 反正那数字无论如何,定然是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猪肉,方才他还因为要了肉食而心中有些罪恶感,此时却已经心情平复下来,只剩下了等待美食的欢欣雀跃。 一边将那荷包小心收好,一边自心中想道,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钱,难怪这些东西被夏长青藏得那么深。 若不是耳边有声音提点,根本找不到。 仔细想想,那声音似乎便是三师父的,如此娴熟…… 少年微微点头,自心中给自己的第三位师父确认了身份,心悦而诚服地叹道。 果然不愧是神偷! ………………………………………… 少林寺中。 吴长青看着那吊儿郎当,躺在空中的鸿落羽,道: “你打算,何时教导安风轻功?” 神偷嘴里叼着根草杆,懒洋洋地道: “轻功啊……不急不急。” “起码等他身上伤势平复,突破带来的影响消弭下去,才能开始修行,否则不大容易入门,搞不好就练成个四不像,出去行走江湖,迟早扑街。” “怎么说我能活过来也有他的缘由,现在他既然叫我一声三师父,好歹也要尽上三分的心力,大爷我第一次做师父,可得要维持师父的威严,纵然是那姓赢的逼我承认,我也得让那小子自心里明白,他师父我可不是甚么偷儿……” 说到这里,复又想到了一事,鸿落羽突翻身而起,嘴里叼着的草杆换了个位置,略带挑衅地看了一眼那边青衫文士,呲牙笑道: “说来,老药罐儿,你说这儿四个人,好像只有三个是那小子的师父。” “啊呀,我怎么觉得某人有些多余呢?” “唉唉唉,说你呢,姓赢的……” 声音落下,赢先生却未曾有什么反应,鸿落羽见状颇感无趣,耸了耸肩膀。 正在此时,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了鸿落羽身后,以他轻功,自然而然做出了躲避,可不知为何,竟然未能移动分毫,面色一僵,一只手掌抓在了他的脑门上,继而猛地用力,将其面庞直接按在了青石之上,用力之大,竟是直接镶嵌了进去。 那面庞和青石摩擦的地方,似乎升起来了袅袅青烟。 吴长青无奈地看着再度将自己坑死的神偷,将从圆慈处借来的塞子塞入了自己的耳朵,低头看向了手中医书,低声呢喃道: “今日,第三次了……” PS:第一更 第一百三十三章背锅的无心22 大秦·天京城。 刑部。 身着墨色官衣的官员进进出出,脚步急促,未曾有一个人开口交谈,令这刑部气氛压抑迫人。 不时有着各类异鸟从天而落。 在这刑部当中,汇集了天下七十二郡各种重大案件,种种牵连甚多,或是疑团重重,地方官员无权断决的案子,都将从天下各处,汇聚于此,往来小吏络绎不急,脚步匆匆,只为了将各种消息送往不同衙门。 众多法家弟子在此处,将种种案件线索,剥离了无用讯息,多方比较之下,以求寻探到隐藏在迷雾之下的真相,若有始终不能定夺之事,便有天下名捕,前往各处查探,将探得事情,写于卷宗之上,传回刑部。 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这天下秘密最多的地方。 也同样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个训练有素的人能够保证数年时间不露出马脚,但是时间一长,便会自然松懈,心现于行,天下七十二郡的各处密捕密探,每日搜寻值得关注的事情,尽数都传回刑部。 纵然一次只有只鳞片爪,可时日渐长,很难再有什么隐秘事情,能够藏得过刑部追寻。 若非人心之异动难测,刑部几可以监察天下之异变,防患于未然。 可纵然是无法预测各门派具体动向,但是于追查案件上面,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在同时,也只有刑部中高层才能知道,这刑部武库当中,非但有着这天下间七成以上的江湖隐秘,也还有着天下各大门派的武功招法。 按照当年密令,刑部密探每每得见各门派中人交手,便会将其精妙招式记录,虽不知道其修行之法,但是数百年岁月以来,各大门派绝学其招式劲气,早已经尽在掌握,并且以此为骨架,创立了种种专门克制江湖武功的绝学招式,非立下大功,不得传授。 刑部一处房间当中。 书桌上铺满了各式卷宗,却又坐了个白衣青年,玉冠束发,模样风流倜傥,只是实在懒散地很,一手拿着个咬了小半的苹果,一手握着卷宗,摊开放在了膝盖上,啃上两口,一边大嚼,一边看着卷宗上消息,突然看到了一个名字,眸子微亮。 抬手将那苹果咬在嘴里,双手握着卷宗,翻身而落,如同流风踏月,姿态潇洒,随手一震,这卷宗直接展开,一端平平朝着坐在桌前的青年飞去,未曾有丝毫颤动,可见其用劲之巧。 便在其即将砸在了那青年脸上时候,后者左臂抬起,周围气韵变更,那卷宗直接顿在了虚空当中,继而五指一翻,直接握在了卷轴之上,青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线条柔和的面庞,皮肤白皙,尤其一双眸子极为柔媚,如含玉珠,道: “又如何了,踏月?” 白衣青年并不答话,眼神示意后者去看这卷宗,顺手将卷轴另一端扔过去,抬手将苹果接在手里,咽下去了嘴中果肉,呼出口气来,方才开口道: “扶风郡的消息,前些日子的事情,今日方到的。” “可是你的老相识了啊,无心。” 声音之中多有调侃,无心并不在意,他和踏月年少相识,至此已经有七八年岁月,其性情如何,他自然最是了解不过。 不过,扶风郡? 王安风,不……意难平? 无心心中略有猜测,面上却无有半点变化,依旧淡漠如常,双手将那卷宗展开,视线扫过其上,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皱眉,沉吟片刻,突然道: “踏月,将这几日扶风郡的消息全部送过来。” “嗯?嗯。” 白衣青年闻言虽有不解,却未曾去问,答应一声,脚步一踏,衣袂翻飞之际,已如穿堂飞燕,冲出门去。 片刻之后,无心看着面前摆着的卷宗,右手扶额。 王安风啊王安风。 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无心咬了下牙。 只要一想到紧接而来的种种询问,以及各种需要呈递的文书,纵是成名天下,他也感觉到了一阵头痛。 自己先前办理意难平之案,言其坠入山崖,不知所踪,本来已经结案,可还没能过去半年,就又出现了另外的意难平,还办下了极大案子,按照规矩,尚还有极为繁琐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去证明。 他宁愿去大漠追杀凶犯,也不愿意去大理寺中接受调查。 无心叹息一声,只觉得这简直是今日里知道的最糟糕的消息。幸好这次案件中种种迹象都表示,其中有非同一般的高手参与,这些东西足以证明,那意难平并不是那般简单。 若非如此,恐怕还得要暂停职务,全力配合调查。 一边自心中想着如何应对大理寺的询问,一边随意翻动着宗卷。 当看到描述夏长青死处环境时候,无心的手掌微微一顿,方才将之掀过,脑海中思绪则是略有偏转,落在了这件事情本身之上。 种种线索自脑海中转动,结合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得出来了一个个结论。 那夏长青虽然身为四品高手,可毕竟曾被镇守扶风郡的宇文则击成重伤,看来应该是死于王安风手中,至于先前那邪派高手,死得干脆利落,和之前死在王安风手中官匪伤势一般无二,恐怕是他的师长出手。 看来,他的师门应该也是在扶风郡内。 或者,起码有一名擅长剑术的高手在他附近。《天问》残章在白虎堂手中失窃,如此一来,《天问》想必也落在了他的手中。 不知道下次再见,他能强到什么程度…… 正当此时,他视线突然看到了一处密探传来的消息。 上面写的事情是扶风的一处门派和小官员的冲突,这一类微小的冲突,在大秦的天下实在是随处可见,若不是方才他对踏月说,将扶风郡这数日来上报的东西全部取来,这种东西本不会出现在他的桌上。 无心本欲要将之直接翻过,却又想到了一事,未曾继续,反而将这些卷宗中各类密报全部摊开在桌上,一张张看去,踏月见状略有不解,开口发问,无心却未曾回答,只是随意取来了一张纸,在其上写写画画,神色逐渐冰冷下去。 冰冷的杀气令踏月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道: “究竟怎么了?” 无心提笔,取来桌上那纸看了看,摇头道: “自己看罢。” 屈指一弹,那张纸笔直射向了踏月,被后者接在手中,只随意看了一眼,便是神色骤变。 耳边传来无心声音。 “丹枫谷和白虎堂之事发生在三日之前,当日扶风门派武者和各县官吏冲突频率,上升了六成,而这些武者,尽数来自于十一个大小门派。” “彼时消息尚未传开。”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四章声名渐起12 踏月神色略有沉重。 同为刑部名捕之一,他自然知道这一异变之下代表的意义,手中这张柔软的白纸竟似有千钧之重,心中念头电转,于瞬间想出来了数个可能,并且得出了最好的处理方式。 抬眸看向无心,后者微微点头。 第二日,辰时。 有密令自刑部之中传出。 那十一处门派中高层紧张了数日,却未曾发现朝廷有何异动,心中略有放松,只道是后者并不在意这细微异常,行动渐渐如常,便未能发现自家门派所在城池当中,又多出了些许极不起眼的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其年龄不一,性情各异,并且通过了各种巧合的事情,和门派中弟子产生了纠葛。 其混入百姓当中,如同混入了河流当中的水滴,未能引动丝毫的涟漪。 ………………………………………… 扶风郡城·风字楼。 王安风手中握着本兵书,无声默读。 “兵家之法,难测如阴,遁于左右,突然发难,动如雷霆。” “以有心而算无意,知己知彼,无不破。” 他本身对于兵术并无多少兴趣,可是有赢先生命令,须得要读通了各种书籍,来者不拒。 而相较于儒家道门,能克敌制胜,以攻心为上的兵家典籍尤为受赢先生青睐,可今日方才看了数行,便有一名身着黑衣的法家弟子从门外进来,左右看了一圈儿,看到了这边盘腿坐着,神态平和的王安风,眸子微亮,快步走过来。 临近他五步的时候,停下脚步,整理了下自身衣着,方才行了一礼,低声唤道: “藏书守……” 一连唤了数声,王安风方才自书中内容回过神来。 他这藏书守实则不过是个闲职,所做只是在夜间洒扫阶梯,往日里进出风字楼之人,并不会专门过来寻他,而若是寻他的,也大都知道他姓名,不会以藏书守之名称呼,加上方才沉浸书中,故而一时未曾回过神来。 收起书,略带茫然地抬起头来,便看着了一张陌生的面庞,方正威严,棱角分明,王安风心中略有不解,起身回了一礼,问道: “不知道这位师兄有什么见教?” 那法家弟子退后半步,竟又抬手还了一礼,方才道: “不敢当藏书守之礼。” “在下彭浩广,奉大师兄之命过来,大师兄近日在刑部办案,分身无术,需要些办案典籍,还要劳烦藏书守帮忙。” 声音微顿,方才又解释说: “嗯,便是严令师兄。” 王安风恍然,回忆起来了当日灭门之案发生时,面色冷峻的‘晓得不’师兄,那一日他从苏赌徒处得知了严令师兄初次办案,便遇着了这么个棘手案子,至此也已经有数日未曾看到他身影,想来是一直在刑部办案,心中略有感慨,面上微微颔首,道: “唔……是要关于灭门案件的卷宗罢,我去寻一下,还请稍候。” 那法家弟子忙摆手,道: “叨扰藏书守,只是,只是我等学业繁重,这段时日临近考核,夫子每日里只在门口喝茶,我等根本出不得学宫,是以还要烦劳藏书守,还请送去刑部……万般抱歉。” 说完又是行了一礼,面貌神色极为尊敬,王安风虽是不解,还是抬手扶住其手臂。 他方才突破八品数日,力道未能完全掌握,一时间那法家弟子只觉得手掌处力道深如渊海,不可测度,自己修为已近九品,竟然没能有丝毫反抗之力,面上神色先是震动,继而越发恭敬。 王安风注意到后者面目变化,心中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并未如何在意,收回手掌,摇头笑道: “不必多礼……” “我身为藏书守,这本就是分内事情,况且我与严令师兄也算熟识,能够帮得上忙,自然责无旁贷。” 那法家弟子连连拜谢了数次,方才转身出来。 朝着学堂处走去,脚步轻快,只走了不过十数步,便被一手拍在了肩膀上,下意识回身看去,见是一相熟学子,笑着打了个招呼,与其同行了一段距离,后者终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笑问道: “方才数日不见,你心情怎么有了这般大的变化?” 彭浩广脚步微顿,疑惑道: “变化?” 那学子摊了下手,哂笑道: “是啊,往日你深得法家之真传,为人刚正不阿,向来是不假颜色,可对那王安风竟……呵,我认识你这数年,竟从未见你对于一同辈之人如此尊敬,岂不是变了性子?” “纵然是星宿榜上高手,如何使得如此姿态?” 彭浩广听出后者指责之意,却并未动怒,摇了摇头,道: “他若只是个寻常武者,又如何值得我如此?” “可若是他替扶风上百口冤死百姓伸冤,替三百余口性命讨回了公道,我便是再尊他十倍,再敬他百倍,都难以尽抒心中之意。” 那学子悚然一惊,道: “不是那意难平……” 彭浩广摇头,道: “杀人者自然是那意难平,可若非是藏书守以一己之力,面对四品高手依旧不退半步,将当日局势扭转,夏长青早已得脱,意难平又如何杀他?” “何况,使那夏长青罪状昭于白日,为那些冤死之人讨得个公道,不至于令犯人逍遥于法外,又如何差给那意难平?” “我等法家子弟,都承他的情,他日如有驱驰,我纵然修为低微,也在所不辞。” 声音渐高,慷慨激昂,显然言语皆是出自真心,那相熟学子一时略有不服,只觉得那是因为其修为颇高,方才能有如此名望。 继而便又想到面对四品武者,那藏书守竟然仍旧还能畅所欲言,生生将局势拧转,自己确实难以做到,不由叹息,明明并未交手,却已经觉得自己一败涂地,自心中升起来了挫败无力。 王安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只是循着标示,去取卷宗,其中有一份十七年前的案子丝毫正有人借阅,正看得入迷,只得收手,临走时候,或是因为少林健步功实在笨拙,木阶发出轻微声响,那看书入迷的法家少女身子微颤。 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眼前脸含着抱歉的王安风,神色略有异样,随即便想到了一事,扬了扬手中书卷,笑道: “藏书守,要看这本书吗?” 王安风微怔,先是点了点头,方才解释道: “姑娘要看的话就……” 尚未说完,那少女已经将手中卷宗放在了他的手中,方才正看得入迷的少女退后一步,笑道: “我刚刚好已经看完啦……” “便给你罢。” 王安风握着卷宗,看着那转身离开的少女,心中略有疑惑。 怎地近日来。 学宫中学子都特别好说话? 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先抱着手中宗卷去了任老处做了记录,方才以一个木盒装了,转身出了风字楼。 离开学宫的时候,果然如同方才那位法家学子所说,在那学宫大门处,坐了一位面目清矍的老者,斟茶自饮,仪态一丝不苟,看上去倒是不难说话,可眉目开阖间,便令那些法家学子们丝毫不敢乱动。 王安风临出学宫时候,那老者突然睁开眼睛,朝他这个方向微点了下头。 少年一愣,转头看了看身后,却发现似乎是临近了考核之时,此时出门的竟只有自己一人。 方才明白眼前这位声望颇隆,骇地一整座学宫的法家学子大门不敢出,二门不敢迈,只在学堂当中悬梁苦读的老者,竟是在和自己打招呼,想了想,还是将那放着宗卷的木盒放在一侧,抱拳回了一礼,方才转身出去。 行在路上,王安风挠了挠自己头发,自心中胡思乱想。 不只是学子。 看来,整个学宫的人,今日都很好说话啊…… 是遇着了什么好事吗? 少年抱着一堆宗卷,心中满是疑惑,复又将这想不明白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心情不错,自心中想道: “看来,那位夫子,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嘛。” 与此同时,在其身后不远处,那位很好说话的法家夫子睁开眼睛来,抬脚一道浑厚劲气挥出,将两名伪装了面容身材,打算溜出来的学子踹了两个跟斗,复又冷笑,自茶桌下面抽出来手掌宽的墨色戒尺,轻轻拍在掌心上。 嘴角微挑,逐渐靠近,在那两名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学子眼中,竟是比恶鬼还要狰狞的面庞。 两名学子狼狈逃窜,学宫夫子坐回位子,看着那两道身影,复又想起了方才举止得体的藏书守,眸中略有不愉,冷笑道: “嘿……如此不成器。” “看来还是平日课业太少了,闲的。” PS:第一更 第一百三十五章异邦人22 王安风一路行至郡城中刑部衙门,朱红衙门大开,两旁盘踞着的并非是石狮子,而是断狱的狴犴,模样狰狞,双瞳似能够洞穿人心诡秘之处,冷冷看着来往的每一个行人。 王安风定了定神,抬步进去,因为先前的事情,这刑部中,九品以上巡捕都认得这个学宫少年,未曾受到多少波折便见到了严令,其已不似在学宫中所见那般,当日虽然还略有呆愣,可多少算是神完气足。 此时的严令眉目间满是疲惫,竟不知有多久未曾好好休息过。 笑容当中,也多有勉强,虽在和王安风谈笑寒暄,视线却止不住掠向了身后,落在桌案上堆积一团的宗卷之上,隐有些许焦躁急切。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心中叹息,未曾多打搅严令,便起身告辞,出了刑部,缓步朝着学宫方向走去,身处于街道之上,周围行人往来,不远处摊贩沿街叫卖,时有孩童欢笑奔过,熙熙攘攘,红尘盛世。 而在身后的刑部里面,只一墙之隔,却截然不同,压抑而沉重,仿佛是有着三百多条血淋淋的尸体站在了刑部众人身后,等着他们为其沉冤昭雪,让他们未能有丝毫的放松。 世间最轻之物不过人命。 却也最重。 这案子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算是已经过去。 大家自可以回到原本生活当中,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担忧惨案发生在自己身上,至多只是和他人闲谈时候多出了谈资和新鲜话题。 这谈资也将逐渐被新鲜事物替代,最终那死去之人,将在他们心中不断地淡化,渐渐消失,不会再留下分毫的痕迹,如同未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可于刑部捕头,法家弟子而言,尚且还有许多事情未曾处理,此案疑团重重,他们绝不肯轻易放过。 只要身为法家之人,便注定了和某些生活无缘。 一路胡思乱想,王安风逐渐走回了学宫方向,心境趋于平复。 此时临近学宫考核,往日呼朋唤友,往来进出的学子们为了能在武功经义,诸般考核当中不要落在丙下的分数,或是自发或是被迫坐在学堂当中,终日苦读,不肯有丝毫松懈。 是以此时虽然天色尚早,但是学宫附近倒是颇为冷清,王安风这半年来见惯了学宫喧嚣,如此安静的模样,一时尚还有些许不适应。 就在走到了距离学宫大门不过数百米的时候,少年突然听到了一阵喧闹声音,其中夹杂了些微熟悉的语调,微微皱眉,略作思考之后,并未直接回到学宫,而是拐入了那处巷道当中。 方才行过了数十米,便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拓跋月站在那里,握着长剑的右手已经攥紧,似是因为激怒而身躯微颤,在其身前站着两个中年汉子,虽然穿着是大秦的绫罗绸缎,可面色黧黑,颧骨高耸,显然并非是大秦百姓。 前面那个手中还拉着个锁链,锁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消瘦少年,其身躯瘦弱,此时已经是深秋天气,没有武功在身的百姓都换上了厚实衣物,若是怕冷些的,怀中也都抱着了精致手炉暖身。 而这少年竟然只穿了条裤子,露出消瘦身躯和两排清晰肋骨,上面有新旧伤口,交叠在了一起,竟是看不到半点好肉,触目惊心,让人不忍去想眼前少年究竟是受到了如何残酷的待遇。 王安风微怔,随即自心中浮现蓬勃怒意,未曾贸然出手,大步向前,声音微冷,开口喝道: “我大秦例律,早已经废除奴隶之法,尔等是谁,竟然在此公然违抗。” 他突然开口,自然引发众人注意,拓跋月微微一怔,道: “安风?” 王安风冲她微微点头,为防那几名异邦之人突然发难,手掌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正在靠近数步时候,站在其身后的异族男子突然踏步上前,右手自腰间拂过,一弯刀夺鞘而出,斩出了两道圆月刀痕。 这一举动并未曾打算真的攻向王安风,只是用做了威慑之意,他久在关外行走,自然而然,养成了这般反应。 而那富商也未曾打算将手下叫住,方才正要大功告成,眼前这小子突然开口,倒是引得前功尽弃。 他心中恼怒,只觉得让这小子吃些苦头也好,心中念头转动,面上倒是依旧乐呵呵的和善模样,伸出手来,预备在这小子吃了苦头的时候,及时将手下叫住。 突听得了铮然剑鸣之声。 大汉手中弯刀竟然在与木剑相触的瞬间崩碎,半截刀身在力道碰撞之下旋转而起,继而直接刺入了那富商身前,铮然低啸,刀身上有细密纹路,倒映出了富商骤然苍白的面容。 而在同时,王安风已踏前了一步,手中木剑向前递出,稳稳点在了那汉子喉咙处。 后者本是大漠马贼出身,桀骜不驯,意欲反抗,可当那木剑点在自己身前时候,竟有一股难以遏制的寒意自心底升起,身躯僵硬,未能反抗,任由那柄看似宽厚寻常的木剑顿在了自己要害之前。 那富商心中一突,却未曾失了方圆,操着一口极别扭的大秦官话,先是对这那汉子臭骂,复又看向王安风,强自笑道: “哈哈,在下的护卫都是粗人,冒犯了公子,还望恕罪则个,可公子啊,这话可真不能乱说,我何时曾经违逆贵国的规矩?” “依着这大秦万国法,同邦国之人,使用其国本身的规矩,唯独是异邦人冲突,或是异邦人和大秦人冲突,才能用得大秦规矩处理。” “公子可好好看着,这可是我同族之人,我按照族里规矩,抓其为奴,哪里能够算得上是违逆了大秦规矩?” 一边说着,右手一拉,将那少年拉起来,颇为杂乱的长发散开,露出来了一张平坦的额头和极凌厉冰冷的眸子,如同天际盘旋的苍鹰。 其面目五官已经长开,起码有了十六岁左右年纪,可似是遭受了非同一般的折磨,形销骨瘦,远远看去,竟如十四岁一般,面目硬朗,和大秦百姓迥然相异。 见其果为异邦之人,王安风神色微怔,复又抿了抿唇,虽然心中激愤,却也没有了出手的理由,可纵然如此,握着长剑的右手却未曾放下。 他前面大汉当年也是在大漠上纵横的马匪,自然看出眼前这少年身上似乎已经加上了一层厚重枷锁,难以出手,胆子微大,后撤一步,退开了王安风剑锋所指,只觉得喉咙一阵凉意方才略有缓解,下意识抬手,捂住了方才木剑虚点之处。 那富商见状,和善笑了下,复又看向了那边拓跋月,以一种发音古怪短促的声音开口,少女咬了下牙,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安风,也以同样语言交流。 方才交流了几句话,拓跋月咬了咬牙,垂首下去,便要去取腰间荷包,那异族少年见状似是受到了极大刺激,突起身怒喝,面上毛发耸立,似是怒极,拓跋月手掌微颤,却再也不能动作。 那边富商低声怒骂了一声,抬脚便踹,其虽然武功低微,可膀大腰圆,力道不小,将那消瘦少年踹倒在地,而那少年却不管不顾,肮脏的面庞之上,一双眸子依旧死死看着那边少女。 王安风左手一动,背后剑鞘弹起,直来直去,朝着那富商右腿处刺去,他并非愚钝之人,已经看出这少年必然和拓跋月有所关系,将那富商迫退之后,抬手从怀中取出荷包,便要将其赎买下来。 可便在此时,拓跋月突然抬手拽住了王安风袖口。 低声道: “不要……” 王安风感觉到了少女动作中颤抖,手掌微顿,那富商以异邦语言暗自骂了两句,拉着异族少年离开,因为大秦法律之故,王安风也不能出手阻拦,只能站在原地。 那少年被锁链拽着向前走,转身看他一眼,右手抬起,自左手拇指上扫过,复又握在一起,收回心口处轻轻点了下,富商拉紧了锁链,那少年被拉拽地转身,踉跄而去。 王安风呼出浊气。 他是大秦人,异族人事情,实在不好去干涉。 抬手将剑归鞘,负在身后,看向拓跋月,后者眼眶微红,模样上却未曾表现出丝毫异样,对于方才之事,也只是一句揭过,未曾开口解释,更不必提借助王安风力量,只当方才之事未曾发生。 可王安风却从些细微动作之处,看出了眼前少女心中痛苦和担忧,心中叹息口气,也没有再问。 此事虽不大,可毕竟是关系到异国异邦,牵连甚多,他也不过是个八品武者,实在无能为力。 …………………………………… 一处商会驻地。 “嘿,什么叫做,敢为你赎身,便当场撞死在她面前?!” “贱骨头!真是贱骨头!” “他们一家害的你们这般下场,竟然还向着他们,活该当一辈子下贱货色,等着吧,几天后正好要启程回去,老子要把你拉回草原,卖给最危险的部落,去当最下贱肮脏的活祭……” 方才那富商手持这一根皮鞭,于怒喝声中,不断挥舞,落在了那少年身上,每打两下,便甩入旁边大桶当中,沾上了辣椒水,重又鼓足力气,甩在了那少年身上,直打得那少年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方才作罢。 这少年虽然只是个奴隶,按照族内规矩,生杀夺予,都由他掌控,可这里毕竟是大秦境内,浩浩大秦,威压众国,在这里弄出人命总是不好,何况眼前这少年也是白花花的银子,他如何舍得打死? 气喘吁吁,将那鞭子一扔,转身大步回去了屋内,片刻之后,又有穿着暴露的异族舞娘进去,屋内传来了淫声艳语,不堪入耳,那少年神色恍惚地在地上躺了半响,几如死尸。 突然却又挣扎起来,手掌撑在地面上,艰难地将自己的身子挪移到了破烂帐篷之下,噗通一声落在地上,身上剧痛,眸子看了那屋子一眼,其中满是怨恨杀意,复又想到了今日所见的少女,心中隐有畅快之意。 不曾想,被掳走了数年,竟还能看得到当年的小丫头。 他知道拓跋月定然会花钱把自己赎买,就算需要付出的价钱已经是十倍溢价。 可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够做出这等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了数年的奴隶,虽然还活着,可身上的暗伤无数,药石难医,根本就是个累赘,他生性骄傲,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愿意成为族人累赘。 复又重重咳嗽两声。 数年的奴隶生活,早已经将他的身躯摧残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心中尚且还有一腔执念支撑,恐怕早已经死去。 此时见到了拓跋月,知道了当年父辈虽然战败,虽然部族伤亡惨重,但是尚未灭亡,族群仍在,血脉不绝,心中执念散去许多,意识略有恍惚,却又咬了咬牙,生生从死亡之前挣扎回来。 瞥了一眼那屋子,眼中浮现杀意,自这破烂地方里摸出了一根尖锐的短木刺,心中只打算趁其不备,将那富商击杀,死也畅快,眸子微亮,如同苍鹰搏于长空之上,冰冷而桀骜。 便在此时,一个东西滑落,滴溜溜打转,引得少年下意识看去,竟是一枚圆润玉珠,不知何时落在了身上。 正在心中不解时候,这珠子突大放光明,将这当了数年猪狗不如的奴隶,仍旧心怀杀意,坚韧如铁的少年吞入其中。 木屋之内,仍旧是淫声艳语,未曾发现外面异状。 …………………………………… 少林寺中。 孤峰之上,被鸿落羽怒声占据。 “姓赢的,你不是说没有灵韵了吗?又从哪里抠抠搜搜弄出来的?啊?!” “你他妈的宁愿它烂在手里,也不愿意给我具现出腿脚?” “你个哔——是不是怕我多出手脚来,把你比下去了?你个……” 声音突然变得含糊不清,就仿佛说话之人被暴力地按在了地上摩擦,是以未能说出言语,木椅上面的吴长青将两个木塞塞入耳中,看着医书,低声呢喃: “第七次。” “按着规矩,还有三次……” “神偷,真堪称坚韧不拔之士,佩服佩服……”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六章王安风迈出的第一步12 契苾何力茫然地看着眼前。 他摊开手掌,指缝间有金黄色的流沙随风而过,口鼻间有灼热的感觉,这感觉他很熟悉,少时部族所在的草原附近,就是这样灼热的大漠。 可,方才不还在大秦? 风势略急,将指掌间流沙吹拂而过。 视线顺着那流沙向前,前方一望无际,大漠风光,狂风呼啸,声如雷鸣,似是看着这风光景色,喉咙便感觉到了焦渴之意。 他和拓跋月所在部族并不如何强大,最强的将军也只是五品的力士,是以从没能见到过这种超凡手段,眼前天地变换,一时间心中竟是升起了莫非神明的荒谬想法。 这一想法只在瞬间便被他压下。 风势渐急,黄沙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契苾何力先生微微一呆,继而便猛地转身去看,在那根本看不到边际的大漠之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风柱,直通到了天的上面,气势狂暴,朝着这边席卷过来,阻拦在前的一切都被卷入其中,抛上半空。 其产生和移动的速度,全部都超过了契苾何力过去曾经见过的所有沙暴,少年瞳孔微张,方才的不解瞬间被压在了心底,看着那沙暴如同怪物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过来,狠狠咬了咬牙,转过身来,朝着远处亡命奔逃。 虽在这种境地,却未曾彻底失去方寸,一边狂奔,一双眸子四下搜寻,自远处看到了一块可以用来遮蔽身躯的石头,眸子微亮起,咬了咬牙,这残破之躯中爆发出了极强大的力量。 踉跄而行,那速度竟比练过些武功的人还要快,如大漠中奔袭的饿狼,在那沙暴将自己吞噬之前扑出,将自己藏在了那石头之后,狂风席卷,双臂抱住这石头,十指死死扣在了石头上面,摩出了鲜血也浑然不管。 大漠当中,沙暴是比马匪的弯刀更为恐怖的灾难。 马匪只能杀死十几个人,可沙暴却能够将一整个没有准备的部族,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是寻常牧民还是那些力能倒拽蛮牛的力士,在这长生天的怒火之下,都没有半点区别。 按照往日经验,沙暴持续的时间并不会特别长,可这一次却格外地漫长。 契苾何力意识逐渐模糊,可双臂却不肯有半点放松。 突然身体一轻,怀中残壁竟然也被狂风席卷而起,少年目中浮现绝望,却仍旧死死抱着残壁。 风力渐小,这石头朝着下面坠去,若是就这样砸下去,肯定会重伤脱力,在大漠里头与死无异,契苾何力看了看下面约有三米之高的距离,心中发狠,直接松开那石头,朝着一侧落下。 一声闷响,契苾何力砸在黄沙之上,胸腹震动,忍不住咳出一口鲜血来,四肢已经乏力,却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将那木刺咬在嘴里,连滚带爬,极为狼狈地朝着远处奔跑。 脑海当中已经逐渐模糊的意志清晰地控制着身躯,要趁着这风力渐小,找到其他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谁知只在这生机乍现的时候,风力骤然变大。 便仿佛方才渐小的狂风只是上天恶意的嘲弄,契苾何力闷哼一声,心中终于浮现出了绝望,看着昏黄的苍天,那天苍茫浩大,可他却突然想起来了成为奴隶之后,在第三个主人家宅中曾看到过的猛虎。 当日的麋鹿在猛虎的掌下便是如此待遇,不断被恶意地玩弄。 自以为看到的生机,只是猛虎的娱乐,最终在那麋鹿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被轻易地咬断了脖子,血液流淌了一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凶猛的虎兽。 和大漠中隐忍残酷的狼群截然不同。 狼群虽然残忍,却从不会捉弄猎物。 感受到身躯中涌现出的力气在狂风之下被消磨干净,契苾何力心中绝望,看着那高远长空,唯有无力不甘。 什么时候,长生天也有了虎兽的特性,喜欢看到猎物的绝望? ………………………………………… 与此同时,少林寺中。 赢先生负手而立,看着旁边王安风,懒散道: “知道该如何做了?” 王安风深吸口气,微微点头头。 在他前面立着一处硕大圆盘,雕龙刻凤,其中展现出的,正是契苾何力于大漠沙暴中挣扎的模样。 他认得这异邦少年。 正是被那个异国富商以锁链捆缚,应当和拓跋月有所关系的少年。 方才他和拓跋月回到学宫,后者情绪极为低落,未曾说几句话便已告辞,匆匆离去,他心中正自无奈感慨,往风字楼方向走去,就被赢先生告知,迅速回来了少林寺中,看到了方才契苾何力所经历的一切。 随着所读经卷愈多,他也知道,少林寺应当是只在传闻当中的洞天福地之流,眼前少年所遭遇的事情都在师父们的掌控当中,不至于有什么性命危险,因此虽有些着急,却未曾失了方寸,尚且还能定下心来,听师父将事情原委讲述。 知道了是赢先生觉得这少年资质尚可造就,闲来无事,给这异邦少年的机缘,也是对于王安风的试炼。 王安风深吸口气,看着恰面逐渐展开的通道。 只消朝前再迈出一步,便能自少林寺中,直接出现在那大漠当中。 长剑未曾背在身后,而是握在掌心当中。便在跨出这一步的时候,文士突然将他拦下,道: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罢?” 王安风脚步微顿,沉默,颔首。 文士漫不经心地道: “记得,这也是对你的考核,你要做的不是救人,而是将他收伏。” “也只有你将他收为属下,传他武功,才能够真正救下他。” “去罢。” 赢先生今次罕见说了许多,言罢一挥手,王安风直接被吞噬其中,临近消失的时候,耳畔听得了三师父在大喊大叫。 “记得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第二句话尚未听得清楚,眼前已经化为了大漠狂沙的景致。 少林寺中,鸿落羽不爽地呲了下牙,看着赢先生身影,竟然隐有跃跃欲试的模样,吴长青见状只觉头痛,为了防止其再度挑衅,吵得自己不能看到王安风表现,便抢先开口,道: “先生,这一次事情,对于风儿而言,是否过早了?” 赢先生沉默了下,并未如同往日,加之以嘲讽,只是负手而立,看着远方长空,片刻之后方才开口,声音淡然,道: “早?” “他迟早要走上这一条路,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分别?” 声音悠远,似有疲惫,又似乎只是老者错觉,愕然之际,看到了鸿落羽看向文士眼神越加不善,心中一突,未曾表露异状,笑说一句,先生说话,果然高深莫测,转而便看向神偷,抚须笑道: “不过说来,神偷你教导风儿的事情,倒是颇有两分门道。” “倒是颇令老夫惊异。” 鸿落羽见吴长青提起了自己,先是微怔,继而便有自得之色,抬了抬下巴,得意笑道: “那可不是。” “你可知道,干我们这一行儿的,想要在江湖成名,那可不能低调,手上功夫可以差,可这排面可少不得,什么踏月寻香,白衣御风,啧啧啧,那排场,那气度……” 见后者摇头晃脑,似已将挑衅赢先生之意抛到脑后,老者微松口气,笑着看他说话,心中颇有两份感慨。 神偷虽然常出言不逊,可这性格,倒是真的很好对付。 这念头尚未散去,那边青衣文士冷笑,横眼看他,嘴角微抬,吐出了一字: “骚。” 鸿落羽如遭雷噬,身躯骤颤,继而便勃然大怒,转头看向那边文士,破口道: “姓赢的你说什么?你个哔——,老子告诉你……” “你以为你是个甚么好东西?方才对那崽子出手,说是考量心性,还不是想要折磨取乐?” 文士嘴角冷笑收敛,声音微寒,道: “你说什么?” 鸿落羽朝后飘了一步,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挂上了嘲弄的神情,施展轻功,在文士眼前飘来飘去,道: “哟哟哟,恼羞成怒了?” “你打我啊,有本事你别用权限,你打我啊,来啊,略略略……” 吴长青叹息一声,不再看那边,和圆慈整齐划一将木塞塞到耳中,转而看向了王安风那边情况,隐约听到了某种惨叫,以及面庞大力摩擦山岩的声音,权当自己未曾听到,只在心中低声呢喃道: “确实是……” “很好对付。” PS: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抉择22 大漠当中。 正当契苾何力已陷入无尽绝望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 浩荡长风,竟也压不下那沉静的脚步声。 一步, 一步。 伴随着如同风铃般的脆响,极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意识已经渐渐模糊的契苾何力下意识扭头去看。 铃音在狂风肆虐之下仍旧清脆。 有清朗随意的声音随之而起,相互应合。 语调不比学堂中学子高明半分,可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竟有所不出的潇洒恣意,令人不由心折: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自视野极远之处,有一道挺拔身影,缓步徐行,第一句话出口之时,那身影尚且如在天边,只看到了个模糊不定的虚影,可最后一字落下之时,那人已到了身边。 声音虽然清朗,却又沉凝。 所诵之词悲凉苍茫,契苾何力感同身受,不由悲从中来,恢复了些许意识。 此时沙暴越发凶猛,遮天蔽日,宛如神怒,那人身着劲装,外披黑色长袍,袖口宽大,上有繁杂暗金龙雀之纹,于狂风之中,却只如秋日水波,微有涟漪。 玉冠束发,面目覆盖了暗沉面具,难见真容,右手握剑,剑柄之上悬着个风铃,清脆作响,与这处风景有如天地般巨大的差异,却只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如同闲散书生,按步徐行,沙暴虽狂,却不能影响分毫,踏步之间,已经要行过此地。 契苾何力虽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却也明白,自己于这生死之际,眼前这人或许便是唯一的生机,当下鼓起最后气力,开口呼喊道: “救,命……” “请救救我……救命!” 王安风心中微松口气,若是契苾何力一直倔强,不愿开口求他,他已不知该如何去演下去,当下脚步微顿。 三师父于方才短短时间,传授了他变更声调的小技巧,内力在喉间变化,吐气发声,音调便不复原先清亮少年,而是略有沉凝,却也不失清朗,多出几许洒脱,脚步微顿,抬眸去看,道: “哦?” 本来按照鸿落羽所说,此时他还要多说许多话,可眼见此人在风中颠簸,他终还是忍之不住,右手握剑,引动面具上奇异劲气,缓缓拔剑而出,劲气鼓荡,引动风铃轻响。 契苾何力透过昏黄狂风,看到了那剑锋之上,次第亮起了明亮纹路,有一股奇异气韵浮现出来,那种气息和年少时见到的大部族族长佩剑一般无二,可却要浓厚许多,心中一松。 随即便看到了一道明黄光芒亮起,狂风消弭,昏黄的天地似乎被一剑斩成了两断,重归清明。 那人反手将剑回鞘,金色流光萦绕左右,契苾何力最后的视野当中,看到了那金色光芒的真容,是大秦图腾当中的狰狞异兽,常飘扬于边关旗帜之上。 似乎,叫做龙? 视线随即昏暗,陷入沉眠当中。 …………………………………………… 昏沉。 这夜色要比以往的每一个夜都要昏沉。 有狼嚎的声音。 马蹄的声音。 弯刀劈斩人头的声音。 上好的箭矢刺破了空气,箭矢后的鹰羽激烈震动发出的奇异声响。 突然有阴影将自己笼罩,猛地转身,看到了人立而起的‘狼马’,看到了扬起了手臂,肌肉贲起的力士,手中的弯刀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冷锐如冰。 这寒冰猛地挥斩。 视野当中,唯剩下来了昏沉的血色。 “啊!!!” 契苾何力低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来,急促喘息着,足足数十个呼吸,方才从记忆的漩涡当中挣扎出来,呼吸逐渐平复,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昏迷之前所看到的东西,挣扎着准备翻身坐起,却感觉到身上一阵剧痛。 便有一柄长剑按在了自己的肩膀处,将自己压下。 依旧是一身劲装,外穿黑袍的王安风坐在一侧青石之上,见契苾何力已经平静下来,手腕一动,将长剑收回,沉声道: “勿要妄动。” 契苾何力此时方才发现了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经遍布了银针,动一动便是剧痛难忍。 他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少时在部族当中,也是作为未来的武官培养,他们部族不是大秦,没有那般多的门道,只相信力量唯独以血泪方才能够换取,训练的方式蛮横而粗暴,自认为也是吃得了苦的。 可这些细细的银针未曾入体多深,却异常痛苦,仿佛直入了骨髓当中,难以忍耐,只是略有动作,那痛楚之意便连绵不断地升起,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王安风坐在旁边,屈指轻弹了一下银针,内力顺着银针入体。 以补法施针,激活其本身气血,调养亏损,眼前这异族少年身上根基损伤之重,他从未见过,沉默了下,未曾做出违反此时身份的行为,随意道: “你伤得不轻。” 契苾何力捂着心口重重咳嗽了数声,道: “小子知道。” 挣扎而起,王安风本欲出手阻止,言其身子有伤,不宜乱动,可正在此时,耳畔突然响起来了三师父的声音,叫道: “住手,绷住,不要动。” “小子,你现在是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不要掉了自己排面!” 右手已经微抬,却只能生生忍住。 契苾何力一直低垂眉目,未曾看到王安风异状,此时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手掌朝天,平铺两旁,额头深深磕在地面上,庄重肃穆,一连数次,沉声道: “多谢大人出手救助。” “这条烂命得大人救助,往后若有需要,契苾何力愿意为大人去死。” 王安风张了张嘴,还是未曾避开这一礼,点了下头,道: “起来吧……” 契苾何力站起身来,王安风看他一眼,沉默了下,三师父所说的那些话术实在开不得口,干脆不言不语,抬手将那枚遗珍变化的玉珠抬起,屈指一弹,使其落入了契苾何力怀中,后者看到这玉珠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有变化。 王安风右手放在膝盖上,敛目道: “你来这里,也是与我有关。” “所以我救你。” “再过片刻,你将重新回到原本地方。” 声音至此,戛然而止,不再继续,契苾何力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方才死里逃生,身上便重又背负了那种沉重的锁链,一时竟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他毕竟在外面挣扎许久,眼色极好,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当下咬了咬牙,半跪在王安风身前,抬手拔出那木刺,在自己右手手掌处狠狠拉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鲜血横流,王安风手掌微颤,险些便出手阻止,那边契苾何力已经将手掌按在了自己心口上,垂首道: “向着长生天上的天神和先祖起誓,我契苾何力愿意成为大人的猎犬。” “请求您给我,指点一条道路。” 契苾何力头颅低垂,王安风看着眼前少年,一时间神色恍惚,沉默了下,自怀中取出了两本秘籍,未曾如同耳畔鸿落羽所说,直接扔在脚下,而是俯身将这秘籍放在了契苾何力身前,复又取出了一瓶丹药,轻声道: “这里有两本秘籍,一本可以速成,却容易形成沉郁暗伤,一本虽能够固本培元,却要慢慢练习,非半年以上苦功,不见成效。” “你选择哪一个?” 按照赢先生和鸿落羽想法,是只给其速成武功,在这里助契苾何力入门而已,这纳气丹,是王安风自己修行所用的分量,而另一本功法也是他自己争取而来。 无论如何,他希望能够给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个公平选择的机会,凭着丹药功力,只要再忍耐半年时间,便可以趁机逃走。 但是他并不知道,很多时候,生活早已经确定了答案。 契苾何力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将那出自血河派的秘籍《长河落日》握在手中。 PS:第二更 第一百三十八章任务12 面具之下,王安风敛目,沉默数息之后,未曾表露出什么异状,将另一本静禅功收回怀中,复又将那丹药放在了地面上,道: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亦不能多说什么。” “这里是一瓶丹药,你且吞服下去,我助你在这里将这武功入门。” 契苾何力微微一愣,看着这丹药,有些不敢置信。 自他离开了部族之后,辅助修行的药物,已经不知多少年未曾见过。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从那青石之上起身,右手握剑,耳畔传来了赢先生声音,少年神色未变,只微抿了抿唇,道: “朝着大漠西方,落日之所跪下,三叩九拜。” 契苾何力不解其意,可还是跪在地上,依言朝着那苍茫落日之处,恭恭敬敬跪拜了九下,此时红日西坠,天地之间,一片辽阔,苍凉悲壮之感,扑面而来,契苾何力跪倒在地,心中竟也有数分庄重肃穆之感。 站起身来,便听得身后王安风开口,平静道: “大秦的天下,已没有了血河派的存在,你既然选择了《长河落日》,就是血河一脉的隔代传人,无论是在哪里,都不可掉了血河一脉的心气。” “盘腿坐下罢……” “我助你入门。” 契苾何力正因为方才所听到的话语而心中震动,身子便已经呈现五心向天的姿态,坐在黄沙之上,那本秘籍无风而动,在其膝盖上展开。 王安风右手抬起,已按在其肩膀之上。 体内八品内力因心而动,涌入契苾何力体内。 同时将赢先生在他耳畔所说的东西,一字不漏,转述而出,文士何等修为,高屋建瓴之下,这血河派入门内功精深奥妙之处,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难点,堪称一览无遗。 与此同时,王安风右手重又抬起,并指点在契苾何力身上内力修行的关隘要穴之上,以助其行气。 血河派武功阴狠暴戾,于人于己,都不留有半分余地,以此为根本功夫,无论施展任何武功,都劲道奇猛,直如饿虎扑羊,远超佛门玄宗。 可也因此,习武者常常积郁暗伤,若不能迅猛精进,于暗伤爆发之前抵达极高修为,日后暗伤爆发,轻则武功全失,重则经脉寸断,当场殒命。 其十七代掌门人为了消除隐患,窥探江湖密宝,在当年平静的江湖之上掀起了阵阵腥风血雨,后被九大宗门发现,无论正邪中立,皆派出了门派中年轻一辈的精英弟子,通过了种种难关,将这阴谋破解。 其掌门人被击败,内伤发作,当场身亡。 在正邪九大宗门一同出手的情况下,江湖之上也算是一个不小势力的血河派,终究分崩离析,唯有江湖上些许逃窜匪徒,尚且掌握了些血河派武功,将其击杀,身上偶然会有些秘籍残页。 其武功路数虽然和九大宗派不合,斥之以旁门左道,可于搏命之际,却也有着不俗表现,是以九大宗门的年轻弟子,也都会通过种种手段,不惜砸下大笔金钱,方才能够得到一两张残页。 这门长河落日,便是其中之一。 行气如长河,堂皇正大,却终究只为了那落日时候,残阳泣血,流光溢满长河的瞬间。 赢先生通过王安风之口,给契苾何力讲述长河落日的修行关窍,实则奥妙精深之处,王安风也全部掌握,虽然说他必不可能走这旁门左道,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于修行之上,终归大有裨益。 如此一连数个时辰,在纳气丹和王安风帮助之下,契苾何力体内浮现出了一丝内气,他少年时候,部族未曾破败,底子打得不错,虽然后来成了奴隶,遭遇了许多事情导致根基破损,可相较于许多没有习武天资的人而言,已经算是不错。 内气流转,极为顺畅。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到了些微疲惫。 长时间引导他人修行这门内功,其体内内气隐有亏损,若是契苾何力再不能够领悟,王安风自己便要先支持不住了,当下收回手掌,负手看着前面那少年沉浸在修行当中,自己则是暗中运气,回复本身内力。 契苾何力体内的长河劲气复又运转了一个周天,方才纳入了丹田当中,睁开眼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得此时身上虽然依旧痛楚,可却有一股火焰在他身躯当中燃烧,只要这火焰尚未熄灭,那力量便不会消失。 略有茫然了一瞬,便猛然翻身下拜,额头重重磕在了地面之上。 若是方才他对于王安风还有着戒备,此时却只剩下了感激。 在来此之前,他所想的也只是用那根木刺,趁着那富商不注意,有一些机会和其同归于尽,而现在,感受到体内流动的内力,他真正看到了将其击杀的机会,甚至于看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 无论眼前这人救下自己是为了什么。 只要能够亲手复仇,就算是之后被束缚在绝壁之上,献祭给长生天金雕,他都只会心怀感激。 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契苾何力极尊崇地开口问道: “敢问主人尊名。” 王安风微微皱眉,他自小在大秦长大,极为厌恶奴隶的存在,是以路上见到那富商行为,都会主动出手干预,如何肯让眼前少年变成自己的奴隶?当下未曾犹豫,干脆利落地道: “我不是你的主人。” 契苾何力神色微怔,方才抬起头来,便听到了眼前之人平静的声音。 “你只是我的属下,想要修行更强的武功,便要完成我下派的指令……” “当然,你自己有权利拒绝。” 契苾何力闻言越发惊愕,王安风听到了耳畔师父声音,微不可查地颔首,右手持剑,转身朝着大漠缓步而去,道: “这次的武功,便算是提前给予的奖励。” “听好了,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 契苾何力闻言神色不由肃穆,跪在地上,看着那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的身影,心中只打算无论是何等艰难的任务,都必将要拼上自己的一切去完成,就算是要他去送死,在了结了那富商之后,他也绝不会有半分迟疑地去做。 耳边有声音平静地响起: “活下去……” PS:第一更…… 第一百三十九章善恶22 扶风郡城·北漠商会驻地。 喝醉了酒的富商怀中抱着美艳舞女,早已经在房中昏沉睡去,而那些商会聘请的武者,则是各自在房中打坐修行,他们大多出身于大漠马贼,虽然到了这富足的异国大城当中,却未曾有多少懈怠,只当仍在大漠黄沙之中,刀不离身。 商队的伙计挑着灯笼自这大宅子里转悠守夜。 他们的武功并不怎么高强,只会些寻常的把式,来回守夜也只是提防那些可能出现的蟊贼,以及防止那些奴隶们逃跑出去。 蟊贼好打发,被发现逃跑的奴隶却比大漠上的饿狼还要凶悍,所以身上也都还佩了弯刀,不是甚么好货,但是以这些异邦人天生强健的肉体,卯足力气劈砍,也能砍死个成年壮汉。 一路从后院转到了前院,复又转了回去,看过了库房,和那边的兄弟吹了会儿牛,方才满脸不愿,走向了偏院的方向,未曾靠近,只提着个灯笼随意一照,看到那帐篷里头横七横八卧了十来个汉子,各个儿都是筋骨粗大,显然有一把力气。 这些都是主家的奴隶,既不用给工钱,又不必有多好的待遇,自大漠草原一直过来这大秦扶风,平日里做些苦力,若是遇着了马贼盗匪,一人发给一把破刀,后头再有两三个高手赶着,就是最凶猛的搏命士兵。 就算重伤也不必去管,随意抛在路上,任其自生自灭,当场补上一刀杀死,已经算是心善。 但是不少商队是不肯的。 人血也会损伤兵器的刀锋。 养护刀刃,不也需要银钱? 出发的时候带走了三十个,到了扶风已死了小半,日子已快要九月,算算时间,也该是时候带着大秦的丝绸瓷器,上等茶叶返回大漠,到时候,十来个汉子能活下来三个已经是长生天保佑。 这种奴隶,就算是第一年行商能够侥幸活下去,可身上受的伤得不到药草治疗,往往会倒在第二年的路上,基本上只有一个年头的寿命可活。 但是这些大漠民族似乎早已经习惯,这两个商队伙计眼中没有半点怜悯,忍着这扶风深秋的寒意,提着灯笼数了数遍,确认了人数,便转身匆匆离开。 方才走了数步,身材稍微雄壮些的那个伙计突然低呼一声,抬手轻拍额头,叫道: “糟,忘了那个小子。” 两人本欲直接离开,可一想到那小子若是溜了造成的后果,还是挪动脚步,匆匆进去了后院,看到一处破烂帐篷下面,侧卧着一个消瘦的身躯,裸露的脊背之上还能看得到狰狞的伤痕下,心中方才微松口气,紧了紧衣服,转身离开。 其中一人低声咕哝道: “这小子也算是倒霉。” 稍雄壮些的汉子低声咒骂两句,道: “倒霉什么,这就是长生天的旨意,据说大人他带着这累赘过来,还是因为知道了‘拓跋家的明月’就在这里,打算能够挣上一笔,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成。” “可能是那位看不上这奴隶吧……” “也是,看这焉了吧唧的样子,估计也没多长日子好活了……” 低声交谈声音逐渐消失。 当再也听不到那声音的时候,契苾何力方才松了口气,翻转了身子,平躺在这潮湿冰冷的地面,透过帐篷上的破洞,看到了星光和月亮,呆呆看了半晌,抬起手来,捂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活下去…… …………………………………………… 王安风换回了原本的朴素衣服,木剑重又放回原本老旧的剑柄当中,辞别了师父们,回到了扶风学宫,此时已经入夜,风字楼中,大抵已经只剩了很少人在,正应当去洒扫楼梯。 而在同时,少林寺中。 鸿落羽如同没有了重量一般,慢悠悠飘在空中。 在当代顶级高手当中,他拳脚不过勉强一流,在圆慈面前,不过三四十合便会交代了一条性命,兵器上功夫也不足为道,唯独轻功一脉,堪称震古烁今,天下无二。 其筋骨天生便较常人轻三成,按照一位前辈所说,这就是祖师爷赏饭吃,没法子比,要比只能自个儿寻个安静地方,找根面条上吊去。 以其天赋异禀,就算是练习江湖上下九流的轻功草上飞,也能够闯出自己的门道来,得入神偷门之后,更是如鱼得水,修为境界,一日千里,至二十七岁,一身轻功已浑然天成,凭借内气引动天地,便可以自在遨游,乘风御空,随心所欲,几近于道家逍遥游之境。 可此时他却并未曾表现出丝毫的独特之处。 身子朝天,脑袋指地,飘飘悠悠,嘴里叼着根草杆,眉头紧皱,想了半天,终究长叹一声,连连摇头,道: “啧啧啧,不成,不成啊……” “这小子只适合去当堂皇正大,行走江湖的大侠客。” “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掌控全局的幕后黑手,这种风格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吴长青抬手抚须,亦是叹息一声,道: “我也是觉得,让风儿接触这些有些早了……” 他和王安风相处已久,从少年细微动作处,看得出来他对于收服人心这类事情并不适应。 吴长青行走江湖,风风雨雨见得了许多,虽面目慈和,可当年年少气盛之时,亲手格杀之人不在少数,手中性命也并非都是恶人,都在这江湖上行走,动手之前,难不成还得要看看是好是坏? 唯独刀剑决胜。 他有这种经历,心中自是明白,手握有这少林世界,若是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将来到了江湖之上,也或许会吃不少亏。 可知道归知道,真要让王安风自己去做这事情,心中又有些舍不得。 鸿落羽见有人同意自己,面上浮现自得之色,飘到了吴长青身后,抬了抬下巴,扯高气昂地道: “听到了没,姓赢的,你这样乱来不行的。” “要知道,幕后之人这种恶人事情可不是谁都乐意去做的,不相信你问那边大和尚愿不愿意,他为人虽然无趣了许多,可江湖上谁都知道,他是个顶大的好东西。” 吴长青闻言张了张嘴,哭笑不得,心中已是知道眼前这神偷老毛病又犯了。 鸿落羽和赢先生关系匪浅,自然知道先生身份,后者身为魁首,常年隐于幕后,正是神偷口中,那所谓黑手恶人。 心念方才想到这里,便又看到了那边文士骤然冷峻下来的面庞,听着耳边鸿落羽喧嚣,不由苦笑,却又实在没有心气去管,便抬眸看向那边圆慈,道: “圆慈大师,你说两句罢……” 老夫,老夫已经没力气再管了。 可一连唤了数声,那边僧人却都未曾有什么反应,不知想起了什么,往日里平和的面容之上竟然似有出身,吴长青心有异样,就连那边‘剑拔弩张’的两人都察觉异状,转头看向那边僧人。 圆慈自此时回过神来,恍惚了下,低诵了一声佛号,面目神色一如往常,开口道: “……是神偷故意夸大了。” “善人和恶人,哪里有这么多的分辨?” “于此为善,或许于彼为恶,善恶之中,便是江湖。” 声音微顿,复又微笑问道: “再说,谁人所说,隐于幕后,便必然是恶人所为?” 鸿落羽一时无言以对,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低声嘟囔两句,道:“这个可不一定,像是你这秃子吧,江湖上风评不就很好?” “又比如某人吧……不知道多少人打算杀之而后快。” 放下出口,鸿落羽突然察觉到了文士面上寒意大盛,不由打了个哆嗦,心中哀叹又得遭罪,突然察觉到了空间异动,显然是王安风正准备过来,眸子微亮,挺身叫道: “哈哈哈,徒弟过来了。” “姓赢的,这次就放你一马,老子先去教徒弟武功去了……” 怪叫一声,身形朝着前方激射而出。 其在王安风出现的同一时间掠过那处,将少年直接带走,瞬息之间,已不知道去了多远之外。 吴长青见状心中悚然,方才鸿落羽速度之快,纵然是他,也只能够看得到一道残影,如此轻功,若是精修刺杀之术,天下虽大,又有谁人能够躲得过去。 心念至此,老人心中竟然升起了些许庆幸,幸好鸿落羽虽生性轻佻,却并非嗜杀疯狂之辈,否则江湖之上,恐怕多出许多腥风血雨。 文士看着那边方向冷笑不言,眸中满是不善,而圆慈盘复又盘坐于青石之上,似乎回到了打坐禅定的境界当中。 江湖中人,谁都知道,忿怒明王嫉恶如仇,行为磊落。 可他脑海当中本能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人所说的话。 “于我而言,你便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恶人。” 心有杂念,如同湖面生波。 圆慈体内金刚不坏神功已过十二关锁,不断轮转,手持念珠,口诵佛经,以求心神安稳,得入无所思之境,可脑海中记忆便如同被方才鸿落羽一言生生敲碎了个缺口,不断有画面浮现,如同掌握流水,不得阻止。 “你说你入世是度尽恶人……” “江湖百姓都给你立了长生牌位,在他们眼里,你是天大的好人,是佛徒,是大侠客。” “可你根本就是个天大的恶人。” 圆慈手中佛珠转动越来越快,神色依旧平和,口中低声念诵: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穿着佛珠的绳子断开。 一百零八颗细小圆珠洒落一地。 每一佛珠,为一烦恼,六根各有苦、乐、舍三受,合为十八种;又六根各有好、恶、平三种,合为十八种,计三十六种,三世轮转,合为一百零八种烦恼,纠缠心中。 身如金刚,求证百八三味,断除烦恼,自得清净。 他一向做得很好。 可此时烦恼却一齐涌现出来。 圆慈跌坐于青石之上,双目微阖,轻叹声气。 那日三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有人看他。 身着红衣,腰悬琼玉。 “你度了那么多的恶人,为什么不肯看我一看。” “为什么不肯度我?” 僧人一如当日,闭上眼来,低诵佛经。 “一切有为法。” “皆为泡影。” 心境杂念重又消弭不见,似乎更为坚硬,魔者为磨,不磨不成佛。 僧人俯身,面目依旧平和,将那念珠一颗颗穿起。 串着佛珠的,是一根红色的绳索。 艳如三月桃花雨下。 PS: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章轻功12 王安风只感觉狂风扑面。 月光皎洁披散下来,星辰拱卫天穹,因为已经到了深秋,落尽了绿叶,层层枯枝次第扩散出去,有夜间出行的鸟儿在他身边振翅飞行,甩落了羽毛,类似飞鹰般的神骏异兽盘旋在他左侧,侧过威武的头颅看他。 王安风甚至看得到里面映照出的自己。 和先前感受过的凌空御风完全不一样,这一次的体会潇洒而自然,如同一片落叶随风坠下,落入湖面,泛起涟漪,极目远眺,丛林,山石,河流,夜色,连绵不绝,少年自心气自然开阔,今日所见抑郁有所消减,竟然有放声长啸的冲动。 方才将这冲动忍住,耳畔传来鸿落羽声音: “想笑就笑,憋回去算是什么劲儿?” 王安风抬眸看向一旁,鸿落羽嘴角叼着根草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双臂双腿,也能自在腾空,也不看他,懒散道: “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肚胀就放屁,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小小年纪,怎么如个老头儿一般无二,想笑不笑,想哭不哭。” “总做那些拉出屎来又坐回去的哔——事情。” “来,三师父带你看看好看的。” 言罢未见如何动作,已经身如游龙,冲云而起,顷刻之间,已越过了层层云雾,来到了云霄之上,下方山脉连绵,林木无限,此时如同蝼蚁微观,云雾翻腾,月光如玉,扑散下来,竟是王安风从未见过的浩荡气象,双瞳不由瞪大,流光溢彩。 “哟吼——” 正自少年看得出神时候,鸿落羽突怪叫一声,卸去了身周劲气。 两人被重力拉扯,朝着下面飞速落去,王安风眼前视线变化,心中却没有半分惊怖,反倒越发酣畅,体内内气涌动,忍不住放声长啸,声如龙吟,连绵不止,直震得群山回荡不休,眉目安静处浮现三分罕见豪气,鸿落羽鬓角处黑发飞扬,亦大笑出声: “好好好,嗓门儿不小……” 复又昂首,畅快高呼: “仰头三杯好酒,抖擞风尘烂袖,啐口天地刍狗,老病充无忧……” 起调极高,复又平缓,如同九天落瀑,气势磅礴,一气呵成,自有疏旷豪迈。 狂风呼啸,王安风侧目看他,风声太大,只能大声叫道: “三师父……什么老病啊?” 鸿落羽大笑,道: “一则为穷,二则手痒,三则嘴贱舌头大,病入膏肓,无药可解,哈哈哈哈……” “小心了!” 大笑声中,两人已经迫近地面,他却只是消去了部分力道,两人砸在了森林中最高的树冠层上,因为已经到了深秋,没有绿叶缓冲,只听得了咔嚓咔嚓脆响声音不绝,两人直接滚落在地,地上潮湿的落叶给砸得扬起,复又将这两个人掩埋进去。 王安风纵有金钟罩内力,也给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双臂展开,平躺在这秋夜落叶当中,只觉得这位三师父真的是行为荒唐,言语随意,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 突然有气劲扬起,旁边落叶飞扬,露出了鸿落羽身影,骂骂咧咧了一顿,道: “奶奶个熊的,险些给埋进去……” “没手没脚真他娘的不舒服。” 复又昂首,对天大骂,王安风看他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只觉得这位师父若是有手有脚,现在肯定是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臭着张脸,跳脚大骂,非得要口干舌燥,心里畅快,才会停下,浑然不似个武功高手。 面对这样的鸿落羽,他心中实在难以升起尊敬师长之感。 鸿落羽听得少年笑声,转过头来,复又想起来自己对吴长青所说,定要摆出师父的威严,可如此一遭,就算是有甚么狗屁威严,也已经碎了一地,登时有些挫败,可转眼却又将这种挫败抛在脑后。 看向王安风,张嘴笑骂道: “真是,笑个屁啊,跟个傻子一样……” 虽然如此说话,却未曾动怒,悠然飘起,落在了少年旁边,嘴中叼着草杆,仰首看天,看了不知多久,悠然开口,道: “姓赢的要我传你轻功……” “那么,我便要先问你一句,什么是轻功。” ………………………………………… 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这段时间,心情颇为不错。 丹枫谷一案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时间,在此案当中他出力不小,虽然《天问》残章还是没能给找回来,可以大秦兵家性格,功劳却不会少他半分。 王博阳将军不日便将回返军营当中,便在今日唤他过去相见。 公孙靖将自身兵器放在了帮派驻地当中,想了想,复又抬手,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青翠玉牌,左手抬起,在书架三排六位上的一本厚重书籍上推了下。 咔擦声响当中,旁边墙上裂开,露出了个暗格,公孙靖将这正反两面皆有浮雕字迹的玉牌放入其中,复又挪移书籍,关上暗格,让一切恢复了原本模样,方才微松口气。 转身出来,吩咐左右无事勿要进书房中翻动,去马厩领了匹劲马,驱马离开。 一路疾行,未曾花费多少时间,便已经到了王博阳等人隐藏身份的一处院落,将手中马缰交给王博阳副将,公孙靖大步走到主屋前面,整理了下衣着,抬手轻敲木门。 “谁?” 公孙靖沉声回答道: “将军,是属下。” “……进来罢。” 公孙靖复又沉声道了一身喏,方才推门进去,不大的屋子里面,王博阳依旧一身白衣,手握兵书,坐于桌后,墙上挂着他那把声名赫赫的劲弓,当日在城外,他便是依靠这柄战弓,以其一己之力,牵扯白虎堂七名六品高手,使其最终死在乱军万箭之下。 公孙靖视线自那劲弓上掠过,未曾多看,踏步向前,抱拳行礼,道: “将军。” 王博阳抬起眸来,看着眼前属下,微微颔首,心中念头颇多,却未曾直接开口,而公孙靖也只在那边沉默站着,屋子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数息之后,王博阳方才沉声开口道: “公孙,你此次立有大功。” 公孙靖抱拳道: “有赖将军神勇。” 王博阳抬手止住他话语,笑道: “皆是兵家兄弟,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出来数年,武功没拉下,这溜须拍马,油嘴滑舌的本事也是见长……” 一声调笑,屋中气氛融洽许多,复又笑谈两句,王博阳转而说道: “本欲在此多呆些时日,可营中不可以一日无将,本将再不回去,军师祭酒大约会直接给本将在郡守面前参上一本,此次叫你前来,便是给你一个选择。” 声音微顿,复又认真道: “你……愿不愿意重新回来?” 此言并非是一时兴起,大秦疆域虽然辽阔,兵家高手众多,可分到了一郡一城当中,却见不到多少,似是公孙靖这种知根知底的中三品高手,无论在何处,都足以成为裨将,如能在边关立下军功,往后被称为将军,亦未可知。 公孙靖闻言心中震动。 这是他心中多年夙愿,如今尽在眼前,得入军中,正可以摆脱那高深莫测的青衣魁首,后者纵然如何强横,又怎能够威胁到大秦军中将领? 可思虑之后,公孙靖仍旧只是抱拳,沉声道: “属下……谢过将军美意。” PS: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一章我抓我自己22 王博阳面上未有波动,只是问道: “为何?” 公孙靖沉默,他自然知道无论那江湖组织有多大底子,只在军中,就无需畏惧,以这浩浩大秦之威,自然可以保他无忧。 可是若他离开,方才成为北武州城第一大帮的巨鹏帮失去帮主,没有了能够压服一州内帮派的武力,根本就是块没有防备的肥肉,群狼环伺,到时候他虽然安全,可是自己的属下却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沉默片刻,终只是随意笑道: “北武城中有羊羹饭,味极美,属下吃惯了……” 王博阳深深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笑道: “那倒没法子。” “军中伙食你也知道,量是不少,可滋味,啧啧啧……寻常,实在是寻常,乏善可陈。” 言语声中,右手自桌上取来了一本封皮枯黄的书册,随手扔给公孙靖,后者抬接过,不知其意,耳畔传来声音,道: “这本《大夏龙雀》算是给你的赏赐。” “你才突破到六品修为,若是还以当年的兵家行气法,终究不妥,若是损伤了修为进度,便是我这主将之罪了。” “另外,既然你要呆在这里,便继续履行密探职责。” “那意难平出手数次,皆在扶风郡中,你暗中搜查,必要时可以调动其余密探,定要查出些蛛丝马迹,详细事情,皆在这秘籍最后。” 公孙靖抿了抿唇,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深深行了一礼。 片刻之后,公孙离开,身着黑衣的副将站在了王博阳身后,低声道: “……公孙,可能有问题。” 话至此而断,他知道自己的主将并不是什么依靠蛮力的武人,应该明白,公孙靖虽然身为密探,但是毕竟只是个六品武者,名为帮主,可能用之人寥寥,更兼远在北武城中,竟然能够比北武州的州官更早知道扶风郡中事情,极为反常。 王博阳随意点头,道: “我知道。” “但是他毕竟还是我兵家之人。”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自己的兵,他不会背叛大秦,而身为主将,有罪必罚,有功必赏,又岂能因为其身为江湖中人,便摒弃了立国根本?” “我大秦连异族大将都容得下,岂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帮派中人?” 声音之中,颇多笃定睥睨,副将却只觉得头痛,兵家武将生性不一,或刚猛或狡诈,可在某些地方却都有着常人不大能够理解的偏执骄傲,比如说,一朝身为大秦士卒,便绝不可能背弃的念头,如若背弃,定然是有说不出的苦衷,非其所愿。 或许这正是每一位武将旁边都得要有个谋士的原因。 否则什么时候把自己卖出去都不知道。 副将心中无奈,王博阳起身推窗,三尺窗台,倾泻了一地月光,白衣武将,负手而立,看着外面的广袤星空,神色平和,不知在想些什么。 ………………………………………… 巨鹏帮中。 公孙靖坐于书房当中,抬手看着手中的《大夏龙雀》,这门武功以上古名器为名,自然不是凡品,上面墨痕未干,显然是王博阳在他过去之前,亲自蘸墨写下,也即是他早已经料到了自己不会同意离开北武,回归军营…… 心念至此,自然浮现出些微愧疚。 更是笃定了主意,自己虽然不能回到军中效力,可在这北武州城当中,也会竭尽全力,以尽密捕之则,将那意难平的痕迹排查出来。 后者击杀那刀疯子的地方,正在这北武州城辖下。 偌大个人,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只要认真排查,必然找得到蛛丝马迹。 复又想起了王博阳所说,在这秘籍之后,有那意难平的痕迹,将手中秘籍翻到了最后,果然看到了数张薄纸,将其取出放在桌上,上面以密语密密麻麻,写着诸多事项,皆是法家高手推测,当下细细去看。 ‘意难平出手三次,皆与扶风郡有关,这个江湖组织有极大可能便在扶风郡中。’ 公孙靖微微颔首。 意难平一案虽然只在数日之前爆发,但是在今年年初时候便已出现,着实惹出了相当大的动静。 自忘仙而往扶风,一路砍杀了不知多少贪官贼匪,每每都能够脱身而出,影响之大,是谓震动天下,彼时身为扶风密捕的他也曾搜寻过相关的消息,可惜未果,继而便将之抛在身后,未曾注意。 谁知在近一年之后,这个名字以更富冲击的方式重新出现。 世事缘分,果然难测。 若是当时自己依旧未曾放松,一直查探之下,或者已经有了些许头绪。 微微叹息,公孙靖收敛心绪,继续看下去。 ‘出手之人,常一击毙命,成员应当都擅长剑术。’ 微微颔首。 他曾经亲眼见过那死去的四品高手,知道杀人者其剑速之快,显然已经到了难以测度的水平,方才能够令那以快刀成名的武者死后仍旧叹服。 第三条。 ‘武功极为高深,往日无名,而今轰传天下,极有可能是当年隐于江湖的高人所传,后见盛世,静极思动,是以出山。’ 看到这里,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可仔细想想,却又说不出什么问题,只当是自己多想。 毕竟,大秦江湖当中的隐秘组织,实在是太多了些。 当年那星宫肆虐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前辈高人因此而归隐于山水之间,一身惊世绝艺,不能现于天下。 虽然如此安慰自己,可心中那种诡异的不安却未曾散去,握着那纸张的手掌依旧沉稳,视线落下的速度却稍有加快。 ‘死者身旁常有青竹一根,上悬狴犴面具。’ ‘苏提刑注:所谓意难平……其中应当有如名士风流之辈,是以杀人不用凡铁,而以青竹为兵,昭显自身高洁旷达。” ‘而面具之用,江湖中早有许多,并非罕见,只能加以推测,狴犴面具并非唯一,狴犴为龙兽,其上或者还有以饕餮,青龙之流作为面具。’ ‘以上所言,为某一人妄加推测,实不足信。’ 公孙靖握着这几张薄纸,眉目神色依旧如常沉稳,可眸子却有些僵硬。 应有如名士风流之辈,是以杀人用竹…… 青衣龙首,自是名士风流。 擅长剑术……? 堂主背后似乎便是背着一柄长剑,只未曾出鞘。 要提及面具的话,龙首堂主,尽数都带着面具。 堂主更能施展龙形劲气。 隐秘组织,扶风郡内,高深莫测。 若是如此想来,这些线索,几乎全都能够对得上,严丝合缝,竟如同是那位苏提刑亲眼所见,对照着一笔笔写下,没有丝毫差错。 公孙靖僵硬地垂下头来,将这几张线索翻动到了最后,看到其上写道,意难平杀夏长青之后,留下青竹面具,并杀字玉牌一枚,于角落处勾勒几笔,画出那玉牌,竟连其上字迹都临摹出来。 转身几步,将那暗格中玉牌取出,对照这之上所画,看了许久。 无论玉牌样式,还是那笔迹风格,尽数一般无二。 将玉牌重新悬挂回了腰间,复又将这本秘籍合上,公孙靖脑海当中诸般念头碰撞,只觉得自己额头发胀,乱地厉害,抬手按揉眉心,许久之后,方才浮现出来了一个稍微清晰些的念头。 我抓我自己? PS: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二章二三事12 公孙靖神色变换了数次。 终究微微叹息,接受了这个荒谬的局面,接受了自己同时身为兵家密捕,以及隐秘组织意难平属下的双重身份。 此时再回去找将军,以后者之智,肯定看得出三分缘由,彼时同时陷于兵家的猜忌和背叛了‘意难平’的报复当中,两边儿不是人,更有可能陷于生死之威当中,与其令自己陷落到那种局面当中,不如先维持现状,以待机而动。 微微叹息一声,公孙靖只觉得自己如同当年出使边塞的前辈一般,背负重任,却只能够一人承担,不能与他人分说,诚寂寥哉。 视线落在手中秘籍之上。 脑子一抽,突然想道。 这本秘籍可以换多少功勋来着…… ……………………………………… 与此同时。 王安风看着旁边鸿落羽,认真思索片刻,却仍旧不能明悟。 什么是轻功? 武功的类型?为了更有效击败对手的手段? 以人之身腾空御风的本事? 少年眉目之间满是不解,鸿落羽抬眸看着天空繁星,并不回答,只轻笑两声,突曼声低吟: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 复又摇头,转而看着王安风道: “不明白?” “那便记住今日我所说,总有一日,你历遍了千山万水,人间繁华,便会明白,且来,为师先传你我派入门行气之法。” “……是。” 少林寺中。 吴长青看到了眼前光幕之内,鸿落羽传授王安风武功,面庞之上,有些许异色。 他是怕这满嘴脏话的神偷带坏了王安风,方才特意拜托了赢先生,在这里‘探视’,可所见到的,那青年神色混没有丝毫吊儿郎当,洒脱之际,也有寂寥,倒有游戏红尘的几分高人气度。 不由在心中大为诧异,自觉自己看错了人,心中略有些微歉意愧疚。 便在此时,鸿落羽已经重又出现在了少林寺中。 王安风则是在极远之处。 今日修行,便是以刚刚传授的轻功,连夜回来,一则熟悉步法,二则锤炼内功,一举两得。 只是要多受些苦。 鸿落羽回来山上,依旧叼着根草根,躺在空中,眉目虽然俊朗,却是十成十的懒散,吴长青抚须,突然笑道: “神偷方才所说,可是道家逍遥游之境?” “老夫愚钝,往日里竟然未曾发觉,神偷境界如此之高,真是失敬失敬……” 他所言颇为诚恳,鸿落羽却有些茫然,抬头看着他,若是有手,想必已经挠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满脸都是‘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一定有问题……’的神情。 吴长青面色一滞,不知该如何开口。 鸿落羽嘴巴微张,便要下意识开口喝骂,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青衣身影,抬脚揣在前者臀部,用力不大,却令鸿落羽在空中如陀螺般转了几十圈儿,停下来后,满脸茫然,继而便怒视赢先生,喝骂道: “姓赢的,你在做什么?” 赢先生负手而立,面无表情,道: “抱歉。” “你躺的姿势实在是太好了,看了实在忍不住踹上一脚。” 鸿落羽大怒,赢先生却冷笑一声,未见有什么动作,吴长青眼前那光幕突然变化,化为了另一处山野林地当中,周围地势颇为险峻,画面当中,鸿落羽皱眉低语。 面目神色时而潇洒不羁,时而落寞寂寥,时而威严,时而洒脱,仔细去听,其嘴中所说,正是方才对王安风说的话。 吴长青微怔,继而便明白过来,方才令他觉得颇为高深,隐有两分宗师气度的话语,正是这神偷这些天苦思冥想,溜达到了一处地方,不知道偷偷摸摸练习了多长时间,方才装出来的,心念至此,不由失笑出声。 鸿落羽张了张嘴,未能说出话来,面上浮现恼羞成怒之色,突惨嚎一声,道: “姓赢的,你完了,老子要你赔命啊啊啊……” 惨嚎声中,朝着赢先生撞过去,文士身形突然消失,而鸿落羽亦未曾改变方向,如同亡命奔逃一般朝着天边儿冲击而去。 神偷心中泪流满面。 娘希匹的,没脸见人了…… 赢先生看着那天际流光,嘴角略有挑起,登时只觉得神清气爽,心底里面,这偷儿出现时候说出的话带来的不爽快终于迟迟散去,冷笑两声,负手行了两步,坐在了竹椅之上,微眯了眼睛,懒散看书。 ……………………………………… 王安风给鸿落羽扔在了不知多少里之外的密林当中,一路以后者所传的轻身功法赶路,初时行气尚且还不顺畅,行走之时,速度还不如单纯以内力疾奔。 等到赶回少林寺时,已经应该回到现世当中,因为要在行走之时,刻意维持那门轻功的行气之法,是以浑身筋骨疲惫不堪,这种感觉,自他年前身负千斤锁链之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因为赢先生曾经说过,在这少林寺中他不能每日久待,是以还得要在他那木屋当中休息,一连数日,每每回到屋内,只是刚靠躺在床上,便眼前一黑,直接昏睡过去,不知天色大亮。 就算是在风字楼中,也时常感觉困倦之意,看书的时候,都会不自觉靠在书架上浅浅睡着。 只因其此时在法家学子中有不小名望,倒是未曾有人感觉不满。 倒是被越发繁重的课业压得疲惫不堪的法家学子将这事情告知夫子,表示您所说的那位藏书守,也常常在看书时候睡着,如何能够苛责我们?却被夫子抽出了三尺长的红木戒尺一顿猛抽,边抽边骂: 人家就算是睡觉,都比你们强。 不去反思自己,反倒以此为借口想要偷懒? 不堪造就,不堪造就。 滚去看书…… 众生屁滚尿流,狼狈而归。 后自阴阳家苏赌徒处得知。 夫子得见藏书守睡意微酣,摇头赞叹。 “纵在睡梦之中,亦不忘读书,得弟子如此,夫复何求?” 法家学子抱成一团,痛哭流涕。 学堂后门上的隔窗处,老迈夫子看着不成体统的弟子们,眼前一黑,一口气险些没过去,直接见了祖师爷,抬手撑住墙角,嘴角抽搐,重重咳嗽两声,看着那些弟子脸上僵硬的神色,冷笑道: “今日,便考……” PS: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三章扶风江湖22 扶风郡。 丹枫谷作乱一事,突兀而起,一日即达巅峰,却又在众人观望,以为尚有后来之事时候戛然而止,涉事之人,全部丧命,其中修为最高的两名四品高手,却都是死在了同一个名字之下。 意难平。 如今扶风江湖之上,已经不再有人将其视作是一个武者的姓名,而是一个新晋出现的江湖组织,先前杀官破寨之事只是闷雷阵阵,此次两名四品高手之死,则如春雷震九霄,骇地江湖中人心神涣散,引动了阵阵余波。 纵然这件案子只在数日之后,便被其他消息掩盖下去,但是在江湖中影响,却如静水流深,一时难以消弭,甚至于有越来越大的迹象。 扶风·道门分支。 微明宗。 一玉冠道人负剑,大步而入,似是心中有所思虑,眉头紧皱,两旁弟子见状,不敢打扰,只在数步之外行礼,目送其远去,直至身影不见了踪迹,方才微松口气,道: “执法师伯平日里便如同寒冰一般,望之不近人情,今日怎地更甚往日三分,只是看我一眼,我便要喘不过气来。” 身旁师兄年长两岁,翻个白眼,道: “你哪次见到师伯,不是两股战战,说不出话?又岂是今日?” 先前开口弟子挠了下后脑勺,讪讪而笑,不在言语。 那师兄却微微皱眉,右手笼在袖袍之下,拇指飞快在手指指节处点动,如在计算什么,自心中呢喃道: “不过,今日里师伯步子确实要比往日里更快了三分。” “想来确实是有什么烦恼事情。” 想了想,复又摇头,神态之上颇为洒脱,道: “不过,能够让师伯头痛之事,我知道了也只是平添烦恼。” “不如吃茶去。” 拂袖摇头,眨眼间便已经去了十数米,轻身之术,精妙绝伦,方才开口那师弟直至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大声叫道: “慕师兄,你要去哪里?” “师伯不是说过,你若不把‘微明’练上三百遍,不准下山的吗?你给我回来……” “回来!” 那少年声音不小,慕山雪却充耳不闻,姿态未变,速度却是更快,如同亡命奔逃一样,衣袂飞扬,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留下他师弟在后头,伸手看着师兄离开方向,风中凌乱。 “师兄……你这般懒散,轻功怎么还能这么好……” “直如一只炸了毛的老仙鹤……” 三清殿中。 玉冠道人行礼之后,方才入内,在三清像下蒲团之上,盘坐了一位中年道长,身着墨蓝色道袍,黑发如墨,偏生两鬓斑白,手持拂尘,搭在右臂之上,双目微阖,呼吸平静缓和,显然是在入定当中。 却在那玉冠道人踏步三尺之内时候,自然睁开双目,仿佛神而明之,未卜先知,道: “怎地如此着急?师弟,遇到了什么事情?” 玉冠道人揖手一礼,道: “好教掌教师兄知道,进来江湖之上,多有风雨,先有邪派丹枫谷妄动,后有……” 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细细讲述了一遍。 那掌教被这事情骇地目瞪口呆,他只是道家分支,一身修为,也不过才堪堪迈入了四品,方才志得意满两分。 觉得天下虽大,宗师不出,自己也能稍微展开些手脚,却不曾想比自己还要强上些许的武者直接就死了两个,还是死在了一人手下,一时间瞠目结舌,呐呐道: “竟有这般大的事情,为兄,为兄怎么不知道?” 玉冠道人站直了身子,冷笑道: “掌教师兄每日闭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是不知道的。” “还请师兄速速写信询问主脉玉竹峰,询问该如何自处……” 掌教忙不迭地点头,玉冠道人看着自家师兄模样,心中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能憋着,抬眸看着外面长空,只觉得自己当年就应该学着师弟一般云游天下,潇洒自在去。 可当年毕竟是师兄自山贼手中将自己救下,如何能够甩手而去? 无奈叹息一声。 当年还是师兄照顾自己,传授自己武功道法,现在倒是反了过来,数十年来,门派事宜皆是自己来管,人情事务,越发娴熟,师兄性情则是越发稚嫩,直如孩童。 不过似乎也是因为这个,武功进境,一日千里。 只可惜,这天下已经不再安稳,朝堂和江湖的矛盾,在之后的日子里,只怕会越来越大罢,师兄性子,也只适合山上苦修…… 玉冠道人神色不变,抬眸看着天空。 片刻之后,有白羽仙鹤振翅而飞。 玉冠道人自三清殿中出来,于不远处看到了因为师兄再度溜掉而头痛不已的少年道士,踏步过去,微微皱眉,道: “慕山雪何在?” 那弟子被吓了一大跳,回过身来,看到了如同煞神一般的师伯,小腿不由得一阵颤抖,好不容易方才说出来话,道: “他,他跑下山去了……” 道人皱眉,未曾追求弟子失责一事,只是道: “等他回山,让他过来寻我。” 次日,微明宗慕山雪,奉师命负剑下山,行走天下。 山脚之下,一身白衣的青年挠了挠头。 掂量了下瘦的可怜的荷包,叹息道: “苦也,苦也。” “既要令我行走江湖,怎地不能多给些银钱?” “师伯啊师伯,你难不成不知道,在山下没有银钱,可是寸步难行的啊。” 青年浑然忘记了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将先前积蓄挥霍一空的事情,脚尖一点,身如柳絮轻扬,躺在了旁边驴子背上,双臂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走调的曲子。 一人一剑一驴,晃晃悠悠朝着扶风郡城而去。 ………………………………………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渐沉底,波浪不休。 平静的江湖之下,终究有暗流逐渐涌动,牵连各方势力。 往日在这扶风郡中,朝堂江湖,各派制衡,如同僵局,十数年未曾有什么变化。 可如今,只一个名字,两条性命,便令扶风江湖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击毙了两名一流高手的意难平如一块入水顽石,蛮横地将这潭死水搅浑,同时也多出三分生气。 各地大道之上,背刀负剑之人,逐渐增加。 扶风境内各派弟子,借此机会,渐入江湖。 虽未明言,但是死于‘意难平’剑下者,尽数都是曾对无辜百姓下手之人。 正道弟子于此自然乐见其成,颇为赞颂,而那些邪派子弟,此次下山,行走江湖之时则难免提心吊胆,多出了三分顾忌,未敢如过往那般肆无忌惮。 否则谁也不知何时便会有一根青竹,从自己喉咙那儿打个洞穿过去,偶有醉酒时候,也曾胡思乱想,那狴犴面具之下,会是如何面目,何方高人。 …………………………………… 少室山下。 身着蓝衣的少年足尖轻点山岩,身躯腾空而上,短短时间,已经自绝壁一侧攀岩而上,其轻身腾挪之时,潇洒大气,所使的显然不是寻常武功,虽未曾纯熟,已显露出三分不凡来。 临近峰顶时候,体内劲气有所不足,突清喝一声,右脚踩在岩壁上,闪现过些许电光,身形瞬间腾空数丈,落在了青石之上。 鸿落羽略有诧异,道: “可以啊小子。” “有你师父我当年两分风姿……” PS: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四章初遇12 扶风郡。 此时已经入了九月,天气越发冷了起来,两旁大道边儿的粗树落尽了叶子,看上去光秃秃的,更添了两分萧瑟,可也正因为这样,道路两旁的小摊儿却是越发红火起来。 行走往来,感觉了三两分冷意的百姓对于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食物,实在是没有多少抵抗力。 即便荷包在给予他们严厉的警告。 一身着黄衣的身影自人群中穿行,脸上拿着灰布缠绕了几层,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起来倒像是异邦来人,即便如此,还将面目低垂,疾步而行。 脚下步子极快极稳,显然有着不错的武功底子,在人群当中七扭八拐,钻进了一处颇偏僻的巷子里,熟门熟路寻到了一处小推车前面。 那推车前头有两张木桌子,八条长板凳擦得锃光瓦亮,朝天大锅里面翻滚着纯白的汤汁,这黄衣人坐在位子上,做贼似地左右看了两眼,抬手敲了敲桌面,左手抬起拉下来了缠面灰布,露出来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庞。 那方才还有两分紧张,不知是不是遇着歹人的店家松了口气,熟稔道: “还是如常吗?慕容小哥儿?” 慕容同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 “今日多加辣,羊杂里面,要多加羊肚,不要香菜。” “记得,多加辣。” “唉,好嘞……” 店家应了一声,转身忙活去了,大铜勺儿已经有些发亮,在纯白的汤汁儿里面一搅,香气弥漫,慕容同咽了口口水,突然听得了细微脚步声音,显然在远处已经有人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又将自己的脸掩盖住,右手抬起,撑在一侧,遮掩住了自己的脸庞。 已经做出来了这种动作,慕容同方才反应过来。 面容微僵,随即便是一阵丧气。 何时自己的动作竟然如此老练。 自从那一日晚上,和藏书守吃过了一次,竟然忘不掉那种粗狂的口感,一发而不可收拾,自己堂堂慕容家十三公子,竟然每日里如同做贼一般溜出来吃这吃食。 谁能知道,这低贱的吃食,竟然如此可口。 那香,那浓,那辣…… 慕容同想到那味道,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旁边桌子上突然落座了一人,比他预料的要快许多,正略有诧异,那人顺手将一把连鞘长刀放在桌上。 木桌微微颤动了下。 慕容同微微皱眉,自这桌子的颤动猜出了这柄长刀的重量,绝非是那些帮派人士能够耍地起来的,偷眼看那男子,只见其筋骨粗大,眉目冷锐,如同两口冷泉,气魄不凡,显然出身不差,察觉慕容同视线,冷哼一声,回瞪一眼,道: “看什么?” 慕容同连连摆手,道: “没甚么……” 他出身世家,惯来受不地气,声音微顿,笑眯眯地道: “只是看到这位大侠第一次过来吃,可要记得,千万少放辣椒,这辣子一般人儿可受不住。” 那武者冷哼一声,颇有不屑,却未曾去管他,慕容同自讨没趣,转头看着自己碗里的羊杂,却在视线余光处看到了后者自瓷碗里挖了一大勺辣椒放进去,方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 心中却多少有些疑惑。 他祖祖辈辈在扶风郡城中过活,对于某些东西变化极为敏感,这数日里来,这种出身门派的武者,已经出现了不少,整个扶风郡城道路上,背刀负剑之人几乎是过去倍许。 这极为异常。 回去了,和父亲说一说罢…… 心念至此,听得了旁边武者闷哼声音,偷眼去看,那张粗狂面庞已经涨得通红,嘴巴微张,额上渗出来许多冷汗,显然给辣地不轻,却不肯丢了面子,手掌握着勺子,颤抖着伸向红艳艳的汤碗。 慕容同心满意足,低头吃自己的羊杂汤,满满喝了一大口,只觉得滋味果然香浓。 却还是不及当日死里逃生,和那王安风坐在寒风当中,大快朵颐来得舒爽。 慕容同砸了砸嘴,颇为感慨,突听得了铃铛轻响,此次巷子颇窄,本不应该有行路马兽,不由诧异回眸,自巷道口看到了一头灰驴慢悠悠地走过,上面躺着个白衣道士,眉目潇洒,颇有仙风道骨之姿,只可惜懒散异常,宛如烂泥一般瘫软在驴背上。 任由那驴子载着自己前行。 慕容同回归头来,砸了砸嘴,于心中嘀咕。 “好懒的道士……” ……………………………………… 微明宗慕山雪躺在驴背上,任由它晃晃悠悠载着自己朝前走。 鼻子里闻得到身后那羊杂汤诱人的味道。 肚里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怪响。 可那道士却混如未曾察觉一般,懒懒散散地躺在驴背上,右腿一晃一晃,浑不着力半分。 其身下驴子叫了一声,慕山雪睁开眼来,道: “知道,知道,你饿,我也饿……” 道士长呼口气,看着天空,呢喃道: “饿的不想动弹。” “没有想到,出远门和下山玩儿差这么远……” 腹中又是一阵雷鸣。 干粮就在旁边褡裢上面,只是抬手便可以取到,慕山雪看了看那蓝色褡裢,终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双眼发直,道: “小师弟,为兄好想你。” 一路行了不知多久,正等他饿的招不住的时候,旁边突然递过来一个烧饼,下意识张开嘴来,直接咬住,剁碎了的白菜混合着猪肉,这温暖的触感几乎令慕山雪有落泪的冲动,几口吞下肚去,抬起头来,叫道: “小师……” 声音微顿,所见却并非是熟悉的眉目,而是个身着蓝衫的少年人。 眉目颇为清朗,一手提着个沉甸甸的米袋,玉簪束发,身背木剑,冲他温和道: “这位兄台,可好些了?” 慕山雪遗憾咕哝一声,觉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重新变成了泡沫,却还是勉强抱拳行了一礼,道: “多谢小兄弟……” 舌头舔了舔嘴角猪油,遗憾道: “这饼子味道很好,就是咸了些。” 那蓝衫少年旁边有一个稍微大些的少年,身穿黑红色劲装,肩膀处有个新的肩铠,背后背着把霸气侧漏的陌刀,闻言粗眉倒竖,道: “给你吃不错了,还这般多话。” “有手有脚,却不去自己做工,真不知羞。” 慕山雪刚要回话,那蓝衫少年抬起手来,止住旁边少年所说,道: “百里,不要说了……” 兵家少年咕哝两声,颇为不愉,那蓝衫少年复又将手中油纸袋递过去,笑道: “如果不嫌弃,还请收下吧……。” “这位兄弟,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但是不管什么事情,总都会过去的。” 片刻之后,慕山雪靠坐在驴背上面,悠哉悠哉往前走,嘴里啃着肉饼,稍微恢复了两分体力,往日他不到最后一刻,绝对懒得去拿吃的,此时腹中有了些东西垫着,越发怀念小师弟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这次入城的事情。 可是丹枫谷之案事情颇多,那意难平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思来想去,于心中叹息道: “没办法,只好先去找找在这案子里出力比较大的人……唔,我看。” “副总捕,惹不起……兵家王博阳,会被剁了吧。” “扶风藏书守?” 慕山雪嘴里叼着肉饼,眸子微亮,右手抬起,敲击在左掌掌心,含糊不清道: “就是他了!” 若不配合,休怪我不客气。 慕山雪自心中恶狠狠地想道,同时大嚼着将嘴中最后的肉饼吞咽下去,复又将十根手指上油渍舔了一边,由衷叹道。 “那少年,真是个大好人啊……” ………………………………… 而在另一侧。 百里封颇为不愉地道: “安风,我说你性子是不是太好了些……那种懒汉,就应该饿上两顿。” “饿死了活该。” 王安风挠了挠头,无奈道: “是是是,是我想得不好……” “只是看到了他,便想起自己先前挨饿的时候,能帮便帮一帮。” PS:第一更 感谢闻思修入三摩地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一百四十五章天心自然22 百里封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安风笑了下,复又加紧了脚步,走到一侧肉店,买了些寸金软骨,心中多少有些不解,等他回来,开口问道: “不过安风,你今日为何突然兴起,要聚一聚?” 王安风闻言只是笑道: “许久没聚,兴起而已。” “反正学宫里各家各派也差不多要开始考核了,今日之后,要想再聚,便有些难了……” 百里封不疑有他,只是听闻考核的时候面容浮现苦色,却又有些许庆幸,摇头叹息,道: “也是,那杀千刀的考核,我们几斤几两,夫子们岂能不知,可偏生每次出的考核都刁钻古怪,我等习练排兵布阵,他偏要考攻城谋心,准备了《兵家十戒》,遇见的却是《军略》,岂非诚心刁难我等?” “也还好我是兵家学子,而不是法家。” “那法家弟子此番不知怎的,将夫子惹得大怒,几乎全军覆没,唯独一人尚能拿到了甲上评级。” “当日法家屋舍当中,堪称鬼哭狼嚎,啧,比起当日你来学宫时候,我兵家子弟被苏赌徒坑了的情形亦是不遑多让。” “即便如此,夫子尚不解气,将诸般典籍释义,功法武技,每位学子的考核评级亲自写了信笺,先一步送回学子家中。” 声音微顿,模样刚正的少年眼中亦有了狭促的神色,笑出声来,道: “想来各自家中,早已备好了棍棒。” 王安风笑了笑。 本来他亦不愿意在这个适合去打扰百里等人,可自那一日在学宫外面看到了拓跋月之后,复又见过数次,虽然后者面目上仍旧一如既往,可王安风却能够敏锐察觉到拓跋月此时心境的低沉,可碍于身份,却又不能告知拓跋月关于契苾何力的事情。 思来想去,只是确认了一点,无论如何,这个时候总不能放任拓跋月孤身一人,胡思乱想。 至于自己等人能否帮到拓跋月,他亦没有把握。 但是视如无睹,自是于心难安。 两人交谈当中,又采买了许多吃食,才往学宫方向而去,路旁一人突然驻足,转身回望,神色若有所思,其筋骨粗大,一张国字脸,气质凌然含威,可惜眉淡唇薄,似是无情,一双眸子颇浅,扫视众人时候僵而冷淡,未有丝毫波动。 转过身来,微微摇头,将自己心中疑惑打消,道: “是我看差了。” “区区一柄木剑,怎可能有神兵气象……” 想了想,朝着另一处方向而去,身着劲装,背后兵器却不是长刀利剑,而是黑黝黝一个大铁锤,上面似乎还萦绕着炉火气息。 ……………………………………………… 道门。 一只白羽仙鹤自外界过来,振翅而去。 山脚下一位老者抬眸看了一眼,不屑地翻个白眼,低声咕哝两句。 旁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拽了拽他衣角。 “太上师公……?” “是不是有事情,要回去?” 老人低头,摸了摸女童头发,笑道: “事情?” “天下间有什么事情要比得上陪小听云玩呀?” 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一头白发杂乱,只以树枝扎起,看起来邋里邋遢,却又面庞红润,常含笑意,惹人亲近。 此时将张听云抱起放在膝盖上,抬手捏了下女童鼻子,笑容可亲,那边女童皱着眉头将老人的手掌推开,鼻尖儿上已经有了些脏兮兮的痕迹,引得老人大笑。 张听云被逗弄了数次,心中罕见升起来了顽皮心思,想要让这老人知道自己厉害,思来想去,想到了那总是含着两大包眼泪逃跑开的师父,眸中微有黯然,脸上却没有多少难过,只是道: “师公,师父他们总是教我修行,教我……” 老人从旁边取来了刚刚摘下的橘子,撕下来一瓣儿塞到女童嘴里,张听云咬下去,感觉到了甜津津的果汁,腮帮子微微鼓起,如同个小包子,一边嚼一边问,道: “唔唔唔,教我,打坐,唔唔唔……” 复又塞了一瓣儿,右腮帮子也鼓起来,如同个小小松鼠,却偏生一副老成的认真模样,道: “您怎么不教我这些?” 老人却是不答,只笑眯眯地问她,道: “好吃不?” “好吃。” “要吃吗?” “……要!” “打坐舒服还是故事好玩?” 张听云皱着眉头,终点了点头,道: “……故事!” 老者大笑,站起身来,竟然身子魁伟,不似寻常道士,将女童放在自己肩膀,复又抬脚踹了下旁边黑熊,喝骂道: “起来,你这黑瞎子,何其懒散。” “老夫要做蜂蜜烤兔,我去捉兔,你皮糙肉厚,正好去取蜜。” 黑熊不满地低吼,老者笑骂道: “呦呵,还懂得讨价还价了?” “快些去,等会儿兔屁股给你……” 山顶玉竹峰上。 一中年道姑无奈皱眉,道: “太上师祖……这是在作甚?” “整日里只是在带着听云玩乐,岂是要浪费了这一天生道体?掌门师兄,你便任由师祖如此吗?” 旁边身着朴素蓝衫的男子神色平静,道: “我原本也以为此举不妥。” “那还请掌门师兄劝说一二……” 男子抬手,看着下面云雾缭绕,嘴角浮现一丝微笑,道: “可我此时方才知道,师祖如此方才是正道,先前我们传授她武功,教她行气,她虽然乖巧,可我们又何曾考虑过她自己的选择?” “见得了天生道体,便自以为先行者,只想要令其在三十岁前入宗师,见利而忘心,又和魔道何异?” 道姑张了张嘴,未能说出话来,那蓝衣掌门看着前方云雾聚散,淡淡道: “我们想要教给她,何为道。” “可师祖却在教她,何为人。” 玉柱峰下,那魁伟老者一手小心扶着肩膀上小姑娘,后者手里捧着个苹果,大咬了一口,小脚丫晃啊晃的,看着老者和黑熊吵架,看着那黑熊委屈咆哮,看着老者给气得跳脚,眸子弯起,如同明月,竟和寻常人家五六岁孩童一般无二。 山上掌门收回目光,悠然叹息: “一任天心体自然。” “未曾活过,何谈大道……” PS:第二更, 然后张听云角色卡已经上新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拓跋月12 扶风学宫。 王安风右手握在了利刃的木柄之上,平心静气,心神遁入了无我相,无他相,无众生相的佛门心境之中,倏尔之间,黑瞳之中闪过了一丝锐光,手腕一抖,赢先生所传的使劲之法几如本能,挥洒出了一道寒芒,转瞬即逝。 右手一转,利刃倒插一旁。 薄而锋利的刃锋嗡鸣不止,震荡了空气,平添了两分寒意。 旁边突而有人高声喝彩。 “好!” 王安风笑了下,身前案板上面的材料已经变成了切地极均匀的小粒,泾渭分明,右手掠过旁边菜刀,抄起那有拳头大小的铜勺,只是一甩,便将肉丁全部扫入了滚油当中,伴随着滋滋声音不绝,肉粒染上了金黄之色,并有浓烈香味冲起。 在他后面,眉毛粗乱的百里封,身着白衣,一副翩翩公子打扮的薛琴霜和拓跋月已围坐在了桌子上,大快朵颐,王安风则在劲装外面穿了个灰色围裙,挥舞勺铲在锅灶前面挥舞,神情专注,一丝不苟,不比在少林寺练武的时候差。 炊烟香气从这木屋里倾泻而出。 行走往来的学宫学子无不口齿垂涎,却碍于考核越近,不能去城里解解口腹之欲,只好双手捂住肚子,满面苦色,嘴里低喃之乎者也,快步离开。 这一顿饭,王安风尽显平生所学,在大凉村自己磨练的手法,二师父的药膳,还有青锋解时候学到的那种以内力处理食材的技巧,糅合为一,虽然肯定是没有办法和二师父相提并论,可论及滋味,已完全不逊色于那些酒楼大厨,纵然少年心中,也颇为自得。 饭菜上席,摆了满满一桌,四人一边吃,一边随意交谈些事情。 在拓跋月前来之前,王安风已经将自己的想法和担心,对百里封和薛琴霜解释了一二,是以众人说话时候,都颇为在意拓跋月感受。 可后者却未曾表现出什么异状,眉目之间,一如既往的明朗大气,谈及近日来学宫中趣事,仍旧恣意笑出声来,就如同那一日王安风所见的脆弱只是幻像,未曾真正出现。 王安风和薛琴霜对视一眼。 如此模样却令他二人更为担忧。 茶足饭饱之后,拓跋月先行告辞而去,百里封挠了挠头,略有不舍地放下手中碗筷,哈哈干笑道: “我也吃饱了……” “夫子唤我有事情,你们先吃着,我先走啦。” 言罢匆匆起身,一手拔起旁边那把车沉重陌刀,行走之时,不知为何有些慌乱,险些给座椅绊了一跤,干笑两声,背负陌刀踉跄而走,疾步赶上了拓跋月身影,未曾并肩,只靠后一步,一如往常地大剌剌搭话。 秋日长道落叶,身着劲装的兵家少年双臂抱在脑后,夕阳西斜,照在面目之上,平添几许红光。 薛琴霜突然道: “安风,你说,我们将他买下,如何?” “或是买下之后,再令他人出面,将那少年带走……这样一来能够救得下那少年性命,而来也能够告知月儿,让她不必再担心,她虽然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似的,可心思细腻,更甚于我。” “我有些担心她。” 王安风听得旁边少女所说,沉默了下,还是摇头叹道: “不行……。” “那一日我不知他对拓跋说了些什么,但是大约是只要拓跋就下他,他便自尽于此之类,如此方能够解释为什么拓跋会没办法将他救下。” “边荒少义理,民俗与华异,我们身为外人,不知道他们风俗,贸然插手,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而且那少年心情坚毅,我看他那所说,并非只是威胁,拓跋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方才做出这种选择。” 薛琴霜微微点头,似有遗憾,突又想起来了一事,看向旁边王安风,略有疑惑,道: “安风……你怎么知道他性情坚毅的?” 王安风心中一滞,面上神情未有变化,状若寻常,只是道: “直觉。” 薛琴霜微微颔首,没有在这个小事情上多加思考,王安风心中微松口气,他知道这个回答实在是不靠谱,与他性情相异,可又能够如何,总不能和薛琴霜说,那少年名叫契苾何力,是我的属下,所以我知道吧…… 少年无奈。 不过,以契苾何力性情,绝对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 若是拓跋月未能过去心中的坎,暗中将其赎买下来,以其心性才智,猜出幕后之人并非什么难事,到时候恐怕会寻到拓跋月,自尽于后者面前。 那时候,拓跋月恐怕会心情大变。 回想起方才外刚内柔,明丽大方的异邦少女,王安风微微摇头,不再去想。 …………………………………… “快点儿!没吃饱饭吗?” 身着厚重棉衣的汉子一边大骂,一边挥舞手中皮鞭,面目黧黑,颧骨高耸,看似不像大秦百姓,随着喝骂,一群穿着单薄衣物的异族壮汉自车上抱着羊毛毡子,送往一处库房当中。 其手脚上都有浑铁锁链,悬个大铁球儿,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人都是异邦国中的奴隶,虽然看向这些汉子的目光中多有怜悯,却只能暗叹一声,没有办法出手相助。 契苾何力在这些汉子周围并不起眼。 可是即便是他,身上的伤疤新旧交叠,十六七的人,看上去竟然如同十四岁一般身材,不知是否是这段时间来的压力暗伤终于爆发,原本脏乱的黑发当中竟然能够看得到不少银丝,更显得这少年愁苦,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是那监工,也不敢对他多加苛责。 这种行为,倒也不是出自心善,只是这人毕竟是主家的财产,死在他们手上,便会惹出来许多麻烦,搞不好弄得自己倾家荡产,何苦来哉。 因而那长鞭落在少年肩背上频率倒也更少些。 不知是否是因为看契苾何力不顺眼,那监工手臂突然一扬,鞭梢掠空,发出一声尖锐鸣响,便要打在契苾何力脊背上。 少年后背肌肉一紧,体内内力加速流淌。 而在同时,这巷子的另一头,一头灰毛驴一步一步走过来,铃声清脆。 PS: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七章风波汇聚之处22 原本这巷道当中,喝骂声音,奴工的脚步声音似乎自成一体,可此时那清脆铃音却将这原本凝固的‘势’直接打碎,引得众人下意识扭头去看。 监工手中的鞭子停滞,奴工的动作微止。 契苾何力体内的内力亦是微顿,不复原本速度。 这一异变只瞬息而过,奴工继续扛着货物前行,长鞭落在了契苾何力背上,比起原本却少去了三五分力道,而那监工兀自不觉,而本要自发反击的内力,却因为这一干扰,未能反击,反倒被打散,萦绕在背部。 是以他身上虽然说又多了一条鞭痕,却因为内力保护,实则只是皮肉伤,没甚么大碍。 那毛驴晃荡晃荡过去,上面躺着个懒散到骨子里的年轻道士,嘴里叼着根糖棍,眼睛眯着,似在假寐,未曾去管那边奴工和手持皮鞭,吆五喝六的异邦大汉,只任由那驴子带他前行,腿脚搭在一侧,一晃一晃,几如个死尸一般。 他是懒散的性子。 何况道门出世一脉,认为天地万物自有规则,贸然插手,只会引火上身,虽然此景确实引得他心中恻隐,却连眼皮都没能掀起一下来,只在离开这巷子时候,听得了那边再度传来喝骂之音,懒懒掀开眼皮,嘴里叼着糖棍咬了咬。 因为方才那一鞭子没能打足了力道,监工心中颇不爽利,骂骂咧咧扬起手臂,契苾何力已做好了准备,将体内内力按捺住,便在此时,监工突然惨叫出声,手中染血的鞭子直接坠在地上。 一条漠北大汉,握着自己手腕惨呼出声,其手掌多出来一个血洞,伤地不重,却极为痛楚,十指连心,就连这魁梧大汉也承受不住。 契苾何力微微一呆。 地面上一根木棍倒插在地,微微震颤。 微明宗。 玉冠道人盘坐于演武场上,旁边其掌教师兄迟疑了许久,挠了挠头,还是试探开口,呐呐道: “师弟唉……” 玉冠道人抬眸看他。 “放。” 掌教神色一滞,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重重咳嗽两声,方才尴尬道: “让山雪一人下山,真的无事吗?” “他性格,实在是太过懒散,我有些担心。” 微明宗弟子一向不多,慕山雪算是大弟子,此次行走天下,由不得他不担心。 玉冠道人懒得回答,只闭目行气。 演武场上,唯有十数名弟子,皆身着白色道袍,盘坐于地,行气于经脉百骸之中,口中诵念真决。 “将欲弛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 “柔胜刚,弱胜强。”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是为微明。” 扶风郡城。 灰驴上,慕山雪打了个哈欠,嘴角没有了糖棍,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懒散,拍了拍身下驴子,懒洋洋地道: “走,回去吧,没兴致了……” “今日且先不找那藏书守麻烦了……吃了些糖,有些困了。” 驴子叫了一声,转过身子,朝着住着的客栈悠哉悠哉行去,慕山雪躺在其上,片刻后,竟有鼾声响起。 ………………………………………… 路旁一处客栈里头,突有两道视线落在了慕山雪的脸上,如同黏在了上面一般,直到那灰驴驮着道士远去,方才收回目光,双手托腮,面庞飞红,呢喃道: “好生俊俏的道士……” 屋子里头尚且还有一身穿青衣的青年,五官憨厚,气质有三分木讷,闻言只是挠了挠头,道: “小师妹,你这这,这样于礼不,不不不,不合……” 那边少女转过身来,方才说出那般话语的,竟是个颇为秀丽的少女,一头黑发以丝带束好,自两鬓处有黑发乖巧垂落,模样乖巧,却白了那木讷青年一眼,道: “你好烦哦,比阿爷都话多。” 青年微怔,似是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 “我,我哪里能够和师祖比,他老人家才是厉害呢……” 少女被他这木讷回答险些气笑,却知他心性,本就不是什么机灵性子,眸子微转,笑道: “好啦,不跟你吵,你炼你的药就好。” “爷爷要你出来去拜访各位长辈,这段时间,我也总要做些什么事情罢?难不成你来一趟大城里,就不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只为了爷爷跑腿?” 青年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想了想,颇为向往地道: “有是有……” “师父曾说,这里有一位唤作藏书守的少侠,曾经破掉了夏长青的毒药,能够令伤势迅速老化,我从没有听说过这种奇异的药理,若有机会,还是希望能和他认识一二的。” 那少女眸子微亮,道: “藏书守?那位公子生地可好看?” 青年微微一怔,呐呐道: “这,我,这,不知……” 少女见他欲言又止,只当那藏书守长得难以入目,兴致阑珊,道: “哦……原来只是个臭男人。” 复又抬起茶盏,引了两口,索性无事,直接躺在床上,不知自何处取来了本话本,看得全神贯注。 那青年见那少女不搭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知该如何自处,耳畔突然传来了那少女声音,道: “对了,还有一事,你在这城里机灵些……” “我看这段时间江湖人很多,可能要出事情。你这么蠢,指不定给人卖了,不要一个人出去。” 木讷青年应了一声,心下便放松许多,低头继续摆弄手中青铜药炉,其分为上下两层,下方可放木炭生火,顶盖可以掀开,放入各类药物,颇为精巧,非通于医药之人,不能为之。 此时下面已经升起了通红炉火,那青年却将自己右手贴在药炉上面,无视了高温,炉中火焰如有灵性,时涨时落,竟似是以自身内力行这般精细控制。 一斑而窥全豹,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只在这细微一处,便足可见其修为之强,掌控之精深微妙,远超寻常武者,纵然是八品中武者,也绝不可能在内力一道上战而胜之。 其神色平和,全神贯注于药炉之上,虽面目寻常,却有一种过人气质,颇为飘渺,只可惜那少女看着话本,时而痴笑,时而摇头晃脑,未曾得见这一幕。 ……………………………… 星辰渐密布于天穹。 一衣着奢华中年男子匆匆行过。 他手中没有了寻常带的美玉扳指,身后也未曾簇拥着仆役美女。 他今日已经换过了衣物,洗过十遍澡,皮肤都搓地发红。 他停在了一处门前,仔仔细细将身上衣着整理了下,竭力驱散心中的惊怖恐惧,手掌颤抖着抬起,敲了敲门。 未曾有人过来开门。 只听得到巨大的轰鸣声音。 每砸落一次,这扶风城中富豪身子便会微微颤抖一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过去所见,回想起了那因为失责而被重锤砸死的一个个门人弟子,面色渐趋苍白,不复人色。 无论身份如何。 无论青春美貌。 重锤落下,尘归尘,土归土,不过是一滩烂肉。 这位爷为何会过来? 他自心中叹息,自心中愤怒,哀恼,却终究归于惊怖和战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吱呀声中,木门被缓缓推开。 身子魁伟的青年手持铁锤,淡漠地看了前方算是镇定的中年男子一眼,道了一声进来,转身而去,他未曾穿着上衣,结实的肌肉在火光之下熠熠生辉,充斥着纯粹力量的暴力美学。 那中年男子小步跟在青年身后,半跪在地,竭力稳住声音,回禀一些事情,那青年却只是敲打刀胚,面目冷肃,并不说话,敲击片刻,复又将那通红的长刀夹起,没入水中。 滋滋滋的声音当中,冷水沸腾,腾起了大片白气。 青年将淬火之后的长刀夹起,看着那森锐的寒光,屈指轻弹,道: “今日我在城中,看到了一个身穿蓝衫,背负木剑的人,那把剑我很感兴趣。” “三日之内,找到他。” “否则,你死。” 富商颤颤巍巍,脑袋磕在地面上,道: “属下遵命。” …………………………… 客栈当中。 木讷青年收纳了丹药,其腰间缠绕了十数个瓶瓶罐罐,不知其中有些什么东西,却并不显得累赘,看着天空明月,木讷的眸子里有流光显现,低声呢喃: “藏书守……” “真的很想要见识一下你那药理。” …………………………… 慕山雪瘫坐在木凳子上,有气无力地拍了拍桌子,道: “羊杂,加辣,多加香菜。” 直到店家将那大碗摆在他嘴边,方才勉强支撑着爬起来,复又看到旁边一穿着黄色衣衫,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少年,看到其旁边的碗,微微皱眉。 那少年似乎察觉了什么,双手小心换在碗上,将那碗羊杂朝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只以为自己身份暴露,却在此时,听得了慕山雪声音,道: “这位兄台,你吃羊肉不加香菜,可是……” “患了什么隐疾?” 那边黄衫少年本猛烈咳嗽出声,只是摇手,未曾回答,慕山雪砸了砸嘴巴,颇为遗憾地咕哝两声。 复又大快朵颐,一连吃了数碗,等到那黄衫少年都狼狈而去之后,方才畅快呼出口气,擦了擦嘴,右手撑在脸颊边,袖口滑落一截,模样懒撒,似乎无意道: “店家,你这家店滋味可真好……” “小哥儿喜欢便是。” “我也是听好友介绍,却又听说你这儿在半月之前,还险些撞到了命案?” 那店家闻言似乎还隐有心悸,不由叹息道: “是啊,若不是当日里,那位藏书守路过,小哥儿怕是吃不得我这羊杂喽……” 慕山雪笑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屈指轻敲了下桌子,似乎玩笑道: “却不知那位藏书守如何模样,他日见了,可要好好感谢一二。” …………………………… 少林寺中。 “阿嚏,阿嚏……” 身着蓝衣的少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吴长青皱眉,抚须道: “风儿,你这是感染风寒了?可得要注意身体,可不能仗着武功胡来。” 王安风尚未回话,鸿落羽却已笑道: “什么风寒啊,这指定是谁在背后念叨他呢,咱们在这少林里,也不知这小子外面惹来了多少事情……” “是不是啊,臭小子。” PS:第二更。 第一百四十八章因果12 时间终进入了九月。 扶风郡位于大秦的北方,天气早已极冷,即便习武中人,也大多穿上了厚实的衣服,来自于大秦北漠之地的异邦商队为了赶得上家国大祀,已带着自己商队,采买了在自家国度里极为珍惜的茶叶瓷器,陆续离开了扶风。 驼铃的声音在这两日里在大道上回荡不休。 混杂着踏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细响,是扶风从未中断过的特色。 而在这同时,也有数十名武者在这大秦扶风中如疯魔了一般在寻一个人,终于昨日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但是唯独有一点令他们无奈驻足,目标虽然只有一人,却终日守在了学宫之中,不曾出来。 衣着颇为华丽的男子在学宫不远处站着。 看着学宫门口假寐的老人,左右徘徊,终叹息一声,不敢靠近,实则就算是他进去了学宫,又能够如何?休说那一位背负木剑的藏书守本身就是九品武者里的强手,就算是寻常学子,武功不高,他也不敢出手。 想到所接到的任命,愁眉苦脸,叹息一声。 “苦也,苦也……” 扶风学宫。 风字楼中。 只因为这段时间,各家各派也终于开始考核,来风字楼中借阅典籍的人只剩下了寥寥数人,此时更是兵家和阴阳家考核第一门的时候,风字楼中,唯独只剩下了王安风和任老两人。 王安风在这风字楼中已经呆了大半年,楼中各处,早已经熟悉,可此时只剩下了他和任老两人,却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坦,手中的书也全然看不进去,又不大好抬头四顾。 在和算不得多熟悉的长辈独处的时候,以他心性,还是会感觉到拘束,若是百里封在此,那自然是浑不在意,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正在此时,风字楼的门被人推开。 冷风吹入的同时,也有脚步声响起,将那种令少年不大自在的氛围破除,后者微松口气,自然而然抬起头来,转头看向那一侧,顺便也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看到了那位并未见过的夫子,看到后者周围的三名学子,皆是身着深衣腰佩长剑,衣着颇为肃正。 应该是出身儒家。 少年自心中做出了判断,却又发现这些学子所穿衣物在细节处和学宫中似乎不同,心有疑惑,正在此时,其中一人冲他招手,笑容灿烂,王安风微怔,继而便和善颔首,以作回礼,方才收回目光,方才疑惑,则是放在脑后,未曾深究。 却在此时,在视野边缘看到了一团火焰闪过,微微一怔,重又抬起头来,又看到了身着黑衣的少年偷偷摸摸走过了风字楼前,背后背着把沉重的陌刀。 木门在此刻闭合,将内外分隔。 王安风的眉头微微皱起,低声呢喃。 “百里……?” “等等,今日应该是兵家考核才对,他在做什么?” 少年微怔,抬手算了下时间,神色越发笃定。 也越发好奇。 按着时间,今日正是兵家初考,不演武功兵法,所考核者乃是《大秦名将考》。 其中牵涉大秦立国数百年间,数十名武将,无一不是战功赫赫,横扫四野,其中涉及的内容,大多为这些将军的成名之战,身为兵家弟子,应当能熟知这些战役之中所体现出的兵法理论和分析能力,并加以运用。 王安风想了想,站起身来,准备出去,一是不大愿意在这风字楼中多呆,想必待会儿这位陌生的夫子离开之后,又会陷于那种尴尬的情景,二来,也多少是心中惊讶。 “百里今日怎么胆子这般大?” “竟敢逃掉考核……不怕他那位生性暴躁的夫子?” 想到平日里百里封提及自己夫子那般畏之如虎,噤若寒蝉的模样,少年摇了摇头,越发好奇,离开的时候,先是如常,朝着任老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才踏步出去了风字楼。 任长歌收回自己落在王安风身上的目光,面上神色,一如既往。 旁边那位留着两撇胡子的儒家夫子轻笑两声,道: “那位少年,便是藏书守罢……” “果然是英雄年少,气宇不凡。” 声音微顿,突然话锋一转,道: “说来,尚且不知道,前辈一脉此次的人选是谁?晚辈也好回一叶轩中禀告。” 任长歌略有沉默,似在思考,却终摇了摇头。 没有开口,自有平静的声音响起。 “无。” 男子面上浮现了然之色,复又拱手行了一礼,道: “既如此,那晚辈便不打搅前辈清修。” “就此告辞。” 神色恭谨,言罢后退了数步,方才转身离开,其身后弟子跟在身后,一同出了风字楼,沿着道路行了数十步之后,其中一眉目颇为机灵者抬手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似乎方才极为紧张,缓了缓心气,方才开口问道: “夫子,那位便是当年的任前辈吗……” 男子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叹息道: “是。” “想当时前辈剑气长歌,纵横往来而未尝一败,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侠隐江湖,自囚于风字楼中,再不肯踏出扶风一步,弃剑于深谷之中,自然也未曾在收徒。” 声音微顿,想到数十年前,一代儒侠纵横天下,于天山饮雪,自边塞纵马,弹剑奏歌,一往无前的风姿,不由心向往之,复又想起风字楼中枯槁老者,不开口,不动心,不动念,两相对比之下,越发感觉到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摇头叹息。 任长歌依旧未曾寻找传人,这一结果本就在他们预料当中,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不失礼数,二来,也是他自己对于这位同教前辈极为敬仰的缘故,方才有这扶风一行。 可此时,他却宁愿自己未曾见到这位老者。 正在其心中颇为复杂的时候,旁边那少年掰着自己手指,突又问道: “可先前一次,不也有一位前辈代替了任前辈一脉出现吗?” “那位前辈,也不曾收徒传艺吗?” 男子收敛心中复杂,摇头道: “你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嘿嘿,弟子好奇嘛……” 这位夫子失笑,抬手在其头顶拍了下,微微沉默了下,方才道: “那一位……” “呵,他行走天下,我也不知他人在哪里,可是以他的性格,教导旁人学识自然简单,可传授心境琴艺却极为难得了……也不知道寻到了称心弟子没有,不过,就算是找到了,距离这件事情开始,也已经不到两年时间了。” “怕也是来不及的。” 言罢叹息一声,不再开口,任由自己的学生如何询问那位前辈,也不回答,只是笑着摇头,一来二去,那三名少年自讨了没趣,转而讨论起来了这大秦北方的风俗人情,只觉得无论饮食衣着,尽数和江南一带不同。 那位夫子抬眸看着远空,呼出口冷气,一时竟罕见地感觉到了些微冷意,紧了紧衣服,看着眼前的三名弟子,复又想起来了二十年前那身着白衣,玉簪黑发的少年,感慨于时光不再的同时,于心中悠然叹息。 “二十年了啊。” “白云苍狗,人生年华宛如一瞬,疏忽而已……” “不知今生可还能够听得到你那琴音入云,九霄环佩。” “姜守一。” PS:第一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追踪22 王安风不知身后发生之事,一如那为来自于一叶轩的夫子也未曾想到过,自己会在此处,与心中执念擦肩而过。 少年只跟在了百里封身后不远。 后者经过了青锋解一行,复又在那位夫子手下被狠狠操练了一番,鬼哭狼嚎的结果便是他终于在于一月之前,晋入了九品武者,气海充盈,拳掌之力,能力搏狮虎。 若是以王安风先前的轻功,不一定能够瞒得过百里封,可此时他已经转修了神偷门武学,轻身腾挪,自是不可与同日而语。 这段时日里,他每天夜里不知道要奔跑多远的距离。 神偷门轻功不比健步功,后者虽然说是众多奇功绝艺的入门身法,可说到底,也只是少林寺入门沙弥每日挑水上山所用,于此时金钟罩已经进入第三关的王安风而能言,内力消耗,几近于无。 可神偷门轻功却对内力依仗甚大,常人若能得一真传,便能够终身受用,武者内息越是奔腾不息,速度越快,是以他每每回到少林寺的时候,周身内力早已耗尽,只觉得筋骨疲惫。 至于自身身法和速度上的成长,则是因为缺少了对比,未能直观显现出来。 俗语所谓灯下黑,佛门所谓知见障。 此时为了防止百里封察觉自己,王安风几乎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心力,此时方才察觉到了自己轻功造诣,实已经今非昔比。 脚尖每每只是轻轻点地,身形便已如落叶飞鸿,轻飘飘向前掠出,转眼间已经是十数米距离,其速度本已经极快,姿态更是潇洒大方,行路之时,竟然连脚下落叶也未曾掀起,衣袂翻飞,飘然欲仙,果然不愧于鸿落羽所言的‘排面’二字。 而在同时,其身后数百米之处。 数名身上衣物颇为华丽男子正施展轻功,紧紧跟着王安风。 其为首之人正是先前守在了扶风学宫门口的男子,他本已灰心丧气,只以为自己这次任务决计无法完成,却不想正当自己准备离开的时候,恰好看到了那扶风藏书守出了学宫,心中先是微怔,继而便是大喜。 定睛去看,果然和那位大人所说一般无二,一身蓝衣,背后背着一把木剑,或许是因为自认为主家不会对寻常物什上心,是以在他眼中,这柄看似寻常的木剑也多出些古朴意蕴,高深莫测。 正当他狂喜而略有走神的时候,那少年身形已经远去,当下也不敢怠慢,运起了轻身功法追上,心中并不以为意。 自身修为在九品武者当中,虽然不足称道,若是和那少年放对,恐怕不过十数合时间,便会被那柄木剑点在喉咙上,生死搏杀更是转眼就要丧命,可若论及轻功,却自认为绝不会输于他。 毕竟这位爷在星宿榜上,可是有个轻功寻常,外功极差的评价。 男子嘴角微挑,面目之上,满是自信之色。 可在数息之后,这自信便开始破碎。 无论他如何提气,施展出了如何精妙的步法,那道身影却依旧稳稳地开始消失在他的眼前,路上遇到了两名去其他地方搜寻的属下,三人自知若是狂奔,虽然能够跟上那少年,却必然暴露身行,因而只是提气轻身,状若寻常,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 可任由他们把在青楼里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却仍旧未能够拉近分毫,反倒是因为那少年似乎略有顾忌,未曾真正将那轻功施展开来,方才能够勉强缀上,不至于让他们在这大街之上,发足狂奔。 其中一名背着两柄轻剑的男子面色因为过度行气而微有涨红,声音略有喘息,侧头道: “这,这人不是,不是说是轻功寻常吗……” 为首之人咬紧了牙关,微微摇头。 只担心一开口,内气逸散,跟不上前头少年,心中也满是不解,思来想去,只能认为这种能够名列星宿榜上的武者和自己的标准不一样。 这些人眼中的轻功寻常,在自己这种寻常武者眼中,便已算得上轻功卓绝的层次,心念至此,不由得升起落寞之情,只觉得自己年已过三十,却不如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实在是一个沮丧的事情。 而至始至终,他都从未曾经想过,是不是那星宿榜上出了问题。 或者说在他眼中,编撰星宿榜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偏颇的事情。 完全不可能。 前面王安风的速度逐渐变慢,后面三人心中微松口气,为首之人摆了摆手,道: “看样子快要到地方了。” “你们去通知大人,我会在一路上留下记号,到时候追着过来就行。” 旁边两人低声应是,转身离开,而他则是看着前面的背影,暗暗咬了下牙,勉力跟在后面,按住步子,未曾让自身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却仍忍不住暗中叫苦。 “他究竟还要走多久?” “这种身法,怎么练的……” 心念至此,竟颇有艳羡之色。 而在同时,王安风看着前面施展出轻功的百里封,心中同样略有好奇。 “逃了考核,这般鬼鬼祟祟,是要所甚?” 他本无意去管他人闲事,可百里封毕竟是他好友,与旁人不同,心中多少有许多担心,便在此时,眉头微微皱起。 方才有三道脚步一直跟在他身后,未曾远离。 此时倒是只剩下了一个。 是恰好顺路,还是暗中跟踪? 脚尖一点,身形翩然向前,少年右手擦过腰间,无声间已经拈了三枚银针在手,脚下则依旧不停,稳稳缀在百里封身后,后者全神贯注,一路上也未曾转身看上一眼,倒是给王安风少去了许多麻烦。 …………………………………… 复又奔了片刻,百里封脚步方才微顿。 呼出口气来,鬼鬼祟祟藏身在了一处墙角,探身出去,看着那边站在一处院落前面的红衣少女,他今日遇到了拓跋月,看到了后者翘了考核,一个人出了学堂。 因为先前王安风所说,心下实在不安,坐在了考场之上,周围越是安静,他心中就越是胡思乱想,最终直接将昨日夫子的警告抛之于脑后,借口如厕遁逃而出,一路跟在了拓跋月身后。 此时见她似乎只是站在那一处大院子前面发呆,未曾如他所想,又遇到了什么麻烦,或是想不开做些蠢事,方才松了口气。 心气一松,便又想起了逃掉考核之后的下场,想到了昨天拎着陌刀在自己鼻子前头舞了一趟刀法的夫子,嘴巴不由得一咧。 死定了…… 以自家夫子的秉性,怕是有一顿好削等着自己,若是削我前再喝些酒,怕是回了家,爹娘都不认得了。 不过说来,家中爹娘怕也早已经备好了棍棒。 想起老爹的棍棒,百里封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脚有些发软。 先前自己还嘲笑法家学子要吃好一顿棍棒,谁知道今日竟然轮到了自己。 风水轮流转不假,可这转地也太快了。 兵家少年满脸的绝望。 而在他相隔数十米之处,拓跋月看着已经空空如也,院门紧缩的院落,神情略有恍惚。 未能救下族人,已经心有不甘,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吗。 ……………………………………… 在扶风郡城的城门口。 依旧只穿了一身单薄衣物的契苾何力侧身回望,巍峨的扶风郡城一如往日,沉默肃然,身着明光铠的军士手持陌刀,右手扶在腰间刀柄之上,神色冷肃,宛如雕像。 却不似来的时候那般令人喘不过气来。 正午的光散落在面颊上,在这深秋中令人感觉到了些微暖意,就连经脉当中的内力,也似乎加快了些许流转。 契苾何力呼出口气来。 耳畔传来了监工骂骂咧咧的声音,异邦少年朝着这座巍峨的大城微微俯身,眉目坚韧。 转身,踏步。 驼铃声音渐远,于苍茫大道之上,越显悠扬。 PS: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章追踪者最悲伤的故事12 而在百里封暗自懊恼,后悔不迭的时候,王安风也终于看到了前面的拓跋月。 方才为了不让百里封察觉自己在跟踪他,王安风一直在百里封身后数十米开外,距离更前面的拓跋月,总是隔了一两个拐角,在这等情况之下,纵然是他的瞳术不逊于苍鹰,也绝看不到丝毫的蛛丝马迹。 此时前面两人都停在了原地,他方才看得真切,在心中稍加思索,便已知道了大概缘由,恰在此时,没能看到族人最后一面的拓跋月心神恍惚,转过身来。 百里封身子一个哆嗦,猛地转身,紧贴着墙角,大气不敢出。 方才心中的懊恼后悔全部抛在了脑后,面色微白,只求不会被拓跋月发现。 而在同时,王安风下意识脚尖一点,身如柳叶,转眼间已经向后掠了数米距离,未曾被慌里慌张的百里封察觉自己身形,直到脚下踏在了实处,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左右百姓羡慕的眼神,不由得略有失笑。 抬手轻敲自己额头,觉得自己这般行为,鬼鬼祟祟,如同是做贼一般,真是何苦来哉。 复又看了那边墙角一眼,少年笑了下,低声道: “这事情,我还真的没有办法插手。” “自求多福罢,百里。” 言罢摇头两声,心中倒颇有当年听离伯讲故事,少年男女,江湖相逢时的感觉,只是当年只在故事中发生的情节,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在他眼前上映,而当年那邋里邋遢的老者,却已经不在身边。 心念至此,不由得略有失神,片刻后方才恢复过来,王安风呼出口气来,将心中杂念压下,环顾左右,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到了市集附近。 中秋佳节刚过不久,积压下来的水果吃食价钱降了何止小半,略作思考,觉得索性来也来了,空手而归,也实在对不住自己好一番疾奔,干脆买些东西回去。 于转身之时,瞳术暗施,将身后众人面目扫入眼中,男女老少,前后往来,在看到那衣着华丽,背负长剑,腰间插着四五柄短把儿飞刀的中年男子时候,王安风眸光微亮。 复又发现其面目略有涨红,明明是深秋时候,天气转寒,却额上薄汗未干,如同先前曾经发力狂奔过一般,心中便明白过来。 这便是先前一直跟在身后的人。 而且,绝非是恰好同路。 瞬息间已在心中做出了判断,但是王安风表面上却未曾表现出什么异样,一边自暗中思考后者的来意以及对策,一边转身,朝着市集的方向过去。 那男子并没有察觉王安风已经发现了自己踪迹,看到少年离去,未曾有半分迟疑,便继续跟在了身后。 一边在路上做出各种记号,通知自己属下,一边鬼鬼祟祟跟在王安风身后,方才略松口气,觉得前面这少年脚步放松下来,自己不必强行提气,也能跟上的时候,却突然发现王安风的速度竟然再度上升。 明明左右环顾,姿态潇洒自在,可速度却几如奔马,眨眼间就是十数米开外。 跟在后头的马永昌面上神色一苦。 此时他腿脚已经有些发软,只觉得这种不能迈开步子的疾行,要远比提气狂奔来得更为磨人,有心停住脚步,在旁边茶铺子里喝上一碗热茶,吃上些茶点。 可是碍于命令,不得不继续跟上,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曾经略作休息的缘故,此时腿脚处酸痛之感已经更为明显,且有越长越烈的趋势。 而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前面这少年的身法速度竟然还在提高,任由他全力提气,竟然也在被逐渐甩开。 想到若是跟丢了之后的下场,心中陡然一寒,当下拼命提气,只觉得自己少年时候在师父门下学武的时候,都不曾有过如此拼命的心态,内力行气途径的筋脉,都已经隐隐有所痛楚之感。 明明是深秋之时,天气转寒,他却面色涨红,大脑当中不觉已经是一片空白,只剩下追住前面这个身影的念头。 便在此时,那身影到了一处大宅院墙角,脚步不停,直接腾身而起,脚尖自墙身上左右点了两下子,便如同一只飞燕般轻盈地跃入了这宅邸当中,此时缀在王安风身后的马永昌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想同的反应。 拔地而起,直到其已经越过了那数米高的红墙,被方才的狂奔给甩在了身后的大脑方才反应过来,叫苦不迭。 他只需要确认这宅邸的位置就可以了,何必要跟进来? 惨也惨也! 脑海之中瞬间明悟过来,他身为武者,往日里也曾经江湖搏杀,当下便本能做出了反应。 左手从腰间一抹,已经是拔出了三柄短把儿飞刀,只夹在了手指指缝之间,右手抬起,握在背后剑柄之上。哐啷轻响,拔出了一寸长剑,以防不测,这一系列的反应,只在瞬息之间。 而在同时,他已经看到了那蓝衫少年并未远离,只站在了前面不远处。 正心下惊喜的时候,却又看到了他旁边站着六七名青年,看到了那些青年武者身着朱红色劲装,看到他们头上戴着软纱官帽,看到他们腰间皆是配备了大秦战刀,腰悬铜色腰牌,上有浮雕的一个血色捕字。 马永昌的面色已然彻底僵硬。 这里是…… 人在空中,僵硬地抬头去看,看到了正堂之上悬着的刑律二字。 吧嗒。 他落在了地面上。 踉跄两步,方才抬起脸来,便看到了那边蓝衫少年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看到那少年面目神色极为温和有礼,轻飘飘地道: “严令大哥,这就是一直跟踪我的那人。” 哐啷声音不绝于耳,转眼之间,已经有六七把长刀拔出,泛着森锐的寒意。 马永昌心里一个哆嗦,手掌松开,任由兵器衰落在地,干笑道: “误会,这只是误会。” “我,我我我,我只是进错了门。” 连夜办案,挂着两个黑眼圈的严令揉了下自己的眉心,挥了下手,道: “跟踪大秦百姓,手持利刃,擅闯刑部衙门。” “二罪并罚,该怎么做,都晓得不?” “晓得!” 中气十足的应和声后,六七名巡捕狞笑着靠近,投下了大片阴影,将软倒在地的马永昌覆盖。 “我冤枉啊啊啊!!!” 伴随着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声音,马永昌被捆绑成了一团拖走,严令打了个哈欠,方才转过身来,对王安风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武者跟踪你?” 王安风心下亦是不解,摇头道: “我也不知。” 严令皱了皱眉,想了片刻,道: “我大秦不允许滥用私刑,审问多少需要点时间,你是要在这里等一会儿还是说要先离开? 王安风想到方才身后的三种脚步声,想来跟踪者起码三个,而此时落网的只有一人,必然是去通知其他同伙,当下摇了摇头,道: “谢过严大哥好意了。” “我还是先回学宫罢,跟在身后的恐怕不止一人,时间一长,总是不妥。” 严令点头道: “如此也好,那你路上小心,等到审问出结果之后,我回学宫,将幕后之人是谁告知于你。” 王安风抱拳一礼,道: “既如此,便多谢严大哥了。” 言罢转身准备离开,方才走了一步,却被严令一掌搭在了肩膀上,好奇回身,却看到了一张摊开的手掌。 严令嘴角微微勾起,勾了勾手,道: “你方才的行为,算是擅闯我刑部衙门。” “五两银子罚金,拿来。” 王安风嘴角微微一抽,道: “严大哥,我那是事急从权,能不能,体谅一二……” 严令嘴角含笑,摇了摇头,道: “执法之时,不容于情,晓得不?” 王安风张了张嘴,却未能说出话来,终垂头丧气,道: “晓得……” 片刻之后,严令抛着手里的碎银,笑着看王安风离开,刑部守门的两名捕头看到王安风离开,略有好奇,其中一人挠了挠下巴,侧身问道: “刚刚那是藏书守罢?” “没错,是藏书守。” “可藏书守什么时候进去的?” 另一名捕头闻言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 “不过,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罢……” 先前开口那人好奇问道: “你如何知道?” 后者嗤笑一声,指着王安风背影,自信满满地道: “你看藏书守这般模样,竟如同那些输了个精光的赌徒一般,如何能看不出来?” 先前开口之人定睛去看,见到王安风脚步迟滞,果然如此,不由叹服,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想到一事,偏过头去看着那满面得意的同伴,略有好奇地道: “不过,老张,你怎么会对数个精光的赌徒是什么模样这么熟悉?” “一眼就能看出来?” 后者未经思考,下意识道: “那自然是因为我……” 说到此处,声音微微一顿,咳嗽两声,义正言辞地道: “经验!因为我办案丰富的经验你知不知道。” “你个小年轻,还差得远……” ………………………………………… 王安风行在路上,右手拎着荷包,朝着左手甩了甩。 最后一枚铜板落出来,在他掌心滴溜溜打了个转儿,似在嘲讽。 少年怅然。 “今次竟然真的,白跑一趟。” PS: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一章接触,怪力王安风22 身上已唯独只剩下了一枚铜钱,刚好够买个馒头,原本的打算也只能够打消,王安风将这干瘪下去的荷包收回腰间,他虽生性沉稳,可此时眉目间也颇有两分沮丧,转身朝着学宫方向行去。 此地距离扶风学宫,说近不近,但是以王安风此时的身法,倒也没用多长时间,便行至了学宫附近,此时只因为学子大多都在准备年终考核,学宫周围,人影稀疏,颇为安静,一条路上竟只剩了王安风一人独行。 方才行到路中间,前面巷口处突然转身走出了三名男子。 尽皆身负兵刃,其筋骨粗大,显然身具有不俗外功,其中一人脚步声音,正和先前跟踪于王安风身后的一般无二,王安风心中微动,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脚步沉静,缓缓与那数人擦肩而过。 垂下的右手擦过了腰带,复又抬起,闪电般出手,在那三人兵器拔出之前,便已有三根银针凌空而过,没入他们手掌处穴道。 其中一人闷哼一声,未能拔出背上长剑,另外两人却是纯粹修行外功,入门时候,类似的苦痛不知道承受了多少,银针入穴,连神色都没有半点变化,各自握在背后兵刃之上,一左一右,交叉斜挥。 当下只听得闷声破空,两根沉重异常的狼牙棒搅动恶风,将王安风身前范围尽数笼罩其中。 那两名武者神色冷漠,他们这一招,不知道令多少武者饮恨,只要眼前这人稍有后退,他们便可以趁势近身,兵器连舞之下,就算是修行横练外功的武者,也只能被硬生生砸地破了功,继而倒在这后续招式之下。 王安风久经阵仗,自然知道这重型兵器的厉害,当下也未曾硬抗,脚尖一点,身如柳絮,朝着后面掠去,险险避开了这两把狼牙棒的夹攻。 可那两名大汉却似乎早有预料,紧跟着踏前一步,凭势挥舞,招式力道,更甚三分,恍如滚石自山巅而落,招法虽然粗蛮,却不可以有丝毫小觑,尤其是在这等狭窄环境当中,威力之大,极为可观。 一连数招下来,王安风神色略有沉凝,他虽然未曾被击伤,可也没能够破去这种蛮横的招法,而在此时,身后巷口亦是传来沉重脚步声音,同样是有两名身姿魁梧的壮汉,手持狼牙棒,大步而来。 临近王安风十数步时候,便已驻足,手持狼牙棒,沉声发力,凭借腰背,趁势出招,气势汹汹,踏步而来。 与此同时,据此不远处,一侧高墙之上,一背负重锤的青年男子负手而立,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却眉淡唇薄,神色漠然地看着在蛮横劲气之下连连躲避的王安风,低沉开口: “扶风藏书守,王安风,擅长剑术,招法繁杂,兼具搏杀之术,能以九品战八品,然内功轻功俱是寻常,外功极差。” 念了一遍星宿榜上评语,其声音悠长,颇不在意,道: “这里面,只能信一半。” “单凭这一手轻功,便知道他先前与那飞云剑客交手之时,必然藏拙。” 声音微顿,复又冷笑,道: “可人力终有穷尽之时,擅长技击之术,自然不擅应对重兵猛力强攻,加之以狭长巷道,剑术精妙,腾挪之法也施展不开,只能以长剑,应对沉重兵器,必受克制,今次,便是他重伤之处。” “你,觉得如何?” 旁边富商唯唯诺诺,知道这是这位爷在随意敲打自己。 心中为这青年的疯狂大胆感到发麻的同时,却又惊惧于后者在贪欲之下,仍有理智,未曾去追着藏书守跑,而是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下了专门克制对方武功风格的杀局,并派人作乱,暂时引开了附近巡捕,只等着王安风入瓮。 大胆而又疯狂,疯狂却又不失慎密。 他似乎有些明白门主的选择。 心中叹息一声,转而看向了那边小巷子里的蓝衣少年,看到那少年艰难支撑,竟似是连拔出背后长剑的时间都没有,兔死狐悲之下,多少有些怜悯之色。 而在此时,巷道当中。 王安风复又后退了一步,心中已经知道,这必然是有人料到了自己要回学宫,是以早早在这里埋伏,恶风袭来,仅以脚尖点地,身子朝后而落,与地齐平,如飞鸿之掠空,游鱼之弄月,自然而然,却又没有丝毫的征兆。 避开了横挥而来的厚重劲气,趁势瞥了一眼身后,那边的两名壮汉距离自己,也不过十步之遥,若是让其合围,前后交加,彼此在这种狭窄地方的威力,必然不会逊色于大秦军阵,气势层层垒叠之下,则自身危矣。 心念至此,当下也不再想从这古怪招式中看出后者来路跟脚,清喝一声,身形裹挟了劲气猛地旋身而起,踏步近前,双手化掌,猛地探入了那两名壮汉的手腕处,施展以巧劲,顺着其挥舞狼牙棒的方向轻轻一拨。 只听得咔擦咔擦两声爆响,那两人突惨叫出声,手中狼牙棒已经砸落在了两边的墙壁之上,轰出来了两个大洞,那两个大汉则是惨嚎不止,听得人心底发颤,其身后的那名武者定睛去看,面色陡然发白,胸腹之中,隐有翻腾。 那两名大汉左手手臂明显可以看到骨节错位,而右手手肘处已经刺出了森白的骨骼,沾染着血肉,令人不寒而栗。 王安风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神色未有变化,踏前一步,原本略有收回的拳头趁势而出,砸在了这两人胸腹。手腕瞬间震动,二次发力,将这两名大汉直接砸飞了数米之远,落在地上。 其于伤势剧痛,外来内力冲撞之下,竟是直接陷入昏迷当中,此时若是王安风想要取其性命,不过反手即可。 巷道之中,瞬间死寂。 那边成竹在胸的青年神色骤然微变,负在身后的手掌攥起为拳,青筋暴起。 旁边富商瞪大了眼睛,脑海之中,似乎有雷霆轰鸣,震地他大脑一片茫然。 这怎么可能?! 那两人是他花费了大把的银钱方才招揽的异士,本身武功没有多高,纵然年纪都已经三十来岁,也只是个九品水准,可是都是天生神力,又精通配合之术。 发起威来,就算是一些筋骨不强的八品武者,也只能望风而退,自叹弗如,入他麾下之后,很是逞了几次威风,可这样两名凶徒,竟被那少年随意一招,全部击败。 这瘦小身躯之中,藏着个怪物不成?! 而在同时,另外那边的两名力士手中挥舞的狼牙棒也收敛了力气,只凭借惯性舞动了两下,便顿在了身旁,自身则是再不肯朝前走上一步,看向王安风的目光之中,已满是惊怖之色。 少年呼出口浊气,神色平和。 方才那一招,是铜人巷中一位对手所用的招数,借力而为,以慢打快。 他琢磨了许久,方才略有所悟,刚刚趁其不备,顺着他们的力气推动了一下,实际上将这两人弄得如此凄惨的,并不是王安风,而是他们自身那种强大却不受控制的力量。 似是王安风自己这种,发力一分,起码可以收回九成的武者,他这种招数,也只剩下了牵制作用。 可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再加上方才经过只在瞬息之间,看不真切,便只以为是他凭借自身膂力,生生将那两柄沉重异常的狼牙棒逼停,甚至于将那两名天生神力的力士打得筋骨断裂,当场昏厥。 原本以为是在计划之下,手到擒来的任务,可谁知道,转眼之间,对方却直接掀了桌子,如此剧烈的冲击之下,令这数名武者心中一片茫然,继而便充满了悔意。 而那先前被王安风以银针刺中了穴道的武者更是后退两步,面色苍白如纸,恨不得转过身去,掩面奔逃。 PS:今日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二章电光石火12 王安风见这几名武者尽数都被自己震慑,心中逐渐镇静,自身占据了主动,右手微微抬起,便要拔剑而出,将剩下的数人制服。 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杀机,自远处一闪即逝,短短一瞬,竟然感觉到了些微寒意,心中明白,显然是那对自己心怀杀意之人实力不弱,绝非眼前这几名武者能够比拟。 若是直接出剑,后背空门大开,正是最好的暗袭机会。 心中念头电转,手掌微微一顿,未曾抬起将木剑拔出,只是随意握合,落在身体一侧。 与此同时,脚尖点在旁边狼牙棒上,微微发力,这沉重兵器便腾起了一米多高度,被他抬手抓在手中,重达百斤以上的沉重兵器,要仅以双臂发力挥动,即便是王安风的体质,也不能够持久。 当下只身形半伏,狼牙棒半落在地,似拖似拉,踏步而行,模样虽然古怪,却有一股凶蛮之气扑面而来,令那边两人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面容之上,惊怖更甚。 这种姿势,也是王安风在铜人巷中得见,要说内力运行,他自然是一窍不通,可于筋骨发力方面,被这种招式砸了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若是还不能有所领悟,怕是会被赢先生斥为废物,一顿加练。 此时拖着这狼牙棒朝前缓步而行,每进一步,那两人便会后退一步,这种战场兵器的使用最重气势,他们心气已失,根本不堪一战,而王安风身上气势则是越发昂扬暴烈,此消彼涨之下,胜负未战已定。 正在此时,王安风脚步突然加速,眨眼间便已经进至那两名武者数步之遥,突然清喝一声,拧身发力,那狼牙棒猛地扬起,照猫画虎,将那‘搬拦锤法’施展出来,恶风扑面,那两名武者面色煞白,啊呀一声,朝后跌扑倒下,只以为自己这次在所难免,身躯战栗不止。 而那狼牙棒却并未砸在了他们身上。 王安风脚步突然一变,手中兵器借助着腰腿之力,再度后扬了半圈,气势则越发暴烈,那一处正有道身影腾空而落,恰在狼牙棒笼罩范围之内,少年抬眸去看,只见其身子魁伟,一张方正国字脸,凛然生威,却又眉淡唇薄,满是冷漠之色。 王安风耳畔似乎听得了一声惊呼少主,知其身份应该非同一般,心中却无有迟疑,内力贯入这沉重兵器当中,使其威势更加三分,而那青年身在空中,本打算趁势暗袭,未曾想被王安风趁机反攻,受制于人,此时无法腾挪。 而那兵器又不比长剑轻灵,极为沉重巨大,此时横挥,扑面恶风将那青年直接笼罩其中,若是打实了,少不得筋骨受伤。 如此情形之下,他却并未失了镇定,人在空中,突暴喝一声,右拳直接朝前捣出,拳法之势堂堂正正,纵然王安风敌对,也自暗中赞叹一声。 那青年拳术造诣,不逊于他,一拳直接砸在了狼牙棒上力道最弱的一处,刹那间王安风只察觉到了一股浩大的内力涌动,宛如熔岩火海一般朝着自己扑来,一时不察,脚步朝着后面踉跄了两步。 右脚重重踏入了青石当中,周身内力调动而起,凭借当年柳无求奠基时候的精纯路子,以及少林金钟罩之浩大广博,方才勉强对敌,不逊半分。 那富商施展轻功过来,便看到了两人一者在下,一者在上,皆是神色沉凝,身躯左右,劲气蓬勃,显然方才一招暗袭不成,已经转化为了最为直接而凶险的内力比拼,一个不好,便是两败俱伤之局,当下噤声,不敢靠近,心中惊异则是越来越大。 据他所知,这位少主自小便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习武天赋,可以称之为良才美玉,千里挑一,后又得到了数位高手倾囊相授,可本门武功效仿炉火,入门颇难,可越到后面,进展越为迅速,如同炉火已燃,柴薪不绝,自然会越燃越烈。 当年虽然未曾进入大秦星宿榜中,但是却一直稳扎稳打,于二十三岁的时候,踏入了八品武者大门,至此又有一年时间,想来内力进境,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此时所见,在纯粹内力比拼之下,竟然未曾占据上风。 那藏书守的内力修为,不是方才才踏入到九品之中吗? 难不成,他此时已经成为了八品武者? 此时关心则乱,心中越想越是惊怖,看向王安风的眼神当中,满是忌惮,只觉得这调查时候,身世清白的少年武者,竟然有几分高深莫测之感,就连那平和的嘴角,似乎都挑起了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令他心中难安。 而在同时,王安风额上也渗出来了些细汗。 对面武者劲气澎湃自然不提,其内力更是炽烈如火,自身混如金刚的佛门内力,在这种如同烈焰般的内劲之下,竟然隐隐有被克制的迹象,只是金钟罩毕竟极为高深,此时只是受到了些微影响。 可若是他日遇到了类似的顶级内功,烈焰焚天之下,金钟罩不知要受到几分影响,心念至此,便是略有沉凝。 至于此时的内力比拼…… 他在铜人巷中,每日至少都要对拼个十来次。 初时倒也会重伤咳血,难以再战,可在铜人巷中所受的伤势,不知为何总是会迅速地恢复,不会留下丝毫暗伤,久而久之,对于寻常武者畏之如虎的内力比拼已经不再害怕。 按着三师父所说,吐血这种事情,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因而王安风此时心中远不如对方那般谨慎,而赢先生让他修行内力的一大方法,便是在铜人巷中与强敌搏杀,耗尽内力,再于丹田空虚的情况下,重新打坐,滋生出的内力将会更为纯粹坚韧。 至此许久,一身内力极为坚韧,且收发由心,当下确认了对方内力和自己相差仿佛的情况下,掌中内力,便突然发生了变化。 那边卫奇虽诧异于王安风内力之雄浑,却并未在意,自身内力,亦是苦苦打坐,修持而来,自认不输于人,可正当他自以为摸清了对方内力水准的时候,从狼牙棒那一端传来的内力,突然骤变。 忽轻忽重,忽左忽右,忽然便是暴烈如火,转眼间却又是平和如风,种种变化,不一而足。 此时两人对拼内力,自身内力与之胶着,后者变化,自身内力自然也会随之而变,当下只觉得胸中气闷,恶心欲呕,内息被如此冲撞,竟然隐有混乱的趋势,面色不由得微白。 那边富商察言观色,知道不好,惊怖于王安风内力修为深不可测的同时,亦是心中焦急,左右思量,反正若是少主出了差池,自己总归讨不得好处,弄不好还得陪葬。 当下咬了咬牙,腾身而起,朝着王安风那边冲去,看其身法,显然也是八品武者这一等,右手一招,气劲勃发,将地下一柄狼牙棒招入手中,挥舞起来,便要朝着王安风肩膀处狠狠地砸落下去。 少年心中一沉,这富商的决断超他想象,却未曾有丝毫不安,内力骤然回缩,只打算等这人砸落兵器的时候,抽身而退,再沉其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将其制服。 至于如何去做,王安风只能叹息一声,心中略有惆怅。 三师父虽然不着调,可说的话,很多也很有道理。 比如说,对拼内力这种事情,拼啊拼的,也就习惯了。 正当他准备抽身之时,突然有一道凌厉之气斜冲,即便是以王安风感知,在这剑气出现之前,竟也未曾察觉有丝毫异样,瞬息之间,那富商脚步已经停住,双目浮现惊怖之色。 其手中狼牙棒咔擦一声,竟自中间断裂成了两节子,断口平滑如镜,其中一节砸落在地,而他身上,也有凌厉剑痕浮现,在其心口处衣衫割出纵横七道剑痕,每道剑痕,不多一分,不少一寸,如同丈量而出。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俱是心中一变。 谁?! PS:第一章奉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千山暮成雪22 满场皆为死寂。 即便是王安风,亦是察觉到了后颈一凉,心中登时满是戒备,这柄长剑在出现之前,他未曾察觉到丝毫的征兆,而其速若疾风,若是朝着他的要害而来,自付也难以躲避,身躯不由得绷紧,原本灌输的内力,也有了几分保留。 来者是谁,是敌,是友? 而卫奇虽然面无表情,眉头却微微皱起,察觉对方内力略有回退,自身并未抢攻,而是默契地将内力收回体内,心中戒备较之于王安风更甚。 那边身形僵硬的富商,虽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自身武功,丝毫不弱,否则也不可能替门派打理城中交易,竟然被一剑击破了手中兵器,并割裂衣衫,想来方才若要取其性命,亦不过反手之间。 只是来者忌惮于此地为大秦郡城,不愿将事情做得过火,方才手下留情,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两人既已都收回内力,那被当作比拼内力介质的狼牙棒失了力道,登时便跌落在地,于一声轻响当中碎裂,再不能够维持原本模样,化为了大块碎铁。 狼牙棒那一侧早已经变得圆融,仿佛在炉火中烧过,而在王安风这一侧,则是逐渐化为细碎的碎片,如同被人暴力敲砸过了一般,不成原本模样。 只是一剑,方才剑拔弩张的局势,登时被破。 那尚且还完好的两名力士心中悔意大盛,受不得这种压抑的气氛,左右对视一眼,直接转身便跑,方才跑了不过数步,便被一道黑影横砸在了腰腹之间,惨呼出声,三人登时便如同滚地葫芦一般,又滚回了原本位置。 在场众人定睛去看,只见那黑影却正是一个身着劲装的负剑男子,此时已经昏迷过去,看其衣着打扮,正是与卫奇等人一路,后者神色微变,此时方才明白。 自己的安排,应当是左右两侧,一侧三人,两名力士在前,一名武者在后,可方才有一侧却少了一人,只有两名力士,刚刚还心有疑惑,此时看到这人方才知道,显然是半途中给人劫了去,面色不由得微寒。 虽然不知对方实力之深浅,却又绝不肯在气势上低头,当下右手抽出了背上重锤,砸在地上,浑身气劲勃发,热潮如浪,冷哼出声,道: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鬼鬼祟祟,不妨划下道来,比划比划。” 声音方才落下,自那远处,突然又一道残影掠过,王安风脚尖一点,身如柳絮,飘在一旁,将这堂皇正大的剑影避开,而那卫奇却不肯退避,眸中精光亮起,低喝一声,双手握住了重锤锤柄,朝着前面狠狠一砸。 如砸铁毡,锤与剑撞击在一起,气劲勃发之际,卫奇闷哼一声,朝后退了半步,双手虎口处如同被利剑切割,虽未曾见血,却刺痛难忍,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微微颤动,此时若王安风补上一剑,其一身锤法,必然发挥不出七成实力,只能狼狈遁逃。 而那残影被这一锤,登时显出了原本模样,竟然是一柄连鞘长剑,极为朴素,唯独剑柄处有一刻玉珠,光泽柔和,此时倒插于地,长剑之上,流光阵阵,显见不凡。 卫奇见到这剑,神色微变,道: “同尘剑,微明宗……” 便在其道出这剑姓名时候,突然有清脆的铃声响起,自那巷口处,踏出了一只灰色毛驴,仿佛在王安风两人交手之时便已经在哪里,悠哉悠哉地迈步过来。 上面半躺着一白衣青年,玉冠束发,竟是倒骑着这驴子,左膝屈起,右手握着一卷道经,未曾见到其面目,便已经有道门羽士,飘逸自在的气质扑面而来,令王安风神色微有郑重。 只因为此时敌我不明,右手抬起,已经握在了长剑剑柄之上。 在两人未曾看到的方向,那道士懒懒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不情愿地咕哝了两句,却又强提精神,双臂展开,伸了个懒腰,未见其如何发力,便已经腾身而起。 衣袂翻飞,宛如仙人之临凡,不逊白鹤之舞空,闲散自在,双目懒睁,低声长吟,道: “千山……暮成雪,万径人踪灭……” 一字落下,便是一步踏空,绝句吟罢,身形已经出现在了那长剑旁边,一手道经,一手握剑,发髻略有散乱,却未有失态,唯有洒脱不羁的恣意,扑面而来,一人一剑,一卷道经,便已将周围视线引至自身,看着前面卫奇,轻笑道: “这位火炼门的兄台,当街杀人,好大的本事。” 卫奇神色冷漠,此时已知事不可为,将重锤负在背上,道: “未如道兄渔翁得利来得自在。” 慕山雪笑了下,未曾去管这话中之刺,慢悠悠地道: “方才我已看到了巡捕正往这边儿过来。” “不知道贵门大长老,吃不吃得下宇文则将军十招破军决?” 卫奇闻言冷笑一声,不再言语,转而看向右手握剑的王安风,看到了后者手中,那拔出剑鞘的三寸剑身,目现沉迷之色,突然开口道: “你那木剑,可愿意卖我?” “若是愿意,尽可以出价,我卫奇绝无二话,今日叨扰,亦可以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王安风对这青年并未有半点好感,只是道: “此剑为师长所赠。” 卫奇了然颔首,道: “原来如此。”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此剑,当入我火炼门扶风名器榜上,江湖风雨大,还望少侠小心。” 声音落下,转身便走,步伐依旧沉稳如虎,不弱于人,纵然是王安风,迟疑一二,还是没有把握将其留下,只能任由其离开。 而在此时,慕山雪左手握着道经,负在身后,右手搭在了剑格之上,轻轻一挑,哐啷声中,那剑长啸出鞘,自空中旋转一圈,落入了这道士手中,抬剑直指卫奇,道: “且慢。” 卫奇侧身回望,神色冷然,道: “不知道道长还有何指教?” 慕山雪摇头,哂笑出声,道: “指教谈不上。” “不过,贫道自先前你那手下处得知,你是要在此地围攻藏书守,恰好我与藏书守有两分交情,算是故交,必不能让你这般将人带走,何况藏书守本身乃是学宫中人,你贸然出手,不怕引来大祸吗?” 话语当中,痛陈利害,仿佛和那藏书守极为熟悉,卫奇哼了一声,抬手指着慕山雪点了点,复又偏移到了王安风身上,冷笑道: “有趣有趣。” “这世上,还有见面相逢不相识的故交,江湖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言罢冷笑两声,不再去管那边略有僵硬的慕山雪,亦不去管那神色古怪的王安风,自顾自地离开,慕山雪咳嗽两声,回身看向那先前曾经给过自己两个肉饼的蓝衣少年,纵然脸皮一向厚实,此刻也只觉得尴尬。 先前他虽然曾经去找过店家打听,可那店家所说,不过是长得讨喜,若是有闺女,肯定想要嫁过去,一看便是人中龙凤云云,完全不能借以判断真实面目。 而此次过来,因为先前曾经见过王安风,故而下意识便将其归类为无意间卷入此事中的无辜人士,一时间未作他想。 其实也是他先前未曾离开门派行走江湖,虽然认出了卫奇的武功路数,知道其出身于火炼门中,却不知道后者的内力造诣究竟如何,若非如此,自然明白能和卫奇内力相抗不落下风的,绝非寻常之人,也不会闹下这么大个误会。 此时尴尬异常,转手将佩剑收回剑鞘,摸了摸鼻子,视线偏向一旁,干笑道: “还要多谢小兄弟上次给的那两个肉饼。”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这位道长,是否是找在下有什么事情?” 一言中的,慕山雪张了张嘴,索性不再期满,点头道: “实不相瞒,在下此次下山,确有事情想要详询藏书守。” 王安风道: “在下姓王,名为安风,道长切莫再以藏书守称呼,嗯……此地不宜长谈,距离我学宫也不算远,不如前往一叙?” 慕山雪闻言面露喜色,道: “固所愿也。” 言罢打了个呼哨,那驴子慢悠悠走过来,慕山雪一拍驴背,舒舒服服躺了上去,方才注意想起来了此时并非只有自己一人,干笑两声,道: “王小兄弟要不要上来?” 王安风见其虽然相邀,却满脸肉疼之色,失笑摇头,转而看向了卫奇等人离开的方向,笑意微敛,面上神色略有沉凝。 方才那青年与自己对拼内力之后,还能够和慕山雪硬攻了一招而不露下风,可见其武功之高。而如此武功,对自己下手之时,竟然也完全不顾高手颜面,暗中偷袭,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与先前自己面对的敌人,截然不同,心念至此,不由于心中暗叹。 “果然高手。” “此人武功,定然还要在我之上。” ………………………………………… 而在另一处,卫奇大步而行,那富商唯唯诺诺跟在旁边,突然便有一只手掌落在自己肩膀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正以为卫奇要惩戒自己方才未能第一时间出手,那手掌却未曾发力,只是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心中正有疑惑,便听到了卫奇低声道: “走……” 走?去哪里? 富商正有疑惑,却看到了卫奇面色煞白,嘴角流出鲜血,眸子越发阴沉,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一字一顿道: “去,回,春,堂。” 声音说出,又牵扯了胸腹中乱窜的内力,忍不住咳出鲜血来,气息萎靡,脸色煞白,不复原本凛然霸道的威风。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江湖风波渐起12 扶风学宫。 风字楼旁的木屋当中。 慕山雪坐在椅子上,王安风替其沏了一壶茶,后者轻轻抿了一口,眸子微亮。 只觉得这茶中全无丝毫燥气,宛如冬日晴空,实在是非同一般的手法,远不是先前山下那些茶铺子里的茶博士能够比拟的。 喝着这茶,慕山雪心中一时竟然升起了要在这里蹭吃蹭喝蹭到死的念头,却又想到,自己若是敢做出这种事情,必然会被执法师伯拎回去一顿抽,想到师伯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头皮微微发麻,方才将这念头恋恋不舍地压制下去。 复又饮了一口,将那茶盏放在手旁,抬眸看着王安风笑道: “我来此的意思,先前路上已经说过了。” “实在是因为丹枫谷一事扑朔迷离,虽然江湖上消息是夏长青作乱,因而被杀,而丹枫谷则是早有预谋,在此之前便已经抛弃了谷中基业,不知遁往何方。” “可我等毕竟未曾亲眼目睹,这一个大派突然与朝堂冲突,继而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终究心中难安,唇亡齿寒,其中事情,还请王兄直言。” 王安风沉默了下,只因为这案子牵扯不小,祝建安也曾经告诉他,其中一些事情,不可以随意外传,是以隐去了关系到刑部运作的部分,其余的东西,则是全然告知了慕山雪,随后道: “我所知道的,也便只有这些。” “就我所见,确实是夏长青和白虎堂勾结,做下了害人满门的案子。”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颇为郑重地道: “至于那意难平。” “在下并未亲眼见过。” 言罢觉得底气不足,复又在心中暗暗补充了一句,照镜子应该不算。 再说,再说我也没有带着面具照过镜子。 慕山雪微微颔首,并未生疑,低声呢喃: “原来如此……” 于心中略作思考,抬眸笑道: “多谢王兄告知。” “大秦铁骑,威震天下,既然是丹枫谷自取死路,这下我派多少可以安心些,至于那意难平,虽然其出身不知,但是所杀之人,尽数都有取死之道,想来应也是我正道一员,倒是不用过多担忧。” “不过,王兄你这段时间,可要注意些。” 王安风微怔,继而想起了一事,若有所思,道: “是方才那火炼门所说的,扶风名器榜?” 慕山雪本待解释,却已被王安风说出,当下抚掌笑道: “聪明。” “和王兄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实在是简单太多了,不似我那师弟,给他说上半天,都不明白,废老多口舌。” “这火炼门,在我扶风江湖之中,隐隐为第一门派,帮中高手众多,且以炼器之术,冠绝这北方数郡,其编撰的扶风名器榜中,涉及我扶风郡中,一切可观之兵,无论刀枪剑戟,还是奇门兵刃,但凡有可取之处,尽数都囊括其中。” 王安风一时尚有些微不解,只觉得这和星宿榜类似,算是个排名。 那边慕山雪轻声道: “可这火炼门,乃是邪派。” “邪派?!” 慕山雪点头道: “不错,须知这名器榜上的兵刃,可都是待价而沽的,哪怕是宇文则将军手中的兵刃破断,都给出了价钱,而且火炼门已放出话来,这上面任何一柄兵器,只要拿来,便可以换得银钱,一分不少,而且,只认兵器不认人。” “对于那些高手佩剑而言,这上面的价钱,便是一种独特的威慑,是扶风江湖中第一大派的认可。” “可对于我等这些不过下三品的武者,那可就真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了。” 听闻话语当中,似笑非笑,隐有自嘲,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真是……疯狂。” 慕山雪叹息一声,道: “自然是疯狂。” “这火炼门立派之初,并非如此,门中尽数都是苦修之士,奉行之道,乃是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的道理,可后来却逐渐走偏。” “只因为其沉迷于锻造之道,不加克制,一步步落入如今的地步,其门中武者供奉极多,又与其他郡各派交好,无论是谁,只要拿得出银钱和材料,他们便会为你倾力打造出兵器。” “其门中不乏有为了打造出满意的兵器,而反伤了自己根基的长老,也因此,江湖上不少人都知道这一处锻兵之处,若不能请得动铸剑山庄,便会来这里,找这火炼门高手。” 言罢复又饮茶一杯,道: “这名器榜的兵器,除去可以换成银钱之外,还可请火炼门中供奉出手,替那人量身打造兵器一柄。” “王兄佩剑得入榜中,怕是不日便会被众多黑道高手盯上,谨慎些的,只会盗走你的兵器,而疯狂些的,很有可能会杀你夺剑。” “毕竟,王兄虽有扶风藏书守之名,但是实则并非是学宫中弟子,于江湖人眼中,并不受学宫庇护。” “而且,学宫超然世外,有教无类,江湖之中,早有了规矩,江湖各派不会在学宫中肆意妄为,可于学宫自身而言,即便是学宫中弟子,只要已自学宫中肆业,涉足江湖之中,恩怨情仇,难说地清楚,学宫亦是难以出手。” “一则是令学子们明白处事当慎而慎之,不可借助学宫之威横行,二来,则免于自陷麻烦当中。” “若非如此,这学宫年年新人换旧人,学子众多,人人或依仗学宫之势,横行霸道,或是自付有学宫撑腰,做事大胆不计后果,牵扯出无数麻烦仇家,纵然学宫之大,亦难以立足,却还如何教授弟子?” “唯有相熟学子,亲近长辈,可能会为之报仇。” 声音微顿,慕山雪摇头笑叹,道: “可这江湖之中,谁人无师,谁人无友,但问仇怨,无关个人,江湖之上恩恩怨怨,难以说个清楚,冤冤相报,便是如此。” “呵,说得远了,这段时间,还是得要小心为妙,切不可以出这学宫。”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多谢慕道长提醒。” 见慕山雪茶盏已空,便起身一边为慕山雪斟茶,一边问道: “不过,往日未曾见过这般多的门派武者。” “个中缘由,道长可能告知一二?” 慕山雪诧异地看了下王安风,道: “王兄这问题,可真是直接。” “若是有什么忌讳,还望道长勿怪。” 慕山雪摆了摆手,笑道: “能有什么忌讳,只是一帮人捂着不肯让旁人知道的事情罢了,也不怕捂臭了,你既然告诉了我丹枫谷一案的事情,于情于理,我自然应该告诉你。” 声音微顿,略作沉吟,道: “王兄以为,一潭死水,如何得活?” 王安风微怔,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引流。” 慕山雪摇头,笑道: “若无水可引呢?” 王安风微微沉默,道: “投石入水。” 慕山雪抚掌笑道: “果然聪明。” 复又慨叹,道: “这扶风江湖,便是一潭死水,而那意难平,便是一块巨石。” “投石入水,外力激荡之下,就算是一潭死水,也能泛起层层水波,水面之下,也有暗流涌动,如同那活水一般。” “虽然说时间一长,终究将会重新变成原本的死寂模样,可在这过程当中,往日里那些肮脏腥臭的东西,都会随着水波荡漾起来,若是重新变地死寂下去,便会越发地臭不可闻。” “若是不想往后变成这腥臭死水的一部分,自然得要在这个时候寻得出路。” “自己的,以及这扶风江湖的。” “当然,若是那意难平这石头够莽够大,将这装着死水的水瓮直接砸个大洞,自然是再好不过。” 言罢失笑摇头,显然自己也是认为此言实在是不着调。 王安风则若有所思。 眼前道士虽然没有解释扶风江湖为何会变成一潭死水,但是却将此时江湖之变动,极形象地展现在他眼前,至于扶风江湖的事情,想来其中也是牵扯了上一代,甚至于更长久时候,江湖中种种恩怨情仇,一言之中,如何穷尽。 当下收住思绪,诚心道谢道: “多谢道长解惑……” 慕山雪摆了摆手,笑道: “哪里那里,举手之劳,不,张嘴之劳罢了。” 言罢复又将那茶盏倒过来,里头已经没了半点茶水,讨好笑道: “还要烦请王兄,再来一壶。” 王安风微怔,方才察觉,眼前这道士已经将那一壶茶喝干了去,哑然失笑,起身道: “那便麻烦慕道长再多等一会儿。” 慕山雪笑容可掬,坐在椅子上,捧着个茶盏连连道: “应该的,应该的。” “不麻烦,不麻烦。” 两人复又谈了片刻,王安风将慕山雪送出学宫,这道士饮饱了茶,懒懒躺在驴子上,朝着王安风随意抱了下拳,便拍了下驴背,那驴似乎通灵,迈开步子,慢悠悠往前走,正当此事,王安风突然想到了一事,开口道: “慕道长,你那佩剑同尘,也在那名器榜上罢?” 慕山雪睡眼惺忪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未曾直接回答,只举起了手中佩剑,洒然道: “且待他们试剑。” PS: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五章轻功2022 目送着慕山雪离开,王安风定定立在了原地。 周围环境颇为安静,此时却莫名让他感觉到了有些压抑,天色渐晚渐昏沉,突然又有数只麻雀扑腾着从昏沉的天空中飞过,落下来了几根羽毛,深秋季节本就清冷,又是黄昏无人时候,自然更为寂寥。 王安风突然察觉到了些微寒意,抬手紧了紧衣服,呵出口气来。 呼吸在微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了白气,复又散去。 王安风在这里略有失神,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慕山雪所说,这扶风江湖,终将不复原本平静,后者曾说,打破原本僵局的,是意难平,可王安风心中却又想到了当日前往青锋解当中,看到的大长老一剑破空。 自那一日起,实则江湖上早已经起了波涛。 公孙靖所在的帮派,便在那一段时间,经历了厮杀,兼并,成为了北武州城下的第一大帮,这样的影响,定然不会段时间消弭,风起于青萍之末,到时候,纵然是没有意难平的出现,这扶风江湖的僵局,也会自然而然地破开。 如同此时。 本来在各自门派当中清修的武者,逐渐入世,大道之上,背刀负剑的武者,也越发常见。 而此时的变化也只是刚刚开始,是以出现的是卫奇,是以出现的是慕山雪,怕是过段时间,那些中三品的江湖高手,门派宿老,也会逐渐开始自江湖中走动罢。 倒是越来越像是离伯故事当中的世界了。 少年暗自喟叹一声,心中不知怎的,忧虑之际,竟还有那么些许的期待。 那各方人物,精彩纷呈,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这才像是个江湖。 心念翻腾之时,王安风转身入了学宫,此时道上依旧没几个人,颇为安静,行经小道的时候,突然自一侧看到了拓跋月的身影,身着红衣,似是喝了酒,面颊微红,却仍旧未曾失态。 看来没有出事。 王安风见状心下微松,刚要开口打个招呼,拓跋月已经走出,右手拽着跟木棍,身后踉踉跄跄跟着一人,身着劲装,眉毛粗乱,颇有兵家豪武之气,此刻却是满脸通红,双眼迷离,右手握着那木棍另一端,脚步跌跌撞撞。 常人只消看上一眼,便知其定然是醉得不轻。 王安风未曾开口,身为武者,听风辨位本是理所当然之处,此时四下没什么人在,少年看到拓跋月双目低垂,脚步匆匆朝着前面走去,身后百里封便拉着木棍,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拓跋月嘴中低声抱怨,道: “不能喝就不要硬撑,喝了又那么容易醉。” “醉了还要耍酒疯。” “死猪头,笨猪头。” 王安风抬起的手掌微微僵硬,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脚尖轻轻一点,身形向后飘入阴影当中,只当作自己未曾看到两位好友,等到了片刻之后,已看不到他们身形,方才小心出来。 左右环顾了一圈儿,未曾见到人影,心中才松了口气,复又失笑,只觉得自己这番小心翼翼的模样,还真的是和做贼的无异。 含笑看着百里封拓跋月离去的方向,王安风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木屋的方向行去,脚步不复方才,倒是颇为轻快。 …………………………………… 及至夜间。 王安风照常将风字楼的万级台阶洒扫了一边,回了屋中,关好门窗之后,返回到了少林寺中。 果不其然,他出现的地方,并不在那孤峰之上,左右能看到的密密麻麻的树木,落尽了绿叶,枝桠横生蔓延,在黑夜之中,阴气森森,宛如鬼怪一般,想来是距离少林寺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王安风却并不以为意。 这段时日里,他每日都要勤练轻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 常人练习轻功,至多不过是背负重物,自院落中腾挪,大派弟子,也只在门派驻地所在的山脉中奔腾,以修习轻身之法,而赢先生则总能在这些地方找出不一样的法子来。 王安风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地方,时而是山脉之上,陡峭难行,时而是流川之旁,遍地泥泞,或者林木丛生,或者青石拦路,总之没有半点好路可走,行经其上,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 若是未能在赢先生满意的时间之内回到少林寺中,二师父准备的饭菜便会被克扣一半,而为了保证药性不弱,剩下的饭菜里面满满的都是药味儿,难以入口,却为了保证身体不至于在苦修之下导致根基亏损,须得要一口不剩全部吃下去。 王安风左右环顾一圈,自一处树干上以匕首钉着张纸,上面写道,以此地朝东而行,得见少林。 微微颔首,将那匕首拔下,反手收束在腰间,复又将那张纸折叠收好,方才施展了轻功身法,腾身而起,脚尖自左右树干上点了点,身如柳絮,朝着前面飘去。 林地当中,树木丛生,若是在下方前行,则总会遇到阻碍,倒不如提气轻身,自树梢而行,一来可以避开树木灌丛,二来视野开阔,便于寻路,这些问题,都是王安风亲自犯过,且以味蕾亲切深刻地记忆在了脑海当中的经验,绝不敢忘。 在往日里,他施展轻功的时候,总是全力而行,而今日在扶风郡城用这门轻功跟踪了百里封之后,倒是发现了其身法中许多精深奥妙的地方,此时并未曾如往日那般,而是只用了三分力气。 身如柳叶飞鸿,每每在树干上轻点一下,便会朝前掠出十数米的距离。 短时间内的速度,定然是不如原先那般粗蛮的用法,但是内力损耗,却大大降低,往常若是内力不足,速度自然骤降,可此时却足可以保证以这般速度疾行许久,若是他内力恢复速度再度提高些许,几无损耗。 微风拂面而来,视野一片开阔,王安风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觉得轻功修行,并非什么苦事,天地四方一片安静,唯独星月在上,厚土在下,而自己孑然一身,穿行其中,似乎世界当中只有自己一人于此,与天地独处。 王安风面上神色不由平和,正当此时,耳畔突然传来轻挑声音,道: “王,安,风……” 这声音突如其来,混没有半点征兆,又靠得极尽,直如鬼魅一般,王安风心中难免吃了一惊,脚下轻功却未曾失了章法,落在一处树梢之上,提气轻身,这枯枝虽脆,却只是晃了一晃,未曾将他摔下来。 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了鸿落羽的身影,王安风叹息一声,抱拳行了一礼,道: “果然是你,三师父。” 声音之中,似是对于后者这种捉弄的行为颇为无奈,实在是因为这段时间,后者时不时便会捉弄他一番,王安风早已经见而不怪,对于这位自称为轻功天下第一的师父,也实在是难以敬重地起来。 鸿落羽看出少年面上神色,感觉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两声,维持着自己身为师父的威严,道: “嗯,轻功练的不错,为师方才考验了一下你,对,就是考验了下,竟然未曾出了差错。” “不枉为师看重于你。” 王安风无奈道: “只要三师父勿要再扮鬼吓我便好……” 鸿落羽闻言干笑两声,双眼不自觉朝着左侧上方瞥过去,声音有些发虚,道: “什么扮鬼吓人?” “哈哈,小疯子你在说什么,为师听不懂啊,哈哈哈……” 王安风看他模样,忍了下,还是没能忍住,幽幽地补了一句,道: “那三师父不在少林,难不成又与赢先生闹了别扭?跑了出来?” 鸿落羽闻言大怒道: “什么?我会怕那个姓赢的?!” “简直就是笑话!” 王安风摊了下手,忍笑道: “三师父自然是不怕的,可既然不是因为赢先生,又并非过来吓唬弟子,弟子实在是不知道,三师父您为什么要在这儿特意等着弟子?” 鸿落羽闻言狂翻白眼,道: “真的是,不愧是那个姓赢的教出来的,鬼精鬼精的。” “不错,为师在这里自然是有事情。” 王安风闻言收敛了方才谈笑的模样,行了一礼,正色道: “三师父请说。” 鸿落羽似乎对于少年此时模样颇为受用,抬了抬下巴,懒洋洋地道: “为师方才所见,你轻身腾挪之时,已经不在拘泥于驱力狂奔,懂得自我克制,已经足以修习我神偷门的第二门武功。” “这一门武功虽然声名不显,但是放在江湖上,亦是一等一的轻功绝艺。” PS: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六章王安风的身家12 神偷门武学,尽数都以轻功为核心,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一切绝学,无论奇门剑术,还是拳掌暗器,尽数凭借轻功展开,效仿彗星袭月,一击远遁,乃是以弱胜强的法门。 此时鸿落羽传授给王安风的,正是和这门轻功互为表里的特殊心法。 星月漫天,四下无人,这位天下第一神偷面上神色罕见郑重,道: “寻常轻功,奔袭之时若是遇敌暗袭,自然要重新调动内力,方才能够对敌,无论出手速度,还是招式威力,都难能发挥出全部威力。” “而本门心法却能在施展轻功的时候,积蓄内力,借以施展雷霆一击。” “其名为白虹。” 声音微顿,复现傲慢睥睨之态,道: “气如白虹,天也!” …………………………………… 神偷门白虹心法,名为心法,实则属于奇术,无碍于武者根本内功,行气之时,只流经数条经脉,似极简单,但是修行起来却异常的别扭。 鸿落羽嘴里咬着根草杆,靠坐在一处树枝上,看着少年一次次失败,打了个哈欠,已有两分倦意。 方才王安风练习时候,不是专注于内力运行,而未能控制住身法,一头撞到树干上,便是轻功无碍,屈指弹出的内气却只能够击断一根树枝,约莫是一个八九岁少年全力一拳的力道,于武者而言,挠痒痒都稍显不足,何况于其他。 天边已经微微亮起了白光。 神偷砸了砸嘴。 “已经过了整夜啊……” “这小子成不成。” 正当此时,耳畔突又传来了衣袂翻飞之音。 数十米之外,一袭蓝衫腾空而起,衣袂翻飞,身法动作极为潇洒大气,脚尖自树枝之上轻点,身子便掠过数米之远,右手抬起,握在了身后剑柄之上,黑发微扬,眸光清亮,剑鞘之内,隐隐听得到长剑轻鸣。 鸿落羽眸子微亮,稍微提起来了些精神。 继而便看到了昏沉天地之间,一道凌厉劲气激射而出,其中不仅有白虹心法的特殊内劲,尚且还缠绕着一层蓝色的雷霆,越发暴烈迅猛,瞬息之间,将前方树木搅碎,气浪喧嚣而上,竟是将离弃道所传罡雷劲也与白虹劲气同出。 令这一剑在凌厉之余,亦不乏雷霆之威,纵然在鸿落羽眼中,也颇有可取之处,当下于心中暗道了一声好。 复又想到他日里,若这小子和人轻功追逐之时,突然回手一剑,措手不及之下,纵然武功高于他的对手,也要吃这一招,胜负当即逆转。 想到那时候对方那时候诧异不甘的神色,鸿落羽便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正待要夸奖上两句,却又看到了王安风踏错的身法,速度之快,已来不及提醒,不忍地将自己的视线偏向一旁。 数息之后,耳畔传来了撞击声音,少年的闷哼,以及树枝碎裂发出的咔擦脆响,待得风平浪静之后,鸿落羽转过身去,看到了坐在树干下面的王安风,浑身灰尘,一手提剑,微微皱眉,似在思索。 鸿落羽眼珠微转,暗笑一声,凝聚了一道无形劲气,将少年头顶的枝桠斩碎。 碎裂的树枝朝着王安风头顶落下,看那轨迹,想来会砸个征兆。 正在鸿落羽暗自偷笑的时候,那边少年手指突然伸出,直接夹住了其中一根树枝,随意一抖一绕,劲气缠绵,将那些树枝囊括其中,继而随手送出,便如箭矢一般,朝着另一侧激射出去。 鸿落羽笑容略有僵硬。 王安风腾身而起,拍了拍衣服,回剑入鞘,看着前者无奈道: “三师父,别玩了……” “咱们该回去吃饭了。” 言罢摇了摇头,似极无奈,继而展开身法,已如飞鸿一般,腾身而起,在树干上轻点了两下,便朝着少林寺的方向过去,鸿落羽在后面僵硬了下,身后拉出了一串残余,追在了王安风的身后,叫道: “喂喂喂,小疯子,你刚刚那是什么语气?” “我是你师父啊,你……” ………………………………………………… 天越发冷了。 梁经亘穿着一身灰衣,自大街上匆匆而过。 他是一名武者。 亦是一名杀手。 往日里曾接过丹枫谷的暗杀任务,可自这‘大东家’在江湖之中消失无踪后,他便没有了银钱来源。 虽然说他身手不错,又敢打敢拼,可同样刀口上舔血的人,大手大脚,醇酒美人的日子过惯了,本就没有什么积蓄,又断去了来路,日子便越发地不好过。 正打算着,要不要趁着年关将近,前往城外,做上几笔没本儿的买卖,行径火炼门店铺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几名武者将一张榜单挂在了门外,这榜单以红绸为质地,于寒风之中微微鼓动,倒是如同鲜血涌动一般,令人心中略有寒意。 梁经亘本能侧目看去,看到了银子这两个字,眼眸微微一亮。 当下踏步上前,同周围好奇围上来的众人一同去看,只见上面以墨痕勾勒出了一柄长剑模样,颇为朴素,藏锋刃于内,只出鞘三寸,已经显见不凡,旁边于这剑身对等,写了一行墨字,梁经亘自上而下,低声念道: “木剑,藏渊。” “内有一丝神兵灵韵。” “未曾见其出鞘,是以不知其神兵威能,但以火炼门炼器师卫奇观之,锋锐异于寻常,既为木质灵兵,其应于天地震、巽之像,震为雷,而巽为风,恐有风雷之能。” “其为扶风藏书守王安风佩剑,未见其名,卫奇惜之,代为名之以藏渊,取君子藏器于渊,不使人知之意。” “估价……五万两!” 梁经亘呼吸骤然粗重,一时竟有头晕脑眩之感,想了想五万两银子代表的意义,狠狠地咽了口唾沫,转身出来,定了定心,转身朝着另一处方向行去。 静室当中。 那富商送入丹药进去,卫奇盘坐在内,周围火气腾腾,将一桶桶的药液蒸腾成雾气,卫奇上半身裸露,端坐其中,呼吸之时,皮肤隐隐泛着红光,恍如神人,未曾睁眼,漠然道: “张贴出去了?” 富商应喏,迟疑了下,复又道: “少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为何,为何不将此时那藏书,不,王安风的实力写在榜单之上?其实力,绝非星宿榜上描述。” “其拳掌身法,剑术内力,俱是不凡,怕是足以列入地煞之中。” 卫奇睁开眼来,看那富商一眼,面色仍是煞白,冷笑道: “我等以内伤为代价探出的消息,凭何要给他人做嫁衣?” “想要知道?” “拿命去填吧。” PS: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七章贪念22 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慕山雪的提醒,王安风一直都呆在了学宫当中,平日里看书炼气,夜间则是在打扫了风字楼阶梯之后,回到少林寺中,修行拳掌剑术,轻身功法,如此一晃已经是十多日时间过去。 而在扶风郡中,虽然火炼门在扶风名器榜上新增了‘藏渊剑’,却也并未引得多少风波,虽有不少人心动,可一看此剑归属于扶风藏书守之后,便将这心思暗中埋在心底。 并非是这些习武之人遵纪守法,而是那五万两白银虽诱人至极,可七品武者,几乎能够腾空而行,还真的不大看得上眼,况且习武之人也不是疯子,未到绝境,如何肯铤而走险? 何况那位藏书守,据星宿榜上所说,其剑术卓绝,足以和八品的武者分个高下,近日来虽然颇为安静,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战绩,是以导致排名略有下降。 可其武功必然不会后退。 以这种少年英杰的角度来看,这段时间的蛰伏,反倒是会带来武功上的飞跃,必然不可能与其成名时候的武功相比。 对其出手,若不能速战速决,引来巡捕,反倒惹了一身骚,尤其是江湖传言,其与扶风巡捕们关系颇为亲近,但凡问起,皆口称藏书守,不肯以姓名称呼,言语之中,颇多尊敬。 虽说碍于江湖和朝堂的微妙关系,江湖人厮杀,大秦巡捕亦不能如何,可若是以扰乱民生的由头,狠狠扣他们一笔银钱,于大秦战刀之前,他们也不敢不交,那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赔本儿买卖了。 若非是陷于困苦之境,他们如何肯做。 …………………………………… 扶风郡城·迎客来客栈。 梁经亘拍了拍桌子,恶狠狠地道: “这买卖,老子接了!” 旁边一胖子笑呵呵地道: “那你走好。” 梁经亘狠狠地瞪他一眼,道: “你什么意思?” 那胖子眉目神色未变,依旧笑道: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 “我们虽然说是江湖中人,可你要是拎着刀子冲进学宫,杀不了你,治你个扰乱民生之罪,扔到牢里关上两三个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据说法家为江湖人准备的牢狱,可是连铁打的汉子进去一趟,出来时腿脚都会发软,一辈子都安分守己,不敢再碰秦律,何况于你我。” 声音微顿,那胖子复又劝说道: “再说,就依着你的武功,你能在藏书守剑下逃得性命,已经是祖坟上头冒了青烟了,还要如何?” “想了半月时间,终究做出这么个决定,不知如何说你。” “须知到,贪到最后便是贫啊。” 梁经亘冷笑道: “我自是打他不过。” “可你勿要忘了,火炼门是江湖大派,不是疯子,只是爱剑如狂,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要的只是那把剑,又不是要藏书守的性命。” 那胖子神色微怔,眯成缝儿的两条眼睛睁开来,道: “你的意思是。” 梁经亘道: “扶风学宫虽然盛名在外,却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我暗中潜入那藏书守的屋子里,将他佩剑盗出,换了银钱之后,明日直接遁逃而出,亦不是不可能,五万两银子,对于七品高手自然看不上眼,可于你我二人却是巨款,就算是对半分一分,亦足以在寻常县城之中潇洒。” “等做完这笔买卖,咱们便直接洗手不干。” “到时候娶三五房媳妇,在县城中置办些产业,自此不问江湖,世外逍遥,岂不是美哉?” 那胖子闻言面露迟疑动心之色,梁经亘手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发出闷声大响,抬高了声音,喝道: “那藏书守只是精于剑术,轻功只是平平,你我皆是靠着轻身功夫吃饭的,在身法上,岂会在他之后?!” “这一笔买卖,你干不干?!” 那胖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挣扎片刻之后,狠狠咬了咬牙,道: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一次我就听你的。” “干了!” 梁经亘大喜,大声笑道: “果然是我的好兄弟。” “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 少林寺中。 铜人巷大门大开,王安风手持木剑,自其中走出,眉头微皱,自心中思索方才交手时候的得失。 他一身武功,以金钟罩为根本,拳掌是为般若掌,指法则以吴长青传授的点星指为要诀,先前轻功寻常,只能硬桥硬马和对手拆招,此时既已有了神偷门轻功在身,便如同是打开了扇门一般,战斗风格,越发趋于多变。 唯独剑术,依旧是那一门传自赢先生的七十二手使破,这门剑术他修行已久,剑术招式,渐趋纯熟,却发现自己已经达到瓶颈,难以踏前一步,是以颇为苦恼,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方才走出,尚且还在沉思当中,突有一道劲气激射而来,刚猛凌厉,宛如长刀斜劈猛砍,气势不凡,他刚刚经过了一番苦战,几如本能一般拔剑在手,身形后移。 待得那劲气刚猛之势稍弱,身形骤然向前,如同流云倒转,手中长剑剑招趁势挥洒,一连数招点在了那劲气之上,生生将其破去。 方才微松口气,突然一杆青竹自斜地里伸出,忽刺忽抽,忽如长刀劈斩,忽如重枪横扫,招式连绵不断,几无穷尽之处,眨眼之间,王安风已经被这山洪一般倾泻而下的攻势生生困在原地,不能得脱,只能以剑术对敌。 重压之下,一身剑术施展地淋漓尽致,将那多变的攻势全然破除,而自身也因为反震之力,不断后退,直至后背靠在了铜人巷大门之上,那连绵不绝的残影方才消失不见,王安风呼吸急促,身前数米之处,唯有一袭青衫,手持了青竹,淡然看他。 少年平复了内息,将手中兵刃收起,复归于剑鞘当中,上前两步,抱拳行礼,道: “晚辈见过先生。” 文士微微颔首,道: “剑术,还凑合。” 王安风恭敬回道: “全因先生教导有方。” 赢先生点头,手中青竹轻轻点在地面上,沉吟片刻之后,随意道: “我当日曾说,你需掌握玉阶三十六宫步,二十八重瞳目,使剑劲气之法二十八类,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十二连城诀,要窍精言,三直六揭,方才算是一名剑客,可还记得?”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记得。” 文士看他一眼,淡淡地道: “记得就好。” 手中青竹抬起,自上而下,虚点少年双眸,手腕,双足,道: “使剑劲气,持剑相斗所用步法,你已悉数掌握,二十八重瞳术,你也已经迈入第三重,虽然进境仍旧寻常,可用于交手,也算是马马虎虎,至于精神气血解,气贯周天之法,要到你七品之时,方可修持。” “可你此刻的剑术,已经停滞不前。” 王安风闻言心中悚然一惊,眼前文士依旧面无表情,他却早已晓得先生性情,当下双拳抱起,恭敬行礼道: “还请先生教我。” 文士似颇不情愿,只微微点了下头。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之外。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墙边儿,左右看了看,直接翻身而入。 PS:第二更…… 第一百五十八章剑术与‘踩雷’ 少林寺中。. 青衫文士随手将青竹扔给王安风,不见什么动作,便有十数本秘籍出现在了王安风身边,随意道: “我所创剑术,意在破尽天下诸般武学。” “未曾学过,如何去破?” “这些武功,你尽数去看,随意练练,不可深究。” 王安风将这些秘籍拿起,其中除去剑术之外,亦不乏各类兵刃用法,刀枪剑戟,奇门暗器,应有尽有,心中想到七十二手使破剑术,确实是破尽对方招式的武功路数。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可以百战不殆,若是未曾修习过刀法,如何能将破去刀法的剑术修行至巅峰? 赢先生想来是习练过百家武学,所以能够创造出这种剑法。但是自身并未曾学过其他武功,便妄想只修行一门剑术,破去万般武学,岂不是盲人摸象? 心念翻腾,王安风复又朝着文士行了一礼,方才将这些秘籍抱起来,放在一侧青石之上,从最上面取来一本秘籍,是一门《鬼头刀法》,微微一怔,觉得这名字似乎曾经听过,却又似乎只是自己错觉。 当下也不再深究,翻开来看,只见其中招式极为阴冷,刀行险路,狠辣异常,囊括刀法基本之道,颇为简单,却又浑然一体,宛若千锤百炼,显然不是那般普通,一时间看得入迷。 王安风在铜人巷中对手,不乏刀法卓绝之辈,而七十二手使破也旨在破去天下诸般武学,是以在使刀的基本手法上面,并非一无所知。 可这些基础,和成体系的刀法路数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他此时看着这门刀法,七十二手使破中针对刀法的剑招控制不住地浮现心头,若有所悟,可若要深究,却又如同井中月,水中花,一碰即散,不见全貌。 当下将这门刀法翻看了数遍,脑海当中似乎有两个小人,一者持剑,一者持刀,相互对攻不止,都不愿意认输,剑法先是破去了刀法,可既然是自己的剑术,自然知道剑术可能存在的破绽在哪里。 便又依凭着这门《鬼头刀法》招数,生生将七十二手使破的招式破开,而此时为了应对七十二手使破,这门刀法风格已经发生了些微的变化。 复又以剑术,重又将那刀法破去。 如此一来二去,攻伐不止,王安风盘坐在原地,陷入苦思冥想之中,片刻后,复又将这门刀法翻至了第一页,重新去看,速度放慢,片刻后已是重又看完,沉思片刻,复又翻到了第一页。 此时翻看的速度已是极慢,一招一式,都会琢磨许久,右手则持拿赢先生抛来的青竹,不时劈斩,招法之中,渐趋熟练。 青衫文士看他模样,微微颔首。 嘴角略有上挑,面庞神色不由柔和了些许,却在瞬间止住,轻咳一声,神色重又冷淡下来,反倒比起方才更为漠然了些,站在王安风不远处,负手而立,衣摆随风而动,一派隐士高人风姿。 正当此时,似察觉了什么,微微皱眉,道: “有人到了你屋子附近。” 声音淡漠,却如同玉鼎撞击之音,清越入耳,将王安风自沉思当中唤醒,后者方才自脑海中演练武学,无意识中已经调用了些许内力,恢复清醒的时候,内力涌动,却被这声音压制,重归于平和。 王安风自身未觉,神情恍惚了下,略有不解地看向了赢先生,后者淡淡开口道: “今日先就此为止,你先出去,打发了来客。” 尚未回过神来,王安风已自这少林寺中消失,出现在了木屋当中。 少林寺·孤峰之顶。 吴长青抚了抚须,将视线从那《天问》残卷之上移开,微微沉思了下,提笔写了数行字,打量了下自己新写出来的这门针法,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 转头去看,见鸿落羽亦是看着这卷《天问》沉思,神色颇为沉静,不复原本的轻佻模样,他一时间尚还有些不大习惯。 而在旁边,圆慈恰好也才写完手中的东西。 吴长青抚了抚须,笑呵呵地搭话道: “大师这次可有所悟?” 圆慈点了点头,道: “略有所得。” “却是不知,这卷《天问》,究竟是何人所写,不书一言,却又蕴含了高深的武功道理。” “贫僧往日从未曾听闻过这般异宝。” 吴长青闻言叹道: “是啊,即便是这般玄妙,竟也不过是一残卷,当真是匪夷所思。” 摇头叹息一声,复又想到了什么,笑道: “对了,圆慈大师你今次所写的,又是什么武功?” 圆慈放下手中之笔,随意道: “不过是一门棍法,以这大秦的《将军棍》为骨,重新修正一二罢了。” 吴长青点了点头,倒是不以为异。 这段时间,他们几人在少林寺中,一边去看公孙靖带来的武功秘籍,以大秦江湖的武功理念,来反哺自身武学,而另一方面,则是每日里看着这《天问》残卷,若有所得,便随手记下,重新订正那些本世界的武功秘籍。 一则借以整合思路,二来,也是文士要他们这样做,他们闲来无事,也便遂了他的愿,反正以他们的武功底蕴,就算是重新创立一门武功,也不是甚么难事,何况于只是修改,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想到此处,吴长青抚了抚须,笑道: “大师和先生相交莫逆,可知道先生究竟是所为何事?” 圆慈看了他一眼,言简意赅地道: “并非莫逆。” 吴长青微怔,随即便明白了圆慈意思。 这两人自此一年多时间,大打出手起码有十回左右,如何能称之为‘莫逆’?那可谓是‘时时皆逆’,逆着逆着,意见不一,便会大打出手,只是他未曾想到,一向平和的圆慈竟然会在这字面上的事情颇为执拗,不由失笑出声。 便在此时,圆慈已收回了目光,道: “不过,据贫僧所知,他这行为,必然是为了风儿。” “七十二手使破,号称破尽天下武学,但是只是骨架而已,自身武学见识越多,威力越强,若是当真遇到了高明的刀客,以风儿此时唯有框架的剑法,尚不足以为敌。” “况且,我等的武功,和这大秦的武功路数不一,简单些的武功尚且还好,越见高深之处,分歧便是越大,若是风儿出手招招皆是迥异于世俗武理的武学,必然会自陷麻烦当中。” “倒是不如学些大秦武功,一来充实自身武藏,借他山之石以攻玉,二来也能将这种麻烦化于无形。” 吴长青闻言心中明悟,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 ………………………………………… 与此同时,扶风学宫,木屋当中。 王安风依旧是盘坐的模样,出现在了自己床铺之上,此时仍旧沉迷于方才的沉思之中,神色略有茫然,环顾了左右一下,腹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声,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瞬间便将他击倒。 方才冥思演武时候,消耗颇大,而他为了多吃些二师父的手艺,自中午之后,已经是粒米未进,刚刚陷于沉思之中,尚且没有在意,此时恢复清醒,这种饥饿感觉便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现出来,难以忍受。 少年双手抱着肚子,将自己砸在了床上,想到二师父的药膳,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呢喃道: “本来就要开饭了。” “究竟是谁……” 耳畔突然听得了极细微的声音,混杂在了风声中,极不起眼,王安风神色却微有变化,抬起头来,看向了一处方向,定下心来,仔细分辨,却发现果然和三师父暗算自己时候故意发出的声音类似。 想到三师父每每暗算得逞,便会理直气壮地说,是为了他往后行走江湖,不会被偷盗之辈暗算,才如此为之,你身为弟子,要体谅师父苦心云云,王安风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腹中又是一阵怪叫,引得他眸子里火苗儿乱窜,少年气极反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嘿……” “原,来,是,偷,儿……” 与此同时,这木屋之外数十米处。 梁经亘暗中潜行,心中自鸣得意,对着身后同伴低声道: “嘿嘿,没出什么事情吧?” “咱们这可是当年祖师爷吃饭的手艺,不是那种经验丰富之辈,绝不可能发现。” 胖子心中微松,复又有些担心,道: “若是那藏书守恰好没睡咋办?” 梁经亘不耐烦地回道: “问问问,你问了多少回了?” “我这不是担心吗?” 梁经亘冷笑一声,道: “他睡着了最好。” “若是没有睡,待会儿就上迷烟,上能麻翻黄牛的量。” “嘿嘿,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行走江湖,谁都免不了被麻翻一次,咱们就当是提前给这位藏书守王少侠上上一课,这‘藏渊剑’就当是费用了,他日行走江湖,必然是要感谢咱们的。” 言罢噤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过来,暗自招了招手,道: “走,胖子。” “大把的银钱,正等着咱们呐……” 月黑风高之夜,一胖一瘦两个人腾起身法,满眼放光,如同扑食的饿狼一般,朝着那安静的小木屋冲去。 PS: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九章深不可测22 木屋当中,王安风躺在床铺之上,双目微阖,状若酣睡入梦,打定了主意要看看到底来人是谁,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暗暗运转起了药王谷嫡传心法混元体,内力流转,安心定神。 外头梁经亘两人小心靠近。 梁经亘挥手让那胖子蹲在旁边,自身则是抬手轻轻推在窗户上,用了巧劲,手腕微颤了几下,也不知道其如何做到的,王安风锁死了的窗户咔擦一声,竟是被直接推开。 梁经亘呼吸未曾有丝毫混乱,偷眼往里去看。 他修行过一门瞳术,须得要往眼皮上涂抹各类独门药液,配合运气之法,苦修数月方得入门,修成之后,纵然是夜间无光之处,也能看得清楚明白。 近年来正是凭借着这门奇术,做下了许多买卖,此刻往里头一瞅,果然看到那少年和衣侧躺在床上,而那柄火炼门开了五万两白银的‘藏渊剑’此刻正被那少年背在身后,心下先是一喜,继而便微微皱眉。 原本按他打算,若是王安风已经睡着了,那便悄悄进去,将那‘藏渊剑’带出来即可,可此时王安风虽然‘入睡’,可是那剑却还背在身后,武者本身感知极为敏锐,擅长兵器技巧的则更是如此,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其惊醒,便是全功尽弃。 心中左右思量了片刻,梁经亘暗暗咬了咬牙,忍着肉疼,伸手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小纸包,这纸包拿了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地严严实实,显然是其极为宝贵的东西。 梁经亘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纸包打开,又自胸前取了个小巧工具,抬手将这药粉全部倒进去,对准了那屋中少年,轻轻吹入。 这药粉可不比寻常麻药,看着虽不起眼,可也是入了品级的好东西,江湖之上,武者行走往来,武功不弱,也不免栽在这玩意儿上,俗称‘蒙汗药’,扶风一地的江湖黑话,叫做是‘三步倒’。 意即吸了这药粉,就算是九品的武者,也撑不过三步时间,便会软倒在地,任人宰割而不能反抗。 这种类型的玩意儿,江湖上多了去,可如梁经亘手中的这档,已经算是个宝贝,材料中用到的药物也是不凡,是以他此时颇为心疼,握着工具的手掌都在颤抖。 可想想那白花花的五万两银子,却还是狠下心来,将这最后的些许药粉,全给吹了进去,想来以这药性,纵然是山间猛虎,斑斓大虫,也该给药翻了,方才将东西收回。 不知是因为这口气吹得有些长,还是说因为肉疼,梁经亘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 退后两步,在这寒冷夜风之中,亦感觉到了些许燥热之气,令他嘴唇都有些干裂,心中升起了度日如年之感。 片刻之后,听得了屋中并无半点异样,方才微松口气。 梁经亘侧身看向那胖子,故作轻松道: “瞧见了没?你说你紧张个屁啊紧张。” “管他是藏书守还是星宿榜,我这顶顶好的药吹进去,不也连个屁都没放出来就麻翻了,还说什么少年英杰,什么剑术不凡?” “我呸!” “全都是放他娘的狗屁!自个人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低声咒骂了片刻,左右看了看,对那放松下来的胖子低声道: “胖子,老规矩。” “我进去,你在外头放风,有人来了,便将其引开。” “若是成了,我六你四。” 那胖子点了点头,双手自腰间抽出来了两柄又轻又薄,两面开刃的峨嵋分水刺,满脸戒备地守在后面,而梁经亘则是先服了解药,方才小心推开王安风的木门。 这门本来已经年久失修,推门的时候总会发出吱呀轻响,可此时却平滑异常,未曾有丝毫杂音。 梁经亘放慢了脚步,越过外屋,朝着王安风靠近过去。 其脚步声,呼吸声难以彻底消失,却皆以技巧,隐藏在了屋外风声之中,即便是意识清醒的人,若不去看,也难以察觉,这正是刺客杀手方才能够精通的法门,不是武学,却是前辈刺客门用命换来的经验,更为珍贵。 片刻之后,梁经亘已经走到了床边儿,脚步停下,看着依旧‘沉睡’的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面现从容之色,右手自腰间拔出了一柄森亮的短刀,以防后者突然苏醒。 左手则是朝着那把木剑处探去,当手指触碰到剑鞘微凉滑腻的触感时候,双目泛起喜色,心中暗道此事已成。 正当此时,一股难言的虚弱感突然出现。 梁经亘的视线一阵恍惚,脚步踉跄,似乎数夜不曾入睡一般,险些倒在地面上,正心叫不好之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右臂,将他拉住,未曾让他砸在地面上,将那少年惊醒。 梁经亘心中长松口气,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本能道: “多谢……” 声音尚未落下,心脏便是骤停,僵硬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那手掌的主人,看到了面含微笑的蓝衫少年冲他低语,道: “不谢。” 梁经亘心中一寒,后背汗毛乍起,他身为刺客,自然不乏搏命之心,狠咬了下牙,反握短刀,朝着王安风身上刺去,心中则是只打算一击之后,直接逃跑,短刀挥出,王安风依旧坐在床铺之上,身形未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与此同时,右手探出,似慢实快,一招药王谷点星指,‘恰巧’点在了梁经亘手腕内关穴处,梁经亘本就不知为何,身子虚弱无力,又遭了这一招,当下手腕一麻,再握不住手中兵器,那短刀落下,被王安风左手一把抓住。 与此同时,少年右手点星指法熟极而流,几乎本能般自梁经亘内关穴,外关穴,曲池穴,尺泽穴,列缺穴一连点出,梁经亘只感觉眼前一花,尚未看得清楚,半边儿身子就都失去了知觉,直接坐倒在地。 满脸呆滞茫然,不敢置信,便看到那蓝衫少年收回手指,站起身来,冲着自己微笑道: “不好意思。” “看你摆的姿势实在太好,忍不住便点了上去。” 梁经亘咽了口唾沫,看着前面神采奕奕的少年,道: “不,不可能。”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王安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弹了下手中短刀,反手握住,随意耍了两下。 他方才在少林寺中,苦思冥想《鬼头刀》刀法,此时手中有刀,自然而然施展出了这门刀法中招数,梁经亘只觉得眼前刀影狠辣,似乎专走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路数,心尖儿不由得一颤,已是大生悔意。 而在此时,王安风手腕微动,短刀弹出,直接抵在了梁经亘喉咙处,局势在握,神色自然平静,面对着不怀好意之人,自然也不复原本温和,眉宇微冷,隐有赢先生三分气质,不慌不忙,只以语言步步压迫道: “我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只是给你的迷药里面加了一味药而已。” 梁经亘微微一怔,此时方才发现,在床头处木缝里,插着一根短香,不知何时被点燃,方才王安风侧躺在床上,倒正好将这根短香遮住,此时后者下来了,便看得清楚。 香头红光闪动,散出了袅袅白烟,扩散之后,无色无味,却似在嘲讽,脑海当中越发昏沉,却突然想起来了行走江湖时候曾经听说过的消息。 据说那些那些精于医术的武者,非但能够凭借嗅觉分辨出药物的搭配,更能以其他的药物打乱原本的药理配合,使得暗算他们的人自讨苦吃,乃是江湖上最不好惹的一种人。 他此时兵器被夺,自身一身武功发挥不出半点,心境早已失衡,又推测出眼前少年身具高明医术,越发惴惴不安,一抬头便看到王安风神色虽平静,面目中却又隐有冷意,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王安风此时说话越是不慌不忙,他心里就越发没有底。 只觉得眼前少年根本不像是打听来的消息所说的什么少年俊杰,什么为人温和有礼,反倒是和曾经有幸见过的几位黑道巨头,邪派首领有两分相像,俱都是那般深不可测。 先入为主之下,便是笃定了眼前少年,平日言行不过伪装,复又想到了方才自己兴致冲冲,摸到这屋子里的模样,竟如同找死一般,心中欲哭无泪,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娘希匹。 就没见过找死找地这么欢实的。 PS:第一更奉上…… 第一百六十章梁经亘的惨剧2/2 王安风不知眼前男子所想,原本他只当此人是个寻常偷儿,可当那迷烟进来的时候,却察觉到不对。 什么偷儿会用到这么厉害的迷烟? 竟足以令混元功产生颇大的反应。 当下心中生疑,手掌中短刀刀刃轻轻点在梁经亘喉咙上,开口问道: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梁经亘早已被吓破了胆子,只因为那刀口就在自个儿跟前晃悠着,是以不敢高声说话,压低了声音。 当下将自己身份,如何行经火炼门时候,看到了告示,又为何过来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告知了王安风,后者面容未变,心中却已经信了七成,反手将短刀倒插在地。 刀刃离着梁经亘身子只有数寸距离,铮然低鸣,骇地后者心脏一颤,险些以为眼前的少年打算取他性命,面色煞白,呆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呼吸略有急促。 王安风站起身来,冲着梁经亘笑了笑,令后者心脏一颤。 继而,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梁经亘松了口气,整个人绷紧的身子都松懈了下来,心中明白眼前这藏书守,应该没有打算取他的性命,此时惊吓之余,出了满身的冷汗,黏糊糊的极不舒服,微微晃动了下,却突然发现耳畔竟未曾传出丝毫的声音。 心中一惊,抬眸去看,发现眼前这被称之为轻功平平的藏书守每每落足之处,竟然未曾发出丝毫的声音,不知是用了什么技巧,速度不慢,却连衣摆都未曾掀起,展现出的轻身功夫直如鬼魅一般,乃他生平罕见。 梁经亘张了张嘴,看了看那边尚未焚尽的短香,突然绝望。 轻功平平? 轻功平平你大爷…… 他先前是如何觉得这五万两银子能够拿得到手的? 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 打吧,打不过人家。 玩阴的把,也玩不过人家。 就连自以为安身立命的轻身功夫,都不是人家对手。 梁经亘浑身乏力,呆坐于地,此时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打算偷跑出去,面对着自己的师祖那般,充斥着被全方位吊锤的无力和绝望。 他不会的,人家会。 他自个儿会的,别人玩得更溜。 这怎么打? 这他妈打个屁! 就是神仙来了,都没得打。 正当此事,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梁经亘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抬眸去看,穿过里屋外物的那小门,便看到了昏暗无光的木屋当中,王安风靠在门旁,复又以那熟悉的声音道: “进来罢。” “已经解决了。” 梁经亘的瞳孔瞪得越发大了。 这声音,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心中一急,登时便已明白了王安风的打算,他虽手脚不干净,于那胖子却相识许久,扯起嗓子便要大喊,便在此时,王安风似有所觉,回身看他。 这屋中无光,梁经亘修行的瞳术,令他能在黑暗中视物,此时偏向蓝紫色的独特视野当中,那蓝衫少年如竹而立,一双眸子如同拔出的两把利剑,森锐锋利,难以直视。 其面上神色颇为平和,却正因平和,而越发令梁经亘感觉肝胆俱颤,倒插在大腿旁边的那短刀似乎鸣啸,似乎有冷冷的寒意穿透了衣衫布料,直往心底里头而去,梁经亘打了个寒颤,僵硬地垂下头,未能说出话来。 而在此刻,外头的胖子已经相信了‘同伴’所说,将那峨嵋分水刺收在腰间,伸手出来,小心推在门上。 此时天空遮挡在月亮前头的黑云被风吹散,月光皎洁,洒落下来,在那胖子的视线当中,木屋的门吱呀声中,自内而开,露出来一张干净的面庞,嘴角噙着微笑,道: “欢迎。” 那胖子一呆,心脏险些停跳,怪叫一声,转身就逃,方才走出数步,王安风右手自腰间拂过,数根银针激射而出,直接没入了毫无防备,正对着他的胖子背部,继而踏步上去,一手拎着了那胖子的衣领,朝着木屋里面拖去,只打算再盘问一次,防止被骗。 那胖子满脸的绝望,因为身体肥硕,虽点了穴道,亦不能发挥出最大效果,双手尚且还能动弹。 是以双手屈起,本能地扣在地面上,想要阻止自己被拉进去,却混没有半点作用,只在地面上留下了十道绝望无力的拉痕,随即便被王安风微微用力,如同大凉村中扔肥猪一样,扔入了屋中。 木屋缓缓闭合。 月光在两张惊恐绝望的面庞上逐渐收束,继而消失。 吱呀轻响。 木门合上。 风吹落叶,月色之下的深秋,依旧是一副宁静的模样。 ………………………………………… 第二日·刑部。 严令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眼眶上黑眼圈的痕迹越发明显,不知道有几天未曾好好休息,看着王安风,以及扔在脚下一胖一瘦两个武者,叹息一声,道: “又发生了什么事?” 王安风言简意赅地将昨夜里这事情发生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复又道: “严大哥,夜间入室行窃,在我大秦中也足以入刑罢?” 严令看向那两个贼人,想了想,摇头道: “并非入室行窃。” 王安风微微一怔,而梁经亘则是双目泛光,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道: “是极,是极,这位大人说的对啊。” 正当此时,却看到那身着朱红劲装的年轻捕头揉了揉眉心,淡淡道: “贼人之话,不足为信,据安风你所说,此人被你制服之前,先是迷药,后又拔出利刃。” “不排除杀人夺财的可能性。” “而于我大秦律例当中,入室杀人于六杀当中,属于‘谋而杀之’。” “谋杀人者,谓二人以上,若事已彰露,欲杀不虚,虽独一人,亦同二人谋法,一般处之于斩首,此次未曾成功,却也要判处流刑,发配至苦寒之地。” 梁经亘面上神色陡然僵硬,双眸瞪大,看着前面的捕头,呢喃道: “我,我没有……” 严令看他一眼,淡淡道: “办案之时,吾等更相信物证。” “放心,等会儿会有人去现场勘验。” “你既已身藏利刃,又有入品迷药,说你只是入室行窃,未免过于轻率。” 复又看向左右捕头,道: “对于犯罪有疑之人,该如何去做,晓得不?” 左右两名捕头自腰间抽出绳索,满脸狞笑地靠近,在梁经亘脸上投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左边儿那位眉梢吊起,如同索命无常鬼,闻言嘿然笑道: “晓得,严头儿,查其履历,若是清白,则从轻,若是五年之内,曾有过同类案子在身,那便加一档处置。” 右边儿那位脸上有道刀疤,一笑面上肌肉抖动,不似善类,倒比这两个贼人更像是个杀人盈野的大盗,应和笑道: “可我看这位兄弟面相,估摸着三年以内,就有过案底儿了啊,哈哈哈……” “狗头侧上,许久不曾饱饮人血矣……” 梁经亘面色一白。 他往日做过杀手,所杀之人不乏寻常富户,又无靠山,身上怎么会没有案子,只是当时遁逃,追他不到,只能草草定为江湖仇杀,若是细翻,疑点颇多,只要确认了那小城富户与江湖没什么关系,他便是枉杀百姓。 而时间,恰好就在五年内。 登时心中慌乱,失声叫道: “等一下,我乃是江湖人,江湖人事情,你们大秦朝堂怎么能管?” 严令放下揉着眉心的手指,颇为玩味地道: “江湖事情,大秦自然不会主动去管,也不会插手争斗。” “可若是一切水落石出之后,证据确凿,不好处理,愿意将犯法之人交给我大秦,我大秦,亦是来者不拒。” 那胖子被逼得急了,叫道: “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藏书守,你竟然和朝堂勾结,你这个走狗,你个鹰犬,我呸!” 王安风尚未说话,严令已眉头微皱,踏前一步,冷然喝道: “汝等犯法在前,安敢在此乱言!” “若是身家清白,往日没有命案在身,何须惊怖?!” 言语神态,皆是肃然刚正,凛然生威,那胖子一时间面色苍白,竟说不出话来。 梁经亘咬牙喝道: “我们乃是江湖中人,自有师承好友。” “你敢判我们,你知道有什么下场吗?!!你,还有你,你,你们能够扛得住吗?!事情若是闹大了,你大秦扛得住吗?!” 江湖和大秦,矛盾由来已久,众位捕头想到那般后果,一时皆有犹豫,唯独严令右手扶刀,回答道: “扛得住。” 梁经亘微微一怔,面目中浮现不敢置信之色,严令看着他,淡淡道: “即便是整个江湖,我大秦亦扛得住。” “何况于一区区九品贼匪,犯我大秦刑律,已经入了刑部,安敢在此放肆?!” “左右,将其带下去。” “晓得了,头儿! 那两名膀大腰圆,满身桀骜匪气的捕头异口同声应和道,继而便在其余巡捕尚有三分迟疑的时候,伸出手掌,梁经亘两人已是九品杀手,武功算是不错,在这两日手下竟如同鸡仔一样不能反抗,可见其武功之高。 而如此武功高强,性情桀骜之人,对于严令却言听计从,极为尊敬。 王安风一时颇为讶然,此时事情过去,细想之下,方才明白刚刚严令的所作所为,重点根本不在他这件案子上,而是打算借助这事情,牵扯出两人原本身上命案,其行为竟然是在主动去碰这些寻常捕头不愿接触的陈年旧案。 心念至此,王安风抬头去看这位好友,却见其脊背笔直,面目之上,不复学宫时候木讷,眉宇之间,已是凌厉如刀,刚正肃然,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些许陌生之感,只觉得和这位好友已经渐行渐远,竟然有些看不真切。 便在此时,严令侧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家国天下,江湖再大,亦在我大秦之下。” “安风……” “你晓得不?” 王安风微微一愣,看到了严令神色认真,仿佛当时初见一般,似乎是因为王安风许久未曾回答,眉头微微皱起,复又抬手拍在王安风肩膀,认真道: “所以说啊,安风你以后可不能像这些人这样,晓得不?” “就算是成了武功高手,也不能犯法啊,要不然天下那个乱的。' “若是没钱了,就跟我,额,跟苏赌徒要,那家伙有钱的很,切记不可以犯法,你晓得不?” “咦,你这衣服怎么这般单薄。” “就算是武者,也得要穿厚实些,晓得不,要不然……” 看着眼前虽穿着劲装,腰胯战刀,却又絮絮叨叨,如同个老妈子一样,话题从家国天下拐到了不知名方向去的青年,王安风却觉得更为熟悉真实,不由笑出声来,道: “晓得了,我晓得了……” “我真的晓得了啊……” PS: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一章麻烦上门22 王安风将那两个贼人交至刑部之后,捕快们查到了这两人过去曾犯下的案子,王安风还拿到了十两银子的赏金,因为腹中饥渴,是以在外头吃了些东西,方才回了学宫。 他那木屋正巧在学宫大门和风字楼道路中间,隐于树林之中,平素根本没有什么人在,今日路过时,却看到了一男一女两人守在了屋子门口,皆是身穿浅青色衣物,袖口处绣着药物纹饰。 男子神色木讷,隐有忠厚之色,而那女子看上去则是乖巧灵秀,颇为可人。 王安风心中微有好奇,想了想,只因为自己并不认识这两个人,是以只当作这一男一女是在此地幽会,出于好心,没有去打扰他们,反倒是在外头绕了一个圈儿,才去了风字楼中看书。 直到太阳到了正午,腹中饥饿,方才将手中的典籍放回了书架上,记下来了自己所放的位置,方才转身出来,准备回自己那小木屋里去淘米做饭,填一下肚子。 昨日里因为那两个小贼还在,是以他也没办法再回少林寺中吃饭,饿了足足一夜光景,今日可学乖了,再不敢为了多吃些好的空下肚子,否则,那火炼门的名器榜还张贴着,谁知道今日会不会再来上那么几个偷儿? 心中念头翻腾,脚下步伐则是丝毫不慢,顷刻间已经回到了木屋处,却看到那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那木讷男子却仍旧站在原地,甚至于连姿势动作都未曾发生什么变化,王安风微微一怔。 行至那青年身后数米之处,鼻子闻到了淡淡的药香味道,王安风心下好奇,开口道: “这位兄台……” “啊?!” 那青年略有茫然地抬起头来,当看到王安风的时候,似吃了一惊,后退半步,复又抬手,匆匆整理了下衣襟,方才一丝不苟,抱拳道: “阁下,便是藏书守罢?” “在下药师谷弟子川连,冒昧打搅,还望勿怪。” 王安风听得其竟是前来拜访自己,言语之中却又极为有礼,并不像是先前那些挑战自己的年轻少侠,心中不由好奇,抬手还了一礼,道: “原来是川连少侠,不知道来找在下,是有何事?” 川连嗫嚅了下,面上浮现些许不好意思的神色,道: “在下出身药师谷,自小学医,听闻王少侠曾经以一种特殊的药方,加速伤势老化,颇为心喜,这一次来扶风城拜访长辈,便想着拜会一下藏书守,若,若是能切磋药理,那更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说话时候,略有结巴,言罢又是连连拱手,极为诚恳。 王安风此时方才明白眼前青年的来意。 复又想到除去了独门武功,和两门特殊的药理变化之外,那些基础的药理学识,二师父也未曾说过不准和别人交流讨教,是以并未升起拒绝的念头,不如说,他学医许久,一直以来未能和同辈的医者交流过,倒还颇为新奇。 当下便将那川连引入屋内。两人都不是那种喜欢客套的人,方才是沏了一壶茶水的时间,言语之中,已经是直奔医药之道而去。 药师谷这名字在整个天下几乎是烂大街一般,可若提及扶风药师谷,却又不同,后者乃是扶风江湖中一个特殊的门派,门人弟子极为稀少,武功传承也并非绝世,唯独医术方面,确实是有其独到之处,使其能够立足武林之中,地位颇为超然。 扶风中门派,除去了家大业大,财大气粗的火炼门,无论正邪,皆不愿意和这药师谷门人发生冲突。 川连自小在谷中长大,识字都是照着《灵枢》,《素问》认下的,至此苦修,已有二十余年,尽得了两代谷主的真传,其虽然年少,一身医术却极为扎实,若是放到一地州城之中,早已是一等一的名医。 而王安风一身医术,则尽数传承于吴长青。 后者曾有江湖第一神医之称,一身所学,堪称惊世骇俗,虽然王安风学医时间尚短,未能得了其中三味,可高屋建瓴之下,于许多地方则有极为通透的看法。 两人所学药理截然不同,虽然说殊途同归,可他们所学的程度,还远远看不到这一点,只觉得对方所学的医术和自己差异颇大,可却又颇有道理,两相碰撞之下,各自皆有所领悟。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自正午时候,一直谈论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止住,川连起身告辞,双方皆有意犹未尽之感。 此后数日,这位出身于药师谷的青年都会来和王安风讨论医术药理,一连五六日光景,直到九月十九日那天。 “王兄所学,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我往日从未曾想过,天下间竟然还有这般药理。” 川连连连赞叹,却又颇为遗憾地摇头道: “只可惜,我不日便将和小师妹一同回返药师谷中,按照师命潜修。” “他日再见,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王安风抬手替他斟茶,道: “江湖之大,总有一日能够相逢,又何必介怀?” 川连微怔,笑着摇头,仰脖将茶盏中茶汤一饮而尽,叹息道: “确实如此,枉我比你大了将近十岁,看得却还不如你一个少年人通透,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痴长十岁……” 王安风并未回答,喝了口茶,道: “川兄何时离开郡城?” 川连道: “只在明日。” “若不是我那师妹一直吵着非要再逛逛这郡城中夜市,恐怕今日便要乘快马回到我药师谷中。” 声音微顿,复又想起了一事,邀约道: “我看今日已差不多到了饭点,这几天全仰赖王兄指点,不如出去由我做东,吃上一顿?” ……………………………………………… 时值正午三刻。 王安风两人并未走得太远,只在川连和他师妹两人所在的客栈旁边,找了家滋味不错的酒楼,要了些招牌饭菜,王安风也在这段时间之后,第一次看到了川连的师妹,十四五岁年纪,看上去颇为乖巧。 那少女原本似乎颇为兴奋,脚步轻快,可看到王安风的时候,却是微微一愣,转而颇为失落的模样,暗自咕哝了两声,却还是未曾拂了川连面子,收敛神态,裣衽行了一礼,脆声道: “药师谷梦月雪,见过王少侠。” 王安风退后半步,抱拳还礼,道: “姑娘多礼。” 只因为这段时间里,王安风和川连日日交谈药理,性情一者温和内敛,一者木讷内向,竟是颇为相合,在这饭桌上,也没有其他地方那种虚情假意的寒暄,两人交谈了两句之后,竟又谈论到了医术药理之上,言语之中不是药性便是穴位。 突然听得了啪的一声脆响,桌子都震了两震。 两人交谈声音戛然而止,川连面色呆了呆,转头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师妹打翻了个酒盏,面颊微红,伸出舌头来,连连哈气,哭丧着道: “辣,好辣……” “这么辣,爹爹和阿爷怎么喝地那般起劲。” 川连吃这一惊,赶忙起身,因为过于着急,将身下凳子都给带倒,看了看那酒盏,一股酒味扑面而来,竟然是后劲极大的北地烈酒,神色微惊,慌慌张张倒了杯茶盏,让梦月雪喝下,复又自身上取出了许多瓶瓶罐罐,翻找丹药。 王安风朝着小二招了下手,道: “这位姑娘喝醉了,麻烦小二哥,请后头大厨做些醒酒的吃食过来。” 小二看了眼梦月雪模样,心中自是明白,连声答应下来,转身去了后厨,王安风看着手忙脚乱的川连,劝慰道: “川兄勿要担忧,只是喝了半盏的话,想来睡上一觉便都醒了。” “随意用药,怕是不美。” 川连闻言动作一顿,道: “也,也只好如此了。” 便在此时,梦月雪一手拉着川连袖口,身子躲在其身后,冲着王安风翻了个白眼,含含糊糊道: “藏书守……” 王安风不解其意,只点了点头,便看到那模样乖巧的少女抬手指了下自己,道: “藏书守……大家都说,藏书守少年英杰。” “说,说谎!” 川连心中一惊,低声道: “小师妹,你说什么呐。” “你喝醉了……” 梦月雪一挥手,轻轻打在川连身上,面颊微红,憨态可掬,道: “没有哇……他长得,又不很好看对吧?” “只是不丑,嗯……比,比一般人好看些,还不是很好看,可只有很好很好看,才能算是英杰吧……对吧对吧?” 川连无奈,冲着王安风苦笑,道: “这……我师妹冒犯之处,还请王兄勿要在意。” “她自小这样。” 王安风摇头,笑道: “无妨。” “雪姑娘天真烂漫,我怎么会责怪?” 川连愣了下,继而本能地将自己师妹往后头送了送,自己则是挡在了两人之间,看着王安风,道: “我师妹自小是我看着长大,我当她亲妹妹一般。” “而我与王兄,也,也一见如故,将王兄当成了兄弟一般,所,所以……” 王安风微微一怔,不解道: “所以……?” 川连咳嗽一声,面颊略有微红,道: “所以王兄你可不能起什么歪心思,要,要不然,岂不是乱,乱了伦理大道……” 王安风面容一呆,纵然是他,一时间也没能跟上眼前青年的思想回路,正当此时,这酒楼大门轰然破碎,外头迎客的两个小二哥如同破布袋一般,朝着里头滚来,重重撞在墙上,喷出了大口鲜血。 杀气四溢。 冰冷漠然的声音响起: “江湖寻仇,杀人偿命!” “药师谷的人,滚出来!!” PS:第二更,感谢米糊公爵的万赏,多谢 第一百六十二章开端与缘由12 这声音当中满是冷意。 酒楼中原本是有不少食客,见到了这种阵仗,皆是微微一呆,继而便皆是朝着外头夺命奔逃,在这酒楼外站着一魁梧男子,任由寻常百姓自自己两边儿跑出去,方才踏步进去。 双眸淡漠,视线横扫这酒楼之中,看到了身着浅绿衣衫的川连,脸上寒意大冒。 身子一动,肩膀上一物化为残影,冲着王安风那一桌子冲去,黑黝黝一片,方方正正,竟是个棺材,王安风右手猛地抬起握在了身后木剑剑柄之上,而只在此时,川连已飘身而起,双眸微张,其中闪过一丝纯白之气。 左手负在身后,右手如拉重车,如在泥潭,似缓实快,在这黑棺即将砸在这二楼建筑之前,稳稳拍在了棺材一端,登时间气劲爆发,将这两层酒楼的桌椅吹得一片狼藉,酒楼本身却未曾损坏,王安风则身形变换,出现在了梦月雪身前,将那劲风阻住。 数息之后,劲气已散,川连人在半空,复又吸了半口气,右手收回,重又涌出新的劲气,抬手横拍在这黑棺一侧,使其横飞了数米,重重落在了地面上,未曾砸中方才咳血飞退的两名小二。 可正在此时,那来人猛地跃起,挥舞手中兵器,裹挟了一阵恶风,朝着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川连横砸过去,只打算在这瞬间,将后者重创当场,却在此时,但听得铮然剑啸,满室回荡不休。 一道蓝衫身影自川连身后跃出,黑发飞扬。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神色微变,却都没有收回力气,反倒是又加了一些内劲。 王安风手腕一动,挥洒出数道剑痕,纵横切割,化为了一道剑气,直接劈向前方兵刃,只打算将其迫开,而对方则是低声怒喝,人在空中,凭腰而转,手中黑黝黝的重锤借助内力,腰力,臂力,旋转蓄势,如同陨石天坠,朝着王安风斩出的剑气砸落。 复又是一声爆响。 笔之方才内力冲击更为巨大凌厉的气浪爆开,王安风翻身落在左侧,踉跄两步,方才稳住,其周围桌椅于巨力冲撞之下,已尽数化为了齑粉,而那青年则在右侧驻足,身形伟岸,稳若磐石,只是又牵扯到了身上内伤,面色微白。 其周围地面上,出现了道道割痕,凌厉而细碎。 显然是方才击碎的剑气所致。 那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息,微白的面色恢复原本模样,右手重锤砸落在地,鼓荡起了一圈儿热浪,冷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藏渊剑主。” “如何,藏渊剑也要掺和我和药师谷之间的恩怨纠纷不成?” 王安风并未回答,只回身去看,身后川连已经将那两个咳血重伤的小二哥带到了楼上,施以针法替他们化解暗伤,当下转过身来,右手握剑,微微抬起,指向了前方青年,沉声道: “你的话,我不信。” “何况,有的人,死了反倒是干净一些。” “你觉得如何,卫奇?” 火炼门少主冷笑一声,他二人先前早有恩怨,知道和王安风并没有什么话好讲,右手手指次第律动,握紧了旁边的重锤。 王安风敛目,右手握剑,食指屈起,轻轻叩击剑身。 于是便有悠长剑吟声响起,经久方绝。 这酒楼大厅气氛,登时肃杀。 恰在此刻,那边川连已经施针完毕,复又掏出了两枚朱红色丹药,以内力助那两人咽下,眼见得气息逐渐平稳,方才松了口气,施展轻功落在了王安风身旁,双目微睁,看着卫奇怒喝道: “你为何无故伤人,不怕官府追究吗?” 卫奇转头看他,眸光越寒,冷笑道: “官府?” “哈哈,简直是笑话!” “你且问问那两人,可敢去官府报案?可敢与我当堂对证?” “他们连报案都不敢,又非命案,如不报官,官府又如何立案,如何来管我?!” 川连微怔,似有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那两个小二,只见后两者唯唯诺诺,不敢看他,那边卫奇冷笑道: “你们二人且说,身上的伤势如何来的?” 那小二身子抖了一抖,颤声赔笑道: “是,这,这是小人自个儿不小心,从,从楼梯上滚下来撞的。” “和,和这位大爷无关。” 卫奇闻言大笑,意极张狂,川连眸子微张,面庞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而王安风却自心中感觉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愤怒。 非独与江湖中人,即便是大秦百姓自己之间的问题,也有许多只是‘私了’。 拿钱,拿田,拿地。 所谓私了。 若是有哪一方敢去报官,那便不止是对方,而是会遭到整个村镇的敌视,百姓们则是认为乡里乡亲,纵有矛盾,纵是吃亏,又何必要害一方入罪,得牢狱之灾,真真是做的太过,而村中长老则认为其冲撞了自己的威严,不复管教,不知体统。 卫奇此时见到王安风和川连并立,虽然有心将这两人一齐击毙,可力不从心,却又有一口恶气,满腔怒意梗在喉间,不肯消去,当下冷笑,道: “王安风,我今日没打算找你麻烦。” “我只为我门中枉死之人,向药师谷讨一个公道,川连,我认得你,此非我卫奇和你一人之冲突,而是我火炼门,要向药师谷,讨一个公道!” 言罢右脚重重一踩地面。 气劲扩散,这木质地板都一端翘起,而那棺材盖则是哗啦一声,直接飞出,重重砸在地面,露出来了一张脸,那脸长得颇为富态,可此时却满脸靛青之色,早已气绝许久,而最为诡异之处则是,此人死状极为凄惨,可偏生脸上扭曲出了一个笑容,令人见之而心寒。 王安风见状神色微变。 他认得这个人。 当日火炼门武者围攻他的时候,此人便在其中,当时还打算扬起兵器,打断他们两人的内力比拼,却被恰好过来的慕山雪好生戏弄了一番,在心口处衣衫割裂了纵横数道剑痕,吓得不轻。 而川连看到那人死状之后,则是面目骤变,失声道: “这是……三笑阴罗指?!” PS: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三章漩涡,入局22 卫奇嘴角冷笑收敛,眸中寒意则越盛,道: “笑一笑,十年少。(四声)” “笑一笑,十年少。(三声)” “人面含笑,通身靛蓝,身周虫蚁绝迹,肉身不臭不坏,隐有药香,这般诡异的死法,除去你药师谷中不传绝学,三笑阴罗指指法之外,可还有其他武功能够弄出来?” “嗯?!” 川连张了张嘴,无力反驳,道: “这,这确实是我门中武学,三笑阴罗指的效果。” 卫奇猛地踏前一步,冷声怒道: “好啊,那我倒要请问川连少侠,贵谷中可有长辈在此?” “贵谷中还有门人在此?” “贵谷中,得传这不传绝学的有谁?!难道说阁下要告诉我,这被药师谷奉为不传绝学,在我扶风江湖赫赫有名的阴毒绝学,竟然也被人盗取了去?!” “川连,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他每说一句,便踏前一步,最后一句落下,右手一扬,重锤击空,一道犹如实质的粘稠气浪直朝着川连撞去,热浪滚滚,声音森寒,显然已是怒极。 川连额上则是冷汗越多。 三笑阴罗指法在药师谷中,年轻一辈只有他一人得传,而除去他之外,门中只有数名专心医药的长辈,医术颇高,武功却是平平,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此时在这扶风城中的,竟然唯独是他一人能够使得出这门武功绝学,这许多线索摆在一起,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动的手,听闻喝问,冷汗津津,却只得艰难地摇了摇头,涩声道: “我,我没什么话好说……证据太多。” “可这人,真不是我所杀。” 王安风微微皱眉,道: “川兄这五日间,皆和我一同讨论医术药理,如何去杀这人?” 卫奇怒极反笑,道: “如何能够杀人?你二人莫不是抵足同眠不成?三笑阴罗指杀人之后,根本无法判断出杀人时间,你亦是见过我这属下,难不成,以为是我杀了自家的管事,陷害着呆子不成?” “当真是笑话!” 言语声中,满是愤怒。 这富商虽然对他极为恭敬,可自身地位并不很低,武功一般,四十余岁也只修到八品,可为人处事,极为圆滑,火炼门在郡城中生意皆由他来打点,此时被杀,许多交易路线方法,便无人得知,门中更是没有第二个如此经验丰富的管事。 重新培养管事,重新联络商户,核对交易,这一来二去之下,不知要损失多少银钱,就算是火炼门家大业大,也不愿承受如此损伤,何况他只是少门主,并非门主,惹得门中长老们不快,若要废了他的位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心中如何能不惊怒交加?! 当下唯有将这凶手击毙当场,方才能够挽回他在长老们心中的地位,事关自身位子,兵器一扬,怒道: “川连,你我皆是江湖中人,既为江湖中人,那便按照江湖上道理来。” “若我死在你的手上,别无二话,自有其他人来管,来罢,且刀剑分说!” 言罢浑身气劲暴起,如同被激怒的蛮牛,一步踏出,已经出现在了川连身前,兵器扬起,重锤砸下,王安风手中木剑轻鸣,刺向那锤,却反被川连一掌轻抚在肩,措手不及之下,被浑厚内力送出数米,落在一侧,而川连则颇为狼狈地躲过了锤击。 重锤砸落,将那一处地面砸出了个深坑,泥土地板飞溅,显然是打算取他性命,王安风心中一急,道: “川兄……” 川连摆手,神色沉凝,道: “王兄勿要插手,且保护好小妹。” “此人正是死在我药师谷绝学之下,确切无疑,以这门武功杀人,凶手定然和我药师谷有说不清的联系。” “门派征伐之事,王兄你贸然参与其中,怕不得好。” 言语之中,已不见方才木讷,劝慰王安风之时,已经揉身而上,和正怒火冲天的卫奇战作一团,他们二人,都是各自门派中菁英,尚不及而立之年,就已经有八品修为。 一者力大势沉,只想着挽回些局势,以保自己少主之位不被动摇,是以攻势疯狂而凶猛,而川连则是不得不战,却又不能够真的取卫奇性命,否则事情便彻底坐实,药师谷虽地位超然,却绝不是火炼门对手,出手之时,倒有两分束手束脚。 幸亏川连天资过人,心性淳朴,一身内力修为足够醇厚,加上药师谷两代谷主的倾囊相授,即便是手下留下了两分力气,也能够勉强压制住暴怒状态下的卫奇,任由那重锤力道如何沉重,攻势如何疯狂,尽数在那两只修长手掌掌控之中。 复又交手五六十合,卫奇先前内伤未曾痊愈,已有两分力不从心之感,动作渐渐迟缓,川连心中微松口气,一掌轻拍在了那锤头之上,将其击打地扬起,却未曾乘胜追击,而是朝后退了一步,收手道: “卫奇,今日便……” 声音尚未落下,那边卫奇突然低喝一声,手掌一颤,那锤子锤头咔擦声中碎裂化为了沉重剃刀模样,双手握着锤柄,发力一甩,原本纠缠在一起的九柄墨色剃刀破空而至,直指川连身上多处要害。 后者吃这一惊,只是其修为毕竟醇厚异常,挥手横拍,气劲化为一堵无形之墙,挡在身前,那数柄剃刀材料非凡,专破内家真气,川连的气劲登时被破,可那些剃刀速度也变得缓慢,青年双手伸展,宛如莲花绽开,夹住了八柄剃刀。 唯独剩下了最后一把,气劲最强,旋转而至。 川连此时内气已尽,本是避无可避,却生生吸了半口气,丹田之中,又有内气涌动,身子在空中微微一顿,腾空数米,以双脚将最后一柄飞刀夹住,于这瞬息之间,展现出了极强的轻功和内力修为,即便旁边观战的王安风,亦自心中升起了敬佩之感。 正当此时,突然一点火芒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川连肩膀,连戳连点,速度直如闪电一般,正当其要朝下点破后者丹田之时,王安风终忍不住拔剑而出,将那火芒点住。 登时便有热浪滚滚,扑面而来,如同烈焰焚天,王安风下意识施展雷劲对抗,掌中木剑之上一道雷霆跃动,将那火焰击碎。 卫奇面色骤变,尚来不及后退,早已被王安风一步抢上前来,后者怒于卫奇在川连显然留情的情况下,仍旧暗中偷袭,是以此时出手,并未有丝毫留情。 左手点星指连连点出,化作残影,自卫奇身上数处大穴上而过,后者本有雄浑内力护住要害穴道,无惧点穴拿脉的功夫,只是因为方才激战,此时内气已尽,而点星指亦非寻常武功,竟然被王安风生生点破了内功防御。 先前他体内内伤便是出自王安风手笔,此刻又被这少年打破穴道,引动了体内内伤,面色煞白,咳血踉跄而退,其手中锤柄拄在地上,竟然是一柄极为精巧的长枪。 枪刃不是寻常凡铁,而是棱形晶石模样,其中跃动火苗,显见不凡。 王安风将之击退之后,未曾继续强攻,而是守在了川连身前。 卫奇急促喘息了片刻,抬手擦了擦嘴角鲜血,察觉自身胸腹内伤再度加重,而方才自川连收手之后,暗中偷袭之事,已经将王安风逼出,当下知道事不可为,未等王安风两人说话,便已大笑出声,道: “好好好!” “好一道雷劲,好一把藏渊剑,想来五万两银子实在过于屈才!” “王安风,今日之事,某记下了!” 言罢到拖锤柄,推门踉跄而出,门外围了一圈儿好事之徒,见到卫奇面色煞白,王安风挺剑而立,似乎正是后者将之击败,左右对视,神色皆是讶然,而也有数人视线落向王安风掌中佩剑,看到上面缓缓消失的雷霆,眸中隐有火热之意暗存。 王安风未曾去管这些事情,抬手将木剑收回剑鞘,转身看向川连,抬手替其把脉,只觉得后者内息混乱,隐隐有一股炽烈火气在其经脉中流转,不断破坏其五脏六腑,心中稍加思考,便知道是方才那晶石之力,难以用药力拔除,恐怕需要静养。 沉吟了下,道: “川兄,你所住之处,恐怕已经不够安全。” “若无可以落脚之处,不如和贵师妹前往学宫?住在我那里……学宫毕竟是学宫,他们再大胆,不敢来学宫杀人。” 川连面色已是苍白,闻言张了张嘴,道: “那,那你怎么办……” 王安风笑道: “我在这里呆了许久,也认识些人,想要找张床,并不是什么问题。” “这……” 川连略有迟疑,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微醺的梦月雪,终究叹息道: “这便多谢王兄大恩了。” ……………………………………………… 第二日,在少林寺中休息了一夜的王安风自一处偏僻草丛处出现,提着早点,回到了木屋那边。 却看到了川连两人,以及身穿白衣的苏赌徒站在门前,面目之上,似乎颇为焦躁,苏赌徒更是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看到了王安风之后,眸光微亮,继而便大步过来,尚且还有数步,便已经急急开口道: “安风,你昨夜在哪里休息的?” 王安风微微一怔,少林寺的存在,如何能够告知于人,当下便未曾回应,只是笑道: “这……赌徒你什么时候对我这般感兴趣了?” 苏赌徒摆了下手,正色道: “没时间和你玩笑了,安风,你告诉我,你昨日在哪里睡的?百里那里?还是严师兄……” “这很重要。” 王安风见其神色颇为严肃,不好再以玩笑糊弄过去,微微皱眉,道: “这件事情,我确实不能说出来,怎么了?” 苏文昌闻言叹息一声,肩膀塌下,愁眉苦脸地道: “那你这是要坐实了的啊……” 王安风越发不解。 苏文昌看了王安风一眼,见其面目疑惑,不似做伪,叹息一声,道: “今日辰时,火炼门卫奇死于静室之中。” “死于剑伤。” “伤口焦黑,如被雷击。” 王安风面上笑意凝固。 PS:今日第二更…… 第一百六十四章死局12 昨日里,王安风方才和卫奇发生了冲突。 而今日,卫奇便死在了自己的静室之中。 而且是死于剑伤。 而且,那剑痕焦黑,宛如雷击。 恰恰好昨日,卫奇暗算川连之时,被王安风以剑相击,因为前者兵器特异,引动了王安风身躯内雷劲。 卫奇为了脱身,故意宣扬出王安风手中木剑能滋生雷劲。 当时酒楼之外,围观者甚众,亲眼看到王安风木剑上雷霆渐隐的好事武者不止十几个,其中有老有少,更不乏精装汉子,以这些好事武者的性子,过去了半日时间,今日已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了他王安风木剑能够滋生雷霆。 王安风双目之中神光闪动,心中登时便明白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如同先前死在了三笑阴罗指法之下的那富商,便令川连难以反驳。 此时在与王安风冲突之后,卫奇随即身死,致命创伤和王安风武功路数不谋而合,种种线索,全部指向了后者,几乎是百口莫辩的局面。 王安风当下微吸口气,看向苏文昌和川连,郑重摇头,道: “不是我。” 苏文昌抬手打断他,颇有几分烦躁地道: “我自然知道不是你。” “可江湖上的人不知道,远在近千里之外,扶风西州城的火炼门更是不知道。” “他们只能知道你擅长剑术,只知道你剑下可生雷霆,只知道你昨日方才和那火炼门卫奇发生了冲突,一番争斗之下,将其打得咳血败退,今日他们的少主便死在了剑下!” “可若能证明你昨日回来至现在,皆和我学宫中弟子呆在一起,他们便不能够动你。” “而你,你现在竟然告知于我。” “你不能说出昨日你在何处休息?!” 苏文昌说及此处,抬起手来指着王安风,终究只是重重一甩袖子,恨恨道: “该死……实在不行,只能作假了。” 王安风沉默了下,摇了摇头,温和笑道: “不要胡闹。” “赌徒你比我更明白,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作假,有多容易被拆穿。” “一旦被人拆穿,反倒是会将你们也拖下水来。” “我不能这么做。” 苏文昌微微一怔,随即竟生出了几分暴怒之意,挺秀双眉倒竖,踏前一步,呵斥道: “你到如今为何还在逞能?!” “火炼门是我扶风江湖第一大派!即便在整个江湖上也赫赫有名的炼兵名门,交好往来之辈,皆是江湖中一流高手,门中长老甚至于与宗师相识相知,而死掉的,是他们的少门主!而你,现在就是第一等的怀疑对象!” “他们的性子,绝不会去仔细排查,根本就是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我知你心性,不愿做这等虚假之事情,可你此时不过是个下三品武者,如何能和一江湖大派对抗?纵然上三品宗师,对上复数手持利器的一流高手,也难得全身而退,何况你我?” “现在消息很可能已经用异兽在往回传。' “等到消息过去,没几天就会有中三品长老带着一大票高手过来报仇,更会以无偿铸造一柄蕴含神兵气韵的兵器为代价,满江湖地悬赏你的脑袋。” “那就不会是你这把藏渊剑的吸引力了。” “这种绝杀榜单,中三品高手都会动心,甚至于学宫当中也不会安全!” “如此情况之下,你竟然还这么无动于衷,难不成是想死吗?!” 越说越气,看着王安风破口骂道: “蠢货!” “竖子,不足与谋!” “不行,我要去找夫子……实在不行,将你收入学宫,我……” 言及于此,苏文昌重重一跺脚,转身即走,正在此时,王安风右手却突然点出,施以点星指指法,一指落在了前者背后穴道之上。 苏文昌虽然消息灵通,学宫当中无人能比,可于武功之上却并不上心,内功功体尚且未能达到九品,更兼是有心算无心的情况,如何能够抵御地了王安风点星指指法。 登时被点破了穴道处内力防御,瞳孔微张,随即失去了光彩,整个人朝着后面软倒,被王安风一把扶住。 看着苏文昌面目之上兀自还有不敢置信的神色,王安风叹息一声,微笑道: “正是因为知道这事情严重。” “方才不能将你们卷进来。” 旁边川连满面愧疚,道: “都怪我,若不是昨日我来找王兄你出去,你也不会和那卫奇发生冲突,反倒糟了这种局面。” 王安风一手夹起苏文昌,示意川连和梦月雪跟着进屋,一边将苏文昌放在自己床上,一边开口,声音依旧算是沉静,温和宽慰道: “川兄不必自责,我和卫奇早有冲突。” “即便没有此事,我与他也总有一战,不过或前或后罢了。” “只是……虽说如此,我也不愿意背上这污名。” 声音微顿,王安风侧身看向外面,视线透过窗户,看到了天空,今日天色颇为阴沉,令人心中异常压抑,而王安风以赢先生磨砺过的感知,已经能够察觉到杀气沸盈,充塞于天地,甚至于还有些微气势不知隔了多远距离,锁定了自己。 脖颈后汗毛受激炸起。 手臂上浮现出肉色小粒。 他很熟悉这种感觉。 面对赢先生杀气训练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这人必定不能和赢先生相提并论,可却也绝对是江湖中一流高手,自身在其面前,如同稚子,毫无还手之力,这些江湖客,有很多一部分并不在乎真凶,火炼门中有大师匠人能锻炼神兵,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打算交好。 他们只要能够令暴怒的火炼门承他们的情,便已足以。 至于王安风是否无辜,并不在其考虑当中。 王安风是星宿榜上俊杰。 那又如何? 死了的星宿榜,不知道有多少。 何况是一无门无派,并无半分背景的寻常武者。 死人,是没有未来的。 少年此时背对着川连两人,微微扬起的嘴角微顿,方才垂下,不复方才轻松微笑,抿了抿唇,神色已经沉如秋水。 天地广阔。 可他此时却只感觉到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苏赌徒方才所说确实不错。 他自己修为低微,而没有了遗珍,师父们也没法隔着不知多少里之遥的少林寺出手,于这扶风城中,孤身一人,天地广阔,亦不过是雀笼。 圣人以天地为笼,则雀无处可逃。 火炼门,即便在整个天下亦是赫赫有名的炼兵大派,地位仅在铸剑山庄之下,交游广阔,江湖朝堂百年之间,承其人情的武者不知凡几,或者陨落于仇杀之中,或者乘风之势,青云直上,成就高人宗师。 而今少主暴死,江湖门派最重颜面,激怒之下,如岱宗东倾。 山覆之下,焉有完卵? PS: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五章步步维艰,当有明王持剑22 屋内气氛一时间颇为压抑,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沉思,而在此时,王安风心念暗转,微微皱眉,却又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越想越是不对,侧身看向川连,道: “川兄。” 川连抬起头来,却是满脸的惊慌失措。 王安风张了张嘴,看其模样,一时间竟然觉得没办法和前者交流。 心中不由感觉到了些许的失望。 梦月雪抬脚重重踢在川连小腿处,并无半点留手,令后者禁不住啊呀叫出声来,朝着后头退了半步,不解委屈地看着自己师妹,梦月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川连,朝着王安风,裣衽,郑重行了一礼,道: “家兄失态,让公子取笑。” “还望勿怪。” “我二人自小在谷中长大,相知相识,师兄知道的,小女子也知道一二,公子想要问什么,尽管开口,但凡知道,绝无半分隐瞒。” 言语冷静,虽只十四五虽,于大难之下,仍能泰然自若,算地处事不惊,超过武功高超的川连不知多少。 王安风摇头道: “姑娘言重。” 声音微顿,整理思绪,方才问道: “只是我刚刚想到一点。” “既然是密室当中,那卫奇怎么会那么简单就死了的……” “火炼门声望隆重,天下大派,卫奇身为少主,周围肯定有护卫,若说有江湖高手保护,也不奇怪,我不过是区区下三品武者,如何能破开重重护卫,将卫奇击杀。” 言止于此,梦月雪闻言眸子微亮,道: “不错!不错!” “啊呀,方才知道这消息过于慌乱,倒是未能想到,就算公子武功高超,能够进去密室,可那卫奇武功也不差,肯定有一场厮杀,火炼门家大业大的,定然有许多小厮侍女,超过一刻的刀剑碰撞声音,那些侍女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果然疑点重重!” 川连在一旁,听得头昏脑胀,他自小在谷中长大,生性安静,遇到这事情早已经慌乱地不得了,王安风两人所说,一时间竟然未能反应过来,只是看到了这两人面色略有轻松,心中焦急也略有减轻。 梦月雪此时重重松了口气。 他们昨日和王安风在一起,并且也和卫奇发生了冲突,若是火炼门高手过来,恐怕也会惹得一身麻烦,心下放松,本性复苏,看向床铺上昏睡过去的苏文昌,轻声取笑道: “只可惜,这位公子被王公子一指戳地睡过去了,否则倒是能够打听打听此时那边情形呢。” “咿,仔细看看,这位苏公子长得很是俊俏呢。” 王安风微有尴尬,心中却决定必须要去火炼门那里看看去才能够找出蛛丝马迹,摆脱自身嫌疑,这一点本可以拜托百里封,薛琴霜等人,亦可寻傅墨夫子同行,可王安风不愿意拖累好友下水,便决定只是自己过去,心念至此,抬眸道: “无论猜想如何,还是要去看看现场情形才能够找到破绽。” “两位意下如何?” 川连微怔,面上浮现退缩之意,视线偏向一旁,嗫嚅道: “这,王兄,没,没有必要吧……” “外头现在,都是那些以为是你杀死了卫奇的江湖人。” 梦月雪眉头微蹙,略微提高了声音,道: “什么叫做王公子杀了卫奇?!” “我们昨天和王公子在一起,又和卫奇先前打了一架,在那些人眼里,咱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了。” “若你害怕,那我便和王公子一起去!” 轻跺了下脚,梦月雪复又转身看向王安风,自腰间抽出一柄轻薄凌厉的短剑,拦在身前,眉眼中虽有恐惧,亦不乏飞扬之态,脆声道: “师兄他性子软,王大哥,我便和你一起去。” “我虽然武功不如公子,也能使得剑法,杀得贼人。” 王安风微微颔首,道: “那咱们便走吧……” 因为心中焦急,两人转身匆匆而去,川连呆在原地,脑海中回想起的却是师妹的笑靥和那一声脆生生的‘王大哥’,脸色一绿,想了想,重重剁了下脚,拔身而走,急急追着两人出去。 “王兄,师妹,等等我……” ……………………………………… 匆匆行至学宫之门处,王安风眸光微沉。 学宫门口,正对一条数百米甬道,直接通向外头大道,两侧则是数米青墙,只因为这儿只有个学宫,寻常人并不会过来,清净幽深,与朗朗苦读之声颇为相配, 而在此时放眼所见之处,这段时间本应该寥寥无人的学宫附近,竟然满是背刀负剑的江湖客,或者肌肉贲起,宛如虎狼,或者身着长衫,风姿儒雅,各自形成一小团体,低声交谈,彼此戒备而视。 等得王安风踏出学宫门槛的瞬间。 原本嘈嘈切切,如同百虫低语的长道之上,瞬间变得一片死寂,持拿战斧的力士,手持长剑的书生,放眼望去不知数十之人,齐刷刷转头看向王安风等人,神色诡异,似不敢相信后者竟然还敢踏出学宫。 这般阵势,即便是方才颇为镇定的梦月雪,亦是一张小脸吓得煞白。 川连已经是双腿微颤,却还勉强将自己师妹挡在了身后,双拳微扬,气劲涌动。 王安风敛目。 此时学宫众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唯一得知消息的苏文昌已经被王安风点穴昏睡过去,是以此刻放眼看去,全部都是不怀好意之人,没有什么帮手。 少年右手抬起,握在了木剑剑柄之上。 五指次第律动。 长剑握紧,咔擦轻响声中,缓缓拔出了一寸剑身。 眼前众人,皆是寻常武者,至多不过寻常八品。 只因为迷雾未定,那些高手都选择做那垂钓的渔翁,准备坐而得利,而这些人虽只想讨口汤水喝喝,亦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因而在王安风拔剑的瞬间,整齐划一朝着后面退了一步,面色微有变化。 少年右手握剑,剑刃斜指地面。 一圈儿凌厉气劲自剑锋所指之处扩散。 王安风抬眸看向这些江湖客。 这些面庞,他从未曾见过,却能够看得出其中的贪婪之色,此时他被人陷害,若是不能摆脱污名,登时便会身死,而这些人竟只在这边围着,高大有力,却只等着吸食他死后身上的污血。 王安风按捺住心境,缓声道: “我与诸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甚至于并不曾见过。” “此事尚且存疑,诸位还请让开。” 无人后退。 只是那眉目之中,贪婪之色越多,各自脑海当中,念头涌动。 只觉得眼前少年纵然是八品武者,劲气刚猛。 却未与天地相连,不过无源之水,终有穷尽之时。 又不是杀不了! 心念至此,渐有杀气滋生。 梦月雪未曾经历过厮杀,因为这杀气,面色越发苍白。 即便川连,亦是咽了好几口唾沫,手掌微微颤动。 王安风敛目沉默,肩膀突然一动,身后剑鞘束带被震碎,朝着后面梦月雪飞去,落在了少女手中,后者尚有不解之时。 低昂剑鸣,悠然而起。 于数十满脸恶念杀意的江湖客虎视眈眈之下,身着蓝衫的少年微睁黑瞳,歪了下头,侧身看她,额前黑发散落,偏向一旁,衬得那眉目越发温和,轻声笑道: “梦姑娘,还请帮我一事。” “什,什么?” “帮我保管一下我的剑鞘。” 梦月雪微微一怔,下意识抱紧了手中剑鞘,王安风复又笑了笑,转身过去,昂首而立,右手持剑,食指轻屈,轻叩剑身,剑鸣之音微颤,少年缓步而行,气势渐渐积蓄,复又开口,缓声道: “我与诸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今日之战,并非我意。” “不过既然身在江湖。” 声音微顿,面目之上,似有复杂,似有明悟。 终又洒然轻笑出声: “那便畅快厮杀!” 笑声当中,突有赤金色佛文自眉心处蔓延,如同业火,熊熊燃起。 右手食指屈起,轻叩剑身。 铮然剑鸣之音, 陡然暴烈! PS:第二更…… 第一百六十六章震上乾下,雷天大壮12 恍如应和,在王安风掌中长剑嗡鸣之时,学宫当中,晨钟渐起。 钟鸣声中。 王安风心念通畅,出手便是再无保留。 金钟罩内功于体内奔流,其性阳刚浩大,原本飘逸绝伦的神偷门步法‘踏月行’因而风格骤变,如同风急烈,雨疏狂,如同雷霆行于四野,一袭蓝衫,只在瞬息之间,便已出现在了最先的两名武者身前。 猛然驻足。 拧身,扬臂,劲气暴起。 明明只是木剑,却在此时斩出了最为明艳的剑光。 当先的两名武者尚且未能反应过来,已如被狂奔的巨象正面冲击,身形猛地向后扬起,双瞳瞬间失去了神采。 嘴巴无意识张开,咳出了大口鲜血。 鲜血如花,只在王安风眉目之前掠过。 那眉目只剩了沉静。 轰然爆响声中,那两名武者直接砸在墙壁上,气息萎靡,两名九品的武者,竟在一击之下,直接重伤昏迷,便在此时,其中武者亦是醒悟过来,怒喝声中,尽皆手持利刃,朝着王安风冲来。 刀光凛冽之下,劲气如龙。 后面捧着剑鞘的梦月雪面色煞白,不由惊呼道: “小心!!” 王安风的呼吸逐渐平缓,黑瞳越发幽深。 便在前方重刀劈斩之时,黑瞳骤亮,突然后退半步,刀锋凌冽,只擦着少年鼻尖落下,于此同时,王安风左手已经抬起,恰好握在了那刀客握刀的右手之上,顺势而为,但听得咔擦声音,那刀客手腕已经扭曲。 而那长刀则是失去了原本轨迹,被控制着横栏在了王安风身前。 铮然爆鸣声中。 一连数柄兵器砸在了那长刀之上。 先前那八品刀客几乎本能地发力,却如何能够挡得住,刺啦声中,森白骨刺刺出手腕,刀客再也忍不住,惨叫出声,而其余数人的攻势也被挡住,只掀起了些微劲风,吹得少年碎发微扬。 露出了一双森锐的眸子。 这些武者中,不乏曾见过王安风的人,可他们却只觉得眼前这少年,与平素那温和含笑,言谈举止,为人处事,尽皆让人三分的藏书守,完全不是一个人,不由得心中一悸。 几乎同时,王安风右腿猛地向前踢出,转眼之间,分化出数道残影,极为狠辣,踢在了身前数名武者的身上要穴之上,后者尽数都在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而这腿法不知为何,招法极为刁钻,一时未能反抗,当下面色煞白,口吐鲜血。 欲要后退,却被刀锋之上涌动的内力吸扯,不能如愿。 少年右脚回落,踏在地面上,激荡起了一圈劲气。 少林绝学, 如影随形腿法。 铜人巷中重伤一千五百六十七次所得,只得其形,未得其意。 破穴之法,药王谷嫡传。 非嫡传弟子, 无解。 正当此时,细微的凌厉破空声音在耳畔浮现,似左似右,忽而在前,忽焉在后,飘渺无踪,似乎幻觉,显然是有精巧暗器手法,朝着自己而来。 王安风神色不变,左手仍旧握着那刀,右手持剑,如同画圈挥洒,只听得叮叮当当声音不断,飞针飞刀飞蝗石,无论是以何种手法射出,尽数在这剑圈当中显出原形,将对面发出暗器的武者骇地面色发白。 王安风手中长剑复又一引一送,手腕一震。 长剑如龙,带着那许多暗器冲天而起,呼啸鸣响之音不绝于耳。 听声辨位之术, 神偷嫡传。 剑法之术,招法传于江湖魁首,神意取于天下剑圣。 王安风右手松开了那八品刀客手腕。 身前数名武者本就被内力拉扯,不得后退,反倒是阻拦了其他武者上前的机会,此刻王安风主动松手,自然心下大喜,踉跄后退,便在此时,少年双眸微张,双掌抬起,猛地朝前平推。 身后似乎浮现明王虚影。 浩荡钟鸣之音震荡,刚猛无穷的掌力自王安风掌心处击打而出,如同怒龙,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在那些武者并无防备之时,狠狠地撞击在了这些武者胸腹之间。 于是在这些武者惊怖的视线当中,在梦月雪惊呼之后,轻掩樱唇的时候。 狂暴的劲气汇聚,仿佛撕开了平和面具,苏醒的猛虎。 十数名因为王安风弃剑而没有丝毫防备的武者,瞬间被这掌力击飞。 鲜血淋漓而下。 王安风身前十米之内,再无一人。 半空当中,木剑周围缠绕劲气,带着那些暗器落下。 少年右手朝后伸出,稳稳握住了剑柄,劲气纠缠,道道暗器并未落地,而是牵扯于王安风身周旋转缠绕,如同漫天星辰,速度越快,其势渐猛,少年腰带内囊之中,数个精巧玉瓶不知时而开,淡淡药香混杂在一起,被这些暗器裹挟。 突而手腕一震,继而朝着前面一引一送。 宛如长江大河,自天而落,这些暗器便以更强的速度逆势激射而出。 前方般若掌气劲掀起的气浪尚未曾落下,众人视野受限,但是于王安风眼中,却如朗朗白日,没有半点阻拦。 当下暗器破入那些武者身上穴道,惨叫连连,中者倒伏不知凡几。 不时竟有惊呼传来,中了暗器的武者面色青紫,竟是直接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王安风神色平静。 拳掌之功,般若掌,少林绝学中掌法第一。 下毒之法,药王谷嫡传。 所用之毒,自行搭配,七品以下化毒药物, 不可解。 手腕一震,木剑倒插在地。 王安风微吸了口气,黑瞳之中,隐有雷霆浮现,按捺雷劲不在自身身躯之上显露异状,只在这长剑剑锋之上,有道道蓝色雷痕浮现,纠缠不清,渐趋于暴烈。 突清喝一声,反握剑柄,凭腰力而转。 铮然剑啸之中,一道纠缠雷霆的剑气一端指地,一端朝天,冲向前方。 地面青石,登时破碎。 厚重气浪,自中间而断,那些武者知道厉害,慌不迭朝着两旁滚落避开,只是瞬间,那剑气便已经朝着前方行过,地面上有不少兵器,被摧枯拉朽般割裂。 剑气自百米处而止。 而学宫长道之上,已有了一道光滑笔直的剑痕,其上尚有雷霆剑气勾勒,不时闪动,令那些武者面色越发苍白。 学宫钟鸣仍旧在回荡。 学宫晨钟,警醒学子,响彻六十息。 王安风拔剑之时开始。 自此尚未落下。 而前方已无敢战之人。 死寂之中,似乎有人开口,强自道: “他,他此时必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沉默不到一息,有人应和,掌中兵刃劈斩破空,高声喝道: “不错,纵然是他武功再强,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就算天纵之才,武功能够强到什么地方去?” “大家伙儿并肩子上,杀了这小子!” “没错,没错!” “杀了他!” 呼和之音渐起,那些武者似乎极为愤怒,也已看穿了王安风此时外强中干的事实,兵刃破空之音,呼朋唤友之语,不一而足,群情盈沸,骇人已极。 梦月雪隔了数米之远,亦心中畏惧,面色发白。 王安风此时体内内力消耗极巨,神色却仍旧平静,眸光横扫前面那些满面杀气的武者,缓步踏前一步。 怒喝之音,登时死寂。 方才还要对王安风杀之而后快的武者们,如被骇破了胆子,整齐划一,朝后退避。 王安风抬眸看了这一圈儿武者,只觉得可笑,可笑异常,当下便笑出声来,其音清朗,有剑鸣相应,前面武者面色羞怒,却不敢向前一步,笑声当中,王安风掌中木剑抬起,直指前方。 剑锋之前, 竟无一人敢于站立。 少年笑声渐歇,看着这些武者,神色趋于平静,平声道: “跳梁小丑,谁堪一战?” 声音平淡,却在此时,在这十数武者咳血昏迷,在这数十武者畏不敢前之下,在这摧枯拉朽,无人能当的战绩之下,越发地霸道睥睨。 身后的川连双瞳瞪大,不敢置信看着前方身影,而梦月雪则自心中产生了些微不敢置信和难言的敬畏之感,单人独剑,杀得前方众人不能再战,这本是江湖话本中的故事。 此刻却是现实。 王安风手持长剑,缓步向前。 前方众人,竟然无有一人敢妄动,只是如本能般退避。 一人惊退数十武者,身后两人如在梦中一般,只觉得那面目平和的蓝衫少年渐行渐远,而在此时,王安风突然脚步微顿,侧身看向身后药师谷两人,眉宇之中,依旧安静,只是左脸处有一处血痕,平添三分肃杀,温和道: “川兄,梦姑娘。” “何不同行?” PS: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对峙,绝杀22 火炼门于扶风郡城所在之处,距离扶风学宫颇远。 王安风长剑并未收回,右手扣剑,踏步徐行。 身着青衣,面目乖巧的梦月雪自他左侧后面站着。 少女双手捧着木剑剑鞘。 三人行过小路,踏足大道之上,两旁中不乏有背刀负剑,尚且犹豫要不要动手的江湖人,只因为方才没有能下定了决心,是以不知道刚刚学宫前小道发生的事情。 此时蓝衫少年缓步踏过,皆是神色微变,各自握紧了兵器,本欲出手,不知为何,却有淡淡的畏惧惊怖自心中萦绕,令他们身躯僵硬,令他们不敢,也不能拔剑。 再看那少年,眉目一如既往地平和,却有烈烈锋芒,左右莫之能视,只任由王安风行过,任由他们三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握在了刀把剑柄上的手掌方才松开。 掌心当中,不知何时已经满是细汗。 众人心中泛起懊悔之意,怨恨自己方才没能出手,有好奇之人走到了学宫前头那条小道,往里看去,神色陡然剧变,手掌一颤,竟然未能握紧了手中兵器,倒插在地,铮然鸣啸不止。 而那武者的面色已经煞白。 …………………………………… 王安风缓步而行。 在周围之人眼中,他是胸有成竹,是以不急不迫,淡定从容。 可唯独他自己知道,刚刚交手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他已经绝学尽出,他内力不过初入八品,此时已经几乎用去了七成,此时正在借机调息,恢复内力,佛门心法运转,心境渐趋于平静,一步一前,一呼一吸,内力在体内盈沸而起。 周围武者,尽数未曾异动,看着这三人向前。 川连不自觉挺高了胸膛,面容有些微殷红。 梦月雪看着王安风的背影。 神色略有恍惚。 火炼门高十数丈的铁枪旗已经在远方可见。 少年缓步踏前。 一步, 三步, 驻足在前。 抬眸去看,呼吸平缓,浊气吐落之时,金钟罩内力已充塞经脉当中。 他经过了三千年血参培育根基,龙气反噬已经消失不见,自身天赋得以昭显,纵然只是八品武者,也已经气脉悠长,周天不息,远比不得一日打坐,当他人百日之功的天生道心,可于内功修行,回气调息之上,却有旁人难以比拟的优势。 等他驻足时候,周围街道之上已有了不知多少好事武者,各个神色有异。 这些人对他倒是没有多少祸心,因利而蜂拥而上的本就只是少数,江湖之上,亦多有仗剑任侠之辈,只是看到这陷入杀人漩涡的藏书守竟然堂堂正正地朝火炼门过去,是以心中好奇。 便围在附近,打算看个热闹。 也是想要把这事情弄个明白。 火炼门卫奇毕竟并非常人,暴死于静室之中,这些武者亦是心中极感兴趣。 在火炼门那十丈铁枪冲天而起之前,盘坐着一位苍颜老者,双目微阖,气魄雄浑如狮,面庞神色刚正。 王安风尚未开口,那老者已经睁开眼来。 左眼浑浊,如同不能视物,右眼却凌厉森锐,令人望之而胆寒。 身旁倒放一锤。 通体玄墨,上有简朴纹路,隐隐泛起焰光,此时纵然是深秋时候光景,天气转寒,在其周围却热浪涌动,堪比六月赤阳。 老者视线从王安风身上掠过,缓声开口,道: “藏书守前来,应是为了自证清白。” 王安风只看这老者打扮兵器,便知道其必然是火炼门中高手。 闻言微微颔首,道: “不错。” 那老者咧嘴笑出声来,声音干哑刺耳,道: “有意思!” “当真有意思,我派少主,死于剑伤,剑痕之上,隐有雷霆。” “和我门少主有冲突的,又能够做得到这一点的,恐怕唯独有王少侠你一人而已!” 王安风摇头,平声道: “不是我。” 老者敛目,宽大的手掌搭在膝盖上,缓声道: “那好,敢问少侠今日辰时之前,人在何处?” 旁边川连手掌微微一颤,面目之上,浮现出来了明显的紧张之感。 即便梦月雪,亦是感觉到了心中不安。 昨夜孤身去了无人可知的地方,这是王安风绝对难以解释地清楚的问题,对少年极为不利,因为拿不出证据,是以无论他如何去说,总在气势之上,便会落入了下风。 正在此时,王安风却无有畏惧,反手将手中木剑刺入地面之上。 抬手一撩衣摆,同样盘腿而坐在那老者的对面,似要坐而辩论。 双眸微张,淡声道: “问此事,有何用处?” 老者闻言禁不住冷笑道: “如何?” “若是你拿不出证据的话,那便定然是你所为!难不成藏书守想要说,纵然阁下昨夜不知在何处,纵然我少主死于雷属剑伤,亦是和你无关?” “哈哈哈,当真是好笑!好笑!” 梦月雪明显感觉到了周围武者越发怀疑的视线,而在这些视线之中,尚有些让她感觉很难受的东西存在,心中紧张,不由得抱紧了手中剑鞘,仿佛这古旧剑鞘能够让她稍微心安。 王安风敛目,道: “剑痕,雷霆,与其有旧怨。” “连我都以为是我做的。” “那前辈可知道,卫奇与我为何结怨?” 未等那老人回答,王安风便已经自顾自开口道: “因为他窥伺我这柄木剑……” “此剑,乃是师长所赠。” “先有堵截围杀不成,后又将我这柄木剑登上所谓名器榜,引来刺客杀手,如此结怨,我纵然杀他……” 声音落下的同时,少年屈指轻弹剑锋。 木剑鸣啸之音渐起。 “又能如何?!” 川连吃这一惊,结结巴巴道: “王,王兄?!” 周围武者尽数色变,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老者亦微微一怔,随即怒极反笑,高声喝道: “好好好,老夫纵横江湖十数载,从未见过你如此嚣张之徒!” 王安风双眸微张,气势之上,未有丝毫的退却,喝道: “只许他杀我,不许我杀他?!” 那老者怒极,道: “江湖厮杀,自然随意!” “若我为江湖人,当说你杀地痛快!杀得酣畅淋漓!” “可他为我火炼门少主,你既然身为扶风之人,自然知道,杀我派少主,我门中弟子尽数可以找你寻仇。”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今日,老夫便杀你为少主报仇!” 这番话语,老者尽数发自肺腑,极为恼恨,周围武者,也能够感同身受。 言语声中,那老者猛地腾身起身,抡起身后重锤,便在此时,一道雷霆也似的刀光自一侧斜斩而下,将那铁锤击地后扬,溅射起了一层火星,照亮了王安风眸子。 少年神色未变,双瞳微张,突然喝道: “不错,我自然知道!” “我自然知道火炼门为我扶风第一大派,家大业大!” “我自然知道,火炼门中高手众多!” “我更是知道,若我杀了卫奇,必然引得火炼门疯狂报复!必然死无葬身之地!那我便要再问一句……” “既然知道,我为何还要如此去杀卫奇!” “既然知道,我为何还要以剑杀他?!” “既然知道,为何杀人之后,不就地将其毁尸灭迹!” “既然知道……” “我,为何来此!” 一番话语,如同重锤击空。 正因为先前那老者所说出的话语,令众人感同身受,此时才越发使得王安风的喝问有力,直震得周围江湖武者思维略有僵硬。 先前众人亦不了解事情,江湖好事武者,最喜围观热闹,却甚少思考,犯了灯下黑的毛笔,此时被王安风数声喝问,直指这问题关键之处,方才逐渐反应过来,视线皆有变化。 在王安风旁边,已脱离了刑部,只为为自己家族复仇的六品高手米兴法一身江湖衣装打扮,面目阴冷,持刀站在一旁,刚刚王安风正是看到了这位高手跟在自身身后,方才敢于兵行险招。 当下腾身而起,右手握在了长剑之上。 踏步向前,看着那未能回答的老者,声音微提,双眸微张,连声喝问,道: “你方才问我,昨夜在何处休息?” “我若回答一处地方,你必然说无人作证,我若和人同塌而眠,你必说我夜半出手,纵然有人证明我昨夜一夜未睡,你也可说我和那人乃是同伙勾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才前辈问我许多问题,我也想反问一句。” 王安风驻足。 他此时身材和那老人相仿,双方只隔一步之遥,少年看着后者泛起血丝的眸子,呼出口气。 只轻声道: “前辈当为六品武者。” “那卫奇被杀之时,前辈身在何处?!” PS:第二更…… 感谢fisher慢渔夫的万赏,感谢 第一百六十八章破局,极限反杀12 王安风说出这句话,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火炼门老者面目上。 后者脸上浮现激怒神色,怒道: “你这是何意?!” 王安风神色平静,并未咄咄逼人,只是淡声道: “只是好奇。” “六品高手保护之下,卫奇为何会死。” “而在六品高手保护之下,仍能杀死卫奇,那为何前辈身上没有半点伤势?” “莫非惧战而逃?”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嘈杂一片。 老者面目略有涨红,终咬了咬牙,粗声粗气地道: “老夫近日得了上好材料,每日皆在铸兵室内锻造兵刃。” “是以今日辰时之前,并未守在少主附近。” “此为我之失职。” 言罢怒视王安风,高声道: “此事我已以铁羽鹰告知于门主,他日自当在门中定罪受罚。” “何需要你来质问?!!” 此时因为心中激怒,说话之时,引动了体内内力。 属于中三品武者的‘气’盈满于此,掀起了无形气浪,令围观众人面色微白,踉跄后退,几乎难以呼吸。 王安风旁边,身着寻常劲装的米兴法踏前一步。 那浩瀚气势在其三步之前,如同被利刃切割,分作两半,至王安风之前时候,已经只剩下了细微流风,令少年额前碎发微扬,神色未曾变化,淡淡道: “且问前辈,有何人能知?” 老者微怔,继而怒声回道: “铸造神兵,自然是要摒除外人打扰,又如何能够有人证明?!” 王安风步步紧逼,道: “那可有人能够证明,前辈辰时前未曾进入卫奇静室当中?” 周围武者窃窃私语越发嘈杂,老者心中激怒,道: “少主静修养伤,周围方圆百米之内,绝不能有第二个人打扰,如何能够证明?!” “再说,你以为你是谁,老夫凭何要回答你的问题?!” “巧言善辩,竟然打算……” 未曾等他说完,王安风微微踏前一步。 双眸微张,内气运于喉间,将其怒骂打断,道: “那有何人能知?” “前辈未曾和人暗通曲款,离开卫奇身边,不是故意为之。” “好让人有机会暗中下手!?” 老者闻言,几欲呕血,右手握紧了身旁铁锤。 若非王安风旁边有一身负血海深仇,杀气沸盈,年富力强的同级高手手持战刀,虎视眈眈,他早已经将眼前这小子一铁锤砸得脑浆崩裂,此时却只能忍住气,咬牙切齿,道: “血,口,喷,人!” 须发皆张,一身杀气激荡,令人不敢直视。 王安风声音却依旧平缓,双目看着那边老者,淡声开口。 “在下唇齿无疮,并未‘血口’,不劳前辈关心。” “只是心中好奇,有何人能知。” “将静室周围佣人调开,是卫奇的命令,而不是前辈的命令?!” “又有何人能知。” “前辈未曾将其他人安排在静室周围,以趁机杀人?!” 声音微顿,复又轻声道: “又是何人能知?!” “今日辰时之前,前辈是在铸造室中。” “而不是在卫奇静室之中,手持利刃,将其击杀之?” 周围尽数死寂。 唯有少年音色转为平静,抬眸看向左右围观武者,轻笑问道: “以火炼门炼兵之能,以六品武者之力,若要打造一柄沾染雷劲的长剑。” “当不是难事罢?” 江湖人的脑子里先是一懵,继而便逐渐明悟过来,若是说王安风杀了卫奇的话,尚且还有诸多疑点,可若是眼前这为老者动的手,那么便可以解决许多问题,也更为合理些。 而王安风,正巧是这人推出来的挡箭牌。 如此一来,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清楚。 譬如杀人之后,为何还要留下剑痕,雷伤。 为何还要留下种种线索? 至于雷劲…… 若是将视线自王安风身上移开,那么身为炼兵大派的火炼门,锻造出蕴含细微雷劲的兵器,绝非什么难事。 一时间众人看向老者的视线,颇为古怪。 那老者面色一白,胸中怒气激荡,险些吐出血来,可纵然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年所说,自己确实没办法解释,周围江湖武者的视线令他心中一阵难以忍受,突然想起王安风方才所说,眸光微亮,断喝出声,辩驳道: “胡说八道!” “老夫世世代代皆为火炼门弟子,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情!” “你又能拿出丝毫证据不成?!” “否则便如你方才对老夫所说,无论老夫说什么,你都有话可讲,可没有确凿证据,你这根本就是,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言罢有些气喘吁吁,自以为已经解释清楚的时候,却发现周围江湖人越发沉默,看向自己的视线略有古怪。 梦月雪面庞之上则是泛起些微笑意,不复方才紧张。 正略有些微茫然的时候,却见到王安风退后一步,身上气质转眼间便从锋芒毕露,变成了温和无害。 眸光平和,看着眼前老者,行了一礼,轻声笑道: “也即是……” “前辈也承认,先前对在下的怀疑,不过是欲加之罪?” “什……?!” 老者声音一噎。 此时方才想到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双瞳微微放大。 却是发现自己竟是被王安风带进了圈子里,若是他此时反对,认为王安风就是杀人凶手,那么按照方才所说,他比王安风更像是凶手。 可若是他说没有明确证据,不能证明自己是凶手,是王安风欲加之罪,那么,在他身为火炼门高手,同样能够仿造出剑伤雷劲的情况下,同样不足以证明王安风就是凶手。 因为他自己昨夜所在何处,也同样无人能够证明。 既然双方皆是如此,又如何能谈及自己便说是欲加之罪,谈及王安风,便是证据确凿? 这根本就是自己在狠狠地抽自己的脸,在抽火炼门的脸。 老者面色一时间青白交加。 一时间两人竟然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 若王安风是凶手,那么他有更大嫌疑。 若他自己不是凶手,那王安风便更是被冤枉陷害。 可这只不过是情理如此,老者比王安风多出许多江湖经历,自周围这些武者打量的目光,便已经知道,他们此时心中所想,已经不是王安风杀人,甚至不是两人都是无罪,反倒认为自己才是杀死少主之人。 以江湖武者消息的传播速度。 等到火炼门高手到达之时,消息恐怕已经要传出扶风郡城。 到时候即便是门中高手,在不得真相的情况下,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也必然是自己,甚至于还会因为大派立场,还会对受到冤枉的王安风加以赔偿,复再加以调查。 而纵然能洗刷清白,自身在门中绝不会再受到如此信任。 本是因为自身失职,未能保护好少主,是以未加调查,便第一时间,在暗中传出消息,想要先抓到‘凶手’,略作弥补。 否则这种消息,事关重大,怎可能当日之间,便传遍扶风。 如此岂不是打草惊蛇,反惊走了凶人。 他只想着,这消息纵然有所值得怀疑推敲之处,可消息传出许久,口口相传,必多有扭曲,假作真时真亦假。 到时候江湖舆论大势之下,不是‘他’也是‘他’。 自己尚且算是戴罪立功,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又哪里能去管他人死活? 原本是如此的打算,却未曾想到沦落至如此地步,老者面色一时青白交杂,而王安风则是反手将剑倒扣在背。 后颈处黑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今日清晨,苏赌徒曾说,王安风危险之处,在于这事情,唯独几位好友知道不是王安风做的,而江湖上的人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扶风西州城的火炼门也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王安风呼出口气,冲那老者微笑颔首。 神色温和有礼,道: “那么,前辈,在下先前叨扰。” “就此告辞。” 复又看向旁边米兴法,笑道: “多谢前辈帮忙,嗯……今日天色尚早,前辈想来也还没吃。” “不如一起去吃些早点?” “唔……我知道一家面点很不错,如果前辈不喜欢,想要吃肉,也有好多摊位可选,汤汁纯白,加了辣子香菜,绝无有半点油腻,极为爽口,加以自家做的火烧油饼,极为好吃。” “川兄,梦姑娘也同行罢?” “今日我来请客……” 米兴法看着眼前明显比起寻常时候话多了不少,眉眼微扬,和方才运筹帷幄,步步紧逼截然不同的王安风,阴冷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容。 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 “那可要准备好银钱。” 王安风微怔,掂了掂自己荷包,笑道: “自然是够的。” 数人离去,而在这火炼门附近,看完了热闹的江湖客也逐渐散去,彼此交谈热烈,不时争执,想来近日酒楼中又多了许多谈资,看向身后那老者的眼神则满是不屑。 那老者看着王安风背影,胸中沉郁顿结,不能自已,想至自己所作所为,竟似是自作自受一般,等到门中高手过来,定然要吃好一顿苦头,越想越是痛恨不甘,突然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倒地。 PS: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九章已知山有虎,何故偏向此山行?22 王安风明显低估了米兴法的食量。 站在路口处,少年满脸茫然地看着这位前扶风巡捕扬长而去。 右手里头荷包已经重又变得干瘪。 王安风拎着手中的荷包,朝着右手甩了甩。 最后一枚铜板落出来,在他掌心处滴溜溜打了个转儿。 似曾相识的一幕,如在嘲讽。 王安风叹息一声,眉目之中,满是怅然,却在心中又有所安慰,低声呢喃道。 “看来,吃得多这件事情,不止我一人。” ………………………………………… 一行三人,回了学宫当中。 学宫前那长道当中,剑痕犹自还在,血迹被打扫了一便,却仍旧在地面上留下了斑斑点点的痕迹,和灰尘干土混合,形成了暗红色的模样,如同丑陋的胎记,留在了地面上。 空气中仍旧还有鲜血的味道。 等回到王安风那小木屋的时候,苏赌徒已经转醒过来,身着白衣,面容俊秀的世家公子,搬了个小马扎,双手抱着个茶盏,就坐在了王安风小木屋前头。 旁边儿架着一把连鞘的长剑。 整个人看起来,如同等着讨债的长工一般,未曾言语,也能够感觉到后者身上洋溢的那种怨气,直欲要冲天而起。 当看到王安风的时候,苏文昌原本茫然,未曾聚焦的双眸亮起一道寒芒,腾地站起,咬牙切齿,高声道: “王安风,你给我滚过来!” 王安风面容有些尴尬,抬起右手打了个招呼,道: “啊,赌徒,吃了没……” “我给你带了些早点。” 苏文昌俊秀的眉头倒竖而起,几乎要被气笑了,右手握着剑,一下一下砸在地面上,‘狞笑’道: “吃?” “我吃你个大头鬼啊吃!” “你小子一指头把我戳掉了半条命,吃吃吃,去梦里面找周公讨吃的不成?!” 王安风看着满脸牢骚的苏文昌,苦笑不言。 这件事情本就是他不对,当下自然是连连拱手道歉,如是者三,方才让苏文昌怒气稍微发泄了些,低声咕哝两声,劈手从王安风手边儿抢过肉饼,大口咀嚼,王安风在旁边一边给苏文昌斟茶,一边‘赔笑’,道: “不过,赌徒你近来修行比较刻苦啊……” 苏文昌翻个白眼,含糊不清地道: “不是我自己解开的穴道。” 王安风微微一怔,继而便想起来了一人。 正当此时,自屋内传来了轻声笑语。 一袭白衣的薛琴霜自门中踏出。 此时天色渐寒,她手中却仍旧握着一把折扇,腰悬白玉,风姿倜傥。 含笑揶揄道: “竟然未曾发现我的气息,安风你修行略有懈怠啊。” 梦月雪看得眸子瞪大,呢喃道: “好,好漂亮……” 旁边川连闻言忙抬手拉了下自己师妹,低声道: “师妹,这是位公子,怎么能够用漂亮来形容?” “实在是有些失礼。” 复又对着薛琴霜抱歉地笑了笑。 梦月雪看着旁边木讷的师兄,低声咕囔了两句,颇为不服气的模样。 薛琴霜冲梦月雪两人微微颔首,行至王安风旁边,上下打量了下后者,笑吟吟地道: “事情解决了?” 王安风微微点头,当下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讲,但是略去了自己方才和那火炼门高手对峙的环节,只是说后者怀疑自己的观点根本站不住脚,若按照那种逻辑,他自己便是比王安风的可能性更大。 言罢,薛琴霜微微颔首,饶有兴趣地看了王安风一眼,道: “看来你突破了。” “什么时候切磋一二?” 王安风闻言微怔,心中亦有跃跃欲试之感。 此时他算是令自身嫌疑大大降低,心境已颇为轻松,而自身也已突破到了八品修为,拳掌剑术,轻功指法,都有不小长进,是以也想要试试,自己距离同辈人中最强的‘薛十三’,究竟还有多少的距离。 便在此时,苏文昌咽下了最后一口肉饼,眉头微微皱起,道: “尚且还不要太过于放松。” “幕后这人做出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对你有敌意,才会为了令你和火炼门冲突,杀死了十数条性命,在真凶被抓到之前,你勿要在掺和进这件事情当中,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王安风微微一愣,转身看着苏文昌,双眸微张,道: “十数条性命?!” 苏文昌微微颔首,道: “你不是去了火炼门,不知道吗?”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火炼门那人只说了,卫奇死在剑下,其他事情完全没有提及。” 苏文昌嘿然笑了声,道: “难怪,死的人里毕竟是有他们少主。” “据我所知,火炼门中昨夜除去卫奇之外,尚且死了十五条性命。” “其中大多是扶风城中招来的侍女佣人,想来是恰巧在那人行进路上,为了防止一丝半点泄露消息的危险,将遇到的每个人都杀了个干净,没留下一个活口。” “可见其心狠手辣。” “被火炼门雇佣之后,便已经算是踏入江湖,挣的钱多许多,却要承担许多风险。” “还好你及时将自己从这件事情当中抽身而出,此时应该头痛的是那个人才对,不过,即便如此,这段时间,你也要多加小心,勿要再掺和这事情,谁知道那人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情。” 言罢摇了摇头,似是感慨,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搅了薛琴霜两人性子,摆了摆手,复又将这事情揭过,笑道: “不说了不说了,不提这扫兴事情。” “安风你能够摆脱这局面,自然应该开心。” “说来,你二人来这里许久,我却从未见过你们全力出手,倒也是颇为感兴趣。” 川连闻言连连颔首,由衷叹息,道: “王兄武功,实在是我平生仅见。” 梦月雪看了看王安风,复又看看那边极为‘漂亮’的薛琴霜,亦是眸光微亮,似极感兴趣,道: “是啊,王大哥,还要我帮你拿着剑鞘吗?” 薛琴霜看了看颇有兴趣的众人,复又看了看面目之上,并无异状的王安风,看着少年在诸多好友起哄之时拔出了背后长剑,斜指地面,看着他周围隐有气劲激荡,却未曾出手,折扇合起,轻轻敲击在自己手掌心,道: “罢了,今日没有什么性子打了。” “这一战且先记在账上。” “往后再说。” ………………………………………… 火炼门事情,经过了一两日的发酵酝酿,逐渐席卷了整个扶风郡城。 而与此同时,王安风也是声名渐起。 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认定了,在下一期榜单上,王安风必然会名列地煞榜单之中,名列于全天下及冠前武者前百的位子当中。 来往拜见他的人,突然增多。 不乏扶风郡中的世家少主之类,携重礼而来,往往也还有着姿容秀丽的世家少女,跟在兄长身旁,好奇地打量他,复又裣衽一礼,只是言谈两句,便已满面羞红,秀色可餐的模样。 原本的木屋,一时间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今日更是有城中慕容世家,以慕容同公子为引路之人,带着数人过来拜会。 可王安风却不在这里。 火炼门商号之前。 青石地板,寒秋露重。 却有名老妪坐倒在地,早已鸡皮鹤发,却身着缟素,伏在地上,哭号不住。 身材粗壮,看守大门的武人亦是无奈,一直解释,复又将手中装满了银钱的袋子递过去。 老妪将这钱袋子一巴掌砸地落在地上,发出了哗啦声响。 双眸泛红,哭号道: “我要你的臭钱作甚?我只要我的乖孙孙……” “我要的是人,呜呜呜……” 不远处茶摊上,一名江湖人皱眉,道: “这老妇为何还在这里纠缠不休……” “我看火炼门,亦没有去克扣银钱。” 茶博士上了好茶,叹息道: “人没了,要钱做什么呢……” “都知道这进江湖门派里头干工的风险不小,跟跑镖的一样,拿到钱多,风险也大。” “这其他人吧,要钱不要命,那也由他。” “可这阿婆和她孙女相依为命,那丫头是为了给她阿婆治病,才咬着牙进去了火炼门,这事情一直都瞒着她阿婆,每日里省吃俭用的,只来我这里吃些不要钱的茶水下饭。” “前些天来这里吃茶,还说就快要攒够银钱啦。' “我还以为这丫头熬出来了,可惜啊可惜,唉……” 那江湖人亦是沉默。 即便在江湖上奔波许久,此时心中也不是滋味,饮了口茶,听得耳边嚎哭,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啐了一口,道: “这江湖,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身后那桌子,传来声音。 “店家,结账。” 身着蓝衫的少年站起身来,背负木剑,周围有人认出这位正当风头上的少年武者,皆是惊呼出声,一个两个,赶上前去,想要和这位藏书守搭话,却又有些胆怯,深秋之中,亦有许多热闹处。 而在数十步之外,白发老人,孤身跪坐,号哭不止,越发衬得这里红火热闹。 王安风走过去,半跪在地和那老人平齐,将手中茶点递过,柔声道: “老人家,吃些东西吧……” 老妪挥手将之打落,双目因为哭了许久,已经通红,道: “我不吃,我只要我的乖孙孙……” “呜呜呜……” 王安风沉默,将那茶点拿起来,掰下来了弄脏的部分,将干净的递过去,颇为艰难地开口道: “阿婆,人死不能复生……” “节哀。” 那老人家大哭道: “人死节哀,我不节哀!” “你知不知道,我的乖孙孙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女红,我再过些日子,本来就能看到她成亲的,看到她过上好日子……呜呜呜……” “现在,现在全没有了……” “那害死我乖孙孙的人呢,还在逍遥快活……那些大侠客呢?!他们在哪里?!大秦的捕头呢?在哪里?!” “我的乖孙孙到死都相信这世道,都相信有侠客,有巡捕,都,都相信你们,呜呜……她到死都相信那世道……” “可现在呢?” “人呢?!” 王安风牙关微微咬紧,面目却越发温和,道: “阿婆,那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凶手肯定会被抓到的。” “侠客,总还有的……” 不知是否是年已老迈,精力远不如往前,还是王安风看上去很容易让人相信,渐渐地,老妪止住了哭泣,鸡爪一般的手掌抓住了那茶点,如同失去了魂魄般离开。 王安风缓缓起身,抿了抿唇,转身朝着学宫处而去。 右手抬起。 方才过于用力,指甲刺破了手心肌肤,斑斑鲜血滴落在有些脏了的茶点上。 脑海当中,却又想起了两日前,苏文昌所说。 ‘你不能在干涉此事,那凶人此时正因被你破局而头痛,火炼门的势力也已经快要过来,他必忙于抹去痕迹,分不出手来对付你。’ ‘若是你再掺和进去,极为危险。’ 王安风将这茶点抬起,放在嘴中。 大步而去。 ………………………………………… 是夜。 王安风未曾去少林寺,而是背负木剑,直接离开了自己的木屋。 方才走了数十步,却发现前面有一道身影,微微一怔。 那人影嘴中似乎在轻哼调子,察觉王安风,曲调声音停下,轻笑了声,走出黑暗,暴露在月光之下,虽然做男装打扮,亦可看得出其原本的三分面目,正是薛琴霜。 今日却未曾拿着扇子,背后同样背负了一柄长剑,似乎对于王安风行为,早有预料,笑吟吟地道: “终于忍不住了吗?” 王安风抿了抿唇,道: “薛姑娘……” 薛琴霜双手倒负在后,悠然道: “要准备给我找借口,打消我的想法,让我回去吗?” 王安风被说破了心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比较好。 薛琴霜踏前一步,道: “那不妨,听听我的理由?” 王安风微怔,月光之下,薛琴霜的褐瞳微微泛光,上下打量了下少年,轻声笑道: “你是不是将那死去了的十几条性命,背在了自己身上?” “是不是,认为若无自己,他们便不会受到牵连,不会身死?” “是以,在那日苏文昌他们因为你脱离险境而开心的时候,你则会心中郁结?连和我交手的兴致都没有了……” “是以,打算避开白天里众多耳目,暗中去找找那位火炼门中高手?想要从他那里知道最后一条线索?” 王安风沉默了下,摇头道: “没有。” “江湖之中,生死无常,福祸难料,无论是谁,都有可能会死去,因因果果,根本分不清楚,我又怎么会这么幼稚?” “只不过……” 薛琴霜微有好奇,重复道: “不过?” 王安风敛目,道: “只不过我答应了一位老人家,想要为她讨个明白而已。” PS:第二更…… 第一百七十章不要相信陌生人……1? 薛琴霜看了看王安风,笑了笑,没曾说什么,也没有转身离开。 王安风无奈,想到薛琴霜实力比之自己高上很多,沉默了下,便不再多言,腾身而起,脚尖轻轻在青墙上点了两下,已经落在了外头,未曾发出一点声响。 两人途中尽量避开了巡捕,也避开行人,在未曾遇到中三品高手时候,以两人轻功身法,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难事,安静地朝着火炼门所在的方向行去,。 这整件案子里面,仍旧还有两个问题。 其一,卫奇来酒楼寻川连之时,其手下的死因。 若非那富商死状凄惨,直接指向和王安风相谈甚欢的川连,王安风定然不会再和卫奇撞上。 而以卫奇那种刚愎自用,绝不肯吃亏的性子。 得到了消息之后,绝不会加以考虑,便会在第一时间前来报复。 造成了王安风和其正面交手,暴露出雷劲。 第二日,卫奇身死,线索直接指向王安风。 其二。 那名火炼门高手收来的材料。 其一直保护在川连左右,却恰好在出事的那天开始锻造兵器,离开了卫奇身边,也因此给了凶手可趁之机。 会药师谷绝学三笑阴罗指法的,王安风曾经问过川连,后者回答,并不知道还有谁。 若不是川连与这件事情有所关联,是以隐瞒,便是他真的不知道。 王安风选择相信他。 而火炼门高手材料是从何处而来,这线索却很简单就能够获得,只要去找那高手询问就可以,他身为火炼门高手,却陷落于失职之下,少主暴死的漩涡当中,定然也急于找到凶手。 面容沉默着,王安风和薛琴霜来到了火炼门一侧。 那根十丈高的铁枪旗直指着苍穹。 薛琴霜收回目光,道: “你不担心他就是杀死卫奇的凶手?” 王安风神色沉静,道: “在没能找到真凶的情况下,不但他有可能是,就算是我,也有可能就是杀死卫奇的人,只不过现在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做出这些事情。” 薛琴霜褐瞳睁大,看着王安风,道: “那你还敢过来?” 王安风抬眸看着前面的高墙,平静道: “若他是凶手,就更不敢杀我了。” “我已经留下短笺,告知赌徒,现在江湖上众人都认为是他杀了卫奇,栽赃嫁祸于我。” “如果我前往火炼门中,下落不明,那他身上的嫌疑就再也不要想洗刷清楚。” 声音微顿,少年似乎微微笑了下,道: “按照我师父的说法,这便是,黄泥巴掉到了裤裆里,臭不可闻。” “前辈,以为如何?” 而这一侧的偏门哗啦一声,直接被刚猛劲气推开,身着灰衣,手持重锤的老人站在里头,气喘吁吁,怒视着王安风,终究咬了咬牙,侧开身子,哑声道: “进,来……” 王安风微微颔首,道: “晚辈叨扰。” 言罢坦然迈步进去,未曾拔剑,老人看着他背影,想到数日前之辱,眸中闪过一丝杀气和疯狂,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丝丝寒意自自己脊背上蔓延上来,后颈处汗毛炸起,身躯略有僵硬。 脚步声音自耳畔响起,靠近,渐渐远离。 身着白衣红衫的‘少年’踏过。 脚步轻快,嘴里似乎轻声哼着调子,轻快却又雍容。 他却只觉得自己心脏在微微颤抖着,感觉到了凌厉的‘气’指自己眉心,刺地双眸处渗出泪水,未能再保持镇定,整个人如同雕像般呆立原地。 直至两人远去数米之外,他才重重松了一大口气,额上渗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低头看向自己握着锤子的右手,竟然浮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寒霜,冻地他手掌上青筋暴起,皮肤泛白。 纵然是火炼门六品内力,竟然无法将之融化。 面色一白,心中杀气顿散。 ………………………………………………… “棋子入局了吗?” 身材伟岸的男子看着外头的月色,并未曾回头,穿着广袖衣袍,袖口绘制以云雾龙雀,泛着一股散不去的药香。 一道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已经去了。” 另一道男子声音道: “他们去找了火炼门,应该是去找何元明,打算询问材料的事情。” 男子微微颔首,右手自旁边随意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旁边残局之上,赞叹道: “果然任侠,” “现在,只要看着这棋子自己走入死局里面即可……” “观棋不语,方为君子。” “下去吧。” 其身后两人应诺,转身离开。 这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最后的一道身影。 门外,月光落在地上,一片森白。 左边那位男子身着灰衫,面目常含三分笑,和善可亲,恰如寻常摊贩店家,摇了摇头,赞叹道: “坛主还是这样可怕。” “一局连着一局,却又有谁人能够想到,那已经破局而出的藏书守,竟然会自己朝着死局最里面钻过去。” 那沙哑女声沉默了下,突然嗤笑出声,声音短促尖利,如同鬼魅: “因为他是侠客。” “这天下间,竟真的有这种傻子,自己找死,也怨不得谁。” 旁边那如同茶馆老板般的男子抚掌,悠然道: “有总是有的,但是都死了。” “婆婆多留心那边,某先行一步。” 言罢笑了下,腾身而起,气如游龙,已经是七品中武者,在江湖上,也能打得出名号。 留下那人冷哼一声,咕哝道: “留心作甚?” “苍蝇哪里能够撞得破蛛网,这么撞也就是死路一条,无论如何,那藏书守,也总归会看到这个消息,又何必多此一举。” 遮蔽着明月的乌云聚拢又散去,这人未曾大步离开,而是颤颤巍巍,一步步朝着前面走去。 森白的月光洒落在其面目之上。 竟然是个面目慈和的老人家,鸡皮鹤发,身穿个灰衣,腰背弓起,颤颤巍巍朝着前面走去。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抚了抚旁边袖口,慈和笑道: “王安风的人头,能够换上一副大好补药。” “乖孙孙,不要着急。” ……………………………………………… 火炼门中。 老者沉着脸庞,道: “这件事情,用不着你们来找,老夫自己也知道,送这材料的人有问题。” “老夫已经去找过了。” 王安风似乎并不意外,道: “敢问前辈,接过如何?” 老者看了他一眼,木声道: “全死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眸子微睁,只觉得唯一尚且还能查下去的线索直接中断,不由得声音微提,道: “死了?” “怎么会?!不……前辈,那人是怎么死的?” 老人何元明看了他一眼,眸光略有诡异,道: “死于药师谷独门毒物。” ……………………………………… 月光之下。 颤颤巍巍的老妪站在院落当中。 双手浸泡入了药液之中,抬起来时,原本鸡爪一般的手掌突然变得光滑,白皙而修长。 老妪笑容慈和,将那手掌靠近自己的面庞,呢喃道: “乖孙孙。” “想阿婆了没有……” “想啊……呵嘿嘿,阿婆也想你……” 森白月光之下,鸡皮鹤发的老妇人双手如兰花晚放,咿咿呀呀,低声唱起黄梅戏曲,声音颤抖,不成语调,可那双手掌却是白皙修长,越发诡异。 PS:第一部分的最后剧情了,今日会暴更……不知道多少,全力以赴罢。 本来想起名,是‘来自江湖的毒打’ 第一百七十一章重新连接起来的线索2/? 药师谷。 又是药师谷。 王安风微微吸了口气,神色略有变化。 事情的开端,是因为卫奇的手下,火炼门执事死于药师谷的绝学之下。 最后的线索,终于药师谷的独门毒药之下。 王安风和薛琴霜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道: “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法,几乎是要令药师谷和火炼门直接对立起来。” “绝不是药师谷的人做的。” 何元明冷笑道: “无论如何,消息已经传回了我火炼门长老处。” “你们还是趁早放弃了好。” 门派和门派之间可没有那么简单,线索因为药师谷的事情而断绝,无论真相如何,为了火炼门不受人小觑,两派之间,必有征伐。 王安风敛目道: “带我去看那人的尸体。” 何元明闻言恼怒,却看到了旁边的薛琴霜,怒火直接被浇灭,冷哼一声,转身道: “想看的话,就过来罢。” ……………………………………… “什么?最后的线索,那个人中了我们谷里的奇毒?!” 第二日,川连几乎尖叫出声来。 在这个时候,就算是他以往从没有出过药师谷,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登时便乱了方寸,满脸的惊慌失措。 旁边梦月雪还算是镇定,看向王安风,道: “王大哥,薛大哥,能让我去看看尸体吗?” 王安风微微颔首,沉声道: “我相信你们未曾去做,但是,这毒物是否是你们药师谷中的手笔,也唯有你们能够看得出来。” “尸首被带到了火炼门中,走罢。” 梦月雪抿了抿唇,跟在王安风两人身后,匆匆行至火炼门中。 在火炼门原本存放矿石的地方,平躺着数名男子,面色如常,却已经没有了生息,双眸瞪大,已经不复原本色泽,满是浑浊。 梦月雪半跪在地,一一自这些恶臭的尸体旁边检查过去。 将最后一人的手掌放下,少女面庞上已经满是惨白,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何元明,看向王安风和薛琴霜,艰难地点了点头,涩声道: “这正是我们药师谷的毒。” “但是具体的手法,却绝不是原本的路数,更为阴狠。” “更像是同出一脉,却走上了邪道的路子,其中变化,我修习尚浅,看不出来,恐怕要回谷中询问闭关的阿爷,才能知道。” 去药师谷? 王安风眸子微张。 心中本能察觉到了不安和危险,一切的线索讯号都指向这个门派,若是他心中没有半点警惕,才属不对。 正当此时,火炼门外头却传来了惊呼声音,留在了学宫处的川连一手握着一张信笺,手忙脚乱地奔来,口中叫道: “师妹,王兄。” “谷中传来了回信!” 言语声中,已经奔到了王安风两人旁边,将那信笺挥了挥,道: “自那卫奇属下死于三笑阴罗指法之后,我便写信回问了师父,他说……” 声音尚未落下,便已被梦月雪一手夺过来,展开信笺,眸光微亮,从信笺上文字扫过,面目继而沉凝了下去,抬起眼来,看着王安风,道: “父亲说,有可能是十数年前,逃出门派的那位师叔。” “我竟不知,我还有这位师叔……” 正当此时,自这火炼门门口,飘然而入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方才他和川连同行,只是后者焦急,抢先闯入其中,这老者倒是落在了后头。 那火炼门的何元明见到此人,神色一凛,起身行礼,口称神医。 川连将这位老者向王安风两人引荐。 其正是川连和梦月雪两人来这扶风郡城中拜访的那位长辈,武功虽然一般,但是行医许久,得享大名数十载。 王安风两人见礼,老人含笑点了点头,一把年纪,依旧俯身下去,检查这些尸体的异状,一边检查,一边皱眉道: “这毒性阴狠,不留丝毫解毒的余地,果然是他的手笔。” “当年他和你们师傅闹出了冲突,叛门而出,自此已不知下落多少年了,未曾想,今日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人的毒功。” 言及此处,突然轻声咦了一下,神色上略有诧异,看向这些尸体当中,衣着奢华,眉目英武不凡之人,抬手自身上取出银针,手掌从针匣上一抹,便有道道银针,没入了这男子身躯之上。 众人见状心中不解,王安风则是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亮起,看着这老者施为,只见他复又将数枚银针刺入穴道,屈指轻弹,本已经没了半点声息的男子突然咳出一口污血,虽然依旧是气息不定,却自死转生,恢复了些许生机。 众人神色都是微变,川连惊呼出声,道: “这……这这这……活了?!” 那老神医呼出口气,笑道: “果不其然。” “这人应当有保命之物,在这毒功之下,保住了一口生机。” 梦月雪眸子微亮,看向王安风,道: “王大哥,线索,没有断!” 王安风微微颔首,面容浮现些微喜色。 只要这人能够救活,就能够知道更多的消息,而从这些蛛丝马迹当中,足以反推出那人此时的身份和模样。 便能够,为那些无辜枉死之人,讨个公道。 正当此事,那老者微微皱眉,将他们喜悦打断,道: “勿要多想。” “这种毒功,是以药师谷的独门内力驱动,老夫可解不了。” “能解毒的,只有药师谷里头那个老不死的。” 梦月雪愣了下,随即便道: “那我便马上启程回谷,请爷爷出来。” 那老者摆了摆手,复又道: “不成不成。” “速度最快也要两天时间,那救命之物已经没了效果,老夫必须要有你们两个的内力,才能够稳住这汉子的伤势。” “否则毒素内侵,神仙难救。” 梦月雪张了张嘴,道: “这……” 王安风双目微阖,想到了枉死的那些性命,想到了听到那茶博士所说故事,想到了那位孤苦无依,大哭不止的老婆婆,将心中本能的不安和危险感觉压制下来,呼出口气,开口道: “梦姑娘,你和川兄在这里,帮前辈祛毒。” “药师谷,我去。” ……………………………………… “在发现了留下的线索之后,王安风必然会去找药师谷的人。” “而药师谷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这里的那个老不死。” “而以那老不死的医术,肯定能够发现其中有人还能够救得回来,可想要祛除毒素,必须要精通药师谷长春诀,必须要回药师谷。” “可这边的那人,也离不开药师谷内力对抗毒功。” “所以那两名药师谷弟子必然不能离开。” “而王安风绝不会任由线索在眼前断掉,他必然会选择自己去药师谷,而为了取信于人,必然会有信物。” “老头子在闭关,轻易不出内谷。” “而外人没有服用对应丹药修行,要想见老头子,进入内谷之中,必然要打开迷阵。” “迷阵一开,只是刹那,就足以,决定药师谷的覆灭存亡啊,两百年名派,将毁于一旦……” 身材伟岸的男子悬腕提笔,轻声叹息,道: “这个故事,怎么样?” 后头那鸡皮鹤发的老妪笑道: “精彩至极,精彩至极。” “只可惜了那位侠客,一腔热血,却不过只是个棋子。” “当日他说还有侠客时候,老身还真的颇为动容呐。” 男子随意道: “没有实力,却又想要行侠仗义,自然只能当棋子。” “君子,和侠客。” “这两种人,永远都是最容易相信别人的人,正因为如此,也最容易成为棋子。” 声音微顿,复又摇了摇头,将那毛笔随意扔在桌上白纸上。 墨水溅出的痕迹,将王安风三字涂地不成模样。 男子负手而已,悠然道: “去通知丹枫谷。” “他们要的货,准备好了,备好银钱。” 旁边那笑容可亲的男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这男子负手而立,看着窗外远方,嘴角泛起冷意,低声呢喃道: “师父啊……” “徒儿好想你。” ………………………………………… 在扶风一处城池当中,有一座酒楼。 楼顶站着一名清俊的道士。 道士看着天空,右手拇指在食指指节上迅速地点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砸了砸嘴巴,突然嬉笑道: “阿笑,自从青锋解大长老寿宴之后,咱们有多久没一起合作了?” “我还怪想你的。” 身后出现了一名穿着劲装的高大男子。 神色冷淡,闻言道: “四十七个人头的时间。” 道士哂笑,道: “怎么这般无趣,上一次任务,便是去逼人送死,顺带刨坟啊什么的。” “才又见面,却又说什么人头。” “你这样说话,任谁都知道你是个恶人啦。” 阿笑神色冷淡,道: “我本就是个恶人。” 道士颇为无趣地嗤笑一声,不再接口,只是看着天空,懒洋洋地道: “这一次收局,不知道要死多少棋子。” “又要死多少自诩君子的蠢货。” 复又伸了个懒腰,道: “走罢走罢,提前去看。” 阿笑淡漠开口,问道: “去哪里?做什么?” 道士懒撒回答: “药师谷。” “去观世事红尘,看棋子厮杀。” PS:最后出现的两人,在青锋解寿宴之后,刨坟时候出现。 第二更 应该还有, 第一百七十二章来自江湖的毒打11 扶风城外,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嘶鸣而去,面目可亲的男子看着其中黑马之上,背负木剑的蓝衫少年,微微颔首,复又看到了旁边的白衣少年,心中略有不安。 可想了想,却又把这不安放下。 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又能如何,还能够翻了天不成? 哂笑两声,转身而去。 旁边有相熟之人认出他来,打了个招呼,他也微笑点了点头,极为熟络地寒暄,模样神态,极为可亲,闲聊两句,朝着一处宅邸处走去。 这并不很长的一段路上,竟然有十来个人认出来了他。 而这人似乎也极为享受这种感觉,乡里人情,每个人家里的情况,都能说得出来,回到了那宅邸当中,鸡皮鹤发的老妪正在门外立着,男子脸上笑容微微收敛,行至那老妪旁边,低声道: “婆婆,大人还在里面?” 老妇人点头,道: “每日里都在里面,你又不是不知。” 声音微顿,复又诡笑道: “不知里头是有些什么宝贝东西,竟然能令大人也如此沉迷……” 男子皱眉道: “婆婆,慎言。” 老妪嘿然笑了一声,似有不屑,却当真不再开口,心中则是猜测,不知道是多么值钱的宝物,能值得大人这般隐秘。 屋内。 心思慎密,给王安风布下了难以逃脱死局的青袍人睁开双眼,神色平静。 看了一眼前面正堂上画像,悠然叹息道: “师父啊,终于到今天了……《神农经》,白玉赤阳丹。” “当时你不给我的,现在一个一个,都走不掉,包括你的性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利之一字,便是天下最大的道理。” “这本是你教我的。” “勿要怪我。” 声音落下,随手自旁边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原本平和的局势陡然变得异常凶险狠辣,这男子定定看了看这枚棋子,转身而出,看着自己的手下,面上神色已没有了先前模样,只是淡淡吩咐道: “将之前准备好的暗子全部用出去。” “药师谷中,有一件东西,是堂主所要,必须取来在手里。” 老妪笑道: “大人放心,三件上好佳礼,早已经准备好了。” “想来必然会讨地众人喜欢……” 青袍男子悠然道: “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走罢,小心误了时候……” “是。” 老妪和那男子俯身行礼,离开之时,有数只银羽飞鹰自这院子里冲天而起,盘旋了两周,自西边儿而去。 飞鹰之流,速度本就极快,不逊色于中三品中的武者,这一只又是其中异种,振翅而飞,下方景色迅速被拉在了身后,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突然长啼一声,敛翅而下。 落在了一处院落当中,院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女子,面无表情,将那飞鹰信笺撕扯下来,看了看,冷然道: “白虎堂,已经出发了。” “准备走罢。” 旁边是一面色愁苦之人,叹息道: “真真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情,白虎又不是大猫儿,这养不熟啊,指不定就是没时候一爪子把我们给撕了。” 旁边高大女子淡漠看他一眼,道: “我等需要新的驻地。” “药师谷易守难攻,正当是也。” “何况,还有害死了夏长青护法的‘扶风藏书守’也在,那颗头颅价钱,可比中三品。” 面色愁苦之人咕哝两声,叹息道: “也,也好吧……” “说来,正好是事关夏长青护法,倒也可以将那位心仪夏护法的女人招来,还有……” 看那面色愁苦之人低声咕哝个不停,女子移开目光,漠声道: “残字部众,今次全部出手。” “带好兵器手弩,这一次,药师谷上上下下,全部灭口,即便是十岁以下孩童,亦不留性命。” “若能将藏书守枭首,将有大功。” 无息间,一道道身形掠出,皆带面具,双眸灰暗。 在这众多身影之中,那女子抬起头来。 阳光之下,那面皮似乎变得透明,隐隐约约可见纵横相切十九道伤疤,极为瘆人。 一张面具,将这如同炼狱修罗一般的面孔覆盖。 面具之上,一半大笑,一半大哭,唯独眸光却阴狠暴戾,令人望之而胆寒,看向旁边儿那愁苦之人,漠然开口,道。 “我丹枫……不,残部。” “将自此重现江湖……凡涉及之人皆死。” “夏长青已死,可在此之前,已经准备好了他身死之后的计划,原本相关人物,此时皆可以调用,事关重大,你可勿要。” “不要将这些牌攥在手里烂掉,也舍不得打出去。” ……………………………… 火炼门中。 身姿魁伟,隐隐英霸之气的男子大步而出,身后跟着十数名手持利刃的武者,旁边一位须发苍白的老者死死拉住了这男子的手掌,道: “门主,不可,不可啊……” “奇儿之案,绝不会是药师谷所为,你,你带着人去药师谷,是要做什么?!” 那男子甩手将那老者屏退,道: “做什么?” “无论如何,我儿已死,若为他一人之死,妄动我火炼门之力复仇,实为愚蠢,他死便死罢,还被人利用,简直就是一个废物,这种废物,死不足惜!” “可他之死,污蔑了我火炼门威望。” “纵然是之后杀得了凶手,同样会让人小觑,江湖渐生变故,一旦有分毫示弱,到时我门中不知道要死伤多少子弟!” “怎么,在长老眼中,药师谷弟子是命,我火炼门子弟便不是性命了?!” 老者急切道: “那你亦是不能颠倒黑白,你,你你你如何堵地住悠悠天下之口!” 男子闻言,哈哈大笑,道: “只要药师谷中上上下下鸡犬不留,所谓真相,又能如何?!” “又有何意义?!” “今日之后,天下皆知,杀吾儿者乃扶风药师谷,触我派威严者,虽其为远,我必杀之!您老怕是老地糊涂了,江湖之上,哪里认得什么道理?” “若是平口辱人清白,黑白不分,那不过是幕后毒士腌臜的计量,可若是名正言顺,将之杀个干干净净,酣畅淋漓,宣告天下,无人不服,便是枭雄的作风。” “江湖之上,力即是理。” “哈哈哈,李长老活了许多岁,仍然没能看开吗?” 那老者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正在此时,那门主复又道: “再说,在此之前,早已经准备了多年的暗子。” “再不调用,也该烂掉了。” 不轻不重的话语,隐藏杀机的神色,已经让那老者失态,双手抬起,抓住了那男子的手腕,刚刚打算继续开口劝说,却被那门主挥手甩开,手腕一震,长刀直指着那老者的鼻尖儿,笑道: “不知道,长老是姓火,还是姓药?” 声音含笑,那老者面色却骤然苍白,颤颤巍巍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张了张嘴,笑道: “自,自然是姓火的。” 那门主定定看了他半晌,看得他身躯颤栗,看得他神色苍白,额上渗出冷汗,突然便昂首大笑,道: “哈哈哈,李长老啊李长老,你我相交二十余年,可谓是肝胆相照,莫逆于心,今日方知道你姓火,有趣有趣……” “往后不应该叫你李长老,而应该叫你火长老了!” 那长老面色越发苍白,看着眼前的门主卫长空狂笑恣意,额上不住伸出冷汗,正当此时,卫长空手腕一动,收回长刀,右手在那老者肩膀上拍了拍,笑道: “开个玩笑,不要怕不要怕。” “来人,请长老去我房里喝喝茶水,消消气,对了,就拿我刚刚准备的那最好的茶。” 吩咐了左右,复又笑道: “兄弟知道你是因为心善,见不地杀人场面。” “所以,不用你参与进来。” “可这毕竟是咱们火炼门的大事情,放心,我会带回那老头儿的脑袋,给你看看的。” 李长老面色陡然苍白,左右已经有两名武者将自己守在中间,只能看着卫长空大步而去。 “走!” ………………………………………… 扶风城中。 火炼门。 梦月雪和川连两人正辅助前辈,压制着中毒之人身上的毒素,本以为这祛除毒功是极为吃力的事情,却发现根本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压力。 看向旁边川连,却见其神色更为从容,心中不由得升起来好奇不安。 师兄近来武功连连突破,功夫进展神速,这种祛毒的需要,只要有师兄一人便可以,张爷爷先前还检查过师兄的功夫,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那为什么,还一定要把我们两个都留在这里。 如果我回药师谷的话,绝对会更简单。 梦月雪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看向那边的老神医,心中念头转动,自心中竟然升起来了一个令她心中惊怖不安的念头。 眼前这位慈和的长辈,故意让王安风回药师谷,而不是让她。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行为? 确实有可能有危险,但是,但是却用欺骗让她和川连留下,对于王安风的行为则是没有半点提醒,混不像是个神医。 张爷爷,他知道什么?! 老神医察觉到她视线,转头看去,笑道: “怎么了,雪儿?” 梦月雪张了张嘴,眼前老者依旧那般的慈和,不自觉便将心中的念头放下,只以为是自己多想,摇了摇头,道: “没甚么……” 与此同时,药师谷中。 满头银发的老人站着,含笑讲些什么,而旁边则是坐着一个青袍老者,后者身上气息醇厚,神态淡然平和,不似凡人,一边饮茶,一边淡淡道: “将计就计,将门中叛徒引入此地围杀。” “做的不错。” 一身药香的老人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 “到时候,还要坛主多多帮手。” 青袍老者微微颔首,虽是同意,心中对于旁边这位药师谷大长老则没有半分好感,自他一年前,在忘仙郡,险些死在了那一直伪装,心思深沉的‘杂碎’手中之后,对于这一类人,便是再无半分好感。 纵然此时,他回想起那‘杂种’疯狂的拳势,依旧会心生战栗,依旧会恐惧万分。 直如猛虎下山! 若不是阁主借助神兵之威,将重伤濒死的他隔空带走。 若不是阁中尚且还有一颗天下少有的丹药。 若不是那老贼借助心中激愤,刚刚突破到三品,根基不足…… 这种种巧合,只有有一处出了问题,他必然会在那拳势之中被打成齑粉,怎可能还在这里,隐于幕后,享受他人的恭维? 青袍老者想及此处,心脏微微颤栗,却强压住了恐惧后怕,收敛眉目,自心中道: “就算你足够的强……可孤身一人,江湖之上,又能如何?” “你死了,我活着,这就是最大的道理。” “柳无求……” 冷笑一声,抬手饮茶。 ……………………………………… 斜阳西垂。 王安风勒马而立,胯下正是薛琴霜当时曾送的异兽名马,看着远处笼罩在云雾当中的建筑,便看到这云雾连绵,蜿蜒流转的扶风八景之一,据称每日云雾自最高处的山巅涌出,四下蔓延,如同玉虚仙宫。 少年微微呼出口气。 “终于到了。” 一路上未曾遇到什么事情,此时心下微松,看着这云雾缭绕的景致,脑海中却不受控制想到了那位老人家的哭号。 王安风重重呼出口气,压下了心中杂念,抬眸看向旁边薛琴霜,做着最后努力,道: “薛姑娘,你我就在这里分开罢。” “到了这儿,也没甚么危险了。” 薛琴霜看他一眼,并不回答,正是又抬手指着这山间云雾,笑吟吟道: “我又没有跟着你来。” “我只是来看看这扶风八景,药师谷云海。” 声音微顿,复又歪了下头,玩笑道: “怎么,莫不是小女子过于碍眼,影响了王少侠心情?” 王安风张了张嘴,无奈摇头,沉默了下,轻声道: “多谢……” 薛琴霜笑了下,并未管他,双腿轻夹了下马腹,骏马长嘶声中,已先一步而走,清喝道: “驾!” 天穹之上,有飞鹰长啼,振翅而起,云雾绵延,天光隐有黯淡,王安风和薛琴霜两人驱马而行,身形渐渐模糊,云雾涌动,如同怪物一般,将这两人吞入其中。 飞鹰振翅,有银羽飘落。 PS:剧情节点,卡文比较厉害……所以,今天只有一更了,还请大家包涵包涵 PS:这一段剧情,emmm,江湖和社会的连环毒打,便是少年们成熟的必经之路,我也不想哇(认真。) 第一百七十三章致命的信息差12 药师谷·内谷。 这里并不同于外谷的布局风格,没有那些亭台楼阁,亦没有演武之所,只在这一片山脉的最高之处,扶风八景,便自此而出。 无穷无尽的云霞自这山巅,绵延流转,几无穷尽,人在其中,堪称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如游玉虚仙宫,即便是武功高手,其目力也不过能够看得到数十米之内,若要如同往日那般,远视千米之遥,依旧纤毫毕现,绝无可能。 于此打坐,可平心景气,能内叩己心。 面目慈和的大长老将一份信笺交给那位青袍坛主,恭敬道: “大人,那两人,已经到了山下别院之中。” “门中弟子正引着他们上来这山巅。” 青袍老者随意颔首,看他一眼,淡淡道: “这扶风云海,也算是一处灵地,加以我四象阁的一处秘宝,已经能够封锁诸多异宝的功用。” “你那弟子纵然还有什么后手,也掀不起多少的风浪。” 大长老拱手笑道: “属下多谢坛主赐宝。” 声音微顿,复又道: “不过,那獠天生阴狠毒辣,属下总还有些担心。” “到时候若有什么异常,还请坛主帮手。” 言罢又从袖子之中掏出一个木盒,上面有赤血龙纹,轻轻放在了旁边桌子上,道: “说来,属下曾得了一个奇异之药,一直不知其功用,坛主武功高深莫测,见识卓绝,不是属下所能比拟,想来认得这东西……” 青袍老者右手抬起,摩挲着手中的木盒,面色略有平和了些,道: “放心……你既然是我四象阁下属。” “老夫,当保你无事。” 便在此时,一种奇异的药香味道自远处飘来,味极清澈,大长老神色微曾变化,只微笑道: “已经来了。” “还请坛主在此地,先看一出好戏。” 言罢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行了有数十步左右,走到了一处蒲团之上,盘腿坐下,似乎正在闭关,面上神色慈和,慈和到了每一根皱纹似乎都在笑着,而身后其所过来的方向,竟然已经被厚重的云雾全部笼罩,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 自此而下数百米处。 王安风和薛琴霜正被一中年男子引着,踏入了这云海之中。 云雾之中,有九处方向出现了一丝极为微弱的波动。 这波动自这云海之上,瞬间横扫过去。 随即便归于了平复。 少林寺中。 正看着《天问残卷》的圆慈等人神色皆是微变,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察觉到了他们对外界的感知被压制到了几近于无的程度,而且还在迅速地减弱。 赢先生微微皱眉,以王安风手中的佛珠为依凭,将自身的感知蔓延出去。 方才察觉到了这处云海本身的特异之处,王安风手腕处的佛珠已经被极厚重的云霞裹挟住,仿佛原本的透明窗户被糊上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圆慈数人纵然皆武功超绝,也必须通过佛珠本身,方才能够沟通两界内外,此时视线被遮,亦是无法察觉外界。 文士冷哼一声,因为这佛珠受到了外界影响,而面色略有不愉,却未曾发作,只是冷然道: “无事,只是他走入了一处灵地之类的地方。” “沟通内外的那扇‘门’,暂时被遮住了,是以你们看不见……” 吴长青恍然颔首,笑着应道: “这天地钟灵之处,确实是有可能出现这种事情。” “想当年我药王谷所在之处,也有这种种异状,也正因为这样,才能够长得出各种药材。” 声音微顿,笑意收敛,复又叹道: “不过,安风这一次,可能要吃些苦头了。” 王安风也曾对他们说过这案子。 自他所说的线索之中,吴长青等人已看出了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他们本都是在江湖上跌打滚爬,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之人,若是处于王安风所在之处,必然能够看得出蛛丝马迹,继而推断出更多东西。 可是此时他们所知,都只限于王安风所接触之物。 而他们本身又不愿让王安风成为傀儡一般的存在,也没有去让王安风按照他们的想法去查探事情。因此他们现在虽然看到了比王安风更多的东西,却只如盲人摸象,绝没有想到,在此之前,乃是步步深渊,乃是踏错一步,生死立判的绝路。 当下,吴长青也只是叹息道: “不过,该让他跌打一下了……” “他是极好的,可还是个孩子,可若要在江湖上行走。” “他便不能总是个孩子。” 文士并未多言,圆慈闭目诵经,似乎并无担心,鸿落羽则是狂翻白眼,道: “老药罐子,我说你怕个鸡毛!” “那小子可是我们教出来的……现在,弱鸡是弱鸡了点,一根筋也是一根筋了点,可好歹还有他旁边的那个小丫头。” “有那丫头片子在,只在这最多几个中三品武者掐架的小场面里,带着小疯子逃命绝对没有问题。” “一帮子烂黄瓜臭韭菜的歪瓜裂枣,有个屁用!” “所以,你担心个毛?!” 鸿落羽砸了砸嘴,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复又道: “只是可惜,这样的人,为什么周围会没有护卫之类的高手在……要不然,这一局就稳了……” 吴长青险些被他这副不知足的模样气笑,连连摇头。 鸿落羽眸子微转,看向赢先生,突然道: “对了,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文士看他一眼,漠然道: “憋着。” 鸿落羽脸皮之厚,仿佛未曾听到文士话语,只是自顾自地嬉笑问道: “姓赢的,那薛丫头和小疯子,都算是下三品,内力功体只差了一品。” “你觉得,要是来真的,小疯子能在她手下走了几招?” 文士面色微寒,懒得搭理,鸿落羽等了许久,未能得到回答,也没有看得到文士烦怒的神情,撇了下嘴,自讨了没趣,嘴里叼着根草杆,飘飘悠悠地躺在空中。 可在此时,圆慈,鸿落羽,吴长青,以及冷着一张脸的赢先生,都在同时,在心中得出了同样的一个结论。 ……半招。 ………………………………………… 云雾之下,薛琴霜扬起面庞。 面庞素净,褐瞳微泛流光。 其一身红衫白衣,并未如往日那般风流公子的打扮,倒是有三分英姿飒爽,腰悬白玉,却未曾带着那把常不离身的折扇。 背后如王安风那般,背着一柄连鞘长剑。 剑穗垂在肩膀。 PS:第一更…… 然后,如文中所说,师父们看不出来,是因为信息差的问题,没有足够的线索,眼光再好也白瞎。 第一百七十四章得见2/2 王安风和薛琴霜在那位中年男子的带领之下,朝着山中更高处行去。 云雾自眼前分开,如同行走在了波涛当中一般,没有丝毫实感,王安风体内内力缓缓流转,将自身的状态维持在了最完美的状态,长剑背负在后,不到一息时间便可出鞘,腰间有五枚玉瓶,里面装满了他自己配置的毒素。 自扶风城中出发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装扮。 仿佛去决死而战一般。 其实这件事情,他并非看不出蹊跷之处。 卫奇之死,事情的开端,线索的终结,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药师谷,要说这一行没有危险,他绝不相信。 非但有危险,而且是相当大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折进去,最好的选择,便是按着苏文昌所说。 这事情和你无关,不用去管。 可那时候的局势,却又唯独他自己能够过来。 如果不来,那线索断绝,那些因他而死去之人,便是枉死。 这种结果,无论世人如何看待,他也绝难以放过自己。 而他也并未打算一直参与到这件事情上,他只打算将这线索重续,只要药师谷的人能够将那个中了剧毒的人救回来,究竟是谁暗中吩咐,令火炼门高手离开卫奇,以及其后的一切都会变得极为明朗化。 到时候,火炼门毕竟身为扶风第一大派,高手众多,绝对能够将事情弄明白,还有那么多的高手交好,得到了未中断的线索,发动门派之力,必然能够抓得到那凶手。 绝对! 药师谷也可以借此摆脱身上的污水。 而枉死之人, 亦可瞑目。 王安风微呼出口气,变得越发坚定,却又想到跟着自己过来的薛琴霜,心中罕见升起来了些微懊恼,他有自己冒险过来的理由,而后者竟也同他自己一般的倔强,根本劝说不了。 最重要的一点…… 王安风根本打不过她。 微微抿了抿唇,薛琴霜发现了他的视线,偏过头来,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露出左颊一个小小的酒窝,笑吟吟地问道: “怎么了?” 王安风看着那张已经很熟悉的面庞,呼出口气,心中杂念散去,只余下了一片宁静。 摇了摇头,道: “没甚么。” 少女不以为意,点了点头,便偏过头去,负手看着这扶风八景之一,云海绵延,无穷无尽,似乎并未察觉到丝毫的危险一般,神态颇为自在。 王安风抿了抿唇,收回目光,自心中低声呢喃。 薛姑娘因我而卷入这事情。 若真的出现了危险,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她搏得生机。 心念至此,却又抬手轻轻敲了下自己眉心,自心中斥责自己道。 已经来了药师谷中,怎么还会有危险? 真是……胡思乱想! 这样想,岂不是对不住川兄和梦姑娘的信任,更是对不住药师谷的诸位? 他们愿意让自己进入内谷,愿意出手去搭救莫不相识的人。 自己这样想,实在过分。 真真不该。 ………………………………………… 山路渐渐断绝。 王安风两人跟在了那中年男子身后,最后的一段道路,只以轻功提气轻身,腾挪而上,足足花费了约莫七八分钟时间,方才到了最后的‘内谷’所在之处。 王安风立在其上,向下俯瞰,只觉得这山势极为险峻,若是先前,未曾学到新轻功的时候,以少林健步功想要上这最后的一部分,将极为勉强。若是凭借学自二师父的灵蛇鞭法,倒是勉强可以在绝壁之上借力,腾挪而上。 而这山势本就已经极为陡峭难行,更有厚重云雾,终年不散,随风流动,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若是一不小心踏错了位置,恐怕就会直接摔跌下去,除非是能够御气腾空的江湖高手们,否则寻常武者的话,俱都会直接丧命。 而若是有硬弩强弓在上面围上一排,那不知道要多少武者的性命,才能够把这药师谷的内谷攻破。 心念闪电般地闪过了这样一丝念头。 但是王安风却并没有深究,前面那中年男子驻足等着他们,少年复又看了一眼这易守难攻的药师谷内谷,转身紧走了两步,和薛琴霜并肩,朝着内谷更深处行去,只觉得云雾飘渺,难得真容。 就在这种苍茫一片的情况之下,复又走了约莫数十步的距离,前方突然便传来了苍老笑声。 “古人医在心,心正药自真。” “病肠休洗老休医,七十能饶百岁期。” “不死任还蓬岛客,无生自有雪山师。” 前面所见,便豁然开朗。 云雾缭绕之中,一位穿着白色麻衣,须发皆白的老者盘腿坐在了一蒲团之上,似在打坐,面上神色极为慈和可亲,仿佛古代名医在世一般,面目含笑,看着来人。 王安风两人驻足。 那中年男子站在他们旁边,指了指那老人,笑呵呵地道: “王少侠,薛少侠,好教两位知道,这便是我药师谷中的老前辈,江湖之中,鼎鼎大名的当世神医,不知道多少的人都曾经受过咱们长老的恩德,故而送了个称号,叫做是‘赛阎罗’。”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咱们长老这‘赛阎罗’便敢。” 言语声中,对这老者似极为推崇尊重,眉目中满是得意之色。 仿佛这给每一个来人讲述眼前老人当年的江湖故事,看到那些来客脸上浮现的尊敬叹服神色,便会感觉到了由衷的喜悦,这种性情,倒并不会惹得人讨厌。 那白发老者站起身来,笑骂道: “小流儿,你嘴里是放的什么屁?” “臭!当真是臭不可闻!” 男子笑着顶嘴道: “您说的才是什么‘屁’……” “这赛阎罗的称呼,可是实打实的啊,又不是我凭空杜撰出来。” 那老者似乎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气得发笑,跺了跺脚,道: “江湖上的名头,就是一帮吹牛的憨货吹出来的,你吹我,我吹你,吹着吹着,便都吹出来啦,能有几分当真?吹吹吹,你还吹。” “你不害臊,我还替你害臊。” “过来!” 那男子嬉笑过去,被老者在额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下,老者复又低声笑骂了两句,方才转头,看向王安风两人,明明其为长者,在扶风江湖之上,也已得享大名数十载,却主动行了个江湖之礼,笑道: “两位少侠,勿要听他乱讲。” “吾一介贫贱老翁,江湖中名号,不过是和酒肉朋友们吃醉了酒,吹牛吹出来的。” “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声音微顿,复又抚了抚须,笑道: “不过,老夫业已归隐江湖十来年时间,不知道两位少侠来此,所为何事啊……” 眼前老者行为豪迈,不拘俗礼,王安风并未半点生疑,抱拳一礼,将这事情原原本本讲出,从自己和卫奇结怨,卫奇手下死于药王谷绝学开始,一直讲到了卫奇身死,之后线索中了那毒,方才结束。 “是以晚辈斗胆,请前辈出手相助。” 言罢双手抬起,左右交叠,与双目齐平,深深一礼,在这大秦之世,这已经是除去了跪拜之礼外,最为郑重的大礼,当今陛下大修礼制,即便是面见君主,也不过如此罢了。 那老者似乎极为吃惊,侧身一步,未曾受了这礼,只连连苦笑道: “这,这如何使得……” “少侠能为素不相识之人冒险来此,老夫如何能受此礼?” “不敢当,不敢当啊。” “这可是要折寿的。” 王安风抬头,抿了抿唇,低声道: “晚辈只恳求前辈,若得闲暇,能否下山一趟,为那人解毒……” 老者看着眼前少年,神色转而郑重,抬手按在王安风手掌上,道: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凡为医者,遇有请召,不择高下,远近必赴。” “此事,老夫责无旁贷!” PS:第二更…… 第一百七十五章社会毒打左勾拳,右勾拳,致命暴击,KO二合一 眼前老者没有丝毫的犹豫,便一口答应下来,王安风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 只因为人命关天,也便顾不得繁文缛节,登时开口道: “那前辈,我们便快些出发罢……” 声音落下,王安风就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实在是失礼,正心有忐忑时候,那老者却并未因此有丝毫的不愉,只点了点头,笑道: “自然应该如此。” “不过,救人亦是不能过于心急。” “还请二位少侠稍待,老夫去取来银针药材,方才能够随同两位,一同下山。” 这个要求,王安风两人自然没有异议,而就当老者转身的时候,其背部毫无防备地对着王安风两人。 亦对着内谷入口。 武者无论修行至何种境地,背部,都是整体最弱的方向。也没有任何一个心怀杀机的人,能够在这个时候还按住不动。 登时只听得嘶鸣之音冲天而起,极峰之巅,突然便有凌厉无情的刀势鼓荡,云雾破散,寒光夺命,直指前方老者! 王安风瞳孔骤缩。 久经历练的本能令他的手掌猛然抬起,一把握在了剑柄之上,雷光闪动,长剑已经斜斩而出,这一手突兀拔剑,足以令九品当场饮恨,可出手之人,乃是武功远超于他的高手,这一下又是含恨而出,绝没有丝毫的留手。 远在王安风反应之前,寒光已经瞬间刺穿了前方老者的后心。 如同流星极电。 瞬息的死寂之后,恣意笑声响起,带着猖狂和压抑的恨意,一名青袍男子早已经站在了王安风身前,手持长刀,大笑不止,道: “师父,许久不见。” “弟子给您请安了,哈哈哈……” 久经折磨的往事,压抑十年的疯狂,一招之间,竟已经得以昭雪,酣畅淋漓的狂喜之下,青袍人失去了平素的镇定和谋算,只余下了疯狂。 每个人都有过去。 王安风瞳孔骤缩,鲜血溅射出来,自他脸上拉出了一条痕迹,而只在这狂笑声中,他已经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其正是药师谷中叛徒。 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几乎是瞬间,王安风心中便有激怒升起,杀气鼓荡,背负着十数条无辜性命枉死的自责之心瞬间化为了杀机,手中木剑几乎在大脑做出理智反应之前,便已经逆势斜斩。 可对手实力之强,远超于他,王安风掌中剑锋尚未落下,便已被厚重的气浪席卷,狠狠地抛飞了出去。 人在空中,腾身而起,王安风凭借内力和轻功,生生折转了一次,落在地上,只是一招之间,身上已经有了疲惫之感。 脚旁的碎石滑落,坠入了深渊。 王安风抬眸看着那青袍男子,后者竟然是根本未曾转过身来,青衫之衣摆微微拂动,自其身后三丈之处,肉眼可见的青色罡气正缓缓散去行迹,那人青衫磊落,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持刀,衣袂翻飞,淡淡道: “藏书守勿要着急。” “若不是你,我可进不来这隐秘重重的内谷,亦杀不得眼前之人。” “你是我的恩人呐……” 王安风的神色骤寒。 而那老者眼见着气息已经渐渐萎靡,以王安风所学的医术,已经能看得出牵着已经是弥留之际,纵然是大罗天仙下凡,也没法子救下来,恨恨咬了下牙,忍着那种几乎将他吞噬的愧疚,王安风猛地转头偏向一侧,道: “薛兄,走!” 薛琴霜微微颔首,两人便朝着来时的方向腾身而去。 王安风牙关紧咬,双目泛红。 若不是因为薛琴霜,他此时必然已经回身死战,与此同时,心中不可遏制,浮现出了对于自己的厌恶之情。 回首此事,他的行为和判断,都是一无是处! 少年牙齿咬破了唇角。 鲜血顺着嘴角滑落。 脑海当中,不断浮现方才那老者身躯被刺穿的一幕,浮现出了川连和梦月雪的面庞。 还有火炼门前大哭的老人家。 “那害死我乖孙孙的人呢,还在逍遥快活……那些大侠客呢?!” “他们在哪里?!大秦的捕头呢?在哪里?!” “我的乖孙孙到死都相信这世道,都相信有侠客,有巡捕,都,都相信你们,呜呜……她到死都相信那世道……” 少年稍显稚嫩的心脏在不住抽痛着。 重重一步踏在地面上,王安风身形如电激射而出。 而原本澄澈的心中,开始充斥着杀意,逐渐偏颇。 眼前那老人家悲苦的面庞越发清晰。 便在此时,杀机骤显! 王安风几乎本能驻足,一道寒光擦着他的面庞而过,右侧青岩之上,瞬间有一丈见方的部分化为了齑粉,那一处的云雾直接散去,足足数息时间,方才重新被其他的云气填满。 王安风只觉得左颊处微微一凉,已经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猛地转头,双瞳之中,如同长剑出鞘,寒芒凌厉,直直没入了云雾之中,道: “谁?!” 咿呀咿呀的黄梅戏曲自云雾中传来。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粘稠而阴冷的血腥味道。 方才如冤魂般萦绕不去的面庞真切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身前,鸡皮鹤发,神色慈和,却有着一双白皙修长,宛如美玉的手掌。 那手掌抓着个人头,随意一甩,将之甩落在了王安风身前,那个人头咕噜了几下,双目朝向王安风,其中满是惊怖,畏惧,留恋的神色。 那老妪笑得慈祥和蔼: “王少侠,您去哪儿啊……” 那头颅的眼瞳木然望向他。 王安风的面庞已经不只是苍白。 仿佛在心口上被狠狠地刺了一刀,刺进去之后,还要狠狠地扭动两下。 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并不是生死搏杀。 而是生死搏杀之后,却被自己保护的人,从背后狠狠地给了致命的一刀! 一切的疑团,甚至于未曾看出的部分,在此时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 欺骗, 阴谋, 利用。 少年握剑的手掌攥紧,前方退路,已被堵绝,原本清朗的声线不知为何沙哑,敛目,道: “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还是为什么杀人? 或者, 是为什么将他人性命视为蝼蚁。 那老妪不知道,就连王安风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此时此地,唯独这三个字,才能将他心中愤怒,不解,痛苦表达出来。 那迷雾当中,有温和的嗓音轻笑出声音来,道: “背叛,欺骗,你杀我,我杀他。” “江湖,本就是这样。” “你又为什么好奇?” 云开雾散。 身着灰衣的男子缓步踏出,他穿着厚实的千层底,可此时原本厚实的白色鞋底已经吸饱了鲜血。 每踏出一步,都会在地面上留下一个鲜红色的脚印。 这脚印转眼便被浓郁的云雾笼罩。 灰衣男子手腕一震,掌中只一指来宽的诡异长剑鸣啸不止,声极凄厉,那男子朝着王安风微微行了一礼,笑道: “藏书守,那一日的茶点,可还和您胃口?” 愤怒,对于自己的愤怒,对于眼前人的愤怒,已经到了巅峰。 可少年浑身的血液已经冰凉。 ……………………………… 青袍人恣意张狂的神色变得平复了许多,化为了掌控一切的从容,拔出了长刀,溅射出了大片淋漓的鲜血。 青袍人的长刀斜托在地面。 老者失去了这刀的支撑,半跪在地,青袍人缓步踱步到其身前。 刀锋上鲜血流下,滴在地面上。 竟似乎能够听得到声音。 那青袍人淡淡开口道: “师父啊……您当年收我入门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 老人抬起头来,面容之上,满身痛苦和不敢置信之色,嘴唇微张,似乎打算解释什么,却涌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初时鲜红,随即便化为了令人心悸的湛蓝,极腥臭。显然那刀锋之上,蕴含有极猛烈的剧毒。 只在这短短数息时间,便已经顺着血液,侵染了这位老者周身。 青袍人抬手按在半跪在地的老者头上。 三十年前,是依旧高大的老者,宽大手掌抚在跪倒拜师的他身上。 今日,则是颠倒了过来。 那一日是师徒关系的开始。 此时则是终结。 青袍人的神色变得平和,倒影落在跪在地面的老者身上,令那老人变得异常渺小。 双眸微微眯起,呢喃道: “都结束了,师父。” “你当时候,如果把那些东西都给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刀兵相见的地步,不过,到了而今这一步,再说些什么,都是假的了。” “《神农经》,丹药,秘典……” “我会把我的东西,又一个算一个,全部都拿回到手里。” “还有药师谷。” 青袍人平静道: “药师谷,也应该是我的,可我现在已经入了白虎堂,所以没办法去兼顾啦。” 便在此时,内谷之外的云雾突然开始翻腾起来,突然听得哗啦衣袂翻飞之音大做,一道道身着黑衣的身影自山下破空而出,轻功皆是极为不凡,短短数息时间,便已经将这内谷中数人,全部包围起来。 其皆是身穿黑衣,右手佩着手弩可上头大多已没有了弩矢,唯有数人还残存了一两根,皆散着幽绿色的冷光。 背后背着自小到大三种柳叶薄刀,脸上覆盖面具,或站或蹲,不声不响,已经有幽幽的冷意蔓延。 此时心境在背叛和利用之下,已经被愤怒占据的王安风面色微变。 杀气! 纵然说是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下,他仍旧忍不住微微侧身,去看了那些黑衣人一眼,看到了那些阴狠暴戾的眸子,看到了其手中兵刃上挥之不去的血色,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越发苍白,苍白到了几乎透明的程度。 青袍人抬手在那边老人头顶白发轻抚,轻声道: “你是知道我的,师父。” “六岁那年,我养大的猫儿,被小师妹看上,大家都要我把猫儿送她,可我不愿意啊,我不愿意,我拿您送给我的短匕,把那猫儿的喉咙给划破了……” “它本以为我要和它玩闹,我本来也常和它玩闹,可我又觉得,喉咙里喷出来的血,声音很好听。” “十二岁那年,那把匕首,也被我熔炼成了废铁,您还责罚了我……” “可您是知道的,师父。” 重又重复了一遍,青袍人手掌滑落在老者下巴上,将其面庞抬起,看着自己,微笑道: “我的东西,就算毁掉,也不给旁人。” “我宁愿毁掉。” “带上来罢……” 云雾之中,一名戴着面具的“丹枫谷”杀手疾步而来,双手捧着一个人头大小的檀木盒子,施展轻功,落在了青袍人身旁一侧,双手抬起,将这木盒奉上。 那老者挣扎地越发剧烈。 青袍人接过这盒子,那丹枫谷刺客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其身后。 男子淡淡地道: “你当时候,将武功,药经,丹药,就连师姐,还有药师谷,都通通给了师兄,明明我学医比他更认真,明明我更武功更好,明明师姐早已经对我芳心暗许,明明我更适合成为掌门人……” “可你宁愿让门派在他书中没落,也不愿意给我……” “现在,我将没落的门派给你。” “不要客气。” 老者气息已逐渐萎靡。 可眼前的师父越无力,青袍人心中的怨毒,心中复仇的感觉便是越发地痛快,越发地酣畅淋漓,直欲要狂笑出声。 他医术极强,只消看上一眼,便是已经知道眼前之人已到了弥留之际,可他所做的一切,最大的目的,便是要让眼前的老者亲眼看到自己选择的传承者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让他知道当年做出的选择是的多么愚蠢! 他要让他,死不瞑目! 当下一手提着那木盒,道: “师父你教过我。” “武者交手,生死胜负,乃是瞬息间的事情,可真正杀人的技术,往往在功夫之外,我记得很清楚。” “出手的人,武功路数刚刚好克制大师兄。” “他死定了。” 随手弹出一道劲气,那檀木盒子咔嚓一声,直接打开。 其中空无一物。 青袍人面色骤然一滞。 骤然间,那已退到他身后的杀手眼中,却亮起了极为璀璨的神光,抬手一引,出手之处,竟然不是丹枫谷的武学,凌厉的剑,却未曾掀起凌厉的风,如同夜色一般诡异森寒,瞬间便带着足以截断山河瀑布的力量,笔直前刺。 这本是剑客最基础的技法。 此时却比一千一万种神妙的剑法都要有用。 青袍人方才察觉不对,已经是为时已迟,胸口一痛,一节明晃晃的剑刃自胸口传出,若不是他斜踏出了一步,这一剑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剧痛涌现,青袍人张了张嘴,咳出了大口鲜血,气劲暴起,那杀手却早已经拈剑飞退,立于身后一侧,前者激怒之下,回身一招,狂暴内气化为了飞龙,朝着身后激射过去。 那杀手则混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拉扯过来先前被刺穿胸部的‘大长老’,挡在身前。 劲气冲击之下,那先前的老人直接崩碎成无尽的血肉齑粉。 可在血腥之中,却有着极浓郁的药香味道。 青袍人激怒出手,气劲未曾全部消散,尚且还有些许未能,将那杀手面上面具撕扯开来,露出了一张本应该是极为慈和可亲的面庞,可这慈和的面庞之上,此时已经满是杀机,手持长剑,冷笑道: “确实,杀人的本事,在功夫之外。” 青袍人见状,面色骤然铁青,一手捂着自己伤势,一边飞速后退,心中已经明白了这事情的所有差池,寒声道: “好好好,不愧是你!” “以‘药人傀儡’作为自己的影子,真身则藏在了我那好师兄的房中,趁机将我派出的刺客击杀?” “我本该知道,我本该知道。” “你没有这般简单便会中计。” 声音微顿,复又冷笑道: “不过,你外谷中弟子,已经尽数死了个干干净净,为了设计于我,你竟然丝毫也不心疼?” 那边药师谷大长老‘赛阎罗’轻弹剑锋,平静道: “外谷中人,不过都是些试药的‘材料’,死了一批,以我药师谷的名声,在这周围县城里头走上一遭子,便足可以找出更多,可你却不同。” “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为师便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局势之变化,几乎只在瞬息之间。 方才还胜券在握的青袍人眨眼间便落入了下风。 而王安风的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原本看到那老者破局而出时候,自愧疚中浮现的些许希望,只在眨眼间便被那老者以更为狠辣直接的方式,砸了个支离破碎,反倒坠入了更为黑暗的地方! 药人傀儡! 村民们不过只是试药的材料?! 以自己外谷弟子性命布局,引人入瓮?! 一连串的话语,直如惊雷般重重砸在王安风的心脏之上,让少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让他总是温和的内心出离地愤怒,原本因为连续的背叛而满是悲怒的心境,最后竟浮现出了无力。 作为江湖第一神医的关门弟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药人?! 何为药人?! 自出生之前,便要以特殊的药物喂养孕妇,使其药物入体,出生之后,更是各类毒物药物从不间断,同时修行特殊的内功,直至修行到了一定的年纪,便是功成,根据内功和其服用丹药的不同,则各有奇异之用。 是为,人丹。 他此时还记得二师父提及此术的反应,一向慈和的老人彼时周身杀气之浓郁,足以令任何人心惊胆战。 “药王谷古训,第一条。” “见施为人丹之术者,杀无赦!” 一股难以分说的恶心混杂着杀机自王安风心底深处涌动起来,而在此时,那‘赛阎罗’突纵身长啸出声。 云雾之中,突然响起来了机括暗器的声音,连绵不绝,一名名身穿青衣的药师谷弟子自云雾之中步出,手中端着的强弩散着黑色的光辉,如同猛虎冷峻低沉的注视。 安静的兵器鸣啸声中,丹枫谷的杀手们自背上拔出了薄刀,而药师谷的内谷弟子则将手中神臂弩抬起,彼此对峙。 双方一时间杀气森然,已经是剑拔弩张之局,转眼便要分个生死上下,无人再去管那只觉得浑身冰冷的少年,似乎已经将他遗忘。 可无论是药师谷,还是丹枫杀手,都将王安风两人,纳入了自己的目标之中。 他以性命做出承诺的,在利用他。 他不计危险,打心底里信任的,将他看作弃子。 他们, 都要他死…… 我只是想要救人而已啊……只想要为枉死之人讨个明白。 有错吗? 我错了吗…… 王安风原本清澈的瞳仁逐渐黯淡,几乎到了无光的程度。 PS:感谢明月清风的两个万赏,超级感谢 百炼才能成钢,没有那种天生无比坚定,绝不会怀疑的人吧? 然后,王安风只是个十四岁多些的孩子,emmmm,大家给些时间哈…… 第一百七十六章少年自有少年狂 药师谷内谷峰顶之上,云雾绵延。 冷澈的杀气在人与人的对视之中无声息地蔓延,细碎成了无形的冰渣,无论是手持强弩的青衣弟子,还是说覆盖面具的黑衣杀手,都已将自己的注意力提高到了极限的水准。 杀, 或者被杀。 死, 或者踏着血肉存活。 江湖之中,最为血腥而赤裸的一面,在此地正面对撞,即便是他们自身也不过是即将厮杀的棋子,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人? 何况那少年人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谁会关心一个死人? 每个人的思绪都逐渐冻结,没有人敢于乱动,在这个时候,在这方天地,哪怕只是呼吸都变成了不被允许的罪过,每个人的呼吸都放得极为平缓,近乎百名气脉悠长的武者立于这一处狭隘峰巅之上,竟然死寂地令人发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幕即将无止境地即将无止境延续下去的时候,天空之中,云雾汇聚,细细的雨水淅淅沥沥落了下来,令这死寂的氛围变得幽静,正是幽静,更为肃杀。 墨色的强弩被雨水沾湿。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一个武者忍不住手掌与兵器接触的那种滑腻之感,轻轻动了动手掌。 原本死寂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天穹之上,闷雷怒响。 铮然鸣啸之音和强弩破空的声音瞬间爆炸,积蓄了许久的杀机,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 青袍人和一名高大的丹枫谷杀手瞬间横掠向前,一者持刀横劈,一者则仗剑直刺,‘赛阎罗’年龄依已久,气血不支,可唯独内功,却是老而弥坚,越发地醇厚,竟也是丝毫不退,双手朝前怒拍,与之酣战在了一起。 王安风神色恍惚,可是即便是如此,百战而归的身躯却做出了本能的反应,掌中木剑抬起,瞬间前刺。 轰然气劲爆响。 激射而来的弩矢,竟然被其以剑刃点在了矢头之上。 射出那一弩的青衣少年双眸不敢置信地瞪大,王安风右手手腕有些生疼,可却吐气发声,踏前一步,手腕一转,这理论上足以狙杀八品武者的弩矢被这木剑牵扯,朝着一旁激射过去。 可眨眼之间,便有三名面具杀手揉身而上,双方势力似乎在这个时候达成了一致,杀招频出,只朝着王安风而来,少年手中长剑挥洒,其剑术之凌厉肃杀,纵然是此等必死的境地,一时之间,亦只是稍落于下风,未曾受伤,更不提立死。 正当此时,一道凌厉肃杀的声音自旁边忽然出现。 王安风脚步一退,长剑上扬,金钟罩内力和体内雷劲几乎在瞬间爆发出了最强的力量,险险挡住了那一剑暗袭,仅只一指来宽的刚剑点在了王安风木剑剑脊之上。 两人在瞬间几乎形成了僵局。 可王安风的面色却在微微泛白,体表雷劲逐渐黯淡下来,身子再也抵挡不住这力道,缓缓被推着后退。 前面的茶老板手持长剑,惊异于眼前少年远超八品的力道,面容依旧平缓,笑道: “王少侠,吾亦有所苦衷。” “侠客以杀生成仁,还请少侠,救我一救,借我人头。” 周围激射而来的弩矢,尽数都被薛琴霜持剑挡住,即便是七八名武者围攻,少女仍旧能够周旋,丝毫不落于下风,王安风咬紧牙关,道: “滚!” 茶老板抬手长剑一避一让,如同灵蛇出洞,朝着王安风肩膀处撕扯过来,阴狠毒辣,面容却极和善,笑道: “怎么了?难道说,侠客不是为了他人的武者吗?” “可我却怎么觉得,那些人都是为你而死的。” “无论是扶风城那些侍女,还是这药师谷外谷中无辜的村民,都是因为你自己的莽撞而死,哪怕是你旁边那位好友,也是因为你而身陷死局!说啊,你还觉得所谓的侠义之心是个好东西吗?!” 剑剑连环,一剑猛于一剑,一剑狠于一剑。 可比剑锋更为凌厉的,却是他嘴里的话语。 一句比一句狠辣。 武者,生死乃是微毫处的功夫,王安风的心念几乎瞬间坍塌,原本他有多么相信这一点,此时便有多么崩溃,心思不在,则步法不在,步法不在,则气息不在。 气息不在,命安在? 本就是以弱战强,此时心思混乱,王安风剑法自然迟滞,掌中木剑被击打地扬起,那茶老板并未打算直接杀他,右脚抬起,重重踏在了王安风的心口之上,将少年直接踢飞了十数步, 持剑立在原地,冷笑道: “说到底,这天下乃是大争之处。” “自小与兄弟争宠,你不争,便吃不饱,长大与世人争先,所有温情之处,都不过只是掩饰在争之一字上的虚饰太平,这天下,便是血淋淋的天下,这人间,乃是争利夺命的人间!” “而所谓的侠客,便是在告诉那些人,这世界很温柔,让他们看不清楚这世界,让他们失去争命的本能。” “你,是在杀他们!” 少年半跪在地,手掌撑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 嘴角淌下鲜血来,落在雨水中,将少年的倒影晕染出了模糊的神色,旁边的死尸眸子呆愣愣地看着他。 那茶馆主言语之中,持剑缓步踏前。 立在了王安风的身前,手掌中细剑抬起,搭在了王安风的脖颈处。 而王安风竟没有半点动作。 茶馆主冷笑两声,深吸了口气,自心中道: 所谓侠客,死地越多,越好。 手腕用力,便要将王安风的脖颈处撕扯开来,正当此时,被其他人牵扯的薛琴霜手腕一抖,手中剑柄激射而出,在这前者毫无半点察觉到情况之下,狠狠地撞击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茶馆主面色一白,手中长剑被打得扬起。 少女掌中的长剑出鞘,剑锋低吟,斩过了雨幕,围杀她的数名八品武者根本未曾有丝毫的反应,便被一道圆形剑光扫过了脖颈,而在那茶博士未曾反应过来的一瞬之间,天空之中,有雷霆闪动,山巅之上,那剑的光芒毫不逊色于雷霆。 长剑在瞬间贯入了茶博士胸膛。 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缩,尚未开口,薛琴霜手中长剑之上,被寒冰笼罩,惊人的寒意涌入了茶博士身躯之中,在瞬间将其生机直接湮灭。 薛琴霜后退一步,长剑拔出。 茶博士软和周围那五六名八品武者一起,直接软倒在地,失去了生机。 其三年不鸣,三年不飞,则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一击必杀。 刺客之剑! 每一个都能够和王安风纠缠超过五十回合的丹枫谷精锐武者,以及一名半步踏入了中三品的七品巅峰武者,只在不到一息的时间,便尽数殒命,如此之快,周围混战之人一时间竟然未曾发觉,薛琴霜一手抓起了半跪在雨水中的王安风,腾身而起,朝着悬崖之处奔袭。 王安风恍惚之间,手掌木剑未能握紧,木剑滑落,跌在了雨水之中,铮然嗡鸣。 据此颇远之处,一位道士手中握着个玄铜镜,叹息道: “刺客之剑,出其不意,所杀者,非独一人之人命,纵然一处天地,亦可以被杀。” “竟然是击杀祖龙的薛家后人,难怪周围无人保护。” 山巅之上,薛琴霜腾身而起,她虽然未能到中三品,可自身轻功极强,这悬崖虽陡峭,却足以保命,此时局势纷乱,已经超过了她曾经的预想,再继续下去,恐怕她也只能自保,没有办法在带着一人的情况下,自这绝境当中,脱身而出。 此时抓到了机会,只在瞬间便已掠至了悬崖边儿上,正待跃下逃生,突然有狂暴的劲气,自下而上击出,先前竟然未曾有丝毫的征兆,出手之人,显然是为中三品高手。 薛琴霜咬牙将王安风扬起,避开这一招,可自己却已没有时机避退。 那一掌重重印在了薛琴霜腹部, 刚猛无穷的劲气自她背部冲天而起,搅碎了云雾,如此动静,在这上面,无人能够忽视,那出手的女子嘴角微微勾起,自其身后,一道道身形踏空而上,竟然有接近十名,尽数都是中三品中武者,为首一人神采伟岸,隐隐然有王者之气,大笑道: “诸位打得爽利,可愿再令我火炼门插上一手?!” ‘赛阎罗’神色骤变,猛地抽身飞退,环视左右,自己的弟子已死了不少,活下来的也是人人带伤,面色寒意大生,咬牙切齿,道: “卫,长,空……” “哈哈哈,正是本人!” 而在同时,那名暗算了薛琴霜的火炼门五品高手正待收手,薛琴霜猛地提气,腹部气劲拉扯,令其不能瞬间回退,与此同时,左手不知从何处弹出了一道短匕,手腕一动,直接朝着这女子的脖颈处刺去。 她分明只有七品左右的内力,可这一招,竟然已经得了七成五品以上高手才能具备的灵韵,甚至于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仿佛这一匕此处之时,便已经注定会刺中要害。 不可退。 不可避。 不可,活! 仿佛幽电爆闪,这女子纵然有着中三品的内力修为,纵然有着火炼门的外功锻体,却也被瞬间割裂了脊椎,中三品武者气冲牛斗的气血似乎在瞬间已经经历了百年岁月的折磨,瞬间消失干净。 薛琴霜面色自此已失去了血色,脚步一软,半跪地在,忍了一忍,终究是没能够忍住,咳出了大口鲜血,落在了早她一步落在地上的王安风身上。 少年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突然亮起了一簇火光。 原本极为安静的混元功,突然开始疯狂转动。 …………………………………………………… ‘赛阎罗’看着眼前魁伟的男子,面色极寒,道:“火炼门也想要来分一杯羹吗?” 卫长空笑道:“是又如何?” “放心,你药师谷在外面的那几个势力,此时已经自顾不暇,尔等已必死无疑了。” ‘赛阎罗’看了一眼卫长空,木然道: “死不瞑目的是你。” 男子大笑,道: “你莫不是又想要用毒?没用的,吾等所见,尔等皆没有异状,方才进来。” 青袍人咳出鲜血,冷笑道: “你难道不知道,有一种毒素,唯独需要最后一点东西,便能够瞬间生效?看来果然,老头子你也下了这种毒……” ‘赛阎罗’神色微变,道: “你也……?!” 青袍人吐出一口鲜血,那血落在地上,竟然升起了袅袅的青烟,本极为显眼,却在此时云雾之中,难以发觉,青袍人脸上升起讥诮,虽然那毒力开始在其体内蔓延,却神色未变,慢条斯理道: “这一次,我认栽了。” “我退出,你将这毒药告诉我,我便发誓,再也不来进犯你药师谷。” ‘赛阎罗’手持长剑,冷冷道: “可以。” “拿着卫长空的人头来换。” 青袍人笑容收敛,双眸微眯,淡淡道:“也就是说,还是没得谈。” 与此同时,右手自腰间夹起一柄匕首,虽手一抛,匕首激射出一道寒光,笔直落在了王安风身前,本想要搀扶薛琴霜离开的王安风脚步一顿,手掌抬起,将这匕首握住,薛琴霜气息一阵不稳,咳出了鲜血,可那鲜血竟然泛着诡异的青紫,落在王安风脖颈皮肤之上,引得他混元功运转越发剧烈。 青袍人淡淡道: “王少侠,还请勿要乱动。” “当然,若是将你背后那小姑娘带给我,你便可以保住性命。” “她有大用。” ‘赛阎罗’同样看了王安风一眼,道: “老夫同样,若你将她留给我,我可将雪儿许配给你。” 卫长空冷笑道:“是想要将这小姑娘当作药人,然后行那采补之法,以进补自身罢?腌臜的老货色,我必杀你!” “少侠,你若信我,我愿意将这女娃子收归门下,倾力教导。” “而你,我虽会限制你行踪,亦不会杀你。” 薛琴霜方才一剑,虽然只短短一瞬,却已经是足以惊艳,足以引得这些武者们在身中奇毒的情况之下,仍旧分开了注意力。 王安风身躯僵硬。 旁边少女本不至于受伤中毒,可先前被江湖高手一掌按在了腹部丹田,尚且还能够出手一招,将其击杀,已经用去了全部的力量,闻言双眸流转,低声笑道: “都是怪我,没想到竟然会遇到了这种事情……还以为能够将你带走的……” “安风,你大可以将我放下,我无事的。” 王安风握着匕首的手掌五指微微律动了一下。 看着眼前这群魔乱舞,听得耳边传来,各种令人诱惑的声音,各种许诺,各种好处,甚至于,只要将薛琴霜朝着对面儿抛过去,便可以引发后者们的骚乱,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具混元功,三千年血参的药力也未曾全部散去,此时根本没有中毒。 朝着这山崖之下跳去,九成机会能够活命。 之后,大不了之后再为薛琴霜复仇。 何况,就连她也同意了不是吗?现在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了,生死交困,哪里还有什么心力去保护其他人。 对不对? 握着匕首的手掌,力道越来越大。 耳畔有一道道声音传来,有老者的低语,有豪迈的允诺。 “江湖之上,本就如此,你已尽力,何需要自责?” “少侠,你放心,只要你让这姑娘过来,老夫绝不会亏待于你。” “你欲死耶?!” “生机,便在此处了……” “勿要自误啊,王安风!” 生与死的考虑,足以令所有人软弱下来,王安风低头看着旁边的少女,低声道: “抱歉,薛姑娘。” 他的眸子里面,满是死意。 可即便是受到了再大的创痛,也仍旧还有一丝丝火焰在燃烧着。 “爹,爹,这个是什么……?” 年仅五岁的王安风奔到了房内,指着自离伯处拿来的纸,瞪大了眸子,道: “念,念给我听……” 青年咳嗽了下,看了看那纸上歪七扭八的文字,笑出声音来,道: “小风想要做这种人吗?” “对啊!离伯说,这种人很厉害!” 那青年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沉吟道: “不过,这一种人,过地也很苦。” “我不怕苦的!” “我最不怕了!爹爹你给我念嘛!” 青年笑出声来,道: “那好……来,这一行字,要这般念。” 王安风将少女放在了旁边,右手握紧了那匕首,看着前面的人,猛然用力。云雾之中,匕首舞出了一道寒芒,笔直刺入了少年的肩膀,殷红的鲜血顺着弩矢滑落下来,落在地面上。 王安风死寂的眸子里面,因为痛楚,而重新燃起了火焰。 耳畔似乎有青年低声念道: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 滋滋的古怪声音突然响起,那弥漫着种种毒物的云雾之中,如同遇到了天地一般,开始逐渐散去,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瞬间锁定了王安风的身躯之上,神色皆是骤变。 周围毒云的异常,无比清晰地反应了一点。 眼前这少年的血液,可以解毒! 几乎是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瞬间变得无比火热,薛琴霜代表着未来的投资,可眼前的少年,却决定了此时这山巅之上,最后站着的,会是谁。 却无人去想王安风此时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哐啷脆响声中,匕首落在了地面上。 王安风回身,拉住了薛琴霜的衣领,猛地将少女面颊拉向了自己,与此同时,运转到了极限的混元功以玉石俱焚的手段,转入了心府经脉之中,突然变得极为暴烈。 “风儿,你要记得。” “这混元功核心不同于寻常内功,不再丹田,而在心头血中。” “若是遇到了真的解不开的毒,凭借这心头血,你还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足以离开。” 他的耳畔,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心脏被内气冲击,涌动。 王安风的嘴唇贴合在了薛琴霜唇角,后者的眸子骤然瞪大,却自心中明白王安风性情,绝不会是占她便宜的人,正当此时,唇角传来血腥的味道。 蕴含了混元功这门武功最后力量的精血,度入了少女唇中,三千年龙血参残余的药力,总体超过五百日时间的勤修苦练,足以破除万毒的血液,瞬间将薛琴霜体内的残毒压制下去。 薛琴霜的双眸微微瞪大。 王安风后退了半步,想要说些什么东西,却只是在少女耳畔低语: “薛姑娘,情急之下,勿怪。” 心中却在含笑道: 薛琴霜…… 吾心悦汝。 少年的瞳孔之中,满是死意,却又明亮无比,冲着满是惊愕的薛琴霜笑了笑,手掌抬起,重重拍在了少女的肩头,内力倾泻而出,施展以巧劲,将薛琴霜直接击飞了出去,薛琴霜右手一拉,却只是擦着王安风的袖口滑落。 身后,按捺不住的武者已朝着王安风扑来。 王安风猛地朝着一旁翻滚而去,鲜血之中未曾散去的三千年灵药药力,开始弥散在空气中,青袍人和‘赛阎罗’瞬间惊呼出声,面容尽数骤变。 “不要管那小丫头!” “抓住这小子!” 轰然气浪当中,王安风的身躯直接被气浪裹挟,狠狠地撞击在了一侧,匕首,长刀,数之不去的兵器,瞬间劈斩在了少年的身躯之上,却发出了尽数撞击的铮然鸣啸声音。 赤金色的佛文自王安风眉心处开始,疯狂蔓延,为首的武者们神色骤变,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面踉跄而行。 于此绝境之下,竟然能够踏步向前。 既然是自己的错。 那便自己去承担! 咔擦脆响声中,更多的兵刃劈斩在了王安风身上,金钟罩一阵晃动,可在少年的余光之中,已经看到大部分的人已经被自己这个行走的灵药吸引了注意,双手回握,按在了斩在自己的兵器之上。 明明是足以纵横同辈的金钟罩,在众多八品武者的攻击之下,不断地发出崩碎的声音,突然一道黑影爆闪而过,王安风的右膝处突然迸出血光,身子一颤,直接半跪在地。 一柄长枪朝着王安风刺去。 少年猛地抬手,握在了枪身之上,暴喝出声,将这长枪折断,却又感觉到了胸口一凉,一柄森锐的长剑,刺穿了身躯,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力量。 更多的兵器,朝着王安风的身躯之上落下。 金钟罩悲鸣不止,碎裂。 内力在冲击心脉之后,已经处于重伤之中。 以区区一重伤的八品武者,面对超过三十名八品武者,十名以上的七品武者。 不自量力。 确确实实,只有不自量力之称。 群敌环伺之中,王安风蓝色的劲装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躺倒在地。 心脏重创。 金钟罩被废。 百毒不侵被废除。 右膝割裂,脏器贯穿。 视线已经彻底模糊,而模糊的视线之中,却看到了方才失手落在地上的木剑,除去了那木剑之外的一切,已经尽数归于黑暗。 耳畔嘈杂一片。 却传来了熟悉的冷澈声音,那青衫文士站在他身前,皱着眉头看着他,周围是少林寺的风景,那文士冷然道。 “站起来!” “想要学我的剑术,这柄木剑,绝不能够脱手。” “到死也不能放下!” 那边卫长空长刀扬起,将‘赛阎罗’和青袍人拦下,冷然道: “你们要做什么?!” ‘赛阎罗’看着已经濒死,即将要收割的‘人形灵药’,冷笑道: “卫长空,你欲要拦我?!” 卫长空颔首,道: “若想要过去那里,休怪我和你等死战!” “如此侠客,你若是将其抽炼为药,我火炼门,有一个算一个,和你不死不休!” 此言说出,森锐杀气,冲天而起,青袍人冷笑道: “如此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之辈?也堪为侠?” 卫长空手中兵刃重重砸在地面,冷然道: “真正的侠客,永远都不自量力。” “以十成十的把握出手,不过随意一人都可以做到,那算是个屁的侠客,若是手里有闲钱,谁不愿意博得个大好名声?” “可若是明明知道会死,却还敢拔刀,抽刃向更强者冲去,单纯为了一腔义愤,不惜己身,道之所在,万死不辞,才是真正的侠客,一等一的豪杰!” “无论是那人有多弱小。” “普天之下,衡量一个人是否是豪杰的,竟变成了武功膂力?何其荒唐!” “我不是侠,可若你要乱来,我,必杀你!”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摩擦声音,卫长空扭头去看,神色突然动容。 在一道道不敢置信的视线之下,那浑身蓝衫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少年一手撑着地面,朝着前面的长剑一点一点匍匐过去,右手五指张开,颤颤巍巍朝着剑柄处握去。 不知是谁扳动了弩矢。 一根精钢弩矢直接贯穿了少年的前臂。 王安风咳出一口鲜血,身子直接被大力贯穿,钉在了地面上。 双眸微微张开,左手转而向前,不住向前,已经不成模样的手掌张开,握在了剑柄之上。 右手挣扎着,猛地抬起,那弩矢贯穿了手臂,这样突然一下,便是带起了淋漓的鲜血。 安风撑在地面上,一点一点直起了身子。 “风儿,我少林武功,最重下盘,任何时候,绝不……” “站起来,哪怕就是死,也不要这么丢人!” 已经是残破之躯的少年人,一点一点挺直了身子,先前出手的那名武者,已经被卫长空直接击杀,而纵然是如此,面对着这挥手即可杀死的人,那些武功不弱的武者,竟然难以出手。 手中的兵器似乎在这个时候,沉重到了难以想象。 王安风左手颤抖着将手中的长剑抬起。 右手却背在身后,劲气震动,将佛珠震下,握在了手中,在他此时,已经逐渐开始凝固的脑海当中,唯独一个思绪异常清晰。 如果被他们知道了佛珠的秘密,肯定会对师父不利…… 手腕一动,最后的力道带着那佛珠,轻飘飘落落出了山崖,朝着下方飞速跌落。而同时,少年深深吸了口其,缓缓直起身子,浑身无一处不在剧痛,却低低笑道: “呐,三师父……” “够排面了吗?” 卫长空神色变化,抬手拦住周围属下,沉声喝道: “停手吧。” “你若愿意停手,我火炼门退出此次争端,我将倾其所有,令你踏足四品巅峰,未来,你将是我火炼门之主!” 王安风朝向了自己感觉到说话之人的方向,突然笑出声来,呢喃道: “丹枫谷,杀害了无辜百姓满门一家老小。” “拐带我大秦百姓,药师谷……炼化活人为丹,白虎堂,害人满门……” “我,我很小气的。” “小气到了,就连一条性命,都让我心疼的程度。” “你,你们,一个一个……” “我,咳咳咳,唯愿,杀,杀之而后快!” 卫长空张了张嘴,看着那少年对着另一个空无一人的方向低语,本为敌对之人,心中竟然浮现一丝悲凉沧桑之感,少年那原本清澈的黑瞳之中,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光芒,化为了一片混沌无光。 少年自有少年狂。 一个一个, 绝不原谅。 王安风踉踉跄跄踏前了一步。 第一步踏出总是很难,可下一步,他的速度便变得更快。 长剑斜持。 如同是最后的一次奔跑,畅快淋漓的感觉。 众人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后面退了半步,而直至此时,方才明白眼前的人几乎要立刻死去,想要笑,却笑不出来,看着那少年大步奔出,却只在奔了数步之后,直接软倒在地。 鲜血淋漓落在地面,手掌中的长剑却未曾放松一丝半点,瞳孔黯淡。 他感觉到了天地开始旋转虚化。 卫长空看着那边两人一眼,大步而行,走到了王安风身边,道: “你要死了……” “你本不会死的。” “……后悔吗?” 王安风嘴角微微挑起,却已经做不出回答。 遗憾吗? 当日会遗憾,他还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还没有看到离伯,没能给那些死去之人讨回公道,还没能完成自己的夙愿,没能和薛琴霜说出那几个字…… 好遗憾好遗憾。 遗憾到王安风现在肠子都青了。 可后悔吗? 少年的眸子微微张开,回光返照一般,竟笑出声来,道: “我活过的……” 看过山,看过湖,看过天下间最好看的月亮。 还亲过了喜欢的姑娘。 死也死在自己选择的方向上。 快意。 够快意了…… 便在此时,其手中的木剑突然开始自发鸣啸起来,凄厉不绝,被赢先生压入其中的神兵灵韵似乎体味到了某种契合的存在,开始疯狂地蔓延,疯狂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长空之上,有风雷齐至。 原本隐于迷雾之中看戏的老者骤然起身,神色大变,失声道: “这是……” “神兵共鸣?!” 声音落下,已经出现在了这战场之上,右手如同猛虎探爪,朝着王安风旁边凄厉哀鸣不止的木剑抓去,左手则朝着王安风狠狠砸去,正打算将其主人击毙,将这苏醒的神兵,纳为己用。 欣喜之下,这一拳尽显上三品风姿。 王安风的眸子彻底昏暗,外面发什么了什么,一概不知。 不知道怎么的,却又似乎看到了往前经历过的一幕幕事情,看到了忘情的空道人,隐忍的柳无求,疯狂的倪夫子,以及每一张熟悉的面庞,直到故事开始的时候。 他跟在了那高大的身影旁边,一步一步走上那山门。 抬手,向前。 推开了熟悉的大门。 赢先生在皱眉下棋,慈和的老者对着他在招手,明明没了手脚,却还喜欢乱动的三师父在说着什么,眉宇飞扬,满脸得意。 旁边,手掌温热拉着自己的圆慈,朝着他微笑。 抱歉呐……师父。 弟子再不能尽孝于前。 于此,叩首。 王安风的眸子缓缓黯淡下去。 被抛掷下的佛珠撞击在山岩之上, 而那上三品的一拳,却在此时,骤然停滞,被消去了全部的力量。身着灰衣的僧人沉默立在了王安风身前,右手抬起,将那一拳接住,青袍老者神色骤变,脱口道: “你是谁?!” 僧人未曾回答,甚至没有看上一眼,右手抬起,将一串佛珠召回,轻轻放在了王安风手掌上。 流光闪动,少年的身躯消失不见。 圆慈缓缓起身,转头看向这满山的妖魔鬼怪,踏前一步,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贫僧,圆慈。” 僧鞋踏在了地面上。 “三招不能超度诸位,贫僧,自裁于此。” 轰然气浪,横扫天地四方。 此地云雾连绵,蜿蜒流转,据称每日云雾自最高处的山巅涌出,四下蔓延,如同玉虚仙宫,乃为扶风八景之一。 自此日起,除名其中。 千里之间,再无半点云雾。 第一百七十七章明王度世本卷完 少林寺中。 吴长青看着躺倒在地面,浑身鲜血的王安风,道道银针爆射而出,几乎将整个天地撕扯成了无声道细碎的碎片,稳稳落在了王安风周身大穴之上。 天下第一神医,二十一年之后,再度全力出手。 “落羽,去取药材!” 言语尚未落下,鸿落羽已经昂首而起,身后浮现大鹏展翅,扶摇千里异象,倏忽之间已经来回了一趟,天地之间的风将周围污气阻隔,纯净到极致的流风将少年温柔地包裹起来。 王安风濒临熄灭的气息逐渐平复。 青衫文士缓缓俯身,抬手将王安风脸颊边染血的黑发擦到一边。 少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眸子张开。 其中依旧灰暗无光,笑道: “对不起……' “先生。” “我又给你丢人了吧?” 文士的手掌骤然僵硬。 ………………………………………… 外界。 狂暴的气浪逐渐平复下来。 千里无云。 包括‘赛阎罗’在内的三品以下武者,直接在这最直接简单的内力冲击之下,咳出了大口鲜血,躺倒在地,眼见气息迅速萎靡。佛门内力,阳刚正大,修至上三品之境后,更是容不得半点污秽。 眼前这些人,正面受到佛门内力冲击,一个个全部脏腑破裂,咳血倒地,登时倒毙。 唯独火炼门卫长空,纵然重伤,却凭借掌中长刀,支撑在地,未曾死去。 面色煞白却又桀骜,想要说些什么,却喷出了大口鲜血。 他虽在邪派之中,却生性刚正异常,手下所杀,尽数只是江湖恩怨,绝未沾染无辜人性命,是以在这第一招之下,只是重伤,却未曾身死,而他带来的那些高手,却尽数倒毙当场。 近乎百人当中,唯独这一个人,尚不至死。 第一招。 而在这之前,来自于四象阁的上三品高手已经猛然暴退,此时他身上每一处都在颤抖着告诉他,让他跑,跑,疯狂地逃跑。 老者额上满是冷汗。 不是对手! 完完全全不是对手! 这是那种即便在上三品之中,也是踏足巅峰的绝世强者! 无形而厚重的压抑在继续着。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重又看到了忘仙郡中,那暴怒如虎的疯狂拳势,看到了那失去了一切,唯独一颗武道之心淬炼地越发刚硬的柳无求,心脏在疯狂的战栗着。 曾经面对过一次宗师级拳法大家之后,再度出现的圆慈,瞬间击杀周围数十名武者的一幕,几乎是瞬间将他心中的反抗之心直接击碎。 双眸之中,已经满是血丝。 脚步只是在虚空虚踏两步,便已经朝着前面奔出了不知多远,若是以常人的视力而言,根本已经看不真切,脚尖一点,身形分化,变幻出了数十上百的身形,朝着不同方向狼狈奔逃,这乃是他立身根本之绝学,助他多次逃地性命。 而在身后,身穿灰衣的僧人却未曾去追,双目微敛。 右手抬起,缓缓收回腰间。 身躯下伏,扎成了马步。 呼吸缓缓平复,任由那上三品高手奔逃,佛门心法,要求心境如长空,可此时他却根本难得清净。 身着布衣的孩童跪倒在自己面前,神情恭敬。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父亲只有一个,师父也不是能随便拜的。” 身着蓝衫的少年躺倒在血泊之中,眸光涣散,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处完好的地方。 却还是在笑。 抱歉呐……师父。 弟子再不能尽孝于前。 僧人右手缓缓握紧。 周围的天地霎时间凝固,在其身后,天地凝固,庞大的势朝着右拳拳锋处汇聚,不断地凝固,这一拳,便是这一界,澎湃的拳势融入天地。 这天地,便是这拳。 双眸猛地睁开,灼热的火光在僧人眸中烈烈燃烧。 一拳猛然砸出。 气劲如龙。 天地之间,刚猛无敌的拳势,瞬间突破了空间的阻隔,直接砸在了青袍老者的腰腹之上,后者面色煞白,阳刚正大到了极致的力量瞬间将他体内的力量全部砸得支离破碎,登时停在了原地,不能再动。 圆慈一步踏出,身形瞬间出现在了青袍老者身前。 身在空中,内力在身后共鸣,勾勒天地,有虚幻身形浮现,顶上有七髻,辫发垂于左肩,左眼细闭,下齿啮上唇,现忿怒相,背负猛火,右手持利剑,左手持罥索,作断烦恼之姿。 此为明王…… 忿怒明王! 圆慈的右手抬起,体内内力涌动。 “贪、嗔、痴、爱、恶,五毒为障。” “痴儿啊,痴儿,你若是参透了这最后一障,便可立得罗汉果。” 记忆当中,面对着方丈和师父的苛责,青年抬手低语: “弟子参不透。” “你是参不透,还是不愿参透?!” “尘世红尘,遍地苦海,弟子不愿参透,天下不需要多一个罗汉,却需要一明王。” “弟子宁愿终身至死,不得大宝,身死之后,永坠轮回。” “持忿怒相,肃清妖魔!” 圆慈和身后明王双眸猛地睁开。 双拳扬起。 第三招, 大慈大悲千叶掌。 身后百丈高明王虚影和前方僧人,同时排出手掌,刚猛浩大,气流鼓荡,混无半分慈悲可言的掌劲如同长河,只在瞬间,便将那青袍老者囊括其中,虚空当中,有一道神兵灵韵展现,一只手掌探出,似乎打算将这老人拉入其中。 圆慈甩手一拳捣出,便稳稳砸在了那手掌之上,双方僵持了一瞬,那神兵的灵韵瞬间消失不见,竟然被圆慈直接砸得支离破碎。 青袍老者眸中亮起的生机瞬间化为了灰暗。 瞬息之后,那掌影已经消散,僧人阖目,单手竖起,平和道: “阿弥陀佛。” 声音落下,四象阁的上三品高手,已经足以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的武道巅峰高手,肉身直接崩碎,化为了齑粉,消散于天地之间。 三招之内。 当杀之人,已尽数杀灭。 不过举手投足! 而这僧人面庞神色却依旧平静,正因为这平静,更为令人心中胆寒。 圆慈眸光平和,抬起的右手手掌之上,这承载力量的机关人已经开始崩碎,此时他本应该要回到少林寺中,却并未如此,只是缓步踏足虚空,回到了那药师谷内谷山巅之上。 卫长空手持长刀,站在原地,身躯之上,鲜血淋漓,沙哑道: “为何不杀我?!” 圆慈眸光平和,看也不看,淡然道: “你不至死。” “风儿,也未曾觉得你当死。” 卫长空微微一怔,回想起那少年所说,其欲杀者,只是丹枫谷,四象阁,药师谷,却未曾提及自己的火炼门,手掌握紧了长刀,心中一时间百感冲击,突然狂笑出声,道: “哈哈哈哈,我为邪派之首,区区侠客,竟也曾说,我不当死?!” 言罢手持长刀,朝着圆慈踏步狂奔,却在此时,被圆慈一掌拍在了额头之上,气劲横扫,朝后激荡,卫长空身躯骤然僵硬,发髻散乱。 其身后的大地瞬间湮灭大片,狂风鼓荡,似能够将一切卷入其中。 直到数息之后,卫长空的心脏才重又开始跳动,可方才那求死之心,竟已经丝毫不存,他自诩豪勇,此时却只觉得腿脚发软,手掌一松,那刀坠在地上,铮然鸣啸。 圆慈念诵佛号,平和道: “门派之别,并不能够决定你是正是邪。” “贫僧这一次,不杀你。” “你走罢。” 卫长空踉跄后退两步,看向那僧人,自己兴致勃勃而来,却如丧家之犬一般被饶得了性命,心念及此,大笑出声,笑地双目流泪,笑地咳嗽不止,突然怒吼一声,踉跄奔出。 纵然重伤,亦能够腾空而行,转眼之间,已不知道去往何处而行,圆慈阖目,低诵佛号。 “阿弥陀佛……” 距此颇远之处。 先前曾经在青锋解出现,逼地一位江湖高手在寿宴之上求死的那一个道士,以及名为阿笑的男子,急急而行,他们本来是要来这里看一出好戏,可未曾想到,这一出棋变数太多,竟然牵扯了两位上三品宗师在内。 复又奔行了不知多远,那消瘦道士才松了口气,道: “阿笑,看,看来,咱们应该可以放松了……” “那个古怪男人应该不可能来这里了。” 阿笑看他一眼,言简意赅道: “他察觉不了咱们……” 道士微微一怔,复又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气得跺脚道: “啊呀,忘了!” “咱们身上有玄铜镜,就算是三品宗师,也发现不了咱们的!” 言语之中,颇为懊恼,却又微松了口气,道: “不过,没有想到,那个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背景,啧啧啧,宗师弟子啊。” “这个可要好好地传回到组织当中去。” “好像,那个古怪珠子也有用处,下一次遇到了以后,看看能不能取来。” 阿笑皱眉,道: “你抢不来的。” 那道士哂笑出声,道:“抢?” “我看那小子大概会眼巴巴给我送过来,侠客嘛,抓个小鬼过来,让他拿着那东西换,你猜他换不换?” “一个不行两个,大不了屠村。” “他总会换的。” 阿笑微微皱眉,却未曾说什么。 因为他也这样觉得。 君子,侠客,但凡是恪守原则之辈,无论多强大,都很容易被杀。 因为他们有原则。 这就是弱点。 正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了沉静的脚步声音。 两人神色骤然剧变。 身着灰衣的僧人缓步踏出。 眸光落向那道士和阿笑的身上,在其眼中,这两人身上的邪念,远远超过方才的卫长空。 圆慈抬眸,面上平和淡然,如同方才杀人一般模样。 “阿弥陀佛……” ………………………………………… 药师谷中。 因为原本绵延流连,千里不散的云烟,已经彻底消失一空,原本被掩盖在云雾当中的场景也重新出现,展露在了天地之间,一道道尸体骨骸,倒伏在其中,放眼去看,这里一具,那里三人,竟然不知道有多少数量。 其身躯之上,隐有药香,尽数都是药师谷炼为药人之后死去,为了方便处理,直接扔入了无穷无尽的云雾之中,往日里被这扶风八景之一掩盖,竟然无有一人察觉。 那盛世太平,玉虚美景之下,竟然是如此白骨皑皑的惨剧。 圆慈缓步走在这山路之上。 耳畔传来了文士冷漠的声音: “赶紧回来,这具机关人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若你没能在这机关碎裂之前回来,会自损根基。” 圆慈只是低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自这‘地狱’之中行过,上三品的佛门修为在体内流转,原本那些尸体身躯之上怨恨之气,似乎隐有消散,僧人身后,一朵朵清净佛莲绽放。 妄动内力,僧人的身躯之上浮现道道裂痕。 神色却依旧平和。 行至了山脚之下,圆慈盘坐在地,双目微阖,口中佛经低诵不止。 这药师谷中阴冷的气息逐渐散去。 方才杀人不眨眼,手段极为狠辣直接的僧人面目之上,竟然满是慈悲。 一连诵了数次往生咒,祝愿那些枉死之人能够往生极乐,圆慈睁开眸子,缓缓起身,看着这座满是骸骨,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山峰,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右手抬起,突然化拳,重重砸在了这山峰之上。 轰然爆响。 整座死寂的山峰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圆慈深吸口气,后退半步,复又出拳,砸在了这山根之上。 山巅晃动越大,大地之上,泥土翻起。 少林寺中,青衫文士眸子微微瞪大,‘看着’外面僧人再度出拳,听得了僧人口中所诵,神色变化,低声呢喃: “这是……?!” 复又一拳,那山震颤而起。 山峰之上,各种生灵狼狈而逃,圆慈未曾出手,等到那些会受到影响的生灵消失,方才收回右拳,一拳再度砸出,本应该造就破碎的身躯,却不知为何,依然坚韧。 复又一拳,那山已离地三米之高。 轰然砸落,被圆慈托在手掌之中。 少林寺中,文士的面色已经彻底变化,猛地站起身来。 曾被圆慈关在少林当中的神偷鸿落羽茫然呢喃: “周回绕山,为四方域。满中人民,令得神足,如大目连,一一充溢三千大千世界,不及如来神力百倍、千倍、万倍、亿倍、巨亿万倍,计空不比,无以为喻。是为如来神足力也。” “娘希匹!娘希匹!娘希匹啊!” 神偷的面容之上满是震动,此时吴长青带着王安风去了静室中医治,否则定要抽死这大叫的神偷,可此时后者却能够肆意地以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震动,看向旁边文士,道: “这,这他娘的是三藏竺法护的佛说力士移山经……” “少林绝学之中,有依托于这门佛理的吗?” 文士缓缓摇头,神色难看: “以前没有。” “现在……有了。” ………………………………………… 扶风郡,一座小村之外。 一位穿着劲装的男子坐在了茶铺子旁边,他牵着马,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柄刀,刀锋宽而利。 大秦战刀。 他的面庞很消瘦,可他的眼睛却很亮,这让他看起来,非常疲惫,却又非常快意。 他已经追查一处案子许久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村子。 这村子里头看上去很祥和,可行走往来之人,有许多都是极矫健的武者,背后背负兵刃,面色冷澈。 四象阁分坛,便在这里,其中有不少杀人盈野的邪道武者。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些人的线索拿到手,然后去寻找些江湖同道,将这该死的邪派赶出扶风江湖。 一边自心中想着计划,一边儿抬手饮茶。 一连喝干了两壶凉茶,吃了一斤的粮食,起身拍下了一两银子,拿起长刀,便打算要进去这村子里,可猛地起身,却觉得眼前一昏,直接坐倒在了凳子上,面色一白。 方才还很和煦的小二笑嘻嘻地道: “大侠,您还好吗?” 青年心中一惊,已经知道自己遭了暗算,勉强笑道: “这位小哥,我包裹里,还有些银钱,若是想要,还请尽管拿去……” 小二笑嘻嘻靠近,自那青年包裹里头极粗暴地翻翻捡捡,却又伸手从那青年怀中一抓,抓出来了一些信笺,翻看了下,笑道: “呦呵,追查案子来的侠客啊,您可不巧,四象阁可不在咱们村子里。” “咱们这村子,便是四象阁!” 青年面色激变,想要挣扎,却挣扎不得,被那小二抓住胸口,便抽出一把短柄尖刀,直望着心口插过来。 正在此时,天地俱震! 远处的云雾被蛮横撞碎,如同有一只只存在于神话之中的巨兽在此地重现,一名名四象阁的武者手持兵刃,看着那方向,就连那小二都放下这青年武者,大步奔出,其中一人腾空而起,手持利刃,冷笑道: “是哪位朋友?!” “怎么,见咱们坛主不在,过来找事不成?” 云开雾散。 这名修为已经是江湖高手的武者脸上杀机直接凝固,面庞之上,唯独剩下了呆滞。 一座高达数百丈的巨山,冲天而起,巨峰之下,一道同样高大的明王虚像肩扛山脉,大步而来,气魄雄浑,如天之罚。 身着灰衣的僧人看着前方的小村。 他有他心通,自那青袍老者处,已知道了许多东西,四象阁,以及,药师谷的关系,药师谷乃是四象阁的下属,药师谷以人试药,炼人为丹,不知害了多少的性命。 这性命,这尸骸,这众生,皆在这药师谷内谷孤峰之上! 那么,这孽,便由四象阁,一一吃下罢! “大师何以普渡众生?!” “杀恶度善,以我为筏,度尽苦海!” “好气魄!” “可俗世既为苦海,度尽世人,何不劝其回头是岸?” “身在苦海,回头无岸。” “好慈悲,好魄力!” “大师若能如此,当不负法号为慈,当为忿怒明王,行走人间!” 圆慈睁开双眸,沉声道: “贫僧圆慈。” 双手猛然合十。 “今日,特来超度诸位施主!” 身后明王虚像突怒喝出声,手中埋葬不知多少冤魂的巨峰颠倒,朝着这四象阁分坛所在之处,重重砸落下来,轰然爆响当中,药王谷内谷之峰,已重重砸落在此,死寂了一息之后,狂暴的气浪横扫四方。 那青年等了许多个时辰,天色黑了又亮,方才勉强散去了药力,扶着门口出来,便看到了那巨大的山脉,坐落在了原本四象阁分坛之上,就连那小二,都已经因为惊骇震怖而倒毙在旁边。 可自己却未曾受到丝毫伤害,脚步一软,直接坐倒在地,茫然了许久,突放声大哭。 四象坛分坛。 至此覆灭。 ………………………………………… 三日之后,扶风城。 一位高大的男子带着一位少年人走出了城门,那男子穿着灰色衣物,面容平和,却没有留下头发,而那少年则整个人都笼罩在斗篷里,身上散出药味,引得旁人侧目,虽挺得笔直,走得却很慢。 踏出了城门,男子侧目看向旁边少年人,温和道: “你可以留在扶风的……” “真的要走了吗?” 少年微微颔首,并未曾再看这留下了许多记忆的雄武城池,安静道: “嗯。” “我还会回来的。” “下一次,我不会再成为累赘。” 微微抬眸,清晨晶莹的阳光之下,少年一双黑瞳依旧清澈,却已如百炼精钢一般,坚韧而安静。 转身,离开。 学宫当中。 薛琴霜突然睁开了眸子。 少女原本两鬓处垂落的黑发,此时却只剩下了一侧,另一侧,如同被利刃切断,便在此时,似略有所感,抬眸看向了一侧方向,微微皱眉,推门出来,却看到了地面上放着一封信笺。 展开来看,视线扫过上面文字,少女的眸子微张,突然便笑出声来。 虽然在笑,眼角却似乎隐有水光。 虽有泪痕,却又足够快意。 右手将那信笺握紧,少女嘴角挑起,第一次轻柔念出了那个名字。 “安风……” (本卷完) ` 第一部剧情结束感言+打赏感谢 这一卷结束了。 或者说,按照我的想法,应该是这本书的第一部分结束了。 安风是打算要对抗这个世界的各种问题的,要想解决问题,自然要看到问题,要亲自去接触到那些黑暗面,看到江湖和朝堂的冲突,看到大秦光耀千古的一面,看到大秦黑暗的一面,看到江湖快意恩仇的一面,看到江湖刀光剑影的一面。 他只是个小孩子,我不大相信,那些天纵奇才的类型,或者说因为我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我笔下的主角,同样普普通通。 他不可能只是单纯修炼,便能够看得到这天下的矛盾。 他不可能不经历磨折,便拥有了坚韧如铁般的意志。 他必须要吃到最大的苦头,经历了常人无法忍受的东西,依旧能够坚信自己的道路是正确的, 我很喜欢五行天里的一句话,千锤百炼之孤寂,千锤百炼之寂寞,千锤百炼之千锤百炼。 王安风,锻造完成了。 看见过世间种种之恶,崩溃过,坚持过,至死不休过。 从未妥协。 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若是王安风未曾遇到师父们的话,他会遇到姜守一,会修儒家功夫,然后可能慢些,可能迟些,还是会到了扶风学宫当中,还是会遇到薛琴霜,遇到百里封,遇到拓跋月。 还是会卷到各种事情当中。 会踏上这药师谷内谷山峰。 然后死去。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真正的侠客,不是武功高低决定,就算死了,也对得起这天下古今的英雄豪杰。 什么是侠客? 就是这样,我他妈就是死在这里,也对得起天下人。 狂地过分。 第一部,结束了,线路也埋下来了,然后,然后就是真正的,少侠的故事了…… 感谢大家一直看到了这里,上一本巡狩,我正正遇到了毕业设计,所以分心很多,这一本,算是最为用心的,我其实算是个新人,先前写完全都是因为喜欢,这本书,其实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如果不是大家的鼓励,可能也已经退却了吧。 谢谢。 狗命要紧,狗命要紧(破音) 晚安……PS:前面本章说的兄弟,无侠真的很好听啊…… 感谢子语子歌的两万赏,感谢风吹起的烟火的100币,g瓜虫的500币,洗净芳华的100币,守门獅子的100币,王座之巅谁与争锋的300币,懒天败云的100币,wmyg的500币,书友20170115012649656的100币,不存在的灰兔一族的1000币,巽民的500币,贪鬼的耿鬼XX的3000币,轻歌颂离愁的2000币,小东02的1000币,蛊惑不了人性的1000币,交人亦交心的1000币,poohades的1000币,an35的1000币,仙之恨的100币,书友20170827171407966的100币,墟里青燕的100币,屋尽墟的200币,守门獅子的1100币,夏虫也可言冰的100币,关外刻剑的100币,书友160826211251848的100币,行千峰愿得一笑过的100币,愉悦的怠惰的100币,我要成为海贼王的小弟的5000币,59797的500币,酒鬼0070的1000币,菲袅的500币,12341234看的100币,书友20180202183825137的100币,书友20170210161558291的100币,谢谢 第一章回首寻常人家处12 雪开始落下。 初时并不很大,可却不见停止,苍苍茫茫,仿佛炉火烧尽之后的余灰,无声息地从厚重压抑的黑云中降落下来,天上无月,云压得很低,雪穿过冰冷的松林,落在地上。 放眼四顾,已经苍茫一片。 宏飞白的呼吸越发急促,剑早已经不知道丢到了那一个地方,右手捂着腹部,那里有一个开的很大的口子,鲜血从他的指缝里头不住流出来。 这是大源三年入冬之后的第一场雪,却未曾想如此猛烈而寒冷。 严寒自伤口处侵入他的身躯,不断将他身体的温度带走。 内力早已经耗尽。 此时支撑着他的,已经只剩下了心中一腔激愤和求生的意志,虽然说使了个计,暂时甩开了追兵,可那些人毕竟出自于三派之一,轻功之高,不是他能想象的,谁知道何时便会追上来。 宏飞白复又呵出一口白气,视线当中,看到了一些灯火,隐隐约约看得了那正是一处小村子,约莫有几千户人家,影影绰绰有些灯火,祥和而安宁,听得到鸡鸣狗叫的声音,正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青年咬了咬牙,却并未冲那村子去,而是踉跄转身,朝着另一处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却又折回身子来,右手松开,在自己这条方向的路上洒下了淋漓鲜血。 白雪红梅一般的景致。 但凡不瞎,都能够判断出他的方向。 那帮人心狠手辣,若是以为我到了村子里,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绝不能再连累旁人…… 宏飞白眼前略有晕眩,抬手扶着旁边的树干,重重喘息了下,方才踉踉跄跄,朝着血迹指引的方向奔出,在这树干上头留下了个血淋淋的手印。 才走了几步,右脚被路上石头绊了一下,宏飞白整个人直接扑入了白雪皑皑当中,面颊埋入了雪中,微凉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放松起来,明明周围温度极寒,却感觉到了身子在发热。 本就是强撑着的意识渐渐涣散。 白雪越大,渐将这青年覆盖其中。 ……………………………………………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宏飞白的意识在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中苏醒过来。 缓缓张开了双眸,在昏迷之后的茫然之后,青年的神色微变,猛地起身,却在同时感觉到了一丝痛楚,面容一阵扭曲,喘了几口气,垂眸去看,却见自己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用白布包好,散发出温暖的药香味道。 微微一怔,青年便猜到了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了一命。 复又听得耳旁的读书声音,心中警惕便散去了大半,绷紧的神经一松,体内涌出的那股力量便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则是撕扯伤口的带来的痛楚。 宏飞白咧了下嘴,重又躺回了床铺上,呼吸略有急促,缓了十来个呼吸,那种痛楚方才消弭了下去,额上不觉已经满是冷汗。 直到此时,他方才有时间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 这儿是一个并不多大的屋子,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墙上挂着一把颇为古朴的木琴,窗台放了一个粗糙的土陶,里面却斜插着一枝红梅,木琴白雪红梅,令这寻常的村屋多出两分说不清的清幽韵味。 透过木门,看得到外屋里头坐着七八个小孩子,其衣着颇为土旧,不比城中大户,想来只是寻常村中少年,按他所知,这些人是没有什么机会读书的。 可此时,那些孩子却在一丝不苟地诵读,将那千字文一字不落,全部都背了出来,竟无一丝半点的差错,在这蒙学的年纪,已经颇为难得。 在这些孩子前头,站着一年约十三四岁的男孩,看了周围这些孩子一眼,道: “现在誊写第三段。” “先生回来要检查的……” 那些孩子们点头,自自己母亲做的布包里面取出来了粗糙的麻纸,一个个的磨墨提笔,在这麻纸上誊写方才的千字文,面容虽然稚嫩,却又一丝不苟,令宏飞白自心中觉得安静下来。 这世道里头读书识字的毕竟少数,这些孩子认得了这些字,便能够去读书,哪怕没读多少书,到了县城里面,也能够找到些不错的活计,远比现在要好。 青年靠坐在床上,放缓了呼吸,未曾打扰这些孩子,只默默积蓄内力,此时他身后有人追杀,若是呆在了这里,只会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带来麻烦,因此只打算恢复些气力之后,便离开这处地方。 复又想到,方才那孩子曾说到先生。 想来,这位先生,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罢。 宏飞白面容浮现些许敬意。 愿意在这苦寒之地呆着,实在是真正的儒家高人,只是想来看不到这位先生风姿了…… 微微叹息一声,青年轻轻推开了窗户,抬手搭在上头,凭借着方才化生出的一丝内力,腾身而起,落在了窗户外头,在落下的同时将这窗户关上,未曾让寒风泄露进去。 落在地上之后,青年踉跄了下,只因为身上的伤势远未恢复过来的原因,面色比这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呼吸略有急促,不过这也是因为他这一下用出来了师父所传的真本事所致。 飞鹤腾云势,这一招功夫,即便同为武者,也绝难以发觉,在这偏僻村落里面,更是不可能有人能够察觉得到。 “你伤得不轻,还不能随便走动……” 宏飞白一时间心脏都险些停滞,数息后方才回过神来。 缓缓抬头看去,却发现眼前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隐士高人,只是个约有十六七岁的少年。 长身而立,穿了一袭寻常布衣,面庞线条极柔和,黑发只以木簪随意扎起,模样没有多么俊美,却极干净,眸子晶亮,一手提着个竹筐。 看起模样,似乎是买了东西之后,恰好走到了这里,自己刚刚又过于注意动静,以求不被里头的孩子察觉到,加上身上伤势没能恢复过来,是以未曾发现外头这少年。 宏飞白想到此处,方才松了口气,道: “不必了……” 那少年笑道: “先进来罢,今日雪停了,外头冷。” “何况少侠现在模样,怕也走不得多远,不如吃些东西再走,磨刀不误砍柴,何苦急于一时?” 言罢复又抬了抬手中的竹筐,笑道: “说来,今日我去村长那边讨了些黄豆,若是和猪肉混在一起,小火炖煮上两个时辰,焖到猪肉烂熟,黄豆吸饱了肉汁。” “冬天吃来,最是好吃不过……” 宏飞白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来,那少年轻笑,抬手搀住宏飞白手臂,朝着里头走去,宏飞白武功在年轻一辈里头算还不错,却只觉得自身力道武功,没有发挥出来一丁半点,便如同木偶一般,跟着这少年朝着屋内走去。 而又未曾察觉到丝毫外力控制影响的征兆,只道是自己腹中饥渴,竟然是主动忍不住跟着这少年过去,心中不由懊悔,却又瞥见了这少年的腰侧配着一柄木剑,自这剑鞘来看,显然已有了许多年头。 吱呀声中,木门打开。 那些孩子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宏飞白心中一突,突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法子向这些孩子解释自己怎么出去的,一时间额上渗出些许汗水,却见那些孩子站起身来,一个一个,整齐划一朝着旁边这极好说话的少年行礼,脆生生道: “先生。” 宏飞白微微一怔,眸子微张,看向旁边这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脑海虽已反应过来,一时却难以将其和自己想象中的儒家高人联系在一起,不由得瞠目结舌,道: “你,你……你就是……” “先,先生?!” 那少年抬手轻抚着旁边一个男孩的头发,转头看他,道: “先生之称,不过是孩子们玩闹,我只是教他们认些字而已,实在当不得。” “少侠只要以姓名称呼就可。” “在下……” “王安风。” PS:想了很久,选择掠过这两年的闭关苦修。 因为这类的,上一部已写了很多,至于这两年他做了些什么,江湖中变化,会在之后的剧情中展现给大家,新的一卷,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感谢张螂小强的万赏,书友Loa的万赏,沒有暱稱的万赏,光与暗0516万赏,谢谢。 第二章村中恶客22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世事如潮人如水,两年前的扶风藏书守姓名,此时竟已不为人所知,宏飞白并未表现出丝毫异状,只是行礼一礼,道: “在下宏飞白。” “王兄大恩大德,在下难以言谢,他日必有所报。” “少侠言重了……” 王安风笑笑,邀宏飞白先坐回了床上,自己则是在外屋教这些孩子们练字,宏飞白在屋子里看着外头那少年一遍遍俯身,握着那些孩子的手掌,教他们怎么写字,教他们这些字的意思。 六七岁的孩子,正是最活泼最坐不住的时候,此时却非常安静。 而王安风也没有半点不耐。 宏飞白看着那少年眉目,焦急不安的心境竟也逐渐安稳下来,想了想,盘腿在床,打坐行气,呼吸之间,体内的内力缓缓流动,片刻时间之后,已经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 当重归于丹田的时候,他却猛地睁开双眸,面庞之上,已失了镇定。 昨夜受伤之后,他直接昏迷在了寒冰雪夜之中,料想自身在寒气入侵之下,定然已经受了不轻内伤,可方才运行之时,却发现何止是没有内伤,就连自己原本的暗伤,都变轻了些许,行气之时,畅快了许多。 显然是在自己昏迷时候,有名医施针,为自己行气。 难道说,是王兄? 宏飞白神色变换了许多,却只能够得到这一个想法。 而在他打坐行气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已经回了各自家中,这屋子登时间倒是宽敞了许多,王安风在火炉里生了火,上头架上了个铁锅,猪肉切成了一口可以吞下的方块,混着炒过的黄豆,已经开始小火慢慢焖煮。 干柴在火炉中熊熊燃烧,王安风坐在个小马扎上,将旁边的干柴掰断,一点一点塞进火中,似乎发现了宏飞白已经苏醒,转头看他,笑道: “宏少侠,可好些了?” 火光映照在少年面颊之上,一身布衣,黑发如墨,唯独只有安静平和的气质,与世无争,宏飞白心中方才升起的疑惑猜测在这种气质之下消去,心中暗笑自己,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追得急了,什么都乱想。 不过,肯定有人为自己疗过伤。 等会儿倒是可以问一问。 心念微转,宏飞白走下床来,才刚刚走到了外屋里头,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眸子微亮,道: “好厨艺!” 王安风笑道: “只是可惜,村里屠户不愿将蹄髈卖与我。” “否则,黄豆焖煮蹄髈,滋味要更好些的。” 宏飞白笑道: “这样也已经足够。” “只可惜有肉无酒,真是遗憾。” 王安风摇头,认真道: “你现在受伤,不能沾酒的。” 宏飞白一滞。 “不过,倒是有些茶。” ……………………………………………… 天空之上,一只飞鹰振翅而起,长唳不止。 马蹄声音阵阵,直往这边过来。 苍茫的大地之上,一片雪白,黑马如墨,自颇远处,朝着一处祥和的村庄,狂奔而来,乱墨舞动,马蹄阵阵,将平静的气氛捣碎。 积雪腾起。 为首之人左侧,是个颇为秀丽的女子,嘴中呼哨了一声,那飞鹰落在她旁边盘旋,忽又振翅,冲天而起。 女子看向旁边身材魁伟的男子,道: “已经找到那人所在之处了。” “只在前面不远处一处村子里。” 男子身有八尺,虽是江湖中人,却与旁人不同,连人带马都是身披重甲,用的兵器也是一柄三百来斤重的浑铁重枪,加起来几千斤的重量借助马势奔腾起来,几乎不逊色于南蛮异兽猛犸巨力,闻言微微皱眉,沉声道: “可能保证?” 女子微微颔首,道: “我在他身上做了标记,用的乃是当年扶风江湖之中,药师谷的药理,自从两年前,药师灭派,火炼封山之后,在这扶风江湖之中,能够认得出这‘千里幻云’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这只银羽飞鹰,也是偶然之下,才能够感知得到这味道。” 声音微顿,复又迟疑道: “不过,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在那人身上做出其他印记。” 男子微微皱眉,想到了那些势力武者,却未曾说什么,只是道: “加速。” “是!” ………………………………………… 宏飞白捧着一杯茶,眼睛则是直勾勾看着那个铁锅。 醇厚诱人的香味,伴随着少年不紧不慢扇动手中蒲扇,不住在他鼻子前头萦绕。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香气,复又抬手仰脖,把那杯茶水直接灌进肚里,可却非但未曾缓解饥饿,反倒因为茶水的清淡,更令那香气浓厚,直入了五脏庙中,勾地馋虫躁动不止。 可旁边那少年动作依旧不紧不慢,让他实在扯不下面皮来,只好起身,拎起旁边儿的茶壶,往茶盏里倒,澄亮的茶汤贯入白瓷茶盏当中,倒也颇为喜人,宏飞白将这茶壶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茶汤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涟漪碰撞在杯沿上,缓缓平复。 可只在此时,这茶盏中茶水突然再度泛起一丝涟漪,这丝涟漪逐渐扩大,不断震颤,宏飞白神色微怔,随即瞳孔骤然收缩。 “不……” 天穹之上,陡然传来一声鹰隼长唳,穿金裂石。 随即便有仿佛夜枭般的笑声在外头响起,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飘渺不定,宛如鬼魅,忽而笑道: “宏飞白,你爷爷来了,何不出来受死?” 宏飞白的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片,身体有些发冷。 这笑声他很熟。 或者说,整个扶风的武者,都会很熟悉。 火炼门封山之后,整个扶风的江湖本就被意难平打破了僵局,此时又失去了定海神针,彻底变得混乱起来,原本畏惧于火炼门的门派开始肆意扩张势力,武者的交手频率越来越多。 更多的武者死去。 更多的武者成名。 鬼枭剑。 轻功之强,除去了各大门派的长老掌门,行走于江湖上的中三品高手之外,罕有人能够匹敌,配合一手阴冷过人的剑术,足以令人畏惧。 而在同时,又有两道声音响起,道: “你想要抢我们的东西?” “抢我们的东西就会死。” 这两道声音一男一女,可说话的语气却一般无二,没甚么语气变化,两句话整齐划一说出来,让人听不清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只能够感觉到难言的诡异。 “哈哈哈,原来是阴家兄妹,什么叫你们的东西,这江湖上的东西,谁拳头大不就是谁的?” 复又有声音响起,说的话虽然粗豪地厉害,但是却能够听得到里面满满的忌惮。 宏飞白的面色已经彻底苍白。 这门外头说话的每一个人,最弱的那个,都能够在三十招之内取了他的性命,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不过是因为彼此忌惮。 他先前只是被另一队武者追杀,却没曾想,睡了一觉,竟然变得更多。 宏飞白面目之上,畏惧,愤恨,悲伤连连变换,最终叹息一声,看向了旁边仍旧在扇动火炉的少年,后者面目上未曾表现出什么惊怖神色,依旧镇定。 宏飞白心中叹服其心性定力,面临危险,依旧面不改色,竟比自己这个武者还要冷静,自嘲一笑,索性放开了心念,道: “王兄,这猪肉炖黄豆,可好了?” 王安风道: “还不行,约莫还有最后一刻钟时间罢……” 宏飞白叹息道: “能不能宽限下时间。” “早些一刻两刻的也不打紧罢?” “我闻了这么久的香味,好歹让我吃一口啊。” 王安风抬眸看着眼前青年,摇头,道: “不成。” 宏飞白看着王安风,叹息一声,面上笑容逐渐收敛,道: “王兄,多谢你救命之恩。” “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还请勿要出来。” 言罢朝着王安风深深行了一礼,转身看着木门,一门之隔,或许便是生死立判,宏飞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畏惧被压下,面容变得安静。 内力在经脉中逐渐开始奔涌不息。 正要出去的时候,一物被塞到了他的手中,他先前奔逃,丢了兵器,本能地握住,定睛一看,方才看到这是方才少年手中扇火用的蒲扇,一时哭笑不得,而在此尚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王安风已一步踏出。 姿态闲散,衣袂微扬,可速度之快,宏飞白竟只看到了一道残影。 青年神色骤变。 外头有三方人马,各自对峙,却看到了一位身着布衣的少年人走了出来,一道道冷厉的视线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其中一消瘦汉子冷笑两声,高声叫道: “怎么了,堂堂宏飞白少侠,竟然要推人出来送死不成?” “信不信,老子杀了这小崽子,给你扔进去。” 另一侧,一身着紫衣的女子看了看神色安静的王安风,咯咯笑道: “这小哥儿长得可俊呢……杀了多可惜。” 王安风神色平和,拱手行礼一礼,道: “我这里,也算是个学堂。” “学堂之中,教人子弟,不准动武,不准妄动刀兵。” 院子里头似乎死寂了一瞬。 随即便是轰然大笑声音响起,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最好笑的笑话,那穿着紫衣的女子扑倒在旁边汉子怀中,笑地不能自已,而那枯瘦汉子狂笑如鬼,突然道: “好胆气!我的剑便在这里,老子今天就是在这里杀人……” 便在此时,天穹之上,鹰隼长唳之音再度彻响。 狂暴的马蹄声音从无到有,渐趋于高昂,只是短短时间,已经响彻于四野,笔直朝着王安风的屋子里冲过来,后者近两年方才搬到了这村子里头,屋子只在边缘处。 为首一人手持重枪,突出前来,胯下战马长嘶不止。 马如龙,声长嘶。 一人一马,连起来几千斤的重量以极快的速度狂袭而至,威势之大,在场极为武者神色皆变,尽数朝着左右退避,平地里突传来了一声雷霆也似的暴喝声音,道: “好猖狂!” “枪在此,有种便来接!” 宛如轰然雷鸣爆响,一人一马,直接撞碎了王安风的院落,朝着那边身着布衣的少年冲去,马蹄将这地面上积雪掀起,形成了北地雪雾般的场景。 长枪递出。 肉眼可见的气浪横扫四方。 第三章江湖风雪大12 宏飞白在门内听得声响,心脏一抽,踏步抢出门去,方才走出去,面色便已经是一片茫然。 阴氏兄妹落于一旁,神色震动。 先前叫嚣的鬼枭剑已勃然变色。 他原本打算对着王安风出手,杀气腾腾,右手已拔出剑来,此时却猛地倒步而出,身形在空中折了数次,直接落在了门口,想要离开,却又有些舍不得即将到手的宝物,踟蹰不前。 落雪重又坠下。 人马合一,重达数千斤重的武者手握长枪,目呲欲裂,额头之上青筋暴起,胯下坐骑鼻孔喷出白气,前蹄不住刨地,却难以近前一步。 王安风只站在这一骑之前。 一身布衣,身躯挺得笔直,黑发如墨,自两鬓垂落。 黑瞳安静地看着前面。 左手负在身后,千锤百炼打造的浑铁重枪枪刃微微震颤,震碎了落雪,却只在少年心前三寸处而止,震颤翁鸣不止。 白皙的手掌握在了枪身上。 这枪便不能再进一寸。 “喝啊啊啊啊!” 死寂了一息,马上武者神色从惊愕,不敢置信,转而变成了怒意,突暴喝出声,浑身肌肉贲起,狂暴的气劲勾勒左右,逆卷了落雪,朝天而起,而那匹劲马亦是长嘶声中,人立而起,喷出白气,如同怒龙。 刚猛浩大的气势,一时间满溢于此。 身着紫衣的女子忍不住惊呼一声,退后半步,抬手轻捂樱唇,眸光闪烁,道: “这,这是……” 旁边男子低声道: “赤练帮的杀招‘白马啸冰川’。” “在这扶风江湖之中,仅次于巨鲸帮帮主,吞云枪客公孙靖自创的人马合一之术,力贯周身,如同白马化龙,啸于冰川雪原之上,哪怕是内功更强的武者也只能够避退其锋!” “这一招下去,起码能够挣脱出这人的束缚……” 宏飞白闻言神色骤变,想要上前帮手,可如此情形,却又插不进手去,一时心乱如麻。 便在此时,男子暴喝之声渐趋高昂,澎湃内气勾勒天地,逆卷风雪,化为了长龙一般的景致,轰然间冲天而起,方圆千米之内,清晰可见,这冬日天地本就是压抑地厉害,如此一来,更显得这威力刚猛,不似凡人。 王安风抬眸,有沛然大力自这枪刃之上传来。 少年的鞋子没入了积雪当中。 面上神色却依旧安静,只于心中低语: “弥山王在大海中高三百三十六万里。根在海底亦三百三十六万里……” 佛说力士移山经。 如来,十力。 右手猛然一握,被那武者劲气激荡而起的落雪于瞬间被震作了齑粉。 四下鼓荡。 积雪被劲风裹挟,哗啦啦拍在了在众人面颊之上,生疼生疼,阴氏兄妹的呼吸骤然一滞。 铅灰色的天穹压得极低,不知何时,复又有如余烬般的雪落下。 令这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苍茫之中,异兽龙马高昂壮烈的嘶鸣声音突然化为凄厉哀鸣,连人带马,此时逾万斤巨力,却被直接掀倒,重重砸落在地,轰然爆响声中,将那地面上落雪震荡而起,惨叫声中,挣扎不至,却未能动作。 滚滚气浪横扫,霜雪飞起。 “娘希匹!” “点子扎手!谁要谁要去,老子不要了……” 鬼枭剑面上一白,怪叫出声,直接转身便跑。 铮然鸣啸大作。 阴氏兄妹亦是抽出各自兵器,朝后飞退,面上神色略有惊惶,却未曾失了方寸,他们二人向来同行,只以武功而言,并不差于寻常七品武者,若是联手,在三派中长老手下,亦能逃得了性命。 方才踏出数步。 突然察觉身后恶风扑来,劲气之强,尚未及身,已经让周身有一种撕裂的痛楚,两人心中大怖,一刀一剑,以阴阳圆缺之意,向后斜斩。 铮然爆鸣之音大作。 被劲气席卷而起的风雪瞬间炸开。 只僵持了不到一息时间,刚猛的气浪便吹得他们朝后飞退,一时竟然握不住手中刀剑,面色一白,踉跄后退,口中咳出鲜血。 鲜血落在白雪之上。 哗啦声音当中,一柄黑黝黝的浑铁重枪,刺破了气浪,倒插在地,气劲鼓荡,震颤不止,王安风腾空而落,右脚轻踏枪尾,气韵悠长,在众人眼中,仿佛在空中凝滞住了一般。 枪刃朝下刺入数寸。 少年借力,身形如流云漫卷,激射而出,在阴氏兄妹之后来的那汉子已坐倒在地,面色煞白。 这枪刃几乎擦着他的鼻尖儿下去,偏上一寸,他安还有命在? 心念至此,已满是寒意。 而在此时,王安风袖袍拂动之际,已横掠至那枯瘦汉子头顶之上,后者只在地上狂奔,似有所觉,朝着一旁猛地打了个滚。 少年下落,右脚轻踏,点在了一落雪之上。 内力流转,沟通入白雪之中,复又逆卷,和自身内气碰撞,身形便如同流云倒卷,再度腾身而起,落在了那鬼枭剑旁边。 雪花安静落下,依旧晶莹如初。 鬼枭剑怪叫一声,抬手抽出腰间长剑,朝着那少年刺去。 凌厉森寒的剑锋不知道刺穿了多少喉咙,只在瞬间便已经刺出了上百次,化为了有若实质的藏青色剑影,杀人夺命,只在转眼之间。 王安风朝旁边踏出一步。 那剑锋只擦着他肩膀处而过,身形偏过,神色依旧安静,右手屈指,轻轻敲在了鬼枭剑手腕之上,后者只感觉自身前臂处穴道一时俱痛,惨叫出声,再握不住兵器,哐啷轻响,直接坠在了地面上,嗡鸣不止。 少年右手如拂流云,击在了鬼枭剑腹部。 方圆三米之内,流雪逆卷。 肉眼可见的气浪自鬼枭剑背后冲出,青松晃动。 那枯瘦汉子双眸突出,面色煞白,咳出大口鲜血,只感觉渊深难测的澎湃内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自这随意一招涌入自己体内,只在瞬间,便攻破了自身内功行气路线当中数处大穴,瞬息之间,已经是内外皆伤。 王安风手掌一震,那人已口喷鲜血,直接倒飞回去了院落当中,后者轻功高超,生生在空中控制住了自己的方向,落在地上,踉跄退了两步,方才稳住,还是忍不住半跪在地,自唇角流出鲜血,落在地上。 双脚恰恰落在了脚印上。 此时方才发现,自己现在竟是落在了自己方才在的地方,一步不差,鬼枭剑功夫不差,见此情况,面色煞白,只觉得这苍茫大雪直接落在了自己心底里头,身形僵硬,再不能异动。 而在此时,天穹之上,穿金裂石的鹰隼长唳声音大作。 马蹄阵阵,席卷霜雪而来。 那边原本是和先前男子同来的众人方才姗姗来迟。 可才过来便看到了方才一幕。 这马上数人,瞬间便落入了死寂,下一刻,如同逃命一般,一个一个复又勒马转身,亡命奔逃,王安风立在原地,右手拂过腰间,十数道寒光自他腰间小囊当中爆射而出,将这阴沉沉的雪空撕碎了一般,笔直没入了那些逃命之人背后穴道之上。 那五六名武者身形骤然僵硬,未能够和胯下马儿配合地好,一个个跌落下来。 王安风这一招,并没有彻底封住他们行为,这些武者此时只是感觉自己是身子一时间麻痒不止,在地翻滚,为首的是个颇为秀丽的女子,挣扎着看向前方。 天空当中,鹰唳声音大作。 那能够追踪‘药师谷’奇药的异兽飞鹰盘旋落下,只在少年身边旋转,似乎这手臂上有什么极为吸引它的存在,不住轻啄。 那女子面色已经煞白,道: “我,我等只是路过,未曾想着打扰先生……” “若,若有叨扰,还请恕罪则个。” 只因为这女子修行的内功虽然不擅长于征伐,却能增长耳力,方才虽然隔了颇远的距离,也隐约听到了少年所说,是在这学堂当中,不准妄动刀兵,此时想着自己也未曾进去。 如此说来,后者应该也不好意思再对自己出手。 一时心怀侥幸。 却见这苍茫雪风当中,这少年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 伸手虚引,淡淡道: “远来是客。” “外头风雪大,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在下亦有些事情,想要问问诸位,譬如……” “这‘千里飘云’,得于何处。” 女子面色苍白,张了张嘴,竟不敢反驳,垂下头来,沉默片刻,涩声道: “是……” “前,前辈……” PS:第一更奉上…… 第四章千里幻云,故人消息22 冬日山村的木屋里面,升起了袅袅炊烟。 黄豆闷猪肉的香气越发地醇厚,极为勾人,扶风当中,算是后起之秀的宏飞白蹲在个火炉子前面,手持蒲扇,一边轻轻煽着炉火,一边偷眼去看这屋子里的人,暗自咽了口唾沫。 在他旁边不远处,蹲着个八尺来高的大汉,褪去了铠甲,三十来岁年纪,鼻青脸肿。 山河枪马弘阔。 目前扶风江湖三大派之一,赤练帮的高手。 七品修为,为人狠辣而又有原则。 方才使出的一招‘白马啸冰川’,勾动风雪,劲气刚猛异常,只凭这一招,整个扶风江湖中的武者,接得下去的寥寥无几。 而先前暗算自己之人,正是其属下。 门口处还站着个身材粗短的汉子,生地圆头圆脑,一脸络腮胡子。 右拳戴着个粗布护拳,拿着草绳随意缠绕了几下,上面似有散不去的血迹。 贾乐湛。 扶风赫赫有名的游侠,一招‘五步神拳’曾经砸翻了十几号九品武者,自身毫发无损,饮酒五斗,踉跄而去。 还有凶名在外的鬼枭剑。 行事风格亦正亦邪,随心所欲的阴氏兄妹,除此之外,屋内还有个骑马弄鹰的秀丽女子,一身武功,起码九品,门外头棚子里蹲着五名赤练帮好手,各个都是降得烈马,使得重刀的汉子。 宏飞白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心里念头却哪里能定地住,胡思乱想。 只这个寻常的村子里头的武者拎出去,怕是足以搅地一地州城不大安生了。 就这屋里面,在近两年间闯出来好大名声的武者便有四五个。 这还不提那轻描淡写,便将这些武者尽数制住的少年人。 想至此处,纵然宏飞白再如何愚钝,也知道自己是看差了眼,自己身上伤势,怕就是那少年救治的,也只有那般深不可测的武功,才有可能让自己的暗伤都变轻许多,才能保住自己没在雪夜当中寒气内侵。 正想至此时,木门吱呀轻响。 身着布衣的王安风踏步进来。 未曾言语,这屋子里头方才还勉强算是平静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压抑起来,哗啦声中,那原本或蹲或靠的武者们尽数站起身来,颇为不自在地看着眼前的王安风。 本自心中胡思乱想的宏飞白也下意识随着这些人的动作站起身来,手中还拿着那扇炉火的蒲扇,看着王安风,本来想要如同先前那般,称呼王兄,可见识过了方才那惊骇的一幕,如何还能够叫地出来,嘴唇张了张,还是唤道: “先生……” 褪去铠甲的马弘阔勉强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闷声闷气道: “马某多谢先生不杀之恩。” 王安风摇头道: “不必。” 言语声中,步伐寻常,却如移形换影般,避开了马弘阔下拜,后者心中一沉,不知王安风此举,意思究竟如何。 莫不是,根本不打算饶过自己性命? 那为何方才不一招将自己击杀?是有其他企图? 心念至此,面庞之上神色不由得阴晴不定。 王安风已行至了那火炉旁边,揭开锅盖,登时便有白色的蒸汽腾腾升起,诱人至极的香味弥漫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头,王安风左手自腰间弹出了几个瓷瓶,将其中东西轻轻撒入这锅中,拿着勺子微微搅动了下,这味道便越发浓郁,心中微松口气。 还好,未曾失了火候。 否则味道要少去大半…… 心下微松了口气,王安风背对着众人,只觉得唇齿生津,强忍住了大快朵颐的冲动,将手中的铜勺放下去,一时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好不容易才将这心中馋虫压住,侧身看向旁边神经紧绷的众多武者,看向马弘阔旁边,身材秀丽的女子,道: “还是那个问题。” “药师谷‘千里幻云’这门奇香,你从何处得来?” 两年前他身受重伤,在少林寺中修行了许久,即便是先前那三千年龙血参药力尚存,也花了差不多三个月时间,才伤势痊愈,而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彻底知道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药师谷一派,已经被彻底铲除。 其药人一事暴露之后,这原本在扶风江湖中名声还算是不错的门派,一日之间便沦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江湖中人,无不想和药师谷撇清关系,尚在江湖中行走的门人在数日之间,几乎死绝,横尸街头,身上银钱秘籍,给抢了个干干净净。 药师谷固然所行许多恶事,但是首恶已诛,旁从之人也已尽数毙命,药人这种要紧事情,一旦泄露出去,那便是泼天的祸事,以‘赛阎罗’心性狠辣之处,那些早已离开门派,四处行医的弟子必然不知。 却皆因此事而死,甚至累及家人。 王安风曾寻找过当年相交的川连和梦月雪二人,甚至于将之刻入了玉牌当中,交由巨鲸帮的公孙靖去寻找,总共花去了数月时间,巨鲸帮弟子骑乘快马,脚步遍及了整个扶风郡,却终一无所获。 唯一的收获,便是因为其他门派误会,引得公孙靖骑快马奔袭千里,连败数名高手,一手枪法势如怒焰獠原,气吞山河,打下了吞云枪客这一赫赫声名,千里称颂其名。 恰逢火炼封山,药师灭派,江湖之中风起云涌,巨鲸帮因而壮大。 而关于药师谷的消息,只是知道当时死于这骚乱中的,并没有川连和梦月雪,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而眼前这女子手中,竟有药师谷药物。 两年前,川连和王安风讨论药理之时曾随口提过这一味千里幻云的奇药,未曾想今日得见,如何不能让王安风想到失踪于两年前骚乱的两人,是以刚刚才出手将其留下。 那秀丽女子闻言不敢隐瞒,恭敬道: “是。” “这飞鹰和药物,都是晚辈机缘巧合之下,在西定州城中得来。” “那一日我吃了酒,性子起来,去了齐香斋,准备买些胭脂,瞧见了两个武者在欺辱一个小姑娘,一时气愤不过,便出手教训了他们一番。” “这药方便是那小姑娘告诉我的,至于银羽飞鹰则是机缘巧合下得来的。” 王安风神色未变,他经历了许多事情,早已不如当年那般轻信他人,声音平静,道: “小姑娘?” “多少年岁,长得什么模样……” 那女子一一作答,王安风敛目,似在沉思,片刻之后,道: “你们没有伤及无辜,这一次,我不杀你们。” “且去罢……” 众人闻言心中俱都是松了口气,马弘阔和那秀丽女子朝着王安风深深一礼,道: “多谢先生。” “马某他日必有所报!” 言罢两人转身出去,直到是出了门外,马弘阔重重松了口气,寒气一激,方才察觉自己背后已经湿透,竟是连铠甲兵器都顾不及去管,口中呼哨一声,片刻之后,便有阵阵马蹄之音远远去了…… 而在屋中,见着王安风果真未曾出手,混号叫鬼枭剑的那枯瘦汉子心中松了口气,身形一掠,便要奔出,却在此时,王安风垂落在桌上的右手突然一动,但听地哐啷之音而起,众人脖颈后头不自觉便竖起汗毛。 虚室生电。 一道鲜血射出。 那轻功过人的杀手方才踏出了一步,未曾说出半句话来,便已直接倒地,捂着自己的喉咙,咯咯作响,双目瞪大,死盯着王安风,挣扎了片刻之后,没有了生息。 王安风将手中长剑倒插在地,敛目道: “在下所说,未曾伤及无辜者可走。” “鬼枭剑,宋鸿祯,手上杀及无辜百姓起码十三条性命,还是留下罢……” 众人心中一惊。 有当今赫赫有名的江湖帮派巨鲸帮的消息,以及来自大秦兵家的密探讯息,王安风虽未曾行走江湖之中,对于江湖中事情,却比之于在场所有武者,知道的都要更多。 先前所走的赤练帮,江湖之事江湖了,枪下从不杀老弱妇孺。 是以王安风可以容其离开。 而这位新晋成名的杀手,手下实在太脏。 哐啷声中,那柄鬼枭剑入鞘,王安风道: “还请将这人尸体带走。” 剩下的三人左右对视一眼,咽了口唾沫,虽觉得有些恶心,还是将这死不瞑目的鬼枭剑尸身带上,提心吊胆,朝着外头走去,生怕突然便有一道寒芒斩出。 直到走出了这屋子,方才松了口气,回身去看,只见得袅袅炊烟升起,安静祥和,可各自心中,却只剩下了死里逃生之感。 PS:第二更 第五章风雪正大12 众人离去,屋子里头眨眼便只剩了两人。 宏飞白倚在门口,看到那些来时气势汹汹的武者,此时却一个一个狼狈莫名,行为最是狠辣的鬼枭剑更是直接丢了性命,被拖在地上,如同个破烂麻袋一般,心里头畅快地很,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原本憋屈尽去,大笑道: “哈哈哈,好走不送!” “雪大路滑,小心摔着啊……” 阴氏兄妹闻言心中暗恨,若在往日,定要好生教训一番,此时却畏于屋中之人,只相互搀扶着,踉跄而去,竟然连一两句狠话都没有抛下。 宏飞白看其模样,只觉得如同丧家之犬,笑声越发肆意,心里头好不爽利,竟连身上伤势似乎都不那么痛,只觉得此情此景,唯有痛饮三钟,方才能够尽抒胸中意气。 直到看着那数人腾起轻功,不见了身影,宏飞白方才神清气爽地转过头来,眉宇飞扬,略有得意之色,随即就看到了坐在凳子上的王安风,看到了那双安静的黑瞳,面上神色微微一滞,轻咳一声,登时间便老实了许多。 方才他还觉得,这众多高明的武者共处于一室,让自己心里压抑,颇不舒服,此时人都走空了,却感觉到心里更是堵得慌。 仿佛门外面那铅灰色的天穹,也压到了自己的心底里。 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先前能够随意交谈的少年,此时就坐在那边,面容衣着,哪怕神态都没有什么变化,竟让自己没法子开口搭话,正踟蹰迟疑之时,却听得王安风道: “唔,现在火候差不多啦……” 宏飞白微微一怔,抬眸看到王安风站起身来,自旁边橱柜里头,取出来了一大碗米饭,炉火早已被弄熄,可余温哪有那般容易散去,铁锅当中,依旧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锅里头的猪肉黄豆焖煮地越发入味。 王安风握着铜勺在里面轻轻搅动了下,香味便越发浓郁起来,抬头朝他笑道: “这村长家的黄豆,可是自己家的法子,味道比之寻常人家的更甜些,和这猪肉一齐闷了许久,滋味正浓厚,最好是浇在饭上……” “而且,最好要是冷饭,粒粒分明,不似新饭那般糯口,浇进去以后,才不会泡成一团,吃起来滋味最是味美。” 王安风一边笑着解释,抬手握着铜勺,舀出一勺汤汁,轻轻倒入碗中,金色的汤汁瞬间充盈在了洁白的米饭缝隙当中,切地大小正合适的猪肉落在上面,微微晃动,只是随意一戳,便已经烂开,香气弥漫。 复又噙着笑意,抬手递向宏飞白,笑道: “我在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只可惜王叔的手艺太烂,若不是未熟,便是太咸了,直如同打死了卖盐的一般,还是我自己慢慢学会的。” “若是不喜欢,飞白你且包涵一二。” 宏飞白微微一怔。 先前王安风称呼他为少侠,此刻却直接称呼他为名字,心中那无形的墙壁下意识便散去了许多。 复又想到,眼前少年虽然武功高强,可却未曾仗武横行,也没有因为武功便看不起自己,自己怎能看不起自己?!大丈夫为人处事,行走江湖,畏首畏尾,束手束脚,岂不是惹人笑话? 登时便也将心中拘束放开,抬手接过这碗,大笑出声道: “岂能如此,实不相瞒,这香气早已经勾地在下肚中馋虫乱钻啦。” “刚刚好险便要偷吃,只是想到只这一锅,咱们两个分都稍嫌不够,再添上那么多嘴,岂不是更吃不了多少,可不让他们吃,又显得小气,方才忍住……” ………………………………………… 吃过了这一顿饭食。 宏飞白只觉得身子里头暖洋洋的,舒坦许多,他此次受人追杀,是因为身负委任,虽不甚急,但是也有个时间限制,再加上追杀自己之人,已经被王安风打发了,更是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 因此虽然身上还有些伤势,也在日落之前,向王安风起身告辞。 木门之外。 宏飞白朝着王安风抱拳行了一礼,笑道: “先生还是回去罢……” “外面风雪大,勿要相送。”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 “路上小心,还有,先生之称……” 宏飞白尚未等王安风说完,便已经腾身而起,其身法直来直去,颇如长剑出鞘,变化之处虽然一般,但是速度却丝毫不慢,转眼之间,已经跃出了十数丈的距离,身在空中,衣袂飞扬,这扶风侠客朗声大笑道: “不成不成,先生之称呼还是要的。” “礼不可废,可我总不能叫你前辈,生生叫地老了许多,先生很好,先生最好……哈哈哈,他日先生若是起了心思走动江湖,可去我天剑门看看。” “在下做不出这么好吃的菜式,却也有醇酒美人相待。” “告辞!” 言语落下,宏飞白足尖在冷松树干上连点,连连借力,已如惊鸿般消失在了苍茫的远处,身法颇为潇洒利落,虽然比不上那鬼枭剑鬼魅难测,也极是不错,在这扶风江湖二十来岁的江湖武者当中,当能排得上号。 王安风站在院中,看着宏飞白远去,冬日里,天黑地早,天的边缘处已经看得到落日光景,可连这落日,看上去也冷冷清清的,除去一些赤红之外,便是冰冷冷的蓝色和黑色交织在一起。 王安风视线回落,看着院落中纷乱的积雪,看着那被生生撞碎的院墙,倒插在地的重枪因这落雪而越显得寒意逼人,雪地之上,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不肯散去。 定定看了看,向来喜欢整洁的王安风却未曾将这院子收拾一下,只是转身,缓步回去了屋子。 片刻之后,两个穿着厚实棉袄,手脚粗大的汉子偷偷摸摸从村子里摸过来,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当看到这院子中纷乱的模样和消不去的血迹之后,面上先是一惊,随即便露出了喜色。 其中一人眉毛粗乱,鼻子却塌地如同中了一拳,嘿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闷声闷气道: “这下可好,这外来人总算是给俺抓到了把柄!” “俺就说外来人信不得,还都不信,这证据明明白白的,俺倒要看村子里还有谁能护地住这凶人……” 另一人生地沉稳些,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 “二壮,先别冲动。” “咱们去找牛哥。” “嗯,走!” 这两人又如先前来的时候那般,放缓了动作,慢慢朝后退开,退了十来步,方才转过身来,紧步离开。 他们出身于这村子农庄,去城里闯荡过两年,习得了些庄稼把式,又曾上过山上当过猎户,动作比起寻常村民来说要敏锐地多,在这雪地里头行走,也没弄出多少声音,片刻后就走地远了。 屋中。 王安风盘坐在床,看着窗外,神色安静,许久之后,只轻叹息一声。 抬起右手,袖袍滑落一截,露出了待在手腕上的佛珠,轻声道: “回少林……” 淡淡的流光一瞬即逝,在这屋子当中,炉中柴火烧地正烈,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而那床铺上已没有了少年身影。 窗外,风雪渐大。 PS:第一更奉上…… 第六章离开22 熟悉的感觉之后,王安风眼前的视野已经自村中小屋变成了孤峰绝顶之上,风声飒飒,身着青衣的文士抱着个飞龙缠风镂空纹路的铜暖炉,坐在椅子上,懒散翻动手中书卷。 其他三位师父则不在这里。 王安风踏步向前,行了一礼,道: “先生。” 文士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懒散道: “今日又到了时辰。” “你自己去罢。” 王安风微微颔首,道了一句是,便自旁边一步轻踏,内力勾勒左右虚空,未曾显露什么异状,整个人已腾空而起,只一瞬便已经横掠出十数丈虚空,衣袂翻飞,左手负在背后,右手自腰间拂过,一道银光闪出。 恰在此时,身形依然下坠,右脚轻轻点在了这射出暗器之上,内力沟通其中,复又回转,和自身内力相撞,身形已再度腾空而起,朝前急掠,如此连续施为,转眼之间,已经跃出了数千米之遥。 此时月上中天,银光皎洁洒落在这山川之间,一道身影翩然而过。其虽不能如中三品武者腾空而行,可如此手段,速度竟也是丝毫不慢。 文士放下手中书卷,看着王安风以银针飞渡,微微颔首,极吝啬地道: “还算是可以……” 远空突然传来了呱噪之音,赢先生面色一寒,冷哼一声,收回了目光,只当自己沉浸在书中内容,几乎是在他收回目光的瞬间,自那天穹之上,突然升起了烈烈狂风,自九天之上,极旋而坠。 “呦吼吼吼……哈哈哈哈,爽快!爽快!” 不羁的大笑声音响起,一道身形在这罡风当中肆意升腾变换位置,突然急坠而下,便要在狠狠砸在这孤峰青石之上时候,却陡然归于静止,极速骤停,巨大的反差感令人心中几欲作呕,那人却显得自然而然。 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鸿落羽哈哈大笑道: “爽快!真是爽快!” 赢先生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语气神态,满是不屑。 鸿落羽亦毫不在意,左右环顾了下,道: “姓赢的,小疯子呢?哈哈哈,我今日里发现一处极好玩的地方。” “今日恰好,华山之巅有大好云彩,若是自其上踏云直下,腾空试剑,真真贼他娘的爽快!” 文士懒得搭理他,继续看书,只是遭不住后者那张嘴不住在叫,终究还是合上书卷,冷冷道: “今日月中。” 鸿落羽微微一怔,随即颇为懊恼道: “这个日子啊……” “那便没办法了,算了,我去找老药罐儿讨些吃食去罢……” “走咯!” ………………………………………… 大秦·北。 科勒尔大草原。 冬日落雪。 苍茫无限的草原覆盖了厚重的白雪,明月在上,白雪反射月光,照地四下里一片明亮,这样的冬天里,各种动物都蛰伏了自己的行迹,唯独狼群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如同匕首弯刀一样,摇曳在明月之下的苍茫雪原。 它们的视线落在牧民们的棚拦里,落在那些牛羊上。 一处部落当中。 在塔上看着远方的牧民突然开口大叫道: “回来了!回来了!” 声音在部落里头回荡着,一个个帐篷里头,呼啦啦出来了一圈儿人,每一个人眼睛都在发着光,似乎那这呼唤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一般,在高处的牧民看得更远。 自远处而来,苍茫的雪原上似乎腾起来了阵阵雪雾,在月光之下弥散。 随即就有清脆的铃铛声音破雾而来。 在这雪雾当中,一队十来骑奔腾而过。 这马队上坐着精壮威武的年轻汉子们,面庞刚正而从容,如同锻好的古铜,腰间跨着弯刀,胯下骑着白马,这白马鬃毛编成了辫子,垂在一侧,挂着一个铜铃铛。 铃铛下面还挂着个鲜红的绸布,伴随着清脆的铜铃以及骏马的起伏而不断舞动,红艳地如同火焰一样,马队如风一般从雪原上掠过,奔入了部落当中,一具具狼尸被扔在了冻土地上头,獠牙微露,引动了一阵阵的欢呼。 长嘶声中,这些骑士们自部落里转了一圈,复又扬臂勒马,立在了两旁。 牧民们的欢呼声也按捺下来,一个个看向外面的苍茫夜色当中,神情之上,似有激动,似有期待。 穿金裂石的鹰隼长唳声音突然响起。 一团火光在雪夜中腾跃而起,随即便朝着这边疾奔而来,眨眼间便已经靠近了过来,火焰也能看得到真容,那是一匹赤红色的骏马,长嘶声中,奔入了部落里头。 骏马上坐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面目硬朗,扬臂一扔,一只长有三四米的银狼便被扔在了地上,已经气绝,仍然有着凶残的气息弥散,令周围人的呼吸声都微微一滞。 远处有凄凉悲伤的狼嚎声音,逐渐远去。 显然这骑乘赤色骏马的年轻人,是为了其他的部落武者断后,等到所有人都进来了,方才在狼群的包围之下,冲杀出来。 天空之中,飞鹰振翅而落。 那年轻人翻身落在地上,腰间挂了个白玉牌子,以及一柄套着羊皮刀鞘的弯刀,身子魁伟,笑着和周围的牧民们打招呼,倒是颇为和善的模样。 旁边一位面颊微红,如同苹果般的小姑娘低声道: “杀了狼王吗……好厉害……” 旁边有人嬉笑回答: “那当然,契苾何力可是长生天的雄鹰,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 “区区一只白狼而已。” “是啊,听说……族长一直想要让契苾何力大人留在咱们部落里,为他效力呢。” “可雄鹰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臣服呢?” ………………………………………… 契苾何力将这白狼送给了这里的族长,吃过了肉食,然后不顾后者多番示意,愿意将小女儿嫁给自己,转而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那只飞鹰就在帐篷之外盘旋。 契苾何力跪在地上,神色虔诚,以家乡的语言做过了祷告之后,将腰间的玉牌放在了身前,尊敬地叩首,流光闪过,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是草原上的帐篷,而是一座高耸的山峰。 戴着暗金色面具的男子负手站在前面。 草原上孤傲的雄鹰,尊敬地俯下了身子,道: “属下,见过堂主。” …………………………………………… 一只粗大的手掌重重拍在了桌子上,本就不大稳当的桌子晃了晃,抖落了些灰尘,身材高大的男子粗声叫道: “不行,那个外乡人必须走!” 须发灰白的村长抿了抿唇,道: “可是他毕竟教会了孩子们学字,咱们虽然是泥地里头刨食的,可也不能恩将仇报……这,这种事情……” 这周围坐着有十来个人,都是村子里说话挺有分量的人。 其中一名穿着文士衣衫的中年人拈了下胡须,摇头道: “老哥这句话可就错啦。” “这人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凭什么便来教孩子们认字?这谁知道他肚子有没有什么坏水,再说了,要想认字,我也可以教的。” “还是说老哥哥看不上兄弟我的学问?” “我当年也是曾在城里学堂蒙过学,考过试的。” “岂会比那人差?” 村长嗫嚅了下嘴唇,心道你一人便收那许多银钱,自然不会去找你学字。 便在此时,那村中神婆接口,絮絮叨叨地道: “是啊,村长,我早说了你不能让这外乡人进来,现在可好?” “今天里面的雪,还有被撞碎了的墙,都是神仙的警告。” “必须要准备好猪头五牲,那村子也要改成供奉神仙的地方才能够让仙人消去了怒气……” “婆婆在胡扯些什么,这地分明就应该归俺家哥哥……” “你哥哥不在几年前便得了瘟死了?” “所以就应该归俺了……” 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听得里面大人们在各自以各自的理由,将那位说话很温和的先生贬低地一文不值,先生还在,便已开始争夺先生的东西,牙齿不由咬紧了下唇,十指抠在木门上。 烛火将那许多人的影子投射在了纸窗上。 火苗儿晃动,这些人影也跟着晃动,不成人形,如同是故事里头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样。 这孩子暗暗咬了咬牙,准备去连夜跑出去告诉先生,才走两步,便撞到了一个肥大肚皮上,措手不及,啊呀一声,朝后跌倒,撞开了木门,跌坐在了房间里头,倒抽口气,揉着自己的头。 突然察觉到了这屋中气氛诡异,动作一僵,缓缓放下手来,扭头去看,那烛火晃动之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安静地看着自己,不知是否是角度和烛光的问题,他只觉得其神色诡异,如同妖魔,面色不由一白。 ………………………………………… 第二日。 日出。 以村中富户,神婆为首的人,气势汹汹,拎着草叉镰刀,朝着村口处的木屋走去,在心中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至于路边儿上村民厌恶的神色,只当没有看见,更有甚者,在心中嗤笑两声破落户,烂穷酸。 到了屋子前头,一魁梧汉子大手啪啦啦拍在门上,叫道: “王书生?出来,出来!” “我有好物与你。” 拍了半天,不见有人答应,那汉子心中略有恼怒,嘿了一声,抬脚便踹,这屋门只是寻常物什,哪里挡得住一脚,喀拉拉一声朝里面倒去,走进里面,环顾一圈,竟然空无一人,不由得哈哈大笑,并指指着这屋中,对着身后众人道: “算是那外乡人知道好。” “否则早晚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众人颔首,各自口中咕囔,欲要将这人离开的理由归功于此,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翻动这屋子里的东西,神婆突然看到了一副画轴,似乎颇为值钱,本欲偷偷拿起,却被旁人看见,争吵中间,一时跌落在地,直接打开。 屋外头。 昨夜里被发现的小男孩一边揉着自己发青的额头,一边看着那些大人进去了先生的屋子,恨恨踢了踢地上石子儿。 “该死……” “这群不要脸皮的人……先生的门锁了,先生真的走了吗……” 想到先生这几日言语中偶尔透露出的离去之意,他心中突然变得悲伤。 先生还是走了。 正在这个时候,里面突然传来了铮然鸣啸之音,这男孩只觉得身子一僵,背后汗毛炸起,而在下一刻,方才抢进门去的人狼狈逃窜而出,一个个的鬼哭狼嚎,心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一般,连鞋子都跑掉了几只。 最是嚣张的那两个面色煞白,裤子上隐有水渍,跌跌滚滚,一边儿跑,一边颤颤巍巍大声哭号些什么东西,引得村民们指指点点。 那男孩看着这些人的模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觉得心里面一阵畅快,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开心,这院子里头铁枪依旧倒插在地,翁鸣不止,门上锁头掉在一旁。 回忆昨夜里头听到的这些村中有名望的人说的那些计较,他却只觉得可笑。 突然想起了先生过去讲过故事里,百年前的青莲剑客留下的诗句,低声道: 平生渭水曲,谁识此老翁 奈何今之人,双目送飞鸿。 言罢缄默,越想越是心中憋闷,忍不住起身朝着外面狂奔,直至胸口火辣辣地痛,方才停下来,站在路边,双手环在嘴边,大声喊叫道: “先生,一路小心……” 王安风缓步徐行。 背后背着姜守一的古琴,看着远处苍茫一片,呵出一口白气,悠然道: “江湖……” PS:第二更奉上…… 第七章方法12 大秦扶风郡,分有五座州城。 其中,北武州城毗邻隐世名门青锋解,附近地域的江湖,则由巨鲸帮统领,西定州城距离郡城较近,并无什么太大门派,武馆倒是不少,民众尚武,每日辰时,都能听得到练拳时候的呼喝声音。 虎啸武馆今日开门之时,旁边已经空了一年多的院子里,多出了些响动。 王安风背负长琴,缓步走在这院子里。 他在一年之前,按照赢先生的意思,令巨鲸帮公孙靖派手下出面,在扶风郡十座大城当中各自都添置了一套院子,以便往后行走江湖之时所用,而以后者性格,对这安排也必不可能生出怀疑窥探之心。 而在年前,他也曾以这个身份见过公孙靖,当时只说是“堂主”的嫡系后辈,而有赢先生背书,后者也未曾有丝毫怀疑。 只是王安风未曾想到,公孙靖手笔竟如此之大。 放眼所见,尽数青石铺地,虽不很大,却别有清净,墙角一株寒梅,尚未绽放,旁边是一倾池塘,在后院处,亦有习武练剑的地方,摆放有赤铜人像,上有周身穴位,方便武者习练指掌上暗劲伤人的功夫。 在这州城要买下这一处院落,花费的银子也是不少。 王安风抬手敲了敲自己眉心,心中无奈,不知道该如何说公孙靖为好,夸也不该夸,可责怪也说不出口,只叹息一声。 缓步踱步到门前,抬手推开房门。 他这两年潜修,被赢先生限制了行迹,只是每到年关,回一次大凉村,去柳无求的墓前祭祀一番,除此之外,绝不踏出那村中半步,加上在少林中修行,时间本就较于外面更长。 说是两年,其实用于修行的时间,要比得上常人三年以上。 一身金钟罩已连连破关,迈入第五关,可内功功体,仍旧只是在七品之中,没能跃过中三品龙门。 此次出来,一则是江湖纷乱,已难得宁静,又得到了故人消息,二来,也未尝没有行走江湖,寻求突破之机的想法。 当年在青锋解上,酒自在前辈所说,要等王安风满足了三个要求,才会将白虎堂的事情告诉他。 其一,七品修为。 其二,地煞榜上扬名。 其三,扶风郡城扶字楼,直上三十层。 此时他内功已经有七品火候,便须得要踏入扶风楼中。 须得要,江湖扬名…… 两年半之前,倪夫子之事,一直是梗在他心中的一根刺,令他每每想起,都辗转反侧,心意难平,未曾有丝毫的忘却,这件事情关联极大,而他身在江湖,难入朝堂,现在唯一能够知道的线索,便是白虎堂。 在倪夫子一事之后,追杀自己的白虎堂。 为了一卷问天残卷,杀害了米兴法满门的白虎堂,两年之前,布下了药师谷一局的白虎堂。 自己经历过的许多大事,背后都隐隐有这个组织的存在,但是江湖中大多人对其的了解,竟也仅限于武功高强,行事狠辣这一条。 这本身已经证明了许多东西。 深呼出口气,王安风反手将背后的木琴放在桌上,琴弦震荡,发出清越鸣响,敛目沉思,低声道: “白虎堂……算了,暂时先放在一边罢。” “为今之计,先找到梦姑娘,再去扶风城,闯一闯那扶字楼。” “按照那人所说,其在这西定州城中遇到的,便是梦月雪。” “只是不知道川兄是否和她同行……” ……………………………… 梦月雪出身于药师谷中,一身武功并不如何高深,起码在两年前的时候,远不如其师兄川连,之后药师谷被灭派,更是没有办法修行门内高深武功典籍,行走江湖,必然需要依仗所学的药理。 按照那赤练帮女子所说,竟已沦落到了被寻常武者欺辱的程度。 她要比川连机灵很多,想来是因为担心暴露身份,不肯使用药师谷嫡传的武功路数,这样过的定然不比往日,两年间东躲西藏,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 想及此处,王安风终究愧疚。 药师谷是因自己而覆灭,于此事情上,自己绝无半点迟疑,若是重回过去,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之后火炼封山,江湖大乱,却也有自己的责任。 虽已经诛杀首恶,却没能够稳住之后的局势,导致了扶风此时越发混乱起来的江湖局势。更何况,当年他和川连梦月雪两人本就相引为友。 得知故人有难,如何还能坐得住? 当下只将背上古琴放在房内,将原本跨在腰间的木剑背负在后,便大步出了院门,选择了一处方向,大步而出。 西定州城不小,城中百姓数十万,想要在这茫茫人海当中,寻找到两人的踪迹,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纵然王安风身怀药王谷嫡传,也在两年前曾和川连就双方所学医术,谈论数日,对于药师谷的药理多少有些了解,可却终究未曾涉及到真正核心的东西。 而以梦月雪的性格,她就算会用药师谷药理自保,也绝对会加以各种掩饰。 想要以王安风所知的那些药师谷医术皮毛,找到蓄意躲藏的嫡传弟子,几如痴人说梦。 若是两年前的藏书守,早已经束手无策,只能够用笨办法一点一点去搜寻,可两年之后,身为巨鲸帮幕后之人,他虽不入江湖,却早已知道了许多隐秘事情。 他打算用其他的方法。 按照公孙靖一年前曾上报的隐秘消息记载,王安风缓步行过这西定州城,行过长街,行过巷道,行过了熙熙攘攘的商户,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街道中。 这里有青楼,有赌坊。 有一切男人女人找乐子的地方。 这里有最烈最醇的酒,有出手最阔绰的豪客,亦有躺倒在地,身无分文的乞儿。 楼上有整个西定州性子最荡,妩媚到了骨子里的妇人,也有长相干净令人心疼,却能反手一刀杀人的豆蔻少女,长街两旁站着模样干净或是肮脏的孩童,挎着的篮子里面盛着果子小食,而篮子下面则是轻薄而锋利的短刀。 短刀见过血,孩子杀过人。 这是江湖。 王安风神色平静。 只是笼在袖袍下的手掌微微握紧。 西定州城很大,这里有很多的百姓,也有很多武者,却没有大帮派。 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一种人。 他们武功不是很高,甚至不会武功,却有着足够高明的武者保护,他们有钱,非常有钱,因为有钱,所以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因为这些好朋友在,所以没有人能够动地了他们。 最重要的,他们知道很多东西。 更重要的一点,他们很守信用,非常守信用。 比起钱来,他们更在乎义气,也因为此,他们的‘朋友’也真的把他们当作朋友。 很多人并不明白这些极有钱极有地位的人为什么可以毫不在意抛出大把大把的银钱,为的只是常人眼中分文不值的东西,一杯酒,一碗茶,甚至于一个大笑,都可以是理由。 所以他们并不在江湖。 王安风驻足,袖口一震,将拉扯自己的丰腴妇人震得后退两步。 抬眸看向前面这院子。 PS:第一更…… 第八章此间主人22 这片街区颇纷乱。 可这院子却很宁静,青石为墙,牌匾高挂,写着宁静致远四个字,左右两边各自站着一名武者,左边的是个身材消瘦的汉子,双手过膝,一双眸子精光四射,腰带里不知道有多少暗器。 右边那个则极为魁梧,筋骨粗大,显然练有不俗外功,旁边倒插着一柄九环厚背刀,压烂了好些青石。 见到王安风过来,抬手一拦,粗声道: “这位小哥儿,里头不让外人进去。” 王安风声音不变,道: “进去了,便不是外人。” 那人闻言皱眉道: “既不是外人,却不知是哪里的门牌子?” 王安风道: “地方小。” “阁下可能没听过。” 那汉子微怔,原本在嘴里嚼着瓜子,此时却噗噗吐出,右手一抓,粗大的五指微张,握在了旁边厚背金刀的刀柄上,缓缓握合,手掌上磨出来的死肉和缠刀柄的白布摩擦,发出嘎吱轻响。 长刀一点一点自青石中拔出,每一息的变化都没有丝毫异样,周围的空气却随着这拔刀的动作而开始变得压抑。 只这一招,便在昨日赤练帮的山河枪马弘阔之上。 整个街区的笑声似乎逐渐缄默下来,在王安风的感知当中,有超过三十道视线锁定了自己,其中每一道都蕴含淡淡的杀机。 一旦他有所异动。 一旦他有可能会对这院子当中主人不利,周围那些不过十二三岁的孩童,那些花枝招展的风尘女子,都会在瞬间变成致命的杀手,朝着王安风发出致命一击。 而他若是出手,便再不要想从这院中主人处得到丝毫助力。 甚至还要面临江湖高手的追杀。 那大汉摩挲着手中长刀,沉默了下,缓声道: “既不是熟人,又没甚么引荐,小哥儿……还是请回吧。” “此间主人,不见陌生人。” 周围的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换了脚步,将王安风包围在其中。 王安风看着前面的大汉,怡然不惧,淡淡道: “我听说这里的主人能够容纳鸡鸣狗盗之徒。” “我带着善意而来,何不能进去。” 大汉嘿然道: “善意?什么善意……” “每一个被我砸断了腿的也都说他们带着善意。” 王安风左手负在身后,神色沉静,只在心中默数着数字,那大汉眉头皱起,心中恼怒,右手握刀,拿着那刀背朝着王安风劈头盖脸砸过去,这刀极沉重,在他手中却和树枝一般毫不费力,掀起来一阵狂风。 心里打定了主意,要让这王安风吃些苦头。 劲风扑面,呼啸之声大作,便在这刀背马上就要砸在王安风身上的时候,自门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喝道: “老赵,住手!” 哗啦一声,那重有百斤往上的厚背金刀稳稳停在了王安风身前,劲气挥洒,令少年黑发微微扬起。 那双黑瞳依旧沉静,未曾掀起丝毫波澜。 持刀大汉反手将这重刀收回,朝后退了两步,立在一旁,自那院落中走出一名身着荼白色长衫的青年缓步走出,面目含笑,眸光极温柔,腰悬玉龙,手持折扇,一头黑发以玉簪束起,英气勃勃,冲那汉子笑道: “老赵,对客人要客气些,你这暴脾气,也是时候改改了……” 大汉挠了挠头,行了一礼,闷声道: “玉公子教训的是,是老赵莽撞……” 青年轻摇折扇,笑道: “哈哈,什么教训,你这话我可不敢接啊老赵。” 王安风抬眸看着这含笑说话,似乎将自己忘了的两人,负手而立,淡淡道: “公子,何来之迟?” 青年面上神色,微不可察一滞,下意识看向王安风,便看到了那一双安静幽深的眸子,只觉得一股淡漠气质,不知为何,自己心底里竟然会冒出一股止不住的寒意,警铃大作。 王安风则是收敛了面上微笑,安静看着前面数人。 与此同时,自心中默念般若经,收束杂念,心如晴空,看着眼前青年,只如三师父所说,就看作是案板上肥肉,炒锅里茄子,任我执掌,心念至此,神色越发平静。 而因为他方才所说,双方攻守地位,几乎是瞬间发生了颠倒般的变化。 这里住着整个西定州城,消息最灵通的人,王安风并不认为公孙靖的手下在这里购买房产,能够瞒得过这位的耳目,而他方才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从这条街的入口处,走到这院门前,更是故意为之。 这条街上的人,若说全是此间主人的耳目,自然夸张。 可若是隔一个算一次,则必然有漏下的。 自己从巨鲸帮名下的院子里出来,走到这里,消息肯定已经入了院中主人的耳中,公孙靖战绩剽悍,巨鲸帮此时势大,不要说后者本就喜欢广交朋友,只要有些脑子,便不会在这个时候,和有可能是巨鲸帮中人的王安风产生无意义的冲突。 甚至于,这青年本就应该作为接引之人在门口等着他才是。 下马威,还是说试探? 王安风神色未变,只自心中低语。 复又想到赢先生教导,这些江湖市井中人,最是欺软怕硬,若是一时忍气吞声,便总会被看作软弱可欺,往后便是止不住的麻烦。 当下抿了抿唇,自脑海当中想到了这两年不小心磕烂,落在土里的鸡蛋,想到了因为修行内功,不小心烧焦的饭菜,想到那一言难尽的味道,面色越寒。 那青年看着王安风,只觉得背后隐有寒意。 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还能够维持镇定,只含笑回答道: “在下来的,不是恰好吗?” 声音微顿,复又朝内虚引,道:“老爷子在里头等着少侠,请。” 王安风看他一眼,并未回礼,如此行为,反倒让那青年心中越发没有把握,便在行过那持刀大汉的时候,王安风脚步微顿,淡淡道: “刀法不错。” 大汉叉手行礼,沉声道: “谢少侠看得起。” 王安风视线从其筋骨和拳头上扫过,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声音显得异常平淡,随意道: “不过,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你的拳法。” 那大汉瞳孔骤然收缩。 猛地抬起头来,王安风已经和那青年远去,只留给这汉子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复又想到先前自己出刀的时候,前者只是站在原地,竟连呼吸都未曾发生变化,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王安风并没有出手,却已令他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压迫。 这,这人究竟是谁。 一路缓步徐行。 王安风克制住自己冲那行给自己行礼的侍女还礼的冲动,维持住淡漠平和的神色,只跟在那青年身后,走到了主屋前头,那青年快走了两步,轻轻敲门,恭敬道: “那位少侠来了。” 三息之后,传来苍老的声音,道: “请客人进来……” 青年冲那屋子微微俯身行礼,方才侧了一步,朝着王安风道: “少侠请进。” 随即便抬手,轻轻推开了门,吱呀声中,一缕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进去,这屋子很暗,更显得空旷阴冷,王安风缓步进去,而那青年则是因为那老者说的是请客人进来,而不是带客人进来,是以只是将这木门合上,便退避开来。 这看似宁静的屋子附近,起码潜伏着三位鼎鼎有名的七品好手,以及一名不逊色于门派长老的六品高手。 在这里,没有人能够违抗‘先生’的规矩。 屋内。 王安风才踏进去,迎面便看到了一张高大的屏风,上面绘有猛虎爬山,猛虎狰狞,山岩陡峭,透着一股蛮横不屈的张力,画皮难画骨,显然是出自名家手笔。 苍老的声音从这屏风后面传来,道: “少侠稍坐。” “老朽不便露面,还请包涵……有薄茶一盏,若不嫌弃,尚还可以润喉。” 王安风横目去看,旁边桌上已放了一盏香茶,当下缓步落座,未曾饮茶,只是道: “老先生很小心。” 那老者笑一声,道: “让少侠见笑。” “老朽活了一辈子,武功不行,只是学会了小心。” “坐的位子越高,越小心,怀里的女人越美,越小心,吃的东西越好,越小心,江湖中,没有多少性命来粗心大意。” “说来……少侠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安风敛目,道: “确实有事情要麻烦老先生。” “不知,是什么事情……” “我想要请老先生帮忙,找一个人。” 老者叹息一声,道: “这个人想必很麻烦……” 未等王安风开口,便又强打了精神,道: “不过这江湖上,越是麻烦的事情就越有价值,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 “若是付出足够的代价,麻烦便也不是麻烦了。” 王安风沉默了下,道: “万两黄金,如何?” 那老者突笑出声来,笑地一阵剧烈咳嗽,缓了片刻,方才叹道: “万两黄金,好大的手笔!” “若是我再年轻上十岁,这一件事情肯定是干了,只可惜我已经老啦,到了我这个年纪,金钱美人,都已经不再看重。” “若是当真有意,不如将背上那柄名剑‘藏渊’,赠予老夫……如何?” 王安风神色微怔,原本安静的眸子骤然凌厉。 屏风后老者声音放缓,念出了那个名字。 “藏书守。” PS:第二更奉上…… 第九章真正的要求12 这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在瞬间降低了好几度.。 王安风身上伪装出的淡漠气质消失不见,心诵般若,褪去了诸般外相,杂念尽去,转而成了如深湖般的安静。 右手平放在桌子上,未曾回答,在隐于旁边的六品武者眼中,那椅子上少年的气质,转眼间便褪去了所有的棱角,端坐于那边,却如身在千里之外,难以琢磨,难以把握,神色不由一凛,心中自信开始动摇。 突然听得少年轻笑出声,温和道: “老先生这屋子不小。” 老者笑道: “承蒙抬爱。” 王安风脊背一寸一寸,挺地笔直,双目微阖,轻声道: “屋子虽不小,可我距您只有三丈之远。” ` “您觉得在屋子里那位六品高手出手之前,我的剑能够斩出多远?” 老人大笑: “这事情,老朽如何能知道?” 王安风看着那猛虎盘山势,神色宁静,竟比这狰狞的画像还要更像是一只即将扑击捕食的猛虎,沉静而从容,轻声道: “猜一猜无妨。” 凌厉而森锐的杀气淡淡拂动。 气氛一时压抑。 压抑之中,那边老者突放声大笑,道: “哈哈哈,好,老夫只是开个玩笑。” “剑客之佩剑,如同性命,怎么可能随意与人,藏书守要拜托老朽做事,老朽恰好也有一事情想要拜托阁下,只是这事情实在事关重大,非生性刚直,行为有道之人不能为之,是以出言试探。” “还望藏书守勿怪!” 王安风敛目,方才冷锐的杀气似乎从没有出现过,开口道: “何事?” 老人沉默了下,道: “帮我保护一个人。” 王安风并未直接开口回答,手指屈起,轻敲桌面。 靠在座椅背后,片刻后,悠然道: “这个人,想必也很麻烦……” 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清淡的笑意,神态安静而从容。 局势在眨眼间回到了他的手上。 这对于两年之前的他而言,是极困难的事情,但是此时却极为随意便能够做到。这两年来,每天里不是和三师父吵架,便是看赢先生和三师父互呛,有些事情,不知不觉便已发生了变化。 老者似乎被他这话堵了一下,笑了一声,叹息道: “确实麻烦,但是少侠放心。” “酬劳,算是酬劳,除去为阁下找到那人的消息,还有老朽这一生最重要的宝物,绝非什么武功典籍,神兵利器所能比拟,当然,能不能取得到手中,就要看少侠的本事了。” “老五,把东西给少侠送过去。” 衣袂翻飞之音响起,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这厅堂当中。 身着白衣覆面,只露出了一双细长双目,含情如露,自怀中取出了一张白纸,并未靠近,只屈指一弹,便如飞刀,发出一声凌厉破空声音,化为一道流光朝着王安风激射而去。 王安风身子微微一侧,那张纸只擦着他发丝掠过,哆地一声,刺入了身后红木柱子上,震颤不止,那女子微微一怔,对于王安风不出手化去纸上劲气似有不解,正在此时,王安风将手中茶盏放在旁边,微笑道: “好指法。” “还请重给我一张。” 那女子闻言身子微微一僵,数息后方才知道眼前少年的意思,眸子微睁,似有不敢置信之意。 武者素来喜好争锋,不愿落后于人。 在她过去的日子中,竟是从未见过一个武功不差的武者做出这种事情。 冷哼一声,却还是重新取出来了一张白纸,走过去,给王安风放在桌上。 屏风后老者道: “藏书守,只要将你想要找的人特征写在上面,老朽便会发动手下的人去帮你寻找,只要他曾经在这西定州城中待过,便一定会留有痕迹。” “而只要留下了痕迹,就会在七日之内,给少侠送过去。” 王安风微微颔首,并未继续逼迫对方。 这桌上便有文房四宝,少年提笔蘸墨,敛目微凝。 这屏风后老者身份非同一般。 而他想要保护其他人,还得要借助旁人力量,显然事情并不简单,若是答应下来,恐怕就有一堆的麻烦在等着自己,刀光剑影,不得自由。 可江湖之上,又有谁人自由? 若是行事畏首畏尾,却还何必习武,何必出山? 轻笑出声,王安风不再迟疑,提笔将梦月雪的特征写在这张纸上面,上下看了一遍,未有什么问题,将笔架在旁边,道: “这件事情,便交给老先生了。” “不知要我保护的人,是谁。” 老者笑了下,道: “今日那人便会去寻找藏书守,到时便知。” 王安风微微颔首,道: “那么,在下便就此告辞。” 木门开启,重又闭合。 沉静的脚步声音远去。 屋内又是一片阴沉安静,片刻之后,苍老的声音轻笑道: “老五,你觉得这位藏书守,如何……” 那白衣覆面的女子思考了下,虽觉得王安风有些时候不像是个武功高强的武者,却还是俱实回答道: “深不可测。” 老者笑了一声,叹息道: “确实,深不可测……” “无论心性还是武功,俱都非同一般,不知是哪一位高人,能够教出这样的弟子,两年前,他突然侠隐江湖,此次出来,却并未掩饰自己的容貌,且和巨鲸帮已有了不浅的关系。” 老五想了想,道: “看来他身后那人,和巨鲸帮公孙靖关系不差的。” 老者笑了声,道: “理当如此。” 言语落下。 屋子里转而归于平静,平静渐趋于死寂,静地只能够听得到呼吸的声音,那武者垂首立在堂下,感觉到有些微的压抑,明明身为六品的武者,心跳声音却还在微微加速。 面纱之下的面庞,略有苍白。 正当此时,屏风后苍老声音突然道: “老夫乏了。” “你先退下吧……” 女子如蒙大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无声行了一礼,脚尖一点,便已经偏飞出了大堂。 出来门中,回首看着这屋子,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虎死余威在。 威压西定州四十余年的虎王,纵然已经老迈不堪,纵然已经行将作古,纵然只是声音,那气势也让她承受不住。 尤其是她心中有鬼的情况下。 这老虎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她自是不敢去伤害他,但是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她出手。复又想到这老者今日安排,要让这位明显已经更为强势的少年武者去保护那个人,简直如同在交代后事一般。 虽然已渐生二心,亲眼目睹这样的一幕,却还是有种兔死狐悲之感,轻声叹息。 猛虎虽然能够慑服百兽,可等其老迈之时,反倒会被群狼啃噬。 江湖,其实要比丛林更为现实。 身着长衫的‘玉公子’将王安风送出,看着远去的少年,嘴角微笑逐渐收敛,虽然还是风姿倜傥的模样,那眼神中却有如冰一般的质感。 老头子,在想些什么? 往日见客,都会让他伴在一旁,今日的反常,不能不让他心中生疑,心中思虑,却又隐有不屑。 区区一人,能做到什么? 你已经老迈到这种程度了吗?做出的事情如此突兀……老头子,你太心急了。 不过,不管你如何挣扎,你的一切,你的基业,都是我的。 还有……她。 青年冷笑一声,转身回了院子。 ……………………………………………… 空旷而阴冷的屋子里。 屏风之后的老者定定坐在座位上,半响之后,站起身来,嘿然笑道: “和巨鲸帮交好?” “怕是巨鲸帮幕后之主罢……” “不过,不知其和那扛山而行的大宗师,有何关系?观其气象,倒不像那种力士的武功路数……” 呢喃声中,这老人扶着龙头杖,颤颤巍巍地起身,不知如何动作,地面便出现了一个朝下的暗道,老者咳嗽两声,缓步走入其中,果然已经是老态龙钟,行将就木。 无声中,这密道关上。 这里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曾经有救过他性命的高手好奇,进来之后,被机关给刺成了筛子,自此之后,无论何种境地,再没有人敢进来一步。 暗道两旁,灯火亮起。 那老态龙钟的老人缓步前行,身上突然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身形渐渐挺直。 自一处暗格中取出了一瓶药水,在手足身上涂抹了下,原本的满是鸡皮的手掌变得光滑白皙,十指葱葱,在面颊上连点,随手一揭,那苍老的面庞被直接拉了下来。 烛光晃动。 这暗室当中出现的,竟然是一位面容娇俏,双眸含露的少女,气质温婉。 伸了个懒腰,纤手如玉,轻轻拉扯腰带,身上宽松的老者衣衫滑落在地,暗室之中,玉体婀娜,美人更衣,此景妍丽无双,却无人能够得见。 片刻之后,那少女紧了紧腰间束带,双手倒负在后,嘴角笑意俏丽,推门出去了暗室,视线所及之处,干净雅致,透着淡淡馨香,竟然是女儿家的闺房。 整个府中,没有人知道,小姐房内为了好玩做出的暗室,竟然连接着最隐秘最危险的密道。 知道的人,已经被扔到了乱坟岗中。 一直毛发蓬松的白猫在少女脚边蹭了蹭,轻柔叫出声来,少女蹲下,将其抱在怀中,逗弄着这猫儿,低声咕哝道: “一个一个,都不省心啊。” “也还是那藏书守好些。” “高深莫测,高深莫测……” 少女噗呲一声,笑出声来,眸光流转,双手抬起,把这白猫举高,看着这猫儿茫然的模样,笑道: “分明便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嘛……还嫩得很。” “对不对?” 声音微顿,却又叹息道: “真羡慕啊……” “算了,求不来蕴含雷劲的藏渊剑,换得藏书守护身,也足够啦,你说对不对?” “走,出去看看雪。” 少女推门而出,怀中抱着这只白猫,小步走出,玉公子正巧进来这处园林,方才进来,便看到穿着立领大袖披风绣花的少女和猫儿嬉戏的模样,笑如银铃,宛如玉竹淑丽。 青年眸光火热。 那边少女似乎察觉到了青年注视,笑着冲他打着招呼,青年微笑俯身,脑海中却似乎已将这单纯的少女扔到了床上,任意采撷。 嘴角微挑。 大局在我。 你是……我的。 PS:第一更……今天有点事情,第二更可能会比较晚哈 第十章试探22 西定州城当中,王安风缓步徐行。 他这一次出来,并没有掩藏自己的真实容貌,甚至于连自己和巨鲸帮的关系也没有打算掩饰,行走江湖,依仗门派之力横行霸道自然不是甚么好事情,但是帮派的存在,也确实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只可惜,梦月雪踪迹出现的地方,是这西定州城。 若是在北武州中,倒是可以借助公孙靖巨鲸帮的势力,不必如现在这般,受人制衡。 一边想着,王安风已转过了一条街道。 再往前走上几百米,便是自己的院子。 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 在那原本颇为幽静的院子前面,围着十来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一个个恶声恶气,手持连鞘朴刀,不断敲砸着王安风院门,口中喝骂,尽数都是污秽之言,不堪入耳。 周围百姓指指点点,似乎都有些不忿,可又因为害怕这些青年手中的兵器,不敢向前,只能够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王安风脚步微顿,略有好奇地看着远处的青年。 恶棍? 巧合,还是试探? 唔……气息多有亏损,似乎还不到九品? 一双黑瞳安静地看着那些青皮混混,想了想,未曾上前,而是转身离去。 ……………………………………… 谢飞大口咽下了酒囊里的浊酒,高声叫道: “用劲儿,使劲去砸!” “我他妈看他出不出来……这活儿干好了,大家伙都有钱拿!” 周围的混混们高呼出声,手中砸地越来越起劲。 在不远处的酒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一双寒星也似的目光看向了下面的人,对面则坐着个面目温和的灰衣中年人,同样看着下面,道: “你觉得,这些混混,能够试探出什么东西来?” “就着些人的武功,烂黄瓜臭青菜一般,老爷子身边,随便一个人都能在三十个回合之内杀个干净。” 黑衣男子转头看他,淡漠道: “很多。” 灰衣人挑了下眉毛,道: “哦?” “那还要请赵兄指教。” 黑衣男子视线透过斗笠垂下的薄纱,看着下面,淡漠道: “出手的角度,擅长的风格,武者的心性。” “交手的胜负。” “厮杀的生死。” 言语声中,带着淡淡的杀机。 杀机越盛。 对面灰衣男子闻言心中一寒,只觉得眼前青年似乎化作了一柄即将出鞘的长刀,锋芒之盛,令人不敢逼视,令人头皮发麻,不由朝着后面稍退了退,叹服道: “厉害……” “我便看不出。” 赵姓武者拈起酒杯,饮了一杯,淡淡道: “所以你不是武者。” 正在此时,其神色微凛,突然道: “来了。” 对面的中年人微怔,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王安风身影出现在了这街道上,正要赞叹出声,却见到少年未曾上前,更未曾出手,只是朝着后面招了招手,便有七八名身着朱衣,腰胯战刀的捕快带着狞笑,如饿虎扑食一般,朝着那些混混扑去。 那中年人脸上笑容一呆,等到耳畔传来鬼哭狼嚎之音时,双眸微微瞪大,心中满是茫然。 这……什么情况? 和方才所说,不一样啊…… 男子下意识转头看向那高深莫测的黑衣武者,却发现后者的眼神似乎也有些发直,显然眼前这一幕完全不在他预料之中。 街道之上。 王安风一手抱着一袋雪花果,随手抛了一粒到嘴里,满足地大口嚼着,眸子微眯,宛如弯月。 这雪花果是大秦北方的一种小吃食,拿了大而圆的山楂红果,浇上熬好的糖汁,味甜而微酸,常在秋冬出现于街头小巷,生津止渴,很受孩子们喜欢。 方才放肆的混混们,早已被王安风去路上招来的捕快们制服,唯独那最前头的混混头目身手不错,也颇为机敏,见捕快冲自己冲来,直接把手中酒壶往前头一扔,撒腿便跑。 似乎是用出了吃奶的力气,连后面的捕快一时都追不上,甚至于距离还被逐渐拉大,王安风微微歪了下头,吐出了一粒山楂籽,右手藏在身侧,食指微屈,陡然弹出一道劲气。 西定州城不比扶风城,这街上捕快都只是寻常武者,没能入了品级,那边儿谢飞本来就要逃出去,突然右腿膝盖弯一痛,随即半边儿身子直接没了知觉,啊呀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突如其来,措手不防,直摔地他七荤八素,半天回不过劲来,刚要往前爬,却被后头一肥硕捕快一个飞奔,怒喝一声,弹地而起。 下一刻,起码两百来斤的肥肉便重重砸在了其腰上。 捕快身上的肥肉颤了颤,似乎道了一声舒坦,而谢飞则似乎在这瞬间听到了自己腰子发出了咔擦的脆响,面色不由一白,张了张嘴,面现绝望之色,道: “娘希匹啊……” ………………………………………… 酒楼之上,那赵姓武者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幕幕,隐藏在斗笠之后的面容一阵青白,突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那灰衣男子张了张嘴,却未能出声挽留。 王安风目送着捕快们将那些搞事的混混们押走,弹指扔了一颗雪花果入嘴,一边嚼,一边看着被砸得不成模样的门,道: “算了,找个木匠罢……” 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另外一处方向行去。 路上人来人往,一位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混在人群中,逆着王安风的方向而行,就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似乎无意,突然朝着少年撞去。 这一下速度极快,又极突兀,肩膀更像是无刃的刀锋一般,透着股直来直去的凌厉,稳稳撞在了王安风身上,直将少年撞地一个趔趄,险些将手中的油纸包直接扔出去,退后了两步,才勉强稳住。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最能展现出一个人的武功路数。 那黑衣男子眸光微闪,自心中得出了一个个结论。 不善外功…… 下盘不稳,想来轻功寻常。 而在同时,在其看不到的位置,王安风为了保持平衡,而落在了腰侧的右手突然拉出了一连串的幻影,速度极快,却偏生无声无息,眨眼间弹开了三个玉瓶。 三种无形的药粉震荡融合,继而手腕翻过,食指轻屈,弹出了一道气劲,极巧妙地将这三种不同的药粉融合,裹挟着药粉,落在了那黑衣人衣摆上。 无色无味,未曾留下任何的痕迹。 两人的交错,一瞬即过,在路人看来,便是两个行人不小心撞在了一起,这种事情极是常见,实在不值得多加注意。 黑衣男子未曾开口道歉,朝前匆匆行去。 王安风驻足,侧身看着其远去的方向,眸子安静如同深湖,映着那男子身影。 气质幽深,如遗世独立。 弹指将最后一颗雪花红果送入嘴中,牙齿咬住,洒然转身。 按照赢先生所说,这便是钩直无饵罢? 唯愿者来。 牙齿咬下这果子。 少年身子一僵,面色突然便一阵扭曲。 方才幽深如湖的气质眨眼间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王安风以绝强的毅力硬生生将那果子咽下肚去,方才张了张嘴,苦着脸道: “哇啊,好酸……” PS:第二更 感谢酒醉鞭名马1的万赏,谢谢…… 第十一章初见,论如何克制正人君子感谢明月清风盟主12 方才王安风留在那黑衣武者身上的,乃是药王谷的嫡传的奇药,无色无味,无补无害,天下间任由你武功如何高深,都绝难以察觉,唯独药王谷一脉的核心神功,混元体能够感应。 功至天下一品,则万里可循。 王安风任由那武者离去,方才转身朝着自己院子处行去,至于木匠……他方才出来,本就是给那准备试探自己的人准备发挥的空间。 一路行至了家中,需要他保护的人尚未曾过来。 王安风想了想,索性将路上买来的猪肉料理了一遍,拿着葱姜蒜腌制了片刻,直接放在了蒸笼上去蒸,而他自己则是坐在这锅灶旁边,一边随意扇火,一边放缓了呼吸,行气于内。 少林乃是佛门禅宗祖林,行走坐卧,皆是修行。 待得香气醇厚,内气运行已过三重天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王安风双眸微睁。 站起身来,想来外面便是需要自己保护的人,先看了一眼旁边的饭菜,方才迈步行到了门前,抬手推门,将那院门推开了一条缝隙,外头正站着一位气质淑丽的少女。 眉目婉转,一头乌发如墨,柔顺垂下,身上衣物料子质感极好,想来价值不菲,王安风推门的时候,那少女正抬手敲门,却不防王安风开了门,那手掌便停在了原地,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手腕。 王安风见到了外面之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 这西定州城中的‘老爷子’嫡亲只有一个孙女,当他说出要王安风保护一个人的时候,少年几乎是本能地想到了这个身份。 神色未变。 当下退后半步,让开一个位子,未曾露怯,只右手虚引,平声道: “谈姑娘吗……” “请进来罢。” 西定州城的‘老爷子’姓为谈,独孙名语柔。 谈语柔。 外面那少女抬眸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并未进去,只抿嘴笑了笑,问道: “王少侠?” 王安风微微颔首,温和道: “正是在下。” 王安风本以为这少女确认了没有找错之后,便要直接进来,却看到后者直接朝着后面跳了两步,眉眼婉转,拍了拍手,脆生生地道: “是这里,没有找错!”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眸子微微睁大,两步直接赶出,立在街道上,和那少女并肩,身子有些发僵。 不需要仔细观察,只消放眼去看,便能看到一连串的车队,前后驱乘,少说二三十人,有和蔼管家,精明账房,也有粗手粗脚,笑容和煦的厨娘,十数力士两两一对,各自担着东西。 一驾雕龙刻凤的马车被围绕在最中心,上面驱马之人,也是一位秀丽过人的少女,和旁边儿这姑娘一般无二的眉目,只是一者身穿红衣,烈烈如火,如春日夭夭桃花尽放,一者则如白雪裹身,清淡闲雅,神色更是淡然。 王安风僵立在原地,呆呆看着这一幕。 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被铜人巷中的武者狠狠地砸了一拳头似的,有些茫然,这般大的阵仗,自然是惹得周围百姓好奇围观,以少年耳力,听得到周围百姓窃窃私语个不停,不知何处的大娘似感觉好奇,低声道: “这般大阵仗……难道是哪家在嫁姑娘吗?” “啧啧啧,看看这人家,看看这车队,两个字。” “体面!” 旁边一位大爷砸了砸嘴,道: “姑娘是好姑娘,这小伙儿就不知道是不是好小伙儿啦,看长得不差,可人家姑娘都到门口儿了,不说迎亲的人,连个大红喜字都舍不得贴。” 言罢不屑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王安风,叹息道: “啊呀,不知道这闺女是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么个娃子。” 王安风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在这个瞬间,似乎要直接化身为三师父,胸腹之间,不知有多少话,想要倾泻而出,可自小而来的教育却令他半句话都说不出。 当下只是抿了抿唇,绷住脸庞,以使得不要下意识浮现茫然无措的神色,便拎着煽火的蒲扇,大步行过这车队。 这队伍中管家账房,丫鬟厨娘尽皆都伸出手来,打算拉住王安风,可后者这两年来跟着鸿落羽,朝游北海暮苍梧的事情做得多了,轻功早已经不是往日可比,这些人如何拉得住他。 一个一个尽皆抓了个空,而王安风已行至那马车前面,脚尖一点地面,避开朝着自己抓来的手掌,已落在了马车车辕上面。 驾车的少女突然抬手去推他,王安风以右手稳稳握住其手腕,微一用力,便将其手臂反擒,其袖口处滑出的短匕便稳稳架在了其脖颈处,森锐之感,激地少女白皙脖颈上浮现出了细小的小粒。 王安风微微皱眉。 驾马的少女纵然被反擒,面色依旧冷淡如雪,安静地看着他,道: “请下去。” 王安风知道这少女是因为自己突然上来,而本能做出了这样的行为,也不愿意将气氛弄得太僵,便道了一声失礼,松开了手掌,其手劲不小,将那少女手腕处握出了一个红色的痕迹,正在此时,车门内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音。 白衣少女看了王安风一眼,后者会意,知道前者是要自己下去,张了张嘴,有些不愿,可是自小受到的‘非礼勿视’却令他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反身落在了地面上。 那少女见他离开,方才转身入了车厢。 车厢里有轻声低语,却因为其材质特殊,纵然王安风也听不真切。 片刻之后,那少女转身出来,看着王安风,眼神之中似有古怪,抿了抿唇,淡然道: “小姐说了,咱们是正经人家。” “按着礼数,没进了家门,还不能让公子看到真容。” 周围围观之人看向王安风的视线瞬间变得极为鄙夷,转而看向那车厢里的视线则是越加怜爱,不时有着低声赞叹声音,只当王安风是急不可耐的色中恶鬼,而那姑娘则是可怜可爱,受到压迫的良家子。 王安风闻言面色一僵,险些吐出血来。 我只是……保护她而已。 而在马车当中,那少女并未如外边儿街坊邻居所想,端庄坐着,因受到了委屈而双目垂泪,而是舒舒服服地靠在位子上,翘着右腿,脚尖一点一点的,怀中抱着白猫,满脸的得意。 “藏书守……” “吃本姑娘一计下马威。” ps:第一更,今日家里比较忙,有些迟,大家包涵包涵 感谢明月清风_晓星辰盟主,非常感谢,本来应该加更,可是这两天过年实在太忙,还请稍微包涵一下哈,之后肯定会补上的(呐喊) 大家,新年快乐…… 第十二章一步,三算22 那白衣少女安静看向王安风,道: “公子,还请让开。”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退后半步,任由这些人从自己面前行过,老者力士,厨娘账房,距离寻常人家眼中的迎亲队伍,也就只剩了敲打唢呐,心中低诵般若,杂念尽去。 黑瞳当中,重如古井无波。 面不改色,王安风等到那最后的力士也踏入这屋子,方才跟在了后头,顺手将院门合上,进了门中,那些力士正将东西摆放到一旁,红木的箱子落下极沉,显然有不菲的银钱。 而在此之前,早有那些厨娘几个围在一起,进了偏房,一个个收拾着王安风的食器材料,其中一个更是抬手将少年蒸着的肉端了下来,闻了闻香气,眸子微亮,便要直接上手去尝。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了轰然巨响,直震地这院子都似乎晃了晃。 那厨娘吃这一惊,胖嘟嘟的手指头下意识一缩,没能拈起一块肉来。 王安风敛目,收回右脚。 地面上一个脚印。 这一招并不涉及什么厉害的法门,纯以深厚内力便能做到,难度一点不大,可动静却不小,一时间这院子中二三十人都侧目看向那边垂首的少年,面目之上,尽数都是惊异之色。 王安风并未去看他们,只是安静开口道: “谈语柔姑娘,还请让这些人都回去罢。” 马车中无人开口,倒是那年约五十余岁,穿一领青衫的男子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道: “王公子,这咱们也都是伺候着小姐长大的,何必如此见外?” “再说,方才一路走过来,大家伙儿都看着了,这才进来就走,脸面上也挂不住啊……” “是啊!” “这脸面往哪里搁,还请少侠担待则个……” 那些放下了东西的力士也是连声应和,旁边那几个厨娘走出来,道: “您瞧,王公子,这段时间,小姐的饮食起居总还要照顾的。” “总不能让您二位去做饭洗碗这种下人做的粗活儿不是?” 王安风一直等到这些人都说完了,方才开口道: “说的不错,但是诸位还忘记了两件事情……” 管家行礼一礼,笑呵呵道: “还请公子明示。” 王安风侧身,未曾受这一礼,安静道: “第一件事。” “诸位,可曾交代后事?” 此言一出,整个院子里面的气氛都似乎僵硬了一瞬。 马车里头的少女略有诧异,挑了下眉毛。 稍微坐地规整了些,抬手轻抚膝上的白猫,侧耳听着外面。 王安风微微一笑,悠然道: “第一件事,我是来此保护谈姑娘,诸位可知?” “在下单人独剑,力所不逮,最多护住姑娘周全,至于诸位,则无力兼顾。” “贼人凶狠,诸位执意在此,恐怕要受波及。” 院中众人闻言神色微呆,显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一时间隐有骚乱,王安风则是老神自在,等着眼前这些人把这消息消化掉。 这个秘密对于真正会造成危险的人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讲不讲出来,都没有什么关系。 其中有些人面现迟疑之色,而那管家面上神色则是丝毫不为所动,轻咳一声,笑眯眯地道: “正因如此,吾等才要保护在小姐身周。” “老爷待我们恩同再造,若是能为小姐挡上一剑,也是好的。” “还请公子说说,这第二个事情是个甚么?” 这位管家在这些人中应当是极有威信,这句话一说出来,方才那些侍女仆役脸上虽然也还有些许迟疑之色,却终没有人再说话,倒像是忠心耿耿,随时可以为了谈语柔送死一般。 王安风心中略有诧异,却未表现出来,笑了笑,道: “第二件事情嘛,我怀疑你们当中……” 言语声中,微微踏前一步。 声音转而平静。 “有刺客。” 凌厉之气自少年身上浮现而出,如同有力士舞剑横于四野,无声息间,所有仆役都觉得自己胸口一赌,大脑随即便是一片空白,呼吸不由急促。 王安风右手缓缓抬起,朝着背后长剑握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少年身上的气势越发凌厉,压得这整个院子都变得沉闷非常,仿佛有天之将倾。 王安风的意思很明显。 若是执意留在这里,便会被他看作潜在的刺客,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便不是众人所愿意看到的了。 气势渐趋凝重。 便在王安风的右手握在木剑剑柄上的时候。 管家长呼一口气,苦笑出声,心道一声,小姐老夫尽力了。 退后一步,拱手行礼,道: “既如此……那么小姐便交给少侠了。” “小人,小人便先行告退。” 王安风右手松开剑柄,面上神色依旧温和,抱拳还礼,道: “失礼了。” 木屋当中,少女手掌轻抚膝上白猫,眸中饶有兴趣。 “有意思……” 这些侍女帮厨,都只是寻常人,不值一提,可是那位管家可是她跑去‘爷爷’那边找的属下。 其虽无缘跨过中三品的龙门,可是一身修为乃是实打实苦修出来的,仅以一门最基础的内力功法《行气真解》,生生推进到了七品巅峰,一身武功历经江湖厮杀,出手简洁有力却又杀气十足,起码能够和这藏书守放对。 可即便如此,方才摆在老者面前的也唯有一条路。 那便是乖乖离开。 王安风刚刚直接搬出来了幕后的‘老爷子’,出手出的光明正大。 若是管家打输了,定然会被少年直接赶出去,自是不提,可若是打赢了,王安风大可以推说,既然连管家帮厨都打不过,何必来让他来保护谈语柔,径直转身而去,这可以算是坏了‘老爷子’的计划,直接掀了桌子。 这位管家跟在这西定州的老虎身后二十来年,刀光剑影,并肩同行,对于后者的命令,绝不肯有丝毫忤逆。 车内谈语柔一手托着脸颊,眸光流转,低笑道: “剑不出鞘,便能破去这种僵局,竟不是那些没有脑子的武夫。” “很有意思呢,对不对?” 轻笑声中,抬手轻轻逗弄怀中小猫。 外头,管家颇有些无奈,而其余的侍女帮厨则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如逃命一般,竟连脚步都似乎要快上一些,正在这些人要走出这院子的时候,那马车中却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道: “等一等。” 王安风正将这麻烦局面打破,闻言微怔,皱眉看向那边。 白衣少女将车帘拉开,抬手搀扶着一位少女走下,穿一领琵琶袖交领袄裙,面容姣好,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扁了扁嘴,冲那管家道: “武爷爷,你们走了,我怎么办?” 王安风心中一个咯噔,暗道不好,赶在那老者回答之前,平声开口道: “谈姑娘,这七日间,我会保护好你。” 谈语柔转眸看向王安风,先是行了一礼,神态模样颇为乖巧,抿了抿唇,视线看着脚下地面,道: “可是,没有厨娘,我吃饭怎么办……” 王安风微微皱眉,道: “我给你做。” “我喜欢喝的茶……” “我帮你泡。” “我睡觉的时候要听着琴音才行。” 王安风已察觉了不对,可若是留下这许多人,带来的麻烦更大,咬了咬牙,道: “……我,弹。” “可我还要留下烟儿陪我。” 王安风一口气险些没有咽下去。 多一个人,便会在保护的时候多出许多问题,少年呼出口浊气,克制住提高声音的冲动,平声劝道: “谈姑娘,这是为了你和这位烟儿姑娘好。” “仅我一人,要保护多人,恐怕力有未逮。” “再说,只七天而已,寻常事情,在下亦可以代劳。” 谈语柔闻言面颊似有飞红,嗫嚅道: “那,那少侠若是愿意,愿意为我梳发画眉,语柔也无不可。” “自然可……” 王安风下意识回答,话已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身子微微一僵,抬眸看向谈语柔,却见少女面颊已经通红,似极不好意思,偏过头去,可那双眸子却总有偷偷看向王安风,被发现之后又猛地转过去, 声音说道最后,已经极为软糯,却极撩动人心。 王安风在这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了身后那老者体内陡然开始咆哮的内力以及冷冰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感觉到那轻抱着谈语柔的白衣少女冒着寒意的视线,额上竟是渗出冷汗,张了张嘴,僵硬道: “那,那便留下吧……” ……………………………………………… 片刻之中,众人散去。 王安风将那管家送出门去,方才松了口气。 方才那许多人,不提他保护的难度,只是其中可能潜藏着危险,便足以令他头痛,此时都离开了去,心里面便轻松了许多,关上院门,转身过来,才走了两步,便看到那边少女轻轻嗅了嗅空中,道: “好香啊……烟儿。” 白衣少女微微颔首,道:“确实。” 谈语柔看向王安风,乖巧道: “公子,我可以尝尝吗?” 王安风方才才说了要给她做饭,闻言自无不可,便看到两位少女轻声低语了两句,烟儿看了王安风一眼,微微颔首,转身朝着厨房走去,目光直指少年准备好的蒸肉。 而在原地,谈语柔将怀中白猫放下,朝着王安风裣衽一礼,轻声道: “还要多谢少侠保护小女子。” 王安风收回看着蒸肉的视线,勉强还了一礼,道: “姑娘客气。” 便在此时,谈语柔未曾抬起身子,嘴角微微挑起,轻声道: “那么,这段日子,少侠便记得每日里为语柔做饭,斟茶,奏琴……不要忘记哦……” “还请,多多指教。” ……………………………………………… 一行数十人,来时热热闹闹,走的时候也是极快。 过去了没有一个时辰,今日里,‘老先生’的独孙去了一处宅院中的消息,便已不胫而走,出现在了许多别有用心之人的桌上。 静室当中,一只手掌按在了信笺上,有人悠然叹息。 “是为了保护住你的孙女吗?” “可是你的行为实在是太着急了。” 旁边一人笑道:“或许不是着急,只是身子已经支撑不住,没办法管教谈语柔,才弄出了这么个事情。” “毕竟那丫头被保护地太好了,心思简单,自小都是如此,图个好玩,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可能。” 先前那人沉默了下,悠然叹息,道: “确实啊……” “只是可惜谈天雄英雄一世,纵横一地,无人能当,老来却是虎父犬子的下场。” “这样一个孙女,实在是他的取死之道,罢罢罢,加快进度吧。” “让吾等送那老虎最后一程。” 周围有数人起身,沉声喝道: “是!” PS:第二更奉上………… 感谢书友光与暗0516万赏,非常感谢 第十三章千人千面,一人千面12 西定州·惠风茶楼。 二层,包厢。 这楼中本就是静谧之所,包厢当中,装横更是雅致,一点檀香,半盏香茶,靠窗坐着一位俊逸过人的青年,嘴角总是含笑,眉眼温柔,只安静看着下面街道风景。 门外有人敲门。 这青年收回目光,淡淡道: “进来。” 木门打开,外头立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神色恭谨的模样,轻移莲步,进来之后,先是福了一福,方才轻声道: “婢子见过玉公子。” 声音轻柔,恪守礼节,自始至终,未曾抬眸看这青年。 玉公子也并未去看着少女,随手拈起桌上的碧玉茶盏,淡淡道: “今日小姐如何?那人……可曾对小姐不敬?” 少女抿了抿唇,道: “今日小姐倒是带了许多人过去,却只留下了烟儿姐姐,旁人全给遣散回来了,就连武管家都没能留在那里。” 玉公子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 武管家在年轻的时候便跟在‘老爷子’身边,一身修为极精纯,手下格杀的武者性命早已经过百,为人处事亦是柔中有刚,甚少吃亏,这次竟然给逼地回来了宅邸。 他如何能不好奇? 青年手指缓缓摩挲茶盏,沉吟了数息,开口道: “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给我讲一遍。” 那少女行礼道了一声是,稍微整理了思路,便将今日所见的一切事情都给眼前青年讲述了一遍,包括谈语柔戏弄王安风的部分,也并未回避。 这事情主要因为王安风对于那少女不甚熟悉,方才吃了个亏,这些侍女陪伴在谈语柔身边至少五年时间,早已经习惯了小姐的古怪性情,倒是不难看出今日发生的,便是自家小姐在捉弄那位说话很温和的少年侠客。 轻柔舒缓的嗓音在屋中回荡。 玉公子安静听她讲述,只在听到谈语柔对王安风说‘梳发画眉’的时候,微微皱眉,似有不愉,却并未发作,听完之后,右手食指屈起,轻轻敲击在桌面上,片刻之后,突然轻笑,道: “小姐依然还是这般孩子性情,数年不成变化……” “你先下去吧。” 那少女行礼一礼,转身缓步出去,方才走出了数步,突有一物划过柔和曲线,恰好落在她怀中,沉甸甸的,竟是一枚银两的元宝。 侍女的脚步微微一顿。 身后玉公子抬手饮茶,随意道: “我记得你母亲的病要七日换一次药,银钱应该不够了吧。” “拿去罢。” 侍女抿了抿唇,转身朝着青年深深行了一礼,方才缓步转身出去。 木门轻合,屋中便只剩下了青年一人。 身着素裳,抬手饮茶,神色淡然如水,本事静谧如画的图卷,旁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笑声,道: “想不到,毒蜂玉公子也有这样的一面。” “倒是让本座好好见识了一番。” 言语声中,自这屋中屏风之后,转出一人,身子修长,嘴角含笑,生地面皮白净,只可以一双吊梢眼破坏了整体的气质,让这人如毒蛇般令人心中不适。 青年未曾看他,只是饮茶,淡淡道: “人皆不只一面。” 来人微怔,随即失笑,随意落座,饮了一口茶,摇头叹道: “看来那头老虎病地实在是不清,做事情已颇为莽撞,更可笑的是那谈语柔,直将自己爷爷的苦心糟蹋地可以。” “如方才那侍女所说,今日那丫头竟对那少年连番作弄。” “初次见面,便如此行为,但凡是人,皆当心有懊恼,何况于是能让‘老虎’看上眼的少年高手。” “须知但凡武者,必然心有傲气。” “这种蠢女人,看似有些小聪明,实则愚钝矫情,早已经败光了那少年的好感,纵然那高手此时碍于面子,会出手保护她,之后两人也休想要再有丝毫关系。” 说到此时,似乎隐有快意,笑出声来,道: “那老虎打算通过这事情,让这少年高手与谈语柔互生好感的打算,怕是给落空啦,哈哈哈……” 玉公子面容依旧平淡,道: “如此,最好。” 对面儿那武者复又笑了一声,看向眼前青年,道: “不过,这样一个自诩聪慧的蠢女人,你当真要保她性命?” 玉公子淡淡道: “自然。” “可她这般愚蠢,眼光又不甚长远,往日怕是会给你惹来祸事。” 青年随意斟茶,道: “女子蠢些最好。” “至于祸事,为女子扛住祸事,本就是男人的事情。” 对面的武者似乎诧异,嗤笑道: “江湖之大,风雨无穷,你还能保护她一辈子不成?” 青年将茶盏放下,看着眼前男子,淡淡道: “那便一辈子。” “现在老爷子整个人闭门不见,事情尽数委托于我,我已经给你创造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对面武者收拾好了心态,笑道: “那头老虎对外所说,谈语柔要去小住半月,我等猜想最多不过七日时间,便可以见到分晓。” 青年摇头,淡淡道: “不。” 茶盏落桌,盏内茶汤荡起涟漪不绝。 青年开口。 “五日之后。” ……………………………………… 是夜。 王安风今日被好一番作弄,可顾忌梦月雪的消息,并未曾发作,当真去给谈语柔做了饭菜,端到屋中,可言谈行动之时,都离着那少女起码三步之远。 心中则是打定了主意,得到梦月雪消息之后,立马启程,今生今世,再不愿看到眼前这姑娘。 看着便头痛。 按照三师父某次所说,打不过,骂不过,最起码还跑得过。 谈语柔似未曾察觉少年平和面目之下的冷淡,看了看天上明月,又看向王安风,意态似有羞涩,软糯道: “公子,语柔乏了……” 王安风嘴角微抽,干硬道: “那姑娘稍待。” “在下去取琴来。” 谈语柔福了一福,目送少年离开,噗呲笑出声来,眼波流转,似极感兴趣,旁边名唤烟儿的少女看着谈语柔。 她伺候着后者已经有六年时间,早已经知道小姐秉性。 当下想了想,轻声道: “小姐对这位王少侠,似乎很有兴趣?” 谈语柔微微一怔,转头看了烟儿一眼,便如做贼一般,飞快移开了目光,脸上飞红,拉着衣摆,呐呐低语,道: “哪,哪里……” “烟儿你看错啦。” 烟儿轻轻笑了下,并未再逼问,心中则对今日少女的下马威稍微明白过来。 小姐未曾受过什么苦楚。 喜欢人或者东西,表达的方法都很有问题…… 原来如此。 恰在此时,王安风抱着木琴出来,这琴自然不可能是姜守一夫子的长琴,只是那烟儿带来的,调了下琴弦,便开始弹奏,方才弹了两下,那边谈语柔突然羞红着脸,打断道: “少侠,可不可以换一首曲子?” 王安风手掌微微一顿,点了点头道: “可。” 谈语柔怯生生地道: “那便请少侠奏一曲《十面埋伏》罢……” “小女子自小喜欢江湖故事,家里管得严,没法子去江湖中,能体会一下那种感觉,也是好的。” 言罢面现期冀之色,像极了那些养在闺中,对于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大家小姐。 王安风看着眼前少女,心中叹了声气。 不过是个不知外面艰辛的大小姐。 自己何苦和她一般见识? 心念至此,重新起调。 这曲子用琵琶最好,古琴也不是不可弹奏,虽少了些激昂壮烈,却又多出了三分空旷悲凉,各所所长之处,谈语柔和烟儿入了偏房当中,片刻之后,那白衣少女带着水盆离开,想来是已经濯足洗漱。 王安风微微皱眉,背过身去,不去看那屋子,继续弹奏。 木屋当中。 送走了烟儿之后,谈语柔面上神色似有舒缓。 原本的羞涩,娇怯散去,眉目疏朗,抬手抚着猫儿,神态倒有几分安静,旁边桌上,是王安风按照她的要求做出的饭菜,虽然有些凉了,滋味却不会有多少损失,香气扑鼻。 可她却一口未动,只是俯身,将那碗菜放在了地上,放开白猫,任由后者落在地上,满意地吃着这些食物,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而她自己则是回了床上,自首饰盒中取出了暗箱,里面是白面大饼,大如圆盘,味道寡淡地厉害,却相当顶饱,只消一个便能喂饱个汉子,有因为全都是面粉做的,能放很长时间不坏,是街头苦力们最喜欢的干粮。 月光自窗而落,白猫在地上大快朵颐,香气弥漫。 谈语柔缩在床铺一处角落,安静而小心地吃着偷偷带来的白饼。 没有落下一点饼渣。 PS:第一更…… 第十四章活儿22 琴音渐罢。 王安风侧耳去听,那木屋当中的呼吸声已经细微而平缓,显然已经陷入了沉睡当中,右手尾指拉过琴弦,发出最后一声悠长的声音,于夜色之中荡开,令这夜色越沉越寂。 少年起身,将那木琴收回旁边琴盒当中,此时天色已晚,他却并未回房休息,脚尖轻点地面,腾身而起,衣袂翻飞之际,已经落在了屋顶上面。 月华如练,王安风盘腿而坐,气息渐趋于平缓。 背后木剑横放于膝。 双眸幽深如湖。 皎月,星辰, 夜沉如墨,白雪皑皑, 风过疏林如琴音。 身着布衣的少年和周围的环境渐溶于一体,呼吸之间,越发静谧。 而在其身下木屋当中,谈语柔缩在床铺的角落里,这王安风推测已经进入了沉眠的少女却依旧睁着眸子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悄悄倒出来了一颗流淌血色的丹药,吞入喉中。 秀丽的眉微微皱了下,便面不改色将那丹药吞入腹中。 精神气息逐渐归于平缓和安静,缓缓陷入了无梦之眠。 ……………………………………… 已经五更天了。 彭奇邃在城里的小道里面穿行着,脚步落下无声,每每只是轻点地面,便如幽影一般超前掠出数丈距离,速度虽快,却未曾留下丝毫的痕迹。 西定州本就不比扶风郡城的守备,夜间巡视的武者捕快,无论警觉心性,还是武功修为,和郡城中的巡捕想比都堪称云泥之别。 是以这些捕快的人数虽然不少,竟无一人发觉他的行踪。 脚步匆匆,穿过大道。 行过能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荣德路,掠过出过十三个举人的举人街…… 复又行了数十丈,彭奇邃脚步顿住。 墨色的衣摆落下。 抬眸去看,今夜无风,月光之下,虎啸武馆的猛虎啸天旗无精打采地垂落,这是整个西定州城排名第五的武馆,馆主是个粗豪大汉,虎啸拳刀,俱是不凡。 人头价值三千两银子。 可他的视线却并未在这虎啸武馆上多做停留,反倒是落在了这武馆旁边的院落上,这院子颇为幽静,可以看得到那大门应该是上好的木料打制,只可惜不知被谁拿着东西砸过,裂了几条缝隙,若是有木匠过来,定然要连声哀叹,大呼可惜。 不知价值多少银钱。 彭奇邃呼出口气来,把心里面这个掉价儿的念头压制住,右手摸到了背后,摸到了微寒凌冽兵刃。 他是个杀手。 今日得到的消息,是来此地,试探试探其中武者,不要求拿着人头,只要能够进得去,只要和那人交过手,便能够拿得到五十辆纹银,若是兵器上沾上了这院中武者的血,更是有三百两纹银可以拿。 今日那院子里排满了一米见方的大木箱,箱子打开,里头都是足金足量,雪白雪白的银子,晃花人眼,若不是知道组织有特殊的手段,他都想要给自己捅上两刀子,去换上些银子花花。 按住心神,彭奇邃倒是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施展出了壁虎游墙功的法门,自旁边的虎啸武馆无声无息地爬了上去,轻轻落在那虎啸苍山的牌匾上头,双手各自扣着个峨嵋分水刺,小心翼翼地看着里面。 视线所及之处,这院子倒是颇为雅致,里头有个石头圆桌,上面放这个琴盒,正准备往里头落,便看到了一边隐蔽角落里蹲着个矮小粗壮的身影,视线便微微一凝,本来想要行动的身子也随之而止。 他认得这人。 只要有人,就会有江湖,侠客有侠客的江湖,恩怨情仇,杀手自然也有杀手的江湖,为财害命,在这一行里,只要做了三年,还侥幸未死,与同行之间,必然有过厮杀争夺。 彭奇邃后背上有条极狰狞的贯穿伤口,便是这身似孩童的杀手留下的。 差一点便没能挺得过来。 彭奇邃抿了抿唇,意识到这好买卖恐怕不止是告知了自己的东家,心中一动,安静地将自己的身子隐藏在了牌匾的阴影当中,小心翼翼地观察这院子的周围,面上神色便越发地不对劲。 这院中那颗树上,安静站着一个女子,身着黑衣,面色却苍白地过分。 踩在了细嫩的树枝上,竟未曾有丝毫晃动。 背后背着的是两把一指来宽的细剑。 做杀手这一行的,最好用那些容易隐藏在身上的兵器,飞刀,短匕,或者如彭奇邃这般,腆着面皮,拿着江湖女侠最喜欢的峨嵋分水刺防身,能扎能点,如剑如枪,关键是好藏。 而一个杀手若拿着细剑这种偏向奇门的兵器,还能活地很好。 那这个杀手一定很可怕。 彭奇邃咽了口口水,视线扫落,自另一侧砖墙下,半蹲着一个男子,双手修长,不同常人。 其手腕处佩戴腕甲,各自弹出如狼爪般的寒芒,轻轻点在土地上,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其威力,只要稍微用力,足以将任何人的面庞切地支离破碎,即便是隔了这么远,都令彭奇邃感觉后脊骨一阵发凉。 除了这三个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厉害的杀手之外,他还看到了不下六个同行,并且都不是那些刚出茅庐的新人。 每个人手上,起码都有十七八条性命。 这好买卖,好地有些烫手啊。 彭奇邃咧了下嘴,如同一只肥猫一般,将自己的身子小心翼翼往阴影当中缩了缩,心中已经升起来了许多悔意。 他能够活到现在,主要就是有自知之明。 瞅瞅这阵仗,看看这银子,他拿着屁股想都知道,自己等人肯定是被当成了试探用的弃子,既然幕后之人愿意出那么多的银子,这里头那武者肯定硬地过分。 能够崩碎了满口钢牙那种。 而且,只他方才所看,这些杀手当中,便有擅长各种武功的,强杀,暗袭,下毒,暗器,各种杀人手段,尽数都囊括其中。 念头至此,彭奇邃心中退意大生,却又舍不得那轻松便能到手的银子,一时踟蹰,却在此时,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猛地转身,手掌中峨眉分水刺带起来了一溜儿寒光,朝着后头刺去。 这一招是他毕生绝学,出手狠辣而突兀,如同长河倒流,初次见到这招的人,罕有能将之破去的,可今次这长河才刚刚流淌开,杀意未聚,便已经被人稳稳扣住了手腕脉门,一身气力登时发挥不出三成,险些啊呀叫出声来。 挣扎着扭过头来,便看到了个身穿布衣,背负木剑的少年人,面孔颇为陌生,彭奇邃呲牙咧嘴,只当是新入行的人,见其未曾直接下了杀手,心中暗松口气,讨饶道: “小兄弟,松手,松手……” “这活儿老哥哥我不干啦,不跟你抢银子。” 身后少年似有诧异,手掌却未曾卸去了力道,只是顺着彭奇邃的话头,道: “活儿?” 明明那手掌上传来的力道也没怎么增加,彭奇邃却感觉到了异常刺痛,几乎无法理智思考,听得前者反问,几乎是本能地便回答道: “是啊,活儿啊,就,就那个任务。” “你看着院子里有多少人,这活儿可不止你我接着了,不是甚么保密事情……” PS:第二更 第十五章开始了……12 “活儿……” 王安风低喃重复了一遍,视线自这院落中扫过,将那些武者们一个个都收入眼底,这些人经验丰富,都用自己的手段收敛了自身气息行踪,在外人眼中,几乎会下意识忽略他们,可在少年眼中,无论其用处了何等的手段,都无济于事。 这两年多来,他所成长的方面,并不仅是武功。 经文典籍,江湖绝艺,诸般此类,但凡有些用处,他皆有涉猎其中。 就算最不着调的三师父,在对练轻功的时候,也曾传授许多东西给他,相较于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跟在自己身后,不被察觉出半点异样的鸿落羽而言,这些武者隐藏气息的手段在少年眼中几乎是破绽百出,粗糙地很。 太嫩了。 王安风俯视着这些武者,神色平和。 杀手? 大秦江湖当中,杀手分为两类。 一类则是如同丹枫谷这样形成门派。 杀手都是门中弟子,统一传授武功经验,心性狠辣,出手绝不留情。另一类则是散人,那些不愿行走于正道之上的江湖武者,为了赚上一笔块钱,自中间人处得到目标的消息,杀人害命,换取银钱。 王安风和丹枫谷极为熟悉,其中四大护法之一的夏长青就死在他手上。 自那谷中出来的杀手,无论面目心性,皆已不似常人,观之不是人面,听之不似人声,出手则是步步紧逼,狠辣疯狂,于人于己都不留半分退路,若是丹枫谷弟子,被制住之后只会如同野狼一样疯狂反扑,绝不会如眼前这粗矮胖子一般话多。 正在此时,被王安风扣住手腕脉门的彭奇邃再也忍不住那连绵不绝,似无穷尽的刺痛,忍不住跪倒在地,呲牙咧嘴,道: “小哥儿,你松松手,你手劲儿也忒大了。” “老哥哥……” “不,小人,小人吃不住了。” 王安风沉吟了下,松开了右手。 彭奇邃踉跄两步,根本没半点在这里逗留的心思,整个人借着这踉跄之势直接翻身下来,如同个蹴鞠一般弹动两下,狼狈而逃,只是短短数息时间,便已经拐到了一处街道中,再看不见身影。 而即便是这个时候,他的动作也放得极轻,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更未曾激起这院中人的注意,可见其轻功之高明,已不逊色于一郡一州高手的水准,更可见其心性之谨慎克制,远超常人。 就这样一连奔过了几条街道,近十来里地,彭奇邃方才停住了脚步,整个人靠在冷冰冰的青石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 方才他差一点他便要以为自己就交代在那里了,此时逃得生路,松下气来,才察觉到腿脚都有几分发软,几乎跑不动路。 咧了咧嘴,低声臭骂两句。 这西定州的杀手界,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陌生角色。 奶奶的,这往后的活计是越来越不好干了。 一边臭骂,一边抬手去摸腰间。 方才因为急于逃命,连兵器都给那人拿了去,还好腰牌还在,否则恐怕要生出许多事情…… 手掌一摸腰间,空无一物。 彭奇邃脸上的神色骤然僵硬,瞳孔微微瞪大,呆了一呆之后,猛地起身,如同发癫了一般,双手胡乱在身上搜查,连连翻找,竟是真的找不到那东西,面色不由得越发苍白。 杀手界有杀手界的规矩。 这腰牌就是组织辨认手下的标识,丢了腰牌,可以说就是丢掉了杀手的身份,这本不是甚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可他一直谨慎非常,脑子里不由得便回想起来那陌生的温和少年,瞪大的眼珠子里泛起惊恐之色。 我,我记得出来的时候,把那东西带上了。 难不成是给谁摸了去? 可刚刚只跟那人有过接触,他,是他,可他想要拿我的腰牌做什么? 难,难不成…… 若真是这样,我他娘的也吃不了兜着走啊! 彭奇邃咽了口唾沫,越想面色越是苍白,几无人色,想了想,哗啦一声,直接站起来,朝着外头玩命去跑,直跑过了两条街,看着了五个巡街的巡捕,这些巡捕似乎因为天色太晚,巡查了一夜,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为首那个看着彭奇邃跑过来,强提精神,道: “你有何……” 声音尚未落下,便被彭奇邃劈头盖脸一巴掌甩在脸上,直打得眼冒金星,踉跄了两步,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有了一个巴掌印,微微一愣,双目便腾地冒出火来。 哐啷几声脆响,五把大秦战刀就直接架在了彭奇邃的脖子上。 这丢了腰牌的杀手施施然整理了下衣服,抬起手来,笑容灿烂: “官爷,小人认罪。” ……………………………………………… 虎啸武馆旁边的院落之上。 王安风目送彭奇邃离开,并未出手,右手扣着刚刚反制住握在手中的峨眉分水刺,左手翻过,五指间夹着一枚轻薄的黝黑牌子,上头刻着个青面鬼首,长牙咧嘴,颇为狰狞,正是方才后者奔逃瞬间,自彭奇邃身上取出。 少年神色平静。 身为神偷门当代神偷的唯一弟子,怎么可能不会妙手空空的手段? 手指轻巧一翻,将这腰牌收起。 王安风转眸看着那些江湖杀手,心思沉静。 幕后之人雇佣江湖杀手来,恐怕是为了试探他。 同时隐藏自身的行踪,防止被反向查出身份。 换句话说,这些西定州中都颇有声名的杀手刺客,不过只是弃子,只是为了试探出保护谈语柔之人的武功路数,若是稍弱些,恐怕再一日出现的就是真正的高手,击败王安风,将谈语柔擒下,借以威逼那‘老爷子’,令其做出让步。 只是不知,这隐于幕后之人,是谁。 今日上午,在谈语柔过来之前,已经有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武者曾经试探过他,和雇佣这些杀手的,理应不是一起,也即这次风波之中,起码有两方势力,在盯着垂老的虎王,在盯着谈语柔。 王安风呼出一口浊气,杂念逐渐沉入心湖。 右手扣着那柄峨眉分水刺,站立起身,月光之下,衣摆微动,身着布衣的少年俯视着这些彼此戒备,缓缓移动的江湖杀手,神色平静而从容。 开始了。 PS:第一更奉上…… 第十六章问题与回答,刀剑之外的交锋22 最先行动的,是一名身材消瘦的杀手。 放缓了脚步,双手自背后抽出来两柄匕首,朝着屋子里走去,方才走了几步,心中陡然一寒,几乎本能朝着后面滚去,蹲在了数米外,心脏在死寂的夜色中疯狂跳动。 方才他站着的地方,已无声无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杀手瞳孔微缩,面色微微苍白。 伏在地上不敢乱动。 出手的是立在树枝上的女子,面色苍白,手掌纤长白皙,看得到骨节的痕迹,握着一柄更为苍白的剑。 她阻止了这杀手的异动,手掌中细剑剑尖微微晃动,指向另一处角落。 精锐的杀气锁定了伏在墙角,身如孩童的侏儒。 后者身子死僵。 可她亦是不敢乱动。 三道冷冰冰的视线盯在了她的眉心,咽喉,心口。 她是杀手,自然知道,若是自己稍有异动,便会迎来雷霆般的攻击,以自己的武功,能够避开一处,第二招会将自己击伤,第三招就会贯穿自己的要害。 额上渗出细密冷汗,沾湿了鬓角黑发。 神色看去却依旧冷淡。 在这小小的院落当中,一道道冰冷的视线交错,彼此锁定,稍有一人异动,便会引发所有人下意识的反应,杀气弥漫,越发森寒,却没有发出哪怕丝毫的声音。 夜色宁静,有和风,有明月,有灿烂的星辰。 院落之中。 却唯独有杀意在安静地纠缠。 不同于江湖武者硬桥硬马的厮杀,吐气以壮勇力,杀手,真正的杀手,无论是行动还是杀戮都是冰凉而安静的。 在安静中出手。 亦在安静中死去。 同时雇佣这么多杀手的人,恰恰是最不了解杀手的,独来独行,一沾即走,这才是江湖中真正的杀手,精诚合作并不是杀手的信条,普天之下,能够让一个杀手信任的,唯有手中的兵器而已。 呼吸声音很细微。 额角上渗出的汗液顺着面颊滑落。 却无人退却。 只因为在这个时候,气机牵扯,众人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极限,任何异动,都会引发所有人下意识的动作,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局,混杂的杀气笼罩在了这院落当中,缓缓弥散。 安静的脚步声音突然响起。 在这杀气形成的死寂之中,一名少年从街道外面行来,推开了院门,缓步走了进来。 这院落当中,有超过八名杀手焦灼的视线和杀机纠缠涌动,足以令寻常人精神紧绷,甚至于直接崩溃昏迷,但是来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神色平静,自五更天的街道上走入院落当中。 木门在吱呀声中被缓缓闭合。 脚步沉稳。 一步, 两步, 安静的脚步声,不知不觉在每一个杀手的脑海当中回荡着,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偏离了原本的目标,落在了这少年的身上,而他们自身竟然丝毫无觉。 王安风垂在袖口之下的手掌扣着那柄峨眉刺,屈指轻弹。 清越而细微的鸣啸声音便在这院中远远荡开。 他解决这些杀手的手段,有许多种,无论是药王谷的独门奇毒,还是以神偷门轻功暗袭,都能够将这些人留下。 可是分量都还不够。 江湖之中,真正激烈而致命的交锋往往是在刀剑之外。 这些人是幕后的敌手扔出的弃子,是试探,更是抛给王安风的一个问题。 一旦他稍有示弱之举,紧接着而来的便是雷霆怒火一般凌厉霸道的攻击,连绵不绝,到时候以自身武功,固然能够保住性命,可那个时候未必还能顾及地上谈语柔,而谈语柔若是出事,自己就不要想得到梦月雪和川连的消息。 王安风行至主屋之前,转过身来,微微抬眸。 屈指轻弹。 最后一声清脆的声音湮灭于安静的夜色中。 气势在少年身上安静地涌动着,淡淡的杀意在这些杀手的感知当中浮现出来,却偏生没有寻常武者的暴戾而疯狂,而是安静而平缓。 如同温柔却凌冽的冰雪。 王安风右手扣住峨眉分水刺,缓缓抬起,左手则是故意托大,负在身后,看似轻挑,体内则已经暗运如来十力,力士移山的法门。 眸光温和,王安风看着眼前这些隐藏了身形的武者刺客,此时因为方才的行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少年心脏略有些加速,面目却丝毫不变,淡淡道: “大好头颅在此,谁来取之?” 众多杀手微微一怔,随即便全部明白过来。 眼前之人,便是目标! 死寂了一息之后,压抑了不知许久的杀机瞬间爆发出来,因为王安风方才的动作,这些杀手竟是达成了诡异的统一,一道道杀气直接锁定了王安风,细剑微扬,匕首碰撞。 兵器低昂肃杀鸣啸声中,有安静平和的声音响起: “汝等,齐上罢。” ……………………………………………… 夜色当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在屋檐之上连连跃动。 只在瞬息之间,便已经掠过数十丈的距离,背负弯刀,蹲在了一处酒楼楼顶之上,黑布蒙面,双眸锐利,如同苍鹰一样俯瞰远方,看到了那垂落下来的猛虎啸山旗,看到了那颇为幽静的院子。 眸中浮现凌厉杀意,右手抬起抚在了刀柄之上。 方才跃下数步,便看到了那院中一道道寒光,微微一怔,运起了瞳术去看,视线骤然拉近,看到了那院落当中,有一柄柄兵器倒插在地,风吹而过,轻声鸣啸。 在这些令他感觉到有些熟悉的兵器旁边,躺倒了几条身影,尽皆双眸瞪大,气息全无模样,令这武者露出的两只眼瞳骤然收缩。 当其看到那些躺倒之人,无论是谁,都只喉咙处有一条血痕之后,那冷硬的瞳中便只剩下了惊恐之色,霎时间腾起身法,如逃命一般狼狈而去。 今夜间,不知有多少人来了此处,看到那院落之中景色后,无一不是亡命奔逃,竟然没有一人再敢踏进这院落十丈之内距离。 夜色越发死寂。 ………………………………………… 与此同时。 王安风踏步而行,身形极为迅捷,运起药王谷混元体的功夫,感知着这空气中弥散的奇药气息,今日他趁着那斗笠武者试探自己的时候,在后者身上布下了这奇药。 此时正是收饵之时。 虽然会冒些险,可他已经在院中‘写下’了自己对于幕后之人的回答,再过来的杀手,但凡不瞎,便不会再踏入那院子。 而对于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的人,药王谷有很多手法,专门收拾这些人。 身形再度腾落下来,王安风手掌轻轻一撑旁边青石高墙,身形便再度朝前掠去,只因为他今日刚刚从‘老先生’宅邸中出来,路上便遭到了试探,原本以为出手之人,乃是那宅邸中人,可奇药的气息却指向了另一处方向。 施以轻功急行了半盏茶的时间,王安风在一处宅邸之前驻足。 这宅子颇为高大,门口蹲着两只高大的石狮子,借着稀薄的月色,可以看得到牌匾上两个大字,挥毫泼墨,虽然处处都是错漏之处,却又气势磅礴,不同常人。 五岁小童,但凡练过些字,都不会写出这种字来。 七十老翁,沉迷书道五十载,也写不出这种字来。 王安风看着那牌匾,心中低语: “西定州下,神拳无敌。” “赵府。” PS:第二更奉上…… 第十七章潜行吧,王安风12 赵府,乃是西定州中,一处江湖前辈归隐之后的住处,其老主人号称一双铁臂神拳,纵横西定一州,当年也曾经在扶风江湖中行走,掀起过江湖风雨,老来归隐,已有十年没曾出手,无人知其武功修为。 可他当年归隐的时候,就已经是六品中武功纯熟的高手,十年过后,或许已更为精进一步。 最差也有六品巅峰。 而且经过十年静修,内力想必也已越发醇熟。 王安风抬眸看着这青墙高瓦,无声息跃起,手掌只在墙身上轻拍,整个人已扶摇直上,数米高墙,转眼便已跃了过去,此时已快到日出时分,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可这赵府中,竟还有往来巡视的家丁。 三人一组,各自手上都提着个灯笼,照亮左右,筋骨粗大,手腕上带着精钢拳甲,粗布缠绕,显然都具备不俗武功,甚或比这西定州城中寻常巡捕都要厉害三分。 王安风翻身上去的时候,这些家丁正从旁边小院中走进来。 少年神色未变,暗吸口气,整个人如同没有了重量一般朝着外头翻落,只用脚尖轻轻搭在墙上,这夜色正暗,他的轻功又远超这些巡卫家丁,这些人都身具武功,离着他也不算远,竟然未曾发现他的踪迹。 正当此时,这外面街道中也传来脚步声音。 王安风微微一怔,便看到了五名穿着朱衣的捕快自街道东面走过来,此时常人皆是困倦,哪怕后面的几个捕快也不时打个哈欠,可为首那股捕快精神却极好,双目圆睁,隔了数十米,王安风都可察觉到那视线当中的暴戾和憋屈。 暗运瞳术,王安风视线拉近,便看到了那浓眉大眼的巡捕脸颊上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倒像是去青楼找乐子的时候,不肯付钱,被花姐儿老妈妈狠狠打了一巴掌。 只是那巴掌印有些粗大,倒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那巡捕视线朝着王安风这边扫视过来,而在这赵府里头,那三个巡视的家丁依旧慢悠悠的,此时也正走到了少年脚下的位置,低声咕囔些家长里短,丫鬟姑娘的事情,谈到兴致颇浓的时候,竟索性站在了原地,发出阵阵猥琐的笑声。 而那些巡捕也自另一处方向朝着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提着的灯笼发出明亮的光,将道路两旁的墙壁照地明亮,白光伴随脚步声音靠近,如同一柄锐利的长剑朝着王安风逼近,映照在他瞳孔当中。 王安风微微皱眉。 他早已自公孙靖处知道了西定州夜巡的时间,这个时候,照理不会再有捕快再经过这条街区。 难不成,今日竟有什么蟊贼被他们抓住了? 要送回衙门,所以花了些时间? 复又感知到赵府当中的家丁们也站住脚,没有离开,少年心中不由感觉到了些许棘手。 他来这里,只是打算稍做查探,可没有和三十年前的江湖名宿,如今的中三品高手正面对上的想法,。 此时王安风毕竟没有穿戴专门的夜行衣物,他轻功虽然高明,却还不能克制天地自然的力量,既然快速疾行,无论多小总会发出些声音,而这个状态,他几乎是在两波儿人马的眼皮底下。 稍有异动,都会引爆那明显处于恼怒状态的捕快。 而外面大秦捕头一旦拔刀,那种足以令所有武者心脏一抽的声音,也会令赵府中家丁瞬间处于戒备状态,他再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就只是痴人说梦一般。 脚步声音越来越近。 王安风深吸了口气,视线巡视左右,突然微微一亮,右手背在身后,轻巧地从荷包当中摸出了一枚铜钱,食指微屈,以点星指的手法将其击出。 夜色中破空声音颇为明显,后面那些捕快倒没有什么异样,可那为首的捕头眸光却微微一亮,左手提着灯笼,右手竟已直接握在了刀柄上面,如此粗莽,倒不知其今日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憋了这么大的怒气。 一手提灯,一手扣刀,这捕头按着步子朝王安风缓步行来。 烛光如同利剑一样逼近。 王安风呼吸放得平缓,安静地等着,就在那捕快手中灯火即将照亮王安风身形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嘎呀叫声,在死寂的夜色中传出极远,那捕快的脚步声骤然停滞,双眼微睁,忽听得哗啦声音,一只黑乎乎的大鸟直接跌落在他的头顶上。 那捕快正警惕左右四方,措手不及,脑门上多出了个东西,身子下意识一颤,叫出声来,手掌一用力,直接把刀鞘中战刀拔出,哐啷声音在夜色中极刺耳,后头的四个捕快受这一激,一个个下意识就拔出兵器。 哐啷声音一时连绵不绝。 门内本来随意谈笑的三名家丁神色微变,左右对视一眼,武功最高的那人直接腾身而起,脚尖踏在了墙壁上头,借势朝上而行,衣袂翻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便在此时,王安风勾着墙壁的脚尖一松。 整个人朝着下面落下,衣摆发出细微声音,却掩盖在了捕快的骚乱声中,未曾引动旁人察觉,下降了一米的时候,提气轻身,朝着左侧生生平移了数米,那家丁恰在此刻爬上了墙壁,提着个灯笼往外头去照,看到了外头的五名巡捕,心里一松。 而在此时,王安风已重新上了墙头,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其他地方的机会,跃身落下,在地上超前翻滚了下,隐藏在一侧假山之后,背靠青石,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竟是比方才击败那些杀手都要费力费神。 此时他终于明白了三师父所说的话。 暗中潜入和轻功高明,是两码事。 神偷的轻功定然是天下绝世,可有天下绝世的轻功,却不一定能成了神偷。 隐藏在这一侧,调匀了气息,王安风趁着那家丁正和巡捕谈话的空档,放轻了步子,如同飘絮般掠入这院落当中,借助着巡视家丁的视线盲区和错落分布的青石假山之类,朝着院落中核心区域而去。 而在同时,爬上去的家丁翻身下落在了院中,冲着自己的同伴摆了摆手,憋着笑道: “无事无事。” “外头有个巡捕,被只乌鸦砸了一脸,受惊拔刀……” 外头的捕快则憋着一肚子气,只当方才那声音是刚刚的家丁弄出来的,跌在他头顶那黑乌鸦嘎嘎叫着飞走,他冷哼一声,好悬压制住怒气,没有失态大喊出声,收刀回鞘,突然察觉头上一阵黏糊糊的。 面色一青,抬手去摸,触手滑腻,手上一堆白色的糊糊,散发一阵恶臭。 捕快张了张嘴,身躯微微颤抖,突神色大怒,狠狠地将手中的灯笼战刀全部砸在地上。 怒喝出声: “我去他娘的!” “艹,老子不干了!不干了!” …………………………………… 赵府当中,王安风无声前行,心中惊叹不已。 设计这院子的,定然是一个心思精明的老江湖。 处处死角,但凡能够隐蔽的地方,都有家丁持灯巡游,每每便有大片空地,灯火通明,又有种种机关暗器,密布于阁楼之上。 看似祥和安宁,实则是步步杀机,但凡轻功稍差或者心思粗糙些的,纵然是个七品高手,也有可能在这陷阱当中负伤,到时候惊动院落中高手,十条命也扔在这里了。 抬手弹出三根银针,将一处机关的关键机括直接射断,将其废去。 王安风抬眸看着前面的一处屋子,那奇药的气息只从其中出现,原本紧闭的木门突然打开,踏出了一只脚,王安风瞳孔微缩,极速朝着一旁退避,险险在被发现之前,藏在了旁边一处角落。 那人似乎有急事,并未细看,没有发现王安风,急急行去。 王安风提起的心脏放下,抬眸去看,那人现在虽然不是黑衣斗笠的打扮,身上也没有奇药的气息,可是无论是身材还是步频都和今日所见的人一般无二,显然是那人褪去了伪装,身着锦衣绸缎,姿态颇为潇洒。 只是不知,在这日出之前的夜里出来,是要做些什么? 王安风心念转动,可无论是这人有什么打算,需要在这个时候出来的事情,肯定干系不小,想了想,在其即将消失在视线边缘的时候,抬步跟上,如同幽魂一般,缀在了那人身后,未曾发出丝毫的声音。 PS:第一更奉上…… 第十八章偷听,往事22 那青年在赵府当中穿行,或许是因为潜意识中,不曾认为有谁人敢在这个时候,进犯如天罗地网一般的赵府,他无论动作还是神态都颇为放松,竟然未曾发现身后数米处跟着的王安风。 也因为这人对于赵府的熟悉程度,免去了王安风排除陷阱的麻烦。 就这样一路行了约莫七八分钟,穿过了三个院子,那青年脚步微顿,面上轻松神色消失不见,抬手整理自己的衣着。 这院子前有三十米左右都没有丝毫能够掩饰身形的地方,王安风只得留在远处,看着这青年敲了敲屋门之后,推门而入。 吱呀声中,木门闭合,隔绝内外。 王安风皱了皱眉,思量了下后,呼出一口浊气,左右看了看,见离得最近的家丁都在近百米之外,当下便未曾再按捺身形急掠发出的声音,右手轻轻一拍地面,身如飞鸿,竟只贴着地面疾行。 只用了三息时间便已掠过了十丈距离,极速骤停,身形微转,轻轻落在了地上。 呼出口气,王安风紧紧贴在墙壁上,侧耳听着里面发出的声音。 “……二十七连帮的人,今日可曾有什么异动?” “没有发现多少变化,其帮主还在大醉,二帮主则和周边一位游侠高手发生了冲突,胳膊上受了一剑。” “呵,没有什么异动?” 门内有苍老声音冷笑。 “放的狗屁!” “三十年前,二十七连帮就是在谈天雄那头老虎跟前吃了大亏,当时的大帮主都死在了老虎爪下,如今老虎垂死,他又怎么会不来分一杯羹?” “老虎肉可不是何时都能吃的着的。” “这,……三叔公教训的是。” 只听得了几句话,王安风的神色便微有变化。 他已经将这件事情尽量高估。 可未曾想,这件事情比他想象的更要麻烦。 涉及到了一州江湖黑道之首的事情,再小的麻烦,都会是个大麻烦。 二十七连帮,是西定州一带的扶风大帮,创立已有五十余年,根基深厚,号称有二十七门武学传承,拳掌功夫,刀枪剑戟,无所不包,势力脉络遍及了西定州一带大大小小各种赚钱的生意。 可以说江湖中武者,若在这西定州讨生活,可以不和官府打交道,可以不认识当今的州官县令,但是每天肯定都会和三个以上的帮派中人照面,必须要认得起二十七连帮的管事。 号称西定可无官,不可无连帮。 气焰嚣张,乃至于斯。 说是扶风西定州第一大帮毫不夸张,其江湖地位等同于有公孙靖坐镇的巨鲸帮。 甚至于,若非公孙靖在少林寺中得到了莫大好处,一手枪法凌厉非常,又出身于大秦兵家铁骑,基础扎实,杀伐之气浓烈,未必能在这二十七连帮手下讨得好去。 王安风本以为这问题出自‘老先生’宅邸之内,不过是内斗争权的档次,可却未曾想到会和二十七连帮这种庞然大物产生联系,而在这两者之外,似乎还有一位有着六品高手坐镇的世家在虎视眈眈,一时心中不由震动。 便在此时,门内有轻声脚步声音响起,似乎有人心念繁杂,左右来回踱步。 那苍老的声音复又开口道: “如此那谈天雄弥留之际,外面那些人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三十年前的杀父之仇,那人不会忍得住的,何况,若是三十年前没有谈天雄横空出世,以那熊温韦的雄心气魄,二十七连帮恐怕已经成了‘七十二连帮’,势力遍及整个扶风郡,称为第一,也未可知。” “这种大仇,谁人都忍不住。” “彼时他们两败俱伤,便是吾等得利之时。” 另外一道年轻些的声音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三叔公,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以咱们扶风江湖的局势,即便是那熊温韦还活着,也做不到扶风第一大帮罢?” 老者闻言似有不屑,冷哼出声,道: “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你爹都还只是个小毛孩,你知道什么!” “当年的扶风局势,和前些年截然不同,年轻高手层出不穷,与外界联系亦是紧密,要比这两年的江湖更有活力,也有更多机会。” “老夫亦是在当年踏入七品,又以一双铁拳生生锤杀三十七名劫匪,成名江湖。” 老者言语之中,颇多豪迈睥睨之色,数息之后,却又微微叹息一声,道: “不过,也因为这样,出了许多糟心事情,外头的人更是打算把爪子给伸进扶风来,结果给人剁了个干净,当年二十七连帮帮主熊温韦,便和其中之一势力有染,便被那头老虎联合火炼门卫长空,设下重重圈套,将其击毙。” “当年那卫长空以七品之躯,生生搏杀六品,战至力竭昏迷,遍体伤创,却犹自双目怒睁,站立不倒的样子,老夫这辈子都忘不掉……” 王安风在在外头神色微变,脑海当中浮现出来了两年前,药师谷上所见到那身子魁伟,气魄非凡的火炼门之主,面上略有恍然之色。 原来是他。 虽然可以说只是一面之缘,甚至于当时两人处于敌对立场,几乎不死不休,但是若说那人少年之时能够做到这些事情,王安风心中竟只有果然如此的念头,没有丝毫的怀疑。 那屋内青年诧异道: “卫长空……” “不是,不是个邪派掌门吗?” 老者冷哼出声,似乎颇为不屑,道: “邪派头子?哼,狭隘之见。” “当年的‘虎王’谈天雄不过是个落地秀才出身,亦能一手掌控整个西定州暗中江湖,神武府中王夫子年不及弱冠,手无缚鸡之力,亦能将军十万,扫平西域一国。” “三十年前卫长空少年英雄,慷慨豪义,其身手气度,岂是你等能够想象?!” “当年那些个组织险些便要将整个扶风江湖腐蚀,若非你眼中的邪派头子一手撑天,力挽狂澜,此刻你焉能习武,焉能在此大放阙词?早已经成了那组织中武者,不知死在何处……” 青年咂舌,道: “可他后来,为何会变成这样……” 老者沉默了下,道: “三十年过去了,人都会变。” “何况,当年还发生了那件事情……”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在屋外的王安风对此事情颇为好奇,不由得全神贯注,侧耳去听,便在此时,突有气劲鼓荡而起,少年瞳孔皱缩,身形逆转,猛地掠出十数米之遥。 轰然爆响声中,原本紧闭的木门直接被击成了碎屑,却并未化作齑粉,本是刚猛的拳劲之中,竟然生出了极柔的变化,裹挟着那些碎片朝着王安风激射而来,呼啸声中,每一道碎片都带上了巨大的力量,不逊色于劲弩贯穿,转眼即至。 王安风识得厉害,并未硬接,猛地腾空而起,足尖轻踏这狂暴拳劲,人已跃上半空当中,此时心中一突,突然察觉不好,他虽然不知道那老者如何能够察觉到自己,可此时他未曾覆面,若是和那青年正面撞上,一切事情都将毫无意义。 当下右手拂过腰间,佛珠微亮,一张面具直接出现在王安风的手掌当中,闪电般抬手按在了面庞之上。 啪嗒轻响,少年落在地上,柔和面目已经被冷硬的金属覆盖。 一位雄武老者已自屋中大步而出,身形之上,劲气纠缠。 PS:第二更…… 第十九章江湖名宿,夜战12 哗啦啦的声响当中,那些被拳劲席卷而起的木刺失去了力道,坠落在地。 王安风看着那边身姿魁伟的老者。 后者并未有什么特殊的动作,只是随意站在那里,强大的压迫力就令他有些喘不过气,呼吸放缓,布衣之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缓缓绷紧。 内力流动速度迅速提高,雄浑的力量在身躯之中浮现。 少年脚下振荡起一圈儿气浪。 赵正勇看着王安风,微微皱眉,方才他那一招虽只是试探,可武功境界到了他这种程度,随手一招,也有莫大威力,即便是寻常七品武者,也休想这么轻描淡写地避开,心中便多出了三分忌惮,却未曾露怯,哈哈大笑一声,朗声道: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朋友,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模样?!” “不如坦诚相见?!” 声音尚未落下,身子已猛地朝前横掠数丈,坦诚二字才落,已经出现在了王安风身前,右拳攥起,打破空气,朝着王安风毫不留情地砸落下去。 气魄雄浑,拳锋尚未临近,王安风已经感觉到浑身刺痛,如有针扎,知道眼前老者毕竟身为江湖名宿,不是之前那些臭鱼烂虾能够比拟。 金钟罩内力一激,朝着旁边侧了一步,以左脚为轴,旋身而转,右手化掌,暗运如来十力,朝着那老者手腕处狠狠地砸过去,眼前之人乃是生平劲敌,王安风此次出手,没有半点留手,全力施为之下,已是梵音乍起。 巨力相撞,气浪四起,两人身躯不由僵硬一瞬。 那老者虽然内力醇熟,可毕竟年老,力道远不如他,王安风出手角度又极为刁钻,一招之下,竟然平分秋色,赵正勇瞳孔微缩,少年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颊微微一白,显然极为吃力。 赵正勇低吼一声,身子缩成一团,猛地朝着王安风怀中撞去,手中拳法施展,狠辣而霸道,直往少年要害处砸落下去,王安风瞳孔微缩,未曾想到眼前老者竟然在一招之后,就用出这种堪称不要面皮的搏命打法。 黑瞳当中,闪过一道电芒。 王安风身子骤然后退,速度比之于原先要更快数成,避开了赵正勇拳锋所至,后者计算失误,反倒露出了破绽,王安风低喝出声,右掌抬起,朝着后者颈部拍落,劲气刚猛至极,激荡地老者一头白发乱舞不止。 “来得好!” 赵正勇眸子微睁,暴喝出声,身上罡气涌动,宛如巨象一样护在他身上,王安风一掌落下,足以撼动万斤的巨力竟然瞬间被化去了七成以上,剩下三成涌入赵正勇体内,令其面色微白,恶心欲呕,却又咬牙大笑出声,道: “好掌力,好外功!” “试试老夫这招!” 只在瞬间,那原本刚硬异常的罡气巨象猛地化作一滩湖水般模样,粘稠异常,如在旋转,将王安风拉扯其中,动弹不得,原本浑然如一的拳势几乎瞬间露出破绽,神色不由微变。 赵正勇吐气开声,早已砸出数拳,劲气交叠,宛如长江怒河一般朝着王安风涌动而来。 王安风瞳孔皱缩,咬了咬牙,突然听得金钟爆响之音,内力施展至此时极限水平,眉心处浮现金红色佛文,金钟虚影浮现身躯之上,那巨象罡气被击,似有所动。 恰在此时,突有雷霆行于金钟之上,生生将王安风周围劲气击碎,只在这解开束缚的一瞬间,王安风已身如飞鸿,朝后急掠数丈之遥。 可纵然他反应极敏锐,对手亦是江湖中跌打滚爬的武者,出手迅猛,毫不留情,王安风只是险险避开了身躯要害,肩膀处还是被那交叠如浪的拳劲擦中,闷哼一身,朝旁跌落,布衣直接化为碎片。 裸露的肩膀之上金光猛地一亮,将那拳劲卸去,可原本烈烈如火的佛文已黯淡许多,决计再撑不过几招,却在此时,王安风看到那老者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关头,眸子微亮,右手自腰间一拂。 凌厉异常的破空声中,去年三师父所送的上等暗器划过了数道寒芒,灌注内劲,生生刺破了本就被打出破绽的护体罡气,后者未曾想要一个明显走的外功路子的人会有如此暗器本事,面容之上微有惊愕,下意识抬手去打。 罡风激烈,将那数道暗器打偏。 啪嗒声中,王安风落在地上,手指已扣上了一枚铜板,右手一甩,这铜钱划过一道寒芒,笔直而射,赵正勇心里一个咯噔,却发现似乎是前者已经无力,这暗器明显射偏,心里才稍微一松。 却在此时,那射出的铜板直接撞击在了空中被击偏的一把飞刀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原本已被击飞的飞刀重又变更方向,在空中又弹射向了另一把飞刀之处,但听得叮呤当啷的兵刃脆响不绝,寒芒如割,轨迹越发难以测度。 赵正勇心中一寒,他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暗器,不由得头皮一麻,怒喝出声,挥舞拳劲,气浪横扫,将那些诡异暗器扫落,未曾顾忌落地的少年。 王安风右手猛地一甩。 寒芒乍现之时,赵正勇正将最后一柄不断变更轨迹的暗器击飞,空门大开,腰腹突然一痛,连连后退数步,面色已经苍白。 在其腰间,一柄鎏金飞刀没入了数寸,殷红色鲜血从那种极诡异的刃口之中不断地流淌下来,没入刀柄处的龙首,汇聚于双眼之处,血光乍现,越发妖异。 剧痛涌动,赵正勇怒喝一声,抬手直接将这飞刀拔出,右手捂住伤口,那飞刀刃口极为阴毒,伤口毫不规整,血流如注,难以制止。 王安风看了一眼那鎏金飞刀,肩膀处亦是生疼不止,几快裂开。 呼吸之声粗重而杂乱,在这院落当中,一时竟然又变成了两人对视,如同先前开始的时候,可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彼此都是经验丰富,百死残还之人,对方每每露出一个破绽都会抓住,招招杀招,凶险异常,寻常武者早已交代在他们手中。 王安风微呼出口气,右手五指微微律动,神色略有沉凝。 今日知道的事情已经足够多。 必须离开。 视线又落在那飞刀之上,嘴角微微一抽。 若是让赢先生知道他送给自己的十六岁生辰贺礼给那老头子拿在了手中,回去了怕不得好,指不定会被一顿收拾。 恰在此时,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音,自周围院落当中,身穿布甲的家丁急奔而来,少说也有三四十人,甚至于疾奔之时,以少年目力看得到其手中的劲弩强弓,寒意森锐,神色便越发沉凝。 不能再拖了……, 再拖怕是走不了了。 王安风双眸微眯,深深吸了一口气 赵正勇看着前面的对手。 后者脸上带着个暗金色的面具,冰冷坚硬,看不出丝毫的神色变化,可方才交手,功体显然在自己之下,虽说武者交手,瞬息万变,并不是仅由内功功体决定,可如此起码证明,对方实力存在上限。 不给他发出暗器的机会。 配合强弩劲弓,可以留下他! 老者咬了咬牙,眸子里显出疯狂嗜血之意。 那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纵然赵府势大,也绝难讨好! 左手狠狠将那飞刀抛在地上,怒喝道: “搭弓上弩,小子,休走!” 言语尚未落下,已经揉身扑上,负伤之兽,攻势越猛,舍去暗藏的柔劲变化,拳势之刚猛浩大,尤在方才之上,王安风心脏一颤,立刻便知自己此时负伤之力,绝对难以硬接这一招,耳畔传来弩矢上弦的声音,咬了咬牙。 不退不避,猛地踏步上前。 面具之上暗金色纹路微微亮起。 这本是赢先生在两年前赠予他,用来威慑公孙靖所用,后来公孙归心之后,便很少使用,此刻用来,依旧熟练,只在王安风和赵正勇尚有数米之时,金色神龙自少年身躯之上纠缠而上,照耀左右,鳞片泛着流光,扭头看向赵正勇。 后者心中一突,气劲不由收回三分,却见那龙形气劲竟如真实存在一般,獠牙微张,杀气森锐,突长吟出声,清越长吟震荡作用,猛地一扑,纠缠入王安风右臂之上。 “喝!” 王安风清喝出声,右拳化掌,雷劲纠缠,施展般若掌中第七式‘诸相无相’,劲气不显,却有刚猛至强之势强压众人于心底,让人心中压抑非常。 赵正勇心中一突,突然想到先前此人出手之时,竟然未曾勾勒天地,纯以自身修为出手,和自己拳脚相击,只是稍占下风,此时勾动了天地化形,这一掌威力,不知道要暴增多少,心中大惧。 本已砸出的拳劲,生生转移方向,落在了地面上,借助这股力道朝着左侧偏移了丈许距离,与此同时,口中暴喝一声,道: “放!” 但听地弓弦震颤如同闷雷,一道道黑色的弩矢朝着王安风激射而来,他人在空中,猛地旋身而转,刚猛的掌势如同厚实的墙壁一般,那些激射而出的弩矢如同陷入沼泽当中一般,速度骤然凝滞下来。 王安风提气而起,暴喝出声,右手一拉,那些弩矢被划拉到旁边,而他趁势变换身形,右手一把抓住了数根弩矢,猛地扬手甩出,如来十力加持之下,力道刚猛,不逊劲弩分毫,生生将数名家丁的腿脚贯穿,凄惨叫着倒在地下。 虽不曾害他们性命,却也难以再度出手,引得那边一片慌乱,与此同时已朝着一旁掠出数丈,右手五指微张,气劲涌动,将那柄金色飞刀摄在手上,腾身而起,眨眼之间,便已远远离开。 赵正勇心中惊惧散去,心中察觉不对,紧赶了两步,却察觉腰腹伤势开始发热,如有千百只小虫乱爬,只得打出一道拳劲,便站在原地,不能再走,拳劲直来直去,缺少变化,如何能留得住那人,短短数息时间,已看不得人影。 “可恶!” 恨恨打出一拳,赵正勇因为自己方才一瞬的软弱而烦怒不止,正在此时,视线处看到了一处发亮的小东西,捂着腹部伤口,左手抬起将其摄来,定睛一看,竟是个腰牌,青面獠牙,神色微有变化,突狠狠砸出一拳,怒道: “杀手……” “好一个杀手!去查查,近日来有谁曾去这里雇佣过刺客!” “是!” PS:第一更奉上…… 第二十章涌动22 先前那曾试探过王安风的青年武者扶着赵正勇进入屋中,各种上好药物吃下许多,方才腹部那道狰狞的创口方才止住鲜血,只是赵正勇毕竟已经年老,气力不在,方才交手惊险异常,元气已有亏损。 青年挥手让下人下去。 转过身来,赵正勇正坐在椅子上,右手摩挲这那张腰牌,神色阴晴不定,青年踏步走过去,候在一旁,低声道: “三叔公……” 赵正勇看他一眼,缓缓道: “我竟不知,青怡坊中,竟然招揽来了这么一位暗杀高手……” 青年皱眉道: “三叔公,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如此……” 老人摇了摇头,道: “不可能……” “青怡坊中杀手腰牌,并非武功高就能够拿得到手,而且搅浑了局势,又对何人能有好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江湖人不会去做。” 青年迟疑了下,道: “若是那人听到了足够多的东西,然后故意出手,留下来这东西……我等行动肯定会多有犹豫,要说好处。” “最大的好处,应该是谈天雄和谈语柔得了去。” 赵正勇冷哼一声,抬头见外头天边已经熹微,道: “你昨日不是亲自去试探了那年轻人,武功如何?” 青年微怔,想了想,道: “既然能够被谈天雄那老贼看中,身手应该不差,做事没有武者风范,可也颇有些手段,可我试探的时候,外功比我要差,轻功也极为寻常。” “应该是那种剑走偏锋,一身武功,大半在兵器上的武者。” 老者哼了一声,复又问道: “那方才那武者呢?” 青年微微一怔,方才明白眼前老者所说,一时呐呐难言,赵正勇冷哼一声,右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地杯盏晃动不止,道: “说话!” 青年身子颤了颤,额上冷汗津津,勉强道: “外,外功超绝,拳法强横异常,轻功暗器,俱是扶风一流。” “你也知道!” 赵正勇冷哼一声,哗啦一声直接站起身来,几步跨到了那青年身前,他虽年老,身子却依旧魁梧异常,尚还在那青年之上,投下一片阴影,道: “以谈天雄的狠辣程度,若能调动这种人出来,你我安能有命在?!二十七连帮还能在老窝里享受日子?!” “想的倒美!” “可既不是谈天雄手下武者,你难道是想要告诉我,昨日你所试探的那个武者,就是今夜那尚且在我之上的刺客?!” “一个外功一般,专长于剑法绝杀的武者,转眼就变成了无声无息潜入我赵府当中,拳法不在我之下,暗器轻功都极为诡异的六品刺客?!” 此时赵正勇心中激怒,几乎算是连连臭骂出声,那青年垂首,不敢反驳,如此模样,倒让前者更怒,喝道: “你说,保护谈语柔的人多少岁?!” 青年已说不出话,片刻后,方才艰难道: “至多十七……” “十七,十七……” 赵正勇呢喃了两声,面目神色略有恍惚,突然暴怒,抬脚便踹,怒道: “十七岁!你也知道?!” “你也知道?!” “你是想说,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就已经做到了剑术内功,外功拳法,暗器身法,诸般武学,无所不会,更无所不通,出手狠辣无情,明明只有十来岁,却已经历了无穷厮杀?” “你自己觉得你说的是个什么狗屁?!” “臭,臭不可闻!” 青年一连受了数脚,神色苍白,说不出话。 ………………………………………… 西定州城之外,北去三十余里。 二十七连帮。 原本在其余人眼中已经大醉不省人事的大帮主坐在上首,双手撑着战刀刀柄之处,气息沉凝而厚重,左右两侧各有座椅排列而下。 其上落座之人,有男有女,有厨子,有马夫,也有摊贩,有乞丐,有美人,有豪侠,有道士,有书生,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皆身配利器,精神炯烁,非同凡人,显然是有不俗武功在身。 大帮主视线扫过躺下众人,缓声道: “老七已经去了西定州。” “那玉九给出的时间,是五天,五天之内,在这西定州附近,受谈天雄恩惠,受其调遣的武者,都被玉九寻了各种借口调开,没有了‘伥鬼’的老虎,不过是只病猫,轻易就可以取他性命。” 堂下一名秀丽女子微蹙细眉,道: “可是,那老虎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这些日子都避不见客……若是如此,我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大帮主冷笑道: “是,可是,他还有个孙女在外面,唯一的血亲。” “当年为了这个血亲,一向狠辣的他甚至于和一名六品冲突过,调动高手时候犯了许多错,差些元气大伤,只要将谈语柔拿在手中,不怕他不出来!” 那女子问道: “可谈语柔周围,不是有一名少年高手保护吗?派出的杀手,全被一招制服,想要做到,也不是甚么简单事情……” 一人突大剌剌笑道: “姐姐此言差矣,那少年和这谈语柔有什么关系?先前素未蒙面而已,况且,据七哥传来的消息,那蠢女人对这少年高手百般折辱捉弄,多有不敬。” “哈哈哈,明明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竟然做地出这种事情。” “自毁长城,自取灭亡!” “彼时咱们一齐出去,不信那少年不走,你说,未来有大好前景,何必为了一个不敬自己,戏弄自己的蠢女人死拼,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女子微微一怔,想了想,缓缓点头,道: “如此说来,倒也是……” 那汉子复又大笑,道: “不过说起来,我还真的很想要试试看这谈语柔的滋味。” “三年前,她还只是十三岁的时候,就引诱地一个六品高手垂涎欲滴,恨不得捉回房中,好生玩弄,却不想惹怒了那老虎,给生生扑杀。如今老虎垂死,没法子再护住她,咱们也能好好试试这美人的味道。” “好歹也是让一六品高手失态的美色啊,哈哈哈……” 周围有人冷哼不屑,却也有人微微颔首,眸中浮现异色,替天行道大旗之下,人心如鬼,难测分毫。 …………………………………………………… “你是我的孙女,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慈和的面庞变得狰狞,声音冷漠。 “张兄弟要你的元阴,是你的福气,往后跟在六品武者身旁,数不清的好处……” “你不过一区区女流,没有习武的天赋,这已经是你最好的结果。” 周围一片混沌,模糊不清。 一只温柔的手掌紧紧拉住她的手掌,不断地朝前奔跑,本来带给自己无穷安宁的院落,竟如森罗地狱。 “小主人快走!” “老奴奉小姐命令,必然护地小主人安危,快走!” 声音戛然而止,那待自己最好的老人心口被贯穿,瞪大了眼睛。 死不瞑目,倒在地上。 到死的时候都温柔看着自己。 身着青衣的男子踏步而出,昨日还抱着自己抓蝴蝶的男子敛目,声音沉肃: “小姐,勿要让我等难做。” 混乱,碰撞,刀剑鸣啸的声音,不绝于耳。 画面的终结,是那本应慈和的男子倒在自己的脚下。 视线模糊,手中握着的匕首再握不紧,哐啷一声,坠在地上, 自己最亲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而死。 自己为了活着,亲手杀了血脉中唯一的亲人…… 抬头看向外面,天地广阔,如同地狱。 ………… 谈语柔的双眼瞬间睁开,褐色的瞳仁瞪得极大,极清澈,流动的光影像极了湖中倒映出的天光云影,呼吸急促。 这床铺很大,可她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再度缩到了一处角落当中。 身躯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直到七八分钟之后,梦靥般的恐惧才放松了许多,少女紧绷住的身子缓缓柔和下来,抬手取出那个玉质药瓶,低声道: “噩梦……” “药效,又不够了吗……” 握着玉瓶的手掌微微颤抖,逐渐平稳,抬手取出了两枚丹药,吞入口中,原本的软弱被药效压制,清澈的瞳孔逐渐晕染上了安静如湖的气息。 谈语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外面高远的天空,抿了抿唇。 差不多,都入局了罢? 玉九, 赵正勇, 二十七连帮…… 谈语柔安静呢喃,神色平静,却于心中道。 “五日之后,如果谈语柔侥幸未死,西定江湖,不再需要第二个声音。” 有风吹过,倒插在院落当中的兵器低声鸣啸,谈语柔目光转而落在这院落当中,对于那些杀手的存在,没有丝毫好奇。 她已经能够看得到。 在五日,不,四日之后,这一处小小的院落当中,会聚集整个西定州江湖中,最顶级的高手,最凶残的恶徒,最贪婪的世家,会汇聚这一江湖中最令人作呕的东西。 所有人都有着相同的目标。 杀死她。 或是当作床上玩物,被不知多少人把玩。 而她也有想同的目标。 杀死他们。 哪怕以自己为诱饵。 杀与被杀,就是江湖。 想及此处,却又察觉到了些微的不同,谈语柔转眸看向石桌,看到那桌上木琴,抿了抿唇,突然又笑出声来,低声道: “让你奏琴,便真的奏琴,让你做饭,便也真的做饭,真的听话呢……” “藏书守……” “你待你那朋友可真好啊。” “我好羡慕她,也好羡慕你。” “不过,我如此待你,四日之后,你也不会护我了罢?” 谈语柔安静地抚了下鬓角,安静地想着,如同这事情不关自己。 “若是事不可为,你可安然离开,更不必心有分毫愧疚。” “而他们也知道了我这数日行迹,绝不会为难你。” “你看,你又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不会有什么危险,我能在这几天保护住自己,也,也享受了一次少侠的‘喜欢’,就是这一局棋下死了,也没太大遗憾了。” “多好……” “这天下的江湖已经够昏沉了。” “若少了你这般的人,岂不更是无聊……” ………………………………………… 约莫有十里之外。 王安风靠坐在一处枯树吱呀上面,掀开面具,自腰间取出炼制的丹药,吞入口中,原本温和的面色,此时早已经是苍白如纸。 方才他和赵正勇交手,已经身负不轻伤势,可是除去这伤势之外,赵正勇口中所说,三十年前侵入扶风郡江湖的势力组织,更为让他在意。 白虎堂? 亦或是四象阁…… 少年敛目,缓缓站起身来。 右手抬起,佛珠微微泛起流光,安静开口。 “公孙……” 北武州城,打坐的公孙靖听到了未加该变的少年音色,认出了这正是年前所见,堂主以及青衣魁首的直系晚辈,眸子骤然睁开,虽在极远之处,亦是不敢怠慢,抱拳行礼,沉声道: “少主……” 沉默了数息之后,王安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有没有兴趣……” “拿下西定州的江湖?” 公孙靖微微一怔,片刻之后,眸子里骤然燃起了火光,手持长枪的吞云枪客公孙靖大步而出,眉眼飞扬,行至校场当中。 以大秦铁骑风格训练的铁衣卫只在此处,凡三百人,皆骑乘快马,穿重甲,手持长枪劲弩,其中长官,皆为公孙靖当年战友,西域一战当中老兵,杀气烈烈,不为凡俗。 巨鲸帮…… 入局。 ………………………………………… 通知了巨鲸帮之后,王安风换了身衣物,带着些饭菜回去,推门进去,已经看到梳妆打扮完的谈语柔安静站在那里,虽如秀荷玉立,在王安风眼中却如猛虎般,少年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一阵头痛,甚至有转头便跑的冲动。 他忘了。 自己现在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样子,还得要给这位大小姐造饭。 谈语柔看着王安风回来,抿了抿唇,那少年逆着晨光缓步行来,像极了小时候的梦。 “娘亲,你当年和爹爹怎么认识的?” “他啊,他当年没个正行,谁都敢调戏,娘亲当年给了他个下马威,然后他就变成了娘亲的跟屁虫……” “这样啊,爹爹,那你当年怎么追到娘亲的?” “这……额” 青年似乎不愿回答,却被那边少妇瞪了一眼,苦笑道: “我啊,我什么都做啊。” “你娘亲她喜欢吃南方菜式,我便去学喽,她喜欢吃茶,我便沏茶,她爱极了琴音,我便给她弹曲子……” 三四岁的小女孩瞪大了眸子,大叫道: “语柔明白了!” “喜欢,就是做饭,就是沏茶,还有弹琴……” 青年微怔,复又大笑出声,道: “这,确实确实,哈哈哈哈,那语柔想要找个甚么样的人?”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张开双臂,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之下,极大,极清澈,像极了湖面倒映着的天光云影,对着长空大声道: “侠客,大侠客!” “真真正正,顶天立地的大侠客!” 少妇的轻笑和青年朗朗笑声混杂起来,消失在记忆深远处的光景,少女抿唇,看着似有不愿,缓步行来的少年。 此时她每多说一句。 都会令眼前少年更讨厌她。 而王安风越厌恶她,四日之后,越不可能护她。 她越发危险。 那少年侠客也就越发安全。 于是她抿了抿唇,冲那披着晨光的少年福了一福。 面上浮现红晕,微笑着开口,声音软糯: “公子。” “语柔饿了……” PS:第二更…… 第二十一章苦心花11 王安风看着眼前的少女,嘴角微微一抽,道: “要吃什么?” 谈语柔双手拉着衣摆,面颊微红,偏向一侧,嗫嚅道: “早上嘛……” “公子随意做些清淡的也便是了。” 王安风心中叹息一声,猜得到这所谓‘随意’二字怕是远不能随意地起来,道一声稍待,便抬步往里去走,行过少女身旁的时候,却察觉到一丝极为微弱的异样,脚步微微一顿。 奇异的苦味自旁边乖巧少女身上拂动。 若是常人恐怕根本难以察觉,可王安风先是得传天下第一神医医术,又修行了药王谷的嫡传绝学混元体,至此数年,这细微苦味在他看来已是极为明显,微微皱眉,偏头看向谈语柔。 此时少女一身藕色裙衫,双目低垂,只看着探出裙摆的玉足,似乎察觉王安风目光,面颊飞红,抬眸看一眼王安风,继而便飞快收回目光,面上红晕越盛,开口低语,声音软糯,道: “公子……” 王安风微微一怔,自觉失态,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张了张嘴,已经唤出其姓名,却仍旧没能继续说下去,看着谈语柔好奇的目光,收回原本的打算,心中叹息一声,微笑道: “无事,不过,还请稍待一二。” 谈语柔面上好奇化为期待而羞涩的笑意,点了点头,道: “还要麻烦公子……” 王安风颔首,和谈语柔擦肩而过。 黑发发梢在空中曾有过一瞬交错,随即便随风分散开来。 院落偏房当中。 王安风右手握在菜刀刀柄之上,花了些时间想好菜谱,还好昨日曾采买了些材料,否则今日做饭都不大够,洗净了手,将材料放在案板上按住,视线透过窗台看向外面独自站着,似在看着旁边梅树的谈语柔,双眸微眯。 方才那味道…… 苦心花,不会错的。 人有七情六欲,心念因而妄动,不得清净洒脱。 极寒之地有奇草,以指尖血浇灌,三十年可成。 上下生十三叶,开一花,无果。 能祛诸般杂念,使心如明镜。 味极苦。 曾有高手宁愿伤势不愈,承受三月刀兵之痛,也不愿服用加入苦心花的丹药,就是因为不愿承受那种苦楚味道,能让刀口厮杀,视生死如常的武人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伤势自愈,也不愿去触碰,那种味道可见一斑。 而除此之外,这种奇药使用还有极大的禁忌。 王安风手中菜刀将案板上的材料切碎,剁在其上,脑海当中想起了尚在扶风学宫时候,二师父所说的话。彼时老者一边翻动他从风字楼中找到的医书,一边指点他修行,谈及天下诸般药材的时候,老者抚须,道: “风儿,你且记住,除去了寻常药物,君臣佐使四类之外,我药王谷先辈,还将部分药材,分离出来,列于君臣佐使四类之外,称其为禁。” “便如这‘苦心花’。” “二师父,这种药物,不是常常用于武者修行内功,到了关键时候,突破关隘吗?为何称之为禁药?” 老者抚须笑道: “哈哈哈,风儿你还不知道。” “这个禁,不是彻底禁止的意思,而是使得后人知道其非同小可,使用此药之时,便需慎之再慎,是以称之为禁,苦心花确实能够令武者心中杂念尽去,无忧无怖,不悲不喜,可终究是外物,偶尔为之,倒也无伤大雅。” 老者声音微顿,神色转而郑重,道: “可若是常年服用,则有大害。”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常年服用此药的人,心念无波,药性之下,势必难以活过三十岁。” “死状奇诡。” “乃是周身无恙,心死而亡。” 老者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了少年的记忆深处,王安风看着梅树之下的谈语柔。 少女孤身伫立,肩膀消瘦,冬日里薄凉的阳光落下,在其黑发上镀上了一层温柔的色泽,看起来倒不像平日那般娇蛮不讲道理。 王安风抿了抿唇。 昨日见面时候,他并未从谈语柔身上察觉到苦心花的气息,想来应该不是时时服用,如此,当无大碍。 而且,王安风未曾身处于后者环境当中,又如何能够做到感同身受? 或许谈语柔也有不得已的理由。 旁观者难以感同身受,那些不需承担任何责任,也无法做出任何行为的好意,实在凉薄地很。 此时旁边锅中已经冒起油香,王安风微微叹息一声,收束杂念,不再胡思乱想,只是开始准备早饭。 梅花树下。 谈语柔安静站着,看着那含苞未放的梅花树。 抬手拂过鬓角黑发。 ……………………………………………… 谈府。 身着白衣的青年抬眸看着逐渐有些阴沉下来的天空。 这才刚刚上午,天上的云雾就已经积压在了一起,压得人心里闷的厉害。 抬腕提笔。 身前桌上信笺之上,已经写满了密语,复又从旁边取出了一只猛虎啸山印玺,看着那狰狞霸道的猛虎,玉九瞳中浮现出火热之色,低声呢喃几句,手腕用力,将这血雨印玺重重按在了信笺上面。 数息之后,玉九呼出一口浊气,抬起印玺。 原本如雪般白的信笺之上,覆盖上了一层鲜血般的红。 将印玺放下一旁,青年随意敲了敲桌子,数息之后,便有一位身穿黑衣劲装的男子出现在这屋中,身材修长,武功显见不凡,玉九看其一眼,淡淡道: “将这封密信,送给崩山拳李老前辈。” 那武者抱拳行了一礼,接过密信,转身而出。 片刻之后,便有一骑快马,疾驰而去。 这已是这数日间,自这西定州中离开的第五匹快马,每一匹上面都有一位八品的武者,每一位八品的武者怀中,都有着印下印玺的密信,而每一封信笺,都将被送给这西定州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强手。 这是来自‘虎王’的调遣。 西定州范围之内,谁敢不从? “驾!” 那武者清喝出声,胯下快马长嘶,顷刻间已不见了踪迹。 PS:今天请个假,只有一更了,到达了关键剧情节点,处理缓慢,有些卡文哈,看在上一章四千多字的份上,原谅则个……(抱拳) 感谢痴等五百年只为好书的两万赏,非常感谢 第二十二章谈府的变化二合一 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谈语柔挑了些菜,还是端回去了自己的房间,独自去吃。 王安风看着少女毫不客气将自己最喜欢的菜夹了大大一筷子,嘴角微微抽了下。 真会挑…… 心中憋着一口气,王安风俯下头来,大口扒饭。 吃过早饭之后,少年将碗筷收好,踱步到院中,行至那些倒伏在地的刺客身旁,周围兵器随风低声鸣啸不止,如在啜泣,王安风看着这些杀手,俯下身来,抬手如电,转眼之间,连点那杀手身上数处大穴,伴随着最后一指点在膻中穴上,本已气息全无的刺客身子突然一颤,猛地睁开眼来,瞳孔深处,满是惊怖之色。 下意识抬手捂在喉咙上,触手生疼,那道剑痕极凌厉,却只是斩伤,没有直接将他击杀,这杀手坐在地上,满脸茫然失措。 谈语柔恰从屋中出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微微好奇,道: “公子……” 王安风抬眸看向谈语柔,道: “……我不喜欢杀人。” “这些杀手,待会儿送到衙门里去。” “若是手上有良善之人的性命,自有刑律去收拾他们。” 言罢俯身,将剩下那些杀手身上的穴道点开。 这手法乃是药王谷嫡传,其实是一种假死之术,当然,若他不给这些杀手解开穴道,他们将会在睡梦当中,生生饥渴而死。 谈语柔轻移莲步,走到王安风身旁,看着这些如同死了一遍,神色皆是苍白异常的杀手,柔声道: “可是,公子你还要保护小女子呢……” “莫不是要语柔陪同,一起去去衙门?” 王安风闻言微微一怔。 自己一人带着些杀手去自然没什么,可若加上旁边少女,则有些不妥,而将谈语柔一人留在这里,也确实有些危险,一时察觉到了些许棘手,微微皱眉,便在此时,谈语柔复又道: “不若让烟儿去衙门报官,带些捕快回来。” 王安风想了想,颔首道: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那边谈语柔已朝着烟儿招手,在其耳边轻声低语,后者似有不愿,微微皱眉,可还是扛不住少女连连哀求,看了王安风一眼,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这院子是公孙靖的手下置办,身为江湖人士,买的屋子自然不可能离衙门有多近,白衣少女去一趟回来须得要些时间。 王安风便只坐在这院落中石桌旁,看着那些杀手,神色安静,手中亦没有什么兵器,可那些身怀不俗武功的杀手却一个个宛如雕像,僵立原地,竟是不敢有丝毫异动。 谈语柔看了看这些人面目,道: “这些人,是杀手吧……” “公子缘何留下他们性命?” 谈语柔虽然一副闺中大小姐模样,可毕竟出身于江湖势力之中,能说出这话来,王安风并未察觉不对,只是道: “人死不能复生。” “所以拔剑杀人的时候,就要慎重。” 谈语柔噗呲笑出声来,她此时就坐在王安风旁边石凳上,转头看向王安风,抿嘴笑道: “公子这般模样,可不适合行走江湖哩。” “语柔未曾去过江湖,也知道那里是不杀人便不能活下来的地方,你这样老实,会被欺负的……” 王安风未曾回眸去看少女,只是安静看着那些杀手,道: “我也杀人。” “生死相搏的时候,亦不会有丝毫的留手。” 谈语柔歪了下头,道: “公子这样,也会杀人?” 王安风点了点头,平声道: “人死不能复生。” “所以,杀人之后,也无需要有任何后悔。” 谈语柔道:“可他们是杀手,想要杀你……” 王安风起身,道: “他们是杀手,我杀他们自然无需任何迟疑,理所应当。” “所以我放过他们。” “他们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谈语柔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王安风的意思。 此时恰好门外已有数名巡捕,手持兵器枷锁,奔入这院子当中,怒目圆睁,凶神恶煞模样。 若是这些杀手手中曾有良善性命,则无需要王安风出手,便会死在大秦铁律之下,若是往日没有害过无辜百姓,这些杀手最多吃些苦头,倒也不会丢了性命。 至于死在这些人手中的江湖人…… 谈语柔抬眸看着长空,神色安静。 江湖之中,恩恩怨怨,谁又能说得清楚? 无论是谁,杀过了人,便已经有了被杀的理由。 无人不冤。 锁链声音鸣响,那些捕快将这些杀手锁起,这锁链是大秦墨家用独特材料打制而成,要想锁在武者身上颇为困难,可一旦被锁上,即便是七品武者,也休想再调动内力。 眼见着自己被这锁上,杀手中数人脸上早已苍白如纸,往来如风,杀人如麻的人物,此时却身形战栗不止,几如一滩烂泥。 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复生’之后,才过去一炷香时间,便要再度去死,这种巨大的反差,将死亡的恐惧放大了不知多少。 正当此时,却有一人用力挣扎开捕快的手掌,周围巡捕受惊,手中战刀哐啷哐啷尽皆出鞘,直接架在那武者身上,后者却不是要逃跑,而是身负锁链,朝着王安风方向跪下,沉声道: “多谢恩公不杀之恩。” “他日……必有所报。” 言罢重重叩首。 周围捕快虚惊一场,将战刀回鞘,喝骂着拉着锁链,将那杀手拉扯着离开这院子,院落当中倒插的兵器也作为证物被一同带走,一眼看去,倒是变得宽敞了许多。 王安风看着这突然道: “谈姑娘。” 谈语柔本欲回屋,闻言驻足,回身看他, 少年开口,道: “今日,我想要去一趟谈府……” …………………………………… 王安风还是决定,再去见一面谈天雄。 昨夜他在赵府当中听到了赵正勇和其晚辈的暗谈,得知了二十七连帮窥探着谈天雄基业,虽说以谈天雄的经验老辣,未必没有料到二十七连帮和赵正勇的事情,可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但他却未曾想到,自己竟被拒之门外。 谈府偏厅当中。 王安风坐在椅子上,旁边茶盏中热茶早已凉了三次。 旁边小厮再度给王安风换了新茶。 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音,少年微阖的双眸张开,尚未见人,便听得了朗朗笑声,道: “王兄到来,本来应该亲自接待。” “无奈这些日子府中事情繁杂,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王兄勿怪,勿怪啊,哈哈哈……” 笑声落下,已有一人自门外进来,虽面目依旧,可身上所穿,已经不是上次见面时候的白衣如玉,而是一身黑衫,衣服之上,隐有暗金色虎纹,华贵暗藏,威严显露。 王安风见其脸上神态,已不如先前那般谦逊,而是掺杂了些许恣意,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则无其他变化,起身还了一礼,道: “玉公子。” 玉九抬手止住少年动作,笑道: “何必如此见外,若不嫌弃,叫一声玉九便可。” “还不知王兄今日,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妨说说?” 王安风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要见见老先生,王某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一二。” 玉九闻言笑一声,朝着王安风拱了下手,面上神色颇有两分歉意,开口道: “王兄乃是谈府上贵客,这种事情,玉某理应为王兄通报,见与不见,皆要交给‘老先生’定夺。” “可这几日老先生避不见客,我等身为下属,也实在不能违背命令。” 声音微顿,复又道: “王兄若有什么事情,不妨和玉某说说,在下承蒙老先生不弃,在这些日子里,暂为替代老先生管理俗务。” 王安风眸光微转,他瞳术在这两年间早已精进到颇为高深的地步,眼前青年面目上隐隐得意骄纵之态虽然微弱,却并未瞒得过他,闻言神色未变,只轻笑了下,道: “无事。” “只是王某关心朋友安危,想要询问一下老先生。” “不知委托的事情,可有进展。” 玉九见少年眉头微皱,似正在担忧朋友安危,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心下放松下来,笑道: “王兄勿要着急,我谈府中人早已前往城中各处调查。” “若有所得,肯定会立马告知王兄。” 王安风微微颔首,道:“如此,还要多多劳烦玉兄。” “哈哈哈,应该的。” 王安风看着前面笑容清浅的青年,心中不住下沉,这青年显然已得掌大权,昨日在他上午来了谈府之后,当夜便有各个组织的杀手来袭,若说谈府当中,没有内鬼,绝无可能。 而且这内鬼,地位还不低。 王安风看着玉九清俊的面容,心思不在,只是随意交谈了两句,便起身告辞,行至外面院落,所见之人,对于身旁青年皆极恭敬,让王安风心中越发沉重。 这若不是满院当中的仆役武者,都是心机深沉,喜怒不行于色之辈,便是其他亲近忠诚于谈家的武者早已被打发出去,剩下的全部都是玉九的心腹手下。 念头至此,突然想到方才说是要在院中待一会儿的谈语柔,心中一紧,脚步加快。 行至那处院落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位面色慈和的老妪手臂臂弯处跨着一盒点心,抬手拈起一块,正给谈语柔喂去,少女朱唇微张,正要去接。 王安风心中一紧,顾不得身后玉九,甩手扔出一枚铜钱,发出凌厉呼啸,直接将那糕点打落。 那老妪吃这一惊,竟然只是手掌微颤,站的四平八稳。 谈语柔扭头看来,便看到王安风大步而出,身后跟着玉九,只是后者面上微笑已经收敛许多,眸子微张,嘴角似笑非笑,不似人,不似猛虎,倒似是饿狼安静的视线。 老妪先是朝玉九行了一礼,方才看向王安风,咕哝着抱怨道: “这位公子,突然出手是有何意?这可是老身专门为小姐做的糕点……” “小姐平素最是喜欢。” 王安风已走到谈语柔旁边,抬手将少女挡在身后,看向老妪,淡淡道: “我等才来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位老妈妈做的也未免太快了些。” 老妪神色微微一滞,却又强自道: “老身年纪大了,对事情多少有些预料,少侠还年轻,不知道……” 王安风看她一眼,道: “哦?未卜先知?” “那倒是失敬……” 老妪面色稍松,道: “当不得公子……” 声音尚未落下,便有听到了王安风淡然无波的声音,道: “那老婆婆为何没有预料到,你苦心做出的糕点会被在下一枚铜钱打碎?” 老妪微怔,面色一阵青白交错,说不出话来。 王安风依旧将谈语柔拦在身后,转身看向玉九,道: “玉兄此时掌管谈府中事宜,在下也不便打扰。” “还请勿送。” 玉九脚步一顿,王安风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他刚刚才以事情繁杂为由,晾了王安风许久时间,此时倒也不好再送,视线掠过被王安风挡在身后的少女,掠过少年背后紧紧装在鞘内的长剑,想到对方身手,呼出口气,平静笑道: “既如此,那玉某便只送到此处。” “冬日天寒。” “还请王兄,路上小心些。” “多谢。” 王安风淡淡回了一句,便要带着谈语柔离开,后者眸光微转,突然开口,声音软糯委屈,道: “可是,公子,语柔真的很想吃……” 少年脚步微微一顿。 周围隐有肃杀的气氛几乎瞬间消散了个干净,王安风侧身看向谈语柔,嘴角微抽,这院落此时在他眼中直如天罗地网,危险暗藏,知道再拖延下去,不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按捺住憋屈之意,道: “我给你做……” “可那盒子里还有桂花糕和海棠酥……” 王安风察觉周围气氛渐变,心中一沉,一手拉住少女颇为宽大的袖口,拉着向前走动,道: “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谈语柔任由前面少年拉着自己的袖口。 少年的音色因为心中憋屈恼怒,失了方才那种淡然高深的气质,反倒多出些少年气息,谈语柔垂在宝蓝色棉袖下的手指微微张开,小心翼翼触碰了下王安风的手掌。 隔着衣袖。 少女面上浮现一抹绯红,眸光流转,任由王安风拉着自己往前走,前面是少年有些气急的背影,黑发微扬,周围屋檐朝着后面滑动,影影绰绰,将冬日里凉薄的天空割裂成了不同的碎片。 阳光洒落下来,在少女褐色的眸子里安静地流淌着,前面少年的黑发微泛着光,是如同秋日麦田那样的色泽,升腾起来温柔而安心的味道。 天空湛蓝,有麻雀振翅而过。 那少年踏步。 将她拉出了谈府大门。 PS:四千多字的章节,比起两千多的单章要多不少,可比起五千字二合一长章还差一丢丢,大家包涵一下,过去这段剧情节点就好……(双手合十) 第二十三章起风了12 谈府已经是天罗地网。 虎王近乎自囚,所有的权柄被原本‘虎下伥鬼’玉九所窃。 只是不知道,二十七连帮是否和玉九有所勾结,若是没有的话,那么漩涡的核心,就来自于这两个足以震动一州江湖的庞大势力,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这样的话,却不知如何才能够得到梦月雪和川连的消息…… 王安风看着窗外风景,神色平和,看不出心中喜怒。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 身着宝蓝色裙衫的少女双臂托在窗沿上,褐色的瞳仁看着他,柔柔道: “公子……” “莲蓉酥……” 王安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右手运起真气,按照在铜人巷中所习,分阴阳二股劲气,以‘流转乾坤’之势汇聚,游转不定。 然后落在了面团上。 ……………………………………… 王安风已尽可能高估了这件事情的麻烦程度。 但是,世上事情大多不如人意。 第一日,白日中有武者暗探,夜间则是杀手强袭。 第二日,虎王谈天雄避不见人,谈府权柄旁落。 第三日, 二十七连帮高手出现在了西定州城当中,原本归属于谈家的店铺生意被砸,客栈青楼之中,坐满了背刀负剑,杀气森寒的江湖中人,未曾动手,只是冷冷坐着,那曾遍历杀伐的气息,便令寻常的食客们难以忍受,一个个全部离开。 整个客栈当中,竟只剩了这些枯坐的武者。 第四日, 一如昨日光景,到下午的时候,再也按捺不住的谈家护卫武者,与二十七连帮的武者爆发直接冲突,死伤者众多。 二十七连帮中有三名帮主战至重伤,一人濒死。 谈家十七卫死八人,管家武洪重伤。 整个西定州城都被这江湖中的巨大冲突而笼罩其中,州官派出大秦铁卒巡逻于街,而原本颇为繁华的西定州城,这两日路上行人日见稀少,到了第五日,竟是连个卖菜的都不大好找。 所有人都等着这场风波过去。 天色微黯。 “大哥,时间差不多了……” 身着文士长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看着越发沉闷下来的天色,呵出一口白气,朝着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男子开口。 那男人身材异常魁伟,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张狂粗蛮,气质却很沉稳,双手拄着宽大战刀,刀柄处缠绕了一圈圈麻绳,被鲜血侵染,已经失去了原本的色泽,闻言神色未动,右手松开刀柄,自旁边桌上端起一个白瓷碗。 瓷碗的碗沿上有缺口。 旁边烧着火,熊熊燃烧。火上煮酒。 熊熊烈焰在男子沉静的眸子里倒映着,在不断燃烧。 “我儿,二十七连帮的基业,便交给你了……” “勿要畏惧,哈哈哈哈,西定州江湖之大,只够你一人翻身。” “为父,困了。” 疲惫的话语散入记忆。 浑浊的酒液倒入瓷碗。 有雪落下,没入了滚烫的酒液当中,男子将这热酒仰脖灌入喉中,烈酒入喉,刮的生疼,猛然起身,手中瓷碗砸落在地,身后披风随风鼓荡,沉声道: “走!” 重刀拔起,锋刃嗡鸣。 ………………………………………… 谈府。 有红袖添香,玉九持笔蘸墨,神色专注。 白纸之上,其笔迹远不如寻常俊秀,形销骨立,却异常刚硬霸道,透出难言风骨。 悬腕提笔。 旁边自有俊秀少女将替玉九将笔接过,眉目秀丽,若仔细去看,竟与谈语柔身旁的少女烟儿一般无二模样,只不过一者身着白衣,神色气质皆是浅淡娴雅,一者则身着红衣,烈烈如火一般灿烂,抿唇笑道。 “公子的字,写得越发好看啦。” 玉九笑一声,淡淡道: “你的嘴也是越发甜了。” 轻笑微敛,右手负在身后,这厅堂之中,大门展开,外可见寒梅疏立,夜色之上,冷月高悬,白雪自天空而降。 玉九呵出一口白气。 亲近于谈语柔的高手,已经尽数被他安排在了这西定州城当中,谈家的各处生意中,然后和二十七连帮暗中约定,派出克制这些高手的武者,加以挑衅,果然将其全部击成重伤。 就连其中武功最高,几乎是看着谈语柔长大的武洪,也在三名帮主的围攻之下,身受不轻伤势,纵然于性命无害,可这段时间,也休想要动武。 不过,这老家伙实力果真强悍。 玉九微微眯了眯眼睛。 在专门针对他的三名七品武者围攻之下,虽然身受重伤,也生生将对方全部打得咳血重伤。 其中有个汉子对谈语柔口上极为不敬,污言秽语,更是生生吃了这老管家的三记半步直拳,内脏破裂,最后则是被暴怒的老者一记‘虎尾腿’,生生踹爆了下阴,纵然活下来,也终身不能人道。 困兽之斗,尤为可怖。 可人力终究有时而尽,加上武洪年老力衰,又是看重修行内功的武者,内力既已耗尽,一身实力便会十不存七,还是败下阵来。 玉九抬眸看着圆月,神色气质疏离而淡漠。 这月极大,极明亮,也极温柔。 十年前,自己尚在流浪街头的时候,那递给自己吃食的小姑娘,一双褐瞳里面便有如这月光般的光。 极大,极明亮。 极温柔。 玉九微微笑了下,负在后面的右手五指缓缓握合。 “你是……我的。” ……………………………………… 扶风西定州城之外,北去三十余里。 二十七连帮驻地便在此处,原本其中有许多高明武者,没有人敢来进犯,纵然今日,驻地中二十七位帮主,除去重伤的三位之外,全部离开,也在各处要道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是武道高手,也休想要进得来。 留下的武者虽然单个来看,武功不高,可却精通兵家阵法之道,迥异于江湖武者,配合上各处陷阱,依山而立,实在难以攻破。 这便是五十余年掌握西定州江湖的底蕴。 甬道之中, 一身高七尺,长了张喜庆圆脸的汉子握着手中的长枪,颇有些紧张地四顾,引得前面的队长不愉,忍了数次,终还是回头踹他一脚,道: “看什么看?!” “妈的,烦死个鬼,像个娘们儿一样,不想干了滚出去。” 那汉子身子一哆嗦,嗫嚅了下,未曾说出话来,前头的队长朝着旁边吐了口唾沫,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自己握着兵器的手掌也加大了几分气力。 他方才虽然骂得狠,可心里面也是在打鼓。 不过复又安慰自己。 虽然没有了帮主们在,可天罗地网般的陷阱也足以令来犯之人吃足了苦头,多年来也就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若有什么遗漏之处…… 男子脚步微顿,回身去看,在这二十七连帮驻地之后,伫立着一座巍峨山脉,笼罩在蒙蒙夜色之中,如同巨人。 心中微有不安,随即便将其打消了去。 这山势极险恶,难见日光,数日之前下过的雪根本就没有消去,积压成冰,今日复又下了些雪,更为陡峭,往日里有人上去采些山珍,不知摔死摔残了多少,这种险恶之地,纵然有人能来,也只剩下了半条性命,有何用处? 若想过去这山…… 除非是大秦当年扫平西域雪国的那支铁骑重现,否则,绝无可能。 可是,那可能吗?! 男子哂笑出声,复又看向自己手下,看到这些武者依旧畏畏缩缩,眉头紧锁,抬脚便踹,臭骂道: “他妈的,走快些!” “没吃饭不成!” 天空中有雪飘落,将那山笼罩其中。 公孙靖呵出一口白气,吹得身前雪花飞舞。 他站在山石之上,俯瞰着固若金汤的二十七连帮。 二十七连帮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他们从官道上走,必然会被这同为一州大帮派的对手察觉,是以索性兵行险道,自这冰雪凌冽之处上来,速度虽缓慢,却如幽灵一般,无声无息摸到了这里。 路上虽艰难,可这本就是当年他们每月必有的试炼,无论马上骑兵,或是胯下战马,皆是当年的训练方式。 公孙靖旁边站着个粗矮汉子,胡子拉碴,手指粗而短,如同冬日里埋在雪里的萝卜,不住挥舞,眉头皱紧,嘴里咕哝道: “这里有三条粮道,等会儿攻击的时候顺便扔把火。” “那一处应该是陷阱,还有那里,能够占据主要视野,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攻下,然后,让老刘带着三十个人,把兵器库端掉,我怀疑这儿有什么恶心人的玩意儿……” “那个主楼,等会儿攻破之后,改成箭楼,按照当年咱们神武府的样子来……,可以提供掩护,三队骑兵自主道冲过去,然后,在甬道哪里汇合一次,公孙你把感知到的那个老鬼端掉,给你三十息时间。” “还有,我这里还有三个攻破对方反击的方法……” “如果对方这样做了,就按照《军阵》的五人阵法‘封首刀’,给他切开……然后转接为十三人‘鹤尾’,或者直接抽出刀来,给他们来一个‘莲花’,没有真正的江湖高手在,这他么就是快肥肉。” 那男子一阵嘀嘀咕咕,双眼放光。 江湖中人眼中已经固若金汤的守备在其眼中,几乎是千疮百孔,公孙靖叹服,抚掌赞叹道: “老厉你还是怎么狠……” “我呸!” 那汉子看他一眼,吐口唾沫,道: “狠你大爷!” 公孙靖面色尴尬,咳嗽两声,复又道: “对了,老厉,那件事情……” 男子瞪他一眼,冷笑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要当你那少主的走狗,你自己去,不要拖上老子。” “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他妈也不会来管你!爱死死去!” “老子早就跟你说了,我厉老三这辈子,就只跟着离将军。” “旁人谁都不行……” 嘴里嘀嘀咕咕不停,男子复又看着下面的二十七连帮驻地,双瞳如鹰,将每一个人的身形全部笼罩眼底,于心中推算最为适合的出手机会。 时间缓缓流淌,这山生依旧沉默着。 那汉子眸子突然亮起。 有风而过。 朔雪冷铁衣,在这两人身后,人马皆是重甲在身的魁梧大汉,神色冷漠坚毅,放眼望去,竟不知有多少人众。 寒风扑面,粗矮的汉子看着下面的驻地,舔了舔嘴唇。 自十九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死寂下来的热血重又开始在胸膛当中燃烧起来,右手抬起,笔直稳定地如同北地秦人手中寒光森锐的陌刀,厉老三双眸微眯,深深吸了一口气。 重重挥下。 “抬枪,上马!” 无声中激昂而起的劲风将霜雪席卷而起。 ……………………………… 西定州城当中。 王安风抬手接住落下的白雪。 旁边是身穿白色裙衫的谈语柔,烟儿在旁,给她打伞。 本来安静落下的白雪突然改变行迹,在这空中恣意飞舞着,月光之下,倒是显得越发静谧。 谈语柔呼出一口白气,眸子微睁,看着这月下雪景。 “起风了。” PS:第一更 第二十四章风雪渐烈22 “哈哈哈哈,谈家小丫头兴致不错。” “这天气这么冷,还有兴趣打着伞看雪!风雅,果真是风雅!” 突然有闷雷般的大笑声音响起。 本已经关好的院门在哗啦声中,直接朝着王安风三人飞砸过来,劲风呼啸,吹得白雪狂乱,院门两侧的青石墙壁上迸出了大片大片狰狞的裂缝, 王安风抬步站在了谈语柔身前。 这院门用的上好木材,周围镶嵌红铜,颇为沉重,裹挟了千斤巨力呼啸而来,少年黑发微动,神色却未曾有丝毫变化,随意抬手,将这沉重木门轻易接住。 气劲拂动。 身后少女秀发微动,双眸澄澈。 雪落无声。 飞扬起的黑发安静垂落。 轰擦爆响声中,一柄宣花大斧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劈出来了一个不小的坑洞,门外大步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头顶之上寸草不生,脸上有道狰狞伤疤,看上去异常地危险,一手握持战斧,一边哈哈大笑道: “好武功!好手法!” “远比那些什么少侠才俊厉害的多。” 这汉子虽雄壮异常,可踏步下来,身后积雪之上,竟是没有留下一个脚印,身在隆冬,却只穿一身单衣,胸膛敞露,虽是粗蛮,却又处处展现出极为不俗的武功造诣,并非寻常庸手。 王安风抬手挡在谈语柔身前,双眼则是紧紧看着这大汉。 后者武功既然不俗,身份恐怕也非同一般,以王安风对西定州的了解,只能够想到那声名昭著的二十七连帮,战斧虽然势大力沉,威力强横,可变化笨拙,常见于战场之上,江湖上用的人并不多。 而能够用战斧,还修炼至起码七品武功的武者,更是少之又少,眼前男子除去斧法,无论轻功内功俱是不凡,在这西定州附近千里方圆之中,唯独号称有二十七门直指中三品武功传承的二十七连帮,可能存在这样的奇门武者。 江湖之上,真正有传承的武者,和野路子是两种级别的对手。 传承之中起码有数代武者呕心沥血的经验,有先行者对于未来道路的思考和尝试,有成功,亦有无数惨痛的教训,沿着这条道路上走的武者,毫无疑问,会比独自摩挲修行走地更快,也走地更稳。 无论是基础还是经验,都比那些散人武者扎实地多。 只是王安风未曾料到,明明是谈家和二十七连帮的冲突,后者竟然会为了谈语柔派出一名这样的高手过来。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不是二十七连帮成竹在胸,可以肆意分散自身的实力,就是这二十七连帮早已经和玉九相互勾结,打算拿谈语柔这唯一的血亲,击垮谈天雄的心防。 王安风心中微沉,微抿了下唇,沉声道: “你们先进屋内。” “他交给我。” 那大汉未曾阻拦,只是站在十数米之外驻足,看着谈语柔和烟儿往屋子里走去,可方才走了数步,王安风耳廓微动,察觉到了一股极为微弱的声响,神色微变,猛地转身,右手自腰间拂过。 唯独有一声破空,却有十八道寒芒自他手中甩出,分化轨迹,自谈语柔和烟儿身周空隙当中激射而出,没入屋内。 沉默了一瞬。 清脆的兵刃爆响声音连绵不绝地响起。 一共十八下。 而在此时,那本来似乎旁观的大汉无声无息,已掠至王安风身前三米之处,嘴角微咧,手中战斧猛地朝王安风脖颈处撕扯过来,掀起了一阵恶风。 此时距离已经极近,王安风再想拔剑已极为勉强,手掌一翻,握住一柄匕首,闪电般斩出数道寒芒,和那战斧锋刃碰撞,发出鸣啸,气浪迸射,将两旁积雪掀飞。 那汉子踉跄后退数步,卸去兵器上力道。 王安风亦是后退了半步,握着匕首的手掌微微颤抖。 纵然他武功不俗,可是对方绝对也是七品武者,内功深厚处较之于自己更甚三分,方才那一下又是突然出手袭击,情急之下,也无法调动如来十力的法门,是以没能在蛮力上将对方压制。 那光头大汉看了一眼自己颤抖的虎口,赞一声,道: “好大的力气。” 身后木屋之中,掠出一人,立在屋檐之上,面色苍白如鬼,黑发散落,垂在背后,右手修长,握着一柄长剑,气息飘忽不定,若是不以双眼去看,就算王安风,一时不察之下也会将其忽略。 这白衣人看了一眼王安风,此时少年双手扬起,有沉重拳势升腾。 低笑一声,收回目光,道: “很敏锐。” 声音虽然低沉沙哑,却带着些女子独有的声线。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双手一者在上,一者垂落,浑厚佛门拳势缓缓自少年身躯之上升腾而起,浩大而平和,令那两名武者心中一睹。 大汉神色凝重下来,他原本只是单手握斧,此时双手一上一下,将这沉重的战斧握在手中,周身气劲不住浮动,抬眸和那白衣女子对视一眼,双方皆是微微颔首。 三个时辰之前。 烈火煮酒,身着白衣的文士微笑开口,道: “五哥,八妹,你们轻功最好,去了之后,先试探一二。” “若是对方实力一般,也就用不着原本的计划。” “若是对方实力足够,也能让对方知道我们实力不是好惹的,以便之后让他知难而退。” 大汉握着斧柄的手掌微微用力,雪花垂落,突暴喝出声,身如猛虎疾奔,手中战斧猛地朝着前方横斩而去,与此同时,那白衣女子也从上而坠,手中长剑阴毒,竟是朝着王安风身后谈语柔的后心处刺去。 试探,或是击杀。 无人知道。 可是杀机此时已显,如同白雪一般,盈满了院落。 ……………………………………… 金属爆鸣声音响起。 一道寒芒打着旋儿冲天而起,坠在旁边雪地之上,嗡鸣震颤不止。 厉老三吐口唾沫,手中战刀之上已经满是鲜血。 在其周围,烈火熊熊燃烧,强弩强弓破空的声音几乎算得上是连绵不绝,与此同,时从未有一刻消失的,还有利刃破入肉体时候的声音和鲜血因火焰高温而发出的腥气。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血腥的味道盈满了胸腹之间,令他双眸微微眯起。 这是,战场的味道。 身后有三个二十七连帮的武者手持长枪,并排踏步前刺,可厉老三却似乎未曾察觉,并未做出任何的反应,后面那为首的武者眸中浮现喜悦之色,可是方才踏出了三步,左右便有两团巨鲸帮武者转过,各自以十人合一,自里而外,旋转排布。 刀光凌冽,层层绽放。 宛如莲花。 眨眼之间,在厉老三身后已经没有了持枪的武者,只剩下了倒伏在地的尸体,鲜血流淌一地。 男子都懒得回头,只是手持长刀,大步向前。 战场之上,确实难以出现真正纵横睥睨,横压一地的绝代高手。 可寻常的江湖人落入兵家战阵当中,和肥肉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兵家的武者,从来不是孤身而战,任何情况下,只要专注于你的前方便可以,你的左右,你的身后,永远都有其他人在保护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暴喝声中,长刀凌冽如雪, 天穹之上,狂暴的血色枪影,带着百死不悔,惨烈豪迈的气息冲云而起,和一名苍老身影重重撞击在一起。 ………………………………………… 谈府。 雪势似乎变得大了些。 玉九神色恍惚了下,回过神来,从雪景中收回视线,旁边茶盏中茶水已凉,抬手揉了揉眉心,随意问道: “现在,几时了?” 身后那身着红衣的少女抿了抿唇,笑着道: “刚刚过了戌时。” “戌时。” 玉九呢喃一声,呵出口气,道: “戌时的话,也应该出去看看风景了。” “玉儿你在这里等着罢,勿要跟出来了。” 那红衣女子抿了抿唇,行了一礼,道: “是……公子。” 衣袂翻飞之音突响,玉九身形已腾空而起,跃入院落之中,其轻功之术颇为高超,虽然并未到了中三品高人腾空御风的水准,可是夜色之中,以落雪为依凭,一袭墨色衣衫,连连闪动之下,亦是潇洒非常,宛如谪仙。 夜色之中,亦有数道身影腾起,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模样不同,却一个个都身姿矫健,显然身负不俗武功,跟在了玉九身后,远远离去,谈府之内,身着红衣的少女直起身来,看着那数人远去。 眉目清净,抿嘴笑道。 “公子……” “走好。” …………………………………… 赵府当中。 赵正勇看着天空中月色,神色安然。 在江湖中历遍阴谋,曾经暴躁的武者早已经变得喜怒不形于色。 夜色沉静,所以刀兵鸣啸的声音便会异常明显,这些天来,谈家和二十七连帮的冲突越发激烈明显。 没有死了多少人。 可正因为没有死了多少人,那种压抑方才在一直积蓄着,未曾爆发,反倒是越发令人心惊胆战,不得安稳。 江湖上许多事情,是必须死人,必须死极有重量的人,才能平息下去的。 赵正勇徐徐呼出一口浊气,朝旁边青年吩咐道: “去,将老夫的几位好友叫来。” 旁边青年抱拳应诺,转身快步离去,赵正勇站在原地,雪落无声,落在他肩膀上,落在他的白发上,月色之下,一切静谧,这似乎曾经见到过的场景令他面上神色不由地有些恍惚。 三十年…… 三十年过去了。 曾经一片丹心的神医碰了禁忌,门派被灭,孤傲冷漠的虎王已病垂死。 狂歌纵酒的少年历遍杀伐,成为了邪派之主。 几多风雨,故人还剩下几人? 曾经对争权夺利最为不屑的自己,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孤身一人,赵正勇却对着白雪月夜张了张嘴,突笑出声来,悠然道: “若是你们看到先在的老夫,怕是会把我灌醉了吊在城楼上,吊一夜,吊三夜,然后大笑着让我清醒一下吧……” “当然,也有可能会拿拳头让我清醒一下。” 老者脸上笑容收敛,最终只剩了嘴角一丝。 安静地看着雪落无涯。 “只可惜,你们已经不在了。” 衣袂翻飞之音中,三道身影朝着赵正勇纵跃而来, 赵正勇脸上柔软一闪即逝,转过身来,已经重又是霸道沉稳之色,迎着来人好奇的目光,缓声道: “张兄,吴兄,还有韩兄。” 那三人还礼,道: “赵兄,不知叫我等过来是有何事?” 赵正勇点了点头,道:“确有些事情。” 随即将自己的判断和担忧之处讲出,声音微顿,复又道: “这两家势大,无论如何,为了安稳些,我等手中应该再握住一张牌。” 其中一人身不足七尺,背刀负剑,相貌堂堂,闻言皱眉道: “什么牌?” 赵正勇看着白雪,眸中神色变化,缓缓开口,道: “谈语柔。” …………………………………… 院落当中。 那大汉面色狰狞,手中战斧已经扬起,带着有若实质的气芒迫近了少年的胸膛,而那利剑的寒芒更是越发森锐,无声无息,距离谈语柔的眉心,也不过只有五寸距离。 冰冷的杀气在这院落中拂动着。 雪依旧在安静地落下,落在寒梅枝头,极轻柔。 王安风微阖的双眸猛然睁开。 双掌混元之势收回,霎时间,似乎有佛门梵唱之音响起,震颤左右,而在少年双脚立足之处方圆一丈之内,风雪骤停。 PS:第二更…… 第二十五章别离12长章节 凝固的掌势,高耸如山般厚重沉稳,将王安风三人笼罩其中,脚踏九宫之位,移形换影之际,少年一双肉掌便拍在了来犯之人的兵刃之上。 那大汉登时觉得一股柔和醇厚的力量拉扯着自己的兵器,手中战斧似乎落入了沼泽当中一般,而原本加持于斧刃之上的沛然巨力,竟在瞬间被化去了个干净,面色一变。 而腾空击下的女子则是察觉到了阳刚浩大的巨力蓬勃而来,几握不住手中兵刃。 王安风深吸了口气。 少林般若掌对应佛理乃是般若心经,诸相无相,诸相皆空,自可运转极柔掌劲,而左手之上,则暗运金钟罩和如来十力,衍化佛门力士,忿怒降魔的刚猛法门,一刚一柔,汇聚于一,形成了阴阳流转之局。 而王安风本身则化为了阴阳中枢。 两名对手的力道被他以丰富的战斗经验强行逆转,复又裹挟着金钟罩和般若掌的力道,重新施加于对方之上,低喝出声,那两名武者只觉得少年手中力道猛地加大,连绵无尽,又刚猛无敌,瞬间面色一白,被生生甩出。 那白衣女子被甩在了墙壁之上,青墙瞬间坍塌,而那男子则是双脚踩在大地之上,战斧斧柄重重插在地上,却仍旧止不住后退之势,生生朝后滑了数十米,滑出了院门,划过街道,撞击在对面院落的青墙之上,方才止住。 面色煞白,身子晃了晃,终究忍不住半跪在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一击,重伤! 王安风缓缓收回双掌,体内损耗数成的内力飞快流转恢复。 一擅猛力硬功,一擅阴柔暗袭。 这两名七品巅峰的武者,若只是单个过来,王安风都不可能胜地如此轻松,可偏生他们就同时出现,偏偏他们心存试探之意,竟是同时出手,被王安风化用阴阳相济,流转不定的拳理,凭借金刚,般若两重力道,将这两人瞬间击败。 雪仍在下。 方才坠在寒梅之上的白雪甚至还未曾落在地上。 唯独王安风自己才知道,刚刚胜地是如何艰难和巧合,可旁人却只看到了他一招之内,败尽了两名七品巅峰武者,身为一名剑客,而且甚至还没有拔剑。 王安风呼出口气,侧身看向谈语柔和烟儿,道: “此地不宜久留,马上离开……” “王少侠何必如此着急?” 淡然的声音自这天穹之上回荡着。 王安风神色微变,心中一沉,知道不好。 此时他已经彻底明白过来,谈家玉九肯定和这二十七连帮暗中勾结,而来者,恐怕就是那二十七位帮主之一,右手五指微动了下,可尚未拔剑,已经有一道身形自天而下,旋身而落,右手猛地下拍。 沛然掌力,将其身前雪花击散,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巨大掌印,朝着王安风三人按下,竟有数丈方圆。 王安风瞳孔微缩,右手自腰间拂过,屈指轻弹,但听得凌厉破空之音响起,寒芒没入这掌印当中,这掌劲虽浩大,却失之于精纯,不过唬人的东西,在少年一招之下,生生破碎开来。 一名白衣书生在空中一个转折,落在了王安风身前十丈之处。 其身着白衣,一头黑发已经斑白,却不减其风姿,含笑而立,旁边已经立着个身子魁伟的中年男子,一脸络腮胡子,气质沉稳,身后墨色披风招展,双手拄着一柄无鞘重刀,刀锋点在地面上,寒气凌冽。 先前用斧头的那光头大汉行到这两人身边,粗声道: “六弟,大哥……” “你们来了。” 王安风看着这三人,身后尚有一白衣女子,在院门之外,影影绰绰,有身影疾奔而来,各个皆是手持利刃刀剑,粗粗看去,竟然有近二十人之多,无论哪一个,都是气脉悠长,显然最差都是逼近七品的八品巅峰武者。 王安风呼出口气,道: “二十七连帮……” 这种力量,加上为首大汉那显然是中三品高手的气韵,在这西定州中,唯独二十七连帮这种庞然大物能够拿得出来,看这阵仗,怕不是帮中高手尽出,要取谈语柔性命。 王安风右手抬起,握住了木剑的剑柄。 掌心处,一道雷霆流动而过。 剑鸣声音低昂而起。 正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刀芒突然亮起,将地面割裂出了一道笔直的裂缝,如同深渊,至王安风身前三步处停滞。 风雪散尽,凌厉的气机依旧在这刀痕之上萦绕。 王安风拔剑的手掌微微一顿,凌厉的气令他的面庞感受到了一种割裂般的刺痛。 这院落中气氛一时寂静,二十七连帮为首之人抬眸看他,掌中重刀仍旧如方才模样,开口,呵出口白气,漠然道: “你很强……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损失手下。” “你可以走。” “或者死。” 言罢身后武者让开了一条道路,一个个将兵刃收起,显然这人刚刚所说,并不是假话。 王安风神色未曾有丝毫异动,只是道: “我和谈天雄有约……” 恰在此时,复有一道清朗声音,含笑响起,道: “若王兄是指寻找朋友的事情,还请放宽心。” “只要王兄这次袖手旁观,无论是我还是二十七连帮的诸位,都会帮王兄去找。” 声音未落,身着黑衣的玉九玉已自天而落,站在了院落左侧,并未和二十七连帮众人站在一起,身后虽然只有四五个人,可每一个都气魄非凡,纵然不是能凌空而行的中三品高人,也定然不俗。 在其旁边更有一位消瘦汉子,背负了三柄长剑,眉目横扫,冷澈如冰,无论气质神态,俱都是不入凡俗。 中三品武者。 又一个中三品武者…… 王安风心中沉凝,以他此时功力,面对这种级别和人数的敌手,最多只能保住自己无忧,逃得性命,要想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两名少女,几乎是痴人说梦一般。 玉九视线扫过院落,看着王安风,看着王安风身后,身着白衣的少女,抿了抿唇,淡淡道: “王兄,考虑地如何了?” 王安风右手用力,背后木剑连鞘而出,落在地面上。 明明看上去不过只是寻常木质的剑鞘,可却沉重异常,落在地面上,带起了劲风气浪涌动。 “抱歉。” “和我约定的,是谈天雄,不是你。” 玉九似乎并无丝毫意外,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王少侠……扶风藏书守。” 声音微顿,嘴角挑起一个淡漠的笑容,道: “不过,你当真以为,你保护的是单纯的小姑娘吗?” “出身于真正江湖势力的人,再单纯,也不会天真地没有半点防备,王少侠……” “烟儿,说出来吧……你看到的事情。” 听得烟儿姓名,王安风神色微变,在其身后,一直表现得似乎不会武功的白衣少女脚尖轻点,已经朝后掠去,退避开来,站在一旁,冲着玉九的方向行了一礼,直起身来,淡淡道: “是。” 声音微顿,视线掠过这院中之人,白衣少女抿了抿唇,平声道: “小姐只是将王少侠当作棋子而已……” “自一开始,都只是利用王少侠来自保,第一日带来的人,都是小姐手中的暗子,虽然此举会损害王公子声誉,依然如此行为,之后所谓亲近,也只是希望皆王公子保住自己,而其实一直都未曾相信少侠。” “譬如,每日里公子做的饭,其实都只是喂给了小姐的猫儿。” “也只是将少侠当作随手可弃的弃子……还有……” 玉九负手而立。 他看着谈语柔面色似乎渐渐失去了血色,看着少女神色似乎逐渐狼狈,心中竟然升起了难以言喻的快乐。 对,没错。 就是这样…… 玉九双目微阖,至今日他仍旧没法忘记当年丑恶肮脏,不过路边乞丐的自己,和那如同仙女一般精致的小姑娘,那天很冷,可他的心里却很热,如同有一把火在烧。 然后,他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楚,终于进了谈府。 几多生死。 可重新见面的时候,他竟没有如自己所想像那般自信坦然。 他甚至没有办法在谈语柔面前开口,他只能看着少女抱着白猫自他面前行过,脚步轻盈,自己的身子却僵硬地跟石头一样。 那一夜,他在街上如同行尸走肉般走了一宿,回府挨了三十鞭子。 他终于想明白了,无论他修行了多强的武功,无论他有了多厉害的手腕心计,无论他杀了多少人,无论他穿着怎样豪奢的衣服,吃着珍馐玉食,他仍旧只是当年那丑恶的乞丐。 他想明白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 在这院落当中,玉九看着那面色苍白下去的少女,负在身后的手掌次第握紧。 面上神色安静而沉稳。 他黑色的眸子就如同铁狱牢笼一般,将谈语柔映照在里面。 如果我配不上你…… 那只要将你毁掉,就可以了。 等你坠落到泥泞里,你会明白的,那个时候,我会保护你。 而在此时,烟儿终于说出了最后一个字,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谈语柔,转身掠过数丈距离,轻轻落在了玉九身旁,如同一株寒梅,安静地站着。 谈语柔抿了抿唇,看看周围,又看看王安风,面上浮现惊惶之色,抬手去拉少年衣袖,急急道: “你不要听他们胡说……” “我,我没有,你,你要保护我!保护语柔……” “你要听爷爷的话,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 声音焦急,却又还有些蛮横,这种行径,引得周围众人笑出声来,玉九则是淡淡看着,看着曾在云端的人儿众叛亲离,跌坠泥潭,心中满是快意。 谈语柔拉着王安风的衣袖,仍旧在急急说些什么。 如同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无人看到,褐色的瞳仁深处,是安静而孤独的别离。 人总是这样的。 要是嘴里说着让你离开,反倒会让对方因为自责而无法离开,毕竟一切喧嚣的告别,不过是另一种不舍。 说‘你走罢……’ 不过是在说‘留下来好吗?’ 真正的别离是什么呢? 少女的眸子很安静。 是给对方找到所有的理由,让对方真正从心中厌恶自己,彻底离开。 从今往后,江湖路远,你不必思念,不必介怀,更不必有丝毫的自责。 往前走便是了。 王安风挣脱开了谈语柔的手掌,回身看向少女的视线当中,已满是戒备。 这种反应一如她搜集的情报中所现,扶风藏书守,最恨成为他人棋子。 二十七连帮的帮主看了一眼王安风,漠然道: “王少侠,某方才所说,依然作数。” “你若要走,二十七连帮绝不阻拦。” 王安风看着眼前男子,微微颔首,似是极恼怒,根本没有回身再看谈语柔一眼,持剑大步而去。 谈语柔的手掌微微颤抖了下,下意识向前伸出。 少年扬起的衣摆从指尖划过。 伸出的手掌僵了下,缓缓收回,孤身而立,谈语柔抬眸看着王安风手持连鞘长剑,踏步离开,褐色的眸子里似乎有安静的笑意。 再见…… 少侠。 十六岁的少女身着白衣如雪,在这群狼环伺之中,孤独地站立着,周围满是高墙,墙上墙下,尽是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的武者。 这样的情形和三年之前,几乎没有半点不同。 谈语柔安静的眸子逐渐偏向于死寂的冰冷,正在此时,突然有狂暴的气浪,夹杂佛门浩大之音暴起,震颤左右,令她神色微怔,抬眸去看。 行至二十七连帮诸多高手中间的王安风身形猛地逆旋。 掌中连鞘长剑挥洒出不知多少道寒芒剑影,他出手之时已运起了神偷门‘白虹’心法,速度极快,瞬间已有五六人被他点倒在地,这些人内力并未超过王安风多少,中了药王谷点穴之法,直接失去了战斗能力,倒伏在地。 二十七连帮帮主眸子微张,手中重刀猛地抬起斜斩。 王安风清喝出声,手中长剑连鞘刺出,刀剑相击,剑鞘之上,有雷霆暴涨,一时间,竟是平分秋色之局,王安风借助力道猛地横掠长空,挡在了谈语柔身前。 少女眸中死寂冰冷停止蔓延。 玉九神色微变,眼前一幕,超过他的想象,皱眉道: “王兄,你这是何意?” “莫不是为了一个利用你的女人而搏命?” 王安风敛目,道: “我平生最恨被人利用,先前承诺,已经作废……” “那你回来作甚!” 王安风看着面上浮现戾气的玉九,掌中长剑微扬起,淡淡道: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谈语柔眸中死寂冰冷飞快地消失。 PS:第一更奉上…… 第二十六章动手22 二十七连帮的大帮主熊应闻言持刀扫视左右,方才王安风突然发难,眨眼间己方就少了六个好手,神色未曾变化,抬眸看向王安风掌中长剑,刚刚刀剑相击,那道霸道的雷劲令他手掌都微有些颤抖。 而即便如此,那柄长剑剑锋依旧藏在剑鞘当中,未曾露出锋刃。 熊应收回视线,双手依旧拄着那柄重刀,漠然道: “好一个,拔刀相助。” 玉九皱眉,冷笑道: “看来……王兄是打定了心思,非要和我等作对了。” “你武功虽高强,可我等亦有高手,加上这一个累赘,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 王安风偏头看向玉九,淡淡道: “这个不劳玉兄关心,王某自有决断。” 玉九冷笑一声,突然又道: “你若是打算等谈语柔的后手,则是大可不必。” “烟儿是我的人,烟儿看到的事情,我自然也知道,那些亲近于谈语柔的武者,此时多已被我分散出去,而那武洪则是身受重伤,早已经自身难保。” 声音微顿,复又看向一旁,道: “另外……赵老既然来了,不准备出来见见我等吗?” 王安风眉头微皱,手中连鞘木剑拄在地上,剑刃似乎拔出一寸,而在院门处方向,二十七连帮帮主熊应面色第一次发生了拨动,抬眸去看。 先前他的注意力皆被王安风所吸引,此时静心感知之下,终于发现了偏房屋顶之上细微的气息拨动,神色便重又回到了原本沉静,手腕一震,重刀拔起。 刀锋嗡鸣震颤,割裂风雪。 那修缮地颇为不错的偏房猛地自中间断裂开来,狂暴劲气将屋内的东西全部撕扯地粉碎,而在这之前,已有数道身影自这屋顶之上跃起,施展轻功,落在了地面上,面上神色皆是颇为难看。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虽是须发皆白,却气魄雄浑,筋骨粗大,双拳之上戴着镔铁拳甲,看其面目方正威严,正是这西定州中武林名宿,当年曾仗一双铁拳纵横江湖的中三品高手,神拳无敌赵正勇。 在其身后只有三人,可每一个都气息沉稳,显然是七品武者当中的好手,距离六品只差半步之遥的巅峰,细细看其面目,都是这西定州武林能够叫得出名字的好手。 赵正勇抬眸自这院中众人面目上扫过,对着王安风嗤笑一声,对着熊应道一声,好刀法,最终落在了玉九身上,上下打量了下,冷笑道: “你便是窃取了虎王基业的伥鬼?” “嘿,一副钻营小人的嘴脸。” 玉九闻言并未着恼,淡淡道: “可前辈不也落入了我这伥鬼局中?” 赵正勇一噎,面色变得颇为难看,虽然并未去问玉九为何会猜到自己身在此处,心中却在不住地仔细思考,究竟是何种原因。 玉九复又淡淡道: “不过,前辈窃取二字,所说失实。” 赵正勇抬眸看他,冷笑道: “哦?失实?” 玉九颔首,淡淡道:“七日之后,玉某将会迎娶谈天雄唯一血亲谈语柔姑娘,掌管谈府基业,名正言顺,谁能说在下窃取?” “到时候,自然会给前辈请帖,还请赏脸过来,喝上一杯。” 赵正勇神色微变,玉九这一句话在他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涛,他在江湖之中,经历几多风雨,瞬间便察觉出来,这青年暗中拉拢之意,视线落在另一处位置,手拄战刀,神色气质皆是沉稳过人的二十七连帮帮主,登时明白了玉九所想。 玉九在忌惮熊应,想要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制衡。 脑海中思绪一瞬即过,赵正勇面上神色微微变化,突朗声笑道: “那便要多谢贤侄了……” 玉九嘴角微挑,道: “前辈客气。” 熊应漠然看了这两人一眼,收回目光,重新看着王安风和谈语柔。 他对玉九两人暗中勾连,并无半点兴趣,今日来此,也只是为报三十年前杀父之仇,除此之外,却无太多在意事情。 至于玉九和赵正勇。 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院落当中,原本还在彼此戒备忌惮的局势,重新形成了某种诡异的统一,一道道冰冷的视线落向了那寒梅之前的两人。 兵器鸣啸的声音渐渐响起。 …………………………………………… 西定州·二十七连帮驻地。 厉老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大步而行。 夜色之中,已经听不到多少反抗的声音,偶有骚动,也只在数息之间便会安静下去,三百本身修为就已经不错的巨鲸帮武者,在夜袭之下,只是付出了死亡十数人的代价,便将二十七连帮的驻地,彻底拿下。 沉静的脚步声中,原本属于二十七连帮的陷阱被拆除。 身负重甲,手持强弓的武者次第登上高处,组成了简略的箭塔,十人一组,一共七座,劲弓强弩,将整个二十七连帮驻地全部笼罩在了箭矢的射程之内。 这一队铁衣卫,是公孙靖这两年多来,砸锅卖铁练出来的。 完全按照当年神武府精锐的要求。 每一位武者都是原本巨鲸帮中精锐帮众,修为逼近九品,其中五人一队,五十人一什,队长都是实打实的九品武者,什长都是当年和公孙靖一同,上过战场,降过烈马,砍过人头的退伍军士,经验丰富。 其修为虽然不如公孙靖,也大多都是八品中武者,厉老三当年更是军中破虏校尉,和两年前的公孙靖类似,踏足七品。 凌厉的破空声响起。 身着铠甲,完全不像是个江湖帮主的公孙靖右手持枪,左手五指拎着个白发老者,落在了厉老三身前,后者看到神色凝重的公孙靖,微皱了下眉,随意问道: “问出来了?” 公孙靖点了点头,沉声道: “问出来了。” “他们的帮主今日全部离开这里,不是为了冲击谈府势力,而是想要抓住谈天雄的孙女谈语柔,逼迫那头老虎自密室中出来,乖乖受死。” 厉老三微微一怔,似想到了一事,道: “难道说……” 公孙靖点了点头,面色略有些难看,道: “少主现在就和那谈语柔在一起。” “我要带人去支援。” …………………………………… 木剑已连鞘倒插入地。 王安风的右手握在了这剑的剑柄之上。 隐藏在剑鞘之内的剑身上,有蓝色的光晕浮现,而在同时,王安风的瞳仁深处也有相同的光在流动。 两年之前,药师谷上。 那四象阁的上三品宗师现身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神兵共鸣’。 王安风深吸口气,内力贯入剑身当中,这剑鞘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一个,而是重又换了新的,其所用材料极为特殊,剑鞘之内,镂刻了佛道两家的阵法。 这剑鞘,本就是赢先生专门打造出来,压制木剑神兵气韵所用。 此时其中阵法上流光却在逐渐消散。 清越的剑鸣声音逐渐高昂。 谈语柔站在王安风身后,安静看着少年背影。 在其身前,是来自于这西定州城当中,三个庞然大物的武者,有三位中三品的武者,往日里在一县一城当中,算得上是绝对高手的七品武者更是有十数个至多,这种阵仗,足以在一夜之间,覆灭一州大派。 眼前却有人义无反顾地挡在自己身前,而且挡在自己身前的理由,竟然连原本的承诺都不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王安风右手握剑,双眼紧紧看着前面的敌手,寻找破绽,左臂朝后伸出,沉声道: “抓紧我。” “我带你冲出去。” 谈语柔眸光流转,右手伸出,轻轻握在了王安风的手掌中,然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微微用力握紧。 这样的一幕,极大地刺激了不远处的玉九。 青年看着那站在一起的两人,面目之上,戾气更甚,冷笑道: “不错啊。” “看来,你们还能再做一对儿同命鸳鸯……诸位,一起动手吧。” 谈语柔踏前了一步,和王安风并肩,却未曾松开右手,反倒是握得更紧了些,歪了下头看向王安风,低声笑道: “公子刚刚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这路可真的好短,拔的也不是刀呢……” 王安风脸上神色有些崩不住,嘴角抽了下,咬牙道: “安静些。” 谈语柔噗呲笑出声来,转身看着眼前手持利刃,步步逼近的武者,竟是未曾有丝毫的畏惧,神色缓缓变化,自单纯无辜,变得淡然而平和,眸光流转,竟是睥睨之态。 淡淡开口,声音不复原本软糯。 犹如冷冰入喉。 “动手罢。” PS:第二更奉上…… 第二十七章虎啸西定12长章节 那持斧大汉闻言哈哈大笑,道: “动手?看来小丫头你是等不及要下去见阎王老爷啦……” “爷爷我送你一程!” 大笑身中,身躯筋骨一阵爆响,竟是又雄壮了三分,手持战斧,大步向前,便要一报先前吃亏的仇,可虽说如此,却又不肯冲向最前,只跟在了二十七连帮帮主熊应和旁边那中年文士身后,狡猾异常。 熊应看他一眼,神色未变,右手缓缓用力。 重刀嗡鸣,已经拔地而起。 旁边身着白衣的中年文士面上微笑收敛,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柄玉骨折扇,质地坚硬,显然乃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奇门兵器,难以揣测其武功路数风格,一出手,必然就是鬼魅杀招。 玉九冷笑,身后数人业已拔出兵器。 在其身旁,那背负了三柄长剑的中三品高手右手抬起,握住了最为宽大的那柄长剑剑柄。 杀气森锐。 寒梅之下。 王安风吐气开声,剑鞘之内,最后的阵法被解开,隐藏在鞘内的剑身之上,已经有淡淡的流光流动不定,谈语柔眸子微张,褐色的瞳仁当中,倒映着安静绽放的梅花。 抬手轻抚鬓角长发,轻轻道: “梅花开了……” 雪落在梅花上。 轻轻落地,雪落无声,却足以搅动气机。 赵正勇脸上神色陡然一厉,道: “动手!” 声音似乎被这些武功强悍的武者们甩在了身后,直到最快的武者已经冲出数步,这里方才迟迟响起了一声暴喝,亦或是不知道多少呼喊之声汇集在了一起,铮然肃杀的刀剑鸣啸之音,搅碎了夜色的宁静,冲天而起。 杀意在这院落当中凶猛地浮动着。 熊应一直低沉的眸子猛地圆睁,大放光明。 右手握刀,那柄沉重异常的战刀第一次被他扬起,割裂风雪,内力在宽大的筋脉当中鼓荡,风雪飞扬,任由自己的属下越过自己,冲向前去。 刀锋之上,厚重而凌厉的气息浮现。 在其身旁,白衣文士嘴角微笑依旧,双眸微睁,狭长如刀。 手中那柄精钢玉骨扇却猛地一转,在三分之一呼吸的时候,直接重重点在了熊应的腰侧。 后者身子猛地一颤,运行至巅峰的气劲登时被打乱。 身后那光头大汉失声怒喝,道: “六弟,你在做什么?!” “大哥!” 文士手腕一震,扇子前端猛地弹出一道利刃,熊应身上护体罡气已经被他方才一招打破了个洞,此时弹出的剑锋更是以陨铁打制,专破内气,竟是直接刺入了熊应内脏。 熊应面色一白,如此变故,根本超过他的预料,掌中重刀重又倒插在地,怒喝出声,中三品级别的内力重新汇聚,猛地将那利刃反弹出身躯,带出了一溜儿鲜血。 气浪滚滚而起。 扇子尾部系着一道血色流苏,随风而动。 熊应怒喝发声,持刀猛旋身而转,可在此之前,那白衣文士已经借助方才罡气反弹之力,飘身而退,哗啦声中,手中玉骨折扇展开,每一枚扇骨之上,皆弹出一道轻薄利刃。 旋身而转。 折扇上利刃自数人咽喉处掠过,他武功本就颇高,这一招又是有心算无心,竟只有三人避开,另有四人被他斩裂了咽喉,武者皆是气血雄壮之人,一时间皆有如注鲜血喷出。 殷红的鲜血落在雪白的积雪之上,竟如血梅怒放。 文士飘然落在谈语柔身前,右手斜持折扇,风姿儒雅。 殷红的血珠顺着扇沿落下,划过了扇面上的万里河山,轻轻滴在雪地之上。 文士轻笑开口,道: “天字第九号,见过主公……” 值此惊变,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所有人的玉九身前,那手握长剑的中三品男子眸子微睁,寒意四射。 手腕一动,凌冽的剑光几乎是瞬间刺向所有人的咽喉。 以六品的武者身份,在三步距离之内,对七品武者施以绝杀之剑,几乎没有人能够挡得住。 玉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如在怒喊。 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做…… 这样做,对他明明没有任何好处! 可转瞬而言,便是极寒的冷澈,玉九瞳中满是绝望,无论后者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白衣少女,不知如何竟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长剑冷澈,刺入了烟儿的肩膀。 挑出了一串鲜血。 剑光一瞬即收,不肯浪费一丝力气,周围数名七品武者,则是在这绝杀的一剑之下,直接倒伏在地,武者交手,本就是瞬息之间,可分生死上下,何况是来自于六品武者的一剑。 寒风而过。 玉九只觉得浑身冰寒一片,如坠寒渊,只是下意识握紧了怀中的白衣少女,手掌之上,已经是青筋暴起。 背负三柄长剑的男子持剑行至谈语柔身前,侧身而立。 剑柄之上,缠绕着如火般的红布。 随风而动。 “天字三号,见过主公。” 本欲下扑的赵正勇瞳孔皱缩,施展身法,猛地后撤,却在此时,察觉到了一股寒意,心脏一抽,人在半空,御气而行,直接扭转身躯,而在其身后,其中两名高手口中已怒喝出声,似极不敢相信。 一道身影跃步,落在了谈语柔几人身边。 一手持剑,一手持刀。 额前缠绕红色头巾,颇为豪壮。 沉声喝道: “地字十七号,见过主公。” 瞬息之间,王安风和谈语柔身前,已经多出来了一位中三品剑客,两名七品高手,而如此惊变,早已经令众人心中震怖不止,原本前冲的步伐一顿,院落当中,气氛一时压抑。 死寂之中,呼啸之音突然暴起,带起了连绵不绝的哗啦声音。 王安风眸子微张。 他认得这声音。 锁链。 轰然爆响声中,王安风身前积雪混合着泥土猛地爆裂开来,气浪弥散之后,现于众人眼前的,已经是六根长过三米的攻城弩矢,深深没入泥土当中,其尾部系着锁链,此时早已经被拉直,被牵引向了黑夜中深沉之处。 伴随着诡异的声音,一道道身影已经自这锁链之上滑落而下,将谈语柔和王安风保护在内,虽模样不同,气质各异,却皆是手持利刃,神色冷漠。 或是额前,或是腕部,裹缠着红色绸布,随风而动。 玉九的眸子瞪大,心脏在不住颤抖着,说不出话。 这些武者中有一大半,他都极为熟悉,正是和谈府有种种纠葛,而听命于府中的武者,也正是这五日来,他费劲了心思,找到各种理由调离了西定州城的武者。 可此时,竟然全部都重新出现在了这里。 全部臣服于在他眼中,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的谈语柔脚下。 青年抱着受伤的烟儿,踉跄后退两步,已惨笑出声。 此时纵然他再如何愚钝,也看得出来,整个谈府真正的主人是谁。 不是自诩聪明的他,也不是那藏在密室当中的虎王。 那人已在眼前。 寒梅绽放之前,年方二八的少女眉目凌冽,身着白衣,宽袖随风拂动,竟是令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刺目的凛然风姿。 熊应微微眯起眸子。 在其身后,亦有武者落下,背刀负剑,早已经将二十七连帮反向包围。 他此时已经明白了谈语柔的计策,知道自己因利而失去了本心,是以入局,确实怪不得谁,抬眸看着那便神色安静的少女,缓缓开口,道: “以自身为诱饵,引吾等入局,以求一役永定,同时设计我二十七连帮和谈府中心怀异心之人。” “很疯狂,很大胆。” “我不如你。” 声音微顿,复又开口道: “可是,你还有一个最大的破绽……” 铮然鸣啸声中,其手中重刀抬起,刀锋直指谈语柔。 有白雪落于锋刃之上。 寒意凌冽。 “你自己,也深陷居中,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不破而解!” 声音沉稳而霸道,充斥着难言的自信。 纵然方才被暗算受伤,纵然此时敌众我寡,深陷劣势,可此时熊应依旧沉静,顾盼之际,气势雄浑,展现出的风姿,令人难以小觑。 冰冷刺骨却又浩大疯狂的杀气爆发,直接锁定了谈语柔。 谈语柔面色略有苍白,却并非惧怕,敛目,看了一眼旁边的王安风,笑道: “走不走?” “你现在不打算走,就真的走不了啦。” 王安风皱眉,自知自己又一次陷入麻烦当中,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却未曾离开。 反手将剑归鞘,重又连鞘抬起,木剑之上,凌厉之气浮现。 少女抿嘴笑了下,抬眸看向熊应,眸光凌冽,笑意收敛,道: “你若杀得了我,赵府基业,谈府势力,西定州整个江湖。” “唯君自取。” “我……不,本座,亦无丝毫悔意。” 熊应眸光大亮,哈哈大笑,道: “好一句唯君自取!好一句丝毫无悔!好气魄,当浮一大白。” “只可惜,身为女儿家!” 谈语柔淡淡道: “那你今日,便死于荆钗妇人之手。” 声音尚未落下,熊应已经腾身而起,手握重刀,朝着王安风众人冲去,背负三柄长剑的六品武者,左手亦拔出一柄宽剑,双剑交织,宛如游龙,朝着熊应席卷而去。 一机动,而牵全身。 整个院落之中,所有的武者皆为之发生异动,躲藏在一侧的赵正勇神色微变,看了一眼身后被暗算,已经受伤的两名好友,咬了咬牙,踏步而出,和熊应一同,砸出右拳。 而在此时,玉九则是抱着受伤的烟儿,逆势而转,身形偏转,激射而出。 其身法极为高明,此时又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身形几个闪动,已横掠出数十丈距离,落在长街之上,极速而去。 ……………………………………………… 谈府。 身着红衣的少女双手轻放在腹部,眉目俊秀,抬首看着天穹明月。 身后谈府之中,杀戮在无声进行。 佩戴红缨的武者手持利刃,割裂了那些尚未反应过来之人的喉咙,原本就颇为森寒阴冷的谈府,此时更是被血腥之气笼罩。 少女呵出一口白气。 她先前竟是不知,那位‘主公’,便是小姐。 可现在却又已经明白了。 手中的白纸投入火炉之后,被烈焰焚尽,一如‘谈语柔’这个身份。 她已经看得到明日的光景,今夜的杀戮,代表着谈语柔这个身份的落幕,明日日出之后,谈府大小姐将会静静死去,原本站在幕后的‘主公’,将踏上西定州的江湖。 而在今夜,作为诱饵,将府中心怀二心之人引出,铁血镇压,将谈府彻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同时将西定州中江湖势力全部掌握,便是最好的落幕以及开场。 红衣少女呵出一口气来。 身后有武者踏步过来,手持利刃,身上满身肃杀之气,拱手行礼,沉声道: “玉儿姑娘,所有叛徒,已经尽数处死。” 少女颔首,神色冷肃。 片刻之后,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谈府之上的天穹炸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有猛虎踏足于天穹,经久不散。 赵府。 鲜血,火焰和刀兵的鸣啸声音经久不绝。 高手尽出,几近乎于人去楼空一般的赵府,在面临突如其来的攻击之时,并没能够维持多久,无论赵正勇胸中有多少沟壑,他表现于外在的,确实无心于权势,赵府虽强,却也无法与谈府势力相提并论。 哗啦声中。 西定州下,神拳无敌的牌匾已经跌落在地,随即被一只脚重重踩踏上去,自中间而断。 为首老者将刀倒插于地,自怀中掏出一小型机关,猛地一拉,火焰亮起。 随即便有猛虎按爪,行于天上。 ………………………………………… 喘息声极为急促。 玉九抱着烟儿翻入一处隐秘的宅邸之中,后背靠在了冰凉的青墙之上,方才令他心中的慌乱稍微平复了些。 怀中少女肩膀处的伤口已经点了穴道,勉强止住流血。 谈府的方向,传来呼啸之声,猛虎形状的烟花经久不散,玉九定定看着那猛虎按爪,看着那傲啸天穹的气魄,头靠在墙上,心中空空落落,终惨笑出声。 苦心经营了许久,计划了许久。 不知道多少的苦心低头,不知多少次的提心吊胆,竟在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全部翻转,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全部离自己而去,恍如无物,曾经推心置腹,相交为友的高手,更是对自己拔剑,险些就丧命于他。 不过还好,还有一人未曾离开自己。 玉九呼出一口浊气,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心中升起庆幸和从未有过的怜爱之心,只打算此事过去之后,便只和这自始至终,未曾弃自己而去的少女远走天涯。 一碗清茶,两杯淡酒。 总也好过江湖之中,提心吊胆。 正在其怔然出神的时候,怀中少女动了动,似乎苏醒过来,玉九面上一喜,俯身去看,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刺痛,下意识将怀中少女扔开,烟儿似乎并未受伤,飘然落在地上,右手五指纤长如玉,握着一柄匕首。 匕首之上,沾染了殷红的鲜血 玉九捂着自己心口,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之中汩汩流出,渐渐变色,落在地上,一片腥臭。 烟儿垂手而立,看着这个男人,淡淡道: “地字一号,莫烟儿,代主公问问玉公子。” “可识得‘背弃’的滋味了?” 玉九神色微变,登时间什么都明白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惨笑两声,只觉得心口难受地厉害,却不知道是否来自于那道伤口,气息渐渐萎靡,归于消弭,靠在墙壁之上,一动不动。 只是面目之上,一双眸子死不瞑目,直直看着前方。 莫烟儿抿了抿唇,神色清淡如梅,转身看向天穹。 深沉如墨的夜色之上,一只只猛虎自这西定州内不断升上天穹,照地夜如白昼。 PS:今日第一更…… 第二十八章神武复苏22长章节 距离那院落,越有一里之地的一处高楼上。 厉老三和公孙靖并肩而立,公孙靖面目之上,隐有些许焦急,却还克制地住,厉老三倒是颇为镇定,啧啧称奇,看一眼公孙靖,撇了下嘴,道: “不要转了,安静呆着,你那少主没甚么事。” “就算是有事,也有一百骑兵已经把那边儿包围起来,三息之内,就足以作为奇兵登场,出不了事情。” 公孙靖微微皱眉,还是叹息一声,未曾出手。 作为大秦兵家出身的武者,‘奇兵’这一概念的效果,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此事牵涉较多,因而心境略有失守,难得镇定。 厉老三道: “你先闭目养神,这里交给我,我说可以了,你再出手。” 凝眸看向里许之外的少年,心中略有疑惑。 这张脸…… 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为什么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 铮然鸣啸之音大作。 一截断掉的残剑旋转着飞上天穹,寒光凌冽,继而倒插在地,铮然鸣啸不止,先前那背负三柄长剑的中三品高手面色一白,咳出一口鲜血。 其左手之上,颇为轻薄凌厉的快剑,已经自中间断裂。 谈语柔立于寒梅之下,神色平和。 熊应据此,已经不足十步。 王安风微微皱眉,松开了谈语柔手掌,沉声道: “呆在这里,勿要乱走。” 右手握剑,朝着熊应和赵正勇两人行去,看到王安风出来,熊应身躯微微挺直,神色凛然,右手握着重刀直指王安风,虽未曾有言语,豪烈之气不减分毫。 赵正勇面上浮现迟疑之色。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少年,他总是感觉到心里有些不安稳。 当王安风身躯之上开始浮现赤金色佛文之时,老者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后脑处受到重击一般,大脑一片空白,霎时间想到了数日之前,夜袭赵府,外功强横的刺客,面色一白,脱口而出,道: “是你!” 王安风未曾回答,右手握紧连鞘长剑,面对着两名内功功体在自己之上的对手,未曾有丝毫留手的打算,暗运如来十力法门,金钟罩内力更是催动到如今的巅峰水准。 熊应察觉到王安风气息异变,眸子微亮,道一声好。 他此时身上已有十数创口,身上劲装早已经被鲜血染红沾湿,可气魄未曾有丝毫减弱,反倒是随着酣战,越发壮烈过人,右手长刀一振,竟然于这种不利的情况之下,抢先出手。 重刀斩过虚空,包裹风雪,分化重重刀影,将王安风和那手持双剑的六品武者,尽数囊括在了攻击当中,正当此时,那赵正勇却怒喝一声,右手抬起,猛地朝后面横砸。 气浪暴起。 六品高手全力一击,纵然是七品的武者也稳不住身形,一个一个脚步皆有踉跄,本来是天罗地网一般的阵仗,生生给他闯出来一个宽敞的道路,随即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朝着院外奔逃而去。 竟是在这种关头之上,不顾自己声名,惧战而逃。 王安风和另外一位武者身上压力锐减,对视一眼,在迎面刀锋袭来的时候,同时向着左右踏前一步,掌中长剑斜斩。 刀剑相撞。 一方是身怀巨力,手持神兵的七品武者,以及修行剑法的六品高手,一方是身处于强弩之末的一方帮主。 刀锋剑刃之上,沛然巨力,不断冲击涌动。 三人脚下,风雪一时尽散,数息之后,自从扬刀之后,从未后退一步的熊应面色一白,竟然克制不住,踉跄后退了半步,在其身躯之上,原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刚猛气势登时溃散。 王安风眸中微亮。 手腕一震,连鞘长剑竟如罕见的神兵一般,绽出明锐剑芒,以一个绝不可能出手的角度,猛地刺入了熊应腰间,熊应面色一白,身上气势逸散,咳出大口鲜血。 可即便陷于如此境地之下,其气度仍旧不减分毫,右手持刀,将那紧逼上前的持剑武者迫退,凌冽刀锋,带着决死的意志,将那武者掌中双剑尽数打得粉碎,气劲涌动,那枯瘦汉子承受不住,连连后退了数步,终究忍不住半跪在地。 面色苍白,嘴中咳出大口鲜血,抬眸看着那昂然而立的男子,咬牙吐出一字。 “服!” 而在同时,熊应左手已猛地抬起,握在王安风差长剑之上,一股沛然巨力瞬间顺着这剑鞘传来,王安风神色一变,一时竟是再难踏步。 纵然有剑鞘阻拦,但是以血肉之躯,生生阻拦神兵锋芒。 而持剑者,更是唤醒神兵灵韵的第一代剑主。 熊应的手掌之中,流淌出殷红鲜血,顺着墨色剑鞘滴落在地,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丝毫的痛楚,抬眸看着王安风,道: “为何,不攻某受伤之处?” 王安风手掌握剑,身躯之上,隐有雷霆纠缠,亦是不肯退让半步,道: “胜之不武。” 先前熊应被那白衣文士攻击之处,便在这一侧腰间,那一道刀伤直入内脏之中,若是王安风攻向那一处,则熊应立死无疑,可王安风竟然将那一处暗伤视若无睹,只是强攻。 “胜之不武……” 熊应低声呢喃了一声,突眉眼放开,放声大笑,道: “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好汉子!” “熊应今日,自知必死。” “可纵然身死,也不肯死在那些腌臜小人手中,大好头颅,唯君自取!” 狂笑声罢,握着王安风剑鞘的手掌之上,力道猛然大增。 他本是六品巅峰的武者,纵然身受暗算重伤,又历经围攻,亦是不凡,此时爆发丹田巨力,王安风一瞬之间,竟然难得挣脱,猛力提气,剑鞘却仍旧朝着左侧刺去,噗呲声中,笔直没入了熊应心口之中,剑鞘如墨,自后而出。 与此同时,其手中重刀,运起最后功力,猛地朝着一旁甩出。 此时众人心中紧绷的神经已经放松,如何还能防备着这一招,凌厉破空声中,那柄裹挟了六品武者周身内力的重刀恍若流星破空,直接自那白衣文士的喉咙处斩过,重重落在地面上。 爆响声中,方圆数丈地面瞬间塌陷,而在深坑中央,那刀仍旧鸣啸不止。 满场死寂。 有人头落地,双目之中,仍旧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熊应昂首大笑,顾盼左右,一时无人敢于对视,狂呼道: “哈哈哈,仇寇已死,酣战而亡!” “痛快!痛快!” 声音戛然而止。 自主破碎的丹田再也积蓄不了内力,自熊应周身,四散而出,风雪尽散。 二十七连帮大帮主,一招下错,身死于此,可纵然身死,犹自站立不倒,威势凌然,令人难以逼视,甚至于,他都不是死于王安风的手中。 他死在自己的手里。 王安风后退一步,亦是为之气魄所震慑,未能说出话来,正在此时,院门之处突然有拳劲涌动,宛如怒龙,数名武者咳血暴退。 先前趁乱逃离的赵正勇赤红着双目,疯狂闯入,转眼间急退了数名武者,看着谈语柔怒声高呼,道: “你竟毁了我赵府,坏我基业!” “老夫今日,必杀你!” 远处天穹之上,有猛虎按爪,行于天上,看其位置,正正是赵府所在的方向,隐隐有火光冲天而起,显然其言不虚。 王安风神色一变,此时他因为和熊应交手,已经远离了谈语柔十步之外,心中一惊,猛地转身朝着少女疾奔而去,可他竟未曾想到,赵正勇的速度比他更快。 老者的双目赤红。 他一生兢兢业业,未曾犯错,可谁知临到老来,基业被毁,激怒攻心之下,身为六品武者的能力此时几乎超越了极限,移步换影,呼吸之间,已经出现在了谈语柔身前。 抬手一扬,自腰间拔出一柄细剑,转眼间便有无穷剑芒向前笼罩而去。 从未有人知道。 以神拳无敌,称雄西定的赵正勇,最强的杀人招式,是剑法,道道寒芒,宛如怒涛席卷,瞬间将保护在谈语柔身前的武者全部击退,剑光突然一敛,宛如白虹般朝着少女眉心处刺去。 王安风距离谈语柔,尚且还有七步之远。 剑锋在少女眸中斩出一道凌厉的轨迹,可她心中竟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只是安静,只是……有些许的疲惫。 还是输了。 ………………………………………… 厉老三看着这院落中事情发展,看着熊应赴死,赞一声好汉子。 看到赵正勇奔逃之时,则满是不屑。 在王安风未曾遭受到危险的时候,他绝不会出手,身旁的公孙靖同样如此,距离不过一里,若是以公孙靖的实力,将其手中的兵刃掷出,几乎瞬间便能到达那院落之中。 当他看到赵正勇又逆转回来,施展真正杀招,袭向谈语柔的时候,心境亦没有丝毫的波动,甚至还因为夜袭的原因,懒懒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道: “准备吧,公孙,差不……” 声音戛然而止。 旁边一直闭目养神,准备关键一击的公孙靖察觉旁边好友异样,皱了皱眉,睁开眼来,旁边那一直懒懒散散的厉老三竟然如同火烧屁股一样,猛地站起身来,双拳紧握。 公孙靖好奇,转眸去看,身子亦是骤然僵硬。 夜色死寂。 那院落之中,一道挺拔身影周身缠绕着蓝色的雷霆,身化残影,几乎瞬间便出现在了谈语柔身前,以肩膀生生接下了那疯狂的一剑。 雷光闪烁。 在公孙靖两人瞳仁深处留下了熟悉到根本无法忘记的轨迹。 而那逆着雷光的身影,像极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景象。 公孙靖咬了咬牙,他的身躯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而旁边粗矮汉子的眼眶竟然已经通红,两个人都死死盯着那边跃动的雷霆,盯着那边昂然而立的身影。 这两个早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嘴里,颤抖着念出了同一个名字。 “八方·奔雷……” 对视一眼,两双眸子里面,都有凶光在闪烁着。 如同沉睡着的孤狼,终于寻找到了狼群。 终于露出了獠牙。 二十年前,神武府中,纵横西域,号称天人不败的铁骑校尉,于斯复苏,远在十数万里的陌生土地之上,号称最高之峰千年不化的雪山之下,来自于东方的武将驰骋于异国军士的最前方,以三千对三万,扫灭一国。 曾经在异国国土之上,创立下如斯伟业的将领们,沉睡的血液,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亡。 纵然神武府已经不复存在,纵然当年肩并着肩在雪原之中驰骋的兄弟四散于天下,纵然己身已经不复当时年少,纵然黑发已经渐有斑白,纵然天下已经大定,不再需要他们。 纵然雄心壮志似乎被淹没在了平日里琐碎的生活当中。 可有些东西, 不肯,不能,亦绝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厉老三和公孙靖的身躯下意识挺得笔直,他们一个穿着不成模样的劲装铠甲,一个穿着吊儿郎当,满是酒污的破衣服,可却都是神态凌厉,仿佛穿着的还是当年墨色的战装锦袍,仿佛放眼所见,尽是同袍。 冰冷,锐利,一往无前。 绝非是帮派帮主,或者兵家密探所能拥有的气质,在这两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身躯之上浮现。 PS:感谢痴等五百年只为好书的万赏,非常感谢。 前文所提,将军十万,扫平一国,是值的两件事情,其中,将军十万,指的是神武府王夫子的能力。 第二十九章定风波二合一 院落之中,雷光散去。 王安风忍不住咳出口鲜血,面色越发苍白,本就在先前夜探赵府时受过伤势的肩膀在这一剑之下,终于破功。 剑刃刺入身躯之中,继而猛地拔出。 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 赵正勇握剑后退半步,似有忌惮,当发现王安风气息已经逐渐萎靡的时候,方才微微放下心来,左右环顾,但见熊应已死,另一名中三品武者被反扑重伤。 王安风则是历经数战,气息早已经不复原本锐利。 放眼这院落当中,竟然没有能比自己更强的武者存在。 赵正勇心中激怒渐渐开始消失,嘴角微微挑起,失去了所有的绝望之后,一种自信和从容,那种掌握全局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看了一眼王安风和跨步拦在了王安风身前,似乎隐有着急的谈语柔,突然笑出声来,道: “终究……” “赢家终究是老夫,赢家,竟然是老夫……” 声音虽有喜悦,亦有茫然和痛恨,掌中长剑抬起,虚点向王安风的喉咙,可此时谈语柔竟挡在了王安风身前,赵正勇虽然知道眼前这姿容秀丽的少女实则并没有半点武力在身,竟自心中升起一股难言寒意,手中之剑,不由得微微一顿。 王安风咬牙,抬手抓住谈语柔,道: “去后面。” 他此时并未完全失去战力,如何能让一个弱女子挡在自己身前,谈语柔看他一眼,抿了抿唇,柔声开口,声音软糯,道: “那,少侠你小心……” 言罢似乎要往后面退去,却直接撞在了王安风身上,后者不愿内力反伤于她,几乎下意识后撤半步卸去自身之力,可谁想谈语柔竟然在此刻猛地踏前,速度竟是极快。 右手手掌当中,滑出一柄精致的匕首,朝着赵正勇刺去。 赵正勇心中猛地一颤,纵然他自己根本不愿承认,可今夜之中发生的一件件事情,都令他对眼前这少女充满了忌惮,身形暴退三步,手中之剑则是扬起,朝着那匕首刺去。 铮然脆响。 谈语柔手中的匕首根本没有半点力道,直接被弹飞,而赵正勇手中之剑,则是近乎本能地划过一道曲线,点向少女咽喉。 身后王安风手掌伸出,可肩膀处的贯穿伤势令他的动作不由得一僵,指尖只从少女黑发之上划过,瞳孔骤然收缩。 谈语柔的眸子很安静。 安静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剑光。 这一局中,唯一的破解之道便在于她。 只要她身死,那么剩下的局面不过是两个江湖势力的冲突,王安风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赴死,而以少年方才和熊应交手展现出的实力,孤身一人的情况之下,他若是想要离开,以赵正勇的实力,绝对留不下他。 谈语柔眸光流转,无声开口。 抱歉,少侠…… 这是我最后一次骗你啦。 剑光凌冽,正要入体。 正当此时,赵正勇突然察觉到一股惊人的寒意浮现心头,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强攻,猛地朝着一旁偏去,可方才跨出半步,左边的肩膀直接破碎,面色不由地一白。 一柄长枪出现在院落之中。 枪刃之上,红缨拂动。 烈烈如火。 那枪陡然凝滞于空,随即挥洒出了无穷的寒芒,红缨狂舞,挥洒出了一片烈焰云海,瞬间攻向了赵正勇,后者早已年老体衰,更是历经苦战,一身实力,本已经只剩下了七成。 何况,来人之武功尚且在他之上。 此时更是,杀意凌冽。 宛如秋雨般连绵不绝的枪芒之下,赵正勇竟然只剩下了防御之力,来人身形猛地一矮,双膝着地朝前滑进,掌中长枪登时降低数寸,赵正勇一时不察,手掌竟被那枪锋直接贯穿,惨叫一声,掌中兵刃,登时坠地。 与此同时,那枪锋直如獠牙,瞬间自下而上,贯穿其数处大穴,继而宛如长棍,枪柄斜撩,沛然大力,猛地爆发,纵然赵正勇竭力抵抗,竟不能够稳住身形,被生生挑起数丈,口中咳出大口鲜血。 下一瞬,那长枪如龙,竟是直接脱手掷出,只在瞬间,便贯穿了赵正勇心口,附带于枪刃之上肃杀的劲气,顷刻间将其心脏搅碎。 一代江湖高手,竟然连有效的反击都未能做出,便已经毙命于此。 公孙靖呼出一口浊气,转过身来,看着王安风,看着少年身躯之上,尚未完全散尽的雷霆,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人。 他抿了抿唇,并未抱拳行礼。 此时已极为成熟的巨鲸帮帮主,就仿佛记忆之中那暴躁鲁莽的青年一般,猛地半跪在地。 右手抬起,按在肩膀。 此乃大秦军礼。 沉声喝道: “属下公孙靖,见过少主。” 正当此时,寂静的街道之上,有雷鸣般的马蹄声音响起,继而越发壮烈,越发急促而明亮,一匹黑色战马跃入这院落之中,马上一人手持战刀,翻身落马,道: “属下厉三,见过少主!” 连绵不绝的马蹄声音戛然而止。 肃杀凌厉的声响当中,一柄柄战弓猛地拉开,强弓劲弩,带着肃杀的气息,锁定这院落中每一个人,伴随着一道道宛如冰霜般的视线,惊人的杀意,爆发出来。 “见过少主!” “吾等,护卫来迟!” 剩下的武者,手中兵刃,皆是坠地,铮然鸣啸不止。 天穹之上,猛虎按爪之相,越发雄壮。 …………………………………………… 西定州的骚乱,落下了帷幕。 一夜之间。 西定州城内除去谈府之外,竟已经没有了第二个江湖组织,而原本横绝一地的二十七连帮帮主战死,神拳无敌赵正勇,死于吞云枪公孙靖手下。 二十七连帮驻地之中,更是已经被暗中前来的巨鲸帮彻底掌控。 第二日,谈府谈天雄暴死。 谈府势力全部由其唯一血亲谈语柔掌握。 谈府。 “来,少侠,张嘴……” 王安风坐在床上,谈语柔手中端着一个碗,笑着喂给少年。 王安风嘴角微微抽了下。 他虽然受了些伤,可远不至于如此程度,可谈语柔根本什么都不管,后者又没有什么武功,他也不能动粗,最重要的是,公孙靖和那厉老三对于此事,亦是乐见其成。 根本不让他去厨房。 相较于那两位搓出来的‘猪食’,少女做出的起码还有个样子。 好说歹说,谈语柔勉强放弃了喂食的计划,王安风自己仰脖,将那碗粥饮入口中,强烈的味道刺激着少年的喉咙,让他想要直接吐出来,可是这饭菜中的材料又让他根本舍不得吐出来,只能心中含着两包热泪,生生吞咽下去。 谈语柔看着王安风,抿了抿唇,似漫不经心地笑道: “对了,少侠之后,可是要去找你的那位朋友?” 王安风神色转而郑重,点了点头,沉声道: “自然。” “谈姑娘,有消息了吗?” 谈语柔动作微顿,摇了摇头,道: “尚且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 “那,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少侠还要去哪里?” 王安风微微一怔,想了想,道: “之后,之后回去扶风城罢……” “然后呢……江湖中的事情,都处理了之后呢?” “又要去哪里……” 王安风微微一愣,心中一时亦是有些许茫然,无法做答。 谈语柔低垂眉目,脸颊浮现飞红之色,抿了抿唇,声音软糯,道: “呐,少侠,你看,你未娶,我未嫁。” “不如……” 王安风看其模样,经历了三日前的事情,他如何不知眼前少女虽然不坏,也是心有韬略之人,绝非眼前所见娇羞,后退了些,无奈道: “谈姑娘,不要在戏弄在下了。” “况且……王某虽然未娶,可早已经心有所属。” 谈语柔睫毛微微一颤,动作似乎微微一僵,王安风则是在心中想着其他事情,数息后方才察觉不对劲,视线投过,却见到少女抬眸,面目之上,并无丝毫的异样,只是轻轻笑了下。 笑容清浅。 “也是……” “不过,少侠这样子,可没有前些天那般好玩呢。” 第二日。 谈语柔将一信笺递给了王安风,其中正是梦月雪的线索,王安风大喜之下,当日起身离开,这件事情,一人出发比较合适,是以公孙靖和厉老三都没有跟着他。 这两个汉子站在二十七连帮的驻地当中,这些日子里,有的是让他们头痛的事情。 公孙靖看了一眼厉老三,问道: “你为什么不把事情都告诉少主?” 后者翻个白眼,道: “放你娘的狗屁!” “将军都没说,我们两个大头兵说个屁,怕是想要吃军法。” 想到当年的军法,纵然已经人到中年,厉老三仍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头皮一阵发麻,看了一眼公孙靖,复又道: “而且,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少主不知道或许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公孙靖微微一怔,叹息道:“确实如此。” 在其手中,握着一封信笺。 信笺左下角落,有猛虎按爪的图样,正是源自于谈府。 ……………………………………… 复又七日。 谈家掌门人,谈语柔,被刺杀于大堂之上。 医治无效,于当夜子时身死。 又有三日。 巨鲸帮公孙靖吞并西定州江湖。 谈府有反抗之人,未果,被收伏。 自此,巨鲸帮雄踞于西定北武,几乎占据了整个扶风一半的江湖之地,帮主公孙实力强横,一时间威风无二,无人敢掠其锋。 “小姐,您不后悔吗……”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大道之上,身着红衣的少女自窗外收回视线,看着旁边身着藕色裙衫,清丽过人的少女,面上有着好奇之色。 少女睁开眸子。 膝上白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抬手轻抚,笑道: “后悔什么?” 莫玉儿撇了下嘴角,道: “整个西定州的江湖唉,那么大的基业,就都给扔了?” 外头传来了老者的声音,叫唤道: “玉儿丫头,出来!” “过来帮把手!” 莫玉儿不甘地收回目光,叫道:“来啦来啦,不要催嘛。” “武管家,我马上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出去,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眯了下眸子,两旁积雪反射着阳光,就像是金子一样,路旁有追逐的孩童,笑地开心,让她的心里也放松了许多,嘴里轻声咕哝两声,坐在那穿着蓝衣的老者旁边。 车厢之内,和其面目一般无二的白衣少女莫烟儿轻轻剥了个葡萄,递给端坐着的谈语柔,沉默了下,还是轻轻道: “小姐,您真的不后悔吗……” 谈语柔看她一样,笑道: “都说了,后悔什么啊……” “只是,有些遗憾。” 谈语柔抿了抿唇,偏头看向窗外,风景独好,自少女褐色的瞳仁当中划过,阳光温暖,放眼可见的地方,都能够过去,安然自在,远离江湖。 再没有人想要杀她。 她也不必再战战兢兢,忌惮着每一个人。 而那些相信着她的人,跟随在巨鲸帮之下,也不会吃亏,她也终于能够像是当年想象的那样,在每一个温柔的午后沉睡不醒,看着远处的风景发一上午的呆,看着白云浮动,看着湛蓝的天穹。 “咳咳咳……” 谈语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面色霎时苍白,旁边的莫烟儿神色着急,自旁边取出来了一个玉瓶,却又想到了王安风所说,手掌微微一顿,迟疑道: “小姐,王少侠说,你不能常用这种……” “给我吧……” 谈语柔笑了下,接过玉瓶,自其中拈出一枚丹药,在阳光之下,色泽晶莹如血,放入嘴中,轻轻咽下,苦意弥漫。 心里那种空空落落的刺痛逐渐消失。 极寒之地有奇草,以指尖血浇灌,三十年可成。 上下生十三叶,开一花,无果。 能祛诸般杂念,使心如明镜。 味极苦。 谈语柔褐色的眸子重又变得安静,流转着阳光。 极大,极清澈,极温柔。 后悔? 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谈语柔怔怔出神,突然抬眸看着烟儿,道: “烟儿……你说,有没有另外一个世界?” 烟儿微微一怔,道:“另外一个世界?” 谈语柔靠在位子上,神色清浅,道: “对啊。” 另一个世界。 那里,阳光正好的少年侠客,遇到的不是从毒缸里浸染出来的谈语柔,只是一个生长在寻常家庭当中,没有那般好看,有些小脾气,却很温柔的女孩子……那样的话, 他会喜欢她吗? 如果,先遇到他的人是我。 故事会怎么发展呢…… 谈语柔的眸子微微闭阖。 温暖的阳光,有溪流,有花丛,她在看花,在看云。 她坐在秋千上。 什么也不做,只是懒懒地晃啊晃,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她行过,她行过花,行过云,行过金色温暖的光,推开了一条门缝,小心去看,那缝隙很大,大到足以将天穹,将阳光,将整个世界都隔开,却也很小,小到只能看到一张清秀的面容。 那是个少年,蓝衣负剑。 十年之前,有青年问她。 “语柔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双臂张开,看向天穹,瞪大了眸子,大声叫道。 “侠客,大侠客……” 谈语柔嘴角微微挑起。 “苦心花……” “好甜。” PS:谈语柔的故事,告一段落,她会和王安风相忘于江湖之中,亦或是在少年未曾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时候,突然自某一座古城的拐角处出现,眸光流转,声音软糯,道一声,好久不见。 保密…… 谈姑娘角色卡上线。 今日继续订正细纲,二合一更新,诸位见谅。 第三十章追查线索12 西定州内,前些天连着下了好些大雪。 天气渐寒,路上积雪不等融化,便被踩踏成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倒是越显得天地高阔,偶有飞鸟自空中过去,平添两三分寂寥。 远去他乡的商队渐渐归来,庄稼没法子种,城里也有了不少打短工的汉子。 官道上便少了许多行人。 可这大秦的路上,却无论如何,少不得江湖人。 天地严寒,于寻常百姓而言,甚至不愿出屋子半步,可对于修习武功,打磨身体的武者们,不过只是寻常事。 西定州城西去百里之处。 官道之上,一匹赤色瘦马迈着步子,在雪地上跑着,这马看上去瘦骨嶙峋,似乎一阵风吹来都能给它吹倒,可步子迈得倒是极为稳当,寒风吹拂,鬃毛微动,倒也有两分风骨。 马背上坐着个青年,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模样。 身着黑色劲装,倒不似寻常武者只带着一柄兵器,在其背后,背着个短棍状的东西,外面拿了蓝色棉布缠绕了好几圈,不知里面是个甚么模样,而在这东西一旁,还背着把极沉重的重刀。 通体墨色,重而无鞘,刃口雪白一片,看得人心里发紧。 青年一双剑眉紧紧皱起,似在沉思。 腰间有个墨纹锦囊。 “梦姑娘已经离了这西定州城,似乎陷入麻烦当中,但是暂时无忧。” “此事当与此时扶风郡三派之一,不老阁相关,谈家势力只在州城之中,那处县城离得有些远,只能打探出可能在的几处地方,具体何处,还须得少侠自己去找。” “另外,少侠你此行未曾掩饰模样,若是自此出去,那些追索着梦姑娘的人,或能猜得到你去的方向和梦姑娘有所关联,而若是梦姑娘察觉到你,也必然会有所反应,露出破绽,如此反倒不美。” “不如改容易行,暗中行动。” 易容之后的王安风抬眸看向前路。 只因为已经知道了梦月雪大概落脚之处,王安风此时并未以轻功奔袭,以免遭人注意,骑乘瘦马,只装作了随处可见的江湖游侠儿。 他的易容之术,在这两年间学自三师父鸿落羽,虽然未能得尽真传,可寻常武者也休想要看出丝毫的异样,就连身上味道,也通过搭配药物进行了伪装,木剑连鞘裹起来,负在背后。 背后那刀,乃是战死的二十七连帮帮主熊应所用。 二十七连帮,赫赫有名的兵器是一根长棍,被公孙靖拿去,这把刀虽然是熊应所用,却声名不显于江湖,除去沉重锋利之外,别无半点特异之处,没有丝毫灵韵,直如一块硬邦邦的破石头。 可熊应战死之时豪迈风姿,却令王安风无法将其随意扔下,虽然因为立场不同,刀剑相向,可其亦是人杰,反正要改容易形,干脆将这重刀负在背后,以做这段时间的兵刃所用。 心念转动,神色则无半点变化,王安风驱马而行,在这官道上复又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看到道路旁边一处驿站,右手轻拉马缰,那瘦马似乎通灵,停下脚步来,站在驿站旁边。 王安风呵出一口白气。 此地距离梦月雪所在之城,已经不远。 正因为不远,所以才需要小心行为,这里是最后一处驿站,人多口杂,若有什么异样,当能够看出些东西。 心念至此,少年翻身下马。 此刻早已经有看到他的伙计自堂内迎了出来,王安风将马缰交给小二,大步行入这驿站大堂当中。 大秦驿站分作两种,一者为官,一者为私,这一处显然是城中富户员外开在路旁,接待来往游商侠客,赚些银钱所用。 厅堂当中,可见不少食客,或是穿着厚实衣服,满面富态,作行走商户打扮,三两一堆,低声交谈,或者只是身穿单衣劲装,桌上有酒,大声谈笑,喧哗之音,冲耳而来。 王安风视线自那些武者身上扫过,落在了那或是放在桌上,或者靠在一边的刀剑兵刃,神色未变,只在心中低语。 果然有问题。 方才这条路上,并无多少行人,可此处驿站,竟然已经座无虚席,其中更是多为背刀负剑的江湖中人,回返商队倒是少数。 正当此时,又有一小二快步过来,眉目和善讨喜,一边招呼着王安风往一处桌子上走去,一边连连赔笑,道: “这位爷,真的不好意思,咱们今儿个人多,实在是没有空桌了。” “那边儿还有空位子,不如就凑合一下,拼个桌儿?” 王安风刚要开口,可又想到此时自己伪装成了其他身份,因而克制住自己的动作,顿了顿,只是淡声道: “无妨。” 那小二松了口气,视线自王安风背后那柄极为沉重的墨刀之上掠过,急急收回目光,引着王安风往前走,行至靠着后窗的地方,恰好有一张桌子上只坐了两个人,靠着墙的那边儿,坐着个肥大汉子。 旁边靠放着根浑铁长棍,碗口来粗,舞动起来,怕是人马难得近身。 在其旁边,则是坐着个俊秀少年。 身上衣服颇为奢华,兼具风度和暖和,显然没有多少武功。 王安风打量着这两人的时候,那汉子也在看着王安风,一手拎着根鸡骨头,当成牙签剔牙,满脸懒散,眸子落在王安风脸上,倒也不甚在意,但是当其看到王安风身后那柄墨色重刀时候,瞳孔微缩,原本散慢的神色略有凝重。 下意识坐得稍微正经了些,垂在下面的右手五指微微动了下,朝着旁边兵器靠近了些。 而在同时,那小二也在陪着笑和那俊秀少年商量拼桌的事情,姿态放得极低,而那少年也没有端着架子,颇为温和,一直看着小二,等后者说完,方才笑道: “这种事情,自然应该。” “出门在外,大家都不方便,自然应该相互体谅一二,何况我们也已经吃好了,正要准备去楼上休息。” 小二微有惊异,随即便是重重松了口气,忙不迭让开位子,站在一旁。 那俊秀少年站起身来,冲着王安风笑着点了点头,踏步离开,那肥大汉子嘴里咀嚼不停,噗地一下,吐出嘴里的鸡骨,那脆骨如同弩矢一样轻易穿透了厚实的木桌,没入脚下青石之内。 站起身来,右手一抓,将那浑铁长棍握起来。 周围的桌椅似乎在同一时间晃动了下,那兵器原本靠着的墙面上已经被压出了细密的裂缝,可见其沉重,而在这汉子手中却似乎如同个麻杆子一样,轻轻松松,踏步朝走出,行过王安风身前,跟在了那俊秀少年身后,上了二楼。 这楼梯已经有些年久失修,常人走动之时,都会发出吱呀轻响,那大汉本就笨重,又扛着个浑铁长棍,踏上台阶之时,竟然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显然身具不俗轻功。 王安风看着这两人上了楼。 这大汉所作所为,显然是一种武力的彰显,武者行走于江湖之中,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并非恶意,纯粹为了避免麻烦。 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此高手,不能不让王安风心生忧虑,不知其是否与梦月雪陷入的麻烦有关。 而在此时,那小二已极勤快拿着白布给王安风擦了擦凳子,招呼后者落座,倒好了一杯热茶,招呼道: “这位爷,打算吃些什么?” 王安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菜谱,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排列了三十来道菜的菜名,似乎每一个菜名都散发着巨大的吸引力,引得少年视线垂落其上,根本转移不开。 王安风克制住自己瞥向其他位置的原始冲动,敛目观心,声音平淡,道: “嗯……” “随便来两道,就好。” PS:第一更…… 感谢九条大河的万赏,痴等五百年只为好书的两万赏,感谢 第三十一章抵达住处22 吃过了饭菜之后,王安风并未直接起身离开。 而是装作寻常江湖游侠那样,喝了一壶茶,养了养神,方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自怀中取出了一枚足金足两的银元宝,轻轻放在木桌上,发出啪嗒轻响。 小二眸子微亮,心叫一声妙。 这些个驿站酒楼,最爱那些行走江湖的武者豪客,虽然可能引来些许麻烦,可出手阔绰,大把银子直如不要钱一般往外撒,自有丰厚油水可捞,所以就算危险,也总有许多人做这江湖人的生意。 紧走两步,忙不迭接过元宝,这小二一边拿着袖子擦拭,一边躬腰笑道: “谢大爷赏……” 一只手掌紧紧握在了他的手腕处。 身着劲装,背负墨刀的武者抿了抿唇,言简意赅,道: “找钱。” 小二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呆滞。 …………………………………………… 根据谈语柔属下传来的消息。 梦月雪和川连前些日子确实曾经在西定州城当中逗留过,可是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离开,而且极为警惕,在西定州盘亘的时候,很少和人交流,而离开的时候,更是以各种手段,将自己的痕迹尽数抹去。 若非谈府当中,有专精于此道的高手,亦是绝难察觉到踪迹。 不过两年时间。 牙牙学语的孩童才能畅快奔跑,山野中狼兽尝过血腥,当年颇为木讷,初次行走江湖,武功虽高,可行事作风皆是畏首畏尾的川连,竟然已经成长为能够令老江湖都称赞不已的老辣人物,这中间吃了多少苦,王安风心中也能猜得到。 抿了抿唇,神色沉凝,王安风扬鞭,轻喝声驾。 胯下赤色瘦马抖擞精神,大步疾行。 转眼之间,已消失在道路之上。 驿站二楼。 俊秀少年负手而立,安静看着那边烟尘散去,嘴角含笑,意态闲散。 直至路上人影消失无踪,方才侧身回望屋内,开口问道: “阿叔,这人武功怎么样?” 身后那胖大汉子盘坐在地,竟只比那少年站着差半个头的高度。 铁棍横放在膝盖上,右手握着个油光水亮的大猪肘子,大口咀嚼,闻言一双粗眉皱起,猛地嚼了好几下,将嘴里吃食吞咽下肚去,擦了下嘴,闷声道: “很难说。” 那少年挑了下眉毛,奇道: “很难说?阿叔你不是说,你年轻的时候,曾经走南闯北,见识过各家各派的高手,一双招子早已经练得厉害,看谁都差不离吗?” “而今怎么连个年轻人都看不透了?” 那汉子哼一声,道: “你知道个甚么?” “若是寻常武者,那哪家哪派,擅长些什么武功,你叔我肯定是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差错。” “可若遇着了不一般的家伙,那就不成。” “咱们武者之间,谁上谁下,终究还是得要打过一场才能知道,交手之时,瞬息万变,不止内功功体,刀法剑法,亦要看武者心性经验,意志气势,棋差一招,就是生死胜负两重天,哪里那般容易能够看得出强弱?” “天真!” 言罢又是狠狠咬了一大口肘子,满嘴流油。 那少年识得这汉子厉害,闻言神色略有郑重,踱步行至旁边桌子上,抬手斟茶,等到其茶水斟好的时候,那汉子突然咳嗽起来,竟是吃得太猛太急,又打算说话,一时不察,有些噎着,抬手打算去取水,少年已经将茶水递过。 大汉仰脖直接灌入喉中,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俊秀少年坐在桌旁,敲了敲桌面,复又问道: “那年轻人,真的这么厉害?” 大汉看他一眼,放下茶碗,哼了一声,道: “厉害?何止是厉害。” “他背上那把刀,阿宿你看到了没?” 少年点头,奇道:“看着了,乌漆嘛黑的玩意儿,难不成那把刀有什么厉害的名堂?” “可我记得,山上所藏神兵谱之中,并未有新加的刀类。” 汉子摇了摇头,道: “神兵,倒也算不上,可我识得那材料。” “当年我请九宫离火殿的师叔铸造兵刃,本来就是打算用那种材料,可这东西罕见地很,当年找了三个月,实在没有找到,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用了山下三百年积累的‘重山寒铁’打制了这寒山棍。” “虽远不能入神兵之列,也有一千三百余斤。” “可若是用那种材料打制,起码能上三千斤,寻常人马,难得近身。” “那青年身后的刀虽然比不得我这长棍,用不了那么多的材料,可粗略去看,少说也有千斤之重,而能背负千斤之重,不显露丝毫异状,无论他是修行的内功还是外功,都起码有些火候啦。” “而若是能挥舞这柄重刀,则定然有七品左右的武功,算得上不大不小一个高手。” 那少年眸子瞪大,道: “不对啊……师叔他们说过,山下的江湖里,七品武者绝对没有那么常见,何况是二十来岁的七品武者,就算是在咱们山上,也能出师了。” 大汉冷哼一声,左手搭在膝上,模样粗蛮凶狠,却道: “那些所谓高人,虚度一生,山门也不曾出去,诚所谓坐井观天,樗配之辈。” “说的都是些屁话!” “只以为坐山观云,闲看世事红尘,就是所谓世外高人,岂不知天下江湖,万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豪杰英才,天命风流之辈,不知凡几。” “区区二十来岁的七品便让你咂舌。” “嘿,天下之大,就是十六七岁的七品,也不是没有……” 一边说着,一边挥舞手中的猪肘子,满脸不忿之色。 少年自震动之中回过神来,见状翻个白眼,道: “这么能的话,阿叔你有种在山上吃荤,别一下来就嘴动个不停……” 大汉动作一僵,嘴角抽了抽,强自道: “我在山上,那是尊老。” “不想气着他们。” 少年呵了一声,右手按在桌上,未曾继续深究,皱了皱眉,道: “罢了,那年轻人再强,和我们无关,不过路旁偶遇,走的方向都不一样。” “只是这扶风郡的事情,烦人地很,莫名其妙窜出来三个门派来,往日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不是和三十年前的事情一样,幕后有其他势力推动……” “这次去郡城查上一查,便马上回山去。” 大汉双眼瞪大,咽下嘴中吃食,叫道: “这么着急作甚?!” 少年知道眼前师叔是舍不得山下的各类美食,却也不点破,只是冷笑一声,双手握起,掰地嘎嘣嘎嘣一阵脆响,道: “前些日子,上代行走师叔带着双子回山,那秦飞还好,虽然是个冰块脸,倒也是个专心学武的,不差,就是那个唤做秦霄的瓜娃子,一上山就纠缠着小听云。” “听说还打算一直蹭在咱们道门山上不下去,嘿……” 少年周身似乎散发寒意,冷着脸道: “小听云才八岁不到。” “那个禽兽!” “我须得要代行走师叔,好好教育一下他。” 大汉一个哆嗦,呐呐道:“若是个少年,自然禽兽,可那秦霄也只和听云一般大小,这两小无猜,不也是好……”声音未落,边看到少年眼神,干笑两声,再说不下去,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那名为张听云的小姑娘上山之后,几乎在数日间便成了整个道门祖庭的掌上明珠,那是道门上上下下,宠在心里头的宝贝疙瘩。 有谁能拽掉祖师爷的胡子,还赚得糖吃的? 换做是他,指不定已经给抽飞了。 还吃糖…… 大汉咬了一口肘子,看一眼浑身寒意乱冒的少年,极明智地往旁边缩了缩身子,不和这不知在想些什么恐怖事情的少年搭话,暗地里则为那秦府的二公子念了三遍往生咒,以表同情。 敕救等众,急急往生。 福生无量天尊。 秦小公子你好自为之。 …………………………………… 官道之上。 王安风复又驾马,一路奔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了一处颇有些偏僻的城镇,翻身下来,拉着马缰走入城中,放眼所见,虽然不是极为富庶之处,也是饱暖之家,行人往来之处,精神饱满,言笑晏晏。 王安风离开之时,谈语柔曾经给了他三处位置,据搜集的线索而言,梦月雪和川连两人,极有可能就在这三处地方隐藏,其中最近的一处,是在这城里西边巷道,最里面的一处院落。 虽然不知谈语柔是从何处查到的消息,但是此时王安风也只能相信。 左手拉马,缓步而行。 那院落所处,人烟较为稀少,门口正对墙壁之处,长着一颗粗壮老树,是一颇为幽静,极适藏身之处,王安风行至此处之时,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千里幻云’的味道,神色微有变化。 这正是药师谷中药理。 王安风抬眸看向这院落,想来川连两人,正在此处,一时心中略有激动,紧走两步,抬手敲门。 片刻之后,木门吱呀微开。 一道凌冽寒芒,自那门缝之中斩出,直取王安风心口! PS:第二更奉上…… 第三十二章交手,暗局12 这一剑出手极为隐蔽,凌厉至极,在门外之人心思放松的一刹之间,施以雷霆霹雳般的手段。 这一瞬间,只有寒芒破空。 王安风未曾料到如此变故,一时有些措不及防,却又回想起来,自己此时正是易容之后的模样,被川连误会,以为是不老阁中的武者,也情有可原,当下未曾拔刀出手,只是后退半步,避开长剑锋芒凌冽之处。 只因其右肩在四日之前,伤于赵正勇搏命一剑之下,此时只以左手出手。 手掌微抬,屈指弹在剑锋之上。 但听得铮然鸣啸不止,那剑锋上劲气登时被打散,王安风脚下身法变动,身子侧过避开剑锋,左手三指自下而上,拈在剑身之上,运起如来十力,此剑登时如同刺入石壁山岩当中,再动不得半分。 剑身劲气弥散开来。 王安风手指指腹处隐有刺痛,抿了抿唇,只以原本少年音色开口,道: “是我,川兄……” 剑锋震颤微止。 说话时候,王安风面上神色颇为复杂。 两年之前,离开扶风郡城,前往药师谷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川连梦月雪,都未曾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也没有人能够料到,那日一别,再见已是两年之后。 没甚么对错可说,只能够说世事弄人。 那剑身上力道消散了去,王安风顺势松开手指,微松口气,温声道: “川兄,先开门罢。” “我们进去再说……” 声音未曾落下,那原本已经消散了力道的长剑突猛地前刺,势极凌厉猛烈,王安风神色微变,突然传来喀拉喀拉的声响,原本闭合的木门自连着墙壁的两侧直接朝着他冲撞而来。 王安风心中一沉,知道事情不对,脚尖点地,已经朝着后面掠出。 只因为这处地方较为偏僻,巷道狭窄,纵然他轻功再高,亦是才能避开砸下的木门,却未曾想到,突然两道寒芒直接从中间,将左右两扇木门破开,喀拉声中,一左一右,直取少年双臂,而那剑则自中间直刺,如同草丛之中窜出的毒蛇。 身为武者,纵然修为通天,也还只是个人。 若被刺穿要害,就算赵正勇那种六品武者也要登时毙命,遑论王安风这等七品武者,而若以金钟罩硬抗,则耗气甚巨,更落入被动之中,实属不智,电光火石一瞬,王安风左手抬起,已经落于肩膀刀柄之上。 心诵佛经,力士移山,如来十力的法门再次出现。 源自于二十七连帮之主的无名墨刀铮然呼啸声中,横斩虚空,旋身而过,舞出了一圈寒芒,但听得咔擦数声脆响,那显见锐利的三柄兵器直接被这柄重刀斩裂开,倒插于地,鸣啸不止。 所谓围杀之局,不过转瞬即破。 而在此时,出手之人亦是出现在王安风眼前。 并非是王安风先前以为的川连,木门后头,站着个身材消瘦的青年,身着锦衣玉带,看年纪约有二十七八岁数,手持着剑柄,似不敢置信,满脸怔然呆愣之色。 而其左右则各站着个粗矮汉子,身长不及五尺,面目丑恶,长得一般无二,此时却甚是机敏,见状撒手扔下断刀,自身后各自抽出了一柄朴刀,神色警惕,盯着门外手持墨刀的青年武者,左边儿那个扯着嗓子,高声叫道: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兄弟?也想来这里吃一杯羹?” 其面目凶恶,可心中实是震动非常。 他们兄弟二人,因为生地丑陋,自小受人欺辱,可却心有灵犀,宛如一心双体,学会武功之后,凭借些下九流的刀法,配合默契,也曾经放翻了不少江湖武者,闯下了不小的名声,纵然不敌,也总吃不了亏。 像是方才那样,暗中偷袭,却被人一刀之下,直接斩碎了兵器的情况,着实罕见,在这扶风一地的江湖之中,唯独那些有名有姓的高手才能做得到,眼前青年看着年轻,竟已经有了如此惊人的技艺。 此时握着刀的右手虎口处,依旧还是酸痛不止。 一身气力,尚不知能发出几分,心中早已升起退意。 王安风闻言并未回答,视线掠过这三人,落入了这处院落当中,就如方才在外所见一般,这院落虽地处偏僻,却颇为幽静,收拾地也十分干净,前院里还开垦了一块小田,着实适合隐居藏身。 可此时那院子里木屋却已经一片狼藉。 屋门大开,门上有数道劈斩刀痕,其中散出袅袅青烟,正是方才王安风察觉到的药师谷奇香。 殷红色的鲜血自屋中流出。 王安风的面色越寒,那双胞胎兄弟察觉不妙,故作佯攻之势,冲向王安风,暗中则早已准备施展一种独门轻功跌扑步法,趁后者防御之时,自少年左右两边儿遁逃离去。 方才跃出两步,王安风左手处重刀猛地扬起。 刀锋斩过空气,形成一层几乎眼可见的气劲,猛地拧身横扫。 那双胞胎兄弟脸色一变,急急以手中兵器挡在身前,却觉得咔擦一声脆响,双手先是一凉,继而便是剧痛袭来,身如落叶一般,朝着院落之内飞去,只觉得天地茫然,本来沉重的身子轻盈异常,似乎要乘风直上到天上去一般。 轰然爆响之中,那两名内功功体约莫有八品火候的汉子重重撞在了青墙之上,撞出了大片蛛网裂纹,直接镶嵌在了墙壁上,四肢垂下,没有了声响。 挡在墨刀刀锋之前的两柄朴刀就落在地面上,碎成了渣子。 王安风手中之刀,本就有千斤之重,他方才又在盛怒之中,持如来十力法门,倾力出手,纯以膂力而论,几已不逊色于寻常六品武者一击,区区两名八品武者,如何能抵挡得住。 先前那持剑暗算王安风的青年此时方才回过神来,面色煞白,心脏疯狂跳动不止。 短短数息时间,武功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两名高手已经是一招即败,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此时更是不知是死是活,心念至此,额上已经渗出大滴大滴冷汗,咽了口唾沫,握着兵器的手掌不受控制,颤个不停。 前方气浪滚滚,掀起灰尘如雾。 身着墨色劲装的武者左手斜持长刀,缓步踏进。 那脚步声几乎像是踏在自己的心头。 其面色冷意如冰。 手中长刀通体如墨,重而无鞘,唯独刃口处一片森寒的雪白,令他心中越发惊怖。 未曾管那颤栗的青年,王安风脚步一踏,转眼之间,已掠过了十丈距离,出现在了那木屋之前,方才他出手之时,招法霸道凌厉,可此时不过一步之遥,他心中竟然升起隐隐畏惧。 他怕进去之后,看到的是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抿了抿唇,王安风将重刀重又负在背上,大步进去。 ……………………………………… 距此屋西去约有三里之处。 一位老者坐在躺椅之上,须发皆白,手中握着一卷医书,旁边石桌上放着一壶清茶,看两眼医书,喝一口香茶,极为潇洒自在,在其前面,半跪着三名武者,皆是身穿青袍,年纪约有三十岁上下。 为首之人眉目方正,腰缠银鞭,沉声道: “七长老,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江湖中脚程最快之人已经抵达,武家兄弟亦在其中,他们内功修为不差,刀法阴狠,若是药师谷余孽在那里,定然会受些伤,之后追捕,也更为简单些。” 那老者微微颔首,医书放在膝上,皱了皱眉,缓声道: “那便是最好。” “狡兔三窟,呵……那余孽这两年来,成长不小。” “我等追捕之时,竟也损伤了不少阁中弟子,最近来更是连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啊……若是继续下去,虽无大患,亦是令人心烦,咱们阁中培养武者,毕竟也不是个简单事情。” 半跪武者闻言额上隐有冷汗,知道眼前老者乃是暗中提醒自己,此事已经惹得阁中不愉,心中不由有些忐忑,复又下拜,道: “还请长老放心。” “此次我等放出了其落脚处的消息,告知那些武者那处有着药师谷药理秘籍,群涌之下,定然能逼出那余孽的马脚。” “何况那余孽虽然武功不低,心狠手辣,可毕竟还带着个累赘。” “我等已经在这镇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露出一丝蛛丝马迹,就休想要逃得生机,到时一网打尽,便可将那两个余孽尽数擒拿在手。” PS:第一更奉上…… 第三十三章多方变动22 竹椅上老者轻呵一声,并未回答,只是随意摆了摆手,令那三名武者退下。 那三人不敢有丝毫怠慢,极明智地起身告退,抱拳往后走,直至退出了院落当中,方才各自转身离去。 不知何时后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其中一女子回身看一眼那院落,呼出口气。 面上恭敬,心中则是多有不解之处。 那药师谷独传的药理虽有其独到之处,可不老阁也是专精于医毒之术的门派,门中典籍,也是先辈们呕心沥血,方才成就,七长老修为虽强,也远没有说穷尽了本门传承,不知为何对这药师谷的武功典籍如此执迷。 两年时间,也没有放弃。 岂不是舍本遂末? 这一念头只在心中一转而过,未曾深究,身为不老阁中执事武者,她虽有七品修为,可妄加揣测长老心思,也算是犯了忌讳,若被执法堂的武者知道,少不得掉一层皮,收回目光,施展身法,腾身而起。 只是数息时间,已经不见了身影。 院落之中,那茶香袅袅。 老者将手中医书摊开倒放在膝盖上,靠坐在竹椅之上悠闲晃动,双眸看着天穹之上白云聚散,微微眯起。 右手屈起,轻轻敲击在竹椅扶手之上,嘴中低声呢喃,道: “药师谷……” 说及这三字的时候,其神色略有变化。 似乎暗恨,似乎愤慨,却也似乎幸灾乐祸,如同大仇得报般的痛快爽利。 眼前似乎重又看到三十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看到了那身着青衣的中年医者,看到了那双尚且还算清澈的双眼,以及一次次令他悔恨至极,嫉妒至极的败北,逃得性命的狼狈。 看到了坛主那冷冰冰的注视。 三年毒蛇噬身之苦。 当年曾有大雨滂沱,那身着青衣的儒雅大夫皱眉看着自己,为自己疗伤之后,扬长而去,临行之前,冷笑斥责道: “邪门歪道,不足以为同行!” “你根本不配学医……” “滚吧!” 垂落的手掌攥紧,老者脸上本是平和的面容一阵扭曲,突然冷笑出声,道: “医者,医者……” “梦玉树啊梦玉树,输的还是你!” “三十年前,老夫临走之前给你留下的‘礼物’,以你的心智,不可能察觉不了,源自四象阁的《毒人百解》……如今看来,你终究没有能够过得去自己心中那一关,坠入了你最不齿的邪门歪道。” “哈哈哈哈……” “输的,是你!” ………………………………………… 此镇偏北之处。 数名背刀负剑的武者缓步徐行,神色冷硬,脸庞就像是下过雪之后的石头,棱角分明,透着迫人的寒意,城中百姓看着心中知道不能招惹,都远远地避让开来。 在这些武者前面,竟然像是座空城一般。 可不远之处,偏偏又能听得到红尘喧嚣。 为首之人是个伤了一只眼睛的高大汉子,背后背着个环首大刀。 留下了个刀疤的眼睛倔强地睁着,有些坏死的眼珠子泛白无光,令人看了心里发毛地厉害。 他在一处小院前面站定了脚。 抬眸去看。 根据消息,这里头正有着药师谷最后的传人,当年也算是一处大派的药师谷虽然于两年前‘药人’之事灭派,可对于这些江湖人而言,什么‘药人’‘毒人’,只要未曾牵涉到自己身上,那便都不是什么事情。 谁在乎?! 没有多少人在乎,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重要的是药师谷传承的药理和武功秘籍。 这两年来,不知为何,江湖之上总有各处秘籍宝物的消息传出来,虽然很多不过只是空穴来风,白起了争执,可其中总有些真的,为了一派传承,冒些险也是值当的事。 男子张嘴,呵出一口白气。 右手抬起,握在了刀柄上,那刀柄上缠了好几圈粗布,防止打滑,完好的左眼自这院落旁边扫了两眼,自己带来的人已经分开,各自拔出了兵器,除此之外,亦有其他武者过来,其中一老者看他叫道: “这不是赵大侠吗?” “久仰久仰,未曾想到,能在这处偏僻地方看到赵大侠,哈哈哈……” 独眼龙微微皱眉,心中升起来了警惕忌惮之心,却也未曾出手,只是随意招呼两声,抬脚便朝着那木门狠狠踹去。 他武功不差,此时又存心示威,这一脚运起了七成内力,势道凶猛。 这木门只是寻常材料,如何能扛得住?只听得喀拉两声,便直接朝着里头倒飞而去,这独眼男子冷哼一声,持刀进去,其余武者亦是不甘示弱,或是施展轻功,或是自门而入,原本颇为狭小的院落之中登时便被七八个武者挤得满满当当。 听得这声响,旁边院落里一汉子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抬手握住旁边镰刀,便要往出走,才走两步,却被其他数人按在了地上,其老父紧走两步,劈手夺下其手中的镰刀,抬手便是一记耳刮子,压低了声音,吼道: “你要作甚!!” 那汉子挣扎了下,未能得脱,道: “他们是歹人,俺得要去救一救……” “你救个屁!你就是送命去……” 那青年汉子硬着脖子道: “救不了也要去……” “那小姑娘来了一个月,阿奶的命不就是人家救下的?” “俺知道那些是江湖人,打他不过,可一命换上一命,也算对得起祖宗。” “总不能这个时候,还当聋子罢!” “阿爹,阿哥,咱这城里头聋子已经够多了,咱们往日也做过聋子,可这是救命恩人,不能不管啊!” 而在此时,院落之中。 未曾说话,只以眼神交流,便已经有两名武者踏步上前,自背上取出了墨色劲弩,拉动机关,架上了五根精钢弩矢,这种特质的弩矢足以瞬间刺穿一米来厚的山岩,若非武者,绝难使用,一共两柄,十根弩矢对准了这小小的木屋。 咔擦爆响之中。 十根弩矢,直接贯穿木屋,射入其中。 一片死寂。 那独眼武者握紧了手中长刀,体内内气流转,缓缓走近木屋,左手抬起,轻轻按住木门,吱呀声中,木屋缓缓打开。 抬眸看向屋内,未曾看到什么人,那武者先是松了口气,复又皱眉,左右打量,正在其转向右边儿的时候,突然听得耳旁衣袂翻飞之音,脖子后面汗毛猛地竖起,尚未反应过来,一人便已自左侧踏出。 其尚且完好的右眼处传来一阵生疼,就算是武者,也承受不住如此剧痛,忍不住惨叫出声,数息之后,踉跄倒出门来,脚步一个不稳,直接趴在了地上,抽搐片刻,没了生息。 “赵大侠?!” “赵大侠你怎么了?” 门外武者心中一寒,连连开口,数息之后,才有一人抬步上去,将这人翻开,只见其周身数处穴道之上,已经尽数被银针贯穿,右眼处一片血迹,抬手放在鼻间,竟然已经没有了生息,面色便是一沉。 不过短短时间,一个八品的好手,就已经毙命于此,众人面目一时凝重,心有退意,却又不甘离开。 正当此时,方才抬手将这独眼龙翻过来的武者面色突然剧变,晃了两晃,随即闷声不响,直接倒伏在地,抽搐数下,没了气息,其手掌处更是一片青紫之色。 哗啦声中,这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武者猛地后撤数步,面色皆是发白,其中有一老者叫道: “是那女魔头!” “她下毒!诸位同道,千万小心!” 正在这院子当中,一片喧哗之音的时候,据此地有百米之遥处,一身穿青衣的不老阁武者站在屋檐之上,自怀中取出来了一截粗香,手指只在这香头上一撮,便直接点燃,升起来了袅袅异香,随风逐渐飘远。 …………………………………… 王安风踏入那木屋之中。 在床铺之上倒伏着一人,五短身材,怒目圆睁,心口上一处剑伤,左手处则握着一柄剔骨尖刀,手掌还抓在这屋里抽屉上,似乎是正在翻找东西的时候,被人趁其不备,往心窝里一剑直接击杀。 看到这死者并非是川连或者梦月雪,王安风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复又有些许沉凝—— 眼前发生的一幕幕,无论是在院落之中埋伏的武者,还是这死在屋内,正在翻砸东西的汉子,都无疑昭显出,川连两人此时正陷落于危险境地之中。 这些武者,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其既然相互厮杀,想必不是出自不老阁中……而从其善用的武功来看,也并不是医毒一类武功。 莫不是,江湖武者? 王安风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件事情几乎一团乱麻,处处皆是迷雾,转身疾步出去,却已经不见了那持剑青年,想必是先前看到少年着急入内,发起了泼天的胆子,逃命去了。 王安风张了张嘴,转身又去看了看那两个嵌进墙里头的五尺汉子。 方才他盛怒之下,尤有理智,再加上这两个也是不差的武者,此时只是重伤昏迷,并未死去,可是从这种昏迷之中唤醒,需要些时间施针运功,而眼前这情形,显然已经极为危急,最缺的便是时间。 王安风心中一时有些躁动。 只因他是突然前来,对于此事并无有多少认知,此时缺少情报,难以做出判断,几乎是两眼一摸瞎,正考虑是否使用颇为粗暴些的手段时候,视线突然落在了腰侧那个暗纹锦囊之上,神色微变。 复又想到今日离开之时,谈语柔对自己所说。 “少侠此行,若是遇到些困难,不妨打开锦囊看看。” 想到少女手段,王安风心中一定,自腰间解下锦囊,轻轻打开,其中有一个瓷瓶,一张纸条,王安风展开纸条,抬眸扫过,神色微微一怔,随即便霎时安定下来。 “如此正好!” PS:第二更…… 第三十四章梦月雪的危局12 “若是少侠行事顺利,自然最好,可若是遇到了些麻烦,恐怕便与不老阁脱不了关系。” “少侠那位朋友,行事极警惕,以不老阁手段,也休想轻易找到,若想要确认位置,无非是以江湖中人,为‘驱虎吞狼’之计,或是派遣弟子,布下天罗地网。” “而不老阁擅长医毒之术,行事联络,皆以独门药物完成。” “少侠将这‘雨露膏’涂于鼻间,便能察觉到不老阁奇香,可便宜行事。” “江湖危险,望君珍重。” 那张纸上笔迹,自此而绝,密密麻麻,却不显得杂乱,反倒极为秀丽。 王安风将这张纸折好,重新放回锦囊当中,取出那瓷瓶,倾倒在手指指腹之上,触手微凉,却无甚异味,不知是以什么药材制成,以王安风此时的医术底蕴,也看不出来。 此时局势紧急,王安风顾不得其他,将这药膏抹在鼻间。 登时便感觉呼吸陡然清凉异常,嗅觉似乎被放大了许多,一股异香自这城中偏北的方向,袅袅传来。 少年神色微变,未曾再管那马,只是施展轻功,朝着那处方向疾奔而去。 那匹赤色瘦马似乎通灵,见到主人离开,打了个响鼻,迈开步子,瘦骨嶙峋,却如同蛟龙一般,疾奔而去,极其轻松就跟在了全力施展轻功的王安风身后,不见丝毫吃力。 …………………………………… “诸位,那女魔头毒物厉害,哪位英雄厉害,能将其擒下?” 那白发老者看着紧紧闭合的木门,满脸忌惮,却又不愿离开,嘴中只是开口撩拨诸多武者,可却不见丝毫效果。 那门口处倒伏着的两人,可都不是庸手。 其中那独眼龙一手刀法狠辣异常,为人性子刚猛坚韧,又极为警惕,已经在这西定州江湖中有了赫赫声名,放在了整个扶风,那也是叫得出名姓的人物,却不想直接折在了这里。 就算是后来那一人,也是个九品的武者。 眼前这局势,那是进去一个死一个,进去两个死一双。 这些江湖武者一个个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那药师谷的秘籍再如何诱人,哪里能够和自家性命相比?一时心中皆有退意。 正当此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道: “诸位同道,且听在下一言。” 众人下意识回眸去看,却见出声之人乃是一五短身材,形容猥琐之人,唇上两撇老鼠须,一双眸子突出眼眶,精光闪动,朝着左右拱手一礼,道: “诸位请了,在下窜天鼠公孙无。” “且看这赵大侠和方才上前的那位小兄弟,皆是身中奇毒,攻心而死,药师谷之毒,尽数取材于草木竹石,看这征兆,并非是火毒之属,若是我等能以烈焰焚烧,高温之下,管它是什么毒物,都必然无存。” 声音微顿,复又看到周围武者们若有所思,笑了一笑,复又道: “况且,就算是没能毒素烧个干干净净,这烈焰之下,也能把那女魔头给逼出来。” “到时候你我一拥而上,还怕她能跑得了不成?!” 众人一时迟疑,有些心动,却又担心火势太大,引来大秦巡捕之类,公孙无看到众人神色,心中已有定论,复又开口劝说道: “诸位大侠若是担心官府鹰犬走狗,倒是不必。” “这里距离西定州城已经颇远,远处便是大山,大秦在这处最厉害的武者不过是个九品的巡卫,以你我的身手,在引来大秦巡捕之前,往西边而去,遁入山林之中,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彼时天高任鸟飞,手中有药师谷秘籍,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去得?” 听得此话,其余人眼中神色闪烁了下,除去一人离开之外,剩下的五人则都答应下来,此时隆冬,这院子里自有砍好的干柴,这些武者分工,将这些柴薪干草抱来,扔到这屋子旁边。 那窜天鼠站在一旁,自怀中取出了个火折子,看着这木屋,眸中精光闪动,随手将这火折子扔在了柴薪之上。 屋内。 梦月雪将外头那些武者的计划听了个清楚。 自两年之前那事情发生之后,她和川连两人行走江湖,见过了许多凶险的场景,这种难关也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甚至以其心智,这一次若非是不老阁来势汹汹,她急于将川连转移,遗落了重要药材,不得已回来去取,也不至于会被逼迫至如此地步。 即便此时,她心中也并未绝望。 只打算等会儿趁着火势未起的时候,将身上所有毒雾洒出,趁乱冲出包围之中,先将所有人引开,再暗中回来这座城镇当中,将川连带走。 心念至此,右手扣剑,左手带着个鹿皮手套,已经探入了腰间包囊处。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了外面骚乱,有人叫道: “糟糕,前些天下过雪,这木头湿答答的,不好点着……” “那便去取些油来。” “去旁边民居里头……” 梦月雪心中方才暗松口气,此时又提了起来。 扣着长剑的手掌不由加了三分气力。 隔壁所住,乃是一家三世同堂,十来口人,她在一月之前来到这镇子的时候,本不愿和寻常人结交,可恰逢那一家人的老婆婆重病,她虽在江湖之中跌打许久,却终究于心不忍,冒着危险,出手相助。 此时回想起来,之所以暴露自己行踪,也极有可能就是当时救人所致。 牙齿轻咬下唇,梦月雪心中多少有些暗恨,行走江湖之上,恻隐之心,不过只是拖累,这个道理,自己早应该明白。可虽是这样去想,耳畔却总回荡着当时听到的嚎哭,总又会想起少时常常听到的那苍老声音。 彼时药师谷尚存,云巅之下,有老者负手而立,缓声开口: “医者当以心为上,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凡有所招,远近必赴。” “不为善心,则不可为医。” “此为我药师谷祖训,汝等切记!” 梦月雪嘴唇被咬破,流出鲜血,明明是回想起来了血脉至亲,双眸之中,竟然满是恨意,似乎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一般,正当此时,耳畔却又听得了骚乱之音,神色微变。 “放开!” 隔壁院落之中,那被兄弟叔长压制住的青年低声怒吼。 他刚刚看到隔壁院落中那些江湖人过来取油,心中便是一个咯噔,明明知道这些江湖人没安好心,可自己的父亲竟然陪着笑脸,亲自去取了一瓮菜油过来。 看着自己的父亲对着那江湖人卑躬屈腰,脸上陪着笑容,手上做的竟是杀害救命恩人的腌臜事情,青年心中一时怒火烧起,却又挣扎不开,只能重重喘着粗气。 那江湖人提着这一瓮菜油,扔下了个银子,转身便走。 而压着那青年的几个汉子察觉到下面挣扎逐渐减弱,亦是松了口气,方才用力许久,他们也是有些乏了,可谁知就在这放松的一瞬间,那青年竟猛地发力,直如蛮牛翻身,竟是直接将自己几个兄弟翻到在地。 一手握着镰刀,狠狠朝那江湖人手中的油罐扔过去。 敢过来吃这一杯羹的武者,没有一个是好惹的,那青年虽年富力壮,可也不能和打磨肉体的江湖客相提并论,带着一圈儿恶风的镰刀轻易便被避让开来,那江湖武者微微皱眉,转过身来,看向那青年的眼神之中已经是渐渐生出恶意。 那青年面色一白,却丝毫不惧,只是高声叫喊道: “姑娘,快走!” “他们打算拿油烧火!” 那江湖客闻言神色一厉,喝道: “小子住嘴!想死不成?!” 心中怒意上升,左手化爪,撕扯空气生出呼啸之音,就朝着那青年脖颈处撕扯过去,以其指力,这一下子若是抓实了,恐怕会把头给生生拽下来,便在此时,隔壁院落之中,却突然传来骚动之音。 但听得喀拉脆响,那木屋屋顶直接自内而外,破裂开来,身着墨兰劲装的少女持剑冲出,左手自腰间一拂,并未施展原本计算好的毒物,而是甩出了数枚透骨银针,凌厉呼啸声中,破空而去。 那本要抓在青年脖颈处的手爪直接被一根银针贯穿,面色一变,惨叫出声,捂着手掌连连后退,本以为自己就要毒发身亡,数息之后,却又发现自己活蹦乱跳,这跟银针上头竟然并未喂毒,面上又是一喜,叫道: “这魔头没毒啦!” “诸位齐上!” 言罢不再管这边青年,腾身而起,抬脚一挑,那跌落地上的油瓮飞起,早有武者拍手打出一掌,将其击碎,色泽暗沉的菜油落下来,随即那火折子一扬,直接将淋了菜油的柴薪点燃。 熊熊烈火,登时燃起。 失去了最佳离开机会的梦月雪站在地上,右手持剑,看着眼前众人,双眸之中,寒意凌冽,心中则是暗恨。 方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舍弃那毫无用处的恻隐之心,可临到关头,却还是身不由己,几乎是下意识便做出了反应,更是为了防止毒物误伤,攻向那持油武者的银针只是寻常物件,并未淬毒。 此时虽解了隔壁之危,自身却几乎陷于死局,而在其耳畔,那想尽办法想要忘记的声音却越发清晰,如影随形一般。 “医者当以心为上,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不为善心,则不可为医。” 记忆之中,那老者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抬手轻抚尚且年幼的自己头顶,神色复杂,笑道: “毒王终究因毒亡。” “雪儿,阿连,切记切记,药师谷祖训,不可忘啊……” “勿要走上邪路。” 梦月雪贝齿紧咬下唇,右手握紧了长剑,低声鸣啸不止,将心中几乎难以化去的杀机和恨意激荡出来。 忘记的人。 明明是你,叛徒! PS:第一更奉上…… 第三十五章登场,王安风假身的‘排面’22 “诸位同道,这女魔头身上已经没了毒物,无需戒备,大家齐上!” 先前去隔壁院子当中拿了菜油的武者高声喊叫,随即便自自己手掌上拔出了那根银针,甩手朝着梦月雪的方向激射而出。 先前的武者只是接触了死在梦月雪手下的尸体,就直接中毒身亡,而眼前这人中了一针,竟然也没有什么事情,众人见状,心中俱是一松,随即便有两名自认武功不差的武者手持了兵刃,抢出众人当中,各自施展得意功夫,朝着梦月雪冲去。 其余数人则是颇为谨慎,也晓得眼前这蒙面少女的厉害,非但是未曾近前,反倒都是朝着后面暴退了一端距离,手中则是都取出了随身暗器,甩腕发力,朝着梦月雪扔过去。 梦月雪手持一柄长剑,舞出了凛冽寒芒,将自己周身护住。 但听得叮呤当啷,脆响不停,那些暗器尽数都被拦下,随即抖腕发力,手中长剑剑光如同长河坠地,凌厉迅捷,以其一人之力,对战两名八品的武者,竟也不见落入下风,看得众人心中俱是暗叹。 窜天鼠公孙无双眸神色异动,只在心中赞叹,果然不愧是这两年间,仗剑杀退了数次追杀之人,这一手剑术已经极尽纯熟,非是寻常武者所能企及。 而在此时,其余的四名武者见其果然不再用毒,终于放下心来,想到药师谷传承的武功秘籍,心中火热,各自拔出兵器,杀上前去。 本来还算是能够支撑的梦月雪霎时间察觉到了巨大压力,一时间捉襟见肘,险象环生,但是其面上却无丝毫担心惊怖之色,反倒是沉静如冰般的模样,左手下垂,不知何时已经放在了腰侧包囊之上。 手持短刀围攻在梦月雪左右的公孙无见状心中一个咯噔,生出寒意,抬手往身旁一位老者肩上一拍,借力收招,身形急退,其轻功不凡,转眼之间就已经退出了数丈距离,出现在了这院落的院门之处。 而在同时,梦月雪左手已经朝前猛地一扬,其余众人多少也有几分警惕,见状不好,各自施展轻功退避,唯独那被公孙无暗算了的老者,避之不及,被少女手中之毒罩了满脸,嘴中发出一声短促惨叫,随即便扑倒在地。 身为内功八品的武者,只在瞬息之间,便没有了生息,足可见梦月雪手中毒物毒素之猛烈,下手之无情。 公孙无面上神色微变,这局面一时危急,于他极其不利,可他却突然大笑出声,道: “好猛烈的剧毒,好狠辣的手段!” “不愧是炼制药人的药师谷一脉余孽,真真是江湖之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可惜,如此剧毒,你还能够施展几次?” “我看你药囊当中,恐怕是已经空空如也了罢!” 梦月雪一手持剑,面上神色,几无半分变化,道: “确实不多,却还能够再送一人归天。” “不知道这一次,你打算拿谁来做替死之鬼?!” 一言以诛心,公孙无脸上成竹在胸的笑容,登时僵硬,其余武者,尽都是远离了这窜天鼠,以防止自己被其顺手一招,送向阎罗索命的地方,甚至于彼此之间,亦是有所防备,面露迟疑之色,虽然手持利刃,我众敌寡,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梦月雪心中微松口气,面上则依旧是冷若冰霜,一手按剑,一手探入药囊之中,呈现即将出招的戒备状态,缓步朝着外面走去,神态从容,怡然不惧,竟是显得包围其的武者们越发狼狈,远远看去,直如护卫一般。 正当她就要踏出这院子之时,一道银锁长鞭,突然暴起,如同草丛中巨蟒,直直朝着少女腰间药囊处撕扯过来,来势凶猛。 这要囊中间,不过是还有些许药物,对于内功深厚的武者,几乎没有了半点作用,若是被打落,今日自己绝难以幸免! 梦月雪心中悚然一惊,身形展开,朝后飞掠,避开劲气。 那道银色飞锁猛地收回,掀起了气浪如潮,一行数人,便只从这气浪之外,缓步而来,尚未出来,已经有人开口,道: “不愧是药师谷嫡传,心智非常。” “只拿着一个空药囊,便能够骇住这诸多江湖武者,险些就让你再度走脱,不过今日,你再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梦月雪闻言心中一惊,下意识握紧了腰侧药囊,而其余武者也抬眸来看,脸上神色先是微微一松,继而便浮现出羞恼之色,面上杀气之重,似乎恨不得立时将那少女千刀万剐了一般。 其腰间那药囊,不知何时,已经被割破了个两寸来长的豁口。 这种药囊材质独特,内里分出了诸多个小袋,各种药物不用玉瓶,只是放入其中,方便交手时候使用,此时给弄出了个豁口,里面的药粉便漏了出来,竟是只余了些许,显然其方才所说,不过是拿着言语诓他们。 窜天鼠公孙无面上青红交错,直如开了个染料铺子,知道自己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机会,眼前这些人过来,无论这少女手中是有神兵利器还是了不得的传承秘籍,自己都是只剩了干看着的份儿。 那气浪中行过数人来,皆是身穿青衣,手中兵器,以抓钩鞭锁为主,寻常江湖人惯用的刀剑一类,在这些人手中倒是罕见,为首一人是个中年汉子,面目方正威严,手持着个银色鞭锁,如蛇一般在其身周盘旋不定,发出呼啸。 这鞭子不比寻常,左右皆有逆弯钢刃,锋利异常,伴着这鞭锁盘旋,就如同是蜈蚣身上密密麻麻的短足一样,让人看了心中发麻,显然方才无声割裂了梦月雪药囊的,正是这短足钢刃。 梦月雪看了一眼这男子,面上神色罕见拨动了下,只是一瞬便已经恢复了原本平静模样,可自其心中,却罕见浮现出了绝望之意。 眼前男子,她亦是认得。 在先前逃离之时曾经远远看过一眼,虽然不知道其名姓,可也知道这人在不老阁中,地位不低,一身武功,更是七品武者中的顶尖水准,和先前那些江湖武者,不能同日而语。 中年男子看着前面带着面纱的少女,手腕一动,鞭锁猛地向前,直接将其面纱撕扯下来,露出了张苍白俏丽的面庞,这独门兵器两侧,短足钢刃密密麻麻,寒光凛冽,竟是未曾伤害到少女分毫。 只是那面纱却已经给撕扯成了齑粉,散落下来。 中年男子眸中浮现一丝惊艳之色,不由赞叹道: “我竟不知,心狠手辣,武功不俗的药师谷余孽,竟然是如此一位佳人。” “江湖之上,果真是能看得到常人难以见到的风采啊,哈哈哈……” 旁边一女子笑道: “祝师兄莫不是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那男子复又赞叹一声,道: “怜香惜玉,人之常情。” “不过,这女子乃是七长老点名要见之人,怜香惜玉,那是七长老的事情,祝某身为执事武者,所要做的,不过是将这二八佳人卸去兵刃武功,扔在七长老身前!” 声音尚未落下,其手中鞭锁已经呼啸而起,朝着梦月雪撕扯而去。 少女眸子微亮,她方才一直便是在等这么个机会,面对着修为经验都是远超自己的对手,唯有趁其不备,方才能有一线生机。 她的轻功乃是药师谷嫡传,颇为不俗,如同飞鸟点水而过,险险避开了那鞭锁攻势,趁势朝着旁边青墙之上掠去,可方才行了一步,便有另一道银索如毒蛇一般,纠缠而来,只在交锋的瞬间,便将自己手中长剑打落在地。 在其身后,那先前避开的银色鞭锁亦是转变方向,钢刃震颤不止,朝着她的大腿处撕扯而来,梦月雪此时不过堪堪跨入了八品武者的行列,先前一退一挡,已经是竭尽所能,此时旧力已去而新力未生。 眼前墙壁,往日里不过一步即过,此时竟如同天堑绝壁,令人心生绝望。 眼见目标即将落网,不老阁众人眸中皆有喜色,公孙无等人心中懊悔则是越盛。 突然,天边传来沉闷破空之音。 一道黑影,如同流星破空,自九天之上而落,只在瞬间,那两条银色鞭锁便被击飞,那中年男子手中独门兵器,更是被拦腰而断,其中一截,被死死钉在了地面之上。 劲气纠缠之下,兀自还在扭动不止,如同被打断了七寸的蟒蛇,极尽凄惨狼狈。 气劲散去。 那处竟是一柄重刀,通体墨色,唯独刃口之上,森白一片,兀自还在震颤,令人心中一片寒意。 面色苍白的梦月雪瞪大了眸子。 不老阁中祝姓男子心中亦是悚然一惊,却因想起长老就在城中,又多出许多胆量,踏前一步,高声喝道: “是谁!” 衣袂翻飞之音,一道身影落下,轻轻踏在刀柄之上。 肃杀鸣啸,戛然而止。 刀锋之下,震颤出一圈气劲,徐徐弥散开来,身穿墨色劲装,背负一物的青年武者立于墨刀之上,神态冷澈,抬眸横扫之际,已有无形气势,笼罩全场,淡淡开口,道: “尔等宵小,不配听吾之姓名。” 如此登场,如此霸道的话语,令在场诸多人心中皆是一惊,不老阁众人原本成竹在胸的气场被直接打断,心中越发不稳,不知眼前之人来路,只因忌惮,甚至连出手之心,都变得迟疑不定。 祝枭闻言心有怒意,冷笑道: “阁下好生霸道。” 青年抬眸看他,负手而立,淡淡道: “霸道,又如何?” ………………………………………… 少林寺中。 鸿落羽在空中连连打转,极为兴奋,高声叫道: “就是这样,排面!” “排面!” “哈哈哈哈,老子没白教你……” ps:第二更奉上…… 第三十六章化毒神功?12 外界王安风以凛然之势,震撼全场,一人破局,面目神色冷漠淡然,可在少林之中,诸人武功极高,也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自然看得出少年那种不舒坦的样子。 吴长青察觉少年耳垂处一抹似有若无的红色,嘴角微微一咧,复又看着在这山上笑着转来转去的鸿落羽,叹息一声,道: “落羽,你也太胡闹了……” 如风般乱窜的没影的神偷身形骤停,满山遍野都是栩栩如真的神偷,足足有上百个鸿落羽整齐划一,朝着吴长青转过头来,令老者头皮一麻,便听着这些神偷嘴中呦呵一声,声音层层叠叠,震得群山回应,连连叫道: “什么胡闹,这可是我神偷门中秘传之术,哪里是什么胡闹?!” 每一个神偷皆是满脸义正词严之色,叫道: “须知高手相争,武功经验不过只是胜负一环,气势自信,都极为重要,所谓杀伐,亦是诛心之术!” “若是彼与我相争,而看不透我,则其十成武功,施展不出七分,处处忌惮,便会处处留手,难能倾尽全力,人心之难测如渊,岂不强于天下猛毒奇药?” “如此一来,原本势均力敌之争,极有可能变成摧枯拉朽的碾压,甚至于以下克上,以弱胜强,寡敌众,亦非不能做到。兵家所言,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合,循环无端,莫过于此,如此武者杀伐之术,如何能说是胡闹?” “我看老药罐子你才是胡闹。”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鸿落羽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直指武者杀伐中气势之争,修习武艺者气血方刚,争斗胜负,生死如常,不过瞬息之间事情,若是心气不存,畏首畏尾,确实是取死之道。 可鸿落羽面目之上,灿烂的笑意根本抑制不住,眉目飞扬,极为兴奋。 突然听得了哗啦一声,满山身影皆是散了个干干净净,鸿落羽出现在吴长青身前,头顶朝下,悬在半空,晃来晃去,大剌剌道: “总之,你信我!” 吴长青克制住自己一巴掌抽在那脸上的冲动,毫无诚意地笑了声,道: “信你?” “老夫信你有鬼。” 声音微顿,又觉得自己这句话似乎有些过分,老来总是心软,抚了抚须,复又放缓了语气,道: “不过,你方才那分光化影的武功,是个甚么法门?” “神偷门中,也有这等奇门武功吗?老夫还以为,唯独天机岛上奇术一脉会研究这些玩意儿。” 鸿落羽闻言微微一愣,道: “什么法门?” 吴长青手掌一顿,瞪大了眼睛,道: “便是你刚刚弄出那般多残影的法门……” 鸿落羽脸上疑惑更甚,看了一眼吴长青,满脸都是你莫不是在玩我的神色,皱眉道: “那玩意儿……” “不是只要跑就可以做到了吗?” 吴长青脸上神色一呆,看着似乎比自己还要疑惑的神偷,嘴角微微一抽。 复又想到方才这神偷兴奋之时,只是施展轻功,就能弄出不知多少的残像,若是用出这等法门,再加上那张嘴……想及此处,心中不由一阵恶寒,看着旁边笑得眉眼飞扬的鸿落羽,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果然,这玩意儿……” “就是个祸害!” ………………………………………… 王安风看着眼前诸多武者。 神色冷然无波。 只是面庞却有些发烧,恨不得掩面而逃,若非脸上有些易容的材料,遮盖住了面上原本神色,恐怕这场面早已经崩不住。 梦月雪被少年保护在身后,看到其负在背后的五指紧握,拇指不住摩挲,眸子不由微微瞪大。 他,在紧张? 可在其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祝枭眉头皱起,冷哼一声,道: “看来阁下是打算和我们不老阁对着干了?” “好胆量!” 言语声中,右手一松,已经将那断了一半的鞭锁扔在地上,腾起来一层灰尘气浪,复又自腰后一拉,取出了一柄兵器,通体精钢材质,比起杀人的兵器,倒是更像是一个挖药的药锄子。 可那能够砸开山岩的棱角处,杀起人来,也不一定会逊色于刀剑兵器。 一端是个锋利的凿子,一端则是个钝器的模样,显然这兵器既能够施展匕首一类技法,也有锤法的招式蕴含其中,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在交手的瞬间吃个大亏。 王安风眸子微眯。 方才他先声夺人之下,已经将局势控制在了手中,此地人多,其中也有内功功体不差于自己的武者,当真混战起来,以他的武功,不一定能够护得住梦月雪安全。 此时该如何? 往日他从未有过这种经历,正当此时,那边祝枭已经心存试探之心,手中兵器扬起,抬手便是两道透着墨绿的弧形气劲斜扫而来,身子伏底,迅猛前冲,行进之时,左右移动不定,拉出数道残影。 身后窜天鼠公孙无瞳孔一所,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 这两道劲气可不是剑客们擅长的剑气杀敌之术,里头墨绿色的全部都是剧毒,寻常人只要沾上一点,便要立死,死后更会身化脓血,极为凄惨,就算是武者,也抗不过多少,乃是不老阁中一等一的杀伐手段。 复又看了王安风一眼,心道这人如此托大,恐怕要吃个大亏。 正当此时,王安风已经察觉到了这两道劲气中的古怪,强行克制住自己纵身避开的冲动,迎着急冲而来的祝枭,迎着不老阁众人自信从容的神态,迎着公孙无幸灾乐祸的目光,面无表情,抬起右手。 屈指,轻弹。 气浪轰然暴起。 王安风脚下重刀铮然鸣啸不止,身前地面给生生削去了数层,祝枭心脏险些停跳,本已经奔袭到了王安东身旁,突然又一个懒驴打滚,朝后滚出数米远,胸膛中心脏在疯狂得跳动着。 这,这是什么鬼…… 祝枭的眼珠子险些瞪出眼眶。 方才自己几乎是倾力斩出的两道‘毒龙牙’给那人一根指头就弹碎了? 这个人是生铁打成的吗? 他几乎想要破口大骂。 就算是有横练外功,可这‘毒龙牙’最强的不是劲气,而是隐藏在劲气之中的剧毒,寻常武者都挨不得一下,唯恐避之不及,这人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惊怖之余,下意识看向王安风手指。 依旧白皙修长。 缓缓收回。 祝枭心中一时大怖,知道碰到了硬茬子,可想到那位老者,要他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也是不肯不愿,正要说话,却见王安风微微抬眸。 少年的手指微不可查颤抖了下。 金钟罩足以消弭近八成劲气,可该疼还是会疼。 而在同时,他体内足以化去百毒的混元体正以颇快的速度运转,传来阵阵热流,足可见到祝枭出手之狠辣,这招式当中,毒性之猛烈。 混元体这门神功能将诸多毒素归入基础药理之中,化为单纯元气,供应武者吸收,可此时王安风却并未将这元气纳入丹田,而是径直以这混元体催动同为药王嫡传的武功点星指法,屈指轻弹。 恶风破空之音骤响。 一道纯白指劲刺破虚空,瞬息间蔓延了数丈距离,直指祝枭,后者头皮一麻,心脏险些停跳,正当此时,不老阁众人之中,一名女子手中银索一缠,直接将公孙无裹住,抖腕发力,扔向了那道指劲。 这公孙无武功本就较之于那人稍差,先前又避之不及,被扔出去之后,想要退避,却已经避之不及,登时被那劲气穿心而过,倒在地上,嘴里喷出鲜血,眼见不活。 而在同时,祝枭落在地上,打了个滚,顾不得自己的风姿,转身便跑,口中叫道: “走!” “快走!” 看到此局已解,王安风收回手指,心中微松口气,他就是担心此地还有其他高手,所以才不愿弄出太大动静来,此时迫退众人,正当最好。 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神色微怔,嘴角微微一抽。 心中叹息一声,少年腾身落下,右脚轻轻踢在了重刀刀柄之上,呼啸声中,那刀已经化为一道残影,朝着祝枭飞去,两人内功功体火候类似,可是祝枭已经没有了丝毫战意,施展身法,避开了袭来之刀。 重刀坠地。 王安风此时已经出现在了这重刀之前,右足踏地,左手握住了那重刀刀柄,祝枭察觉袭来之人,咬了咬牙,猛地回身,运起了一身毒功,狠狠拍向了王安风,墨绿色劲气一时笼罩方圆一丈之地,暗沉浮动。 其余几个江湖武者只是从此而过时候,吸了口气,便觉得头昏眼花,脚步一时踉跄,可见这毒性之猛烈,不老阁毒功之强横,心中皆是震动。 毒雾之中,祝枭怒喝出声,双手重重落在了王安风胸膛之上。 心中登时一喜,随即便发现自己的双手就像是拍在了铁疙瘩上一样,震得生疼生疼,知道眼前之人有高深横练外功在身,心中一紧,便要急速后撤,却在此时惊觉,自己竟然再也无法动弹。 气浪猛地暴起。 祝枭瞳孔皱缩,在其体内,勤修苦练了不知道多少的毒功猛地倒流,朝着眼前这人冲去,几乎是瞬间便流失了十之七八,面色瞬间煞白,突然想起一事,神色骤变,叫出声来,道: “化毒神……” 尚未说出口来,王安风已踏前一步,右手抬起,扣住了其面颊,手腕一动,掌中重刀发出一声沉闷呼啸之音,猛地倒扣前撩,自其喉咙处斩过,刀锋震颤,将其声音掩盖下去。 生机断绝。 PS:第一更奉上…… 第三十七章久别重逢,近来可好?23 王安风和祝枭交手之时,不老阁众人已经急掠出十数丈之遥,为首那女子速度最快,听到了后面祝枭双掌击中王安风发出的声音,神色微变,提气轻身,按住身法,回身去看战局。 墨绿色毒雾笼罩一丈方圆,腥臭扑鼻。 以不老阁毒功的威力,纵然其余武者已经离开了百米之遥,这味道也是极为明显。 女子认出这是本门武功施展到极限时候的外兆,神色一时绷得极紧,心中忐忑不安,不知交手战局究竟如何。 只在忐忑之时,墨绿毒雾之中,传来沉稳脚步。 有一道身影自其中缓缓走出,女子心脏不由提起,右手下意识按住了兵器,那银索如蛇嘶鸣,纠缠在空中。 可这毒蛇竟畏缩不安。 毒雾散去,现出一道身穿青衣的身影,面庞方正威严,颇有两分阴郁。 女子面色一松,露出喜色,与此同时,毒雾伴随着脚步,朝着两侧分开,露出了擒着那青衣男子脖颈处的修长手掌,那脖颈处一道狰狞伤口还在流淌鲜血,色泽殷红刺目,倒映于不老阁众人瞳仁之中,令其身形霎时间僵硬。 一股寒意自心底生出。 沉闷破空声中,有墨色重刀刺出毒雾。 王安风手腕一转,重刀横扫,呼啸声中,刀风如浪,将这毒雾尽数扫平,忍住了右侧肩膀旧伤传来的阵阵刺痛,面无表情,随手一扔,将已经没有了生息的祝枭扔出,后者身材本是挺拔,此时却宛如破布袋一般,无力跌在不老阁众人身前,发出一声沉闷声音。 无可匹敌的气息自众人心底深处浮现而出。 眼前之人并未施展出什么惊世绝学,登场以来,不过一攻一防,却已足以令人心中升起无能为力之感,连斩两人,长刀所向之处,无论是八品的游侠还是七品的门派执事,唯有立死一路。 只在这刹那之时,似乎连手中兵刃都变得异常沉重,难以如常挥舞。 方圆十丈之内,气氛一时压抑,众人气机,无形之间,皆随着那青年而动。 王安风驻足,敛目,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叫道: “对!就是这样!” “哈哈哈,排面!排面!” “然后再趁着这威慑的机会,看着他们,来上一句,嗯,就说,‘吾刀下从不杀宵小,今日已经破例一次,滚吧。’” “趁机在这些人心中种下畏惧,往后他们面对你的时候,再难全力出手……” 王安风嘴角微微一抽。 只从这声音之中,他就能够猜得到三师父在少林寺里头欢快的模样。 淡漠抬眸,却终究难以开口,沉默不言,只是沉默,却令这方圆十数丈之内,气氛越发压抑而死寂,人人心中惊怖,连最后的勇气都已经失去,宛如木偶,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一下。 低沉肃杀的刀剑鸣啸声音缓缓响起。 王安风左手手腕微震,墨色重刀寸寸抬起,负在背后,鲜血殷红,顺着森白刀刃滑落,滴在地面之上,那刀锋之上竟然未曾残存半分。 此地气机,越发压抑。 鲜血滴落刀锋,落在踩踏地污浊的白雪之上,渗透进去,人血温热,融化污雪,发出了细碎而沉静的声音,也引地此地之气机,不断下沉。 呼吸之音,急促而微弱。 如同有人持拿长剑刺目,缓缓迫近,眉心处浮现极为压抑的感觉。 在那不老阁女子耳边,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竟然压制了其他一切杂音,双眼视野之中,自极远处似乎天地交接之处变得苍白,渐渐褪去了原本色泽,似乎整个世界的一切都汇聚在了那黑衣青年之上。 使得那墨色越黑,刀刃之下,血色越发刺目。 突有铮然鸣啸,所有武者身子都是巨震,面色霎时间苍白下去。 王安风手中墨刀重新负在了背上,抬眸横扫,心中自然浮现出了一种难言的自信,似乎刀锋所向之处,一切性命,任其夺予,自在随心,手掌微颤,升起了随意出手的冲动,却终究只是抿了抿唇,压制住自身杀机,漠然道: “滚罢。” 似乎有无声巨响,已经紧绷到极限的气机瞬间崩裂。 “呼……” 喘息之声汇聚如浪,一个个武者如蒙大赦,转过身来,狼狈窜逃,转眼之间,王安风眼前已经没有了其余之人,唯枯叶盘旋,遗落兵刃,低声鸣啸,一时倒是有些空旷萧瑟之感。 呼出口气,少年转身,行过街道,踏入那安静的院落之中。 梦月雪还在。 手中长剑并未回鞘,略有些微戒备地看着王安风。 只因为此时她身上毒药已经耗尽,外面群狼环伺,显然已经被不老阁察觉所在之地,就算是偷偷离开,也很难逃脱,不若看看这突然出现,替自己解围的武者是什么身份,若是运气好,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王安风抿唇,看着眼前熟悉的少女,看着后者手持长剑,满脸戒备地看着自己,看着往日秀丽的眉宇此时已经凌厉如剑。 看着她手中长剑上纠缠的杀气。 这已是一个极为成熟而合格的江湖女侠模样。 见过血,杀过人。 小心而警惕。 可他还是有些怀念两年多前,那个冒冒失失,酒量很差,喜欢看着俊逸少侠发花痴,没有个正形的少女。 梦月雪手中长剑微扬,眼前青年的目光不知为何,令她心中有些不舒服,皱了下眉毛,沉声道: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不知高姓大名?” “吴某在此多谢。” 吴某? 王安风心中失笑出声,可这笑意却令他心中发堵,看着眼前少女,抿了抿唇,不再以假音说话,只以自己原本的少年音色开口,轻声道: “梦姑娘。” “许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梦月雪身子微微一颤。 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这行事霸道,锋芒毕露的青年武者,下意识退后了一步,面上神色有茫然,有无措,有不敢置信,亦有挥之不去的复杂恨意,种种情绪,变化不定。 这一声招呼。 隔了足足两年三个月的时间。 自深秋已化作了隆冬,其中间隔了不知多少的刀光剑影,灿烂或是温和的阳光,原本只是接触药材医书的手掌当中已经沾满了淋漓鲜血,声望隆重的药师谷变得人人喊打。 这人还是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梦月雪抿了抿唇,抬眸看他。 沉默许久,回答的时候,声音却又极为地平静,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会面,似乎眼前少年只是自药师谷中回来,就如同她当年幻想的那样。 可这一声回答,终究还是隔了漫长的两年时间。 也隔着一整个江湖。 “许久不见……” “王大哥。” PS:我果然是个手残。 坦白讲,心境拨动到现在才冷静下来,今天应该还有一更,这几天应该都会保持三更……以上 感谢長風萬里遙万赏,非常感谢 第三十八章川连现状33 院落之中,方才厮杀留下的血腥气息还未曾散去。 王安风两人之间气氛变得沉默下来。 先前王安风虽然为了找到梦月雪和川连两人,花费了不知道多少的功夫,可到此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前少女的爷爷曾经欲要杀他灭口,而她的血亲门派也是因他而亡。 严格而言,他们两人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才对。 梦月雪视线垂落一旁,回手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抿了抿唇,低声道: “我要去看师兄,王大哥你要不要来?” 王安风点了点头,现在他背着墨刀,做江湖武者打扮,便重又以那平静的青年声线开口,道: “那是自然。” 梦月雪点了点头,迈步朝前走去,王安风背负墨刀,跟在身后,往前行了约有数百米,却皆缄默不言,就像是一人独行一般,因为此时两人气氛实在尴尬压抑,王安风心中颇有些不舒服,便故作轻松,轻声笑道: “两年不见,不知川兄此时如何……” “想来也有很大变化罢。” 梦月雪脚步微微一顿,未曾回头,只是低声道: “不……” 王安风微微一怔。 “师兄的话,并没有多少变化。” ………………………………………… 一身青衣,身量修长,面目虽有三分木讷,可一双眼睛却极清澈,若是谈论武功,畏首畏尾,可若是谈论起来药理医术,眉目间流光闪动,专注如一,每每便有惊人之言。 这是王安风记忆之中川连的模样。 可眼前所见之人已是面目枯槁,黑发枯黄,双眸紧闭躺在床铺之上,呼吸微弱,似有若无,根本就是个活死人的模样,和两年之前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完全就是两个人。 这如何能够说是,并无多少变化。 王安风心中震动,紧走两步,抬手按在了川连右手脉搏之上,果不其然,其脉相极为晦涩微弱,根本不像一个修为有成的江湖武者,其细弱之处,比之于身处于弥留之际的寻常老者,还多有不如。 王安风眉头紧皱,似不死心。 长呼口气,体内内力按照混元功的法子运转一周,自手指处传出,循着川连的经脉运转,想要找出他陷入这种假死状态的缘由,若是因为某种剧毒,那么他的混元功功体,恰好克制天下诸般剧毒,或可有用。 梦月雪站在一旁,视线落在毫无防备的王安风身上,右手下意识握紧了长 剑,拇指按在长剑剑柄之上,只微微用力,便弹出了一寸剑锋。 那剑锋凌冽森寒。 一幅幅面孔自她眼前浮现。 爷爷,父亲,还有过去的记忆中所见所听的一切。 药师谷里的一花一木。 在最高处那块青石上面看到的,阑珊的云影霞光,绵延流转,天下为此以出的千里云海。 五指用力。 握剑的手掌之上,透过已不再白皙细腻的皮肤,看得到微微弓起的青筋。 当年王安风前往药师谷中,不过转日,原本如庞然大物的药师谷就崩溃毁灭,若是两者没有联系,她是决然不信的。 她自是深恨走入邪道之中,引得门派覆灭的爷爷。 可对于眼前之人,对于几乎将她生活尽数毁灭的王安风,纵然理智上能够克制自己,纵然知道,错不在他,却又如何能够没有丝毫的恨意? 她并不是侠客。 更不是圣贤。 她做不到冷澈如冰的善恶分明,也不能相逢一笑抿恩仇。 她本只是想要成为一个有两分娇蛮的女孩子,只是期望在百般埋汰之后,能够让爷爷牵着自己的手,放在师兄手中,然后帮着师兄一起云游天下行医,搜集天下奇方,著成一书,流传后世,临到老来,随意择一处地方隐居。 仅此而已。 现在,爷爷已坠入邪道,死不足惜。 师兄中毒,变成活死人。 梦中所见的那一幕,竟然只剩了她一人,而她的手中也已经满是血腥,而非行医救人的大夫。 心念至此,如何能够甘愿? 如何能够放下? 梦月雪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王安风,心中魔念涌动,拇指微微挑起,剑锋森寒,只一抬手,便能刺向前面毫无防备的少年,便能将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恨意抒发出来,可挣扎片刻,却终究重重呼出一口起来。 几近于踉跄一般,后退了半步,双眸恢复了冷静,抬手将手中之剑,轻轻放在了旁边桌上,这一简单的动作似乎已耗费她所有力气,梦月雪无力靠坐在旁边椅子上,右手紧了紧怀中之药,看着双眸紧闭的川连。 嘴角微挑,面上神色却满是自嘲。 是啊…… 两年过去了,唯有师兄,并没有多少变化呢。 背对着梦月雪的王安风睁开双眸,眸中神色安然如湖,看着前面川连,抿了抿唇,收回手掌,将后者枯瘦的手掌重新放回被子里,缓缓站起身来。 或许,川兄…… 我们之中,可能真的只有你,未曾有丝毫变化吧。 ……………………………… 与此同时,在这城镇中一处小院落中。 身着青衣的老者靠坐在竹椅之上,神色淡然,正自心中计算着前往追捕药师谷余孽之人所用时间的时候,耳畔听得了衣袂翻飞舞动的细微声音,眸子微亮,只道是不老阁中武者已经回来。 转过头来,便看到数道身影宛如奔命一般,自青墙之上越过,落在地上,似终于放松下来,面色皆是煞白,急促喘息不止,甚至有几人似乎是方才奔得急了些,双手撑在两旁,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姿势颇为不雅。 如此没有上下尊卑的行为,令那老者微微一滞,脸上神色霎时冷硬了下去,仿佛有寒风自此呼啸而起,那些武者身上,本是因为惊怖和疾奔出了一身热汗,却在瞬间褪去了温度,化为白霜挂在身上,一时极是狼狈。 那女子心中一个咯噔,突然想起门派中一则消息。 据传眼前这位老者当年在执行一处任务之时失败,被贬为门派药奴,受万蛇噬身之苦三年,在此期间,看尽了同门的白眼和不屑,是以虽然出身自江湖门派,对于尊卑之礼却极是看重。 自己等人方才行为,显然已是触及了这位长老的禁区。 女子心中一寒,几乎本能,猛地跪倒在地,拱手行礼,道: “属下失礼,还请长老恕罪。” 其反应颇快,在这老者彻底发作之前,就已经拜倒在地,加上她也是不老阁中执事弟子,修为已经七品,背后也有不逊于那老者的长老在,后者倒也不好继续发作,冷哼一声,坐回竹椅之上,却又觉得心中依旧不愉,眉头皱起,道: “让你们去抓药师谷余孽,为何弄得如此狼狈?!” “祝枭人呢?” “让他给老夫讲个清楚,这就是他所谓的天罗地网,这便是他所谓的把握?!” 不老阁众人方才被王安风骇破了心气,亡命奔逃之时,哪里还顾得上祝枭的尸首?听得这询问,女子心中一突,复又叩首行了一礼,方才抬起头来,面色已是苍白,道: “方才,方才弟子确实已经发现了那药师谷余孽的踪迹,其手中之毒更是已经被江湖中人尽数消耗干净,根本就是瓮中之鳖,随手可擒……” 老者皱眉,冷然道: “很好,那人呢?!” 女子面色微白,垂下头来,道: “已,已经被人救走。” “就连祝枭师兄,也死在了那人的手中。” 老者闻言神色骤变,猛地坐起身来,不复方才冷淡。 祝枭是不老阁中颇为看重之人,是以其年纪不大,就被派遣独当一面,而今暴死于此,等到回山之时,想来定然会有一堆麻烦事情,心念急转,眉头则是皱地越来越近,转头看向那女子,寒声道: “那人是谁?!” 女子摇头,道:“弟子不知。” “只知其用一柄无鞘墨刀,约有二十出头年纪。” “行为处事,都是霸道地厉害。” PS:第三更…… 第三十九章毒计长章节版12 老者闻言面色阴晴不定。 墨刀,青年,行事霸道? 扶风郡的武林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个狠辣的人物?竟能够在众人当中,斩了祝枭人头,只看这些弟子心气已失的模样,就能想象地到当时是如何情况。 恐怕是如同北风卷枯草一般,摧枯拉朽,毫无半点还手之力。 可他方才在此,却并未察觉到有中三品武者调动天地之势的迹象。 七品武者,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心中不解,复又开口,仔细询问这些弟子那人长相,这些弟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说来说去,也就只有一身黑衣,手持墨刀,脸色很冷,行为霸道这些形容被反复提及,根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老者心中越发憋闷烦躁。 这世上最令人心中不愉的事情很多,而心念之物分明已经触手可及,却又失之交臂,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天穹之上,突有飞鹰清唳。 声音清越,洞穿金石,引得下方众人抬头去看。 展开双翼足有三米以上的巨鹰掠过天穹,一道身形自上而落,衣袂翻飞之际,轻轻点在老者身前,脚下荡起一阵气浪,气浪散去,显出一个眉目疏朗,年有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朗声笑道: “赵兄,许久不见了。” “为何眉目不展啊,哈哈哈……” 七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之色,随即便收敛杂念,就连方才心中憋闷躁怒都收了个干干净净,端着姿态,淡淡道: “眉目不展?” “呵,梅长老怕是看错了。” 眼前男子少自己三十岁年纪,却和自己的地位一般无二,老者心中自认天资禀赋绝不差于他,会有如此差距,不过是因为三十年前,那三年万蛇噬身之罚,损伤了根基导致。 是以面对此人,总会心境不稳,生出许多嫉妒怨恨之心。 也因此,对于导致自己如此波折的药师谷一脉,恨意越发高涨,梦玉树虽死,却还有后人弟子在,唯独将这些弟子投入万蛇窟中,让其受尽百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才能一解心中之恨。 中年男子抬眸看他一眼,嘴角笑意收敛一分,眼前这七长老心中之事,不老阁高层之中,几乎人人心知肚明,他明知这老者忌恨自己,却也毫不在意,只是抬手敲了下自己额头,笑道: “哈哈哈,或许如此。” “某来得有些着急,云雾弥漫,一时间或是看得差了,赵长老可勿要放在心上。” 老者轻哼一声,似不在意,随意点了点头,复又皱眉,道: “梅长老你此时应该在山门之中,为何急急过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中年男子闻言脸上笑意收敛,显出两分沉肃之色,点了点头,道: “确实如此,今日某来这里,便是要通知赵长老。” “阁主命令,要赵兄即刻带着弟子,离开这西定州地界之中,不得有误!” 老者闻言神色骤变,禁不住声音微提,道: “离开?为何?!” “老夫马上就能抓到那药师谷余孽,药师谷秘传秘籍长青功和药理,唾手可得,为何要如此针对老夫?!” “此事阁主和阁老都已经同意了!” 如此剧烈的反应远超中年男子的反应,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不喜之色,声音不由得压低一分,微有寒意,道: “针对?呵,这话要从何说起?” “阁主和阁老之事,岂是你能胡乱揣测?!” 声音之中,寒意越盛,如同有一盆冰水,劈头盖脸浇到了老者身上,令其不由打了个寒颤,声音微顿。 以其心智城府,本不至于如此,可方才死了一个重要弟子,心中本就憋闷躁怒,却又见到自己一向嫉恨之人来此让自己撤离西定州,甚至还搬出了阁主来压自己。 三十年的仇恨和执念,此次若是让那人走脱,可能终其一生也不能再报。 纵死也不得瞑目! 于斯激怒攻心之下,方才说出了方才之话,此时冷静下来,方才想明白自己方才究竟是说了些什么话,脸上神色不由苍白了下去,双瞳深处,虽然依旧算是镇定,却也能看得到慌乱。 那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眉目处似乎都浸染了寒意,看着老者,漠然道: “赵广,你活了如此之久,也不容易。” “江湖风雨大,记得管住嘴。” “少说,不说。” “你可知道?” 老者嗫嚅了下,已不复方才气焰嚣张,道: “……老夫,多谢梅长老好意。” 梅锋收回目光,面容缓和下来,复又道: “某知你素来和阁主有所不愉,不过今次,却绝不是阁主针对于你。” “但凡是我不老阁所属,尽皆要在三日之内,离开这西定州内,回返门派之中,阁主阁老,自有其他安排。” 赵广微微一怔,道: “这……为何?” “西定州属于二十七连帮的势力范围之内,我不老阁和二十七连帮,同归于总……” 声音尚未落下,便看到梅锋冰冷的目光,身子微微一僵,未曾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中年男子收回目光,沉默了下,淡淡道: “从今往后。” “再没有二十七连帮了……” …………………………………………… 二十七连帮之覆灭,在事情发生的三日之后,终于不再隐藏,为江湖中人所知。 而在这短短三日之间。 谈府已经换了一遍新血,在新任虎王难以揣测的掌控之下,这个足以震动扶风,甚至于足以传播至整个大秦江湖的巨大消息,被生生地压了三天时间,方才开始往外泄露。 此时,一切可能存在的机会都已经消失。 谈府骚动之后的短暂衰弱阶段已经结束。 攻下了二十七连帮驻地的巨鲸帮更是已经自山后小路,暗中调来了近千名帮众,原本‘瘫痪’的二十七连帮驻地被厉老三亲自做了调整,危险指数笔直上升。 至此已经有不少打算潜入进去的武者丢了性命,连个水花儿都没有冒出来。 而在巨鲸帮铁衣卫枪锋所指之处,原本二十七连帮的生意势力登时易主。 而今依山伫立的新巨鲸帮分地,在夜色笼罩之下,就如张开了獠牙利齿的猛兽,散发出冷澈如冰,却又渊深难测的恐怖寒意,令人心中畏惧。 只是短短三天时间。 其余势力趁着骚乱,夺下谈府和二十七连帮基业的可能性直接被压制为零。 若是三日之前,其余人只需要面对内耗严重,实力大减的谈府,和历经酣战,精气神皆已经滑落巅峰的巨鲸帮武者,要是能抓住恰当的时机,尚且还有机会夺下谈府和二十七连帮基业。 可此时,那一瞬即逝的时机还未曾出现,便被谈语柔轻描淡写地抹去。 此时若有人敢出手,需要面对的乃是上下一心的谈府,和夺下偌大基业,气势如虹的巨鲸帮帮众,两个庞大势力,互为犄角。 若是还敢出手,几乎找死一般。 谈及此处,梅锋不由赞叹,道: “如此老辣的手笔。” “这位谈语柔姑娘,虽然不过是个女儿家,其手腕魄力,竟也丝毫不逊三十年前的病虎谈天雄。”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厉害,厉害!” 赵广站在旁边,面色不定,知道此时谈府和巨鲸帮既然已经站稳了跟脚,下一步,必然是要扩张自身势力的影响力。 自己等人归属于不老阁,身份敏感,此时正是特殊时机,若是这几日里还呆在这里大肆行动,极有可能会和巨鲸帮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虽然和扶风本地帮派的一战,几乎注定,可此时却还远不到时候。 更何况那巨鲸帮帮主,吞云枪客公孙靖一手枪法,凌厉异常,远非常人所能匹敌,而不老阁武者一身功夫,则有近一半是在身上种种奇毒之上。 交手之时,若能提前搜集情报,准备了对应之毒,要以弱胜强,以下克上,也不过轻易事情,可若是毫无准备,于江湖之中,遭遇速战,那他绝不会是那位吞云枪客的对手。 极有可能会在十数合内被其挑走了项上人头,白白殒命于此。 可虽是如此,赵广心中却仍旧还有许多不忿不甘之处,咬了咬牙,道: “老夫明白了……” “赵某自会听从阁主命令,在三日之内,带着门下弟子离开这西定州地界,回返门派之中。” “可是在此之前,老夫尚且还有一事要做。” 梅锋微微皱眉,只道是眼前老者还是死心不改,非要抓住那药师谷余孽,心中不愉,道: “赵长老,药师谷武功虽然也还有可取之处,可如何能和我派绝学相提并论,就算是你武功修到了瓶颈之中,打算以他山之石攻玉,藏经阁中也有各派武学,其中不乏绝学,何必拘泥于药师谷砖瓦之功?” “须知你自己失手身死事小,若是坏了那件事情,万死不足以赎罪!” “哪怕是你的家族,也将因此而覆灭,你可知道?” 赵广皱眉,此时却异常执拗,沉声道: “此事情不过半日不到即可做成,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就算是坏了事情,阁主阁老追究下来,一切罪责,也都由老夫一人承担,必然不会影响梅长老分毫。” 梅锋挑眉,正要开口,便听得了赵广复又道: “何况,这也是为了报祝枭师侄之仇。” 梅锋神色微变,听到了这句话,左右扫视一番,方才注意到这院落之中,竟然没有祝枭的身影,听赵广所说之话,此人竟然已经身死,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祝枭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可一身毒功已经炉火纯青,极为猛烈,加上为人处事,颇有两分手腕,在不老阁中下一代武者当中,算得上是备受关注之人,而今身死,大大小小也算是个麻烦。 想到祝枭平日里奉上的种种好处,梅锋沉吟一二,决定稍做退让,道: “你打算怎么做?” 赵广冷笑一声,道: “祝枭师侄是追杀那药师谷余孽之时,被一墨刀武者击杀。” “那人定然和药师谷余孽有脱不开的关系,那余孽本有一男一女两人,其中那男子途中暴露行迹,被老夫以一门奇遇得来的‘牵机散’打入肺腑之中,此时已经成为活死人,移动不便。” “所以这三人,无论是那两个余孽,还是杀了祝枭师侄的凶手,肯定就在这村镇之中,没法子离开。” 梅锋挑眉,似乎猜到了什么,道: “所以,你待如何?” 赵广冷笑,看向此镇不远处的那座山上。 此时起风,吹拂地老者头上白发略有些许散乱,缓声道: “自上风之处下毒。” “‘牵机散’随气而流,那中了牵机散的武者现在根本就是个废人,比之于不通武艺的百姓都多有不如,到时候老夫以诸多奇毒,使其顺风飘入这城中,以那废物的体质,肯定会出现诸般反应。” “到时候,不怕他们不现身!” “如果他们当真能够认得住,那么,便眼睁睁去看着自己至亲之人,痛苦哀嚎而死,哈哈哈哈,若能使得梦玉树后人承受如此痛苦,老夫纵然离去,也是心中爽快!” 梅锋看着面目扭曲的赵广,道: “你那毒,如何?” 赵广嘴角挑起,道: “老夫之毒?嘿嘿……” “自然非凡!” “可遍传千里,人畜沾之,无论老弱或是健壮,皆要痛苦哀嚎数日时间,方才会精疲力尽,呕血三斗而死,死状瘦骨嶙峋,宛如厉鬼!” 中年男子微微皱眉,提醒道: “你如此行事,不怕大秦出手?” 赵广抬眸看他,道: “大秦?笑话!” “此地若是死绝了,又有谁能知道下毒的人是谁?老夫就说下毒之人药师谷余孽所为,又有谁人不信?” “你觉得,这江湖中人会相信老夫,还是相信两年之前,行那毒人之举,邪门歪道的药师谷余孽?” “还有那手持墨刀的武者,亦是同党!” “纵然他们未死,却也早已臭名昭著,行走江湖的时候,不必老夫自己出手,也有大秦巡捕和那些所谓的侠客去杀他,杀之不尽,他越是反抗,杀地越多,便越发挣脱不开这污名。” “而老夫独坐一旁,看他们彼此厮杀,看他去死,岂不痛快!” 言及此处,老者白发散乱,双目微睁,似又想起了三十年前遭遇之事,面目神色,越发狰狞,竟宛如白日厉鬼一般。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想了想,比起更新三章短章,倒还不如写成两个长章节,这样子剧情也不容易断掉…… 感谢顾忘生万赏,非常感谢(抱拳) 第四十章人心难测,各有所虑长章22感谢美m女你懂的盟主 声音落下,周围不老阁弟子心中亦是生出寒意,禁不住后退一步,离那白发老者远了些,不老阁弟子同时涉及医毒两道之中,行走江湖之中,常常秉持中立,非正非邪,如此偏激的行为,即便是在他们眼中都过于疯狂。 中年男子看着旁边神色扭曲的老者,眸光闪烁不定,面上神色倒是依旧如常,只在心中升起了许多轻视。 好勇斗狠,因心中意气逞一时之快? 当真以为,此时的江湖,还是三十年前的江湖吗?这浩浩大秦麾下之民,如果这么轻易便能被动了,大秦便也不是大秦了。 绵延七日的酷烈之毒? 呵…… 梅锋心中冷笑。 不提大秦刑部如虎似狼,持剑巡视天下的名捕,只要这一处出现剧毒的迹象,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便会直接招来三个以上中三品武者,持拿狴犴铁令,执行杀伐之举。 两年之前,白虎堂一案,还是因为丹枫谷夏长青率先行动,将米家山庄所在之处附近的中三品巡卫尽数吸引离开,白虎堂众人才敢动手。 一击得手,即刻远遁,并且准备了数条后路,可纵然如此,白虎堂终究还是被暴怒的大秦铁骑发现踪迹,彼时有五品大将持拿灵兵直接出手,率数城之军,以兵家军阵,将白虎堂参与此事的武者上下宰了个干净。 根本不要活口。 大秦铁骑纵横天下,已非群狼,唯独猛虎成群,方才能够形容。 而此时,这帮猛虎潜伏爪牙,不是转了性子,只是因为有真龙束缚,据传军中宿将,只因久久不得杀伐,掌中之兵每每便在夜间跃出刀鞘,作响不止,声音凄厉森寒,令人头皮发麻。 梅锋抿了抿唇,看着眼前赵广,虽然已经预料到老者此举必然失败,可却并未出口制止,反倒自心中思考起来,如何能将眼前这老者和不老阁斩断联系,借大秦之手,将这一直嫉恨自己的老不死斩杀,而不至于牵连己身。 此毒发作虽然剧烈,可并非立时致死,才令他升起了这个念头,若这是触之立死的剧毒,他此时必然是会远远离开,甚至于会在禀报阁主之后,代不老阁通知大秦巡捕,引刑部高手将这老疯子击杀,以免引火烧身,坏了大事。 可此时这种毒性,倒是能多出许多可行之事。 若在大秦武者出现之时帮衬制服赵广,只称其为复仇而致一时冲动,做下此等事情,和不老阁无有任何关系,再救治这满镇百姓之性命,应该足以取信于大秦,起码不至于令其对自己出手。 想及眼前老者藏于府邸之中的诸多奇毒,梅锋眸中浮现一丝异色,面上神色却越发和煦,负手而立,点了点头,道: “那……梅某便拭目以待。” 赵广点头,面庞之上,神色如古井无波,心中充斥着一种濒临疯狂的豪赌心态。 三十年。 这念头已折磨了他足足三十年。 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十年?他再等不起了。 三十年,已经令他从年富力壮,风姿儒雅的江湖高手,化为了鸡皮鹤发的垂死老人,如梦靥般折磨着他的人,已先他一步离开了人世。 可他不甘心! 垂下的手掌笼在袖袍之中,微微攥起。 赵广面上消去了方才的狰狞,神色平静,身为六品武者,虽然年老,脸上亦没有多少皱纹,眉目慈和,白发如雪,就如同这安详小镇当中,随处可见的邻家老爷子。 可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双眸之中极尽疯狂竟然显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 “王大哥,你能看得出师兄中的是什么毒吗?” 梦月雪看到王安风站起身来,眸光微亮,按照川连两年前的说法,后者一身医术极为精深,而且似乎别有传承,和大秦江湖中常见的医术药理截然不同,自成一家。 若是他的话,或许可以…… 梦月雪自心中升起一丝奢望。 王安风摇了摇头,含着一丝歉意,道: “抱歉……” 梦月雪眸中光彩黯淡下来,摇了摇头,强笑道: “没甚么……” 这两年间,东躲西藏,找了不知有多少方子,才勉强能够克制住川连症状恶化,护住其心口处一口真气不散,而今王安风解不得这毒,对她而言,倒也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只是, 还是会有些难受。 王安风看着眸子黯淡下去的梦月雪,抿了抿唇,心有不忍,却终究没曾开口说话,梦月雪脸上的神色很快便恢复过来,呼出口气来,抬眸笑道: “王大哥……你先坐。” “我去给你泡些茶。” 王安风点了点头。 梦月雪转身回了内室,而他则是坐在桌旁,耳畔传来了苍老的声音。 “风儿,你为何……不说出来?” 王安风敛目,沉默了下,轻声道: “我不能说。” 他自然不能说,他甚至不知自己如何去开口,因为川连所中,乃是药人之毒,一旦中毒,近乎无解。 药人之毒,乃是医家禁忌。 寻常药物,不过是种植以五色之土,受天光雨露,星月光辉,长于天地自然之中,可药人之术,则反其道而行之,言人为天地众生之长,五脏内府,自成一处天地方圆。 故而以人为养料供养奇药,中毒之人一身修为气血,尽数都被打入体内的药物吞噬,直到最后,人精气神三宝尽数散去,枯槁如木,不成人形,可那奇药却会在灌注之下渐趋于纯熟。 一旦出世,只在数日间就会从一粒种子飞速成熟,因为是以人性命浇灌而出,其效力往往非同凡响,无论其功用是调息养气还是补充气血,都是江湖中颇为难得的宝药。 以川连现在的样子,他体内的那一株药,怕是已经熟了。 王安风已在吴长青门下已经学医术数年,后者乃是江湖之上一等一的神医,高屋建瓴之下,他的眼光早已经非同寻常,川连身上症状虽然奇异,却也不至于无法察觉分毫,可他却不愿说出,就是这个原因。 眼前这青年之所以还活着,恐怕是因为在这两年之内,梦月雪一直在寻找各种药物,遏制住他体内那株奇药的蔓延,可是这也终究不过只是缓兵之计。 距离川连魂散之时,怕是已经不远。 吴长青闻言声音微微一顿,亦是知道王安风话中意思,沉默了下,还是叹息道: “可无论你说与不说,这件事情都无法挽回。” 王安风沉默了下,摇头,道: “不一样。” “夫子曾说待人以诚,可相较于真相,我还是觉得让梦姑娘保持现在的心境更为重要……或许这样有些对不起川兄,但是我想,若是川兄知道,恐怕也会同意我的做法,选择隐瞒。” “待人以诚,尤其是对待朋友,更不该有谎言欺满。” “可有的时候,告知真相才是最残酷的行为,正因为我把梦姑娘和川兄看作是朋友,待其以诚,方才更不能说出来。” 耳畔苍老的声音沉默下来。 两年时间,无论吴长青还是王安风,都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梦月雪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药师谷已毁,血亲尽数丧命,江湖之中,人人皆欲杀她,或是为了成名,或是为了夺利。 几乎一夜之间,江湖中最险恶的部分便彻底展现在她面前,惯于在江湖中行走的武者,一时间都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何况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恐怕唯一支撑着她,让她一路走下去不曾坠入邪道的,就是师兄川连的性命,若是此时告诉她川连丧命已成注定…… 王安风不知道会对她造成如何巨大的打击。 少年后背靠在了竹椅靠坐上,抬眸看着这屋子里的装扮,心中沉郁,难以放松下来,吴长青对于王安风极为熟悉,纵然身在少林寺中,也明显察觉到少年身上气息渐有波动。 药人之术,王安风并不是第一次接触。 两年之前,药师谷中大长老就是涉及这种邪道,才惹来了杀身灭派之祸,时隔两年,这种手法竟然再次出现在了江湖之中,而且以其他的方法,重新和药师谷牵扯上关系。 绝对有问题…… 王安风眉头微微皱起,自心中思考这件事情背后可能存在的种种因果。 他已与两年之前不同,无论武功还是心智,都已经足以涉足江湖之中,不提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却起码足以自保,不至于像过去那般,每每使得自身陷于险境之中。 正当此时,内室处传来轻声响动,王安风脸上神色收敛,重归于平静,只在心中叹息一声,将方才所思所想,暂且按下。 无论如何,此时应当要先将川兄和梦姑娘送离此地。 少林寺中,吴长青亦是微微叹息一声,感知外界少年眉宇间的沉稳,‘看着’他在梦月雪面前言行如常,未曾露出丝毫破绽,一时间心中恍惚。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个眉目稚嫩,对自己极为恭敬的少年已经渐渐有了自己行事的准则,已经不是那个什么事情都听师父话的乖巧弟子了。 君子待人以诚。 书中的训诫都已经不再刻意遵守,可却又从未脱离这道理。 吴长青心中情绪复杂。 有许多欣慰,许多赞叹,可在这些情绪之余,竟也还有些微失落,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呆坐片刻之后,老人摇了摇头,将这情绪压在心底,复又凝神思考着川连的症状。 他的一身医术几乎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是可惜,和大秦江湖中药理不一,而川连所中药人之术,则和他所知的差异更多。 若是能够早来两月时间,以他一身纯熟的医术,哪怕不知道这种药人之术的原理,只用其他方法,也能生生用基础药理将川连所中的药人之毒破掉,救下其性命来。 可是此时川连的身体已经极为虚弱,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霸道的手法,恐怕不等拔除毒性,就会生机断绝,立死当场,而且从方才脉相当中,吴长青发觉川连的性命和那奇药已经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堪称一体双生之局。 破掉药人之毒,几乎等同于要亲手杀死川连。 纵然是他,面对这从未接触过的领域,一时也是深感头痛。 而在外界。 梦月雪将怀中药材投入药锅中熬煮,复又沏了一壶茶水,端出来递给王安风,茶香袅袅,清淡的茶汤当中,有些陈旧的茶叶舒展身躯。 王安风端起茶盏。 他在大凉村中时,曾蒙师娘传授茶艺,习得以茶识人的眼光,此时手中这杯茶水当中燥气不去,足可见梦月雪此时心境。 可此时他眼前的少女仍旧在笑。 王安风心中微叹声气,抬手便要饮茶入喉,却在此时,可辟万毒的混元体突然运转加速,有滚滚热流汇聚,涌向丹田之中,原本平静流动的金钟罩内力突然加快。 王安风神色微变。 有毒?! 手中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王安风哗啦一声,直接站起身来,左手抬起,握在了身后重刀刀柄之上,神色警惕,看向外面,沉声道: “梦姑娘,小心。” “怕是有不老阁之人出手了……” 梦月雪微微一怔,随即面色亦是骤变,显出慌乱之色,猛地转过身去,疾奔到床前,果然看到本来面色尚算平缓的川连此时双眉紧皱,面现痛苦之色,低声呻吟出声,而原本就已极细弱的气息更是起伏不定,似有断绝,不由惊呼出声: “师兄!!” 王安风闻言心中一个咯噔,猛地转过身来,却在同时,听到了身后哗啦声音,侧身回望,在这条街道不远处,竟已有人半跪在地,双手捂着面庞,身躯颤抖,低低嘶吼出声。 其双手缓缓拉下,并没有多长的指甲生生在面庞之上拉出了数道血痕,双目瞪大,隐有血丝,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便在其手指就要触碰到他自己双眼之时,王安风已经出现在他身边,抬手连点,将其穴道点住,使其昏睡过去。 心中方才微松口气,便听得了惨叫之声,几乎同时在这村镇之中数处地方响起,此起彼伏,竟无断绝之时。 PS:感谢美m女你懂的盟主(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同时感谢orchast万赏,感谢诸位的鼓励。 第四十一章出手12 凄厉的惨叫声音,如同厉鬼哀嚎,响彻于王安风的耳畔,少年腾起身法,跃上半空之中,极目远望,只在其视线所及之处,已经倒伏了不知多少百姓,皆是身躯颤抖,满面痛苦之色。 吧嗒轻响,王安风落回了地上。 而在同时,屋内传来了梦月雪惊慌失措的声音。 “师兄!” 王安风按下心中焦急,顾不得其他,只是一步便跨入了屋内,躺在床铺之上的川连此时已经开始咳嗽起来,每每都会咳出一大口的鲜血,气息越见萎靡不振。 ……………………………… 与此同时,山腰之上。 赵广身前,一字排开了许多药炉,每一个药炉前面,都盘坐着一个不老阁弟子,手掌抬起,平贴在药炉之上,双目微阖,周身内气涌动。 或是青紫,或是湛蓝色的毒物便在内力催动之下,自药炉之中升起,散入空中,失去了原本的色泽,随风飘向了眼前这处小镇之中。 惨叫之声,越见凄厉。 即便是这些早已经见惯了鲜血的不老阁武者,面上也有些许不忍之色,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折磨,已经是极为过分。 何况,此时惨叫出声的,大抵都是些寻常百姓,何其无辜。 赵广负手而立,冷然看着远处的‘冥狱’,瞳孔冷硬地如同脚下的冰,看不出丝毫感情波动。 梅锋嘴角含笑,道: “听这声音,看来赵长老的毒物果然不同凡响。” 赵广冷笑,道: “那是自然。” 梅锋笑了笑,复又似有疑惑,道:“不过,赵长老你当真确定,这些毒物会对那名药师谷余孽起作用?” “毕竟药师谷当年也是扶风大派,自小吃过的丹药也是不少,虽然不能说是百毒不侵,但是江湖中的各种药物,对于这些药师谷弟子而言,已经失去了数成效用。” 赵广闻言终于偏过头来,冷冷一笑,道: “老夫自然已经有了足够的把握。” “若是那典籍之上所说不虚,此时那人早已经成了枯槁之躯,面对老夫这些珍藏,嘿……” “除非此时有一株克制百毒的奇药在他面前,否则,他必死无疑。” “可能克百毒的奇药本就是天下少有,不知潜藏在何处宝地之中,在这种穷乡僻壤怎么会有?” “除非那株药会走!” ……………………………… 鲜血自掌心中涌出,滴在地面上,和周围的毒气冲突,发出了滋滋滋的声响,冒出青烟弥漫。 屋子里面的毒雾霎时间一清。 王安风抬起的右手重新放下,以其百毒不侵的混元体修为,他特意逼出的鲜血也是江湖之中难得的解毒丹药,足以克制这些毒雾。 原本满脸苍白,正咳嗽不止的川连重新恢复了些许平静。 而被王安风搬回屋中的几名百姓面上的神色也渐趋于缓和,不复方才那样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身躯。 这个时候,麻痒褪去,剧痛浮现,他们才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情,呆呆片刻之后,传出了女子啜泣的声音,显然是极为害怕。 王安风听得了哭声,倒是微松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窗外空气之中似有若无的奇异色泽,双眸微眯,瞳孔当中,有寒光凌冽升起。 垂落下去的手掌微微攥紧。 不,老,阁…… 江湖之中,祸不及家人,何况于无辜百姓? 旁边梦月雪亦是松了口气,本来苍白如雪般的面庞,重新恢复了镇定。 王安风侧身一步,看着川连和梦月雪,眼前这两位故人过去两年之间是如何地艰难危险,只从今日不老阁所做之处,便能够窥探一二。 川连,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风字楼中有诸多奇人异事,若是去风字楼中,或许能够找得到关于药人之毒,更多的东西,而且扶风城中有大秦国柱宇文则镇压,就是再给那不老阁十个胆子,也不敢去这里嚣张。 川连和梦月雪隐居其中,起码要比现在安全地多。 心念至此,却又想到,不老阁既然已经疯狂到了不惜毒杀一城之百姓,触怒大秦也要逼出川连两人,说要转移,又如何能够轻易做到? 在必然有中三品高手参与其中,不计代价,疯狂围攻的情况之下,即便是以王安风的武功,也难以保证川连和梦月雪的安全。 何况川连此时还是处于如此虚弱的情况之下,根本受不地半点气劲余波的冲击,一味逃窜,只会落入追悔莫及的险地当中…… 此时若只是逃离,根本看不到半点生机,耳畔依旧还能听得到远处传来的惨叫之声,此事必须要迅速处理,可以他一人之血,如何能救得了一城之人?渐渐的,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出现在了王安风的脑海当中。 正当此时,川连和其余七八名百姓的情况终于全部稳定下来,空气中的毒素因为王安风鲜血的缘故,暂时无法侵入这里,少年微松口气,起身便要往外去走。 脚步声音引发梦月雪的注意,微微一愣,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道: “王大哥?” “你是要……”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侧了下脸看向梦月雪,看到了少女眸中的担忧和略微明悟,抬起手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眸光则瞥了下这屋子里挤着的其他百姓,其中还有两个小孩子,此刻缩在父母怀中,脸上是自己挖出的血痕,正害怕地瑟瑟发抖。 不要吓到孩子。 梦月雪微微一怔,意识到了王安风想要表达的意思,本想说出的话梗在喉中,再说不出来。 正当此时,被王安风自隔壁院落之中救来的一家七口人中,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少年,复又猛地收回了视线,低声嗫嚅道: “大哥哥,不要去外面……” “外面很难受。” “屋子里,屋子里就很舒服……” 他还不过只是五岁,根本没办法辨认出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而已。 王安风轻笑了下,此时危急,他却并未如过往般失去心境,反倒越发镇定不迫,俯身下去,抬手抚了下这男孩的头,道: “没甚么,你乖乖呆在这里。” “大哥哥只是出去一小会儿,等会儿回来,给你带糖哦。” 孩子的父母将这孩子抱在怀中,王安风复又笑了下,站起身来,旁边梦月雪有些担心,张了张嘴,却又有些无力,道: “可是……” “梦姑娘不必担心我,保护好这些百姓。” 王安风笑笑,拍了拍背后的刀,洒然道: “前些天下了好大雪。” “正好洗刀锋。” 言语声中,已推门而出。 PS:第一更奉上……今天和明天有点事情,更新可能会比较不规律,大家包涵一下哈(抱拳……) 感谢痴等五百年只为好书的三万赏……给谈姑娘的。 你应该改名叫痴等五百年只为谈姑娘了(掀桌) 第四十二章墨刀上山去22 梦月雪看着王安风关上大门,后者手掌心的伤口重新流出鲜血,滴落在了门口,为这屋中的寻常百姓增加了一重保障,防止被毒雾内侵。 听得一声呼哨之音。 随即那匹赤色的瘦马无精打采地嘶鸣了一声,传来马蹄声音,渐渐远去了,只是自远及近,传来的惨嚎声音却越发地清晰。 这屋子里挤着的那些百姓脸上明显浮现出了慌乱神色,下意识紧紧靠在一起,似乎如此就能避免危险。 梦月雪抿了抿唇,外边儿毫无疑问极为危险,可她心中却升起了冲出门去的冲动,这冲动极为强烈,纵然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掌心,也根本无法遏制住其在心中涌动。 几乎堪称是本能一样。 听到外面的声音,腿脚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意志。 可回看一眼躺在床铺上面的川连,看到满脸害怕的孩童,少女紧紧攥着的手掌还是松了下来,五指修长,微晃动了一下,竟有三分无力之感。 ………………………………………… 王安风未曾施展轻功奔袭。 对于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情,他心中已经极为清晰。 尽管他在梦月雪等人眼中表现地从容不迫,可能否做到心中也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况且狮子搏兔,尚且还要全力以赴,临近大战,每一丝每一毫的内力都极为宝贵。 胯下之马乃是离开西定州时,从谈家马库中牵来,本来他看中的是一匹黑色大马,可三师父在他耳边叫了几乎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再也扛不住了,才在马库管事看疯子的眼神当中,选择了这一匹瘦马。 而此时,这马终于展现出了能被鸿落羽看中的潜质。 似乎是极为厌恶此时空气中的味道,这匹瘦马的速度不断地加快,迈开蹄子,背负了千斤的墨刀,狂飙如风。 鬃毛飞扬,几乎如狂奔的雄狮一般。 一路顺着长街小道狂奔行过,宛如赤火行于大地之上,而周围的毒雾浓度也越来越浓,身上混元功运转速度越来越快,将这空中弥漫的毒素化为基础的元气,宛如滚滚热流,涌入丹田之中。 经脉当中的金钟罩内力,不觉已经满溢。 此时毒雾越浓,哀嚎声音反倒越来越低,这种毒雾,寻常百姓根本抵挡不住多长时间,现在恐怕早就已经被这毒折磨地奄奄一息,连惨叫声音都发不出来。 道路之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迷雾,看不到行人,耳畔却又能听得到微弱绵延的哀嚎声音,如同鬼域。 正当王安风以为这一片距离毒源处最近的地方已经看不到什么人的时候,在他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极为明显的红艳之色。 如同火焰般绵延,亦如斩裂在大地上之上的刀痕。将这小镇和后山分割开来。 王安风微微一怔。 只在这瞬息之间,胯下骏马已经掠过上百米距离,视线看破毒雾,看到了那些火焰的真身,皆是手持战刀,身穿朱衣的青年人。 此地毒雾最浓,这些汉子不过割裂了袖袍衣摆,蒙在鼻口之前,权当避毒。在一位老者的指挥之下,将药材堆在一地,引火点燃,用这种极为浪费的方式和这些毒雾对抗。 其裸露的皮肤上已有了血色的抓痕,双目之中满是血丝。 为首一名大汉察觉马蹄声音,转身看向王安风,此时毒雾极浓,他却似乎不在意,大声叫喊道: “往回走!” “这里封山了,不准过去,呆在屋子里,我们很快就能处理好……” 王安风视线自其持刀的右手处扫过,上面已经满是血痕,鲜血淋漓,被毒雾侵入,已经冲胀流脓,可手中那柄战刀却依旧握得极紧。 听得马蹄声音不断,眉毛不由皱起,高声叫道: “速速回……” 王安风手臂一拉马缰,胯下瘦马嘶鸣一声,前方滚滚火焰燃烧,热浪扑面,反倒激起来了这匹异马的凶性,双瞳怒张,鬃毛狂舞,不逊烈焰。 尚距离十数米的时候,就已经猛地跃起,乘风掣电一般,极掠过数十米的距离,方才落在了对面,得意嘶鸣一声,朝着山路疾奔而去。 而在飞跃那火焰的时候,王安风右手五指猛地内扣掌心,灌注了内力的手指如同匕首一般,将逐渐开始愈合的伤口重新撕扯开,鲜血淋漓而下,直接浇在了火焰上面。 那为首的大秦武者看着王安风远去的身影,一时气急,高声叫道: “你要找死吗?!” “上面的高手不是我们能对付的,西定州的追风巡捕马上就到,你不要鲁莽……” 恰在此时,那火焰被血打在上面,忽闪了一下,周围的毒雾突然间发出了滋滋怪响,冒出了青烟,滚滚直上,众人微微一呆,突然发现,呼吸瞬间通畅了许多,本来逐渐无力的手掌中,有心的力量重新涌动着。 那老者双眼精光大亮,推开搀扶着他的那个青年,踉跄两步,行至火焰之前,察觉到空中烟气之中浮现的药力,面上神色变动,终后退两步,坐倒在地,白发散乱抚掌大笑道: “好好好!” “有此人在,那些放毒的货色,吾等尽可以无忧矣!” “好啊,哈哈哈哈……” 这些大秦捕快看着眼前大笑的老者,心中俱是一松,其中一人抿了抿唇,扬起手中长刀,突然便要朝着山道上走去,为首捕头紧走了两步,抬手按在其肩膀上,拧眉喝问道: “小子你要做什么?!” 那年轻捕头回身道: “刚刚那人应该是去找放毒的恶人了。” “咱们去帮他……” 中年捕头皱眉,呵斥道: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帮个屁,你就是去送死去。” “可是……” “不必说了。” 正当此时,旁边早已经有人将那老者搀扶起来,老人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年轻气盛的小捕头,笑了下,缓声道: “老夫知道你的意思。” “可就算是没能亲自将首恶斩于刀下,可你也有你应该去做的,这处地方暂时无忧,可镇子里乡亲们中了毒,你们还很多事情要做。” “这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痛快,也不怎么威风。” “可若能够让那武者没了后顾之忧,不也算是行侠……” “谁说侠客就必须是杀人的武人?” 那年轻捕快似乎不服,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老者抬手拦住,这位年近七十的老大夫咳嗽几声,看着周围这些还算年轻的面庞,面上神色放缓,显出老人们那种慈蔼之色,道: “现在这里已经没了后顾之忧。” “快回去镇上救人罢……” “你们的父母孩子,都在里面吧,药材都搬来了,交给老夫就好,留着这么多人也没什么用,赶紧回去。” PS:第二更奉上…… 感谢長風萬里遙万赏,非常感谢 第四十三章刀锋之下,尽是慈悲二合一长章 青年微微一怔,方才还能压制住,可此时被这老者点破,想到被困在毒雾之中的父母,面上焦急,可却挪不动步子,那中年捕头已经皱着眉毛叫道: “赶紧去,听大夫的话,从这附近开始,把乡亲们带走。” “这边毒雾太重,动作都利索点!” 伴随着捕头的臭骂声音,这些镇中捕快撞入了这街道上一间间屋子里头,顾不得其他,手中战刀跨回腰间,一手一个,把已经无力行走的人拎出来,往回疾奔,送到毒雾稍淡些的地方。 而那中年捕头则未曾离开,而是手持战刀,站在这里。 老者让自己的徒弟也跟着去,自己坐在地上,浑不在乎自己的仪态,看向那边将特殊药材扔入火种,粗暴淬炼药力的中年捕头,喘了两声气,笑道: “真是苦了你们……” “你怎么不离开,这儿老夫一个人就能看住。” 捕头头也不回,道: “你当俸禄好领?” “年纪一大把,说的什么话,你当大夫的,做好你的大夫就成。” “说了你也不懂。” 老者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他在这镇子里行医数十年,往日可没人对他这样说话,是以笑得颇为痛快,片刻后,道: “那老夫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说。” “这次中毒的人太多,虽然说毒性并不至死,可也不好处理,就靠我一人,恐怕不行,你脚力快,去街上喊上几嗓子。” “喊什么?” “就喊要大夫,学过医的人出来就成啦。” 捕头皱眉,道:“这种时候,人人自顾不暇,谁管你,喊这个有什么用?” 那老者笑出声来,半响后,方才道: “说了你也不知。” “你若是信我,不妨一试。” 捕头微微一怔,尚未开口,突然察觉出异样,下意识抬头看去,随即神色骤然振动。 笼罩在毒雾之中,一道道烟雾如图大漠边关的烽火狼烟一般,冲天而起。 毒雾剧烈波动。 捕头瞪大了眼睛。 他从未去过大漠边关,可此时竟然感觉到,在这边关小城之中,在这毒雾中在各个角落处升起的火焰青烟,其雄壮之处,竟是丝毫不差。 “这……这是……” 老者双目眯起,笑得畅快,一手支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自那毒雾当中,传来了沙哑的声音,似乎已竭尽全力,宛如力士瞠目怒喝。 “在下回春堂李思,哪里还有医家学子?” “速速出来!” “救人便在此刻!” “在下李家药铺李空,凡学医之子,皆来于此!” “百姓先以湿麻捂住口鼻,勿要惊慌!” “在下……” 数道声音嘈杂响起,嘈杂而微弱,明亮而高昂,捕头张了张嘴,道:“这,这是……” 老者笑得畅快,听得那声音不断靠近这毒性最强之处,看着那一张张或老或少的面庞,双眸之中,神色骄傲而虔诚,大笑道: “人命关天,无论远近危急,有召必出!” “方为医者!” …………………………………… 山峰之上。 赵广负手而立,冷冷看着下面城镇,升起的药烟他看得清楚,可就算他这毒雾笼罩范围过大,药力大幅下降,也绝不是这种小地方的乡野大夫所能破除的。 就凭他们,愚钝如木之徒,也配行医? 毒雾此时已浓。 他几乎已经看得的梦玉树后人的痛苦模样。 只是想及此处,便会令他恨不得高声呼喊出来,心中痛快酣畅,几乎要将此事背后的危险彻底抛之于脑后。 在其双眼之中,有淡淡的血丝浮现出来。 梅锋看着前面老者,眉头微皱。 距离赵广施毒,已经过去了三刻时间,按照大秦的反应速度,此时西定州城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调动来的武者可能已经出了州城。 只是不知,还要多长时间才会过来。 若是到时候他反应不及,错失了最好的机会,极有可能会被大秦追风巡捕视作赵广同党,到时便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讨了苦吃。 正当此时,耳边突然传来异样声音。 赵广和梅锋脸上神色俱是微变,同一时间将目光投落在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一者死死盯着某一处放下的奇花,而后者则是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兵器,视线余光落在了前者后背之上。 声音渐近。 连绵不绝,逐渐清晰,乃是马蹄疾奔的声音,梅锋眉头微微皱紧,一时心中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前来的是这城中不自量力的武者,还是来自于西定州中的中三品高手。 而赵广则对这声音毫不在意,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在这山腰处一株细弱的白色小花。 等到那身影已经出现,而这花朵也无半点异样,心中悬起的大石终于放下。 这花是他巧合得来的奇种,平时蜷缩如石,放入土地之中,不过一时三刻就能开放,对于武者修出的真气极为敏感。 一旦有中三品高手靠近其三步之内,就会承受不住武者无意识间逸散而出的真气,花叶蜷缩,颤栗不止。 而此时这花既然没有任何异样,也就是说,来者绝不是六品以上,充其量不过是个下三品的武夫,称不得什么高手。 赵广眸中浮现寒意,看向来人。 骑乘红马,身穿墨色劲装,面色冷淡,背后背着一柄黑色重刀。 梅锋眼中浮现异色,想到方才询问其他弟子所知,明白前来之人正是杀了祝枭的那个年轻武者,心中微松口气。 方才他险些就以为大秦的高手已经过来,直接一刀朝着赵广的后心刺过去。 幸得他生性谨慎,方才未曾犯下这错误。 握着刀柄的手掌微微松了松,五指间一片湿腻,已经出了些汗。 赵广眸中则是略有失望,不过随即便被凶光吞噬下去。 可惜来得不是梦玉树的孙女…… 不,幸亏来得不是梦玉树的孙女! 只是杀了她,不够。 实在不够! 唯独让她孤苦伶仃,唯独让她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个一个,一个一个都死在自己面前,一个一个都为了自己而死,唯独让她承受这种折磨,方才能够让他一泄心头之恨! 赵广冷笑,抬手猛地一挥,劲气暴起,将那些药炉全部击碎,其中暗中隐藏的机关发动,藏于暗格之中的毒物跌落,和原本窑炉中药毒混杂在一起,毒性复杂,瞬间变得更为暴烈。 老者身躯之上,缠绕着道道有若实质的劲气。 这劲气和那八个药炉中药性纠缠,如沸油入火,变得越发猛烈可怕,狂暴的劲气冲天而起,并在瞬间收回,化为有若实质的浓烈毒流,如同液体一般,缠绕在赵广身上,流动不停。 其脚下大地,逐渐开裂。 梅锋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后退一步,脑海当中已经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疯子! 彻彻底底的疯子! 男子视线自那八个破碎的药炉之上掠过,眸中惊骇越大,他既然身为不老阁中长老,那在医毒之术上的造诣,自然非同凡响。 只是一眼,他已经看出了这八个药炉的根底。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不老阁一身武功,皆是以道经为根本,这八个药炉分为了内外两层,刚刚诸多弟子催动的,不过只是寻常药物。 可方才赵广已经施以劲气,将那药炉打碎。 内外两层药物混合,药性瞬间便发生了剧变,各自属性,恰恰暗合道经八卦之象,再以阁中内功为依凭,将这些毒物尽数容纳于自身劲气之中。 以一己之力,成八卦之阵。 方才那如同疯了一样的手段,竟不过只是诱饵,而一旦有人被吸引过来,哪怕出现的是大秦六品武者,也一样不是此时赵广的对手。 甚至于,无论是大秦巡捕,还是这满城百姓,哪怕是他梅锋自己,都不过只是这个疯子手中之棋。 只为复仇! 而疯子之所以称之为疯子的一点,便是他自己也在这一局中。 他自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手。 他自一开始,都在欺骗所有人,他竟将复仇看得比宗族还要更重。 真的是,不折不扣的老疯子。 梅锋想到方才赵广告知自己计划之后,那脸上极致疯狂的神色,一时间便彻底明白过来。 彼时这老疯子满脸狞笑,道: “如果他们当真能够忍得住,那么,便眼睁睁去看着自己至亲之人,痛苦哀嚎而死,哈哈哈哈,若能使得梦玉树后人承受如此痛苦,老夫纵然离去,也是心中爽快!” 纵然离开,也是心中爽快?! 梅锋心念至此,已满是寒意,如此疯狂而唯我之人,即便疯狂,即便偏激如鬼,其气魄之大,也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自小从不老阁中长大,竟未曾想象到,江湖中竟然有人可以为了心中一腔激怒,做到如此地步。 几乎算是倾尽一切,只为抒发出胸中戾气。 而在同时,赵广看着疾奔而来的王安风,终忍不住狂笑出声,道: “来罢!” 这已是他一生积累底蕴。 原本是为了梦玉树而准备,现在梦玉树已死,而西定州城更是势力大变,终其一生,若想亲手报仇,几乎已经没有半点可能。 既然如此,那便报复在这人身上。 只要一想到梦玉树的孙女会在无止境的懊悔和自责之中痛苦一生,他的心中,便几乎要兴奋地发狂。 若非这种手段,只能提前准备,无法移动,他几乎想要将这小镇中百姓屠个干净,只留下梦月雪一人。 告诉她,这些人尽数都是因她而死! 若是那样,岂不是更为美妙? 心念至此,赵广面目之上极尽陶醉之色,显然早已经偏激如魔,心境扭曲,手中一扬,其脚下种种奇毒流动不定,形成了一处极为阴诡的墨绿色八卦阵法,随即化为气浪,四下排开。 抬手五指微张,朝着王安风抓去。 先要废其武功。 再来断其手足,剐其双目,削其耳鼻。 伤口之上培育毒虫,要让他在这城里面凄惨嚎叫上十天十夜,然后才气绝身亡! 这一变故,不过在转眼发生,眼前之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王安中并不知道,不过此时这周围剧毒之强,竟已经使得他周身发烫,运转混元功之际,传来灼烧之感,可见不凡。 不过,即便眼前之人是六品高手,即便是这种毒功毒性剧烈,结局亦没有半点不同。 王安风眸子微抬,其中有雷光闪过。 今日,此人必死。 是为了今日中毒的百姓。 也是为了川连。 不老阁之偏激疯狂,他今日已经得见,若是带着川连遁走,前往扶风郡城的道路之上,肯定会遭遇重重困难。 川连身子本来就弱,如今又中了毒,早就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受不地半点冲突影响。 如此局势,王安风只能够想得到一种方法。 一种疯狂而且大胆,但是确实可行的方法。 少年右手抬起,缓缓握在了背后的重刀刀柄之上。 双眸之中,神光凌厉如剑,死死锁定了骄纵狂傲,主动朝着自己急掠而攻的赵广。 既然不老阁有这么多的精力,那么,只要让它再也没有心情去管川连两人就好。 重刀微微抬起,锋芒凌冽,有肃杀低啸,沉沉响起。 心念至此,周身混元功加速运转,这毒劲虽强,可偏生被王安风克制。 心中杂念尽数破去。 软弱的自己,温和的自己,手下常常留情的自己,不忍杀戮的自己,尽数被少年一一‘斩去’,此刻每踏一步,皆如踏在“自己”尸体之上前行,是以越发心如明镜,越发地毫无迟疑。 而在同时,却又未曾如过往那般,了无杂念,尚且有其他东西,如同火焰一般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所向披靡的自信。 必将杀之的决绝。 汇聚为武者厮杀之时,从容不迫之心,一身至此,已历经百战,此时更是心念通达。胯下赤色瘦马察觉到王安风身上凌厉的杀气,昂首长嘶不止,速度越来越快,竟然浮现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火光。 人借马势,速如狂风,心中杀机一涨再涨。 赵广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丝寒意,原本自三十年前至此,首次出现的狂意不由收敛,手掌抬起,调用八卦毒阵,朝着王安风狠狠劈去。 风长嘶,云如狂。 此地天穹之上,云雾变化,天象竟然为之而变,浓郁无比的毒气化为了墨绿色毒龙,鳞甲耀耀,张牙舞爪,朝着王安风纠缠而去。 明明是各种难见剧毒汇聚而成,这毒龙看去竟有两分如玉温纯之感,可正因如此,才恰恰证明这毒性之烈。 梅锋忍不住朝后暴退数丈。 心中已经升起了极浓重的退意,可能目睹如此控毒之术,能够目睹上一代江湖邪道高手毕生精髓,即便对他而言,也是天大的造化,诱惑在心,根本不愿退去。 此刻交手阵势之大,即便是他也几乎从未见过。 毒龙狂嘶。 天地昏沉。 偏有一人乘马而入。 毒气涌动,梅锋所见到尽数都是往日里从未想到过的精妙变化,看得他如痴如醉,毒雾包裹王安风左右,身躯之下,混元功运转的速度已经逼近了此时的瓶颈。 无论经脉还是血肉,都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刺痛。 但是王安风神色却未曾发生丝毫变化。 握刀的手掌,稳如铁铸。 耳畔似乎还能听得到镇中百姓的痛苦声音。 如何说服恶人回头? 三年之前,师父的回答是打到服。 王安风劲装之下皮肤崩裂,流出鲜血,和毒雾冲撞,自他身躯之上,纠缠起了浓郁的雾气。 可他却死死不肯出刀。 那马长嘶出声,其周身之上,已经升起了实质的火焰,火光蔓延,升上王安风身躯之中,一人一马,急掠狂飙,毒雾之中,火焰在升腾。 赵广施展轻功,朝后退避,口中怒喝出声,道: “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日争辉!” “给老夫死来!” 怒喝声中,毒龙长嘶狂涌,朝着少年撕扯而来,他却未曾施展金钟护体,只是生生扛着那越发恐怖的毒劲。 混元功疯狂运转,将这八卦毒阵当中的毒功化为元气,涌入王安风丹田之中,然后被尽数传入刀锋之中。 那刀震颤嗡鸣,那刀不甘长啸,却被少年死死握住。 马蹄声越急。 王安风的眸子也越发明亮,突然骏马长嘶出声,猛地朝前极掠十丈之遥,霎时逼近了后退的赵广,于后者惊异之中,王安风腾身而起,双手握持长刀,往前纵跃劈斩。 赵广神色骤变,怒喝出声,本已渐散的墨绿毒气在古怪嘶鸣之中,突然汇聚,化为巨龙张嘴便将少年吞下。 一时寂静。 “呼呼呼……” 赵广右手伸出,面色已是煞白,喘息之音急促不定,眼中则隐有恐惧,方才时候,他竟然已经有即将被杀之感。 还好…… 还好,已经结束了。 赵广心中低语,右手五指,猛地握合,便要令毒龙之上劲气内陷,把王安风直接融化,可正当此时,一股笔直向前,绝无迟疑的霸道气息,自那毒龙之中升腾而起。 森锐刀芒,破体而出,伴随一声长啸,王安风直接自那长龙之上出现,双脚稳稳踩在了龙背之上,斜持长刀,迈步朝着赵广疯狂奔去。 你要如何度化恶人? 王安风双瞳微睁,束发发带已断,于是便有墨发狂舞。 既然已是恶人,如何能够度化?! 不老阁…… 这一局,在下便先行落子。 请! 脚步重重踏在毒雾汇聚的长龙之上,少年猛地跃起,自空旋身而转,仗刀斜斩而过。 方才那毒气涌动,引动方圆数里天象变化,云雾蒸腾,绿光惨淡,如同邪魔出世,令人心中不安。 此时却有寒芒凌冽,宛如白虹。 将这阴云直接斩碎。 山巅之上。 赵广张了张嘴,却未能再说出话来,惨笑出声,头颅自脖颈处而断,直接跌落脚下,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衣袂翻飞之音响起。 王安风稳稳落在战马背上,马身之上火焰激昂,少年手持墨刀,其势肃杀凌厉,自他周围,先前被他放过性命的不老阁弟子,尽数死绝,刀锋之下,未曾留下半点活口。 比丘如何度恶人向善? 少年敛目。 恶人无需度。 长刀之下, 便是慈悲! PS:今日有些事情,所以就二合一章节奉上哈(抱拳) 比丘之称是僧人代称,这个地方比较顺口,反正安风也是少林弟子哈…… 第四十四章吃撑了……12 先前一瞬,还是毒成八卦,以一人成阵,劲气滔天,所向披靡,威势几乎六品无敌。 下一刻,便直接身首两端,死不瞑目。 这样的翻转实在是太过于激烈而震撼,梅锋的大脑几乎难以反应过来,可随即,那股刺骨的寒意,就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令他脖颈背后,汗毛瞬间竖起。 不,不好! 王安风面色冷硬,立于马上,正淡淡看他。 刚刚身体上崩裂出的伤口,被王安风调动肌肉强行绷住,未曾暴露出什么异状。 可难以言喻的胀痛,还是令他几乎快要忍不住暴喝出声。 方才的八卦毒阵,是赵广一生恨意的积蓄。 一位大门大派的六品长老,倾其一生,只为复仇而活。 而这毒雾,就是这个疯子三十年来日思夜想,不计代价,方才搜集到的种种奇毒,暗合天地八卦,彼此循环相生,威力自然更强三分,而刚刚王安风凭借自身所修混元功,强行将这些毒雾混着赵广的毒功,一起吞噬入体,化为元气。 更是凭借这股庞大的元气,斩出了远超他修为的一刀。 可他竟未曾料想到,这股毒雾之庞大精纯,竟远不止如此。 刚刚斩出一刀,体内内力霎时间空出许多,外面毒雾趁势而进,被混元功功体化为滚滚元气,死死堵在了少年的周身经脉当中,休说再斩出第二刀,现在就连调动内力,都极为艰难。 若是被梅锋察觉,恐怕反倒会陷入危局之中。 王安风心思洞明,面上却未曾显露出丝毫异动,当下敛目,抬起重刀,反手将其缓缓收回背后,其动作神态,尽是从容不迫。 那重刀如墨,刃口森寒。 方才刀锋之下,已经有近十人做鬼,此时刃口上竟没有丝毫血迹。 王安风的动作极为缓慢。 每动一下,经脉当中的滚滚元气便会随之震荡,甚至还有些许破体而出,带来更大的痛楚。 纵然他修持的是少林横练的巅峰绝学,可以七品之身,生生吃下了六品武者三十年的积蓄,就算是以他的武功,一时也难以化去。 心念转动,少年面上神色却依旧淡漠,依旧冷硬,一双黑瞳不含半点感情,只是淡淡看着三丈之外,面色苍白的梅锋。 梅锋下意识朝后又退了半步。 此时他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战意,恨不得拔腿就跑,刚刚那毒龙之精纯,赵广手段之疯狂狠辣,终及此生,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达到,甚至于在他心底深处,早已经得出了结论。 自己这辈子,即便武功还会继续进步,可若无太大际遇,想要做到赵广这个程度,几乎是痴人说梦一般。 可转眼之间,那已经令自己感觉到望尘莫及的高手,那积压三十年恨意因而更为疯狂的老者,就被眼前的青年武者摧枯拉朽一般,直接剁了大好头颅,以其毒功之精纯,竟然未曾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被人生生斩碎了毒龙劲气,强行击杀。 他既然已有如此武功,却非要等到对手施展出最强招式之后,再一刀直接毙命。 这是何等的霸道! 这又是何等狂傲的自信?! 梅锋心中一时绝望,可绝望之余,亦有嫉恨,亦有满满的杀机,可即便如此,他竟然也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他能够感觉得到。 眼前青年淡漠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此时毒雾已经渐渐消散,可那青年身周,却还有着浩荡磅礴的劲气,隐隐激荡左右,似乎正在蓄力出手,似乎下一刻,便会有刀如雷霆,自上而下斩落,将他的六阳魁首直接剁下来。 梅锋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心中的绝望,伴随着低昂肃杀的刀鸣声音,而越发地压抑。 此次……必死。 早知如此,先前就应该直接离开,也不至于引火烧身至如此的地步。 王安风淡淡看了一眼眼前心气已失,没能看出他外强中干的中年男子,心中倒是微松口气,想及自己的计划,并没有直接趁机驱马离开,反而缓声开口,道: “今日,我不杀你。” “你替某向不老阁之主,传一口信。” 梅锋心中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得了这句话,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了一事,心脏瞬间缩进,猛地抬起头来,面色煞白,双瞳深处唯有惊恐之色。 难,难道…… 王安风右脚轻磕马腹,那匹赤色瘦马昂起头颅,鬃毛飞扬,虽然瘦骨嶙峋,却自有一番傲然风骨,墨衣青年神色淡漠,回手藏刀,重刀稳稳负在了背上,似乎因为寂寞,低声鸣啸。 声音肃杀,和那青年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几乎分不出,此为刀做人声,抑或人为刀鸣。 “听闻不老阁主有天下名酒长春不老。” “某心甚喜。” “不日将入山取酒,记住了……” 淡漠的声线当中,那匹瘦马踏步而行,每踩一步,地面便有烈焰燃烧,三息方才散去,极为神异,也令梅锋一颗心不断下沉。 不老阁阁主身为五品高手,武功自然非同一般,他只有仰望的资格。 可此时,他竟不知,那位恍如仙人一般的阁主,能不能扛得住这狂人的一刀。 想及方才那斩碎了天光云色,霸道凌厉的一刀,梅锋心中兀自震颤不已,踉跄退了两步,背部靠着树干,缓缓坐到在地,心中既有茫然和畏惧,也有逃地生天的庆幸,终惨笑出声: “疯子……” “真的是疯子……” …………………………………… 而在此时,那赤马带着王安风疾行,转眼之间,已经掠出了里许距离,转入山下,似乎明白后面那人已经无法再看到自己,那匹瘦马的脚步瞬间便慢了下来,方才威势如同蛟龙行于地上,现在却无精打采,鬃毛垂落,眼睛半眯,慢悠悠地往前走。 王安风嘴角抽了抽。 “你倒是快些走啊……” 那马懒懒嘶鸣了一声,王安风听不明白马语,可这马儿的速度倒是放得更慢,几乎和步行差之不多,令少年一阵头痛,低声道: “你方才不很有精神?” 瘦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复又行了好一会儿,这马才带着王安风从另一个方向走下山来,恰在此时,远空传来了猎猎破空之音。 两道身穿朱衣,手持战刀的身影踏空而行,转眼之间,便已经掠过王安风,朝着那山巅之上急行而去。 少年心中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大秦刑部的人来了。 收回目光,却发现身下之马昂首而立,鬃毛随风而动,傲骨耸立,几如蛟龙在世一般,威风凛凛,王安风微微一怔,而在此时,那两道身影在山上落下,再看不着了。 刚刚还极为威武精神的赤马瞬间耸立下来,重又变得懒懒散散,打个响鼻,慢悠悠往前走。 王安风嘴角微抽,看了看胯下这匹懒马,又扭头看了看天空之中,刚刚那两名六品高手路过时留下的劲气痕迹,想到方才这匹马发威时候面对的对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憋闷无力之感。 他明白了。 这匹臭马……排面?! 果然,不愧是三师父看中的坐骑。 叹息一声,王安风也只能任由这匹马懒懒散散地往前一路小跑,而他自己则是坐在这马背上,想着下一步棋的‘落子’。 方才他对梅锋所说的话,不过只是诓骗,打算凭借刚刚一招瞬杀赵广的威势,令这名六品武者错估自己的实力,继而凭借他的转告,为不老阁营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强大对手。 在不老阁因为这个对手而戒备之时,暗中将川连和梦月雪两人转移到扶风郡城。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而这其中如何让整个不老阁都陷入如临大敌的戒备当中,便是第二步棋。 这一步,他已想好了如何去下。 正待实施。 一边想着,一边探手入怀,取出了一个精巧玉瓶,内有刺激金钟罩加速运行的特殊丹药,准备凭借运转内功,将经脉中充塞的元气抽离出来,纳入自身,洗练身躯。 可才刚刚打开玉瓶,还没有来得及吞服,王安风就感觉有一种宛如反胃般的感觉浮现心头,几乎本能出手,急如雷霆,一把把这玉瓶重新塞住,脸庞则是朝向旁边,张了张嘴,大口呼吸。 好,好想吐…… 一次性吞了六品武者七成毒功外加三十年积蓄。 这一次,他是真的‘吃撑了’。 PS:第一更奉上…… 感谢起手三条龙的万赏,非常感谢(抱拳) 第四十五章觉悟22 在王安风离开了梦月雪宅院之后,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梦月雪坐在床边,手掌握着川连的手掌,枯瘦如柴的手指和少女的手掌衬托在一起,予人颇大的冲击,这屋里的百姓缩在一起,若是平日里看到那一幕画面,他们的心中多少都还会有些许的好奇,可此时心中难安,却是没有交头接耳的兴趣。 街道上,听得到阵阵惨叫的声音。 梦月雪面容依旧冷静,可握着川连的手掌,却在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身为一名学医之人,在现在这种最需要她的时候,却呆在了这里,却选择了袖手旁观,尽管无人指责她,可少女心中却已经满是罪恶。 她抬眸看着双眸紧闭的川连,心中罕见出现了些许的软弱。 我该怎么办?师兄…… 你如果还醒着, 该多好。 梦月雪抿了抿唇,双目闭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和外面传来的惨叫隔绝起来,仿佛只要这样去做,就能不必再思考什么选择,什么决定。 就像是小时候和师兄在山上玩捉迷藏一样。 只要捂住眼睛,就好像师兄就再也抓不住自己了。 是选择放下自己的师兄,抛下宛如自己最后血亲一样亲近的人,出去救治其他的人。 还是选择对外面的惨嚎声音听而不见,呆在这里,防止师兄发生意外。 是选择亲情或者更为深沉些的感情,还是选择道德上的职责。 世上最艰难的永远都不是对与错的角逐,而是在这个时候,你只能在两个同样珍视,同样都是正确的选项当中,选择其中一种,而放弃另外一种。 并且,放弃了的那个,就真的不存在了。 无论在其他人眼中,这东西是否完好,这件事情也真的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可你自己知道,在这个时候,你放弃了它。 这样的判断即便是对于一个久经世事的中年人而言,都极为残酷,何况于梦月雪只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更何况,她之所以能够在处处危机的江湖当中支撑到现在,恰恰是为了川连。 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人会苛责她的选择,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 那些大放阙词的人,并没有处于她这般的境地之中。 可尽管如此,少女却仍旧表现出了异样,牙齿不自觉咬在了下唇之上,微微用力,咬出了一个浅浅的印痕,嘴唇裂开,有殷红色的血痕自唇边滑落。 腔内一时满是甜腥。 师兄,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 爷爷。 ……………………………………………… 长街之上。 腰胯战刀的中年捕头大步疾行。 他身为九品武者,若是当真不顾代价,疯狂疾奔,段时间的速度几乎不亚于奔马,此时一边狂奔,一边运气于喉,按着那老大夫的嘱咐,放声大喊道: “医家学子,出来!” “这个时候就不要躲着了,有中毒的乡亲们需要你们,快出来啊……” “去回春堂,带着药材去回春堂,整个回春堂里面已经摆满了中毒的百姓!”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声音,梦月雪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川连,只当作是自己这段时间过于疲惫,产生了幻听。 可这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显然有人正在外面大喊狂奔,不知道已经喊了多久,那本应该粗狂明亮的声音,此时已经极为沙哑,仿佛三天没有喝过水一样。 可就算这声音已经沙哑到了这种程度,可那人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沙哑的声音依旧在竭力嘶喊,竟有几分惨烈的气息。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梦月雪忍不住站起身来,可方才朝着旁边踏出一步,身子却又猛地僵硬。 不,不能…… 片刻之后,那声音逐渐远去,梦月雪踉跄了两步,无力坐下,面目之上,浮现自嘲之色,只是转眸看向川连,正在此时,少女的双瞳却猛地瞪大,身子瞬间僵硬。 躺在床铺上的川连。 那几乎已经变成了活死人的江湖少年,濒临气绝不过只剩了一步之遥的药师谷弟子,此时扣在床上的手掌正在微微颤抖。 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剧烈颤抖。 沙哑的声音,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道: “救人……” “芙蓉叶……芙蓉叶……” “师妹,火炼草,捣成汁……快,伤口要化脓了……” “赤金叶,还有……”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异常,可在梦月雪耳畔却如同雷霆一般,少女的双眸瞪大,然后便被水汽蓄满。 师兄…… 泪水自双颊滑落。 药师谷一夜覆灭,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爷爷会做出这种事情,和师兄争吵了一番,直接跑了出去,却被发现了踪迹,险些被杀。 师兄救了自己。 然后决定带着自己去药师谷看看。 之后,在行过一座小城的时候,为了救治一对流浪的小姑娘,因为药材不够,梦月雪去买药的时候暴露了踪迹…… 川连的声音突然安静了下去,双眸紧密,仍在深度昏迷之中,呢喃道: “放心……” “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这声音沙哑异常,可却又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很温和,很安心。 如遭雷噬一般,曾仗剑面临十多个江湖恶汉的围杀堵截,也没有丝毫畏惧,曾经一个人在江湖上支撑了两年时间,已经渐趋成熟,渐能独当一面的少女无力坐倒在地,抽泣两声,竟如同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 两年之前。 “你是我的师妹啊,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上路?” 身着白衣的少年肩膀受了伤,自己在哭,他却在笑。 那脸啊,还是那么地木讷。 “放心。” “有我在。” ……………………………………… 镇中捕头邢翔飞狂奔在大道之上,心中焦急。 他刚刚已经重又回去了一趟回春堂,里头几乎已经汇聚了这整座城中超过九成医家学子,就连恰巧在这儿的赤脚大夫,都已经急急赶了过去,可是人数虽多,大多却只是擅长处理一些寻常症状,如此奇毒,最多知道怎么规避,可中了毒的人,该怎么解毒,根本没有多少人懂。 虽然配出了许多种解毒药,效果却很微弱。 邢翔飞狠狠咬了下牙。 该死的! 脚下速度不由地再度变快了许多,喉咙沙哑地仿佛有人拿着短刀摩擦,却仍旧放开了嗓子,沙哑喊道: “有没有擅长解毒的人?!” “拜托了,有没有!” 正当连他自己都要绝望的时候,一道比他更为浑厚的气息出现,这捕头后背瞬间升起寒意,几乎瞬间站定,右手猛地一拔,将刀拔出,五指已经鲜血淋漓,可却攥地极紧,毒雾之中,行出一人。 邢翔飞神色微变。 在他前面,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武者,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双眼微红,似乎刚刚才哭过,虽然知道江湖之中也有许多蛇蝎心肠的女人不但武功高超,更兼心狠手辣,远比那些恶人危险,可他心中的警惕还是不由地放松了许多,道: “小姑娘,这儿危险,你还是快快离开吧……” 少女吸了吸鼻子,道: “你不是要擅长解毒的大夫吗?” 邢翔飞眸子微亮,道: “难道说,你……” 少女点了点头,抬起脸来,想到依旧在床铺上昏迷不醒的川连,想到在过去劝导她学医行善的老者,想到了臭名昭著的家,抿了抿唇,道: “药师谷,梦月雪……” PS;第二更 第四十六章刑部捕头1/2 少林寺中。 王安风盘腿坐在孤峰之巅。 周身之上,原本只是寻常布料的衣物,逐渐变化了材质,不再随风鼓动,而是垂落下来,色泽越发幽深,仿佛千锤百炼之后,化去了燥气的精铁。 少年的双目微阖,面无异色,只是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经脉中塞得满满的元气因之被压缩,不断冲撞经脉,令他面色不由地苍白下去。 身着青衣的文士将右手从王安风的肩膀上抬起,手指之间,三枚晶莹剔透的遗珍失去了其中灵韵,缓缓崩灭,化为齑粉,这种东西本就极为少见,这一次,几乎用去了两年间储量的三分之一。 而这么大代价的直接表现,便是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脱胎换骨。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不用内力,只以自身体魄抬起手掌,察觉到那股仿佛水浪一般,会随着自己的动作不断调整的重量,脸上浮现一丝惊异之色,道: “好厉害……” 赢先生收回右手,淡淡道: “只是随手可得的东西,没见识……” 王安风摇了摇头,惊叹道: “可晚辈在风字楼里,都没能见到过这种厉害的东西。” 文士负手,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下巴,冷哼一声,道: “坐井观天。” 随即转过身去,缓步行至竹椅旁,躺在其上,手持书卷,似乎已经沉迷于书中世界,只是左手敲击扶手的频率略有变化。 少年背对着文士,嘴角微挑,一双黑眸之中,已盛满了笑意。 方才他在山上,骑着赤马行至一处偏僻角落之后,就直接沟通佛珠,将自己和这匹赤色瘦马都带入了少林寺中。 为了尽快将体内的元气化去,最起码能够达到调动内力的程度,王安风的身上,重又加持了负重。 只是这一次可不再是当年的千斤锁链,这一身黑色劲装,由赢先生以灵珠遗珍炼化,王安风粗略估计之后,此时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已经达到了万斤之上。 而在激战之时,则可以以通过王安风身上内力运转的速度,自然降低自身的重量,极为神妙。 通过这种包裹着身躯的重量,将元气强行压入身体当中,洗练体魄。 上一次这样做,已是三年之前,此时重温,倒还有几分怀念的感觉。 少年站起身来,右拳抬起,摆出了个少林长拳的架势,沉声低喝一声,朝前砸出一拳,拳锋破空,发出了沉闷的破空声音。 …………………………………… 而在同时,此镇后山之上。 两名追风密捕止住身法,稳稳落在了地面上,放眼四看,周围尽是一片狼藉。 破碎的药炉,倒在地上的不老阁弟子,以及身着长袍,已经被一刀枭首的赵广,共同组成了这一处肃杀冰冷的战场。 邴宏才手持战刀,缓步行在此处,一双宛如刀锋般的眸子极凌厉,带着出身法家刑部特有的审视,自这一处战场上仔细扫过。 这里便是战场。 以刚刚那斩破天光云色的一刀,即便不用出他法家的手段,也绝不会找错。 男子俯身下去,毫不顾忌,将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抓在手中,看着那双死不瞑目,满是戾气疯狂的眸子,眉头微微皱起,上下扫视了一番,道: “阿流,过来。” 身后一名只有二十七岁左右的青年将视线自先前梅锋曾经靠过的树干上收回,行至同伴身边,只是看了一眼,便道: “这人名叫赵广。” “赵广?” 阿流点了点头,道: “不老阁中的七长老,行事颇为和蔼,可在细微处却极是偏激,深得部分弟子支持,一身毒功有六品火候,炉火纯青,擅长使用双掌对敌,常年在扶风几个大城当中,高价悬赏各类奇毒。” “为了凑够悬赏这些毒物的财物,曾经违反过数次不老阁门规。” “因为其性格和搜集奇毒的癖好,在我刑部卷宗当中有记载。” “以方才战斗时引动的天象变化来看,其内功功体起码已经有六品巅峰的火候,应该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强行提高功力。” 只是扫了一眼,便已经将赵广的性格,武功路数,都全部说了出来,而以刑部的风格,暗中必然掌握了更多。 只是在这个时候,不需要全部说出来。 邴宏才微微颔首,看了一眼那眸中的戾气,心中极是不喜,随手把这苍老的头颅扔在脚下,左右扫视一眼,道:“这处余毒已消,你呆在这里搜集证据。” “我去镇中,帮着救助百姓,你办完之后,尽快来找我。” “是。” ……………………………………… 邴宏才腾起轻功,身如飞鸿,转眼已经掠出了数十丈的距离,方才行至山下,便看到了那处熊熊燃烧,将毒雾阻拦的火焰,以及那身着灰衣的老者。 虽还在咳嗽,却还在不住地自旁边取来对应药物,将其扔入火焰当中,洗练出药性。 邴宏才神色微变,凌空转折了一次,轻轻落在了那老者身边。 后者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口中啊呀一声,但是当看到邴宏才身上的朱衣之时,脸上的畏惧惊怖之色散去,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毕竟已经年老,又不是武者,此时心中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便感觉到一种难言的虚弱,踉跄两步,便朝着后面倒去。 而在此时,邴宏才已经出现在了老者旁边,左手抬起,按在了后者的肩膀上,一身醇厚的内力传入老者身躯挡住,将那些余毒摧枯拉朽地碾碎排出,方才抬起手掌,温声道: “老丈,可好些了?” 那老大夫微微呼出口气,道: “你们可算是来啦……” 邴宏才噙着抱歉之意,道了声抱歉,复又微微皱眉,左右看了看,面露不愉之色,轻声道: “敢问老丈,此地大秦捕头何在?” “为何留下老丈一人在此?” 老者看到这大汉脸上隐隐怒意,心中登时明白过来,连连摆手,道:“巡捕大人勿要乱想……勿要乱想。” “说来,这些药材都是他们帮着老夫拿来,然后老夫便打发他们去把这里中毒的百姓送离这里,这儿毒性太重,乡亲们承受不住。” 邴宏才闻言面上神色方才好看了些,还是道: “那也不应将老丈你一人留在此处。” 老人道: “那是因为有一位大侠上山去啦。” “然后毒性就瞬间降低了九成,想来是首恶已经被那位大侠铲除,那这儿也就没有多少危险,老夫这才将捕头劝走,让他帮忙聚集镇子里的学医之人,救治百姓。” 邴宏才神色微变,追问道: “侠客?” 老者没能看到他神态,只是赞叹道:“是啊,那位大侠上山过去,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就看到天上先是升起来了一朵绿云,然后好像还有蛟龙在里面盘旋。” “老夫当时几乎被吓得站不稳当了,可谁知转眼那头绿蛟就直接给斩碎了,绿云也没了,想来是已经给那大侠除了罢……” “厉害,当真是厉害。” 老人嘴中连连赞叹不已,而邴宏才面上的神色却越发郑重。 脑海当中,复又想起自己副手方才的判断。 刚刚赵广的内功功体已经达到了六品巅峰的火候,而从这老者所说,绿云升腾,蛟龙盘旋,这几乎不逊于寻常五品高手出手时候的威力,显然方才的赵广已经是一身手段,倾力而出。 可如此高手,竟然被人一刀直接斩首? 他们两人刚才赶过来的时候,也看到了那斩碎天光云影的一刀,赫赫刀芒,冲天而起,本以为那是凭借战意催动的最后一刀。 却未曾想,竟然只是第一刀。 高手! 邴宏才心中震动,数息之后方才凭借自己十数年办案的丰富经验,将脸庞上神色绷住,未曾让自己露出震撼的神色,对着那位老者道: “老丈,既然山上危险已被那位大侠解除,那我们不如速速回去镇上,救治百姓?” “我来带你片刻可至。” 老者微微迟疑了下,道:“可这里的余毒……” 邴宏才道: “老丈勿要担心,在下的同僚此时正在山上。” “这些余毒,就叫给他处理便好。” 说到这里,老人方才放下了心中的担忧,道: “那便是最好!” “还请巡捕大人快些,咱们马上动身罢!” 这老者方才还死活不愿意走,可一听到这里已经有人处理,却比自己还要着急,混没有了半点沉稳。 邴宏才心中不由暗笑一声,小心将那老者护在自己身前,未曾腾空御风,只以寻常轻功,向前急掠,老者看着两旁风景朝后急掠,此时事情一件一件都开始解决,他心中已经放松了许多。 转头看到这捕头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十来岁,就已经是能腾空御风,高来高去的追风巡捕,不由叹服道: “你们年轻一辈,真是了不得啊……这般年轻,便已经是追风密捕了。” 邴宏才笑道: “老丈过奖……” “便如方才那位大侠,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那么厉害了啊。” “不服老不行了。” 老者连连叹息,邴宏才脸上浅浅笑意瞬间僵硬。 脚下一个不稳,直接踏空,幸为中三品武者,脚尖微点,又在空中接力,未曾出丑,反倒又引得那位老者连连赞叹。 可他此时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自得之色。 双瞳不由瞪大。 二十岁。 一刀速斩六品巅峰。 复又空中借力,猛地掠向前方,咬了咬牙。 他妈的。 哪里蹦出来的妖怪?! 后山之上。 名唤阿流的青年蹲在一处不老阁弟子的尸体上,眸子扫过其脖颈处伤口,总是平淡如水的眸子里剧烈波动起来,缓缓站起身来,环视左右。 在其立脚之处周围,倒伏了八名不老阁弟子尸体,武功自八品到七品,各自不一。 判定之中,已经达到了六品巅峰的赵广,脑袋就在他的脚下。 青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一刀直接击杀九个武者?!” “而这九个人的位置方向都不一样……我们西定州附近,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刀客……” “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有卷宗没看……?总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啊……” 抬脚一踹,脚下白发苍苍的脑袋直接被一脚踹飞,撞在树上,弹了两下。 赵广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天空。 死不瞑目。 PS:今日第一更…… 第四十七章王安风的计策——开局22 邴宏才带着老者到了镇中回春堂。 这里是整个镇子里最大的医馆,现在大堂里的桌椅全部被扔到了门外,中毒的百姓被摆在地上,一名名大夫在其中穿行,眉头紧皱,为这些百姓诊治,学徒在后院里熬着药。 红泥火炉一字排开,醇厚的药香将整个药馆囊括其中,予人心中安定的温暖感觉。 已有许多百姓褪去了中毒的迹象,虽然还很微弱,但是已经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邴宏才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 而那老者已顾不得朝他道谢,急急走了进去。和一名青年交谈。 邴宏才未曾有什么不愉,手持战刀,安静看着眼前这一幕。 此时他虽然是来救治这些中毒的百姓,但是却觉得这里并不需要自己。 这种感觉,倒也不差。 邴宏才嘴角微挑,摇了摇头,缓步进去,准备看看自己能够帮得上什么忙。 一连询问了数人,方才有一位中年大夫抬起头来,颇为暴躁道: “你若是有心,不如去看着那个女魔……” 旁边一位青年瞪了他一眼,低声道: “爹!”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收回目光,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去治疗手下中毒的百姓,全神贯注,双眸微睁,其中已经被血丝覆盖,显然压力颇大。 青年男子站起身来,朝着邴宏才行了一礼,道: “家父失言,还望大人勿要放在心上。” 邴宏才已被那中年大夫所说的‘女魔头’三字引起了心中好奇,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 “大夫不必多礼。” “某现在恰巧无甚事情,不若将在下带往那……一位那边,如何?” 青年迟疑了下,却还是点了点头,道: “好罢……” “大人请随我来。” 邴宏才点了点头,跟在其身后,心中好奇分毫不减,一直行过了一处院子,才在角落看到了那所谓的‘女魔头’,并非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面庞,而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虽然只是粗略一看,也看得出这少女有七八分过人颜色。 此时正安静诊脉,双眸微阖,倒是还有两三分乖巧的气质,令人颇为心动。 和其他大夫周围有许多帮手不同,那少女身边,非但没有什么大夫学徒,反倒是有三名身穿朱衣的大秦巡捕,手持战刀,紧紧盯着,脸上神色,分毫不敢放松。 邴宏才停住脚步,道: “这姑娘……是城中囚犯?” 青年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位姑娘,也算是一位大夫罢,我们这些寻常医家,最多治些跌打肿痛,伤寒头热之类的常见病症,对于解毒,并不精通。” “若非这位姑娘前来,情况怕是要危急不止一分。” 邴宏才低声笑道: “这样说来,岂不是整个城镇都欠着这位姑娘一个天大的人情。” “为何还要这样?” 那青年抿了抿唇,显然不愿意开口说,邴宏才曾经办理过不少案子,见状笑了笑,遥指那边精神紧绷的三名捕快,意有所指地道: “你若不愿意去说,我自可以找这三名捕快去问,不过到时候,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恐怕和你心里认为的是两件事情罢?” “你确定不为这位姑娘辩解一二?” 青年神色一怔,看着这位面容有三分威严的巡捕,张了张嘴,道: “……大人能保那位姑娘不出事吗?” 邴宏才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道: “我不能。” “但是讲不讲在你。” 他极为精明,并未留下半点把柄。 青年无力叹息了一声,数息之后,道: “好罢……我告诉你。” 抬眸看了一眼那边秀丽而安宁的少女,道: “这位姑娘……” “出身药师谷。” ……………………………………………… 梦月雪抬起手来,将中毒百姓的手掌重新放在那女子的小腹上,自旁边地上取来纸笔,飞快写着药方。 方才她已经将药师谷中针对寻常毒物的几种药方和解毒之法告知了这里的大夫,中毒不深的百姓,就交给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夫诊治。 而那些靠近毒源之处,中毒颇深的百姓,则都由她一个人处理。 周围百姓看她的眼神颇为敬畏,而那些捕快,则一个一个极为警惕。 至于镇中大夫,则已是厌弃。 少女抿了抿唇。 重新看了一眼手中的药方,确认并没有出了什么问题,抬手递向旁边捕快站着的方向,双眼则是已经看向了另外一位中毒的百姓。 那眸子里面满是坚定。 这样的对待,在她说出药师谷三个字的时候,造就已经预料到了。 可是她还是这样说了。 她说,药师谷,梦月雪。 孩提时曾经见过的千里云雾,仍旧还在她的脑海之中,翻腾不休,那是曾经的扶风八景之一,那是百年杏林,一代代医者行医天下带来的名望,人永远不能够背弃自己的过往,而她现在也不愿再背弃。 少女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行至另一个患者旁边。 那是一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子。 梦月雪跪在她旁边,抬手诊脉,看着那痛苦稚嫩的脸庞,柔声道: “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药师谷?!” 正在此时,旁边已经传来了一声沉稳的嗓音,梦月雪微微一怔,神色未曾变化,点了点头,道: “是。” 邴宏才看着旁边镇定的少女,右手握着刀柄,道: “你不怕我抓你?” 梦月雪未曾回头,淡淡道: “怕。” “可大秦抓人,不是讲究证据?我救人之事为真,而是否参与过当年之事,却还存疑,五罚之疑有赦,难道大人要因为在下出来救人,就将我抓回牢狱当中?” 邴宏才微微一怔,笑出声来,道: “自然不会。” “你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除非自娘胎里便会说话,否则定然不可能参与这件事情。” “我不会抓你。” 梦月雪面色不变,心中却松了口气。 邴宏才看着眼前这秀丽少女,后者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令他颇为赞赏,挥手令那些捕快退去,只剩下了自己守在这里,看着少女诊治病患,突然开口道: “你可知道,外面那些大夫,叫你女魔头。” “还让在下来盯着你。” 梦月雪点了点头,道: “知道。” 邴宏才好奇,道: “那你为何还要以药师谷之名行动,这个门派的名字,已经彻底臭了,又臭又脏。” “就算你帮了这些百姓,也没有办法扭转旁人对药师谷的名头,当然,这只是在下个人的问题,姑娘若是不愿回答,也无妨。” 少女身子微微一顿,沉默了下,低声道: “舍不得啊……” 邴宏才微微一怔,便看到这面上有些灰尘的少女抬起头来,眸光清澈,嘴角笑容很安静,也令他心里有些发堵。 “我舍不得。” “而且,脏了为什么就要扔掉?” “我会把它擦干净。” “一点一点,总有一天,能够擦干净……” 阳光散落在少女脸上,邴宏才一时失神,说不出话。 外堂之中。 一位情况已经好了许多的百姓对着某位大夫连连作揖道谢,却被后者摆了摆手,这大夫一双眸子里面满是血丝,有些粗暴地将那百姓推开,道: “你好些了就去旁边,不要挡着老夫救人。” “还有,你若要谢,便去谢那女魔,不,谢那丫头去,不要来烦老夫!” “下一个!” …………………………………………………… 少林寺中。 文士和少年坐而对弈。 赢先生随意落子,淡淡道: “你输了……” 棋局之上,黑子占据大片,如同长龙,其势已成,几乎不可阻挡。 王安风放下棋子,叹服道: “先生厉害。” “晚辈远远不如。” 文士微微抬了下下巴,冷哼一声,道: “你对扶风不老阁,便是如此局势。” “呵……只知道听那偷儿所说排面,排面,脑子都给他吃了?不日上山取酒?怕不是要把你一颗大好人头送上山去!” 王安风笑了声,道: “若是正面冲撞,晚辈肯定是这样,可是,我还有一计。” “先生请看。” 王安风站起身来,伸手在棋盘上微微调整了几下。 阳光之下,少年挺直了身躯,并指指着那棋局,道: “如此,可破。” 棋局之中,已经有数枚黑棋被替换成了白棋,暗间之计,施展于胸腹之间,登时便有一柄长刀横贯,将长龙斩首。 局势瞬间被破。 文士嘴角微微挑起。 ………………………………………… 西定州城·巨鲸帮驻地。 公孙靖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猛地睁开双眼,站起身来,道: “少主?” 耳畔声音轻笑,道: “公孙,许久未见。”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陪我去演上一场戏?” 与此同时,少林寺世界。 某处荒凉而破败的天空。 一道身影以流星般的速度掠过长空,嘴中叫道: “姓赢的,不管你做什么,老子是不会退让的!” “排面,排面啊!!!” 空中响起冷哼声音,这身影速度瞬间飙升,几乎化为了天际晨星一般,飞速消失。 “啊啊啊啊啊啊……” PS:第二更 感谢長風萬里遙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四十八章重新汇合12 红日西垂,玉兔东升。 小镇中的惨嚎声音逐渐消失,渐渐归于平静。 回春堂中,只剩下了几十个中毒比较严重的百姓,还需要彻夜照顾,其余的人则已经能够勉强行走,各自买了药,回去了自家院子里。 梦月雪给最后一位病人写完了疗养的药方,重重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她,现在都有些精神不振,恨不得要倒头便睡,何况于寻常的大夫,早已经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躺在地上,相互枕藉,沉沉睡去,面容之上,尤有倦色。 邴宏才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朝着梦月雪抱拳一礼,叹息笑道: “可惜了,看来某终究是无缘得见那位高手。” “梦姑娘,邴某那便就此告辞,若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去西定州城刑部找我,若能帮忙的话,在下定然不会拒绝。” 梦月雪点了点头,起身将邴宏才送至门口,后者看了一眼少女面庞,退后一步,隐于黑夜当中,临行之时,复又微笑开口道: “梦姑娘,我相信,你终有一天,能够做到你的梦想。” “坦白讲,若是在下能够年轻十岁,或者会辞去官职,伴在姑娘左右。” 梦月雪微微一怔,道: “当不得如此。” 邴宏才笑了一声,未曾开口,抱拳道了一声告辞,便已经腾起身法,极为潇洒,凌空虚踏数步,不过转瞬人已消失无踪,不知去了多少里之外,梦月雪收回目光,抬手按揉了下眉心,进了回春堂里面。 还有几名病人需要照顾。 而在同时,距此数十里之外。 邴宏才踏步在空中,身姿虽然潇洒过人,却满脸的沉郁之色。 脑袋里面,今日那少女沐浴在阳光之下,抬眸看他的样子,不断地闪现出来。 抬手摸了摸自己满脸的络腮胡子,邴宏才脸上神色越发地沉闷,忍不住朝着旁边啐了一口,抬脚一踏,身形宛如流火,激射而出。 待得片刻之后,远处已能看到西定州熟悉的灯火光芒,邴宏才心中方才舒服了许多,便要入城之时,脸上神色瞬间僵硬。 “糟……” “阿流!” 后山之上。 去寻了邴宏才,又被以其他理由打发出来的青年抬眸看着激射而去的气劲,面无表情,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卷卷宗,铺展在膝上,在邴宏才的记录之中,提笔写下一行。 邴宏才,年三十七。 见色忘友。 不建议执行事关女子的案件。 他写得极为慢,似乎正在等着什么时机一般,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阿流,住手!!” 青年抬眸看向那边激射而来的气劲,虽是面无表情,邴宏才却能看得到那眸中的轻蔑之色,看到那青年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印章,哈了口气。 看了邴宏才一眼,重重按在了卷宗之上。 “不啊啊啊!” ……………………………………… 马蹄落在冬夜里微寒的青石板上,清脆的声音将原本安静下来的夜色捣碎。 身穿劲装,背负墨刀的王安风骑乘瘦马,行入这小镇之中,看着这安静的小镇夜色,只觉得一阵头痛。 他虽要化去体内充塞的元气,但也不至于说会一直拖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事实上,他在黄昏将近的时候,就已经将体内的元气化去了数丝,虽然还不能达到巅峰状态,但是已经能够调用自身内力,问题出在了胯下坐骑之上。 其速度,何止放慢了一倍。 这已经连小跑都算不上了,即便如此,其一张马脸上也满是不爽。 王安风左右看了看,见此时道路上根本无人,也没有谁会注意到自己,便俯身下去,趴在马耳旁边道: “跑利索些行不?” “今天草料里给你拌些黄豆?” 那赤马看了少年一眼,打了个响鼻,满是不屑。 王安风抬起手掌,在它面前露出一根指头,满脸心痛,道: “再加一个鸡子。” 赤色瘦马摇了摇头,连打了三个响鼻,看向少年,王安风嘴角微抽,伸出三根手指,道: “三个?” 那马欢快点了点头,少年收回手指,沉默了下,突然抬手,握在了身后刀柄之上。 悠然战刀低吟之音,突然自夜色中而起。 沉闷破空之后,重达千斤的重刀架在了瘦马脖子上,这柄刀通体墨色,此时隐于黑夜当中,唯独一道刃口森寒,散出幽幽寒意,王安风凑在马耳旁边,坚定道: “一个半。” “我分给你半个,要不然明天早上吃马肉。” “你自己选。” 瘦马一双眼睛瞪大,马头朝着旁边避过去,似是因为受惊,嘴唇上下掀开,露出了两排大牙,连着打了两个响鼻,直接停下了脚步,死也不挪一下。 王安风咬了咬牙,胸中似乎有一股憋闷之气。 恰在此时,前方夜色中传来了一道试探性的声音,道: “王大哥?” 王安风微微一怔,随即闪电般将手中的刀收回背上,面上神色恢复原本模样,端坐在马背之上,而那匹瘦马亦是在同一时间挺直了身躯,双眸睁开,鬃毛轻舞,虽然瘦骨嶙峋,却傲气自成,非同一般。 王安风看到这匹瘦马变化,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神色却平静,道: “是我。” 而那匹瘦马也在此时回头瞥了一眼少年,打了个响鼻。 双眼上翻,嘴巴掀开,露出了一口白牙,明明只是匹马,却现出了不屑的神色。 王安风垂下的右手微微颤抖了下。 好一匹臭马…… 夜色之中,走出了一位少女,身穿劲装,面容之上虽有疲惫,却也有放松下来的喜悦,道: “王大哥,你没事就好……” 王安风翻身下马,点了点头,道: “有惊无险。” “不过,梦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梦月雪抿了抿唇,道:“这件事情,也说来话长……不如先回去再说罢。” 王安风点了点头,紧走了两步,拉着那脾气贼臭的瘦马,和梦月雪并肩,道: “恰好,我也有一事要和梦姑娘你相商。” “是关于川兄之事。” PS;今日第一更…… 第四十九章兵分两路,双道而行22 梦月雪的小屋当中。 王安风手中端着一盏热茶,手指在瓷杯上摩挲着,缓缓道: “事情便是这样。” “我虽然看不出川兄所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但是扶风学宫的风字楼乃是天下藏书第十,只在那传说中的九处地方之下,其中肯定会有关于川兄症状的记载,到时便可以对症下药。” 梦月雪点了点头,看向床铺之上的川连。 此时的少年仍旧还是那副气息萎靡的模样,但是经历了今日所见的一幕,此时梦月雪的心中已满是希望,将师兄救好,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妄想。 终有一日,我们会让药师谷重新出现在江湖之上。 王安风看着梦月雪微微亮起的眸子,抬手入怀,手腕处的佛珠微微亮了一下,再掏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出了一张木牌。 通体墨色,下有流苏,一面是冲天而起的高楼,飞檐翘起,下面悬着金铃,另一侧则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风’。 王安风手指摩挲了一下这张令牌,将之递给了梦月雪,道: “梦姑娘,这个你拿着。” 少女微微一怔,道:“这是……” 王安风笑了下,道: “这是我两年之前,尚在风字楼中担任藏书守之时的令牌,当时走地着急,没有还给学宫,你交还这张令牌,应该能够入风字楼中翻阅典籍。” 梦月雪接过令牌,听得了王安风所说,微微一怔,随即便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手指下意识将这枚令牌握紧。 果不其然,王安风抬手饮了口茶,复又敛目,道: “此次扶风郡城之路,怕是要梦姑娘带着川兄独自前往。” “在下尚且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梦月雪眸中神色变换了下,却未曾开口说什么,只是将那枚令牌收好,站起身来,朝着少年深深行了一礼,道: “多谢王大哥。” “大恩大德,雪儿他日往后必有所报。” 王安风摇了摇头,笑道: “你我多年前就已相识,不必这么客气。” “对了,还有一事……梦姑娘若是信我,明日早上离去之时,不妨朝着西定州城的方向去,然后再北上,前往扶风郡城。” 梦月雪点了点头,问道: “那敢问到了何处地方,调转北上?” 王安风正欲直接回答,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来这里时候,谈语柔给自己的那个锦囊,想到了离伯故事当中那些江湖奇人,心中升起了一丝好玩的心思,抬手抿了一口茶,轻笑道: “这件事情……” “姑娘到时便知。” ………………………………………… 第二日·辰时。 镇中旅店。 王安风把一堆草料装到木桶里,拎到了那瘦马前面,里面扔了足足三斤的黄豆。 少年左手拎着个竹篮子,似乎已经用了好些年头,有些部分已经裂开,上面盖着张蓝布,直接坐在那瘦马旁边的青石上,慢条斯理地拉下了竹篮上面的布料,露出了起码十来个鸡子。 将那快蓝布折好,放在怀里,王安风随手拈起一枚鸡子。 那匹瘦马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下了大快朵颐,抬头看看王安风旁边的竹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盛满了干草和黄豆的木桶,突然便勃然大怒,嘶鸣不止。 王安风看它一眼,左手抬起,放在身后的刀柄上。 铮然长啸声中,那柄墨色重刀直接拔出,倒插在了王安风脚边。 刚刚还满是暴怒,宛如龙吟的嘶鸣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只是错觉。 赤色瘦马双眼瞪大,看了看王安风脚边还在嘶鸣的兵器,复又抬起前蹄,在石板上敲了敲,感受到这东西的硬度之后,极为明智地低下了头颅,张开嘴,‘乖巧’地开始吃草料。 王安风失笑出声,抬手将那鸡子直接扔向木桶,顺手击出一道劲气,将蛋壳击碎,只剩下了个完好的鸡子,落入了木桶中草料之上。 那马眸子微亮,进食的速度瞬间加快。 王安风右手握着鸡子抛了抛,左手则是屈指谈了下旁边刀锋,发出悠长的鸣啸,道: “今天若是能不给我拖后腿的话,再给你一个鸡子。” 那马长嘶一声,王安风屈指轻弹,将鸡子弹入木桶之中,复又道: “我要你加速的时候,就必须加速,不能磨功夫。” “少给我耍脾气。” “先前你用的那招,我给你的招呼,就给我用出来……” 此时有鸡子的诱惑,那马极为爽快,长嘶不止,哪里还有昨天晚上那死不屈从的模样,转眼之间,王安风旁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鸡子,却已想不出问题,想了想,笑道: “这个便便宜你了。” 随手弹出,扔向那马,鸡子出手的时候,却感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指劲不由地收回三分,只是轻轻击打在那鸡子外壳上。 咔擦声后,出现的不是蛋黄蛋清,而是个毛茸茸的鸡崽,恰好落在了那赤色瘦马的头顶上。 王安风和赤马一时都是呆了一下,对视了一眼。 那马刨了下前蹄,不满地嘶鸣一声,却又不敢乱动,害怕把头顶上的小家伙直接扔下去。 王安风起身紧走两步,伸手准备把那鸡崽带下来,不知过早破壳对它有没有什么影响,可那小家伙却精神地很,张开嘴不断叫着,让少年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咯咯咯的叫声。 一只身材肥硕的黄色大母鸡展开双翅,朝着这边扑腾过来。 王安风少年时在大凉村中,也曾经吃过这种老母鸡的厉害,本能一避,将还有些茫然不解,不知为什么美食会变成个鸡崽子的赤马暴露在了那老母鸡的面前。 那一对漆黑麻亮的眼珠子里似乎亮起光来。 老母鸡双翅一展,喉中发出了一声不逊公鸡报晓的嘹亮声音,随即猛地前扑,匕首也似的嘴朝着赤马的脑壳子就凿过去。 动作极为迅猛凌厉,转眼间便出现在了赤马头顶上,先是将小鸡带走,随即复又回返,爪子鸡嘴齐上,登时便惨嘶声音不断,鸡毛乱飞。 王安风看着这一幕发生,看着那赤马暴躁不已,却无能为力的样子,看着那骁勇善战的老母鸡,这几日遇见川连两人之后,总有些压抑的心情终于回返许多,抚掌大笑道: “好厉害的母鸡。” “搞不好有异兽的血脉啊,哈哈……臭马你可不要输。” ………………………………………… 此地距离西定州,有超过百里之遥。 梦月雪原本便已经租了一辆马车,今日和王安风告辞之后,早早出发,一头长发挽起,以木簪束好,穿着一身男子宽袖猎装,就如同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唯独一张面庞,仍旧过于清秀。 此时坐在车辕上,手持马鞭,驱马而行。 所行的方向,正是西定州城。 虽是按照王安风所说,朝着这个方向走,可少女心中实则颇为疑惑。 明明可以直接顺着官道,前往扶风郡城,为何还要让她变更方向,朝西定州城而去? 这两年间,她也曾经想到过去扶风城中,可不老阁紧追不舍,一直都没有办法。 复又抬手,甩了下鞭子。 马车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些。 西定州…… 两侧的风景朝着后面划过,极为单调,梦月雪的思绪逐渐发散。 扶风的江湖事情,她过去在药师谷中,根本就毫不在意。 而后来遭逢大变,虽然行走江湖,可大多时候都是藏形匿迹,躲避不老阁武者的追杀,恨不得和江湖中的事情分割开来,又怎么会主动去接触这些事情? 而事实上,她现在心中仍旧还有许多忧虑。 虽然王安风已经将一直追杀他们的赵广击毙,可不老阁势大,门中高手层出不穷,是当今扶风江湖中的三大门派之一,很有可能马上就会派出新的弟子和高手,前来追杀他们。 到时候,以她孤身一人,又能够支撑多久? 若是王大哥能够暂且将那事情放一下…… 这样一个充满诱惑性的念头在少女的心底深处升起,梦月雪抿了抿唇,摇头将这想法甩出脑海,复又甩了下鞭子,清喝道: “驾!” 对方肯为了他们而奔波这么许久,还冒着危险和不老阁的武者作对,她心中已经极为感激。 如何还能够要求对方做出更多? 马车稳稳地朝着西定州的方向前行,已经行过了最近的一个驿站,少女靠坐在车辕上,看着西定州的方向,怔然出神。 西定州,那里有什么人在吗? PS;今日第二更…… 第五十章扶风刀狂,出世上1/2 马车相较于轻功或是骑乘快马,速度自然要慢上许多,尤其是还有川连这样一位病人在的情况下。 即便梦月雪很早就已经自那小镇当中出发,可是过了两个时辰,也不过走了三成不到的路。 少女抬眸看了看天色,自心中计算,觉得今日就算能够到了西定州城,也恐怕已经天色颇晚,很难找得到客栈。 药馆恐怕也已经关门了。 虽然说王安风建议他们去风字楼中查阅典籍,但是少女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其他的努力。她依旧希望能够在西定州城的药馆中看看,或许能够找得到对师兄有用的药物。 叹息一声,缓缓收回目光,梦月雪的视线无意从不远处一处亭台掠过,神色骤然凝固。 右手抬起,下意识握在了腰间剑柄之上,拇指抵在剑格上,只稍微用力,便已经吐出了一寸剑身。 少女的双目紧紧看着那一处亭台。 这左右本是一片柳林,每到春日到来之时,柳枝轻扬漫卷,绵延数里不绝,是一番难得的美景。 附近庄子里的富户出钱修了个小凉亭,一来供来人赏景赋诗,二来,在景色并不如何好的时候,也给行路人一个歇脚之处。 可此时,凉亭周围,则是立着十来匹高头大马。 每一匹马,皆是通体墨色,威武不凡,其上跨坐着面目冷肃的高大汉子,虽然面目不一,却都宛如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质冷锐而肃杀,双目微阖,闭目养神,左手拉缰,右手抚在腰间战刀刀柄之上。 那刀竟是无鞘。 梦月雪抿了抿唇。 她自小出身于江湖大派当中,灵丹妙药,从来都没有断绝过,也是在入了江湖之后,历经无数危险厮杀,方才逼迫潜力,突破至八品的内功功体。 若是寻常的城池当中,她几乎已经是最强的那一批人。 可前方那凉亭里的每一个人,武功竟然都不比她差,而其身躯之上萦绕着的冷澈杀气,更远远不是她所能比拟。 少女下意识地拉紧了马缰。 拉着马车的本不过是寻常驽马,发现了那十来条大汉,本就不愿向前,此时更是顺势停下脚步。 梦月雪抿了抿唇,心中已经恢复了镇定,看到那些大汉似乎似乎在等着谁,并未注意到自己,当下也未曾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抬手拉了下马缰,两年奔波,她驾马的能力已经颇为不错。 马车只是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便在大道上转了个反向,准备就此直接调转方向,前往扶风城中。 可似乎正是这一细微的声音的作用。 那十来名武者当中,为首之人微阖的双眸猛地睁开,仿佛平地里闪过了一道霹雳,梦月雪的心脏霎时一紧,再顾不得掩饰,扬起马鞭,清喝一声。 “驾!” 鞭子之上蕴含了一丝内力,重重抽在了驽马身上。 那马受惊之下,嘶鸣出声,直接朝着前方疾奔而去,速度颇快,一时竟是不在寻常好马之下。 车辕之上,梦月雪双唇紧紧抿住,面色略有发白,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多少有些莽撞,可她这两年间行走江湖,已经见识过许多。 先前那些和她交过手的江湖武者,远不是凉亭处那些大汉的对手。 若是双方交手,恐怕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后者就足以将那些江湖汉子杀个干干净净,自身则毫发无损。 她带着川连,没有办法冒险。 本来打算悄悄离开,可谁能想到,那些武者竟然直接朝着自己这边扑杀过来。 少女抿了抿唇,手中长剑已经拔出。 而在这转瞬之间,马蹄声已经在她耳边乍响,连绵不绝,宛如奔雷,此地偏僻,道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一匹一匹黑色骏马宛如平地蛟龙一般,飞快地超过这马车,马蹄落处,尘土飞扬,来回疾奔,形成了一个圆圈,将这马车逼停。 为首之人是个粗矮汉子,手持战刀,头戴斗笠,左手一拉马缰,那匹健马猛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虚空踏了几步,稳稳落地,竟是凭借一身膂力,生生拉住了坐骑,抬手安抚了下坐骑,便冲着少女抱拳行了一礼,缓声道: “叨扰。” 梦月雪看着那人,未曾有丝毫的示弱,拉紧了马缰,道: “光天化日之下,不知这位大侠拦住我一弱女子有何事?” 那汉子呵呵笑了下,道: “寻常的弱女子可没有这般好的武功,更没有这么好的胆子。” “姑娘莫慌,在下只是想要问一问。” “足下可是要去西定州城,然后转道北上,前往扶风郡城?” 梦月雪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未曾表现出来,只是道: “是又如何?” 那汉子笑出声来,道: “那看来没有错啦。” “哈哈哈,梦姑娘你此时做男装打扮,在下一时倒也拿不定主意。” 梦月雪听其叫出自己的姓氏,微微一怔,尚未开口,这十三名起码都是八品级别的武者突然一拍马鞍,整齐划一,猛地翻身下马,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随即朝着茫然无措的少女抱拳,整齐划一,行了一礼。 便有凌厉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为首的七品高手微抬眸子,沉声道: “在下厉三,此时化名离岩。” “奉吾少主之命,前来护卫姑娘,前往扶风城。” 梦月雪看着周围这些百战肃杀之士,想到那平易近人的少年,想到昨日她问那少年,什么时候调转方向,前往扶风郡城时候,那少年抬手饮茶,嘴角微挑,轻笑道: “姑娘到时便知。” 此时……确实知道。 梦月雪抿了抿唇,左右环顾,一时间只感觉到了极强的不真实感,呢喃道: “少,少主?!” …………………………………………… 小镇当中。 王安风补偿般地煮了些香甜的黄豆,亲自喂给赤马,后者先前给那老母鸡啄了个惨,刚刚还已对王安风爱答不理,可此时却如家养的狗子一样,一条尾巴摇来摇去,凑在少年手边吃得香甜。 王安风等它吃完,拍了拍马身,翻身上马,遥望了一眼那个方向,双眸微眯。 不知道公孙派出的人,有没有和梦姑娘汇合。 我让他不要派多少人,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心中念头发散出去,王安风右脚轻轻磕了一下坐骑马腹,那赤色瘦马打了个响鼻,朝前迈步,虽然远没有发挥出自己真正的速度,倒也没有故意使绊子,速度相较寻常马匹,还要稍微快些。 一路行出,王安风稍微辨认了下方向,驱马朝着附近一处较大的县城方向行去。 此时仍旧是一身黑色劲装,背负墨刀,神色冷峻。 梦月雪两人前往扶风郡城。 而他也有他应该做的事情。 为了让不老阁中武者的注意力从梦月雪两人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他便必须要做些事情。 譬如,借势。 借江湖大势,逼地不老阁不得不对自己出手,逼地他们不得不将注意力从梦月雪身上转移过来,若不如此,不老阁便会在这扶风江湖当中,声名扫地。 王安风重新思考了一下计划,方才将公孙靖昨夜递交的信笺折好,放入怀中。 前方城池之中,正有不老阁分坛。 最强之人,七品巅峰。 少年敛目,拉着马缰,令那赤色瘦马缓步向前,经脉当中,自赵广处得来的充沛元气,仍旧还残余九成之多,宛如长江大河,在他经脉当中缓缓流动。 …………………………………… 城中·不老阁分坛。 自火炼门封山之后,不老阁便异军突起,经过了几多杀伐,此时已经是扶风江湖中三大门派之一,势力雄厚,门下弟子又精通医术,所以这处驻地修地颇为豪奢,竟是不逊于城中数代富户。 此地后院之中。 一身着灰衣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前面跪着一排不过七八岁的孩童,面上神色都拘谨地厉害。 那中年男子抬眸扫了一眼,淡淡道: “你们既想要入我不老阁中,那么便要经过一定的考验。” “江湖危险,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自今日开始,你们就是我不老阁的外门弟子。” “以三年为期,自会传授你们轻功身法,基础药理打底,三月之后,天地回暖,便入山采药,一月考核一次,每月采摘药物最少者淘汰。” “如此三年,最后留下的弟子,便可以正式入门。” 下方有几名少年闻言微微送了口气。 其中一人和旁边之人低声道: “我还以为有多难。” “只不过是采药罢了,等我们练好轻功,高来高去,什么药会采不到?“ “是啊。” “一直以为不老阁试炼有多危险,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灰衣男子负手而立,对这声音只当作没有听到,大秦天下广大,多名山大川,那些珍惜药材都在悬崖绝壁之上。若是派出门中弟子采摘,一来没有那般多的弟子,效率太差,二来,也极分散了门中武力。 是以他们便大量招收外门弟子,三月教导之后,就让他们上山采药,因为这一类弟子数目够多,哪怕一人三天只能采到一株药材,也是弥足可观,足以支撑门派消耗有余。 至于他们会不会因为担心淘汰,着急采药而摔落悬崖,却不是他们要管的事情。 这本就是交易。 男子的神色越发淡漠。 在这处分坛之外,长街广道之上。 停下了一匹赤色瘦马。 身穿黑衣的青年武者端坐在马背之上,抬眸看着那鎏金的牌匾,口中低喃: “不老阁……” 左手抬起,缓缓握在了背后墨刀刀柄之上。 五指律动。 随即紧握。 PS:第一更奉上…… 第五十一章扶风狂刀,出世下2/2 不老阁分坛之中。 那中年男子开口道: “汝等稍候去后院藏书库内,按照我不老阁门规,你们刚刚入门,可以任选一本武秘籍,之后会有阁中内门弟子来教导你们。” “每个人只有三次询问的机会,那可是真正入品的高手,勿要浪费。” “去罢。” 言罢随意挥了挥手,那一排六七岁的孩童有些不大适应地朝他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就跟在一名青年身后,朝着后院处走去。 中年男子负手而立,看着远空,微眯了下眼睛。 这种执掌一地,万事万物,尽在掌握的感觉令他颇为沉迷其中。 恰在此时,一道身穿青衣的身影如同幽影一般出现在他的身后,身形飘忽,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显现出颇为不俗的轻功,抚须笑道: “这次收的苗子怎么样?” 那男子转过身来,先是恭敬行了一礼,方才道: “这次的苗子还算凑合,勉强可以用,三月之后,可能有一半的人能掌握点轻功的皮毛罢。” 老者点了点头,道: “此次多招收些外门弟子,来年也好回去阁中,换些丹药秘籍。” 男子点了点头,道: “属下知……” 突然有凌厉霸道的气势猛地升起,铮然刀鸣之音乍响。 仿佛猛虎的注视,瞬间将整个不老阁分坛全部笼罩其中,老者瞳孔瞬间收缩,猛地踏前,那些寻常的孩童则是身子一顿,再也迈不出步子,稚嫩面庞之上,对于江湖的兴奋瞬间便被惊怖取代。 那老者的神色震动,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发生了什么?! 轰然爆响,十数名武者自不老阁院门处倒飞而入,落在地上,朝后擦着飞退了十来米,面色煞白,口中吐血不止,面庞之上,尽数都是惊慌失措。 满场死寂。 清脆的马蹄声音缓缓响起。 在老者震动的视线当中,一匹赤色瘦马缓步行入这不老阁前堂之外,步履从容,其上坐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武者,身穿黑衣,背后背着一柄无鞘墨刀,满脸淡漠。 王安风眸光扫过那老者,扫过其身后面色微白的中年男子,双眸微眯。 潘睿识,亓官柳…… 将寻常孩童招收为弟子,训练之后,上悬崖采药。 因为在此之前,那些孩童已经拜入了不老阁中,纵然因为采药身死,大秦亦难以插手。 来自公孙靖军中密报的消息如流水般自心中流过,化为了冰冷燃烧的杀机。 少年抬眸,淡淡道: “潘睿识?” 那老者心中咯噔一声,面色不变,暗中已经蓄满了一身浑厚内力,缓声道: “正是在下。” “不知道阁下大名,竟敢如此闯入我不老阁中?!” “当真是威风!” 他未等王安风再开口,抢先发难,搬出来了不老阁,其声音浑厚,传遍了整个不老阁分坛,本在各处屋子里炼药或是修行的弟子们闻言,顾不得换上身衣服,提起兵器便冲了出来。 王安风感知到道道敌意的汇聚,平静道: “你不需要知道。” 老者冷笑,见他年纪轻轻,想来也不过是那些刚出江湖的小年轻,以为自己有几分武功,就来学着别人踢馆行侠,登时冷声道: “好生狂……” 妄字尚未落下,瞳中突然有一道赤色流光闪过,随即脖颈处便是一凉。 劲风狂掠,激地黑发狂舞。 王安风已出现在他身后。 手中墨刀不知何时已经出手。 刀刃森寒,上面却没有半点血迹,少年随手一震,敛目道: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那老者张了张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瞳中浮现出惊怖之色,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了大口的鲜血,下一刻,白发苍苍的头颅直接落在地面上,滚了两滚,碰到那中年男子右脚才停了下来。 这处分坛之中,转瞬变得死寂。 一个个方才还手持利刃,跃步而出的武者,似乎在这个瞬间被抽离了全身的力气,呆呆看着往日里的高深莫测的坛主跪倒在地,看着那老人的脖颈处喷出鲜血,失去生息。 手中的兵器在这个时候似乎变得异常沉重。 王安风神色淡漠,体内充沛的元气,再度少了一丝。 方才他正是依靠着这得之于赵广的元气,才能够一刀之下,直接斩杀一名内功功体和自己一样,同为七品的武者,以震慑这一处分坛中的全部武者。 不知道那老贼知道我用他的元气,杀了他不老阁的坛主,会是什么想法。 少年心中思绪不由得发散出去,面上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冷硬淡漠,胯下赤色瘦马此时极为配合,鬃毛拂动,隐隐似有火光,鼻中喷出两道白气,仿佛食人猛兽。 少年抬刀。 刀锋指着那身子颤栗着的中年男子,淡淡道: “叨扰。” “你可叫亓官柳……?” 男子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不……我不是。” “大侠你认错人了。” 此时他哪里还有方才负手而立,志得意满的样子,只求眼前的杀神快些离开,不过还好他似乎是确认了身份才会动手,不是那些毫无理由的疯子,心中一时有些侥幸。 正想至此时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前的青年开口道: “抱歉。” “回答错误。” 刀光凌冽,斩过虚空,这名中年执事的大好人头直接冲天而起,前院不老阁的青色大鼎之下倒伏的尸身再度增加了一具。 鲜血的味道越发浓郁。 少年勒马,持刀向前,看着前面这些不老阁弟子,淡声道: “我说你是,你便是。” 言语声中,体内元气加速运转,自其身周数丈之内,空气都有些扭曲,所有人瞬间察觉呼吸变得极为困难,面色煞白,瞳孔不自觉得放大,耳畔只剩下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王安风驱马向前。 他不可能,也不会将这里的所有武者尽数击杀,而公孙靖得来的军中密报,也只会记载那些颇为严重的恶行。 他会诛杀首恶。 至于剩下的武者,则如三师父所说,在他们心中种下心魔,一旦想要胡作非为,便会想起今日的遭遇,而那些被诓骗来此,对于自己命运一概不知的孩童。 今日之后,若不能克制住内心恐惧,怕是不会再有半点兴趣,涉足江湖之中。 江湖之上,步步杀机。 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入了江湖,也不过河边多一具黄沙白骨,世间多一对白发送黑发的老人。 能不入,便不入罢…… 马蹄声音清脆,王安风驱马行至一名颇为清秀的女子身前。 在其绝望的视线当中,缓缓开口,道: “叨扰……” ……………………………………………… 不老阁分坛之外,已经围满了好事之人。 其中有背刀负剑的江湖中人,也有寻常百姓,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好奇之色,其中尤以那些江湖中人为甚。 寻常百姓或者不知,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如何能不知道不老阁三字在扶风江湖中的地位。 其门中称得上是江湖高手的武者就有十来位,那可都是能够腾空御风的江湖高人,寻常时候,难得一见,就是这一处城中的分坛坛主,也是江湖当中赫赫有名的七品高手。 虽然已经老迈,精气亏损,恐怕再也上不得中三品,可七品武者,本已经是寻常江湖中人心中最高的目标。 挥手之际,也有劲气缠身,随意拔剑,也能斩出剑气,劈斩数丈方圆。 在寻常武人眼中,这已经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 而如今,竟然有人敢来挑衅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如何能不让他们心中好奇? 出手之人是谁? 他为何敢对不老阁出手? 待一会儿,出来的是人? 还是一句尸体? 正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时候,门内传来动静,原本细微的声音霎时间消失,明明是正午时分,可这大街上却是一片死寂,每一个人都摒着呼吸,小心看着这颇为奢豪的不老阁分坛。 清脆的马蹄声音响起。 那些武者的神色突然变化。 仿佛有巨石砸入湖面当中,掀起了阵阵水波,涟漪无数,不断碰撞。 那马蹄声音越发地清晰,众人呼吸也越发地细微。 一匹赤色瘦马自不老阁中,缓步行出,头颅微抬,鬃毛在风中散乱,仿佛燃烧的火焰,马背上坐着一位青年武者,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神色淡漠,背负墨刀。 有武者眼尖,早已瞅到那刀身上竟没半分血迹。 众人心中不由得疑惑,只以为眼前武者进去也没有交手,可外人这么嚣张地进去,然后还能够大摇大摆地出来,莫不是眼前这位和不老阁高层有说不清的关系? 虽然如此,却也无人敢于拦在王安风身前,众多武者下意识朝后退避,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 行出十数步的时候,王安风瞳中现出了意外之色,自人群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穿蓝白道袍,清俊潇洒,只可惜懒得跟没有骨头一般,瘫在一头驴子的背上,右脚垂下,一晃一晃。 那道士背上还背着一把长剑。 王安风眸光微亮。 微明宗,慕山雪。 两年之前,在王安风和火炼门少主卫奇发生冲突的时候,正是这个懒得如同没有骨头的青年道士出手相助,今日却在这里遇到,只可惜,此时在这里的并不是扶风藏书守,是以不能主动上前相认。 王安风勒马驻足,目送故人远去。 周围之人好奇,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少年视线横掠,突然抬手拔刀,看也不看,只朝着身后斜劈,那刀刃森寒,长啸不止,刀锋之上有浑厚内力勾勒左右,裹挟了劲风,朝着不老阁劈斩而去。 众人惊呼出声,朝后退避,但听得咔擦脆响,那龙飞凤舞的牌匾直接碎成数截,哗啦声中,直接落在了地上,震起来了一层灰尘。 看热闹的武者心脏好悬没有跳出来,回头去看,王安风已经跨马而去,而不老阁里头就像是死绝了一样,没半分声息,直到一炷香之后,才有胆子颇大的武者小心翼翼摸到了这不老阁中,随即双眸瞬间瞪大,腿脚一软,险些坐倒在地。 “这……” PS:今日第二更奉上,求支持,求票票啊…… 第五十二章疯子二合一但下午有一次加更 不老阁,为扶风三派之一。 门庭于一百三十年前,立于扶风中州城外三百七十里处,长青山上,虽不甚高,却颇为挺秀,山后十数里外有一深涧,其中汇集元气,生长诸般奇珍异草,乃是自古医家求之不得的宝地。 而在山峰之上,则请了城中名匠,根据地形修筑了大大小小的建筑,错落分布。 其虽多却丝毫不显得杂乱,反倒有一种大道自然之感,令人心旷神怡,山脉主峰之上,是门派主殿,高十丈有余,富丽堂皇。 牌匾之上,写着宁静致远四字。 可此时,这大殿当中,气氛却异常压抑,令人直欲发狂,毫无半点清净之感。 梅锋垂首立于大殿当中,正堂牌匾之下,挂着祖师爷的画像,画像前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玉簪束发,鬓角垂落两缕黑发,气质温醇儒雅,正抬手饮茶。 其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唯独少数人才知道,这位阁主的年纪早已经过了六十岁,只不过因为修为高深,加上不老阁武功出自道家,兼糅医术,颇有驻颜之效,看上去才极为年轻。 自上首处左右分开,各自坐着五,有男有女,年轻者岁数和梅锋相仿。 而年老者甚至于比赵广还要苍老,须发皆白,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老人斑,唯独一双眼睛,干净清澈,显然内功功力极为不俗。 为首的男子将饮了一口茶,将手中杯盏轻轻放在一旁,未曾看向梅锋,只淡淡道: “也就是说,你未曾出手,只是眼睁睁看着赵长老被杀?” 这声音极为平淡随意,却令梅锋心中一个咯噔,整个人仿佛暴露在了烈日之下。 庞大的压迫力朝着他碾压下来,身躯中发出了细碎的咔擦声音,面色霎时间苍白,知道此行最大的考验到来,咬牙抬手行了一礼,道: “阁主明鉴。” “属下之所以如此,绝非是贪生怕死,全是为我不老阁着想!” 左侧一位老者怒极反笑,道: “呵,那你没有救下赵兄,还是对门派有功了?!” 梅锋挺直了身子,道: “正是如此!” 那老者忍不住重重一拍椅子扶手,哗啦声中,站起身来,怒道: “正是个屁!” 上首阁主抬眸扫了一眼,淡淡道: “九长老,你失态了。” 仿佛一盆冰水登头浇下,那老者心中怒意瞬间散去许多,重重喘息几声,怒哼一声,拂袖坐回位子上,抬手抓起旁边茶盏,朝着嘴中灌去,不再说话,只是双眸之中仍有怒意。 他年岁和赵广相近,两人入门的时间也差不多,可以说自少年入江湖之后,就相互扶持,直到如今,历经几多杀伐危险,感情之深,不逊亲生兄弟,是以失态。 阁主看着梅锋,淡淡道: “继续。” 梅锋心中暗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此次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门派一大,便会出现种种问题,而此次他的生机,便在不老阁中,诸多派系的倾轧当中。 一来,不老阁中十大长老,待遇与其他人截然不同,此时空出一个位子,那便是实打实的利处。 二来,死去的赵广,乃是阁老一脉,素来和阁主不对付。 此时梅锋心下安定,便从容许多,抬手复又朝着上首阁主行了一礼,开口道: “阁主,还有诸位长老,诸位且想想,在下不过四十余岁,无论武功还是医术,都远远不是七长老的对手,就连七长老都被那人一刀所害,在下何德何能,能为赵长老报仇?” “若是莽撞向前,只是白白搭上在下一条性命,在下的性命自然不值一提,可我不老阁却会因为此事接连损失两名六品的武者,在这个紧要关头,岂非重创?” “二则,若是在下身死,这一消息便无人知会诸位长老,若是其突然出手偷袭,毫无防备之下,吾等恐怕会再次遭受重创。” “是以即便赵长老被害,在下心中激怒悲愤,却为我不老阁计!为诸位长老计!忍辱偷生,留得有用之身,以将功补过。” “此时诸位既然怀疑在下,那梅某不若以死明志,死也死得清白。” 声音未落,已直接朝着后面护卫纵身扑出,劈手将其手中的兵器夺过。 随即猛地抬手,朝着自己脖颈处削去,如此惊变,自他动手之前,众多长老就下意识站起身来。 此时见其行动如此刚烈,心中俱是一惊,可彼此都为六品的武者,就算内功深厚有别,可是想要阻止也已经来之不及。 正当梅锋即将喋血于此的时候,其手腕突然一滞,手中长剑登时甩出,坠在地上,铮然呼啸。 一物直接嵌入了其身后的红柱之上。 众人定睛去看,却是一个寻常的杯盖,强行打断一位六品武者的动作之后,竟然还能生生刺入千年铁木之中,而脆弱的瓷杯竟未曾有丝毫损坏。 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整个大殿当中,亦只有一人能有。 上首阁主抬手饮了一口茶,淡淡道: “既然说留得有用之身,此时又何必自寻短见?” “勿要胡闹。” 梅锋松了口气,朝着阁主下拜道: “属下知错,还请阁主恕罪。” 阁主随意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罢,此次出去,也受了些惊,休息一日,前往执法堂中,将事情的经过由来原原本本说一遍。” 梅锋拱手一礼,道: “是。” “那么,属下告退。” 朝着后面退了数步,方才转过身来,大步行出。 冬日阳光散落下来,落在梅锋的身上,后背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粘粘糊糊,极不舒服。 身后大堂之内,众多长老讨论如何处理此事,并未故意瞒着梅锋,以后者六品左右的内功功体,就算不刻意去听,那些声音也尽收耳底。 众人准备派出四五名高手,准备克制性的奇毒,将那武者直接围杀。 但是无论是和赵广关系极好的九长老,还是说派系不同的其他高手,却有一点是默认的。 那个杀了赵广的武者,此时定然已经隐匿了踪迹,想要找到,怕不容易。 要派出弟子在各处活动,尽量将这件事情的风头压下来,维持住门派的声誉。 事实上,就连梅锋自己也这样认为,无论其武功如何高强,至多也只是接近五品的水准。 面对着不老阁这样一个拥有复数六品高手,而且极擅以下克上,众击寡的特殊门派,隐遁行迹,才是最好的反应。 除非,他是个疯子。 梅锋呼出一口浊气,将脑海当中发散的思绪收束,略微舒展了一下筋骨。 这两日间,压力太大,几度死里逃生,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乏了。 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正在此时,天空当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鸟鸣声音,如同利刃自铠甲上擦过,尖锐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心中一阵不适。 梅锋缓和下来的面色一僵,猛地抬眸去看。 云雾重重之中,飞出一只颇为灵巧的飞鸟,血色羽翼,速度极快,就如同一只刺破苍穹的血箭,转眼之间,已经掠过了近百丈距离,擦着梅锋的肩膀,飞入了大殿之中。 梅锋的双瞳收缩。 只在那飞鸟掠过他的瞬间,以六品武者的眼力,已经看到了鸟爪上绑着的丝绢。 一片血色,随风微动,透着难言的悲凉。 这种传讯,在他进入不老阁数十年来,仅在三十年前见到过一次。 在门派内地位等同于大秦军情加急。 代表着的,唯独只有一个含义—— 一处分坛的彻底覆灭。 梅锋的面色已经煞白。 不会,真的是他吧?! 大殿当中,不老阁阁主终于失去了先前的淡然无波,猛地站起身来,抬手一招,不见如何动作,那只血色飞鸟就已经被他摄在手中,自其右爪处取下来了那血色丝绢,展开抬目横扫,面容神色渐生波动。 “玄甲分坛坛主,副坛主尽数身死,枭首。” “门派牌匾被斩碎。” “门中弟子,胆气尽丧,已经难以再入江湖,虽有武艺,形同废人。” 视线略向最后一行,原本的字迹突然变化,提笔之处,锋芒尽显,显然换了一人。 “听闻不老阁阁主有天下名酒长春不老,某心甚喜。” “不日将上山自取。” 最后数字笔画拉得极长,提笔处,宛如长刀出鞘,凌厉至极,不知为何,那笔墨色泽似乎微有泛红,可是这丝绢本就是血色,并不显眼。 看到那嚣张狂妄的话语,不老阁阁主面上神色终于不复先前镇定,握着这丝绢的手掌下意识加紧了力道。 其一身精纯毒功涌动,便要将这丝绢毁去。 恰在此时,原本寻常的字迹突然散出凌厉至极的气息,仿佛斜地里刺出一刀,极尽锋芒,男子握着丝绢的手指刺痛,不由得微微一颤,以为有诈,将那丝绢扔出。 如此惊变,引得众人下意识抬头去看,那九长老想要开口以表关心,可方才张了张嘴,面上神色,便瞬间僵硬。 身姿修长,修为高深的阁主右手抬起,神色亦是略有恍惚。 殷红的鲜血,自其指腹缓缓流出。 极为刺目。 堂下诸多长老的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面色皆有震动。 不老阁虽然不以外功见长,可修为达到不老阁阁主这种级别,一身毒功早已经炉火纯青,即便不主动运功,内气也会自然在其周身运转不息,其守御效果,丝毫不逊于寻常六品武者全神贯注时的水准。 若要伤到他,哪怕只是手指上微不足道的伤口,也只代表着一件事情。 阁主的护体毒罡,被破了。 诸多不老阁武者的神色恍惚了下。 蓄气于字迹之上,伤敌于千里之外? 而且所伤的,还是五品的武者?! 大殿之中,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压上了一块石头。 无人注意,下面丝绢上,‘上山自取’四字竟已变成了血色,颇为森锐。 …………………………………… 不老阁分坛附近,一处巷道之中。 王安风驱马而出,其右手拇指上割了个口子,面色也苍白了些许。 他竟未曾想到,在这分坛附近,竟然还有不老阁密探在此,因为得见王安风的行为,下意识对他释放了杀气,被后者暗中追踪,反倒是发现了这个院落。 先前正在外面踟蹰之时,便看到这院子里飞出了一只血色飞鸟。 只因其未曾飞离城池,为了避免暴露,速度没有太快,只是朝上攀升,被王安风以暗器击落,发现了绑着的丝绢,以及其上密信,轻易便明了这信是给那位不老阁阁主送去。 想到自身计划,索性以混元功逼出了些精血,混入墨中,调动经脉中元气,持笔如刀,在密信最后面又加了几句。 不老阁中武者,尽数以毒功称雄,而混元功正克制天下百毒,何况在经过赵广一战之后,王安风本已濒临瓶颈的混元功竟然隐有更进一步的趋势,克毒之力,越发地厉害。 想到那位阁主看到密信时的反应,王安风心中颇为期待,面上神色却未曾变化,只是抬手自怀中取出公孙靖的密信,看了看下面数行,复又收好,拍马而去。 方向…… 西定州。 第二路棋已下。 此时先机已用,只等着不老阁众人入局。 我便不相信,这样子都能忍得住。 王安风神色漠然如冰,可隐隐露出的气质却从容而笃定,抬眸看了一眼前方道路,自心中学着赢先生一般,从容开口。 吾钩无饵。 唯愿者,入我门来…… 沉默片刻,少年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庞,已经是微微发烫,面容冷硬,目不斜视,却抬手握拳放在唇边,有些心虚地轻咳两声。 右脚轻磕了下马腹。 “驾!”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长章节,然后下午还有一章,算是加更吧…… PS2:安风做到这一点,一则是因为混元体的强克制作用,二来是因为六品武者的真气,加在一起,也就划破了人家的手指…… 第五十三章接连挑衅,入局加更 扶风的江湖之中,这几日间,生出了好些事情。 两日之前,恰在不老阁玄甲分坛招收了外门弟子的当天,一名黑衣武者直接闯入这处分坛,盏茶时间,便已跨马而出,挥手斩出刀风,将玄甲分坛的牌匾直接斩成了五片,随后扬长而去。 玄甲分坛中高手几乎死绝,坛主枭首。 那些才招收进去的外门弟子更是被当日之事彻底打散了向往江湖之心,尽数都回了自家村子。 大秦乐见其成,干脆把这件事情揽在了身上,将这些孩子全部都登记在册,重归田籍,自此与江湖再无干系。 因为这些孩子今日方才入门,就算是不老阁也说不出什么不行,只能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江湖之上,便有诸多传言,争论不休。 一处酒楼之中,手持长刀的武者将手中兵器重重拍砸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大响,涨的面红耳赤,高声叫道: “我便说,这人肯定能逃得开不老阁追捕!” “能在盏茶之间,杀尽了一处分坛,那肯定得要是六品武者,江湖高人,这种高人凭虚御空,高来高去的,想要追杀,哪里有那么容易?!” 旁边一胖子笑呵呵地摇了摇头,神态颇为从容,道: “老兄你有所不知啊,要说是六品的高人,那确实是厉害,可是不老阁那可是咱们扶风江湖里头数一数二的大派。” “不但是有你所谓的六品高人,而且还有更高一步的五品高手,那可更要神异,出手的时候,能够引动天象变化,几乎算得上是半步仙人,怎么会抓不得?” 持刀武者冷哼一声,道: “你觉得那位高手会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吗?” “又不是对面拼杀,高下立判,如果一名六品高人打定了心思要躲起来,就算是能够引动天象的五品高手又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能算得出来那位高手在哪里吗?” 那胖子脸上神色微微一滞,道: “这……” 恰在此时,旁边有人高声叫道: “来来来,诸位,趁着大秦的捕头们没过来,咱们赶紧开上一盘,猜那黑衣武者能支撑多长时间,买定离手。” “考验大家伙儿眼力劲的时候来了,眼力好,就是财运好,就能好好捞上一笔!” 左右也有人在高声吆喝,旁边摆着个小木盒子,一名女子抬手将之打开,里头摆满了银灿灿的元宝,颇为诱人。 周围武者本就因为这个问题相互争论不休,此时有银钱诱惑,索性过来,各自下注,彼此则仍旧怒视不止。 那胖子走了过去,看了看这盘口,迟疑道: “小兄弟……” 那开盘口的青年抬起头来,笑容和煦,道: “怎么了老哥?不下一注吗?” 胖子看了看那一盒银子,有些意动,刚要开口,却瞥见这青年瞳仁深处有一点青绿之色,如同行于草丛之中的碧麟毒蛇,令那和煦的笑容多出三分阴冷,心中一突,随即猛地摇了摇头,义正言辞高声道: “不下,此城当中,就有不老阁高人坐镇。” “你在这里开盘口,岂不是不将我堂堂不老阁放在眼中?!” 在这里的武者,大多看不老阁行事不大顺眼,闻言好一阵臭骂,那胖子极狼狈地逃了出来,险些挨了揍,心中却是重重松了口气,后背不觉已经湿透。 那双眼中异状,正是不老阁中武功《碧麟决》,修行至入门之后方才能有的外在异象,若非他做生意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名出身于不老阁中的九品武者,险些便认不出来。 一个不老阁的武者,在这个时候,在这酒楼里头,开这种盘口。 这他妈是准备看看谁对他们不老阁有敌意,然后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算账啊! 胖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够狠! 摇了摇头,这胖子抬步朝着远处走去,只打算离这危险的地方越远越好,却在此时,和一人擦肩而过,冷锐寒意令他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肥肉好一阵抖动,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一道挺拔的背影。 身穿黑色劲装,背后背着一柄墨刀。 那刀无鞘,通体墨色,唯独刃口处一片森白。 胖子的瞳孔瞬间收缩。 酒楼当中。 那酒楼掌柜叉手而立,任由那些武者在此地围赌。 小二忙来忙去,将自冷窖里取出的上好黄酒倒入铜质酒壶当中,放在火炉上。 开盘的青年笑意和煦。 突有一人看到旁边一处黑色的盘口没有人放银子,好奇道: “哎,小哥。” “这里是什么?” 青年看了一眼,笑着道: “哪里啊,是指这武者不但没有跑,还敢继续乱来,一赔十哦……” “老哥要试试吗?” 那开口发问之人面上浮现一丝意动,随即便收回了视线,嘴里咕哝道: “押这个?我可不是傻子……” 青年笑了笑,眼底深处,寒意稍收。 这几日间,不老阁的威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们正要通过立威,维持住门派的声誉。 若是有哪个武者敢下这一注。 那么明日他的尸首便会在城外被发现。 想到门派内下传的命令,这名青年的思绪不由发散出去,恰在此时,有人开口,声音淡漠,如同冬日寒冰。 “一赔十?” 青年微怔,眸中浮现寒意,嘴角笑意却变得更为和煦,抬眸去看,心中道: 还真有不怕死的…… 下一刻,一股寒意自他心底升起。 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硬。 至此刻,他才发现,先前那些彼此争论不休的武者们,不知何时早已经住嘴,下意识朝着两旁退避,面上神色或是敬畏,或是震动,亦有几人背负长刀,双瞳之中,竟有些许狂热。 沉稳的脚步声中。 唯一人前行。 身穿墨衣,黑发垂落,背负墨刀,神色淡漠。 看他一眼,淡淡道: “下注。” 那青年面色不觉已经煞白,闻言颤抖了下,下意识道: “是,不知要下……” 哗啦声中,一袋银子扔在桌上,恰恰就在那没有人敢押的注上,王安风控制住自己此时的人设,平静开口,道: “一赔十。” 踏步,转身。 背对着这些武者,少年心中微松,绷紧的面庞不自觉变得柔和了数分。 仿佛春日来临,寒冰化水。 可这一幕却无人得见,踏出客栈之时,其面容依旧冷硬。 等到王安风出去之后,这客栈当中原本的死寂瞬间被爆发出的喧闹声音占据,一个个江湖人瞪大了双眼,彼此争论开口,气氛异常热烈。 那客栈老板的面色已是苍白。 青年踉跄两步,做倒在了椅子上,心脏疯狂跳动着,透过这客栈中仿佛狂欢一般的武者喧闹声音,门外听得到骏马的长嘶声音。 随即有马蹄落在青石之上,发出了清脆而连绵不绝的声响,这声响逐渐远去,然后是喧闹声,欢呼声。 武者施展轻功腾跃的声音,配在腰间的刀剑兵刃碰在大腿上的闷声。 还有叫声。 衣袂翻飞的声音。 这繁杂异常的声音突兀而起,转眼便达到巅峰,继而平复下去。 一时间这青年只能听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和粗重却虚弱的呼吸声音,双眸瞪大,脑海当中,一个一个惊恐的念头浮现出来,不断地冲击着他变得脆弱的心境。 旁边火炉之上,黄酒逐渐褪去了寒意。 尚未烫熟。 琥珀般的酒液上,未曾滤去的杂质微动,仿佛千万条赤尾金鲤甩尾,泛起细密涟漪。 死寂被打破。 青年的神色突然变化。 在其耳边,脚步声,衣摆摩擦的声音,重新响起,如同长江大河一般滚滚而来,却又不知为何,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寂静。 仿佛一切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住。 安静当中,唯独有马蹄清脆的声音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宛如奔雷。 青年面上血色逐渐褪去。 哗啦声中,客栈紧紧闭着的大门被直接推开,衣摆拂动,席卷冬日寒风,冲入屋内,身穿黑色劲装的青年武者大步而入。 随手一抛,一物直接落在了那青年怀中,后者定睛一看,却见到一张威严而熟悉的面庞,此时怒目圆睁,竟是死不瞑目! 青年面色上褪去了最后的一丝血迹,惨叫一声,坐倒在地上。 王安风抬手摄来那边装满了银子的木盒,转身离开,门外立着一匹赤色瘦马,翻身上马,长嘶声中,已离开此地。 江湖消息。 玄甲分坛覆灭之后。 不老阁天参分坛再度被灭。 西定州一带,竟只剩下了最后一处不老阁分坛。 整个扶风江湖被彻底引爆,无数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不老阁之上,准备看着后者的反应。 ………………………………………… 长青山上,不老阁中。 原本打算先准备一番的不老阁众人再也忍耐不住。 若是等到情报收集之后再动手,不老阁的脸面早已经被那武者抽地发肿,纵然之后将之击杀,也再难在这扶风江湖中立足。 阁主手握着第二份血色丝绢,定定看了许久。 长呼出一口浊气,将之放在旁边桌上,缓声道: “大长老,此次劳烦你带人走一趟。” “二长老,三长老,还有梅长老同行,带上门中宝器,摆下四象毒阵,定要将之击杀。” 下方坐在首位的那老者站起身来,抱拳行了一礼,道: “老夫明白。” “只是不知,吾等应该前往何地去等此獠?” 阁主视线自旁边丝绢之上掠过,双眸微眯,缓声道: “西定州。” “最后一处分坛之外。” ……………………………………………… 西定州城·巨鲸帮驻地。 公孙靖神色沉静,轻轻擦拭枪锋。 那锋锐森寒。 直到反复擦了数遍,方才将手中蘸着烈酒的布料放在旁边桌上,公孙呼出口气,面上神色,略有变化。 应该也差不多了。 王安风前些日子对他所说的那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已经派出厉老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件事情…… 公孙靖双目微阖,复又想起数日之前,少年所说。 “公孙,有没有兴趣,陪我演一场戏?” 公孙靖嘴角微微咧开,视线落在旁边木桌之上,上头铺展着一张西定州附近的地图,手掌抬起,五指张开,稳稳按在了一处县城之外。 这里,便是不老阁最后一处分坛所在。 也是,计策收网之处。 PS:加更,求支持(??ω?)?嘿 第五十四章他是谁?1/2 西定州城·刑部当中。 邴宏才翻动着手中的宗卷,看到最新送来的那一份,砸了砸嘴,嘿然道: “又出手了,竟然在三日之内,连续端了两个不老阁的分坛。” “这是要往死里整这不老阁啊……当真是个狠人。咱们扶风江湖之中,什么时候出来了这么一位凶残的家伙?” “阿流你知道吗?” 刚刚还面无表情的青年神色波动了下,未曾回答,只是淡淡道: “邴大人,你现在正在履行惩戒,今日之内,要把这里剩下的卷宗全部看一遍,明日呈交状子给总捕大人,否则还要加重惩处。” “还请勿要谈笑。” 邴宏才嘴角抽搐了下,抬眸扫了一眼这桌上堆积着的卷宗,这些东西是今日这青年自库房里头翻出来的,里面不少还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吹一下,便如雾般弥漫开来,呛地人忍不住要想咳嗽。 这些卷宗垒叠起来,几乎如一座高峰一般,压在邴宏才的心底里头,后者武功高超,曾在刀光剑影中厮杀不知多少次也从未胆怯,可此时也忍不住自心中察觉到一阵绝望,咬牙切齿道: “你还说?!” “若不是你给……” 声音微顿,邴宏才下意识朝着上面看了一眼,方才压低了声音,道: “若不是你给那位送了那个汇报,我怎么可能会怎么惨?!” 阿流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抱歉,大人。” “在身为你的副手之前,我还归属于刑部,将你的状态如实上报,也是我的任务。” 邴宏才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青年,道: “你刚刚是不是在偷笑?!” 青年眼观鼻,鼻观心,道: “没有。” “大人你看错了。” “你绝对有笑……” 邴宏才嘴角微微抽搐,阿流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似乎不准备继续纠缠下去,声音放缓了些,道: “不过,那一日我确实有些莽撞了。” “毕竟大人你年过而立之年,还是孤身索居,会有这方面的需求,也是情有可原。” “当时属下未曾考虑到这件事情,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邴宏才面上神色才稍微放缓了些,便彻底黑了下去,看着那边意态淡然的青年,心中郁闷之气涌动,险些呕出血来,咬牙道: “你,狠……” 阿流瞥见那边邴宏才憋屈的模样,面无表情,补上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不过,虽然如此,属下还是要告诫大人。” “身为刑部追风密捕,如果去风月场所被抓住的话,恐怕会有很多麻烦等着你。” “属下建议你可以……” 邴宏才面色一黑,再也忍不住,抬手把手中宗卷摔砸过去,怒喝道: “你再说一句,信不信老子跟你拼了!” 青年抬手接住宗卷,嘴角微不可查一挑,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他极有经验,恰恰卡在了邴宏才发作的程度之前。 将那卷宗放在桌上,铺展开来,随意看了两眼,便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眉头不由地微微皱紧,旁边邴宏才虽然恼怒副手方才所说,却也知道自己属下的本事,见状微微一怔,道: “怎么了?!” “大人稍等。” 阿流声音变得沉肃许多,邴宏才知道,这代表着自己的属下此刻已经极为认真,不复方才谈笑心态。 青年手持宗卷,全神贯注看了许久,方才将之放下。 抬眸看向邴宏才,沉声道: “他杀的人,很有问题。” 邴宏才皱眉,道: “什么问题……难不成他杀了不该杀的人?” 江湖广大,门派势力层出不穷,彼此勾连,大秦刑部曾派出许多暗探,打入江湖诸多门派之中,其身份颇为隐秘,不为寻常人知道,是以邴宏才有此一问。 青年摇了摇头,缓声道: “不,恰好相反……” “可以说,他杀的都是在我们的卷宗中留下案底的人,罪状皆足以斩首。” “至于无辜之人,则是分毫未损。” “三日之内,一连踏破了两个分坛,刀下所杀者数十,竟没有丝毫的遗漏,更没有一人杀错。” 邴宏才出身法家,自然之道阿流所说的情况代表着什么,闻言皱眉,道: “奸细?不……这些卷宗,说来没有任何意义……” “我刑部中人,也不曾有案底不干净的人。” “那是巧合?也不对……” 阿流静静等着邴宏才思考,轻声道: “大人,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处地方,也知道这些东西……” 邴宏才眸光微亮,声音微抬,道: “兵家密探!” “原来……这个墨刀客是他们的人……” “一言不合,直接拔刀,嘿,如此霸道疯狂,果然是那些兵家疯子的作风……” 青年看着邴宏才脸上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却还有些不对劲,虽然逻辑上没有什么问题,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可若要仔细去想,又如同指间流沙,倾泻了个干干净净,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强求。 将手中宗卷展开,一边看,一边自心中叹息一声。 只可惜,无论兵家密探还是法家暗捕,真实身份都是上上等机密,绝不可能告知于其余诸子学派之人。 ………………………………………… 与此同时。 西定州附近,一处军营之中。 校场之上,大秦铁卫手持未曾开锋的兵器,彼此攻杀,未曾有丝毫留手,惨烈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将这军营笼罩。 在此营中军大帐之内。 身着轻铠的中年将领摩挲着下巴,身前则是站着一名越有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正对其说着什么,片刻之后,那将领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哈哈大笑道: “我说!” “原来如此……” “这人原来是刑部的暗探,找到线索之后,直接就粗暴出手,将涉及其中之人尽数击杀,浑然不留半点情面。” “啧啧啧,果然是那帮子铁疙瘩才能做出来的事情,要是咱们,好歹也要给留一条活路。” “营里恰好还要补充些兵源来着。” 将领摇头,砸了砸嘴,随手将手中的卷宗仍在了案几之上,震地茶盏微颤。 面庞之上,满是不屑。 ………………………………………… 西定州城附近。 某一条官道岔路上。 身穿黑衣的武者骑马而行,手中握着几张信笺,上面写满了墨字,字迹工整,如同稚子誊模,没有半点个人的风格,王安风复又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了自己先前没有杀错一个,方才将这信笺折好,小心收回怀里,呼出口气,自心中叹道: “公孙办事……果然很靠谱……” “说来,这或许就是无心当年所追求的公正罢……” “也不知道他这两年在刑部过得如何……”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感谢无忧最胜吉祥的万赏,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