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小娇媳》 第一章退亲 白家的堂屋烛火黯淡,周氏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裳坐在上首,目光如炬,从那些破家什上一一扫过。 门口脚步声响起,白家三房的儿媳柳氏端着茶盘,撩开打了补丁的麻布帘子进到屋里。 柳氏年岁不大,身材削瘦,因常年劳作,看着比寻常庄户人家的妇人沧桑几分。 她此刻穿了身洗得发白的青色棉布裤褂,发髻上插着杨木簪,皴黄脸儿一笑便现出细纹。 “您口渴了吧,先……先喝口茶。” 面对通身富贵的周氏,柳氏难免气怯,她搓着枯瘦的手掌,不大敢抬头。 周氏却对柳氏的谦卑很受用。 她学着镇上那些夫人小姐的样儿,捏着帕子端起茶,略了沾唇便搁下。 “她三婶,有件事要拜托你,是关于晓儿的。” 周氏自认是有教养,有身份的人,尽管心里不屑,开口还是客气的。 柳氏却会错了意,忙道:“亲家母,您……您可别跟俺外道,晓儿她是汪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婆婆有事只管使唤,没啥拜托不拜托的。” 话一出口,周氏的脸陡然变了。 儿媳妇?婆婆? 这柳氏不知是真蠢还是装憨,居然还真想和自家攀亲,也不瞧瞧自个闺女是个什么德行。 弟弟说的对,有些事还得早些说清,省得夜长梦多。 “他三婶,我今儿个是来退亲的。”周氏开门见山。 “啥?退亲?” 柳氏被迎头浇了盆冷水,唬得手中茶盘跌在地上,摔缺一个角。 “亲家母,您……您今儿个不是来商议婚事的么,好端端地……咋个提退亲……” 商议婚事? 她也真敢想。 周氏轻蔑地看她一眼,冷笑:“他三婶,这事是笙儿他二舅决定的,还请你多体谅。” “笙儿他二舅……” 柳氏心一磕,嘴唇跟着哆嗦起来。 周氏嘴一撇,语重心长道:“他三婶,不是我汪家嫌贫爱富,你也知笙儿他二舅刚中了举人,马上就要做官。可怜他二舅没儿子,独独看重我们如笙,这不还送如笙去镇上进学哩。” “我们笙儿哪,后少不了像他舅舅一样走仕途做官,你细想想,晓儿除了插秧种菜,喂猪挑肥,还能干些啥?连话都说不全乎,要是当了官家的娘子,不是给老周家丢人么?我和他爹倒没啥,只是他二舅头一个不答应哩。” 周氏还在劝说,柳氏直愣愣地盯着她涂了脂粉的脸,看着那两片薄嘴皮子上下翻动,脑子里一轰,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 “二姐二姐,呜呜呜,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和馨儿说句话呀,别吓唬馨儿……” 哭声异常凄厉,是柳氏六岁的幺女白馨儿。 柳氏如梦方醒,慌忙冲出门去。 只见白惨惨的月光下,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姑娘悄无声息躺在井边,额前一个杯口大小的血窟窿,正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小姑娘衣裳被血染红,身旁的黄土洇开大滩的血迹,眼见是活不成了。 “晓儿!” 柳氏看着不省人事的闺女,心像被剪子戳了个大洞,寒风飕飕往里头灌。 她哆嗦着,朝着闺女的方向跑去,可惜只跑了两步就瘫在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娘……” 白馨儿摇着姐姐,见娘亲也倒下了,一时哭得更大声。 这时,东面的厢房突然亮起烛光,白老太中气十足的叱骂从里边传出:“大半夜的嚎什么丧,烂了心肝的赔钱货,再哭老天打个雷劈死你!” …… 大雨哗啦哗啦下着,溅起土里的泥水,天地很快连成一片。 柳氏顶着雨,身上披了条破麻袋,挽着袖子在后院的菜地摘菜。 麻袋不挡雨,不过一会儿,柳氏里外的衣裳就被雨水浇了个透湿,风一吹,凉得钻心。 因这两天雨没消停过,田埂上淤泥积得老厚,人下不去脚,插秧的活计就停下了。 白家的男丁们也和其他人家的一样在家歇着。 这人一多,吃饭的嘴又多了几张,做饭的担子自然就比往日里更重。 白家院子不大,菜地只有五六分,按说有点吃紧,幸亏柳氏是个好庄稼把式,在她的精心侍弄下,白家的菜倒也长得喜人。 紫色的菜薹,红艳艳的辣椒,翠绿的韭菜和蒜苗,各色蔬菜应有尽有,一点不比别家的差。 柳氏手脚麻利,不多时,新鲜的菜蔬就装满了篮子。 她探头瞧了瞧,又掐了把最嫩的韭菜黄下来,最后挑了两只又大又红的番茄添上,准备做道番茄炒蛋。 这是晓儿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想起死里逃生的二闺女,柳氏庆幸之余,心中又是一痛,忍不住擦了下眼角。 她成亲十几年没儿子,统共只得这三个闺女,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而晓儿这孩子又最像她,性子温顺不说,手脚还勤快,受了委屈更是从不吭声。 这样老实的孩子却去寻死,显见是被周氏的话逼得受不住了。 她的晓儿,真是随了她命苦。 好端端被人上门退亲,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柳氏苦着脸,胸口就像堵了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沉甸甸的,连带着喘气都难。 “老三家的,这都多早晚了,磨磨蹭蹭干啥哩?摘个菜半天不见影,蹲下就不挪屁股,黑心尖的懒婆娘,想叫一大家子跟你喝西北风啊。” 对面蓦地响起一阵骂,隔着雨帘传出去老远。 柳氏抬头见婆婆抱着手站在屋檐下,一张脸黑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柳氏心一凛,下意识抖了下肩膀:“娘,不是这样的,我……我这就好了,您别急。” “呸,饭都快熟了,净等菜下锅了,还不快些。” 白老太啐了一口,冷眼瞧着柳氏拎着菜篮从雨里冲过来,从头到脚淋成个落汤鸡。 她嫌恶地撇嘴,目光照例移向柳氏手中的篮子,待看到里头两个红彤彤的大番茄,勃然大怒。 “老三家的,这是咋回事?” 白老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没有她的准许,这老三媳妇竟敢擅作主张摘地里的番茄,而且一摘就是两个,真是长本事了啊。 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这个婆婆? 白老太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而且挑战者还是自己最看不上眼的三儿媳,气得肝都在疼。 柳氏迎着婆婆刀子似的目光,心突突直跳,但为了闺女,还是硬着头皮道:“娘,晓儿她……她不是伤着吗,我寻思着拿番茄炒个鸡蛋,好给孩子补补。” “我呸,不过一个烂丫头片子,咋就这金贵了,也配吃鸡蛋?我那鸡蛋都是留着卖钱的,谁都不准动。” 白老太咬牙,手指头都快戳到柳氏眼皮上,柳氏却像个木头桩子,缩着肩膀,闷头不吭声。 这时,柳氏的小闺女白馨儿急冲冲跑来,抱住柳氏的腿一阵摇晃:“娘,你快去瞧瞧二姐吧,二姐醒了就傻了,说不认得我,不认得大姐,还问大姐自己叫啥,说她啥都记不起来了……” “你说啥?你二姐她咋地了?”柳氏瞪大眼睛。 白馨儿哭道:“二姐她……成傻子了。” “老天爷呀!我的晓儿!” 柳氏大呼一声,拽起白馨儿就往里头跑,菜篮子摔地上,菜滚了一地,气得白老太在后边又跳又骂。 柳氏奔回房,自己的二闺女果然已经醒了。 和白馨儿说的一样,床上的白晓儿头上缠着厚白布条子,身上裹着被子,满脸茫然,目光呆滞。 一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偶尔转动一下,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既陌生,又防备,好像不认识自己。 “晓儿,我的儿,你真不记得娘了?” 柳氏颤声问着,一旁照顾的大姐白蕊儿点了点头。 “娘,晓儿醒来烧就退了,但忘了好些事,除了咱们,还有汪家的事……她也不记得了。” 柳氏的心顿时揪起,一把楼住白晓儿,滚烫的泪珠子顺着枯黄的面颊往下掉。 “都怪娘没用,连累俺晓儿受委屈。撞坏脑子是大毛病,今后可怎么得了?是娘不好,娘害了你啊……” 耳边是柳氏的哭声,窝在她温暖的怀里,白晓儿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天然的血缘联系,柳氏对女儿深沉的母爱竟瞬间瓦解了她的防备,让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归属。 “娘,您别哭了,病总会慢慢养好的。就算将来二妹她真的……不还有我和馨儿吗?大不了我……我以后不嫁人了,就在家照顾二妹。” 白蕊儿见柳氏哭个不停,咬唇说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为白家三房的长姐,刚满十四岁的白蕊儿已经相当懂事,柳氏的担忧她隐隐明白。 “娘,大姐说得对,馨儿长大了就去赚钱给二姐请大夫,二姐的病肯定能好的,娘别担心了。” 小妹白馨儿听到大姐的话,虽然不是很懂,也急着向娘亲保证。 “俺蕊儿馨儿都是好孩子,是娘没用,累你们受苦了。” 第二章包子娘柳氏 柳氏听了闺女的话,心中酸涩难当,但也感叹孩子们懂事友爱,哭竟慢慢止住。 白晓儿则是被两个姐妹的话给惊住了。 她从柳氏怀中探出头去看自己的便宜姐姐,白蕊儿咬着唇,稚嫩柔弱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这番话,显然是她深思熟虑之后说出的,并不是玩笑。 再看白馨儿,虽然年岁小,还不大懂事,但看向自己这个二姐的目光里充满了慕孺。 这小姐妹俩是真的担心自己。 白晓儿的心顿时被感动涨得满满的,连带着眼角泛起泪花。 “娘。”她软软地唤了声柳氏。 这声“娘”,比自己想象中还叫得顺口。 柳氏见她突然开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见她神色清明,忙拿手去摸她额头,一叠声问道:“晓儿知道唤娘了,病可是好了?” 白晓儿摇头,柳氏的肩膀突然垮下,脸上又现出悲伤之色。 白晓儿见柳氏鬓边夹了几许银丝,没由来有些心酸,忙说道:“娘别担心,我只是头有点晕,以前的事也忘了些,并不是……多大的病。” 柳氏依旧愁眉不展,白晓儿又拉住柳氏的衣襟,用撒娇的口吻说道:“娘,我现在能说能笑,脑子转得快不说,还能干活儿,您见过哪家的傻子像我这样灵光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灵光,说完她还眨了眨眼。 白蕊儿跟着劝道:“娘,晓儿说得对。你看晓儿现下比往日活泼了许多,我觉着那些事,忘了……倒比记得好。以后……我跟馨儿在外头多顾着点,只要咱不说,这事儿……不会被外人瞧出。” 柳氏一时愣住,大闺女倒比她这个做娘的想的细。 二闺女先前被汪家逼得自尽,可见心里有多苦。 现如今忘了这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晓儿左右才十事,还没到出门子的年龄,等她爹从镇上回了,再慢慢合计不迟。 这样想着,柳氏的心就稍微放宽了,面上也添了丝活气。 几个孩子这才发现柳氏从头到脚都在淌水,白蕊儿和白馨儿忙帮柳氏擦干头发,换上干爽衣裳,免得娘冻坏了身子。 白晓儿和白馨儿因方才抱了柳氏,身上沾了水渍,自然也被柳氏压着换了身干的。 等安顿好两个闺女,柳氏又仔细叮嘱了老大白蕊儿一番,便拎着药出屋。 待柳氏转过屋角,有人迎面跑来。 若不是她做惯了农活反应快,两人肯定得撞个正着。 “三嫂,你急匆匆地干啥去?爹娘正找你哩。” 来人是柳氏的小姑,白老太的老来女白娇凤。 白娇凤头上戴了朵嫩黄的绒花,身上穿着石榴红棉绫夹袄衣裙。 此刻她抱着手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斜眼觑着柳氏。 明明是十五六岁水葱似的小闺女,那神态举止竟和她五十多岁的老娘白老太如出一辙。 “是晓儿她姑呀。” 柳氏没什么心眼,见白娇凤相问,便老实答道:“晓儿刚醒了,我正要给她熬药去哩。她姑,爹娘找我干啥呀?” 白娇凤两只眼睛往那药包上一扫,阴阳怪气道:“干啥?你说干啥?就她个破丫头片子金贵,咱一家子干活的爷们偏还饿着肚子等饭吃。三嫂,你可真不把爹娘放眼里啊,娘刚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姑,这都快晌午了,爹娘还没吃上饭?” 柳氏听了白娇凤的话,也是一惊。 今天本不是她做饭,该轮到二嫂,她方才去地里摘菜也是二嫂好言相托的。 按说她已经把菜摘了,怎地到现在还没开伙? 柳氏是个实性子,若是搁往常,她定不会计较,只会赶去把饭烧了。 她向来觉得,家里的活儿谁干都是干,既是一家人,只要公婆叔伯满意,自己多干点也没啥。 可今日不同,晓儿好容易才捡回条命,还等着喝药哩。 她这个做娘的,又怎能不管闺女呢? 柳氏试着向白娇凤解释:“她姑,昨儿是我烧的伙,今儿个按理……该轮到二嫂子了,你知道,晓儿这几天不大好……” 话没说完,便被白娇凤不耐烦地打断:“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难道爹娘还支使不动你个做儿媳的不成?” 柳氏听了这话,哪还敢多说一句。 作为封建年代的妇人,孝顺公婆的信条早已深烙进柳氏的骨血里。 儿女的事哪怕再要紧,也越不过父母长辈去。 虽然不近人情,但这是孝顺的道理。 柳氏跟着白娇凤去了,等她忙完已过了午时,三房的几个孩子早饿得眼睛发花。 尤其是白晓儿,撞伤后除了药和一点米汤,就没吃过别的东西。 这几日下来不见油水,胃里空落落的泛酸水,甭提多难受了。 “娘。” 柳氏拖着沉重的腿脚进屋,除了躺在床上养伤的白晓儿,白蕊儿和白馨儿齐刷刷起身。 白蕊儿忙让柳氏坐下,接过她手中盖了花布的篮子搁桌上,体贴地递来一碗茶。 “娘喝水。” “哎。” 柳氏接过大闺女的茶,仰头一气喝完。 小闺女又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将脸窝在她怀里,委屈地说道:“娘怎么才回?馨儿肚子饿得快咕咕叫了。” 柳氏枯瘦的手摸着女儿稚嫩的脸,笑容略带苦涩:“娘刚给你爷爷奶奶烧饭耽搁了功夫,饿着我们馨儿了。” “娘昨天才烧了伙,今天不是……” 白蕊儿有些惊讶。 “你二伯母她……身上有点不利索。” 白蕊儿透过柳氏的表情,隐约猜到一些,没作声。 柳氏惦记着自己的二闺女,叹了口气,将这些事抛开。 “晓儿,现下觉着怎么样?好些了没?” 尽管白晓儿已经醒了,柳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娘,头不昏了,已经好多了。” 白晓儿披衣靠在床上,因受伤后一直睡着,没出门干活,干黄的小脸蛋养得白了一点。 她挣扎着想起身,被柳氏一把按回去。 “你这孩子伤没好全,要多躺躺才好。你乖乖的,待会娘喂你吃饭,有你最爱的蒸红薯。” “娘,我都这么大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原主病了一场,柳氏倒真把她当成几岁的孩子看了。 作为一个在职场搏杀惯了的小白领,白晓儿很有点不习惯。 柳氏见她脸红,宠溺地摸了摸她稀疏干黄的头发。 “这孩子,咋还学会跟娘外道了?不管你多大,不都还是娘的亲亲闺女么。” 柳氏话刚说完,白蕊儿的小身子突然挤了进来,奶声奶气道:“娘,我和大姐也是娘的亲亲闺女哩。” “是,馨儿和蕊儿也是娘的亲亲闺女。你们三个,都是娘的宝贝。” “那我和大姐也要吃蒸红薯。” 白馨儿仰头望着柳氏,眨巴着大眼睛,说出心里的小九九。 柳氏见小闺女如此可爱,心里柔得快要化出水来:“娘知道,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俺馨儿的,还有蕊儿的。” 白馨儿得了娘亲的保证,甜甜地笑了。 白蕊儿在一旁红了脸,她今年已经十五,见柳氏最后捎带上自己,觉得有点害羞。 白晓儿被这一家子温馨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笑起来。 柳氏见几个闺女如此懂事,压在心底的抑郁一下去了大半。 方才在上房受的责骂,似乎也不足道了。 她挽起袖子,揭开蒙篮子的花布,开始招呼闺女们吃饭。 篮子里统共一碗菜并两碗黄白相间的杂粮饭,都用粗瓷碗装着。 区别是装菜的碗小,装饭的碗大。 因炒菜费油盐,庄户人家的伙食,向来饭多菜少,只图填个肚子。 不光白家这样,落叶村的其他人家也是如此。 白蕊儿拿来一个破了口的粗瓷碗,拨了浅浅的小半碗饭,又尖着筷子夹了一点子茄条和黄瓜片,便把碗搁在一旁。 这是她待会自己吃的。 然后才拨饭菜给白馨儿。 另外一整碗没动过的杂粮饭自然是给白晓儿的。 她如今伤着,需要补补,除了其他的菜,蒸红薯一多半都给了她,剩的一点才给小妹。 白蕊儿分好饭,柳氏端着要喂白晓儿吃,白晓儿据理力争,终于争来自己吃饭的权利。 她屈膝捧着饭碗,瞧了瞧姐妹们的,唯有自己碗里饭菜堆得冒尖,红薯也最多。 白蕊儿碗里除了一点杂粮饭,几乎没什么菜。 她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才吃这么点儿,怪不得又黄又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姐,这个给你。” 白晓儿拿筷子夹起最大的那块红薯,要给白蕊儿。 白蕊儿忙侧身让开,怎么都不肯接。 白晓儿望向白馨儿,白馨儿也蹦跳着端着碗跑开。 “二姐自个儿吃吧。娘说了,生病要多吃东西病才好得快哩,馨儿是乖娃娃,不和病人抢东西。” “俺馨儿说得对,娘给晓儿热药去,晓儿要是不想自个来,就让你姐喂你。” 柳氏说着,拎着篮子出了屋。 白晓儿叹口气,开始闷头吃饭。 这是她重生后在白家的第一顿饭。 比她预想的好吃。 杂粮饭硬硬的,但很有嚼劲,里面掺杂着粟米和大麦仁,带着股天然的麦香。 没有肉,缺盐少油的蔬菜原汁原味,也很美味。 更别提粉糯香甜的蒸红薯了,咬上一口,简直要甜到心里去。 这些纯天然的食物,果然不是后世那些被化肥农药污染的农产品能比的。 很快地,一大碗饭菜被白晓儿吃得精光,连粒米也没剩下。 白晓儿胃里有了东西,就像火炉加了碳,身上也有了力气。 她顿时觉得自己躺得快发霉,哪哪儿都不舒服,不顾白蕊儿的强烈反对,吵着要下床。 这时,叩门声突地响起,有妇人的声音隔着木门传了进来:“他三嫂,咱晓儿可好些了?我来瞧瞧她。” 第三章探病 “是隔壁家的黄婶儿。” 白馨儿同白蕊儿对望一眼,忙蹦跳着跑去开门。 紧接着,白晓儿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咱馨儿真乖,都晓得给婶子开门了,你阿牛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玩,可没你懂事哩。” 白馨儿得了大人夸奖,有点不好意思,扭着身子跑到白晓儿床前,脸蛋红彤彤的像小苹果。 白晓儿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拎着只系了麻绳的油纸包,从门口快步走来。 妇人穿着深碧色棉绫夹袄,系着青色棉布裙子,水滑的发髻上插了根素银簪。 待得走近了,白晓儿发现妇人面皮生得极为白净,瓜子脸,大眼睛。 两道细眉用炭笔仔细描过,弯弯的像月牙儿,竟是个极标志利落的小媳妇。 “婶儿来了。” 大姐白蕊儿见来了客,忙将屋里唯一看得过眼的那把凳子挪到床边,用袖子扫了扫,让她坐下,又要去倒茶。 黄氏笑着拦住她。 “蕊儿快别忙活,婶儿不喝茶。我听说咱晓儿醒了,心里头惦记得不行,就赶过来瞧瞧,你娘呢,咋个不在?” “婶儿,我娘给二姐热药去了。” 白馨儿快言快语地插了句嘴。 “哦,我还当她又被那老婆子叫去当牛做马去了。” 黄氏冷哼,拉过白蕊儿,语重心长道:“大侄女,不是婶儿多嘴,你娘性软,老实得都不像个做娘的。你是长女,既然娘立不起来,你就得放刚性些,这样才把得住门。” “经了这一回,有些事你也该看清。晓儿伤成这样,那老婆子硬是一个子儿的药钱都不给出,还是你娘当了陪嫁的镯子才请了大夫,天下哪有这样的奶奶,心都黑透了,你娘倒贤惠,屁都不敢放一个……” 黄氏噼里啪啦数落一通,说得口干舌燥,见白蕊儿闷头不吭声,白馨儿则是眨巴着大眼,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黄氏一噎。 得,当她白说了吧。 柳氏的孩子自然随了她的性子,她居然还想点醒她们,也是她昏了头。 黄氏叹气,转过身来看白晓儿,见白晓儿脸上有了血色,果然像是大好了,略放下心来。 她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一番,又念叨了几句白老太的不是,放下东西便走了。 白晓儿等她脚步声走远,问白蕊儿:“姐,这个人是谁啊?貌似和咱娘很要好哩。” 白蕊儿看她一眼,道:“你连黄婶儿都不认得了啊……她是隔壁黄老实家的媳妇,公婆男人都死了,现下守着儿子黄阿牛过活,也是个苦命的人。” 原来是个寡妇,白晓儿恍然。 怪不得年纪轻轻如此泼辣,想来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 “可我看着黄婶儿打扮得挺光鲜,看着……也显年轻,不像很窘迫的模样啊……” 白蕊儿以为她想岔了,忙道:“你乱想什么呢?婶儿可是个顶顶正经的人。她家里有祖传的熬豆花手艺,人又勤快,才比一般庄户人家过得好些,这些话今后切莫再说了。” “知道了姐,我不会乱说的。” 白晓儿重重点头,心里却开始琢磨起黄寡妇方才的话来。 自家的情况貌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 不光是穷,还不被亲奶奶待见,再加上自己那老实得发指的包子娘。 还真是……压力山大。 正叹着气,柳氏端着药回了,看到桌上的东西,一问知道黄寡妇来过,感动得几乎落泪。 “晓儿,等病好全了一定要给你黄婶儿磕个头,那天抓药钱不够,还是你黄婶儿先给垫上的。” 柳氏拆开黄寡妇送来的油纸包,里面是一整包的豆沙馅酥皮点心,居然还热乎着,想必是刚买回的。 她眼里透出喜色,条件反射般地说道:“蕊儿,快拿纸来包两块,余下的给你奶奶和姑送去,她们最爱吃这些宣软甜糯的东西。前些日子你姑还念叨想吃豆沙酥饼哩,这不可就有了。” “娘。” 白蕊儿站着没动,捏着拳头,眼圈有些泛红。 “晓儿病了这几天,那边没一个人来瞧,哪有这样当长辈的?现下别人送了一点吃的您就要拿过去,我们就不提了……可咱馨儿长这么大,都还没吃过豆沙酥哩。” 柳氏没想到向来温顺的大闺女会说出这番话,一时倒愣住。 “蕊儿,你奶奶是老人,不管待俺们如何,孝顺都是俺做儿孙的本分。你姑再过两年就出门子了,在娘家吃一口便少一口,你咋还和她计较上了呢,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 白蕊儿本就有些委屈,现在听了这话,再忍不住,捂着脸,背过身子呜呜地哭起来。 白晓儿瞠目结舌。 她头一回见识到柳氏的“孝顺”,算是明白白老太为啥不待见自家了。 有这样一个任劳任怨,上赶着的“孝顺”的包子儿媳妇,不磋磨磋磨,简直都对不住自己婆婆的身份啊。 白晓儿见白蕊儿哭得伤心,包子娘更是铁了心要给上房送东西,连忙打圆场:“娘,药都快凉了,娘喂我喝吧。” “哎,好。” 柳氏见是二闺女唤自己,忙端来药,一勺一勺地吹凉,喂白晓儿喝。 白晓儿喝完药,捂着肚子道:“这药好苦,娘,我现在想吐哩。” “哎,你这孩子,药可不能吐啊。” 柳氏忙塞了块豆沙酥饼塞给她,“用甜的压一压就好了。” 白晓儿依言咬了口酥饼,装出一副好多了的模样,对柳氏道:“娘,饼好甜呢,用它压药我就不反胃了。要不娘给我多留几块呗,省得喝下去的药都吐出来,还浪费抓药的钱。” 柳氏听了二闺女的话,觉得有些道理,又因为平时着实亏着了孩子们,思忖片刻,终是咬着牙应了。 就这样,一包十二块的点心,一半拿给上房,多的留着给白晓儿压药。 这若是搁往常,顶多留个一两块。 很多时候,三房的孩子连点心渣都吃不到口。 这次为了闺女,柳氏也算是豁出去了,打破了她三十多年做人的信条。 所以她对着桌上那半包点心,觉得自己很不孝顺。 想起丈夫临行前的嘱托,她枯瘦的手指刚碰到点心又缩了回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叹。 “娘,还是我去送吧。” 白蕊儿见柳氏这副踌躇不安的样子,哪有不明白的。 她是个极孝顺的姑娘。 尽管刚受了委屈,她还是抹了把脸,拎着点心去了上房。 柳氏这才松了口气,又惦记起院里那一大盆子没洗完的衣裳,略歇了一会子,就出屋去洗衣裳。 这下屋里只剩下白晓儿和白馨儿两个。 白晓儿让白馨儿关好门窗,递了块酥饼给白馨儿。 白馨儿小孩子家家,正是嘴馋的时候,哪里挡得住酥饼的诱惑,接过就往嘴巴里送。 “馨儿,慢些吃,当心噎着。” 白晓儿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白馨儿自然不知自家二姐的想法,吃完酥饼美美地抹了下嘴,就从兜里摸出几颗鹅卵石,趴在床边歪头看着她。 “二姐,和我一起玩丢石子儿吧。” “这个待会玩,我现下好多事都记不得了,你给我讲讲家里的事呗。”白晓儿托着下巴道。 “二姐想知道些啥?” 白馨儿十分听话,立刻收起石子儿。 “你先给我说说家里都有哪些人吧。” “家里有爷奶,大伯二伯四叔,还有姑姑……” 白馨儿眨巴着大眼睛,掰着指头把家里人数了个遍。 白晓儿不时引导几句,很快把白家情况摸了个大概。 白家三世同堂,上头有祖父母白老头和白老太,中间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加上各房的孙子孙女,统共二十多口,人丁还算兴旺。 只是这么些人,其中不乏壮劳力,日子却过得如此紧巴,甚至不如一个卖豆花的寡妇,让白晓儿有些感慨。 她突然想起一事:“馨儿,咱爹咋不在家?” “二姐,咱爹是篾匠,现下在镇上做工哩,下月就要回了……” 说起爹,白馨儿的声音立刻变得欢快起来,干瘦的小脸上也有了光彩。 白晓儿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白馨儿把能讲的都讲了,白晓儿药力上头,正躺下来准备歇会儿。 窗外募地传来一阵尖利的骂声,把她瞌睡顿时给吵没了。 “我呸,谁稀罕你那破点心。我早看出来了,你嘴上叫得好听,心里可巴不得我立刻就死了,好让你和那几个丫崽子当家。” “娘,我……我真的没有,您误会了。” 白晓儿隔着窗户,听见柳氏微弱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含着祈求,还带着点哭腔。 “误会啥,难道我还冤枉你不成?凤儿,你去搜,搜到了给我摔她脸上。” 话音刚落,房门“砰”地被人推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姑姑白娇凤叉腰闯进屋里,满脸怒色,大姐白蕊儿跟在一旁解释道:“姑,这里真没有……” “有没有得等我搜了才晓得。” 白娇凤垮着脸,挽了袖子便开始在箱笼里翻检起来。 看那模样竟是轻车熟路,想来平时没少翻三房的东西。 只一会儿,她就从柳氏的陪嫁箱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正是白晓儿方才收好的红豆酥饼,准备留给柳氏和白蕊儿吃的。 白娇凤一句话没说,只是冷笑着,将东西在白晓儿几个跟前一晃,就跑去找白老太,白蕊儿忙跟着出去。 “这是什么东西?啊?你倒是说说,我有没有冤枉你?” 第四章点心风波 外头白老太的骂声穿透耳膜,白晓儿立刻唤白馨儿:“馨儿快拿衣裳来,咱出去瞧瞧。” 在白馨儿的帮助下,衣裳很快就穿好。 推门出屋,她一眼就看到个穿着酱色夹棉裤褂的五旬妇人,虎着脸,叉腰站在院子正中,旁边站着同样面色不善的白娇凤。 妇人发髻梳得光溜,吊梢眉,颧骨高耸,一双尖利的三角眼透着股戾气,嘴巴抿成直线。 看那表情,似乎想把柳氏一口撕了,嚼吧嚼吧就吞下去。 而自己的包子娘和大姐并排跪在地上,包子娘的肩膀一耸一耸,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哭。 待走到近前,白晓儿忍不住握紧拳头。 柳氏此时的形容实在是太狼狈了,发髻散了半边不说,头脸上还沾了不少褐色的豆沙馅。 她跟前散着一滩碎点心渣儿和一张皱巴巴的油纸,显见是方才被人用点心砸的。 白晓儿火气一下蹿了上来:“奶奶,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娘和大姐好心孝敬您,您这是干啥呢?” 白老太见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孙女儿这时居然敢质问自己,顿时竖起三角眼,拍着腿骂道:“干啥?你还敢问我干啥?一个个都丧了良心啊,好的自个留着,不要的就拿来糊弄我老婆子,还装着多孝顺的模样,要不是我凤儿长了心,今儿就被你们几个丫崽子糊弄过去了。” 白晓儿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实在没想到,白老太会因为她们少孝敬了几块点心,就这样上纲上线,不依不饶。 更没想到,白娇凤会进来搜屋子,还这样糟蹋东西。 眼前闪过白蕊儿哭泣的脸,白晓儿心里疼得发酸:“奶奶,您不吃大可以还给我们,庄稼人糟蹋粮食可是要遭报应的。” 白晓儿这一开口便捅了马蜂窝,白老太手一拍脚一跺,身子往后一仰,倒地边蹬边嚎起来:“我的老天爷呀,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快收了我去吧……辛苦拉扯大四个儿,一天福没享到,临到老了还被个破丫头片子要我的强,这还有个啥活头,不如钻驴跨里夹死算了……” 白晓儿目瞪口呆,她到底低估了白老太的战斗力。 她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可白老太的反应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 柳氏则被白老太吓得半死,忙拉住白晓儿让她跪下:“晓儿,还不快给奶奶认错,你看把你奶奶都气坏了。” 白晓儿大声道:“我又没错,干啥要认?娘,姐,你们都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着,天冷地上凉。” 话音刚落,白老太的嚎声顿时又高了八度:“烂了下水的黑心尖婆娘,把个骚寡妇送的点心拿来献宝,这是诚心要咒我呀……既下不出个蛋,还窝三调四,生出的贱丫崽子为了个男的寻死,呸,把白家祖宗十八辈的脸都给丢光了……” 柳氏听白老太就这么把白晓儿寻死的事嚷了出来,吓得面如土色,扑在地上磕起头来。 “娘,娘,媳妇儿知道错了,再不敢了,您要打要骂冲我来,晓儿她不懂事,我让她给您赔罪。” 说着猛地拽了把白晓儿:“晓儿,给你奶跪下认错,快点。” “娘。” 白晓儿没想柳氏如此窝囊,死命拉她起来,但这副身子毕竟只有十四岁,力气也不够,反倒被柳氏拉着跪下。 “晓儿,算娘求你了,咱给奶服个软,这事……就过去了……” 柳氏眼泪婆娑地望着她,面带祈求,额前一块青紫很是骇人。 白蕊儿也哭着劝道:“晓儿,别犯倔,快给咱奶认错吧。” 白晓儿不傻,知道白老太是想拿这个威胁她。 她要是不服软,她恐怕就要把汪家退亲,自己寻死这事嚷出来让外人知道。 这事儿在自己看来虽然算不得什么,但搁这儿却不同。 轻则将后来嫁不出去,重则被逼出家当尼姑的都有。 可她根本没错,娘和姐姐更没错。 凭什么要认? 就因为她是奶奶,是长辈,自己就一定得受她拿捏? 天下没有这样的理儿。 白晓儿看着白老太脸上得意的笑容,突然间双眼一翻,身子一软,顺势歪倒在了地上。 白蕊儿吓了一跳:“娘,晓儿她……她昏过去了。” 柳氏一时也懵了:“晓儿你咋地了?晓儿,你快和娘吱个声呀,晓儿你醒醒,我苦命的儿啊……” 柳氏见白晓儿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一时又想起那天夜里井边发生的事,唬得浑身乱颤,扑在女儿身上一通大哭。 白老太在一旁梗着脖子,脸沉得快滴出水来。 “号什么号,要死远些去,别脏了我的地。” 眼见老三一家就要服软了,这当头这死妮子居然敢昏过去。 她绝对是故意的。 这时候,白娇凤也叉腰跟着骂道:“丧门星,赔钱货,早知就不该花冤枉钱吃药,三两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钱响,非得填那瞎窟窿……” 白娇凤眼馋那只镯子许久,一直想着要来给自己添妆,如今为给白晓儿抓药,镯子被柳氏拿去当了,心里一直憋着口气在。 现下被她找着机会,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骂。 白蕊儿见她越骂越毒,忍不住道:“姑,俺爹娘向来疼你,有啥好东西也都先紧着你的,你……你咋能这样说晓儿,还讲不讲良心了?” “我就是不讲良心咋地了?你爹娘对我好?就那些个打发叫花子的破布头子破点心也敢拿出来说,我不撕了你的嘴。” 白娇凤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见白蕊儿敢和自己叫板,气得鼻子都歪了,挽了袖子朝她扑去。 不想踩到地上的豆沙馅,脚下一滑,狠狠摔了个屁股蹲儿。 好在她继承了白老太的彪悍,即便是疼得不轻,还是连滚带爬继续朝白蕊儿扑去。 论战斗力,斯文老实的白蕊儿自然不及白娇凤一根手指,当下被白娇凤摁在地上,脸上挨了几下子,头发也被扯掉一把。 白蕊儿疼得直哭,柳氏忙拦住白娇凤,却被白娇凤一阵乱挠,脸上顿时添了几道血棱子。 “住手!” 混乱中,祖父白老头终于带着白老大和白老四到了,后头还跟着小小的白馨儿。 “还不快起来,都成什么样了,想让外人看笑话么?” 见白馨儿终于把白老头请了来,装晕倒地的白晓儿终于松开拳头。 倘若他再晚上一分,自己可能就会沉不住气提前“醒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白老头背着手站在那里,烟杆子在手心捏得咯咯响,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花白的粗眉锁得死紧。 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头子这是真动了气了。 尽管白老头把儿媳妇和孙儿辈的事全权交给了白老太,但作为大家长,老头子才是白家一言九鼎的那个人。 当下院里静悄悄地,谁都不敢作声。 白老太支着胳膊起来,发泄般地用力拍打着裤子上的灰。 她今儿个之所以到三房门口发落柳氏,而不是将柳氏叫到上房,就是因为这事说出去不经讲究,不体面。 白老头又是个顶要脸面的人。 有他在场,定会寻趁自己,因此才会故意避开他。 没想最后还是被老头子知道了。 这三房的丫崽子们居然学会了告黑状。 定是柳氏挑唆的,看自己一会咋个收拾她。 “凤儿,爹的话你听没听着?” 见白老太都起来了,白娇凤还是不动,白老头声音募地变高。 白老太怕女儿吃亏,忙向白娇凤使眼色。 白娇凤到底有几分惧怕父亲,当下剜了柳氏一眼便起来。 她撅着嘴巴,不情不愿走到白老太身旁,狠狠扯着辫梢。 心里怨白老头来得不是时候,否则自己还能多挠她个几把,好教柳氏和白蕊儿都尝尝自己的厉害。 白老头见白老太和白娇凤都起来了,又去看柳氏母女,见孙女儿昏迷着,儿媳妇脸上又伤得那么难看,眉锁得更紧了。 自己对凤儿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过于苛待儿媳,免得传出去惹人闲话。 可这三儿子才出去不到几月,她就把三房的媳妇孙女折腾成这样,这要是被外人晓得了,打的还不是他白家的脸。 要知道,家里头的孙子辈如今都没说媳妇儿呢。 这个理,她怎么就是不明白? “好好的,咋就闹成这样了?”白老头沉声问道。 白老太刚想了一大篇的说辞,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白馨儿的小脑袋瓜子突然从老四白冬生的背后探了出来。 “爷,奶奶生我们气了哩。二姐病了,黄婶儿送了豆沙酥饼给二姐压药,娘拿过去给奶奶和姑,奶奶就骂我娘,说娘不老实,私藏东西不孝顺。后来姑就来我们屋子,把多的点心抢走摔娘脸上了,还说狗都不吃……” 白馨儿说到那几块被糟蹋的点心,顿时委屈得不行,当下便哭了起来:“爷,呜呜呜……酥饼可香了,姑宁可摔了,也不让馨儿吃,爷,狗不吃饼,馨儿爱吃,你让姑赔我,赔我,馨儿给娘吃,给大姐吃,娘和大姐都还没吃过哩……” 白老头听了小孙女儿的哭诉,气得烟杆子都快折断了:“老婆子,凤儿,馨儿说的可是真的?” 白老太脸涨得通红,尖声道:“你听她个破丫崽子胡吣?我活了这大把年纪,就差她那口吃的?分明是老三家的丧了良心,把放坏了的饼给我,想治死我个老婆子。” 第五章柳氏病倒 “爷,饼是黄婶儿今天收摊刚买的,送到上房的时候还热乎着,没坏……” 白蕊儿话没说完,白老太那双尖利的三角眼就瞪了过来,白蕊儿吞了口唾沫,垂下脑袋小声道:“奶当时还说饼……好吃哩。” 这时,柳氏也嗫嚅道:“晓儿……吃药反胃,我怕她吐药,就自作主张……留了几块。娘,媳妇儿以后再不敢了,再有啥东西一定全交给娘处置……” 话到这里,白老头还有啥不明白的。 老三媳妇孝顺,宁可亏着受伤的孩子,也要将点心送到上房,可老婆子不满意,嫌她没全拿来,就闹了这么一出。 白老头本就为着那天没给白晓儿请大夫愧疚着,这么一来,心里就更过不去了。 他默默叹气,让白蕊儿赶紧扶柳氏起来。 “老三家的,你受委屈了。” 白老头的语气格外和蔼。 柳氏拿手抹了把脸,头发黏着血粘在了脸上,再加上那几道血棱子,瞧着狼狈极了。 “爹,媳妇儿不委屈,孝顺爹娘是俺的本分。就是俺晓儿……晓儿她又昏了。” “白天不是刚好了么,咋又昏了?” 白老头捏着烟杆,声音有些发紧。 “俺也不晓得,白天还好好的,方才不知怎地就……” 柳氏说着,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爹您行行好,快给俺晓儿请个大夫瞧瞧吧,我怕她……怕她……” 柳氏口唇哆嗦着,到底不敢说出那句不吉利的话。 白娇凤却突地冷笑起来:“咋个就这金贵了,动不动的请大夫,当药铺是咱家开的呀。我白家可没这闲钱,要不你把陪嫁都拿去当了……” 白老头听到这里,眼皮子重重跳了下。 “凤儿,还不闭嘴,长辈说话也有你小辈插嘴的份儿?” 白老头的语气很重,话也不轻。 白娇凤作为老闺女,在白家向来都是横着走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当下梗着脖子就要发作。 白老太忙扯了把闺女的袖子,对白老头道:“老头子,咱凤儿说得没错,你也不想想,那大夫是那好请的?没个半两一两的银子下不了地。” 见白老头只是沉着脸,没有立刻反驳自己,白老太又接着道:“现如今家里头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咱大郎都十七了,现今还没说上亲,翻了年二郎也该十六了,咱村和他俩一般大的男娃子,有几个没娶媳妇的?这事说出去我都没脸,还不是为着咱家穷,拿不起彩礼。但凡有几个钱,以大郎二郎的人才,人闺女还不上赶着嫁过来。” 白老太说完,去瞧白老头的脸色,便知自己的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 单论模样,白家的几个男娃子个顶个地长得周正,在村里头是极出挑的。 可为啥说不上媳妇儿? 还不是因为白家穷,没钱。 男丁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娶媳妇,香火就传不下去。 白老头作为封建时代的大家长,这桩事可以说是他的心病。 相比之下孙女的性命,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一旁柳氏还在哀哀地哭着,白老头心里的天平不知不觉就偏到了另一边。 白老头拿起烟杆,闷头抽了口,语重心长道:“老三家的,不是我心狠不给孩子治,这是命啊。先前人都醒了,这会却突然不好了,这是为啥?说明阎王爷是存心要收她,咱庄稼人再犟,还能犟得过天去么……” 柳氏听了白老头的话,登时大哭起来:“老天爷你睁睁眼……要收就收了俺去,俺晓儿才十二啊……” “二妹……” “二姐,我要二姐……” 白蕊儿和白馨儿也哭作一团。 白晓儿躺在冰冷的地上,心中发寒。 这些就是她所谓的家人,她的长辈。 因为不想花银子给自己请大夫,连这样的鬼话都编得出。 亏她方才还觉得白老头是个公正的家长。 没想却是看走眼了。 至此,白晓儿心中存有的最后一丝幻想彻底破灭。 她静静地睁开双眼,扯了下白蕊儿裤腿。 白蕊儿低头,见妹妹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瞧着自己,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 “晓儿……醒了,娘,晓儿她醒了呢。”白蕊儿大叫。 白晓儿看着母亲和姐姐,眼睛一阵湿润:“娘,姐,你们放心,我命硬,阎王爷他老人家不敢收我哩。” 柳氏这会子亲眼看着白晓儿从地上坐起,还能说会道,喜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出。 可怜她这几日既操心着白晓儿的事,又要忍受婆婆的苛责,那些家务活儿还不能落下一点,身子都快被掏空了。 这骤悲骤喜之下,再受不住,两眼一黑便栽了下去。 白蕊儿和白馨儿姐妹俩个又是一阵大哭。 这时大儿媳丁氏和二儿媳袁氏恰好赶了来,忙帮着把柳氏抬进屋。 白晓儿立刻向白老头提出给柳氏请大夫。 或许因着柳氏是白家的主要劳力,不可或缺。 这回不仅是白老头,就连白老太和白娇凤都没有出言反对,立马派白老四去请大夫。 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姓黄,住得离这儿不过半里地,很快便背着药箱来了。 白老太和白娇凤两个垮着脸,撩了帘子带那方大夫进屋。 方大夫见到柳氏面上的伤痕,吃了一惊,不过作为外人,他也不好问别人家的家事,只默默给柳氏看诊。 不过这回却用了十二分的心思,看得格外认真。 等方大夫给柳氏诊完脉,开始配药,白晓儿忍不住问道:“大夫,我娘得了啥病呀?打不打紧?” “你娘这是积年成劳带来的气血两虚,加上大悲大喜,一时痰迷了心窍。现下她年轻,掐得住,若这次不能好好调养,再往后几年就得吃大亏了。” 白晓儿和白蕊儿听了,都十分担忧。 白老太只盯着那药包问道:“大夫,这药得多少钱哪?” 方大夫道:“七副药,半两银子。等吃完我再给三嫂换个方子,如此好好调养,两三月就能断根。” “啥?就这么点破药就值半两银子,还得吃两三个月,那家里就净供着她吃药,全家喝西北风去哪?你这大夫不是诓我么……” 方大夫是个直性子,见白老太如此胡搅蛮缠,气得脸都青了。 他想起外头说的白家的老太婆为人蛮不讲理,惯会磋磨儿媳妇,如今看来,柳氏的病和这老太婆肯定脱不了干系。 “你老还嫌贵,要不是看着三哥是老实人,三嫂可怜,这药一银子你都没地儿买去。” 白老太尖声道:“一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 方大夫一甩袖子,对着一直沉默的白老头冷笑:“老叔,老婶子不懂,你可是懂行的。这药里头有党参、阿胶、当归、黄芪……哪一样不是好的贵的,就这,婶子还说我诓人哩,我索性不卖了。三嫂要是不好了,可千万别说找我诊过。” 白晓儿听了这话,便知道柳氏的病不能再拖,见方大夫背起药箱要走,忙一个箭步拦住:“大夫,请您等等。” 又对白老头道:“爷,您快给咱娘抓药吧,银子就算我家欠的,爹从镇上回了一准还上。” 白老太在一旁狠狠啐了口:“你爹能还,他拿命还哪?现下还没分家,你爹甭管赚了多少,银子都是公中的,你们休想挪一个子儿。” 白晓儿姐妹几个巴巴地看向白老头,白老头终是抬头,将烟杆子一横:“老婆子,给钱。” “啥?” “我说,给钱。” 白老头拍着腿,语气有点重。 白老太看了白老头一眼,嘴里咕哝两句,最后还是撩开几层褂子,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泛黄的布袋子,数了一小块银子和十来枚铜板出来。 方大夫把银子拿到手里一掂,便知白老太毛了他七八个铜板。 尽管心中不齿爱老太为人,他还是把药给了白蕊儿。 因着着白家三房这几个孩子小的小,弱的弱,还有一个伤着的,看着着实可怜。 他家的娃娃和白晓儿一般大小,成天还只知道玩哩。 “你娘这个病最得静养,不能劳累,还要吃些好的,不然药就白吃了。”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谢谢大夫,我们省得的。” 白晓儿和白蕊儿赶忙道谢,一块儿送大夫出门。 不料帘子一撩,差点撞上大伯母丁氏。 丁氏见到白晓儿,嘿嘿笑了笑,弓着背,探头探脑地朝门里瞧。 见探不到什么动静,丁氏两只眼睛又在方大夫身上转了一圈,方叫住白蕊儿:“蕊儿,你娘咋样了?还能治不?” 白晓儿见这话说着不像,便回道:“大伯母,大夫说我娘只是亏着身子了,吃药就能养好,咋个就不能治了?” 丁氏知道她不高兴了,忙拍着手讪笑起来:“晓儿伤好了,倒变的比往日硬气了哩。大伯母也是关心你娘,你不知道呀……你娘方才那个脸啊,俺的乖乖,白得跟个面捏的似的,看着可吓死人了哩。” 白晓儿见她越说越不像,忙拉了白蕊儿走开。 丁氏还在后头赶着问抓药花了多少钱云云。 更让白晓儿没想到的是,等送走方大夫回屋,那丁氏竟死乞白赖地粘了上来,硬要跟着一块进来,赶都赶不走。 屋里烟雾缭绕,白老头低着脑袋,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旁坐着脸垮得老下的白老太。 白娇凤见她们进屋,顿时竖起两只眼睛瞪过来。 白蕊儿下意识缩了下肩膀,白晓儿忍不住道:“姑你咋了?干啥这样瞧着我和我姐?” 第六章两房之争 “瞧瞧你们有多能啊,这一下还没听个钱响,半两银子就花出去了,把你卖了,怕都填不了这个亏空。” 白娇凤提起这个,就气得肝一阵一阵地疼。 她到底是撞了什么邪,银镯子飞了不说,又多搭上半两银子。 她前几日刚在集市相中一对金丁香,比王里正家的小孙女银姑耳朵上戴的那副海棠耳环还好看。 她废了好大的劲,娘才答应过段时日给她买,好赶在五月节里头戴。 她大话都放出去了,现下没了这半两银子,金丁香多半是要泡汤。 这教她今后在王银姑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她一定会笑话死自个的。 都是三房这几个赔钱货害的。 而这厢丁氏听白娇凤说这药花了这许多钱,两个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俺的个老天,俺庄稼人吃这金贵药……这是要过福的哪,大侄女,快让我瞧瞧里头是啥……” 丁氏说着,脏兮兮的手就朝桌上的药包招呼。 这回不等白晓儿出声,白蕊儿立刻上前抢过药,死死攥在怀里。 “大伯母,这是俺娘的救命药,您……您不能动。” “我就瞧瞧,又不是真要吃,你这闺女咋这小气哩。” 丁氏撅起嘴,有些不满。 白蕊儿却站远了,背过身子去。 这倒不是因为白蕊儿小气,只因丁氏的前科实在太多。 又懒又馋不说,还爱占人便宜,最要紧的是脸皮奇厚,简直就是个滚刀肉。 甭管是啥东西,只要过她的手,怎么也得脱层皮。 白蕊儿深知这位大伯母的脾性,自然怎么都不肯给她。 丁氏见算盘落了空,眼珠子一转,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突然起身的白老头打断:“老大媳妇,你赶紧去把大家伙都叫来。老三媳妇如今病着,有些事儿……也该重新合计下了。” “爹,要合计啥呀?这么晚的天,风又大,还要把他们都叫来,明儿个再合计呗……” 丁氏懒得动换,嘴里就咕哝了几句。 不出意外地,果然引来了白老太一通骂:“个蛇钻屁眼里都懒得抽的婆娘,俺祖上是造了啥孽,才娶了你这样的腌臜东西进门。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 尽管白老太骂得难听,可搁丁氏身上却和挠痒痒一般。 她最后见白老头脸色不好,才撇了撇嘴,撅着屁股,一扭一扭地去了。 不得不说丁氏动作还是挺快,只片刻功夫,屋子外头就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分柔和的女声在外头响起:“爹,娘,俺们都到了。您是就在弟妹屋里头说,还是在外头说?” 白老头回头望了望逼仄的屋子,忙道:“就在外头吧,要不去堂屋。” 见白晓儿露出疑惑之色,白蕊儿悄声说道:“方才说话的是咱二伯母哩。” 说话间,白老头已推门出去,白老太和白娇凤自然也跟在后头,单把三房几个孩子留在屋里。 白晓儿朝外头望了望,又见柳氏面色还好,忙拉着白蕊儿的袖子道:“姐,咱也去瞧瞧吧,待会指不定要商量什么大事呢,咱要不去,岂不两眼一抹黑,到时也没个应对。” “可是……我还得煎药呀,娘等着喝哩。” 白蕊儿蹙起两道细眉,有些为难。 白晓儿立刻道:“那就我去呗。姐去给娘煎药,馨儿留这里看着……” 说着便看向白馨儿:“馨儿,你乖乖守着娘,要有啥事,你就到前头去唤我和大姐,你能做到吗?” “能的,大姐二姐放心,馨儿一定照顾好娘。”白馨儿睁着大眼睛,拍着小胸脯向姐姐们保证。 白蕊儿想了想,觉得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便同意了。 她细细叮嘱白馨儿一番,又给柳氏脚下的汤婆子换了遍热水。 临走时,她拎起床头那件破得露出棉絮的旧夹袄,给白晓儿穿好,扣上扣子。 “外头凉,咱晓儿还伤着,得多穿些。要是太冷,你就早些回,就算没听着……也没什么打紧的。” “知道了姐。” 白晓儿口上应着,心里头暖暖的。 说起来白蕊儿真是个好姐姐。 既爱护妹妹,又勤快聪慧,除了胆子小点,和娘亲柳氏一样有些包子,几乎挑不出旁的毛病。 自己能有这样一个姐姐,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出了门,白蕊儿拿着药去了灶房,白晓儿便独自朝院子东头走去。 东头是白家的堂屋,也就是主屋,通常家里来了客人要招待,或是商议大事,都是在堂屋。 此刻堂屋里头透出火光,白晓儿在门口站定,贴着耳朵仔细听。 屋内白老头已经开始说道起来:“方才的事你们也都晓得了,老三媳妇……病倒了,家里这些活计怕是有段日子不能干,咱得合计合计,重新拿个章程出来。” 白老头说完,抬起眼皮,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儿媳妇们。 只见大儿媳丁氏扭着身子在凳子上东张西望,二儿媳袁氏交叠着双手,规规矩矩坐在那儿。 而大儿子和小儿子,一个歪着脑袋剔牙,一个闷着不抬头。 总之等了半天,就没有一个应声的。 白老头抽了口烟,花白的粗眉一抖一抖:“我让你们拿个章程出来,咋一个个地不吭气哩?你们难道都不是俺老白家的人?” 他瞪了一眼白老大:“春生,你是家里的老大,你来说说该怎么着。” 白老大此刻恰好从牙缝中剔出一点绿色的菜叶,见白老头问自己,忙把菜叶扔嘴里吞了。 “爹啊,这事咋问我咧,活计都是婆娘们干的,我个老爷们懂啥?这晚您叫我们来就为问这事儿,我被窝才刚捂热乎,外头冷风一吹,可快冻死个人了哩……” 白老头见老大这副皮籁样儿,当下没个好气,板起脸,烟杆子往桌上重重一敲。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只给说说,那些活儿谁干?” “爹啊,这可是您让我说的啊。” 白老大大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袁氏身上:“依我看,就照现在的来呗。以前都是大郎他娘(丁氏),二弟妹(袁氏),三弟妹(柳氏)几个轮着来,现下三弟妹病了,让她俩妯娌换着干不就成了。” 白老头看向老大的眸光有些晦暗。 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让老大一家站出来,自告奋勇接这个条,他自己养的儿,他就不信他不明白自己的心。 可老大根本就没顺着他的意。 刚才那番话看着啥也没说,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大房要干可以,但必须拉二媳妇袁氏跟他们一块儿干,这样才公平,否则这活儿他不接。 这时,白娇凤突地冷笑起来:“大哥,你说得倒轻巧,这都开年了,铺子那边事儿正多,二哥刚带信让二嫂子赶紧回去,你干么要攀扯上她?” “凤儿,夏生真来信了,啥时候到的?” 白老头听说二儿子来信了,立刻有了精神,脸色也放缓了。 白娇凤横了自家大哥一眼,撅着嘴巴道:“爹,这还能有假,信是今儿个桂花嫂子的表弟柱子赶集带回的,二嫂子怕您和娘心里头惦记,还没来得及说哩。嫂子,要不你把信给爹瞧瞧。” 白娇凤话刚说完,屋内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朝袁氏看去。 袁氏忙起身从袖中拿出了那封信,恭恭敬敬地递到白老头手里。 白家除了老二白夏生父子,也只有老头子识得几个字。 “爹,信是今天上晌才收到的,方才三弟妹身上不好,我原本想着明儿个再说……夏生在信里提到想去南边进布匹,让赶紧回去给准备,迟了怕耽搁行程。” 袁氏轻声解释道。 白老头边看信边点头:“夏生那头是正经事,可不能为旁的耽搁了。” 白娇凤道:“爹说的对,依我瞧啊,这事少不得还得落大嫂头上。” 丁氏听了这话,立马就不依了:“凤儿,瞧这话说的,这事儿咋就落俺一人头上了哩?弟妹难道不是爹娘的儿媳妇,铺子的事儿再大,还能大得过爹娘去?” 白娇凤竖起眼睛瞪她:“你咋这不讲道理哩,不是跟你说了二嫂子有事吗?耽搁了铺子里的生意,你赔得起?” 没想丁氏正等她这句话呢,当下拍着手道:“铺子姓袁又不姓白,凭啥她能给娘家干活赚钱,俺就得在婆家当牛马。俺也要家去,俺小兄弟下月要娶亲了,俺正好回去给俺爹娘搭把手。” 白娇凤听了,气得血往上冲。 她本就是个没大没小的,也不管丁氏是她大嫂,当下指着丁氏鼻子大骂:“丁玉凤反了你了,你是长房长媳,这事儿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再啰嗦我让大哥休了你。” “欺负人,欺负人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丁氏又不是任她搓圆揉扁的柳氏,当即拍掌号了起来,往地上一睡,就开始蹬腿。 “都是白家的儿媳妇,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凭啥就得分个贵贱?论理俺还是大媳妇哩,你们都看她有钱,娘家开了好大的铺子,一个个地巴着她,作践俺,不把俺当人,早晓得你家这样磋磨儿媳妇,俺就是在家当老姑娘,也好过嫁来受这窝囊气……” 第七章白老头分工 丁氏一边哭一边打着滚儿,滚得浑身是灰,硬像个灰面坨子。 那哭声尖利嘹亮,穿透屋顶,完全得了婆婆白老太的真传。 白老头是个极爱体面、重规矩的人,此刻坐在上首,脸沉得都快滴出水来。 他看向白老太,希望她能把丁氏弹压下去。 可白老太这会儿不知怎么地,居然只是笼着袖子阴着个脸,也不出来发个话。 他做公公的不好直接斥责儿媳,只能吼白老大:“杵着干啥?还不赶紧拉你媳妇起来?” 白老大嘿嘿一笑,立刻装模作样地去拉丁氏,嘴里说道:“媳妇儿快起来吧,没看爹都生气了。再这么闹,等隔壁左右都得晓得了,咱白家的脸还不得被你丢光啊,莫说爹娘,俺头一个不饶你哩……” 话音刚落,丁氏非但没消停,那哭声反倒又高了八度,还伸手往白老大头脸上挠去。 “我打死你个窝囊废,都怪你不硬气,累俺跟你一块儿受罪,自打进了你家门,俺就跟头骡子一样,没日没夜地干,错一星儿就得挨骂。二弟妹倒是个金贵人儿,两手一推说铺子离不了人,就能带着老二长年累月住娘家,年节回来还得俺们伺候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这人的心啊,都偏到咯吱窝里去了……” “哎哟别打了,都是我的错,媳妇儿你轻点啊……” 夫妻两个一个哭天抢天,一个装模做样地求饶,配合倒是十分默契。 见哥嫂这样当众闹了起来,白娇凤在一旁气得发抖,袁氏低头攥着帕子不吭声,可那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头去。 白老头看着这一幕,突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心灰了半截。 老大一家这是在埋怨他偏心二房,处事不公,当众给他当爹的下脸子啊。 他们怎么就不懂自己的苦心? 老头子突地将桌子重重一拍。 “还不闭嘴!再吵一句全都给我滚出去,我白家没你这样的不孝儿孙!” 白老头喘着粗气,像是动了真怒,老大两口子立刻收声。 白老大嘿嘿地笑着,就像方才啥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搓着手上前。 “爹啊,您别生气了,您让俺们闭嘴俺们就闭嘴了,俺们都听您的话哩。” 白老头抚着胸口喘了口气,看了看下首的儿子媳妇们,缓缓说道:“方才我也想好了,既然你们几个拿不出个章程,就由我当爹的来安排。明日起,家里的主要活计,像割猪草、洗衣裳、浇菜地、烧饭啥的,就由老大老二媳妇轮着来,一人顶一天,凤儿和凤儿她娘就跟着打打下手……凤儿负责割猪草和喂鸡,凤儿她娘年纪大了,就在一旁看着点儿,省得出了什么岔子……要还有娘儿们干不了重活计,老四从地里回来帮着搭把手,想来也就差不离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白老头的这番安排其实很周到。 丁氏惯爱偷奸耍滑,以往轮到她干活的时候就不老实,净爱指派柳氏给她帮忙。 袁氏就更不用说了,每年年节里回个几天,都是把她当客,排了事儿也只做做样子,基本都是三儿媳柳氏帮着干的。 所以他就把白老太和白娇凤算了进去。 白老太是婆婆,自然可以用身份压着她们好好干活儿。 她的话,媳妇们怎么着也不敢不听。 而白娇凤转眼快出门子了,被宠得连个针线都拈不动,正好可以这个趁机学着理家,省得嫁到夫家被人笑话不会过日子。 白老头的心是好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的苦心。 袁氏起身,面上有些委屈。 “爹,夏生还等着我回去收拾,他才好动身呢,能不能……” 袁氏觑着白老头脸色。 可白老头这次铁了心,直接拒绝了他向来看重的二儿媳。 “老二家的,你嫁到白家十几年了,爹对你从没旁的要求。这次你三弟妹病了,家里着实离不了人,你留下罢,等老三家的好了再走,就当孝顺爹一回。” “可铺子那边……” 袁氏还是有些不甘。 白老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铺子那边有老哥哥在,想来能够料理妥帖。我再让人给夏生带个口信,他该啥时走就啥时走,省得耽搁行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袁氏知道已是无力回天,便低下头不再吭声。 白娇凤突然道:“为啥咱们这些人都排进去了,偏三嫂家一个人都不用出。蕊儿只比我小一岁,我能干的她难道就干不得了?” 白娇凤方才听见爹说让自己割猪草喂鸡,肺差点气炸了。她是娇养的老闺女,长这么大都没干过粗活呢。 让她去割猪草,简直岂有此理。 这回不等白老头应声,心疼闺女的白老太立刻跳了出来:“我凤儿来年就得出门子了,得抓紧时间绣嫁妆。我看这事还是得蕊儿来,凤儿得空了给她打打下手就行了。” 白老头自然晓得这母女两个的心思,尽管自己没讨到好,也不想再拂了老妻的脸面,他想了想说道:“我原本估摸着蕊儿还得照顾她娘,这样着吧,要她忙得过来,你就叫她跟你一块儿去。” 白娇凤知道白老头这是变相默许了,脸色才好看点。 门外白晓儿听到这里,知道事情尘埃落定,恐怕再过一会子,白老头他们就得出来。 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偷听,便轻手轻脚地回屋去。 等到进了屋,白蕊儿的药都熬好晾温了,正在给柳氏喂着。 小妹白馨儿挨着柳氏甜甜地睡了,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柳氏虽然闭着眼睛,但药送到嘴边还晓得吞咽,瞧着情况倒还好。 “晓儿,你咋去了这久,姐正打算喂完药去找你哩。外头冷不冷,冻坏了吧?”白蕊儿放下药碗起身问道。 白晓儿解开袄子铺在床尾,口里回着:“姐你放心,我穿得多,不冷哩。” “那咱爷他们合计啥事?你听着了么?” 白蕊儿略有些紧张。 见白蕊儿对这个倒挺上心,白晓儿笑了:“姐你猜猜看。” 白蕊儿蹙起两道细眉,想了想便道:“俺娘病了,家里头的事儿……怕是没人干,我估摸着,爷该是想把这段日子的活计都安排好。” “姐你真是太聪明了,被你给说中了哩。” 自己这个姐姐还真是挺聪慧的,面上看着老实,其实心里头有数着呢。 见妹妹这样夸自个,生性腼腆的白蕊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白晓儿便把方才自己在堂屋那里听到的对话全学了一遍。 当说到二伯母袁氏时,白晓儿忍不住唏嘘:“大伯母说咱爷一碗水端不平,偏着二伯母,我觉得她也没说错,咱爷确实很有些偏心。” 白蕊儿却道:“二伯母是镇上长大的姑娘,自然比村里媳妇金贵,爹对她好些也不奇怪。说到底还是二伯母吃不得亏,非得争个高下。” “二伯母是镇上的姑娘,那她是咋瞧上二伯的?”白晓儿奇道。 白蕊儿知道妹妹把以前那些事都给忘了,就把白家二房的事细细说于她听。 “以前咱家光景好,二伯在镇上学馆里念书,袁家的杂货铺子就开在学馆旁。袁老爷子,也就是二伯母的爹当初见二伯念书聪明,就招了他做女婿。非但没要彩礼,还供二伯考秀才哩。” “二伯现下在铺子里帮忙,肯定没考上吧。”白晓儿撇嘴。 “是啊。” 提起这个,白蕊儿颇有些怅然:“二伯运气不济,考了十来年没考出来,后来索性不考了,跟着袁老爷子管铺子。俺爷有次醉酒后说过,袁老爷子只有二伯母这么个独闺女,铺子迟早会交咱二伯手里,所以才对二伯母格外好些。” “哦,原来是这样啊。” 白晓儿恍然。 难怪袁老爷子如此偏心二房。 这么说来,一切倒解释得通了。 白家虽然只是小小的农家,这趟子水却比想象中还浑。 大房二房,包括白老头和白老太,怕都不是简单角色。 不过她现下已经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保护好爹娘姐妹,领着全家发财致富就是她白晓儿的责任。 好歹前世是做农产品加工贸易的,她就不信自己凭着那些本事,在这农耕细作的时代还闯不出一片天来。 如此想着,白晓儿心下渐定。 白蕊儿打来热水给她擦脸洗脚。 农村条件有限,姐妹俩个略微洗了下就钻进被子,并排躺在白氏脚头,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不过只一会儿,白晓儿便困得睡着了。 白蕊儿温柔地看着妹妹的睡颜,给她掖了掖被角,也闭上眼睛。 等到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白晓儿醒了。 她转头看着窗外,一丝光亮也无。 屋内同样黑漆漆的,只听得到床的另一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白晓儿皱眉。 昨天晚上她睡得不好。 因床太挤,柳氏又睡在上头,她蜷成个虾米,一整晚没挪腿,到现在膝盖头酸得要命。 白晓儿郁闷地摸了摸边上,被子里是冷的。 看来白蕊儿早起来了,黑灯黑火的,也不知干啥去了。 正想着,门开了,姐姐白蕊儿摸着黑,正从外头轻手轻脚地进来。 白晓儿见她手里似乎还端着什么东西,忙探出头道:“姐,小心着别摔了,也不点个蜡烛,这么黑瞧得着么?” 第八章白蕊儿的改变 “我瞧得着。你忘了呀,以前都是这样的,要被咱奶知道大清的早点蜡烛,又得惹上顿骂哩。” 白蕊儿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搁桌上,尽管口里这么说,还是听妹妹的话,点了半截蜡烛。 “大冷天的再睡会儿吧,睡得多才长得高呢。” 白蕊儿见她睡眼惺忪,想让她多睡会儿,白晓儿却笑眯眯地道:“姐不比我起得早吗?” 白蕊儿羞涩一笑:“我是姐姐,自然起得早些,这是我刚蒸的馍,你既不想睡就趁热吃吧。” 白晓儿接过馍,有些奇怪:“今儿个不是二伯母烧火么?姐怎么自个做了?” “你二伯母她……指不上的,不定要等到啥时候呢。” 白晓儿恍然,咬了一口馍,眯起眼睛。 馍宣软,却又不会过分绵软失了嚼劲,带着股淡淡的麦香和天然的甜味,十分好吃。 以白晓儿这个饕客挑剔的目光来看,这馍做的着实很不错,甚至可以和后世那些积年的白案师傅相媲美。 白晓儿大口大口地把馍吃完了,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姑姑白娇凤。 不用猜,她肯定是来叫白蕊儿替她去割猪草的。 “蕊儿你起了吧,我看灶房热水都好了,是你烧的吧?” 白娇凤的声音难得有些温和。 “哎,来了。” 白蕊儿应了一声,就要去开门,白晓儿一把将她拽住。 “姐,你该不会不记得你昨儿个答应我的事吧?” 见妹妹一脸警惕,白蕊儿为难地咬唇:“晓儿,那可是俺姑呀……” “那你忘了她是咋个对我,咋个对咱娘的?昨天她在院子里说的那番话,你可都听着了吧。” 白蕊儿是个体恤娘亲爱护妹妹的姑娘。 为此她专挑这个来说。 和她提白娇凤打她那茬,自己这包子姐姐可能觉得没啥,但是欺负娘亲妹妹那就不同了,就算是泥捏的,她心里头肯定也会有想法。 果然,白蕊儿面色变了,她想了会子,最后咬牙:“咱晓儿说得对,娘平日里对她那样好呢,她竟然还下死力气打娘,我……我不去了,我就在家里头照顾娘。” 白晓儿明白打铁要趁热,接着怂恿:“那姐去和姑说清楚呗。姑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但凡软一点的,就得被她骑头上。越对她好,她越当是应该,还得把人往死里作践。” “嗯,那我去跟她讲清楚。” 白蕊儿重重点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 白晓儿给她打气:“姐,你别怕,你要知道,你越弱,她就越不饶你,柿子不都是挑软的捏,咱几个可全靠你了。” “我省得的。” 白蕊儿吞了口唾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白晓儿立刻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也不知道包子大姐怎么和白娇凤说的,居然半天都没听到一点声响。 白晓儿转念一想,白蕊儿肯定是怕吵到娘和小妹,把白娇凤拉到别处说去了。 没想到只一会儿,白蕊儿就回了。 白晓儿见她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间带着兴奋,便知她成功了。 自己的包子姐姐终于往前迈出了一小步,白晓儿也有点小兴奋。 她上下瞧着白蕊儿。 “姐你没挨打吧?快给我讲讲你是咋和姑说的?” 白蕊儿低头,腼腆地说道:“我……没挨打,也没咋说,我就把姑拉到爷奶窗子底下,说娘病着,你身上也不舒服,我要照顾你们,没空去割猪草。姑……姑她就恼了,咒你还咒咱娘,我急了,就说娘是被她打了才病的。这时候爷在屋里头发话了,训起了姑,我……我就趁机跑了。” “姐,你现在学聪明了啊,居然还知道拿咱爷来压人了。”白晓儿笑道。 白蕊儿比她想象中还聪明。 “晓儿,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白蕊儿则有些忐忑。 她毕竟在大包子柳氏的熏陶下长大,“孝”这个字同样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里。 回过味来,她才发现今天这事貌似做的有些…… 不地道。 白晓儿见姐姐好容易出现的觉醒有了反弹的迹象,立刻急了。 “姐,你做的很好。你让爷逮住她,爷训她,自然是为她好。你想啊,姑这脾气今后要出了门子,婆家会纵着她胡闹么?现在挨爹的训,总好过日后挨公婆的训,说咱老白家不会教闺女。你觉着是不是这个理儿?” 白蕊儿听了妹妹的一通话,忍不住点头:“晓儿说得对,是姐想左了。咱姑的脾气……确实要改改。” “姐聪明着呢,这不一会儿就想明白了。”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 白蕊儿心里头松快了,也跟着笑:“咱晓儿才聪明呢,病了一回倒像换了个人,以前你就是个闷嘴葫芦,娘都替你着急,现在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比我做姐姐的懂的还多哩。” “我是被撞开窍了呗。” 白晓儿说着,转头见窗外透出朦胧的亮光,于是止住话头,赶紧起床。 她初来乍到的,还有很多事儿要做哩。 白蕊儿见了忙把漱口的温水端了来,又拧了条热腾腾的帕子给妹妹擦脸。 娘亲柳氏是个干净勤快的妇人,几个闺女也随了她爱干净,早晚都要洗漱。 即使是六岁的小妹白馨儿,脸上也不像村里别的小孩那样总是挂着脏鼻涕,手伸出来,指甲缝里头也是干净的。 这在庄户人家就很少见了。 白晓儿收拾妥当,盘算起接下来几天要干的事儿,白蕊儿拿出针线来慢慢地做。 日头渐渐升上来,眼见着今天是个大晴天。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准确地说,应该是白老太的骂声。 “个发了瘟的黑心猪婆娘,俺做婆婆的都起来了,儿媳妇还躲被窝里头挺尸……老天不长眼哪,也不降个雷劈烂了你。” 隔了一会子,白晓儿才听到丁氏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娘,大清早的就骂俺,天才刚亮哩……” “刚亮个屁,日头都高得晒屁股了,灶房里头连口热水都没得……再不起来,今天甭吃饭了。” 白老太叉着腰,拄着双小脚站在二房门口,嘴角快跨到地上。 今天轮到二儿媳丁氏干活儿,她原是打算早点起来盯着。 但清早被白娇凤的事儿一搅,她这心里头不痛快,便多躺了一会子。 没想这一躺,丁氏就犯了懒病。 灶房都这会子了还是冷锅冷灶的。 这老大媳妇,简直反了天了。 过了会子门开了,丁氏散着油腻腻的头发,巴着门框子,光脚踩着一独只鞋冲白老太笑。 一只破了洞的臭鞋子迎面砸来,“啪”地打在丁氏脸上,落下个灰印子。 “娘啊,你咋个知道鞋是俺的?俺正到处找哩,可算找着了。” 丁氏喜滋滋捡起鞋穿上,两只乌黑的脚趾头瞬间从破洞里露出来。 也不知她多久没洗脚,指甲缝里头的泥垢都结成了块。 白老太一阵恶心,跳脚骂道:“就是那刚下崽的母狗都比你体面,我瞎了眼,才娶你这懒婆娘进俺老白家的门,没得累坏了俺老白家的种。” 丁氏嘿嘿地笑着,任白老太咋个骂她,就是不回嘴,也不生气。 白晓儿趴着窗子瞧着,暗自咋舌。 比起袁氏,丁氏这种人才是最厉害的。 这得多好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这样百毒不侵啊。 柳氏要是有她一半,就不会把自己身子骨折腾坏了。 白老太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憋得胸口发痛,却不能把丁氏怎样。 等骂累了,老太太喘着气,赶着笑嘻嘻的丁氏进了灶房。 最后等饭做好,已经是晌午。 白家的这两顿饭便连在了一块儿吃。 当白晓儿姐妹三个进屋,白家的男人们,包括老闺女白娇凤已经上了桌。 二伯母袁氏穿着身紫色的棉绫夹袄衣裙,袖着手站着,仍是一副体面模样。 丁氏则被白老太指使着挪椅子摆碗筷端菜,忙得团团转。 “奶奶。” 白晓儿几个上前,先去和白老太打招呼。 没想白老太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们。 二郎三郎在桌上朝白晓儿挤眉弄眼,一脸地幸灾乐祸。 白晓儿小脸一沉。 才一天没干活儿,这些所谓的家人就对自家摆脸子瞧。 以前柳氏给一家子当牛做马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多感激。 斗米恩升米仇,真是没说错。 袁氏这时过来打圆场:“晓儿馨儿来了啊,一会儿就开饭了,可饿坏了吧。 袁氏笑得一脸慈爱,拉白晓儿坐在大郎旁边的空位上,柔声道:“晓儿侄女,你们娘好些了没?” 白晓儿顺了顺气,拉白蕊儿一块儿坐下,口里回道:“二伯母,俺娘好多了,醒来刚喝了药呢。” 袁氏亲自给白晓儿面前搁了满满的一碗糙米饭,双手合十:“谢天谢地,能吃得进药啊就算是大好了。你们不晓得,你娘昨儿那个样子,可把我担心坏了。好在她身子骨健旺,这估摸再养个三五天的,应当就好得差不离了吧。” 三五天? 她也真能说。 白晓儿差点被气笑了。 恐怕袁氏是等不及自己的包子娘快点好了,自己好甩开手回镇上去吧。 白晓儿暗暗想到:自家老这么当傻子可不是办法,得让这位二伯母碰回钉子才行。 第九章袁氏吃瘪 “二伯母,大夫说俺娘这些天不能下地,得吃些滋补的,不然药就白喝了。晓儿想替娘向二伯母讨点好吃的,伯母舍得吗?”白晓儿问道。 “你娘是我嫡嫡亲的弟媳妇,只要伯母拿得出的,你尽管开口。” 袁氏大方地将手一挥,心里头有点不屑。 小丫头这是嘴馋了,竟拿柳氏来当托词。 总不过是要些瓜子糖果之类的,她就不信她能说出更好的东西来。 没想白晓儿下句话差点把她给噎死。 “二伯母,我也不要别的,您能不能把您常吃的那个……阿什么胶的分咱娘一点,我想拿那个炖鸡,都说那个最补人哩。”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袁氏。 尤其是白老太,那双三角眼里就像长了钩子,恨不得要在她身上剜块肉下来。 慌得袁氏连对白晓儿使眼色。 “晓儿,那阿胶可是个金贵东西呀,二伯母这里没有呢,你是听岔了吧?” 白晓儿装作没看懂袁氏的眼色,歪着脑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派天真道:“二伯母,这可是我亲耳听见的。那天姑和王里正家的银姑站在院子外头说话,我恰好打那儿过就听着了。姑说除了一大块阿胶,二伯母还从镇上带了好多好东西,有松子糖、玫瑰饼、罗记的烤鸡……还有上等的大红缎子和玉镯,把银姑羡慕得不得了哩……” 白晓儿话没说完,便听到白老太中气十足的喝骂:“袁桂萍,晓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白老太虎着脸,眼中利芒闪烁。 旁的东西倒罢了。 她竟敢私自昧下阿胶、玉镯这样的金贵东西。 老二一家这是翅膀硬了,完全不把自个放眼里了啊。 袁氏见白老太动了真怒,慌了神:“娘……真不是晓儿说的那样,我带回的东西一早就给了娘,绝没有瞒下的,什么阿胶、镯子的……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娘家小本买卖,哪买得起这些?这话儿……指不定是晓儿听她娘说的呢。” 袁氏为自己开脱的同时,仍不忘倒打柳氏一耙。 可白老太何等精明,岂会被她糊弄过去。 正待好好地发作袁氏,白老头突然端起碗道:“凤儿她娘,先吃饭,有啥话吃完了再说。” 这是在给袁氏开脱了。 宁可落老妻的面子,也要给儿媳妇撑腰,白老头这公公当的可真没得说。 白晓儿眼见着这事儿要被揭过,忙提醒白老太:“奶奶,咱家的规矩,不管有些啥,理应先拿出来交给爷奶吧。” 白老太冷哼:“现下还没分家,不管有啥自然都是公中的,这是咱老白家几百年传下的规矩,谁都不能越过了去。” 白晓儿就趁势添了把火:“原是这样啊,怪不得娘今儿一醒就告诉我说,咱白家在村里头可是顶重规矩的人家,就是一般的地主家也是比不了的。她还说昨天私留酥饼是她不对,等她病好了,第一个要给爷奶认错哩。” 话一出口,白老太脸色立刻缓和了许多。 可见白晓儿说到了她心坎上。 这时,老大白春生突然道:“爹啊,您看俺大郎二郎一年到头连鸡屁股都见不着一只,瘦得那是皮包骨头,他亲婶子有了好东西怎地也不分她侄儿一点?昨天晓儿病成那样,三弟妹不也把点心拿出来了,都是一样的媳妇,爹可不能在二弟妹身上坏了规矩哪。” 白老大说着便朝丁氏使眼色,丁氏心领神会,暗地里狠掐了小儿子三郎一把,三郎立马扔下筷子哭起来:“爷,呜呜呜……俺也想吃烤鸡,俺也想吃松子糖,四郎吃啥,俺也要吃啥……呜呜呜……” “乖儿子甭哭了,要吃鸡啊就去找你二婶儿要,二婶儿这次可带了好些好东西回,够你吃个饱哩……” 三郎听了娘亲的话,立马跳下凳子,拉着袁氏的裙子哭闹开来,鼻涕油污揩了袁氏一身。 袁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老头。 可白老头这回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老大家男娃子最多,白家四个男孙里头他那房就占了三个。 为此,他不得不考虑老大两口子的想法。 一口气憋在胸口,他将筷子一搁。 “等吃完饭,凤儿她娘去桂萍屋里瞧瞧吧。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别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白老头将“和气”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便起身去了外头。 今天这顿饭,他是吃不进去了。 同样吃不进饭的还有袁氏,她本想跟着白老头一块儿出去,却被白老太叫住,一时气了个倒仰。 不过他们两个不吃,自有人愿意吃。 白老太都没动筷子,白老大已经夹了一大块肥肉片子扔进嘴里,嚼得满嘴冒油。 白晓儿趁老大一家还没开始用筷子翻菜,赶紧拿事先准备好的粗瓷大碗,盛了满满一碗杂粮饭,又夹了冒尖的菜,让白蕊儿给柳氏端去。 可能是她方才的话称了白老太的心,也可能白老太此刻的心思都不在放桌上。 白老太竟然也没说个啥,就放白蕊儿去了。 白晓儿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和白馨儿埋头吃了个肚儿圆,手牵着手下桌。 出了门,两人看到白老头蹲在井边那棵大槐树下,正抽着旱烟。 平时挺直的腰背此刻显出几分佝偻,有股说不出来的落寞。 老头子,这是心里不痛快了啊。 不过也是他自找的,白晓儿并不同情。 正准备走开,白馨儿大声叫了声“爷”,拉着她哒哒哒地跑上前。 “爷,俺爹说烟抽多了要咳嗽的,爷少抽点呀。” “哎,爷知道哩。” 白老头抽完最后一口,起身摸了摸白馨儿稀疏的头发。 “还是俺小孙女懂事,都晓得关心爷了。” 白馨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这是娘教我的,娘说爷奶是老人,辛苦了半辈子,我和姐姐都要孝敬你们哩。” 白老头听了这话,一时想起老三两口子平日里的种种好处,忍不住感慨:“我这几个儿媳妇里头,论孝顺、勤快的还是你娘。她是个厚道人,心眼实,会教娃儿啊。” 白晓儿见白老头突然念起柳氏的好来,灵机一动:“爷,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下。” “啥事?”白老头抖了抖烟锅袋里的灰,看她一眼。 “我听我姐提过,我家屋后头原来垒了个土灶,好些年没用了,我就想收拾收拾给我娘开个小灶。方大夫都说了,我娘是气血不足亏了身子,要多补补。这要是落下啥病根,白花了药钱倒是其次,就怕日后都不能好好干活了哩。” 白老头审视的目光看向白晓儿。 记忆中的白晓儿向来只晓得闷头干活儿,不会说话,更不会耍心眼子。 她何时变得这样伶俐了? 难道是糟了回难就开了窍? 方才二儿媳吃亏,会不会也是她有意为之? 白晓儿迎着白老头的目光,表情纯良天真。 白老头看着她清澈的大眼睛,暗怪自己多想,再怎么着她总归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哪能有那多心眼。 “那土灶收拾出来倒也容易,只是开小灶……你也晓得昨儿刚抓了药,现下,怕是拿不出这个余钱了。” 白晓儿一听,就知白老头其实并不是十分反对,忙拍胸脯保证:“爷您放心,我绝不花家里头一文钱。我和我姐去山上碰碰运气,挖点野菜,再抓条鱼什么的,也够我娘吃上几顿了。” “抓鱼,那是男娃子才会的,你个女娃娃能行吗?可别掉水里头去了。”白老头皱眉。 “行不行总得试试,爷,我这不也是没法子了么,您就答应我吧。” 这时,白馨儿也凑过来,奶声奶气道:“爷,您就答应我二姐吧。” 孙女儿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自己要是再拒绝,那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白老头思忖片刻,便对两个孙女道:“那就先这么着吧。回头让你奶奶给你们四两油,二十个鸡蛋,再添十斤黍子面,三斤白面,五斤糙米,五斤苞谷米,这俩月你们干脆自个开伙。蕊儿是个能干的,烧伙做饭料想难不倒她。眼瞅着春耕田里头忙,少你们几口人,你奶她们也能轻省些。” “哎。”白晓儿欢快地应了,心里有点意外。 白老头许的这些东西,对于她们三房几口人来说,着实不算少。 况且这里头还有鸡蛋和白面,这在庄户人家可是轻易吃不到的。 可没想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白老头又道:“菜地的菜也随你们摘,回头米面要不够了,可以找你奶要去,只一样,若是要吃荤腥,就得靠你们自个想法子,家里头这几年光景不好,爷只能帮你们这些了。” “知道了,谢谢爷。” 这声爷,白晓儿叫得情真意切。 先前对白老头存下的心结,一下子去了不少。 不过她还是得提前打个预防针。 “爷,这事儿奶能同意么?还有大伯母和姑那边……” 并不是她信不过白老头,而是白老太母女和丁氏实在太过奇葩。 白老头知道白晓儿的担忧,枯瘦的大掌一挥。 “这事儿你甭担心,我亲自和你奶去说,你家的东西也只准你们几个吃。还有,别人要送了东西来,暂时不用归到公中,留着你们娘几个用,旁的事都等养好身子再说。” 第十章开小灶 白晓儿得了白老头的保证,喜滋滋地牵着白馨儿回屋去了。 等她把这件事给娘亲和姐姐一说,两个人都是又惊又喜。 白蕊儿喜的是终于能想法子给娘做点好的吃了,柳氏则是欢喜公公对自个的看重。 但同时的,她想到公婆还在吃大锅饭,自己身为儿媳妇却开起了小灶,心里头又十分忐忑。 “晓儿,我看还是算了吧,省得你奶和你姑她们吃心。” 白晓儿不乐意了:“娘,爷说现下农忙,奶她们顾不了咱一家子,这才让我们单独开伙。再说娘的病一天不好,就一天不能孝敬爷奶,娘就听我和姐的吧。” 这时候,白蕊儿也凑过来道:“娘,我觉着晓儿说得对,这回好容易有了机会,您就安心养着,其他的事儿交给我俩,我还指着娘给我生个小兄弟哩。” “你这闺女,咋个没大没小,这话也兴说的?” 听到“小兄弟”三字,柳氏干黄的脸颊立刻飞起一抹红痕,低着头,不敢看几个闺女。 “娘,这有啥不能说的,娘还年轻,迟早会给我们生小弟弟的。” 白晓儿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虽然她对重男轻女嗤之以鼻,但柳氏若能生个儿子,绝不是件坏事。 她可以断定,包子娘在白家处处忍让,除了性格老实,很大一部分要归结于她没儿子。 丁氏那样的不着调,不就是因为连生了三个儿子,白老太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么。 柳氏见闺女如此贴心,思来想去,最终点头。 白晓儿说干就干,当下挽了袖子,拉姐姐白蕊儿一块儿去清灶。 没想到了屋后,四叔白冬生正蹲那儿热火朝天清着灶台。 原本被柴禾堆着的台面此刻已经全露了出来,他显然来了有一会了。 “四叔,你咋过来了?爷不是说趁着今天日头好要下地吗?”白蕊儿奇怪。 “听爹说你们要给三嫂开小灶,我就来搭把手,顺便把米面给带过来。你们人小手短,哪做得了这种力气活儿……” 白老四闷头闷脑地说着,回头见白晓儿也跟着搬弄柴火,忙叫道:“晓儿,当心刺荆儿扎手,让叔来,一会儿就好了。” 白老四是个有些呆气的汉子,这一着急,黝黑的脸庞就涨得通红,白晓儿忙扔了柴禾,不好意思地笑。 白蕊儿也在一边笑:“四叔最喜欢咱晓儿了,晓儿小的时候,四叔常抱着去山上玩儿,连我和馨儿都要靠边呢。” 白老四是做惯了活计的,这点子事根本不在话下。 只片刻功夫,他就把个土灶清得干干净净的,就连那些柴,也都摞成了捆,整整齐齐码在灶台边。 “好了,你们先将就着用,等叔回头去河边弄点黄泥巴来,再沿边补一圈儿就成,保管比别家新垒的好用。” 说起活计,白老四一反平日的木讷,话特别多。 “谢谢四叔。今天要不是四叔,我们不知要忙到啥时候呢。”白晓儿真心实意道。 白老四憨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拎起墙边那几个布口袋准备推门进去。 白蕊儿唬了一跳,忙拦住:“叔,俺娘还在里头躺着呢,不方便,东西就放这儿吧。” “哎,我是……是想着般你们把东西拿进去,咋个就忘了这一茬。” 白老四不好意思地挠头,放下东西调头就跑。 没想只一会儿,他又回了,肩上还担着两大桶水。 “你们力气小,我干脆帮着把水给挑了,省得你们费劲儿。” 白晓儿忙嘴甜地道:“四叔你真好,我替我娘谢谢你呀。” “谢啥,这也值当。” 最后白老四一连挑了三回,硬是把缸都装满了才走。 姐妹俩目送白老四远去,一起把东西拿回屋里。 白馨儿出来帮忙,柳氏早就在屋内听到了动静,于是问道:“刚你们四叔来了?” “嗯。四叔帮我们把灶清出来了,挑了水,还把爷给的东西都拿了来哩。”白晓儿道。 白蕊儿想起方才那幕,有点感慨:“四叔真是个好人,可惜……有点不会转弯。” 柳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你们四叔心眼顶好,就是性子憨直了些,爷奶就不是很待见他。说来他也苦,二十有二了还没说上媳妇。我估摸着爹的意思,怕是要先给大郎二郎他们几个说了……” 柳氏一时多说了两句,见几个闺女都盯着自己,忙止住话头。 白晓儿笑了笑,去看白老头给的东西,笑容顿时一僵。 “怎么没鸡蛋,白面斤两也不对。” 白蕊儿听了妹妹的话,忙蹲下来看,见果然一个鸡蛋都没有,又掂了下装白面的布袋子,扭头对柳氏道:“娘,这白面最多只有一斤半,不是说好给咱三斤么?” “蕊儿,你奶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有这些……就够咱吃了。”柳氏支吾道。 “这……这不是欺负咱吗?不行,我得找奶奶问个清楚。” 白蕊儿平时乖顺,可一遇上爹娘弟妹的事儿就会上火,这用村里的话说就叫“护犊子”。 柳氏知道大闺女性子,忙拦住:“蕊儿你想干啥,娘不许你去。” “娘!” 白蕊儿气得脸蛋通红。 她本想着晚上打鸡蛋给娘擀碗面片。 如今鸡蛋没了不说,白面也减了半。 娘可是病人哪。 奶奶怎么能…… 白晓儿见姐姐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忙道:“姐你别急,就算没鸡蛋,我有法儿做出好吃的来。” “有啥法儿,就只剩些糙米面了,总不能让娘天天吃这个。” “你信我就行了。” 白晓儿吩咐白馨儿照顾好包子娘,拽着白蕊儿便出了屋。 柳氏忙在后头喊:“你们别乱跑,也别去找你奶啊。” “知道了娘。” 白晓儿扯着白蕊儿绕过菜地往外走,白蕊儿忍不住道:“晓儿你带我去哪儿?” “我记得馨儿说前边有条小溪,里头有好些鱼呢。” 白蕊儿吃了一惊:“你想抓鱼?” 白晓儿点头:“对,咱今天晚上就吃鱼汤。” 她方才路过菜地的时候,看到几颗萝卜长得特水灵,如果拿来炖鱼汤,肯定够鲜。 白蕊儿见白晓儿一脸的跃跃欲试,立马泼了盆泼冷水上去:“晓儿,咱不会水,家里又没鱼竿,咋能捉到鱼呢?可别掉河里去了。” 刚开春就有调皮的男娃子不小心掉进水里,冻发了热,吃药还花了好些钱。 白蕊儿想这个就心有余悸。 白晓儿却一脸正色:“姐你别担心了,晚上等着喝汤吧。” …… 姐妹俩个走到溪边,白晓儿才知道白馨儿说的小溪其实并不是溪,而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不深,却有五六丈宽。 此刻正午金色的阳光落下,射破水晶一样的湖面,映得河底的鹅卵石光影粼粼,如梦似幻。 鱼儿慢悠悠地在柔软的水藻中嬉戏,白晓儿一颗石子扔进去,惊得鱼儿四散游窜。 她不禁乐得笑出声。 白蕊儿蹲下,弯腰掬了捧水。 “晓儿,这水好冰呀,你伤还没好,我怕会着凉哩。” 白晓儿笑而不语,起身沿着河岸来回走。一路走一路查看河床的地势。 最后,她对着一处只有两尺来高的浅洼处比划了下,扭头告诉白蕊儿:“姐,就是这里。” 于是姐妹俩个一起动手,将事先准备好的石块垒起,在水中形成一个封闭的包围圈,留出一个缺口。 正值前方游过一群鱼,白晓儿粗略一数,竟有十来条之多,其中不乏大家伙。 真是天助我也。 白晓儿按耐住心中激动,屏住呼吸,拿树枝将鱼小心地赶向那个缺口。 可能这里的鱼比较憨,居然很容易就进了包围圈。 等到最后一条鱼也游了进去,白晓儿突然大喝一声:“姐!” 白蕊儿照妹妹的吩咐,抡起柳氏洗衣裳用的木棒槌,照着圈内的鱼一顿猛砸,吃奶的劲儿都给使出来了。 哗啦啦水花四溅。 不知砸中的到底是石头,还是鱼。 片刻后,河边响起白蕊儿惊喜的叫声:“晓儿,我砸中鱼了。我们真抓到鱼了。” 白晓儿见白蕊儿又惊又喜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 “姐,你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我一个人收拾不来。” “哎,来了。” 姐妹两个当下顾不得水寒刺骨,挽了袖子,麻利地把战利品拾到岸上。 两人一数,鱼一共七条,除了一条小了点,余下的都有尺把长,最大的那条青鱼足有三尺,差不多五六斤的样子。 今天首战告捷。 收获超出了她的想象。 “大鱼的鱼头今天就给娘炖汤,鱼身明天做鱼丸子,估摸着可以吃上两天。小的那些先收拾出来,等风干了炖笋尖,又是一道好菜。” 白晓儿在心里默默盘算,白蕊儿已经把鱼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竹篓里,上头盖上花布。 这样一来,旁人就看不出里头的东西。 “晓儿真聪明,这法子是咋想到的?换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村里的那些娃子们也想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白蕊儿越想越觉得妹妹真是聪明极了,忍不住感叹。 白晓儿撒了个小谎:“姐,我昏睡的时候做了个很长的梦,是梦里的菩萨教我的。除了这个,菩萨还教了我很多有用的法子呢。” 第十一章白晓儿做饭 往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与其白蕊儿想东想西,不如现在和她挑明。 好在古人都信鬼神之说。 白蕊儿果然也信了,顿时一脸虔诚地对着上天拜了又拜:“晓儿,这是菩萨瞧你可怜,才特特显灵了。这事你不可告诉其他人,菩萨要是生气了把福气收回,可就不灵了。” 白蕊儿说完,篓子里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吓她一跳。 “呀,鱼不是死了么,咋还会跳?” “姐,这些鱼只是被你砸晕了,等拿回家就得醒了。” 姐妹俩一路说着话儿,到了家门,大伯母丁氏袖手站在院门口,眼巴巴往这头瞅,显然瞧见她们有一会子了。 白蕊儿惦记着篓子里的鱼,下意识地拽紧背带。 “蕊儿大侄女,你和晓儿干啥去了,咋才回哩?” 丁氏在风口站了许久,边跺脚边抱怨。 又瞧见白晓儿手里的棒槌,便以为她们是洗衣裳去了,撅起嘴:“你们去河边咋个也不早说,我那儿还有几件衣裳要洗呢,都是你三郎弟弟的。” 白晓儿沉下脸:“大伯母,你找我们有事?” 丁氏满脸堆笑:“你三郎弟弟胃口不好,就想吃鸡蛋哩。” “想吃鸡蛋去找奶奶要,跟我们说有啥用。” 她今天瞧得真切,三郎吃得比自己都多,光肥肉片子就吃了三四块,现在囔没胃口?谁信! 丁氏忙拦住白晓儿:“二侄女,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奶那个人,把个吃的把得比自个裤裆还紧,俺三郎还是她嫡亲孙儿,一年到头都吃不着她几个蛋,只有凤儿有那福气。我知道你娘那里有,你就匀几个俺呗。” “对不住,我家没鸡蛋。”白晓儿道。 丁氏狐疑地瞧着她:“你别瞒俺,俺是亲耳听爹说的,要给你们三十只蛋哩。” 这丁氏,居然听墙脚。 白晓儿又气又好笑,既然她这么馋,自己不如给她指条明路:“大伯母,想吃鸡蛋哪就去那边看看,说不定还能赶上。” 白晓儿指着灶房。 这会子是姑姑白娇凤吃零嘴的时辰,方才灶房里飘着烟,说不定是白老太在给白娇凤加餐。 丁氏将信将疑地去了灶房,一推门见白娇凤捧着个碗坐在小马扎上,正在吃红糖煮鸡蛋。 丁氏当下馋得口水直流,又气又妒,要夺白娇凤的碗, 姑嫂两个闹将起来,把个灶房弄得兵乓响。 白晓儿远远听到骂声,和白蕊儿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柳氏在屋里也听到动静,见闺女回了,忙问道:“晓儿,外头咋地了,我像是听到了凤儿在叫。” “没事呢,娘,姑哪天不是这样的。您先瞧我们抓的鱼。” 姐妹俩个一起把把欢蹦乱跳的鱼倒进木盆,柳氏和白馨儿惊得目瞪口呆。 “晓儿,这么些鱼,都是你们两个……抓的?” “是啊,是我和姐一块儿抓的。” “你……你们是咋抓到的?” 白晓儿便将菩萨托梦的故事告诉柳氏一遍。 柳氏听后愣了半晌,忍不住流泪:“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俺晓儿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娘不争气,累俺闺女受罪,水这么凉,要掉河里可怎么得了。” “娘别担心,有菩萨保佑我呢。” “晓儿,托梦的事儿断不能说出去,要是菩萨怪罪下来就糟了。就是你爷奶那里……也最好不说。” 柳氏和白蕊儿果然是母女,连说的话都一样。 白晓儿应了,见时候不早,自告奋勇拎着鱼去屋后忙活。 屋后的土灶正对着院墙,南面又围了半面篱笆,在里头烧伙不会被人瞧见,正合她意。 她本想把鱼养两天吃新鲜的,但想起丁氏和白老太母女,怕节外生枝,最后把鱼都杀了。 这时候,白蕊儿换掉抓鱼时弄脏的衣裳,拔了两根水灵灵的大白萝卜过来,鱼已经被白晓儿剖肚去鳞,收拾得干干净净。 白蕊儿侧目。 白晓儿又气定神闲地拿过滴着水的萝卜,利落地切成滚刀,又切了一碗细细的香菜沫儿。 因她很少用土灶,有点掌握不好火候,白蕊儿便帮着生火。 等油一热,姜片入锅煸香,碗大的鱼头倒入锅中,待鱼头微黄,白晓儿倒入半锅井水,水滚后加入萝卜块和葱段,盖上锅盖,只等水开就好。 趁空档,白晓儿又收拾起小鱼来。让她惊喜的是这贫穷的村子里居然还有花椒粒这样的东西,加在粗盐里腌鱼再好也不过了。 不多时,鱼汤特有的鲜香沿着锅盖氤氲开来。 小妹白馨儿隔着窗子闻到香味,哒哒哒地跑出来,小辫儿一晃一晃。 “二姐你做了啥,咋这香啊。” “二姐做了鱼头汤,一会儿就好了,馨儿想吃吗?” “想吃。” 白馨儿咽着口水:“馨儿上次吃鱼还是前年,在姥姥家,就吃了这么一点。” 她用细细的小指头比划了一下,白晓儿眼底寒芒乍现。 庄户人家虽穷,却靠水,鱼算不得什么金贵东西。 柳氏好歹是家里的主劳力,白馨儿却吃不好穿不暖的。 白家这些人实在太可恶了。 白晓儿愤愤地想着,汤又滚了,乳白色的雾气扑面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眼疾手快撒了把香菜沫儿上去,加了盐巴,鱼汤便端上了小桌子。 三房几口人从未见过这样乳白醇香的鱼汤,都盯着碗,舍不得动口。 白晓儿催促:“凉了就该腥了,你们都尝尝我的手艺。” “哎,娘先尝。”柳氏不忍拂了闺女的意,忙捧起碗喝了一口。 白蕊儿和白馨儿也跟着喝起来。 “咋样?”白晓儿问。 “二姐,好好喝呢。”白馨儿咂着嘴。 柳氏也一脸惊叹:“晓儿手艺啥时候变这么好了,简直比王厨子做的宴席还好。” “好吃就多吃些。明儿个我给你们做鱼丸子,那个才叫鲜呢。” 这顿饭,娘四个把一大锅鱼汤和一钵杂粮饭吃了个底朝天。 特别是白馨儿,平时亏得很了,一连喝了三碗汤,直到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停。 “娘,这鱼还有多的,我想给黄婶儿送点过去。” 吃完饭,白晓儿突然想起那位送豆沙酥饼的漂亮小寡妇来。 柳氏忙道:“啊,是该去的。你黄婶儿平日老是帮衬咱,你赶紧挑两条大的给人家,和你姐一块儿去。” “哎,我省得。” 白晓儿应了,柳氏又支吾道:“还有,也给上房那边送点,你奶和姑……也爱吃鱼哩。” 其实柳氏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公婆,想送点鱼汤去上房。可瞧闺女们吃得香,她张了几次嘴,硬是没提。 白晓儿心中叹气。 善良孝顺固然好,可在白家这样的人家是行不通的。 吃一堑长一智这个理儿,柳氏活了三十多年都愣是没弄明白,怪不得会处处吃亏了。 “娘,不是我不想给那边送,鱼就这么点儿,给了爷奶,大伯母又得不高兴。都给了他们,黄婶儿那边就没有。况且要让奶奶知道我们送鱼给黄婶儿,说不定又会闹一场。” “唉,也对。” 见闺女的话有理,柳氏叹气,却不再坚持。 白晓儿便在剩下的几条鱼里挑出两条大的,想了想,又拿起准备明天做鱼丸子的青鱼身子,一同搁竹篮子里。 送人也得也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才成。 鱼没了,再去抓就是了。 黄婶儿对她家有恩,她必须好好感谢人家。 到了隔壁,黄寡妇家刚吃完饭,母子俩正在收拾屋子。 见到白晓儿姐妹来了,黄寡妇很是高兴,放下抹布,赶紧让儿子阿牛倒水。 “婶儿,我们刚吃了饭不喝水,快别让阿牛弟弟忙活了。”白蕊儿说道。 白晓儿趁机打量黄寡妇。 她今天穿了身浅碧色棉布衣裙,乌油油的头发挽成个篡儿,袖口束起,露出一小段洁白的藕臂,指甲亦修得整齐。 再观屋内处处规整,干净明亮:床上挂了天蓝色碎花布帘,桌子上摆着只粗瓷瓶,插一束嫩黄的迎春花。 这黄寡妇是个既会过日子,又有生活情趣的女人。 白晓儿不由越发佩服起她来。 “正巧你们来了,我准备收拾完了去你家瞧瞧。你们娘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就病得下不来床?到底咋回事?”黄寡妇一脸关切。 白晓儿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瞒不住,便把昨日那段公案告诉黄寡妇。 黄寡妇听了,气得大骂:“不要脸的老夜叉,连亲孙女儿一点子吃的都要夺,还算个人吗?今天那老东西在门口骂,说你娘花了好些银子吃药,我本想辩几句,想到你娘又是那么个性子,后来就算了。要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当场就得啐她一脸……” 黄寡妇骂得痛快,白晓儿心里的愤懑去了不少:“婶儿快别气了,我娘也算因祸得福,因着这事儿爷让我们单独开伙,还给了好些米面哩。” “你爷总算干了回人事。”黄寡妇仍旧气咻咻的,又叮嘱她们:“回头抓药的钱要不够了,婶儿这儿还有,你们尽管开口,可别不好意思。” 白蕊儿既感动又惭愧,面上火辣辣的:“婶儿,这怎么成,上次借你的钱还没还呢……” 第十二章白晓儿的打算 “你们几个是婶儿瞧着长大的,跟亲闺女也没两样,客气啥?” 正说着,黄阿牛端来了热茶,黄寡妇让儿子给她们上茶。 白晓儿见阿牛比白馨儿还小,大大的眼睛,粉团子似的圆脸蛋,行动却像个小大人,十分可爱,便不停逗他说话。 临走时,她把篮子拿给黄寡妇。 “婶儿,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黄寡妇揭开花布,不住念叨:“这么些鱼得花好些钱哪,你们过日子怎地没个成算?” 白晓儿解释:“婶儿,这鱼是我和我姐去河里抓的,没花一文钱呢。” 黄寡妇脸色稍霁,可还是推道:“那也不成,心意婶儿领了,东西拿回去吧。” 白蕊儿却急了:“要不是婶儿帮晓儿请大夫,晓儿早没了,我们没旁的东西,就这么一点子心意,婶儿不收,我们睡觉都不安稳。” 话说到这份上,黄婶儿只得收下。 “你们等会,我去拿点儿豆腐来。” 黄寡妇快步去了屋后,回来仍将篮子还给白晓儿。 白晓儿揭开蒙篮子的花布,里面除了五六板嫩豆腐,还有干子、豆油皮、千张等物,装的满满当当,沉甸甸地压手。 “婶儿,这太多了。” 黄寡妇笑道:“不值什么的,今儿刚好剩了这些,放到明天就得酸了。你们现下单独开伙,往后再有多的,我就给你们送去。” 等到回家收拾东西,白晓儿才发现那条青鱼居然压在篮子最下头,黄寡妇只拿走两条小鱼。 婶儿这是怕当面退给她令她难堪。 白晓儿想着,眼睛有些湿润。 接济人不难,给被接济者尊严却不容易。黄寡妇的善意让她感到温暖。 白晓儿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二房那边又是一番光景。 昏暗的厢房门窗紧闭,屋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人翻过的痕迹。 袁氏扑在散乱的被褥上,哭了个昏天暗地,心里把白老太母女咒了百遍不止。 “枉我往日里待她们那样好,吃的玩的不要钱似地往婆家送,只一回没如意,就这样往死里作践我,我真是瞎了眼才喂出一家子白眼狼。” 袁氏想起方才婆婆的举动,简直羞愤得不想活了。 她那好婆婆不光搜走她的玉镯和阿胶,更当着未出嫁小姑的面儿,把那件绣了鸳鸯的大红色肚兜摔她脸上,说的话更是教她连站的地儿都没有:“死娼妇,小贱人,不瞧瞧自个多大年岁,穿得跟个窑姐儿似的,把俺夏生都给榨干了,怪不得他没考上秀才,敢情力气都使你这骚货的肚皮上了……” 袁氏长这么大,头一回听到这种恶毒的咒骂。 她捂住脸,哭得两只眼睛都肿成核桃。 过了许久,她突然想到:“今天的事儿,说到底还是怪三房那几个孩子。若是白晓儿当时没多嘴,又或是照着自己的话头说,婆婆和小姑就不会搜自己屋子,也不会翻出那件小衣,更不会有后头的事儿。一切的一切,都是白晓儿的错。” “对,是白晓儿和柳氏的错。” 袁氏越想越觉得有理,便在心里暗暗恨上了三房。 此时此刻,白晓儿和白蕊儿正收拾床铺,并不知袁氏那边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就此恨上自己。 “晓儿,你瞧这样行吗?” 白蕊儿将裂了几条缝的铺板搁石头墩儿上,伸手按了把,铺板咯吱咯吱地响,似乎有点儿不稳当。 “我咋觉得这床板不太结实呢,可别半夜里压垮了。咱还睡原来的吧。” “不会的姐,我们合起来都没有大人重,四叔可说了,这铺板最多能承两百来斤呢。” 白晓儿笑着安慰姐姐,其实对这张铺板也不太满意。 但没法子,能淘到这么个东西,白老四已经费了好大的气力。 若再像昨晚那样挤原来的床,不光柳氏休息不好,她们几个孩子缩手缩脚,也睡不安稳。 白晓儿抱来褥子:“姐,先这么用着,等赚了钱咱再换新的。” 柳氏坐上床上道:“晓儿说得对,先凑合几天,等你们爹回了,就能找木匠给打张新床了。” 见柳氏说得容易,白晓儿叹气。 娘可真是个没成算,她就没想到屋子本就小得挪不开身,就算打了新床也摆不下呀。 自己还得想法子换间屋子才成。 不管怎样,当晚白晓儿手脚总算能放开了,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天未亮,她便精神抖擞地和白蕊儿一同起来,白蕊儿负责生火,她来做饭。 庄户人家的早饭都很简单,不外乎馒头稀粥之类,好点的再加俩咸菜。 但柳氏现下养病,需要营养,白晓儿便片了点鱼片,做了锅鱼片青菜粥,再拿黄寡妇昨天给的千张丝儿绊了一盘子,配上细面烙饼,就是顶好的一顿伙食。 等天亮,柳氏和白馨儿起床吃完饭,白晓儿和白蕊儿趁着天早河边没人,又拎着洗衣裳的棒槌去抓了回鱼。 可这次却没昨天的好运气,姐妹两个忙活了一上午,大鱼没捞着一条,两三寸长的小鲫瓜子儿倒是抓了二十来条。 白晓儿本还打算靠卖鱼赚点小钱,这下不免有些泄气。 白蕊儿不知她想法,安慰她:“这鱼也是怕冷的,等天稍微暖和了,大鱼就多了。” “可到时候抓鱼的人也多了,好些人家里都有网子,抓起鱼来未必比我们这法儿差。” 卖鱼赚钱这条路现下看来是行不通了,她还得想其他法子。 白晓儿心事重重,想了一路没个头绪,回到家,白馨儿已经在屋口巴巴地等着。 “二姐,咱今天中午吃啥?” 白晓儿不过两顿饭就把她嘴养刁了,她现下只想吃二姐做的饭。 “小馋猫,今儿个吃鲜鱼丸子豆腐汤。” 白晓儿摸摸了妹妹头,便开始忙活。 她将昨天剩的那条青鱼的身子拆下鱼骨鱼尾,熬了锅奶白的浓汤。 鱼肉则被她剁碎,又用擀面杖锤成茸儿,加盐巴、生姜、小葱和成丸子馅。 汤开了,丸子和切好的嫩豆腐同时下锅,不一会儿洁白细腻的鱼丸和豆腐便浮在了汤上,白晓儿照例撒了把香菜末儿和葱段上去,鱼丸豆腐汤便成了。 白晓儿盛好汤,留一点底儿,又加一瓢清水煮了锅面条。 饭桌上,她告诉大伙儿:“这个要先吃丸子再喝汤,最后用多的汤泡面条吃。” 白馨儿早等不及,夹了颗鱼丸往嘴里送,也顾不得烫。 “姐,这个比昨天的鱼头汤还好吃呢。” “真的吗?”白晓儿见她吃得香,很是高兴。 白蕊儿也尝了口鱼丸,鲜得舌头都快吞下去:“有鱼的鲜味,也有豆腐的香味,晓儿做菜咋这样好吃呢,法儿也够巧,像我就琢磨不来。” 白晓儿有些小得意,突然灵光闪过,想起一事:“姐,你瞧我这手艺……开个饭馆咋样?” “你想开馆子?” 白蕊儿愣了。妹妹自从被菩萨托了梦,本事多了,想法也越来越古怪。 “你做的东西好吃是好吃,可你不知开饭馆要好大的本钱呢。你想啊,咱庄户人家轻易不兴下馆子,就得去镇上开。到时候赁铺子、请人、采买,还得去衙门上档,没个四五十两银子,根本盘不下来。” “姐,你真厉害,连这些道道都懂呀。” 白蕊儿老实说道:“其实我也不懂,就是之前二伯母提过,说咱二伯也打算开馆子,可本钱没凑够,最后不了了之了。” 经闺女这么一提,柳氏也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你爷奶当时还让我回娘家借钱去呢。” “这样啊。” 白晓儿笑笑,没说别的,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白蕊儿和柳氏以为她只是这么一提,都没往心里去。 傍晚白家的男人们下田回家,白晓儿立刻去前院找四叔白冬生。 “四叔。”白晓儿笑眯眯地唤他。 “晓儿你找我有事儿?” 见是白晓儿,白冬生饭都顾不上吃,立刻跑上前。老大白春生怕白晓儿是来找人帮着干活的,招呼没打就溜了。 “四叔还没吃饭吧。” 白晓儿把白老四拉到自家的土灶边,将锅里温着的鱼丸子汤面端给白老四。 “这是我今儿个做的丸子,四叔快尝尝。” 白老四下了一天田,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端起碗,几口就把面条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 “四叔,我明天有件事要请你帮忙。”白晓儿说道。 白老四抹着嘴:“啥事?” “我明天想去山上摘点野菜和果子,给我娘换换口味。四叔能领我去么?” “成哪,那我和爹去说声,明天下晌再去田里,早上先陪你进山。不过只能在近的地方转悠,深的地方怕有野狼呢。” 白老四答应得如此爽快,白晓儿很开心。 她回家将这事儿悄悄告诉了白蕊儿,白蕊儿却极力反对:“山路可不好走,上头说不定还有猛兽,你一个小女娃去那儿干嘛。” “我想去找点山货,琢磨下吃的。” 白蕊儿立刻便明白了:“晓儿,你还想着开馆子的事哪。” 第十三章白晓儿进山 白晓儿被她识破,如实相告:“也不是开馆子,我只准备做点小食试试,不行就算了。四叔也说只带我在山脚那块走走,不会有事的。” 白蕊儿不松口,白晓儿又道:“姐,你也知道家里处处要花钱,娘的药眼瞧着要吃完了。娘心里没成算,手头一文钱私房都没有,我们再不想法子,娘就得断药了。” 白蕊儿不吭声,看得出她在犹豫。 其实她并不是反对白晓儿这样折腾,只是她心疼白晓儿,怕她累着了。 白晓儿拉着她的袖子一顿摇:“姐,你就让我去呗,就算赚不到钱,摘点野菜,捡几只鸟蛋回给娘添个菜也行啊。” 白蕊儿被缠得无法,只能妥协:“好吧,就依你的,我明儿个陪你一块儿去。你可仔细着点,别让娘晓得了。” 第二天一早,白晓儿和白蕊儿收拾妥当背着竹篓出门,白老四果然站院门口等着。 “四叔,爷奶昨儿个没说别的话吧?”白蕊儿问道。 白老四不会转弯,老实说道:“爹满口子答应了,就是娘那里说了几句……不过也没啥,娘就是那么个人,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我们知道呢。” 和白老太那种人计较,纯属给自个找不痛快,她又不傻,这种事儿她才不干。 白晓儿从包袱里掏出热乎的馍,分给众人。 大伙儿一路走一路吃,到了山脚,日头已经出来了,四周却很静谧,丝毫不见人声。 “现在天还冷着,山货少,就没啥人。不过这会子蛇虫也少,我这才敢带你们来。” 白老四一路走,一路让他们看着脚下,顺带讲些山里的事情:“你们别瞧这儿现在荒着,等秋天一到,漫山遍野的红叶可好看了。到时候果子落得满地都是,出来活动的狍子野鸡也多,打猎的、采药的、摘果子的都上赶着拢来,热闹极了。” “四叔,那咱今天是不是白来了?” 白晓儿举目,四周全是春日刚抽芽的老树,根本就没有野菜野果,更别提山鸡鸟蛋了。 白老四咧嘴一笑:“咋会白来哩,叔知道一片竹林子,藏了一冬,肯定发了好些笋,我带你们去挖。” “哎。” 听到有竹笋,白晓儿顿时来了精神,催促白老四快些带她们去。 又往上行了一段,山路渐渐陡峭,白老四带他们穿过一条斜径,又绕过一堵石壁,前方赫然是片竹林。 白晓儿快步跑去,瞧了瞧,忍不住笑眯了眼。 光是方圆几米,就有十来根竹笋冒了头。 要是把这片的笋都挖了,起码得装二十几篓。 “叔,姐,咱开始挖吧。” “哎。” 白蕊儿兴致勃勃上前,从背篓里拿出事前准备好的小铲子,比了下就开始挖竹笋旁边的土。 她是做惯农活的,以往也下田,这些活儿都是信手拈来。 白晓儿虽忘了些事,毕竟这副身子的底子还在,当她挖破了一根竹笋后,很快便掌握到诀窍。 白老四更不必说,膀子抡圆锄头落地,就那么一会儿工夫,身前堆着的笋儿比两个侄女的加起来还多。 “四叔干活真是把好手。”白晓儿小声说道。 白蕊儿点头:“是呢,娘也常这么说,四叔手脚勤快,心眼也好,是个顶好的人。” 干活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等到三人的竹篓里都装不下了,日头已经移到正中。 白老四擦了把汗,看了下天色:“晓儿,咱回去吧。下山就该晌午了。” “还有这么些笋没挖完,我怕被别人挖走了……”白晓儿踟蹰。 白老四笑道:“不打紧的,这片林子是我打柴时无意发现的,应该不会有人来。你要不放心,咱明儿个换了趁手的东西再来也不迟。” 白晓儿一时想起白老四要赶着回去上田,心里歉然,忙道:“好,咱这就回去,不过明天也不必来了,等休息两天再说。到时候背大篓子过来,也好多装些。” 几人把竹篓背上肩,白晓儿出于小心,又摘了几把树叶,将竹篓上头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往山下走去。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好在他们只上了一小段山,地势不陡,尽管背着东西,却也没觉得十分吃力。 白老四步子大,迈步走在前头,很快和她们拉出段距离。 白晓儿趁机问白蕊儿:“姐,在咱村里笋一般都是个啥吃法?” 白蕊儿想了想:“竹笋嚼着太老,做起来又费油,咱村里人吃得倒不多。不过二伯母说镇上的富贵人家很多爱吃这个,她家的铺子就收竹笋,去年还来村里收过一茬,当时好些人田都不种了,跑上山挖笋换铜板哩。” “那这笋多少钱一斤啊?” “剥好的笋一般两个铜板一斤,要是嫩的话就是三文,这是去年的价,咱今天挖了这么些,就算比去年便宜,也能卖好些钱哪。” 白蕊儿喜滋滋的,白晓儿却在心里迅速盘算开。 这三篓笋子剥掉老皮,三十斤就顶天了。 就打三文钱的嫩笋有二十斤,也不过八十个铜板,实在太少了些。 见白晓儿若有所思,白蕊儿便问:“晓儿,这些笋难道你不打算卖?” 白晓儿点头:“姐,我想做成吃食再卖,也能多赚些钱。刚好我知道有个法子,不费多少油就能把笋做得好吃呢。” “真的啊?”白蕊儿半信半疑。 白晓儿信心满满:“当然是真的,等我做出来姐就知道了。姐可得给我帮忙呀,我一个人忙不来呢。”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 回来的时候门口静悄悄的,白家的男人们下田没回,白娇凤和白老太还在灶房里头忙活午饭。 白晓儿几个趁机回了后院,倒省了一顿盘问。 “叔,要是爷奶他们问起,你可不可以帮我们瞒着,别说我们挖到了笋?” “啊,这有啥好瞒的?” 白老四一时没转过弯来,白晓儿解释:“爷虽说让我们单独开伙,但奶奶和姑,还有大伯母他们肯定不乐意,要知道我们挖了这些笋子,以咱奶那性子,到时候说不定又得闹起来。我娘如今病着,可经不住闹。” “晓儿说得对。叔脑子不灵光,竟没想到哩。” “叔不是不灵光,是性子直,不会那些弯弯道道的,说明叔心眼好呢。” “呵呵,是么?”白老四被侄女夸得不好意思,搓着手憨笑,又去给白晓儿她们挑了一趟水。 白晓儿姐妹于是留他吃饭,白老四却说什么也不肯:“叔饭量大,你们家饭钵太小了不够叔吃。上房饭都烧好了,叔去那头吃。” 白晓儿挽留不住,只得随他去了。 水沸了,她刚把饭钵搁进锅里,上房那头募地传来一阵骂,是白老太:“人叫不动鬼叫飞跑,你还记得俺是你娘,干着别人家的活儿,吃着俺家的饭,丧了良心啊,你咋不死山里头哩……” 白晓儿咋舌。 好歹是亲儿子,这样的恶毒话也骂得出口,白老太真不是一般人。 接着响起瓷器的碎裂声,貌似白娇凤摔了碗:“白冬生,我要的姑娘果呢,你居然敢忘了?亲妹子难道还比不得那一家子丧门星,你个瞎了眼的,咋不死在外头哩……” 白蕊儿气得血往脸上涌,想去找她们理论,被白晓儿拉住。 “晓儿你干么拉我,我要问问她,四叔到底做了啥,做妹子的居然这样骂哥哥。” “问了又如何,她们不会同你讲道理,你是骂得过,还是打得过她们?” 白蕊儿被问得愣住,白晓儿又道:“一个是你姑,一个是奶奶,就算赢了,也没好果子吃。” 白蕊儿低头,摸了摸脸上未褪的疤痕,默默地坐到小马扎上去剥蒜。 白晓儿叹气,盖上锅盖,转头从竹篮里拿出干子来切。 白老太和白娇凤是特地骂给她们听的。 她们在用她惯用的方式来表达不满。 白蕊儿如果去了,倒中了她们下怀。到时不管如何,一顶忤逆长辈的帽子压下来,柳氏就甭想安心养病。 白老太,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 可惜现在自己太小,不是她的对手,干什么事儿都得思量再三。 且忍耐些日子。 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到时就好了。 午饭过后,姐妹两个给柳氏喂药,柳氏睡下后,白晓儿拿出温在锅里的一碗饭菜,让白馨儿给白老四送去。 自己和白蕊儿装了一簸箕笋拿到外面来剥。 剥笋是个辛苦活儿。 手上没得趁手的工具,又怕剥坏了,白晓儿她们只能用手一点点剥。 剥了六七根,白晓儿手指突然疼得厉害,一看指甲前端都迸裂了。 白蕊儿让她休息,自己接着来,白晓儿见白蕊儿的指尖也有血丝,便拉她一块歇着。 “姐,我打算做酸辣笋尖,这腌的菜哪,是最见不得血的,否则很快会坏掉。” “酸辣笋尖,这名儿我咋没听过哩?”白蕊儿说道。 白晓儿笑:“就是没听过我才做呀,要是大伙儿都知道了,我还赚什么钱呀。” 第十四章腌酸笋 “大姐二姐,我回来了。” 正说着话,白馨儿回了。 她哒哒哒地跑来,把空碗搁灶台上,一头扎进白晓儿怀里:“二姐,奶真没给俺四叔饭吃呢。四叔说亏得馨儿给送饭,不然就得饿着肚子下田啦。” “还好意思说呢,送个饭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贪玩了?”白晓儿刮着她的小鼻子,满脸宠溺。 白馨儿嘟起小嘴:“馨儿没贪玩,馨儿送完饭准备去看爷。没想爷不在,奶、姑和大伯母几个关屋里头说话,我好奇,就蹲窗子底下听了一会儿。” 白晓儿便问道:“那你听着什么了没?” 白馨儿歪着脑袋,仔细回想:“她们起先说话很小声,听不大清,后来姑不知咋地就恼了,高声骂起大伯母来,说家里没钱……大伯母和她们吵起来,说家里头有钱给闺女办嫁妆,没钱给大郎哥说媳妇儿,这是没天理的事儿,要找爷去说理呢。” 白晓儿和白蕊儿对视一眼,心里明镜似的。 丁氏早不闹晚不闹偏挑这个时候闹,肯定是瞧昨天白老太刚搜了二儿媳袁氏的屋子,想趁机打秋风。 她认定白老太手中有钱。 “姐,你说奶会拿钱出来给大郎哥娶媳妇吗?”白晓儿问白蕊儿。 白蕊儿想了想摇头:“我觉着不会,姑翻了年就得出门子,奶总说没好物件压箱底儿,对不住姑。二伯母的玉镯肯定要留着给姑压箱,就是爷亲自来说,奶也不会松口。” 白晓儿亦赞同。 白老太虽然孤拐,但对自己的老来女那是眼珠子似地疼。 白家所有的孙子加起来,恐怕都比不得白娇凤在她心里的分量。 区区一个大郎,就更不必说了。 白晓儿笑了笑,便把这事儿丢开,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掂了下簸箕里的竹笋,大约十五六根。因都是紧着嫩的挑的,个儿有点小,合着差不多能做一坛子。 保险起见,还是先紧着这些做,试试水再说。 “馨儿,二姐要干活儿啦,你去前头看着,别让其他人瞧见咱。” 白馨儿立刻搬起小马扎,哒哒哒地跑前头坐着放风去了。 白晓儿便在腰间系了块干净的围布,扎好袖口,用皂角洗干净手,让白蕊儿去烧开水。 做腌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干净,一旦细菌超标,往往在腌制过程中就可能坏掉。因此卫生一点都马虎不得。 水开了,白蕊儿按照吩咐,把待会要用到的砧板并菜刀等物烫过一遍,白晓儿检查无误,两人才开始动手。 先是切作料,红艳艳的干辣椒被白晓儿切成了细末儿,生姜切成片。再来就是切笋条。 白晓儿把笋子片成片摞好,手起刀落间,嫩笋就变成了小指头一般粗细、两寸来长的笋条,且根根均匀,切口锋利。 白蕊儿看得心痒,忍不住拈了根:“晓儿可真厉害,这刀工怕是都赶得上酒楼里的厨子了。” “哪有呀?” 白晓儿笑,和白蕊儿一块将笋条用温开水洗净,沥干了装进沸水烫过的坛子,又撒上盐巴、生姜和辣椒末,用手搅拌均匀,最后盖上盖子。 “成了。”她轻轻吐了口气。 “这样……就成了?”白蕊儿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能够拿出去卖的吃食应该都是很花哨的。 这样的东西……真能卖到钱吗? 白晓儿知她心中所想,噗嗤一笑:“姐,你可别小瞧了这酸笋,瞧着不起眼,味道却鲜着呢。再过个十天左右就能吃了,到时候你第一个尝。” “十天,竟要这么久么?”白蕊儿惊诧。 白晓儿点头:“嗯。现下天气冷,腌的时间长,夏天就短些,如果有酒就更快,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吃。” “酒,我记得家里好像有,是前年姥爷给的,爹一直舍不得喝哩,应该还剩一多半。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白蕊儿很快拿来酒,白晓儿倒了半碗进去,小心封好盖子。 因屋里暖和,姐妹两个又将坛子搬到床底,好让酸笋快点发酵。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 短短三日,白晓儿感觉像过了三月,同时心里头也添了忐忑。 她害怕失败,娘的药只剩最后一天,她急需用钱。 上房那头不可能再给柳氏抓药,自己也不好再找黄寡妇借。 酸笋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期间,她和白蕊儿自然也干了不少事:鱼抓了两回,笋挖了一回,除了自己吃,给黄寡妇那边也送去些,黄寡妇又回了好些东西,里头居然还有一大包红糖。 经过这几日精心调养,柳氏则不再整日里眩晕,身上有了力气,气色也渐渐好起来:原本枯槁黯淡的脸蛋如今丰润了些,两颊甚至开始现出红晕。 这么一瞧,柳氏五官的标志倒显了出来,这就更坚定了白晓儿要给柳氏接着调养的决心。 她感叹:“娘长得真好看,就是这些年操劳狠了,还好底子在,这不几天就养回来了。” 白蕊儿与有荣焉:“晓儿你不晓得,娘年轻时是村里有名的漂亮姑娘,一点儿不比黄婶儿差,说亲的人都从村东排到村西去了,可她偏生瞧中了咱爹。” 柳氏大窘:“你这孩子打哪儿听来的浑话,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说啥好看不好看的,没得让人笑话咱。” “谁会笑话,是羡慕才是。” 几个孩子都看着柳氏笑,气氛十分温馨。 白晓儿犹豫一阵,怀着忐忑的心情开了坛子。 还好还好,不负所望。 她重生后第一回做酸笋,在卫生条件没那么好的情况下,居然成功了。 可见老天是眷顾她的。 “娘,姐,馨儿,你们快来尝尝味道咋样?” 她拿了双没沾油的干净筷子,夹了满满一碟子白玉一般的酸笋过来。 “呀,已经能吃了呀。”白蕊儿起身。 “嗯,姐快尝尝。”白晓儿催促。 白蕊儿夹了两根,先闻了闻,而后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白晓儿迫不及待:“怎么样,好吃么?” 白蕊儿顿了顿:“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笋。” 笋又脆又嫩,一点都不柴,麻辣中带着股鲜香,爽口极了,果真和白晓儿说的一样:瞧着不起眼,味道却好极。教人吃了还想吃。 “大姐,大姐,馨儿也要吃。” 白馨儿早等不及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盘子。 白蕊儿忙送了一筷子给她。白馨儿怕辣,却吃得满嘴生津,停不下口,吓得白蕊儿忙道:“馨儿快别吃了,当心胃受不住,还得留点儿给娘呢。” 柳氏云里雾里,白晓儿便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同时让她尝了一点酸笋,柳氏惊讶不已。 “这真是你们自个琢磨出来的?阿弥陀佛,果真是菩萨点化,俺晓儿的福运到了。” 柳氏说着,便想起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些事,心疼闺女之下又流了场眼泪。 姐妹几个好歹劝住,白晓儿知道柳氏孝顺,便给她打预防针:“娘,咱家做酸笋的事儿可千万不能告诉爷奶。爷那边还好,奶奶肯定会向咱要做酸笋的方子。这方子是菩萨托梦告诉的,要让旁人晓得,到时候菩萨降罪,说不定我就活不成了。” 柳氏吓得脸色煞白,一叠声儿道:“晓儿别怕,娘不说呢,就算烂肚子里也不告诉旁人,菩萨不会怪罪俺晓儿的。” 柳氏原本确实有一肚子话,想让白晓儿送酸笋去上房,或是卖了的钱交到公中。 这下倒唬得不敢提了。 白晓儿见目的达到,便没多说,装了碗酸笋提着去隔壁找黄寡妇。 今天黄寡妇的独子黄阿牛身上有些不好,黄寡妇便没出摊,见白晓儿来了,倒是十分高兴。 “晓儿来了啊,你娘可好些了?” “多亏了婶子给的红糖天天喝着,娘好多了,估摸再过几天就能出屋了。”白晓儿说道。 “呀,能出屋了是好事啊,不过还得悠着些,要被老夜叉知道了,说不定又指派你娘干活哩,晓儿,你和你姐可得长点心。” “婶儿我省得,等晚上没人了我再扶娘出去走。” 黄寡妇笑了。 白晓儿是个灵透的孩子,一点就通。 她越瞧越喜欢。 “婶儿,阿牛弟弟咋样了,我听我姐说他积食吃不进饭,特地拿了点酸笋过来。” “哎,这孩子不知怎么地,病了一场倒变得娇气起来,鸡蛋羹都不肯吃。今儿早起吃了几口菜粥就说饱了,这会子还躺着。等他好全了,看我不打他屁股。” 提到儿子,黄寡妇一脸担忧,白晓儿劝道:“婶儿,阿牛弟弟懂事着呢,小儿脾胃差,存了食还得消化几天。我刚好带了碗开胃的菜来,你给他尝点子,我娘都说病中吃这个好哩。” “真的?快让我瞧瞧。” 白晓儿便从篮子里拿出酸笋,给黄寡妇尝了一口,黄寡妇眼睛一亮:“这个味儿好,是笋子做的吧,挺开胃的,就是有点儿辣。” 白晓儿笑:“这不妨事,小孩子吃的时候在水里摆一摆就成。” 第十五章卖酸笋 黄湘玉便照着白晓儿说的,拨了点酸笋过道水,又去灶房端了粥来,叫儿子吃饭。 阿牛本不愿吃,在被娘亲压着尝了口酸笋后,却立刻有了胃口,最后就着酸笋吃了一满碗粥才停。 黄湘玉高兴极了。 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见孩子大口吃饭。 况且孩子还是自己唯一的独苗。 她向白晓儿道谢,白晓儿怪不好意思:“婶儿帮了我们这么些,这点子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黄湘玉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婶儿不傻,真心还是假意婶儿分得清。况你们家没大人主事,就靠两个半大的孩子,着实太不易了。” 黄湘玉突然想起自己那些个伤心事,越发觉得和白晓儿同病相怜,握着她的手不放。 白晓儿道明来意:“婶儿,我今儿个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啥忙?”黄湘玉拉她坐下。 白晓儿便告诉她道:“婶儿,我琢磨了点吃食想拿去卖,却没有门道,您能不能给我支个招儿?” 黄湘玉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了:“你说的吃食就是这个开胃的笋吧?” “是。婶儿觉得可还行?”白晓儿问。 黄湘玉不住点头:“我觉得不错,味儿好东西也新鲜,这生意做得。” 白晓儿满脸喜色:“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婶儿难道骗你?要不先这么着,反正我每天都得出摊,你明儿个跟我一块去,就摆在我摊上卖。” “这怎么成,会影响婶儿做生意的。婶儿只要告诉我哪里摆摊不会被人赶就行了。” 豆腐摊是黄湘玉母子赖以生存的东西,白晓儿不愿拖累她。 黄湘玉却笑道:“你这孩子别多想,哪里就能影响到我了?我那儿都是回头客,不妨事。” “可是……”白晓儿仍犹豫。 黄湘玉手一挥:“就这么定了,明日不必等天亮,鸡一叫咱就走,婶儿在村东的大槐树下等你。” “好……那谢谢婶儿。” 白晓儿回家,将这事儿告诉柳氏和白蕊儿,两人都很承她的情。 “你婶儿心善又聪明,可惜命不好,大着肚子就死了男人,亏得她熬过来了,不然不知得怎么样呢。你们往后得多照拂些她。” “知道了娘,等赚钱了我第一个孝敬您,第二个就是婶儿。”白晓儿说道。 柳氏笑着没吭声,她是庄户人家的妇人,心里头始终觉得种田才是正道,卖酸笋这种事儿,在她看来是靠不住的。 但闺女如今一头热,她不愿扫兴,也不好多说。 过了会子,白晓儿突然囔着头痒,柳氏给她解下头上的纱布,伤口果然都结痂了。 大伙儿都十分高兴,白晓儿也高兴,做饭的时候就格外用心。 除了酸笋、萝卜丸子、榨菜烩豆腐,她又添了一道清香软糯的鱼茸蒸菜心,馋得白馨儿差点把筷子吞掉。 睡前,白蕊儿把明日要用的东西清点了两遍,白晓儿心里存了事,翻来覆去睡不着,白蕊儿硬是守着给她盖了三回被子。 隔日和黄湘玉汇合,白晓儿眼下一圈儿乌青。 黄湘玉了然一笑,帮她把坛子等物拿到板车上。 “昨儿没睡好吧,婶儿头回出摊也一宿没睡,收摊的时候人都快散架了哩。咦,蕊儿咋没跟你一块儿来?” “姐还得在家烧伙哩,我就一坛子酸笋,一人尽够了。” 黄湘玉于是道:“不够也不打紧,还有婶儿哩。” 说着推起车,两人一道往镇上去。 其间白晓儿抢着帮忙,被湘玉妇拒绝。 两人去到豆腐摊上天刚亮,卖菜的街面上没什么人。 黄湘玉支起摊子,卸下大木桶,白晓儿帮着一块儿把豆腐、干子、千张等归类码好。 等忙完,两人草草吃了两个馒头,东方开始泛红,买菜的人陆续过来。 因黄湘玉心灵手巧,做的豆腐好吃,很快便有了第一个主顾,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张婆好,这么早就来买菜呀。”黄湘玉热络地打招呼。 张婆叹道:“哎,我又不像你们小年轻,年纪大了睡不着哟。” “哪儿有,您瞧着年轻着呢,和我姐姐差不多。” 一句话把张婆说得眉花眼笑。 张婆嘴里谦逊着,除了豆腐,又多拿了两张千张。 黄湘玉收了钱,立刻又有人过来,是个胖胖的五旬男子,穿着干净体面。 “刘叔早嘞,今儿我恰巧做了嫩豆腐,打汤清蒸都好,您要不要来点儿,给虎子添个菜?” 虎子说的是刘叔顶小的孙子。 刘叔立刻笑了:“给我来点儿,上次晚了没买着,回家还被老婆子骂了顿。” “那是婶子疼孙子哩,您今儿多买些,让虎子吃个够。” 刘叔于是要了四块嫩豆腐,黄湘玉紧着大的挑,给他用干净叶子包好,收了钱,黄湘玉又道:“叔儿,我这儿除了豆腐,现下还有麻辣笋尖卖,下酒是顶好的,您尝尝,不好吃不买。” 白晓儿立刻用细竹签叉了一根,笑着递给刘叔。 “这笋儿是怎么做的,以前咋没见过呢。”刘叔盯着笋儿,有些犹疑。 白晓儿甜甜一笑:“大叔,这是俺家里祖传的手艺,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哩。” “好,那我尝尝。” 刘叔尝了一根,顿时眼睛大亮。 他是个爱酒的,这笋麻辣酸爽,居然极合他口味。 “小闺女,这笋怎样卖?” “二十文一斤。” “啊,怎么这么贵,不就是一点笋儿么。” “叔,这笋是拿最嫩的尖儿做的,味儿鲜,也经吃,两筷子就能扒一碗饭。要搁饭馆里头,没个三十文可买不来一碟呢。”白晓儿笑着解释。 黄湘玉补充道:“小孩子吃也开胃,放水里摆下子就不辣了。我家阿牛昨儿积食,后来靠这个才吃得进饭哩。” 刘叔思虑片刻,最后咬牙买了一斤。 黄湘玉称好斤两,白晓儿又在上头多添了一大筷子:“叔儿吃得好再来。” 刘叔应了声,将钱给白晓儿。 白晓儿捧着这二十枚铜板,心里热乎乎的。 自己头一回挣钱,没想竟如此顺利。 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黄湘玉却比她还高兴,不住夸她:“咱晓儿天生做生意的料儿,小嘴比婶儿还会说,你娘居然还能生出这样的巧闺女。” “哪儿有,多亏了婶儿帮忙哩。” 两人只来得及说两句话,便又有人过来。 白晓儿现下心里有了底,便找那些穿着不错,说话干脆的人重点推销。先让他们试吃,觉得好再买。如此算来,每三人试吃倒有一人会买。 到了下晌,黄湘玉的豆腐卖得差不多了,白晓儿的酸笋也还剩一点。 她原本以为这坛酸笋只有十五六斤,没想最后一共卖出十八斤,还余下两斤多。倒是超出预料了。 两人喜滋滋收了摊,剩下的一点打算拿回家去。 这时候,一个穿杭绸直裰的清瘦男子大步跑来,劈头便问:“小姑娘,你这儿还有酸笋吗?” “还有呢。” “有多少,我全要了。” 白晓儿从板车上拿下酸笋:“两斤三两,算您两斤好了。” “这么点哪儿够呀。” 男子嘀咕一句,没问价便掏出五十文铜钱,白晓儿心念电转,隐约猜到男子身份:“这位叔叔,我三日后还会再来,您若是还要,到时可以给您多留些。” “如此甚好。下次你若来了,直接去城东珍馐坊找我,有多少我都要了。”男子说道。 白晓儿便问:“那我到时怎么找您?” 男子道:“我姓沈,你说找沈掌柜便是。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白,叫白晓儿。” “白姑娘,下回见。” 苏掌柜说完拱了拱手,拎着酸笋便去了。 旁边卖烧腊的黄脸汉子一脸歆羡:“黄家妹子,你这侄女走大运了,方才那位可是珍馐坊的沈大掌柜哪。” “啊,当真?”黄湘玉吓一跳,珍馐坊她自然有所耳闻,那可是城里最高档的酒楼。 “我骗你作甚?都说你好运来了嘛。”黄脸汉子撇嘴,语气里带着嫉妒。 黄湘玉笑笑没搭话,推起板车和白晓儿离去。 “晓儿,这次你真走运了,珍馐坊都看上了你的酸笋,这次回去可得多做些。”黄湘玉很是激动。 白晓儿揣着钱袋里的四百文钱,脑子却十分冷静:“婶儿,那样的馆子啥好吃的没有,兴许人家随口一说,过两天就变了。他又没下定,哪儿能当真呀。” “这倒也是。不过还是得多做些,我估摸着下回得有不少回头客,就算不卖他家,也不愁没人要。” “嗯。”白晓儿答应,两人去馄饨摊上叫了鸡汁馄饨。 馄饨上桌,白晓儿尝了一个,虽然比不得自己做的,味道却还不错,她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抬头问黄湘玉:“我想买些泡菜坛子和作料,婶儿知道哪儿有卖的吗?” “晓儿要买东西呀。”黄湘玉立刻道:“这个容易,吃完了婶儿带你去。” 等吃完,黄湘玉找了家相熟的店铺,把板车停在后院,尔后带白晓儿去了卖杂货的一条街。 白晓儿问了几家价格,找了家便宜的,要了五只半人高的泡菜坛子,还有十斤干辣椒,一小坛最便宜的烧酒,这就得一百五十文。 钱没捂热便先去了一小半。 白晓儿数钱的时候,心疼得都快不行了。 黄湘玉便让店伙计帮着把东西送去搬上板车,两人才一道回去。 走到村口,白蕊儿却候在那里,见了白晓儿,神情才轻松点:“好歹回来了,我和娘都担心得紧,生怕你出岔子哩。” 第十六章袁氏的挑拨 “能出啥岔子,晓儿这孩子灵光着呢,这不一坛子酸笋全被她给卖光了。”黄湘玉语气中掩不住欢喜。 白蕊儿不敢相信:“真……真的,那……卖了多少钱?” 白晓儿笑眯眯地伸出四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四百文,姐,那坛子酸笋卖了四百文呢。” “啊,居然卖了这么多,这比卖生笋子翻了好多倍呀。”白蕊儿咋舌。 白晓儿欣喜地说:“对呀,娘的药钱这下有着落了。” 姐妹俩个拉着手喜气洋洋回了家,泡菜坛子等物则被黄寡妇提议暂且搁她家里。 对柳氏,白晓儿长了个心眼,没说卖了那么多,只说是一百文,这都把她唬得念佛不断。 白晓儿姐妹吃过晚饭,就去找方大夫,方大夫二话没说便背着药箱来给柳氏诊脉。 白晓儿先前还怕药钱不够,没想这次换了方子,只开了些平和的补气补血的药材,七副药只花了一百文。 白晓儿又找大夫买了三十文的黄芪和当归,准备放汤里给柳氏做药膳。 方大夫捻着胡须笑:“三嫂好福气,几个闺女个顶个地孝顺,不比那养儿子的差。” 柳氏面上亦有光:“谁说不是呢,特别是我这二闺女,都能顶两个男娃子哩。” 方大夫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才起身让白晓儿送。 门一开,白晓儿迎面差点撞上人。 大伯母丁氏揉着额头,撅着嘴巴埋怨白晓儿道:“你这孩子咋个不长心哩,门开得那么急,把俺撞得都快疼死了。” 这丁氏偷听居然也不避讳,简直是个奇葩! 白晓儿落下脸:“二伯母,这事儿我还要问你呢,青天白日的,你趴我家门上想干啥?回头我家要是丢了米面,我第一个找你。” 丁氏白眼儿一翻:“还说哩,要不是你们成日里关着个门,俺咋个会趴门上听?呀,这不是方大夫么,又来给俺弟妹瞧病哪,可花了好些银子吧?” 方大夫为人方正,又有些洁癖,见丁氏如此腌臜粗鄙,嫌恶得挥袖便走。 白晓儿追着送出门去,回来时丁氏已经大大咧咧进了屋。 她背着手在屋内转悠着,瞧瞧这个,碰碰那个,眼珠子滴溜溜儿转,在屋内瞧了几个来回。 “住手,你想干啥?” 丁氏刚把手伸进柳氏的被褥,白晓儿一声厉喝,吓得她立刻缩回手。 “俺的乖乖,可吓死个人了,你这闺女咋个没大没小哩,哪有这样跟长辈讲话的?”丁氏拿眼瞪白晓儿,夸张地拍着心口,胸脯的肥肉一颤一颤。 白晓儿冷笑:“长辈也得有个长辈的样儿,嫂子翻弟媳妇的床褥子,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丁氏拍着手道:“哎哟喂,俺不过说了一句,倒被人拿了一大篇话来堵。弟妹哪,不是俺说你,晓儿这丫崽子都被纵得无法无天了,瞧这牙尖嘴利的,怪不得那汪家要退亲哩。依俺说哪,与其将后来出不了门子累她兄弟侄儿被人说道,倒不如现在就送尼姑庵里去,俺上次听人说,现下去还能换两斗米呢。” 柳氏脸刷地白了,谁都晓得,白晓儿的婚事是她一块心病。 说送白晓儿去尼姑庵,是拿刀子戳她的心啊! 她哆嗦着,眼珠泛赤盯着柳氏,张着嘴,却偏生说不出话来,憋得脸色青紫。 这时,白蕊儿突然拿了栓门的插销,发疯般地对着丁氏招呼过去,神情十分骇人:“滚出去,让你欺负我娘,让你欺负我妹子,我今天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 “哎哟,杀人了呀,侄女打伯母……这家里头没个王法啦……”丁氏拿手挡住头面,嘴里叫嚷着,一不留神又挨了两下。 因那插销是榆木做的,又粗又硬,打在身上疼得紧。丁氏再受不住,屁滚尿流地逃了,白蕊儿不罢休,赤眉瞪眼地提着门栓追出门去。 这厢柳氏呆坐在床上,泥塑一般,不哭也不吭声,白晓儿知道她是憋住了,轻抚着她的背劝道:“娘,大伯母是啥人您还不晓得,哪里就值得为她怄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呢。” 柳氏没吭声,依旧木木的,过了半晌,回过气来,淌泪道:“晓儿,娘没用……是娘没用啊。” “娘……” 柳氏凄声道:“当娘的连自个闺女都护不住,她那样说你,娘只会干着急,竟不晓得拿大嘴巴子抽她……要是你黄婶儿,怎么也不得让阿牛这样被人说道……” 柳氏是个老实人,性软脸薄,最怕与人口角,寻常被人怼上几句,都恨不得关起门来哭一场。 要她上去打骂丁氏,简直比杀了她还难。 这并不是柳氏不爱闺女,而是天性使然。有人天生是受欺负的性子,软弱得没有底线,改都改不了。 白晓儿深知这一点,因此她并不怪柳氏,只觉得心疼,柳氏却愧疚地无法自拔,恨不得拿土把自己埋了。 这时白蕊儿回了,将门栓搁桌上,白馨儿上前,一脸仰慕:“大姐,你方才好威风哪,就像戏文里的女将军,大伯母都被你吓跑了哩。” 白蕊儿摸了摸小妹的脑袋,柔声道:“馨儿,姐方才也是气急了。不过以后再有人欺负咱,姐还这样教训他们。” 白晓儿亦赞同:“姐,你做的对,大伯母那样的人,你稍软弱些她就会欺你头上,非得硬起来才行。” “嗯,我方才追她,就是想让她长点记性,轻易不敢再来。” 白蕊儿说到这儿,顿了顿,转头对柳氏说:“娘,我知道您性子软,拉不下脸面,以后有我护着妹妹们,您不必再操心了。” 柳氏愣了下:“蕊儿,娘以后……会慢慢改,不会再让你们受气。” “娘!” 姐妹几个都惊呆了,柳氏又道:“娘方才想明白了,娘要还像以前那样,说不定……说不定晓儿真会被她奶给送走。就算拼了这条命,娘也不能让俺晓儿往火坑里跳。” 原来柳氏是在怕这个,果真兔子急了也会跳墙。 不过这倒是个好开端,相信过不了许久,柳氏也会和白蕊儿一样彻底想明白,到时她们一家力往一处使,不信还奔不出个将来。 经此一事,柳氏精神不济,很快便睡下了。 白晓儿趁天还没黑,便同白蕊儿拖着剩下的几篓子笋,悄悄去了黄湘玉家,打算趁机剥几根出来。 黄家和白晓儿只一墙之隔,方才的动静她都听着了,便问白蕊儿原委,白蕊儿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告诉黄寡妇。 末了黄湘玉啐道:“个丧了良心的猪婆子,好歹是亲侄女儿,竟连送尼姑庵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活该儿子打光棍!你们放心,她要再欺负人,婶儿绝饶不了她去。” 白晓儿道谢,说自己想在这边腌酸笋,黄湘玉立刻同意了:“早就该这样了,经了今天的事儿,你们家多少双眼睛盯着,要还在那边腌笋,说不得会被那起子人给瞧见,惹出麻烦就划不来了。” 她冷眼瞧得清楚,丁氏定是今儿见给柳氏请了大夫,怀疑白晓儿家藏钱,这才起心试探。 白晓儿和白蕊儿坐在马札上,拿出笋来剥,黄湘玉却不知打哪儿变出两根短短的钢钎子来:“这是专门用来剥笋的,早上忘了给你,快试试好不好用。” “谢谢婶儿。” 白晓儿拿着连剥了四五根,手腕子竟一点没酸,便知这是个好东西,她欢喜地说道:“姐,咱有了这个,一篓一会子就能剥完了。” 白蕊儿也笑眯了眼,不住向黄寡妇道谢。 黄湘玉让阿牛乖乖呆着,自个去屋后磨豆子。 阿牛竟极为懂事,小小年纪,便不言不语坐在那里,看白晓儿她们剥笋,见地上的笋衣多了,还会拿扫帚来扫。 白晓儿冷眼瞧着,觉得黄家的家教实在是好,比起白家,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掌灯时分她们起身告辞,黄湘玉给了一把钥匙,叮嘱她们白天的时候自个过来,也好照看一下阿牛。 白晓儿知道阿牛不过是托词,心下便对黄湘玉更为感激。 话说丁氏方才被白蕊儿打了出来,身上疼着,心里更是恨得不行,躺床上捶得床板砰砰响。 “……先前被你妹子指着鼻子骂,俺忍了,现又被侄女儿拿门栓追着打……天理良心,谁家的大嫂子大伯母不是被人捧着敬着的,偏到了你白家就不被当人瞧。还不是你不争气,拖累俺,俺瞎了眼才做了你的婆娘,这受累的日子咋也没个头哟……” 丁氏那破锣嗓子嚎得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哭腔,口水喷白老大一脸,白老大五心烦躁,狠狠拍了桌子。 “丁玉凤,你有完没完哪,这点事儿都干不好,你还有有脸嚎?” “你……你吼俺,俺这不都是为了大郎么……”丁氏突然哭起来,却是真伤了心。 她嫁来白家十几年,这是头回挨打,白老太就算再不待见,瞧在三个孙子的份上也只会骂几句,却是不敢动手的。 早知三房的小丫崽子这么横,她就不去自讨苦吃了。 “都是袁桂萍那小娘养的害的俺。”丁氏恨恨地说着:“要不是她说三房藏了钱,俺咋个会去触那霉头,她没安好心哪。” 白老大也气:“她说什么你就信,自个没脑子哪,依俺的你还不如去找娘,那金镯子老重了,还有那阿胶也值钱,要拿去当了,大郎娶媳妇也尽够了。” “呸,那是你娘不是俺娘,儿子躲后头当王八,让做媳妇的上去挨忖,亏你还是个爷们,裤裆里那骚卵子长得抵啥用。”丁氏狠啐了白老大一口,伸手要挠他,白老大忙龇牙咧嘴地避出去了。 丁氏仍骂骂咧咧,门突然推开。 袁氏穿着老黄色的棉布裤褂,素着头脸,拎着个油纸包站在夜色中。见了披头散发的丁氏,一脸关切道:“大嫂这是怎么啦,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第十七章丁氏的怀疑 “呸。” 丁氏见是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竖起眼睛道:“你居然还敢问俺,可不都是你弄出来的事儿?” 袁氏把油纸包搁床头,柔声问:“大嫂,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丁氏翻了个白眼:“弟妹,俺乡下人心眼子少,可你不能把俺当傻子哪,俺听你话去了三房,结果毛都没得一根,蕊儿那丫崽子还拿大棍子打俺出来,你说是不是你害的?” “天理良心,我是见大郎没说上媳妇儿,自己又帮不上忙才告诉你这事儿,哪知会变成这样?” 袁氏对天叫屈,丁氏只瞅着她冷笑。 袁氏便放低身段,凑到丁氏跟前道:“大嫂,你细想想,三房要是没鬼,蕊儿那丫头干么急着赶你,再说了,就算她敢动手,不还有三弟妹呢,她居然也不管,这分明是狗急跳墙,怕你搜出啥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丁氏转着眼珠儿,突然不吭声了。 这袁氏,说得有道理啊。 自己咋个就没想着? 袁氏趁势添把火:“还有呢,这俩丫头近来老往山上跑,似乎弄了什么东西回,我去问老四,他支吾着不说,接着三房就有钱抓药了,要说中间没缘故,我是不信的。” “也许是问隔壁那个骚寡妇借的哪。”丁氏虽松动了,但还拉着个马脸。 袁氏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她个买豆腐的,还带着拖油瓶,哪来这些闲钱。退一步说,即便找人借钱,也得归到公中,家里的事儿桩桩件件都得花钱,爹娘再宽待,没分家的儿媳妇也没有藏私房的理儿。” 袁氏说完,等丁氏表态。丁氏却一大坨黄耳屎飞来,差点弹袁氏脸上。 “俺累了,要困觉了哩,你咋还杵这儿?” 丁氏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是不是你男人不在,想看俺和俺男人困觉啊?” “你……”袁氏当下气了个倒仰,好歹才忍住,僵着脸走了。 丁氏自觉出了口恶气,舒坦极了。她拆开袁氏留下的油纸包,里头是一叠雪白的桂花糕,她忙扔了两块进嘴里,砸吧砸吧嘴儿,吃得满床都是糕屑儿。 袁氏回屋倒在床上,连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白老太是她婆婆,不给她脸,她可以忍。可丁氏算个什么东西,往日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如今也敢给自己脸子瞧。 她盯着昏暗的油灯,面色阴沉:“丁玉凤,这次就看你的了。” 她坚信,以丁玉凤的贪婪,既已闻到腥味,便不会就此罢休。 袁氏想到那天遭受的羞辱,想到自己这么些年对白家的付出,眸中恨意迸出。 这些人如此待她,她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白晓儿躺铺板上将要睡着,突地心头一跳,不知怎地就醒了,惹得睡眼惺忪的白蕊儿转头:“晓儿咋了?” “没事呢,腿抽了下筋。”她说道。 “呀,这是在长个儿呢。”白蕊儿笑了笑,转身睡了。 白晓儿虽觉得有些不安,但困意来袭,很快也睡着了。 隔日,白晓儿罕见地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早饭做好白蕊儿才起。 “今儿咋这么早,天还没暖,也不多睡会子。”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笑:“昨儿个的笋还有那么些没剥,我心里急,想早些收拾出来。” “这样也好,明儿个姐来做饭,你多睡会儿。” 白晓儿为节省功夫,今儿做的是韭菜葱花大烙饼和杂粮粥,尽管简单,闻起来却很香。 姐妹两个几口就把饭吃了,把柳氏她们的那份端屋里来,白晓儿在钵子外头围了层厚厚的破棉絮,这样柳氏待会起来不用热,就能吃到热乎乎的早饭了。 去到黄湘玉家,天还没亮,门却上了锁,阿牛一人在屋子里拿羊拐玩儿,看着有些可怜。 白蕊儿心疼极了,掏出饼来给他吃,阿牛谦让一番接过,可只咬了一口,便不再吃了,惹得白晓儿问他:“咋了,是不是姐姐的饼做的不好,阿牛不喜欢?” 阿牛摇头:“晓儿姐姐做饼好吃,就是娘还没尝过,我想……我想留着娘回来一块儿吃,娘在外头顿顿啃馒头哩。” 白晓儿既感动又心酸:“傻孩子,我给你娘留了,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东西,以后都做给阿牛吃。”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白晓儿安抚好阿牛,便和白蕊儿开始剥竹笋,阿牛吃完饼,在一旁默默帮她们扫笋衣。 竹笋剥了一根又一根,笋衣扫了一茬又一茬,等五大篓剥完,不觉到了下晌。 “这一干起活儿来哪,就过得飞快,我竟一点都不觉得。”白蕊儿念叨着,急忙赶回去烧伙,白晓儿则留在这边烧开水,准备腌酸笋。 这次的笋儿差不多六七十根,估摸着可以腌个三大坛,怎么也得一百多斤。 白晓儿喜滋滋掰着指头算,似乎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朝她飞来。 一百斤,每斤二十文,那就是二两银子。 银子的购买力是很强的,二两银子,足够一家子花用半年了。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这次自然轻车熟路。 两人忙活一下午,等黄湘玉回来,酸笋已经腌好了。 “呀,手脚够快的呀,亏我想着赶回来给你们搭把手,竟是我自作多情了。” 黄湘玉笑着留白晓儿她们吃饭,白晓儿推辞,她还得赶着回家烧伙呢。 “晓儿,你说你腌了这么多,卖不完可怎么办呀?”白蕊儿难免担心。 白晓儿自信满满:“应当卖得完,有家酒楼也想买我的酸笋呢,还说有多少要多少。” “真的啊?” “我骗你干嘛?姐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白晓儿那日从镇上回来,就托黄湘玉替她打听下珍馐坊,没想那位沈掌柜昨天特地去了豆腐摊,给了两百文定金。 “姐,明儿个我们还得去趟山上再挖些笋儿,这几坛卖完了就得续上,这样做生意才能长久。” “可笋只有一季呀,过了春天就吃不得了。” “到时再做别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脑子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 “行,姐都听你的,你说干啥就干啥……” 说着便到了门口,白晓儿神色一凛,突地止住话头,对着东面使了个眼色,白蕊儿转头望去,柴垛后露出一角衣襟,脏兮兮油腻腻地瞧不出颜色,不是丁氏又是谁。 “晓儿,你说大伯母到底想干啥?”白蕊儿一脸气愤。她还记着丁氏昨天的话呢。 “想来咱昨儿个给娘请大夫,她起了疑心,就来探个究竟。” “什么……”白蕊儿又气又急,丁氏的无赖她晓得,那就是块牛皮糖,沾到身上甩不脱,拉下来就得脱层皮。 “姐别担心,我自有法子对付她,想探咱家的底儿,没那么容易。” 白晓儿冷笑,漆黑的眸中幽光闪过,白蕊儿瞧得心惊,妹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自己都有点弄不懂她了。 隔日,白晓儿拉白蕊儿多睡了会子,等收拾完天光已经大亮。 她和白蕊儿背着大竹篓往山上去,后面一条人影鬼鬼祟祟地跟上来,她们佯装不知。 “晓儿,你都瞧清楚了,那里真有黄芪?会不会看走眼了呀?”白蕊儿故意大声说道。 白晓儿也大声道:“咋个会呢,我是无意间听两个采药的老头讲的,说是顶好的老黄芪,能卖不少银子呢。那两个老头约着过几日来采,我们趁早都采了去,卖给镇上的德仁堂,到时能买好些东西了。” “好呀,那咱去吃何记的肉包子,二姑家的牛肉面,还要买些松子糖、干果,呀,还要买姑说的那个好吃的玫瑰饼……” 白晓儿和白蕊儿一人一句,馋得白氏口水直流。 等她们走到了那片长着“黄芪”的山坳,白晓儿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晓儿你咋地了?” “姐,我肚子突然好疼呀……” “啊,那怎么办,是不是昨儿吃坏肚子了,你忍忍,或是解个手,看会不会好些。”白蕊儿的声音十分着急,好像生怕白晓儿会吵着回去。 白晓儿却带着哭腔道:“不行,姐,我好疼,疼得受不了了,我要回家看大夫,不然会疼死的。” “晓儿,要不你再忍下,等挖点当归咱再走,咱都走到这儿了呀。” “不行呀姐,我疼死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唉,那好吧,还是明儿个再来摘吧……” 白蕊儿垂头丧气地扶着白晓儿走了,等她们走远,一个蹲着的人影突然从草丛中站了起来,看着这片“黄芪”,笑弯了眼。 亏得她今儿个勤快早起了一回,没想捡了个大便宜。 “这就是说书先生讲的那个啥‘螳螂抓蝉,雀儿在后’。今儿被我碰着了,活该你们背时。” 丁氏得意洋洋地想着,撸了袖管,上前挖起了药材。 白晓儿姐妹转过那条小径,便去竹林里挖她们的竹笋。 “晓儿,你咋知道大伯母今天会跟来呀?”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笑:“她那个人懒得要死,我今儿故意起晚了些,就是专程等她的。她既然想算计我们,也得让她吃点苦头才是。” 那片“黄芪”其实是锦鸡儿根,虽然长得很像,但却没有药性,也卖不了钱。白晓儿前世爱拿黄芪炖药膳,就了解一些。 这次用来坑丁氏,也是想教她吃个教训,最好从此能收敛点。 话说那丁氏蹲在山坳哩,脸朝黄土背朝天,挖得汗流浃背、指头迸裂也舍不得回去。 最后那些稍粗壮些的都被她挖走,麻袋装满了不说,就连口袋怀里都揣得装不了了,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等到家,她把东西往屋里一搁,把这事儿和白老大一说,两人都乐得不知所以,就连大郎也是喜气洋洋,脸涨得通红。 “娘,等这个卖了银子,我就能娶周小莹了。” 第十八章发一笔小财 “你说啥,你要娶周小莹?那妮子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一阵风都恨不得吹倒,瞧就不能生养,快给我歇了这心。”丁氏瞪眼说道。 大郎这些天为着个周小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哪里肯依:“娘,小莹生得好看,面皮儿白,眼睛水汪汪的,我就要娶她当媳妇儿。” “呸,好看能当饭吃哪,她老子早放出话来,要二十两银子的聘礼,少一分不干,还没得嫁妆。你是脑门夹坏了,想娶那个败家精。” 丁氏戳着大郎的脑袋狠骂了一通,叉腰出去了。 大郎气呼呼地捶床板,眼前都是周小莹蹲在河边洗衣裳的俏模样儿,那白嫩嫩的小手,纤细柔软的腰肢,撩拨得他心头火起。 而丁氏本打算隔日就到镇上把当归给卖了,没想却下起了大雨,拖到第三日天放晴,她才和大郎两个去了,恰巧同白晓儿卖酸笋的日子撞上。 因这回要去珍馐坊,白晓儿便把白蕊儿也带了来,白蕊儿都十五了,论理也该多见些世面。 当白蕊儿站在珍馐坊门口,看着来往如织的锦衣食客,顿时局促得手脚不知往哪儿搁。 “晓儿,真是这里么,会……会不会弄错了?”白蕊儿不敢相信,这样奢华的酒楼会看中自家的酸笋。 白晓儿有些好笑:“就是这里,咱进去吧。” 刚进门,一个圆圆脸的小伙计迎面跑来:“小姑娘,你是不是姓白,过来送酸笋的,我们掌柜的一早就让我候着呢。” “是,我就是白晓儿。”白晓儿连忙点头。 小伙计见她只带了一只篮子,面色立刻变了:“怎么只有这么点儿?不是说今儿有新货吗?” 白晓儿忙解释:“货都放在豆腐摊上,因太重不好搬,我只拿了一点来,您确定要了我再送来。” “这样就好,且随我来。” 小伙计松了口气,把她们引到后院。沈掌柜正拨着算盘,桌上摆着账本和笔墨,见白晓儿来了,笑着让伙计看茶。 “沈大掌柜好。”她和白蕊儿上前行礼。 沈掌柜笑道:“你倒挺守时,说三日便是三日,我见这两天下雨,还担心你这酸笋出不了货呢。” 白晓儿感激道:“沈掌柜下了定金却没要我们收条,莫说是下雨,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想法子把货给您送了来呀。” 沈掌柜被这话逗乐了,对眼前机灵的小姑娘好感大增:“你这丫头倒是有趣。这次有多少酸笋?” “三坛子,大概一百多斤。”白晓儿脆生生答道。 沈掌柜很满意,没想就这么几天,这小丫头就做了这么多酸笋出来,显见她一家子都是勤快人。 其实说来这酸笋,也是机缘巧合。那日他撞见两个打荷的伙计躲后院偷吃,原本以为偷的是厨房的东西,没想却是外头买来的酸笋。 当时伙计求饶,说东西实在好吃,自己才会忍不住,他好奇之下尝了一口,发现所言非虚,恰逢东家让酒楼上些新品时令菜,这酸笋鲜香爽口,对吃腻了大鱼大肉的食客来说,当凉菜倒合适。 白晓儿从篮子里拿出一碟子酸笋并一双干净竹筷,递给沈掌柜:“您先尝尝看好不好,这是今天刚做的。” 沈掌柜尝了一口:“嗯,不错,这酸笋我全要了,我也不与你还价,还按原先的二十文一斤,你看如何?” “多谢沈掌柜。”沈掌柜如此大气,白晓儿喜出望外,立刻便应了。 小伙计告诉沈掌柜酸笋还在豆腐摊,沈掌柜立刻派人去取。等待的过程中,他问起酸笋的事来:“你家的酸笋能存多久?” “不启坛能放大半年,开封了最好三月吃完,且要注意干净,坛子里不能见油和生水,否则会生霉。” 白晓儿有心卖他一个好,接着告诉他:“这酸笋还有两种吃法,用花椒油和炸花生米、香菜末儿凉拌,下酒最好不过。又或是烫粉条的时候切丁撒上去,味道也是极好的。” “花椒油又是什么?”沈掌柜面露异色。 白晓儿愣住。她在山上看到不少野花椒,以为如今已经普及食用了,没想就连珍馐坊的大掌柜都不知道。 “花椒油是一种香料,辛辣可口,用来做荤菜极好,下次我做些给您。” 这时候,圆脸伙计进来了,说三坛酸笋共一百二十八斤。 这倒比白晓儿估计的要多,除开两百文定金,还余两千三百六十文。 “你是要银子,还是铜板?”沈掌柜问。 白晓儿不假思索道:“我要两锭一两的银子,余下的给我铜板就成。” 收了钱,约定好下次送货的日子,白晓儿和白蕊儿告辞,走到门口,沈掌柜突然道:“小姑娘留步。” 白晓儿回头,沈掌柜道:“你能不能把酸笋的方子卖与我,价钱可以商量。” 白晓儿见沈掌柜一脸诚恳,便说道:“沈掌柜,其实我之前也想过卖掉这方子,但我一家子还指着它吃饭,若卖了,就断了将来的生计,杀鸡取卵的事儿我怎么能做?” 沈掌柜挑眉,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倒聪明得紧,先说想卖,又说怕断了生计,这便是有商量的余地了,他笑道:“这个好办,我珍馐坊既买你的方子,便不会让你吃亏,卖了银子你可以去置几亩田,不比做酸笋强么?” 见白晓儿沉默,他又道:“价钱可以商量。” 白晓儿思忖片刻道:“沈掌柜,其实您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是我不想卖,是我从未做过买卖,不知市面行情。您不如告诉我,您打算出多少钱。” 沈掌柜眯眼,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 白蕊儿听到这个数,捂着心口,惊得差点跳起来。这银子都够起一栋房子,置两亩良田了。 没想白晓儿只笑了笑,不急不缓道:“沈掌柜,我家的酸笋可不是普通的小食,它还有三宗好处呢。” 沈掌柜也来了兴致:“哪三宗好处,你且说说。” 白晓儿便掰指头细说:“一则春日菜蔬少,食客们年下饭食油腻,若拿这酸笋当开胃小菜,怕是后头的大菜都要多点几个。二则我方才告诉您的另外两种吃法,还可以新增两道菜色,相当于一菜三吃。三则酸笋腌制时间短,保存便宜,到时除了堂食,还可以外卖,或是远销其他地方,这些好处可远不止二十两银子啊。” “你这丫头倒是做块生意的料子。”沈掌柜由衷赞叹。 能讲出这番话来,莫说是村姑,就是生意人家的小姐太太,这样门儿清的也少有。这丫头当真聪明,可惜是个女娃,要是男娃,自己说什么都得留在身边。 “这样吧,给你三十两银子,再不能更多了。”沈掌柜起了爱才之心,有心帮她一把。 白晓儿也知这是高价,于是干脆道:“再添五两,三十五两,一口价。” “好,成交。不过你这方子卖了我,就不能再卖别家,要立文书为证。” “这是自然,不过我家自用不算在内,这毕竟是我家祖传的方子。” “好,就依你。” 价谈拢了,白晓儿便将腌制酸笋的材料步骤,包括一些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告知了沈掌柜,沈掌柜拿册子记下,核对无误后,开始写文书。 “好了,你来按个手印。”掌柜将墨迹未干的文书递给白晓儿,白晓儿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确定没有纰漏,才按下手印。 这回轮到沈掌柜吃惊了:“你识字?” “略识得几个,我堂弟在镇上书院读书。”白晓儿笑了笑,她说的倒是实情。 沈掌柜于是对她又喜爱几分:“如此甚好,你再添上名字罢。” 白晓儿没推辞,当下执了毛笔,在落款上写下自己名字。她上辈子学过几年毛笔字,繁体字难不倒她。 沈掌柜一瞧,笔画清楚,中规中矩,虽不出彩,可对一个农家女娃来讲却是极不容易。 “沈掌柜,方子已经卖予您了,还要我送酸笋过来么?”白晓儿不是不知进退之人,她今天已经捡了大便宜,就算他说不要,也是情理之中。 沈掌柜却正色道:“自然是要的,我珍馐坊百年生意,讲究的便是一个“信”字,到时你来瞧瞧我们腌的酸笋,如果有岔,可能还需你指导。” “好,我再给您带点儿花椒油。” 白晓儿应下,和沈掌柜道别,沈掌柜不放心两个小姑娘拿银子,便派小伙计送她们到豆腐摊。 白蕊儿一路上晕晕乎乎,白晓儿方才的表现和这三十五两银子,已经把她砸晕了。 那圆脸小伙计只有十五六岁,见这姐妹俩和自己年纪相仿,白晓儿又聪明机灵,便叽叽咋咋聊开了:“白小姑娘,你可真厉害呀,我们掌柜以往收了人家方子,过后都不会再往来了,看得出他很喜欢你呢。” “今天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也不能这么顺利找到沈掌柜呀。” 白晓儿抓了把铜板塞过去,小伙计却唬得跳起来,死命往外推:“白小姑娘可别害我,我们不兴这规矩,掌柜若是知道了,定会把我赶出珍馐坊的。” 白晓儿这才作罢,只好问:“小哥贵姓?” 小伙计道:“我叫沈豆青,你叫我小豆子就行了。” 他居然也姓沈。 “沈掌柜是你什么人?”白晓儿问。 “是我叔叔。”小豆子挠着头笑,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白晓儿思忖着,决定下回单做点吃食给他,这个小豆子看起来心性纯良,又是沈掌柜的亲侄儿,倒是个值得结交的对象。 “好了,你们当心点,我先回去了。”小豆子把人送到,放下银子,和黄湘玉打了个招呼,这才回珍馐坊去。 黄湘玉拎起装银子的包袱,不想胳膊一沉:“晓儿,这里头是啥,怎么这么重?” 白晓儿见四周没什么人,便凑过去低声道:“婶儿,这里头都是银子呢,我刚把腌酸笋的方子卖了。” 第十九章买花布遇丁氏 “你们把方子卖了?” 黄湘玉脸色大变。她自己是靠祖传手艺吃饭的,黄家的豆腐方子在她心里可是比命还重,因此她认定白晓儿被人给诓了。 “你们小孩子家不晓得轻重,这么大的事儿怎也不和婶儿商量?眼下虽得了银子,可银子终会花完,方子却能往下传,那才是下金蛋的鸡呀。” 黄湘玉急得跳脚,后悔不该让孩子们单独去。她拉住白晓儿,急声道:“晓儿,婶儿陪你去找那沈掌柜,你就说你反悔了不卖了,珍馐坊家大业大的,想来不会与你一个小娃娃计较。” “婶儿,这哪儿成呢,字据都立了,我还在上头按了手印呢。”白晓儿说道。 “啊,那可怎么办呀?” 黄湘玉急得火烧火燎,白晓儿便拉她到一旁,与她细说一番,黄湘玉得知她们卖的价钱很高,能妥妥地置下几亩良田,这才转悲为喜,不过还是念叨道:“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儿,可得先和你们娘商量下,妄不可自作主张。这次虽说没吃啥亏,往后就不一定了。你们年纪小,又没经过事,不晓得外头的险恶呢。” “婶儿,我们省得的。”白晓儿忙笑着应了。 其实黄湘玉和白蕊儿都不知道,就算这回沈掌柜不提,白晓儿也会想法儿把方子卖出去。 酸笋是时令菜,过了这季得等明春。她脑子里好吃的东西多着呢,有了这本钱,到时做什么不能赚钱?实在没必要把这方子捏在手里。 况这次和沈掌柜结下善缘,她心中已经有新的计划,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一家就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 经了这一事,黄湘玉无心再卖豆腐,便提前收摊。 白晓儿赚了银子,提议下馆子去,被她拒绝了。 她们最后还和上回一样去吃了馄饨,白蕊儿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把那虾米熬的汤全喝了,白晓儿怕她没饱,又去镇上最有名的何记包子铺买了桂花酒酿和肉包,几人坐在板车上,又吃又喝,直到撑不下了才罢。 “婶儿,我想去街上瞧瞧,扯点布料回去。”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亦赞同:“你们都是大闺女了,既有了钱,就不该再亏着自己,该好好做两身衣裳穿。” 黄湘玉停了板车,把银子背身上,领她们去了清风镇上卖布匹的一条街。 看了几家,大多是些时兴绸缎,有织锦的,也有缂丝的,白晓儿觉得价格太高,也不适合自己的身份,黄湘玉便说:“我们往里头去,外面租金高,货也高档些,里面实惠的多,更适合我们庄户人家。” “婶儿,我二伯母家是不是也有布匹卖?”白晓儿边走边问。 “哎,她那是杂货铺,顺带卖些布头,位置也偏,哪能和这条街面上的比?” 黄湘玉把白晓儿领进一家铺子,对老板娘道:“陈姐姐,我侄女儿要买布,你把时兴的花样各拿几匹出来让我侄女们挑。” “哎,来了。”老板娘立刻去后头拿布。 白蕊儿却急道:“婶儿,要不了那么多,两三匹就够了。” 白晓儿却笑:“姐,瞧瞧又有什么打紧,总归要花钱的,当然要买可心的。” 老板娘分两回,共抱来八九匹布料,都是棉布,颜色十分鲜亮。 “小妹妹,这些都是今年南方时兴的样式,你慢慢儿挑。” 老板娘笑眯眯地说着,又向黄湘玉夸赞:“黄家妹子,你这俩侄女生得可真惹人疼,瞧这大眼睛小嘴巴的,和你一个模样儿呢。” “可不是么。”黄湘玉笑得合不拢嘴,帮着白晓儿她们挑了几匹:“这个樱桃红的好看,鹅黄、湖绿和粉色茶花的也衬你们。这样鲜亮的颜色,只有你们穿得出来,像我这年纪就不行了。” “说这话也不怕臊得慌,你梳个丫髻,人家还不当你是没出门子的小闺女。”老板娘笑着打趣。 “陈婶儿,这布怎么卖?”白晓儿看中了几匹,便问价钱。 “三十五文一匹,不过你是黄妹子的侄女,我哪能赚你钱,就给你算三十文。” 三十文一匹,的确不算贵。 白晓儿摩挲着布料,心里很喜欢。这些布柔软又密实,花样也好看,很适合小姑娘穿。 她想起今年开春,白蕊儿衣裳短了一截,手腕子冻在外头,冻疮现在都没好,便说道:“方才黄婶儿挑中的我都要了,还有那边淡紫色、淡青、香妃色和焦红的我也要。” “好嘞,我这就给你包好。”老板娘没想白晓儿这样爽快,有些意外。 白晓儿又说:“我还要几匹白色棉布做里衣。” “哎,今儿倒巧,我这儿有大客定了一批细棉布,成色不错,走完货刚好多三匹,因进价便宜,五十文全给你了。” “谢谢陈婶儿。” 白晓儿付了钱,老板娘笑眯眯地给她搬货去,黄湘玉让她直接送到她停板车的那家店里,又让她将不要的布头送些白晓儿她们。 接着,黄湘玉又领她们去了相邻的街上,让她们买点棉絮回去。 “上次碰到你四叔给你找铺板,我便知道你们分了床,也得弹床新棉絮才行。” 就这样,几人又去到棉花店定了四床棉絮,两床三斤两床五斤,两铺两盖,共花费七十文。 白蕊儿头回经历这样的大采购,看着钱像流水一样地花出去,有些心疼:“晓儿,咱买了这些东西,怕是要过福的呀。” 黄湘玉噗嗤笑了:“怕什么,有晓儿这个福星在,还怕镇不住福气,你且安心受着吧。” 白晓儿也笑:“姐,娘的鸡蛋和补品都没买呢,我头回赚钱,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 “哎,好吧,你心里有数便成。”白蕊儿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人,便不再多言。 去了粮油店,白晓儿大手一挥,要了油米白面各二十斤、红糖白糖各五斤,鸡蛋鸭蛋则要了一百个。白晓儿终是惦记着柳氏,又找了家卖干货的,买了银耳、大枣、黑豆、百合、虾米等物,最后给白馨儿买了些松子糖和玫瑰饼。 黄湘玉见白晓儿这样孝顺,觉得柳氏没白疼闺女,心里很是高兴。 几人往回走,白晓儿看见街边有个老头儿牵着几匹羊在卖。她上前一瞧,里头居然有只刚下过崽的母羊,乳房沉甸甸的,显见是有奶的。 “大爷,这羊如何卖?” “小姑娘,你瞧中这只呀,这只刚下了崽,就算你便宜点,一两二钱银子怎样?” 白晓儿摸着下巴,这里的牲畜价格倒不便宜。 老头儿想着黄湘玉才是主事的,又对她道:“小娘子是担心这羊光产奶不下崽儿吧。甭担心,只要半年没崽子吃,这奶就会回了。这么着吧,我再给你便宜点儿,一两你就牵走。你去打听打听,这清风镇上再也没有比我更便宜的了。” 一两银子就有羊奶喝,这买卖倒划算。 白晓儿二话没说,立刻付钱牵了羊,把个卖羊的老头儿喜得无可无不可,连赞她有眼光。 白蕊儿知道其中必有缘故,等走开了,忍不住问:“晓儿你为啥买只母羊,真想等着明年下崽么?都不晓得是否养得活呢。”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等明儿个再告诉你。”白晓儿眨眼,有意卖关子,急得白蕊儿跺脚,黄湘玉在一旁瞧着直笑。 突然,对面的药铺里传来一声妇人的尖叫:“呀,打人了打人了啊,这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这声音竟是丁氏。 白晓儿姐妹心头一跳,瞧着一个邋遢妇人被人从前边的德仁堂撵出来,往路中间一睡就蹬起了腿,旁边站着个面皮紫涨手足无措的男娃子,不是大郎又是谁。 眼见瞧热闹的人越围越多,丁氏哭得更来劲儿,不住地说自个挨了打,气得那掌柜怒斥:“你这妇人休得胡说,分明是你想拿假当归诓钱,这才赶你出来,我们可没动你一根手指。” 丁氏啐了一口:“假当归,你说假的便是假的,你是天王老子?那是俺辛辛苦苦上山挖的,你弄坏了俺的药不想赔钱,你欺负俺乡下人,俺要去衙门告你,让青天大老爷治你的罪……” 一双双眼睛瞧了过来,目光落在大郎身上,他觉得像刀子一般割人:“娘,咱会不会真弄错了……” 想起方才那药柜师父帮他们辨药,大郎心下打起了退堂鼓。丁氏却不管不顾道:“咋个会弄错,你别被他们给骗了,分明是他们想赖账,欺负俺乡下人哩。” 话没说完,丁氏的麻袋被人甩了出来,里头的“当归”滚了一地,众人哄笑。 这条街上开药铺的多,大伙儿怎会瞧不出这是锦鸡儿根,当下便议论起来,臊得大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丁氏还在那儿胡搅蛮缠。 黄湘玉自己也是养儿子的,觉得大郎可怜,不想再看,便领着白晓儿姐妹悄悄地走了。 一路上,白晓儿和白蕊儿极有默契,都没提丁氏那事儿。 白晓儿心里乐得自在,没了丁氏盯梢,她今儿个就能搬些东西回去,省得偷偷摸摸怕人瞧见。 想到这儿,她不由叹气,她的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照她的打算,等再赚了钱,她就要起房子买田地,再接下来,说不定还会开作坊开铺子。 她须得想个法子过了明路才行。 这事儿,说来简单做来难,说到底只有分家一条路。 可瞧白家如今光景,把最能干活儿的一家分出去,除非白老头脑子坏了,否则绝无可能。 白晓儿甩头,第一次赚大钱的喜悦都被冲淡几分。 不过等到了家,看到柳氏和小妹,这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了。 “娘,馨儿,这些都是我和大姐给你们买的。” 白晓儿把东西拿给柳氏看,柳氏吓一大跳,白馨儿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白晓儿如今没打算再瞒柳氏,便把卖方子的事儿一五一十和她讲了。 没想柳氏和黄湘玉不同,竟是十分赞同:“娘知道你们做酸笋不易,先前忍着不敢说,这下倒好了,等买几亩地,你们用不着再折腾,我的心也就安了。” 第二十章林家小哥 柳氏这回倒没说把银子归到公中。因那天丁氏的话刺痛了她,这银子她想留着置地,将来给晓儿做陪嫁。 在村里,哪怕是寡妇,有几亩良田做陪嫁的,都不愁嫁不去好人家。晓儿要有了陪嫁,说不定那汪家就不会再打退亲的主意了。 晚间趁白晓儿去打水,柳氏将这话告诉了白蕊儿,白蕊儿知晓白晓儿性子,觉得不妥。 等柳氏睡着,白蕊儿悄声和白晓儿通气,说柳氏等白秋生回了就去汪家谈她的婚事,白晓儿便想到:分家倒是其次,她得先想个法子把汪家那门亲退了才是正理。 隔日一早,白晓儿惦记着那只母羊,又比白蕊儿早起一回。 昨儿个她用篱笆围住墙角,铺上干草给母羊做窝。母羊或是涨奶厉害,疼得咩咩叫,白晓儿很顺利便挤了一大碗羊奶出来,又给羊喂些鲜嫩的青草吃。 等到吃早饭的时候,桌上便多了一道羊奶羹。她在羊奶里加上磨碎的小米、杏仁和大枣,煮好的汤羹雪白,其间点缀些许鲜红的红枣沫儿,瞧着就有食欲。 “晓儿你做的啥,好香呢。”柳氏见多了一道新菜,忍不住问。 “娘,这是羊奶羹,您快尝尝。” “啥?这是羊奶做的?”在柳氏的印象中,羊奶膻味太重,根本没人吃它。 带着疑惑吃了一口,柳氏眼睛大亮。 白晓儿把一钵羹分了四浅碗,让她们快吃:“这个滋阴补虚,适合妇人和孩子,咱每天吃一点,要不了多久,脸上身上都会变得白嫩嫩的,比擦什么玫瑰茉莉的面脂都强。” 白蕊儿正是爱美的年纪,听到这儿,忙捧起碗来喝了。 她这些天营养跟上去了,小脸逐渐丰润,身量也显出少女的窈窕,一天比一天标志。 柳氏则比前些天看着更年轻了些,鬓边的白发都浅了不少。 白晓儿瞧着她们吃,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回头多弄两头羊,到时拿羊奶敷脸、沐浴,那才叫享受呢。 下午白晓儿让白馨儿把门,和白蕊儿一同上山去采花椒。 到了花椒林子,上回还青着的花椒如今都红了,白晓儿便决定多摘些,最后同白蕊儿摘了整整一篮子才罢。 “晓儿,这么个小东西真比辣椒还辣?” 新鲜花椒闻起来是酸甜的果香,白蕊儿不信,咬了一粒,结果辣得舌头发麻,灌了半竹筒水都不管用。 “我说辣你不信,这下晓得厉害了吧。” 白晓儿见一棵树上三月泡熟了,就想摘果子给她解辣。 她不顾白蕊儿反对,挽起袖子上了树,没想摘完下来的时候,踩上树干上的青苔,从树上跌下,兜里三月泡撒了一地。 “呀,好疼。” “晓儿你咋了?要不要紧?”白蕊儿大惊失色。 白晓儿指着脚脖子,疼得说不出话来,白蕊儿忙拿手去探,白晓儿脸色“刷”地白了。 “别碰,否则会更严重。”冷不防传来男子的声音,吓白蕊儿一跳。 回头,一个清瘦少年背着药篓,穿着身破衣,在山坡上站得笔直,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也成了淡淡的月光。 白晓儿瞧见这张清泠如山间月的脸,心里一震。这少年生得实在好看,修眉星眸,神清骨秀。白家几个男娃模样也算出挑,可和他一比,就像石头和美玉,萤火和皓月,根本不值一提。 这小小的落叶村,竟有这般钟灵毓秀之人,自己先前怎就没听人提过。 白晓儿正疑惑着,白蕊儿突然说道:“原来是林小哥,倒吓我一跳……” 林致远礼貌地微笑,白蕊儿又说道:“林小哥,我妹妹刚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摔了腿,你能不能……能不能帮着瞧瞧?” 林致远目光落在白晓儿身上一瞬,尔后点头:“好。” 他走到近前,白晓儿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他蹲下,白皙的手指将白晓儿的裤腿撩起一点,刚好露出受伤的脚腕,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好在那伤处只是有些肿胀,没发紫,也未破皮。 “林小哥,我妹妹伤得厉害么?是否有碍?”白蕊儿心里十分自责,若不是自己,白晓儿也不会从树上摔下。 “无碍的,休养两天,擦点药便好。”林致远顿了顿:“不过现下她走不了路,需要人背。” “没事就好,林小哥,真是太谢谢你了。” 白蕊儿松了口气,把篮子搁地上,转身去背白晓儿,林致远突然说道:“你与她差不多身量,山路难走,恐怕脚会着地,不如我来吧。” 他来背?白蕊儿有点犹豫。 晓儿已经十四,况又定了亲,这男女有别的,被人瞧见总不是事儿。可她转念想到,名节虽要紧,但要为这个落下病根,岂不是更糟。 “如此……那就多谢你了。”白蕊儿便说。 “不必客气。” 林致远背起白晓儿,白蕊儿则背着他的药篓,提着篮子跟在一旁。 林致远一路无话,白蕊儿怕他尴尬,遂找些话来与他说,他却惜字如金,偶尔回答一个“是”或“不是”。白晓儿趴在他背上,便觉得这少年有些阴郁,似乎不太好相与。 到了离白家不远的地方,林致远突然停下,白晓儿一愣,他轻轻放下她,道:“快到你们家了,就送到这里。” “多谢林小哥。” 白蕊儿感激地接过妹妹,这林小哥知道给晓儿避嫌,倒是个细心人。 林致远说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他将一只小瓷瓶放进白晓儿篮子里,嘱咐她:“用这药油一日揉伤处三次,不出两日便能好,其间少走动。” 说完不等她们推辞,便背着药篓走了。 白蕊儿知道他家日子艰难,这药油是留着卖钱的,十分不好意思,白晓儿见他走远,忍不住问白蕊儿:“姐,这林小哥是谁啊,之前怎没听人提过?” 白蕊儿望着那清瘦的背影,叹气:“想来你也不记得了。他叫林致远,是村东林家的儿子,他爹林大成是个无赖,被称‘鬼见躲’的,村里人见他一家子都绕着走,又怎会提他?” 白晓儿点头:“怪不得我觉得他和村里那些男娃不同,原来有个这样的爹,那他娘亲呢?” 白蕊儿顿了下,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道:“他娘亲……去岁刚病死了,也有人说……是被他那个爹喝醉了打死的。晓儿你不知道,他娘亲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长得就像年画上的仙女,会裁衣裳,还会看病抓药,他爹简直是个混账……这林小哥太可怜了,咱得把药油的钱还给他。” “嗯,这是自然的。” 两人为着林致远的事儿唏嘘一阵,等到了家,却发现门大敞着,丁氏那大嗓门从后院传出,中间还夹着小妹白馨儿的哭声。 白蕊儿脸色大变,背着白晓儿冲进屋去。 只见柳氏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地上,鬓发散乱,一脸点心渣儿,白老太和白娇凤在一旁叉腰虎着个脸。 不用想,也知道这儿方才发生了什么。 “住手。”见丁氏还在和白馨儿拉扯一块花布,白蕊儿大喝。 丁氏闻言果真松了手,白馨儿当下攥着布跌了个屁股蹲儿,小脑袋磕到床柱子上,哇地哭了。 “馨儿。”柳氏抢过去抱白馨儿。 丁氏突然一拍巴掌,阴阳怪气道:“哟,可算是把人盼回了,这三弟妹都病得下不来床,你们俩闺女不好好在家伺候着还往外跑,快说,你们俩到底干啥去了?” “我们出去关你啥事?我都还没问你凭啥进我家来,是不是上次教训得不够,还想再来一回?” 白蕊儿红着眼抄起门栓,杀气腾腾瞪着丁氏,也不顾白老太在场。 丁氏想起上回挨打那事儿便有些后怕,她往后退了一步,白娇凤立刻叉腰上前,剜她一眼,又骂白蕊儿:“白蕊儿反了你还,居然敢跟长辈动手,信不信我让爹撵你一家子滚蛋?” 白娇凤这段日子可谓吃尽了苦头,脸被晒黑了不说,原来细嫩的手还变糙了,这对养尊处优的她来说,着实不能忍受。 她瞧着白蕊儿出落得愈加水灵的脸蛋,怒火中烧,恨不得立马拿剪子划烂了。 白蕊儿见她搬出白老头来,冷笑:“姑好歹是要出门子的闺女了,居然上打嫂子下打侄女,还要赶哥哥一家出去,这话要是传出去,那罗家不娶你了,看到时爷会撵谁出门。” “你……”白娇凤见白蕊儿不是跪地求饶,而是赤果果地威胁自己,立时气了个倒仰。 白老太也没想白蕊儿口角变得这样厉害,便骂起了白秋生:“个挨千刀的黑心肝玩意儿,这是要俺的命啊。早知这样,俺生下来就该把你扔林子里喂狼,省得生出来的黑心种子祸害俺凤儿……” “奶,我爹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你这样骂他,也不怕他寒心?”白晓儿沉着脸,冷冷盯着白老太。 白老太和她雾沉沉的眼睛对上,忍不住一个激灵,接着尖声道:“俺怕他寒心……他从俺肠子里爬出来,就算俺要掐死他,他也只有受着的份儿。你们给俺等着,回头定要让他好好教训你们几个,要不白家的名声都教你们几个丫崽子给败坏尽了。” 白老太骂完,便拖着白娇凤一阵风似地走了,丁氏见白蕊儿拿着门栓虎视眈眈瞧着自己,一缩脖子也跟了上去。 到了门外,白娇凤撅着嘴,不耐烦地甩开胳膊:“娘你干嘛拉我?我还没教训那几个小贱种呢,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们?” 第二十一章白娇凤的心思 “凤儿,那几个丫崽子心毒着呢,你没见她们想坏你的亲事。”白老太说道。 白娇凤眼儿一翻:“她们敢?” 白老太眯着三角眼,想起白晓儿方才那直勾勾的眼神,心里一阵发毛。 “凤儿啊,俺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几个贱丫头如今变得邪性了。翻年你就得出门子,那罗家不是寻常人家,若这些话传出去,对你可不是好事儿。” 白娇凤不耐烦道:“真是烦死了,你老说罗家多好多好的,可这么些年咱连半块布头也没见着,怕是打肿脸充胖子吧。” 白老太急得戳她额头:“你这妮儿咋个拎不清哩,娘还能害你?那罗家有几十亩良田,雇了长工不说,还买了做活儿的小丫头子。你这一嫁过去就有人伺候,这样体面的亲事,在咱落叶村绝对算头一份。” 白娇凤听到这里,面色到底缓和了,可还是啐道:“嘁,能有多好,难道还比得过汪家?” 白老太不以为然道:“汪家一门子穷酸有啥好的,不就是他二舅要做官么?外甥和舅舅不还隔着一大层哩,哪比得过罗家。” 可那汪小秀才长得俊,有才学,往后说不定还能考举人,做官家夫人不比地主老婆威风么。白娇凤在心里呐喊。 她想到前两日不小心撞到的那个穿儒生服的英俊少年,一颗心都快蹦出胸口。 她瞧着白老太,嘴唇动了动,可到底啥也没说,扯着辫梢和白老太进屋去了。 门“砰”地关上,丁氏被挡在外头,鼻子差点撞到门板,气得拍腿。 “哼,俺还以为一个个有多能哩,原来都是些银样镴枪头,还不如俺呢。” 这次她煽动白老太母女来三房,没想半点好处也没捞着,她想到那些点心和花布,心里就像猫抓似的。 “她们舍得买这么些东西,肯定还剩不少钱哩,瞒得过婆婆可瞒不过俺。”丁氏转着眼珠子,回屋找白春生商量去了。她要想法子让三房把钱吐出来,给大郎娶媳妇。 屋内白蕊儿将柳氏扶上床,收拾起屋子来,柳氏红着眼搂着白馨儿,白馨儿抽噎道:“大姐……你骂我吧,是我没听你话,和刘金锁跑出去玩,奶她们才闯了进来。” “这事咋能怪馨儿,是大姐思虑不周,不该让你和娘单独在家。”白蕊儿给她方才磕伤的地方抹上熟猪油,一脸的心疼。 柳氏在一旁哭道:“都是娘没用,你们奶一骂俺就懵了,啥都不记得了,亏得这次没把银子和米面拿家来,否则……否则……” 柳氏恨自己不中用,白晓儿怕她堵心,忙劝道:“娘快别哭了,我向您保证,这种事儿往后不会再有了,爹虽不在,家里还有我跟大姐哩。娘也不是没用,是太善良了才会被奶她们拿捏,慢慢地来,总有一天会好的。” 见闺女这么懂事,柳氏惭愧得更加无地自容。 …… 涂了林致远给的药油,才两天,白晓儿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 其间白蕊儿去了林家送钱,林致远只收了两个铜板意思一下,白蕊儿反倒更加不好意思,就连柳氏也说林致远这孩子心眼实,让她们记着人家的恩情,往后多帮衬些。 白晓儿养好伤,决定去和白老爷子通个气,将那天的事儿提一提,就怕白老爷子还蒙在鼓里。 果然,当她告诉白老爷子时,白老爷子气得胡子直抖,当下要找白老太和白娇凤算账,白晓儿忙拦住:“爷您消消气,就算奶和姑做得再不对,她们也是长辈,我来找您不是为了告状的。” 白老头锁着眉,把烟杆子一横:“可她们今天这事儿做得忒不像样儿了,根本没将我的话放心里,我若不教训她们,家里岂不越发没了规矩。” 这都什么时候了,白老头还念着规矩不规矩。 白晓儿心中冷笑,嘴上说道:“爷,您知道奶性子孤拐,要是去找她,她怕是更看不惯我娘。我娘如今搁不住闹,现已经起不来床了,再来一回我怕都赶不上我爹回来了……” 听到孙女的话,白老头黧黑的脸瞬间紫涨。二孙女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埋怨自己没处理好家事啊。 不过她说的在理,虽说自己是一家之主,可白老太才是主内的人,闹僵了只会让三房处境更艰难。若真折腾坏了,家里失了柳氏这个主劳力不说,老三那儿也交代不了。 老三虽然老实,但是还是极看重柳氏这个媳妇儿的。 白老头想到这里,抽了口烟道:“晓儿说的对,是我思虑不周。你且回去照顾你娘吧,这儿有爷在呢,你放心,出不了大褶儿。” 白晓儿知道白老头是个精明事故的人,得了他的保证,事情也就解决了。至于怎么解决的,那就是白老头自个的事了。 她脚步轻快地往后院去,在三房门口遇见端着脸盆的大郎。大郎阴沉沉地朝她看来,扬起胳膊,若不是她跑得快,那盆子脏水眼见就要泼她一身。 饶是这样她鞋面上还沾了不少水点子,里头还夹着红红的血丝。 白晓儿恶心得要死,要找大郎算账,大郎却躲进屋子用力关了门。 白晓儿眯眼看着脏掉的鞋,不由想到:大郎不是傻子,恐怕已经猜出卖药那事儿是自己耍了他,如此看来,大房一家怕是要和她死磕到底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大郎那日在德仁堂出丑,居然被心上人周小莹瞧了去,周小莹后来便不搭理大郎,看他的眼神也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了,大郎知道缘故后,心里简直恨透了白晓儿姐妹。 他这几日仔细观察,觉得白晓儿简直不正常极了,根本就不是以往那个锯嘴葫芦一般的女孩,哪儿哪儿都不一样。偏这些人眼瞎瞧不出。 她肯定中了邪,说不定又被妖精附身,所以他找来一碗狗血,混在水里泼她,想现出她的原型,只没想被她躲过去了。 算你这回运气好。 大郎愤愤地想着,表情阴郁。 白晓儿这两日没人来找茬,便赶着把剩下的酸笋腌出来了,还做了一大壶花椒油。 当她把花椒油送去给珍馐坊的沈掌柜,珍馐坊的第一批酸笋也腌制好了。 “丫头你来得正好,快尝尝我们做的如何。”沈掌柜笑眯眯道。 白晓儿见他表情便知道是成了,尝过之后她不由赞叹:“酸爽清脆,比我家的还要好,果然是珍馐坊的大师傅做的。不过要能配上我的花椒油,肯定更好吃哩。” “花椒油,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东西么?”沈掌柜立刻便来了兴致。 “是。”白晓儿笑着让小豆子拿了个干净的白瓷碟子来,夹了两筷子酸笋,又将金红的花椒油倒了一点在上头拌匀。 “沈掌柜,您尝尝。”沈掌柜还未举筷,小豆子便在一旁咽起口水,沈掌柜笑着让小豆子先尝。 小豆子也不推辞,尝了一口便道:“呀,这东西怎么这么香,明明只加了一点呀。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沈掌柜闻言尝了一筷子,细细咀嚼后盯着白晓儿道:“确实不错,晓儿丫头,这花椒油不会又是你家的祖传秘方吧?” 白晓儿知道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便道:“沈掌柜,实不相瞒,这个却不是什么秘方,上次相瞒是我不对,其实这些吃食的做法,都是一个老头儿教给我的。” “什么老头儿?”沈掌柜问。 “是一个姓岳的老头儿,流浪到我们村里,我娘见他没地儿住也没东西吃,时常让我送些吃的给他。时间一长那老头儿便说自己会厨艺,慢慢将这些教与了我,甚至还教我读书识字。” “姓岳?”沈掌柜一脸惊愕。难道那个老头儿是御厨岳氏一脉的传人?怎会这样巧合? 白晓儿却不知自己歪打正着,事情虽是她胡诌的,可岳老头这人倒不是她杜撰。 前两年确实有个古怪老头儿流浪到她们村,村里好些人都晓得。不过这老头压根就不会什么厨艺,也不识字,好在他去岁已经病死,如今查无对症。白晓儿是怕沈掌柜去查验,才想出这么个借口。 不过这也是因为珍馐坊口碑好,沈掌柜人品佳,她才敢这么说。 若是心术不正之人知道自己有秘方,怕是用尽手段也会将它据为己有。 果然,沈掌柜只是愣了会子,随恢复如常,他摸着稀疏的胡子感慨:“晓儿丫头,这也是你的缘法,你切记,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省得引来祸端。” “哎,我省得的,除了沈掌柜谁都不晓得,就连家里我都没说。”白晓儿答应着,又说起这花椒油:“这花椒油除了凉拌,做荤菜也是极好的,您可以试试。” “哦,你这次带了多少过来?”沈掌柜问。 “这次只有十来斤,我全给您拿来了。” 沈掌柜便叫来大厨,让他花椒油拿去试菜,并请白晓儿将用法细细告诉他。 这厨子五十来岁,姓何,从打荷的做到主厨,在珍馐坊干了大半辈子,这回见沈掌柜对这么个穿着寒素的小丫头这样客气,心里奇怪得紧。 他出到门去,忍不住问小豆子:“我说豆官儿,这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掌柜的对她这样推崇,这花椒油……真能吃么?” 第二十二章再遇林致远 小豆子立刻道:“您且放一百个心,这白小姑娘厉害着呢,那麻辣酸笋就是她做出来的。” 何大厨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就是祖传的手艺么,我见得多了。” 小豆子知道此事不可细说,便说道:“反正掌柜的高看她,您可不能怠慢,往后她是要常来我们这儿的。” 何大厨半信半疑地拎着花椒油去了,掌柜的既发了话,自个还是得照做,至于做得好不好吃,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沈掌柜急于知道结果,便留白晓儿在这儿吃饭。 白晓儿方才只告诉了何大厨两道菜,一道水煮鱼片,一道椒香茄子,都是不费功夫的。 不多时,何大厨那边菜就做好了,沈掌柜试吃后立马拍板,按四十文一斤收了白晓儿的花椒油,末了又问白晓儿是否能把这方子卖给自己。 白晓儿这回却拒绝了。因花椒油做起来容易,主要难在原料上,她打算自个种一片花椒专供酒楼,这样才能源源不断有银子进账,比卖方子来得久远。 等她本钱再多点,就可以开酒楼开糕点铺子。不过现下她还是得靠着和珍馐坊合作,稳打稳扎慢慢来。 这回依旧是小豆子送她出门。 临走时,白晓儿拿出一个油纸包塞给小豆子,里头是她刚琢磨出来的羊奶杏仁糕。 “小豆子,这是我特地做给你的,多谢你几次为我费心。”白晓儿笑眯眯的说道。 “哎,这怎么好意思。”小豆子挠头,脸涨得红红的,推辞一番便收下。不少他贪嘴,实在是因为白小姑娘做的东西好吃,不吃简直对不住自己的肚子呀。 白晓儿突然想起一事:“小豆子,你知道镇上哪儿有卖笔墨的吗?要便宜些的。” 小豆子立刻道:“呀,你要练字呀,往这儿走,第三个街口往里有间青云书院,旁边就有卖笔墨的,因都是学子光顾,比别的地方便宜许多呢。” 青云书院,白晓儿心头一跳。她那便宜未婚夫汪如笙,貌似就在那家书院进学。 想到汪家,白晓儿小脸微沉。去到青云书院,一个背着药篓的清瘦身影映入眼帘。 待走近,她听到那清冷如山泉的少年的声音:“老板,能再便宜些么?” 老板为难道:“……你这小哥,长得一表人才杀价怎么这么狠,这价格我都没赚头了……这样吧,再少三个铜板,这已是底价了。” “多谢了。”林致远笑着从钱袋里数出钱来,老板摇头叹气,收了钱,将一摞厚厚的纸并两支湖笔递给他。 “拿好嘞,小哥改日再来。” “好。” 林致远拎了东西,转头瞧见白晓儿,愣住:“白姑娘?” “林小哥也来买东西呀。”白晓儿笑着打招呼,待瞧见林致远嘴角的淤青,眼神微变。 林致远却似没看到,云淡风轻道:“我来买些纸回去。” 白晓儿“哦”了一声,突然想到柳氏的叮嘱,叫住他:“林小哥,你且等我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 林致远回头,清亮的眸光拂过她面颊,白晓儿甜甜笑着:“就一会儿,很快便好。” 她很快挑了四支中等毛笔,两方砚台,然后将最便宜的纸要了两大扎,老板见她和林致远一道,便按方才的价格算给她。 白晓儿白捡了个便宜,心花怒放,又多加了一方砚台和两支便宜的毛笔。 林致远站在不远处,看她与那老板杀价,眸光闪动,最后见她拎着一大捆东西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 “林小哥,我今天是借你的光才买到便宜东西,多谢你。” “不必客气,脚伤如何了?”林致远问道。 “已经好全了,你的药实在管用,药材……肯定不便宜吧。” 白晓儿说着站住脚,从兜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林小哥,这钱你一定得收下,你好心帮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亏本。” 她刚去德仁堂打听过,上好的伤药要半两银子一瓶,林致远给的药应该值这个价。况采药是件危险的事儿,这种便宜她不能占。 林致远盯着那银子,声音冷下来:“钱就不必了,你不如把药还我。” 白晓儿没想他会生气,赶紧赔笑:“林小哥,药我已经用了没办法还你,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回林致远倒没说什么,居然很快同意了。白晓儿有些意外。 她有心谢他,一连说了几个不错的馆子,都被否定,最后两人去了常去的那家馄饨摊儿。 “林小哥,你要吃虾肉还是三鲜的?这两种都不错。”白晓儿问他。 “虾肉吧。” “老板,来两碗虾肉馄饨,多放点紫菜。”白晓儿冲摆摊的白胡子老头儿说道。 “哎,来了。”老头儿端着个木托盘,把圆滚滚的馄饨下进锅里,闲扯起来:“丫头,今儿个怎没见黄娘子,倒来了个俊俏的后生。” “黄婶儿还没下摊呢,这位小哥也是我们村的人。”白晓儿笑着介绍。 “呀,你们村里水土好,男娃子生得比女娃娃还俊,了不得呀。” 林致远听他们寒暄,卸了背篓,下意识将衣裳上的皱褶捋平。白晓儿瞧见,恐他有洁癖,忙抢过去拿手帕擦了遍桌椅才让他坐下。 馄饨很快端了来,林致远便专心对付着碗里的馄饨来。 白晓儿发现他吃东西不紧不慢,举止文雅,低着头,腰背却挺直。 她忍不住想起他那大户人家出生的母亲。要是她没流落乡野,眼前这个少年应该过着金尊玉贵的公子哥的生活吧。 这造化,还真是弄人。 白晓儿一声叹息。 吃完东西,林致远擦净嘴,起身向她告辞。 他还得去药铺卖药。 白晓儿便去了黄湘玉摊上。 恰逢棉花店的人把新弹的棉絮送了来。白晓儿抚摸着洁白柔软的棉被,想着今天能和白蕊儿睡个好觉了,很是高兴。 黄湘玉瞧见她手中的东西,便笑道:“咋买了这么些纸笔,咱晓儿想考状元呀?” “婶儿,我是想学着记账,以后用得着哩。”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一阵唏嘘:“晓儿说得对,这不识字呀可不是睁眼瞎么。若不是没钱,婶儿都想送你阿牛弟弟读书去哩。” “婶儿别这么讲,我还有桩生意要和你一块儿做呢,最迟等明年,阿牛弟弟就能读上书了。” 白晓儿自己赚了钱,自然想着拉黄湘玉一把。 关于合伙做生意的事儿她已琢磨了些时日,碍于这些天忙,没来得及和她讲。 真的?做啥生意啊?” 黄湘玉喜出望外,经过这么些天的接触,白晓儿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她说的生意,肯定错不了。 “婶儿别急,晚上我和你慢慢讲。” …… 等白晓儿回家,白家的院子里空落落的,到了饭点,灶房连火都没生。 白晓儿正奇怪着,白馨儿哒哒地跑来,抱住她的腿:“二姐你回了呀。” “馨儿,家里咋没人做饭?”白晓儿腾出一只手来摸她脑袋。 这时白蕊儿出来了,接过她手里被褥,两人一道进门:“方才……汪家来人请爷奶去里正家吃酒,大伯母一家和二伯母,还有四叔也跟了去。” “好好的吃什么酒?肯定没好事儿。”白晓儿冷笑。 她对汪家那一家子可没什么好感。 柳氏却满面愁容,担忧道:“晓儿,会不会……会不会是提退亲。要是你爷奶被他们许了好处,怕是……” 见柳氏想到此节,白晓儿索性把话说开:“娘,这有啥好怕的?退亲才好呢,我可不想往火坑里跳。” “你瞎说什么,那汪家怎会是火坑呢?”见白晓儿居然有这种想法,柳氏立刻急了。 白晓儿冷笑:“怎么就不是火坑?还没得势就想悔婚,我若真嫁过去,那汪家儿子又恰好做了官,怕是立马就要把我休了,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当太太。” “咋会呢?如笙那孩子娘瞧着长大的,心眼是顶好的。”柳氏满脸的不信。 白晓儿无语:“他再好也搁不住有那样的爹娘舅舅啊。娘,我不想高攀谁,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门亲就作罢吧。” 柳氏眸中含泪:“俺晓儿还小,不晓得其中厉害,这亲哪是说退就能退的。你放心,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你顺利嫁入汪家。” “娘。”白晓儿气急,柳氏却已经显出疲态。 白蕊儿怕柳氏熬坏了身子,将白晓儿拉到门外。 “晓儿,这些话等娘好了再说吧。” 白晓儿脾气上来,也红了眼圈:“姐,那汪家明摆着瞧不上咱,咱为啥非得上赶着?我都不知娘到底怎样想的。” 白蕊儿叹气:“晓儿,娘也是为你好,这退了亲的女娃往后就难了。刘家的金燕儿你听说过吧,前些年也是被人退亲,后来拖到二十五,嫁了个四十多岁的独眼鳏夫。那鳏夫喝酒打人,不出两年金燕便受不住了,大年三十投了河。她娘家因闺女是被退过亲的,底气不足,也没敢找她男人理论。” 白晓儿怔住。 她从未想过,在她所处的这个朝代,退了亲的女子会过得这样艰辛。 简直不被当人看。 “姐,难道男人就不怕退亲吗?”白晓儿觉得胸口烧着一团火,灼得她发疼。 “男人就算死了老婆,只要拿得出聘礼,照样能娶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白蕊儿叹气:“晓儿,世道就是这样不公,姑娘家若是行差踏错,一辈子也完了。” 等一家人吃罢饭,上房那些人回了,便叫柳氏去堂屋商议事情。 柳氏裹上厚夹衣,去了一刻钟便回了。 她拉住白晓儿的手,喜极而泣:“晓儿,今儿那汪家果然是想退亲,只是你爷他不同意。汪家人刚一提,就被他挡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二次退亲 听到这个消息,白晓儿半点也不意外。 以白老头的精明,绝不会为了一点好处就放弃这门亲。 汪家舅老爷到时是要做官的,只要攀上点关系,将后来的好处绝对少不了。 这笔账他算得过来。 “晓儿你不晓得,当时汪家中举的那位舅老爷都出面了,还拿出五十两银子,没想你爷瞧都不瞧,只说你曾爷爷当初救了汪老太爷,这亲事是长辈拿命换的,再多银子都不退。那汪家舅老爷不愧是做官的人,知道了这事儿大发脾气,反倒怪如笙他娘不地道,还说让咱放心,这门亲他认了。晓儿啊,这样一瞧他们家并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家,你这嫁过去俺也就放心了。” 柳氏面上放光,带着重生般的喜悦,一下仿佛年轻了几岁。 白晓儿暗自叹息。 柳氏性子太过单纯,任何事情都只能看到表象。 她几乎可以肯定,汪家绝不会因为白老头搬出汪老太爷来,就心甘情愿娶自己进门。 至于今天为何松口,其中必定有缘故。 说不定缘故就在那舅老爷身上。 …… 此时此刻,镇上一间雅致的茶楼内,汪氏夫妇和舅老爷周扶林相对而坐,正商议着事情。 “二弟,不是姐说你,你也太给那白家脸面了,怎么不拿出官威压他一压,量他们也不敢不应。”周氏想起今儿个那慕,忍不住埋怨起弟弟来。 汪老幺怕落了舅老爷的面子,忙劝周氏:“笙儿他娘,舅老爷待人慈和,这是官老爷的父母心,也是白家的福气,你不懂就别掺和了。” 周氏见弟弟脸色不好,立刻回过味来,便放软了语气:“我这不是着急么。咱家就笙儿一个儿子,他又像他舅舅是个有出息的,那白家闺女要嫁过来,汪家倒没啥,只怕辱没了咱周家的门庭。” 周扶林听到这里,面色才好了些。 他年近四十没有儿子,如笙这孩子肖他,他确实很喜欢,甚至起过过继的念头。 只是如今…… 周扶林眼神微凛:“大姐,姐夫,这事儿不用急,将来我定会给笙儿聘一个大家闺秀……只是现今就要授官,朝廷派了督学下来考评,此时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这节骨眼上绝不能出半点错处。” 周氏和汪老幺面面相觑,也跟着紧张起来,他们满门的荣辱可都系在这位舅老爷身上。 周氏忙问:“二弟,这事儿难道会影响你做官?” 周扶林迟疑片刻,点头:“这次来的督学据说十分古板,看重官员品行,若你们执意退亲逼急了白家,到时只需告我一个仗势欺人,一切就完了。” 周氏和白老幺吓出身冷汗,保证不会再提退亲的事儿,一切等周扶林安排。 周扶林松口气,仔细叮嘱他们一番,又让周氏把今年给汪如笙夫子的束脩添了三成,这才回了镇上新置的宅子里。 周氏送走弟弟,这心里越想越憋屈。 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官老爷的姐姐,威风一天都没抖过,反倒要夹着尾巴做人,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气得数落白老幺一通,白老幺点头哈腰不敢回嘴。 周氏更觉不得劲儿,便带着新买来的小丫头子趾高气扬出了茶楼。 刚到门口,袁氏突然从角落里转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汪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氏眼儿一斜。 她做闺女时和袁氏很有几分交情,但袁氏如今可是白家人,她板起脸:“婆婆都走了你怎么还在,不怕她骂你?有事快讲,我还赶着去顺德斋买新出的胭脂呢。” 袁氏低眉顺眼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话。 周氏表情渐渐变了,最后瞪圆眼睛道:“桂萍,你说的是真的,你真能办成这事儿?” 袁氏笑吟吟地说道:“你如今是官老爷的姐姐,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骗你呀。只要按我说的来,便没有不成的。”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你可得仔细些。” 周氏想了想,咬牙应下,又道:“只要能成,往后你有用得着的尽管开口。听说你们家老太婆这阵子待你不好,到时我会想个法儿让你回镇上。” “那就太感谢了。”袁氏放低姿态,目送周氏和小丫头离开。 等回白家,白老太叉腰站在院门口候着她,一脸凶神恶煞。 袁氏才想起今儿个轮到自个做饭。 她最后挨了一大通骂,拖着沉重的腿脚去灶房烧伙,大嫂子丁氏抄着手,在一旁冷嘲热讽。 袁氏勉强笑了笑,熟练地拿铁钩子掏灶膛、添柴禾,等水开了下米进锅。 丁氏想起袁氏前些日子还戴镯子穿裙子,一副金尊玉贵的城里人打扮。如今却穿得跟老妈子似的,干起活儿来也和她们这些村里媳妇没啥不同,心里更加得意。 这顿饭她便吃得十分舒心,末了她和往常一样将碗一推,抹了油嘴拉大郎回屋。 只是没过多久,外头传来敲门声,来的居然是袁氏。 “二弟妹,找俺有事呀?” 丁氏把着门框子,刚要赶人,突然看到袁氏拎着的油纸包,两只眼睛都快黏在上头了。 上次那桂花糕的味儿她到现在还记得,甜滋滋香蜜蜜的,好吃得紧呢。 她咽了口口水,袁氏了然一笑:“我今儿在镇上碰见表妹,她给了我两斤玫瑰饼,我记着大嫂爱吃甜的,特地给你送来。” “哦,这样啊,俺是爱吃这个哩……你进来吧。” 丁氏看在玫瑰饼的份上,把袁氏让了进来,同时对大郎使眼色。 大郎知道二婶肯定有话找娘说,便闷头出去了。 袁氏将玫瑰饼搁床头,对丁氏道:“大嫂子,我今儿来是替人告诉你一桩事儿。” “啥事儿?你前两回害俺还不够,想来第三回?” 丁氏翻了个白眼。 若不是袁氏撺掇,自个也不会去三房找麻烦,肉没吃到口还挨了侄女一顿打,真是气死个人了。 袁氏忙道:“大嫂先别急,我如今也是个传话的,你先听我讲完,再自个拿主意。” “那你给俺说说,是谁让你捎话儿来的?”丁氏撇嘴,没把话说死,袁氏便凑过来告诉她一番。 丁氏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说道:“这事儿……可当真,那周氏真能给我二十两银子,不是诓俺的吧。” 袁氏说道:“哎,哪里会呢?他们家可是有位官老爷,莫说二十两,就是两百两也拿得出。况那汪如笙将来是要过继给他二舅的,这门亲他面子上说不退了,其实还是不乐意呢。” 丁氏便想起今天那周二舅的脸色,嘀咕道:“换了俺也不乐意哩。” 袁氏接口道:“就是,以汪家的门第,咱这样的人家哪高攀得上?要是咱今儿个把亲退了,大郎立马就能娶媳妇儿,晓儿也能送去庙里或给人当个填房,到时又能得笔银子,二郎娶媳妇的钱不也有了么。” 丁氏沉着脸不吭声,袁氏这话可说到她心里去了。一下子解决两个,这样好的事儿白老头怎么就给推了。 丁氏顿了顿:“你也别灰心,一条路走不通,还有另一条。周姐姐都跟我讲了,只要你能帮她把亲退掉,二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她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这五两是定金,若是成了,余下的再给你。” 丁氏两眼放光,立刻接了银子揣进怀里。 “这事儿我暂且应下,不过二十两哪儿够呀,他们家如笙往后也是要做官的,怎么着也值个三四十两。你能不能和他们说说,再添一点。” 这丁氏如此贪婪,袁氏心中冷笑,嘴上说道:“大嫂放心,这话我一定帮你带到,只要你能办好,将后来好处多着呢。” 袁氏走后,丁氏立刻让大郎去找白老三回来。 待她把这事儿和白老三一讲,白老三也喜得发癫,立刻便同意了,两口子商量来商量去,没想被大郎在外头听着了。 大郎知道娘亲给自己把娶媳妇儿的钱赚回来了,心里也有了主意。 自出了卖假当归那件事,那周小莹原本是不理大郎的,恰好她弟弟这阵子病了,大郎便有了机会。 他趁爹娘连夜回摸回娘家商议事情,便把那五两银子从丁氏藏私房的地方偷了来。 当找到周小莹,周小莹和她爹娘正围着弟弟哭得撕心裂肺,有了这雪中送炭的五两银子,周小莹她爹当下便请了镇上的大夫来。 等弟弟吃药退了烧,周小莹红着脸,含情脉脉地瞧着大郎,把个大郎喜得都快上天。 “小莹,你放心,我定会娶你过门。”大郎信誓旦旦握着她的手保证。 周小莹却甩开他的手,泫然欲泣:“大郎哥,我当然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我爹娘非要二十两银子,少一两也不成,你哪能凑到这么多钱呢?” 大郎见周小莹哭得梨花带雨,一颗心也要被揉碎了,他顾不得别的,立刻把他爹娘密谋白晓儿退亲那事儿告诉周小莹。 周小莹听后,果然不哭了,只问大郎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大郎便道:“自然是真的,只是这事儿如今没成,你万不可说出去,要是被人晓得,这银子可就飞了。” 第二十四章买铺子 “大郎哥我知道,就算为了我们的将来,我也不会把这事说出去的。”周小莹说着,垂下长长的睫毛。 大郎看着心上人娇美的面容,鼻端是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再忍不住,扑过去对着她一阵乱亲,手从她单薄的衣衫里伸进去。 周小莹刚得了大郎银子,又想着大郎方才的话,想着须得给他些甜头,便半推半就从了他。 这两人也不知廉耻,趁周家父母不在,竟在周小莹弟弟榻边成就了好事。 丁氏此刻远在娘家,自然不知儿子拿她的银子做了人情,也不知他今晚就做了新郎。 等大郎回去,天已经三更,恰好白晓儿下午尝多了花椒,夜间口渴出来倒水。 她放下瓷碗,猛地看到个黑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发现那人是大郎。 她见大郎神色鬼祟,像是做了亏心事,忍不住问道:“你干啥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 大郎臭着脸,说了句“要你管”,气呼呼地回屋去了。 白晓儿碰了一鼻子灰,暗怪自己多管闲事,也回屋去睡。 因头天晚上没去黄家,白晓儿怕黄湘玉心里惦记,隔天吃了早饭便过来这边。 黄湘玉也怕白晓儿寻自己不着,也没出摊。 “晓儿,昨儿个隔着墙我都听到声响,你那边出啥事啦?” “没什么大事。” 白晓儿笑了笑,将这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黄湘玉。 黄湘玉担忧地说道:“你还是当心点,俗话说民不和官斗,等那周二舅做了官,这事怕是还得重提,你得有个准备才是。” 白晓儿一脸轻松:“婶儿甭担心,这亲他不退我自个都要想法子退了。就算那汪如笙面如冠玉才高八斗我也不稀罕,我白晓儿有手有脚,又能挣钱,何必嫁过去受那窝囊气。” “咱晓儿有志气,这样就对了。” 白晓儿能够这样想,黄湘玉自然十分欣慰,不过想到柳氏,她还是道:“只怕你娘那头……” “我娘最疼我了,到时她会明白的。” 白晓儿止住话头,说起了正事:“婶儿,我这些天想到了一桩生意,想和你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做。” 黄湘玉忙拉她坐下:“啥生意,你且说说。” “婶儿有做豆腐的手艺,我想开家豆花店。” “豆花是啥?我咋没听过?” “这豆花啊也是豆腐的一种,就是没老皮,很嫩很嫩的豆腐。搁上作料,可以做成甜的,也能做成咸的,还能做成酸的和辣的,像面疙瘩汤一样,可以饱肚子,做起来也方便。” 黄湘玉听了,思忖片刻:“作料倒是不难调,就是那豆腐要做成没老皮的有些难,晓儿,你知道咋做吗?” “我当然知道,不然就不会和你提了。” 白晓儿便将做嫩豆腐的法子告诉了黄湘玉,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在做豆腐的基础上进行了一点改良。 黄湘玉一听就懂。 她忍不住说白晓儿:“这方子你咋能就这么讲出来,要是婶儿将来不和你一块儿干了,另起炉灶,你岂不是亏死了?” 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婶儿又不是外人,在我心里和娘是一样的,就算你拿去用了我也不介意,就是当孝顺婶儿,帮衬帮衬阿牛弟弟了。” “你这孩子……”黄湘玉鼻尖红了,抬手擦了下眼角。 她和阿牛这些年相依为命,从未有人和她说过如此暖心的话。 晓儿这孩子,莫不是菩萨派来帮她的。 黄湘玉和白晓儿都是干脆果决的人,很快便把卖豆花事儿初步定下。 白晓儿起先想在酒楼旁盘家小铺面,黄湘玉算了算,觉得成本太高,光铺面和上档都得二十两银子,这还不算做豆花的成本。 她们商议一番,最后打算在卖胭脂首饰的雨花街上盘一家小铺面。 那里租金相对便宜,女客也多。 女客们逛累了,可以在自家铺子点份豆花歇歇脚,想来生意不会比那酒楼旁差。 最后说起分成的比例,白晓儿提议五五分成,黄湘玉却怎么都不肯,连说自己占了便宜,只肯占三成。 “这本钱方子都是你的,我只出把力气,三成都算多了。” “婶儿可不能这样想,就算我有方子,也难寻到会做豆腐的人,况且交给外人我也不放心。婶儿如今做了我这头,豆腐摊儿那边就得关了,这成本也得折算进去才是。” 两人推让一番,最后白晓儿占六成,黄湘玉占四成,也算皆大欢喜。 白晓儿是个急性子,定下后一刻也等不得,下晌便和黄湘玉一块去了镇上。 黄湘玉去退豆腐摊的租子,她则是去珍馐坊找沈掌柜帮忙。 沈掌柜正在算账,看见白晓儿十分高兴,告诉她花椒油做的菜极受欢迎,只可惜太少,限量卖了几日便没了。 “丫头,你那花椒油什么时候出货?好多客人点着名儿要尝,东家那边都快急死了。” “您别急,后日就能出了,这次有一百斤呢。”白晓儿忙道。 “一百斤?” 见沈掌柜表情,似乎他还嫌少了,白晓儿歉然地说道:“这些家里日子琐事多了些,下批一定多出些。” 沈掌柜叹气,其实他很想问她要花椒油的方子。 她出货有限,倒不如卖给自己做,价格再高他也出得起。 但转念一想,这花椒油不同麻辣酸笋,好保存且轻易瞧不出制法。 换了是谁,都不会把这珍贵的方子卖给他人。 他想了想,干脆给白晓儿下了十两银子定金,请她下回务必多做些。 白晓儿应下,又对他说道:“有件事怕是要麻烦掌柜的,我想在雨花街上盘个铺面卖豆花,但不知如何找牙侩,您若有相熟的,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二。” 沈掌柜听了,摸着胡子笑道:“这个不难,我大侄儿就是做这行的,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就让他带你去办。” 白晓儿喜出望外:“那就太好了,真是多谢您了,改日请您吃酒。” “吃酒就不必了,下次要琢磨出了新菜色,还来找我便是。”沈掌柜笑道,又让小豆子赶紧去找他大哥来。 很快,小豆子带着一个文雅清秀,穿着淡青色杭绸直裰的年轻人过来。 白晓儿见他和小豆子五官十分肖似,于是猜想他们应当是亲兄弟。 “叔父。” 年轻人向沈掌柜行礼,沈掌柜和他介绍白晓儿:“思齐,这位是白姑娘,她想在雨花街找个铺面,你且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沈思齐刚应下,小豆子就欢喜地说道:“白小姑娘,不是我吹牛,在这清风镇,不管什么样的铺面我大哥就能找着,而且包你满意。” “豆官儿休得胡说。” 沈思齐板着脸斥了小豆子一句,又对白晓儿拱手:“白姑娘见笑了,不知你打算做什么生意,要多大的铺面?” 白晓儿便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他。 沈思齐听她讲完,想了想道:“我手里刚好有个铺面,和你说的差不多,可约个时间去瞧。” “方便的话就今日吧。” 白晓儿可是一刻都不想等了。 沈掌柜便叮嘱侄儿几句,让他带着白晓儿去看铺子。 白晓儿先去找了黄湘玉,三人一道往雨花街上去。 沈思齐说的那间铺面果然不错,位置就在街道中间,两头都是卖胭脂和成衣首饰的铺子。 因雨花街两头互通,中间的客流量大,这样的铺面简直可遇不可求。 “白姑娘,黄嫂子,这铺子你们满意吗?”沈思齐问道。 “满意,简直不能再好了。” 白晓儿重重点头,又道:“只是这铺面稍大了点,不知道我钱够不够。” “二位是想赁下还是买?” 黄湘玉想了想,便问道:“赁下是什么价,买又是什么价?” “租是一个月一两半,押三付六,买的话就划算了,因主人急着脱手回南边,只要六十两现银便成。” “六十两?” 白晓儿很是心动,这价格实在划算,买下绝亏不了。 可自己手头银子不够,满打满算还差十多两。 她正纠结着,黄湘玉将她拉到一旁,悄声道:“我这儿还有些梯己,再加上你的那些,想来是够了,这价格划算,咱还是买下吧。” 白晓儿点头,对沈思齐道:“沈大哥,我们商量了一下,这铺子我们还是买。” “好,那你们现在就下定,明日画押上档也不迟。”沈思齐说道。 白晓儿于是将沈掌柜方才给的十两定金转手给了沈思齐,沈思齐身上携带着笔筒账册,当场立下字据。 白晓儿刚将字据放进袖中,一个四旬男子急冲冲跑了来,劈头问道:“沈公子,这铺子我要了,银子我也给你拿来了。” “冯老板对不住了,这铺子我刚卖给了这两位,您来迟了一步。”沈思齐拱手说道。 “莫不是你不想卖了便诓我吧?是不是要加价才卖?” 冯老板好不容易凑齐六十两现银,现在却被告知买不了,十分生气。 沈思齐板起脸:“冯老板说的什么话,我沈思齐做牙侩十年,规矩还是懂的,这是收条,你自己瞧罢。” 第二十五章白晓儿遇险 冯老板看了收条,当下没了话说,抱着银子灰溜溜走了。 白晓儿和黄湘玉对望一眼,心有戚戚,还好自己方才下了定,要不就被这人抢先了。 沈思齐却笑道:“别多想,就算你没下定,这铺子我也不会卖于他人,叔叔的客人我怎敢怠慢。” 白晓儿感谢不迭,黄湘玉按规矩要给沈思齐抽成,被他拒绝。 沈思齐和她们约定好明天上晌画押,便先去了卖主那里。 白晓儿和黄湘玉去了趟珍馐坊,当面感谢沈掌柜,沈掌柜和小豆子得知她们买到心仪的铺子,也替她们高兴。 一回来,白晓儿便和黄湘玉把银子凑了出来。 除去买铺子的那六十两,还剩二十多两,差不多够把铺子开起来了。 “唉,晓儿,一下子就去了这么些钱,婶儿这心里头总有些打鼓呀。”黄湘玉忐忑道。 白晓儿笑:“婶儿,等到时数钱数到手软你就踏实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黄湘玉才放白晓儿回去。 白晓儿把这事儿告诉了白蕊儿,对柳氏却只说是黄湘玉开店,自己是借钱给她。 柳氏和黄湘玉向来要好,自然是没话说的。 就这么波澜不兴的过了两天,白晓儿和白蕊儿琢磨出足足十二种口味的浇头:甜的有冰糖、红糖、茉莉、绿茶、红豆、杏仁羊奶,咸的有虾仁、五香、炸酱、豆苗,还有酸辣的麻辣的,简直应有尽有。 同时黄湘玉那边也传来好消息,豆花已被她倒腾出来了。 白晓儿瞧着木桶内凝脂一般的豆花,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豆花清甜软嫩,豆香味很足,比她前世吃过的都好。 “可以吗?”黄湘玉头回做,心里有点打鼓。 “好吃极了,比我想象的还好哩。” 白晓儿的话让她彻底吃了颗定心丸:“这样就好,我还生怕做不成呢。” 东西都倒腾出来了,接下来就得找人来试吃。 白晓儿她们几个吃了不算,甚至以黄湘玉的名义给上房那边送了一份。 白老头看着白晓儿送来的东西,心情复杂。 白娇凤则是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自见了那汪如笙,白娇凤就似害了相思病,梦里心里都是他,几乎走火入魔。 汪家来退亲时她本满心欢喜,没想却被白老头挡回去。 一想到白晓儿这贱丫头要嫁给汪如笙当官家娘子,她这心里就似有一万只虫子在爬。 她垮着脸拿起一碗豆花,东西还没扔地上,白老头就起身狠斥了她一顿,这回就连白老太也不帮她。 白娇凤捂脸哭着跑出去,没想和大郎撞了个满怀。 “你个死娃子咋走路的,没长眼睛哪,咋不钻牛跨里撞死?”白娇凤揉着被撞疼的脑袋大骂。 大郎此刻顾不上回嘴,连滚带爬往院子外头跑,丁氏在后头拿着竹篾条赶上去:“俺打死你个贼,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你把银子给俺还来……” 丁氏想到那五两银子,心疼得像被刀割了一块,手里的篾条便不要命似地往大郎身上招呼。 大郎疼得龇牙咧嘴,边挡边叫道:“别打了别打了,银子早花了,打死我也找不回了。” “想骗俺,那可是五两银子,你一人咋花得完?”丁氏怒道。 大郎一时情急把真相说了出来:“银子真花完了,小莹她弟病得快不行了,我去给她请了德仁堂的大夫……” 丁氏听了这话,愣了会子,暴跳如雷道:“周小莹你个卖*的小娼妇,看俺不打死你。” 骂完便往周小莹家跑,大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后悔不迭,忙跟了去。 此时周小莹爹娘都出去干活儿去了,周小莹在家里喂弟弟喝粥。 丁氏当下逼周小莹还银子,周小莹拿不出,丁氏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把周小莹骂得连娼妓都不如,周小莹的弟弟周小虎本就没好全,被吓得厥过去。 周小莹登时抱着弟弟对着大郎哭,大郎心疼得要命,却碍于丁氏发了真火,耷着脑袋不敢作声。 周小莹见大郎是个怂包,又想到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他,今生再无所托,心灰意冷下,拿头撞了墙壁子。 恰好周小莹爹娘回家瞧见,当下扯住丁氏叫来里正,说要告丁氏和大郎杀人。 消息传到白家,大伙儿都吓了一跳。 白老头当下领着白老大和白老四跑了一夜,花了整整十两银子这事儿才平息。 这还是因着周家的土墙不结实,周小莹没撞个好歹,否则没个三五十两是顶不住的。 如此一来,白家和周家也算彻底结了仇。 大郎想娶周小莹彻底成了泡影。 大郎经此变故,把自己关在屋里,茶不思饭不想,郁郁不乐了几天,而白晓儿这边也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 那天把豆花送去上房后,柳氏心里惦记着林致远,让她和白蕊儿送点豆花去林家。 白蕊儿正好在黄湘玉那边帮忙,她想了想便一个人去了。 林致远的家在落叶村东头,和白晓儿家隔着差不多两里地。 那里靠着落叶山,只有稀稀拉拉几户人,不是打猎的就是采药的。 林家的屋子就是最破的那座,倒十分好找。 白晓儿站在那破篱笆院子门口叫了两声,无人应声。 她便挽着篮子从篱笆缺口里进去,上前敲门。 敲了几声门开了,不见林致远,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带着身酒气。 男子支着门框,穿一件松松垮垮的衣裳,流里流气地盯着白晓儿胸前,白晓儿一阵恶心。 这人是林致远的无赖爹林大成。 白晓儿后悔不该一个人来这儿,转身便走,却被那林大成一把拽住:“小姑娘你找谁?” 白晓儿没想他如此胆大包天,吓了一跳,却极力稳住心神:“请问……林致远在家吗?” “你来找我们阿远啊,阿远他进山采药去了,一会就得回,你不如进来等吧。”林大成转了转眼珠。 “不用了,我来送点东西,你帮我交给他就行。”白晓儿用力将胳膊往回拽,林大成的手却似铁钳一般,反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这林大成今昨夜喝多了酒,想找花娘泻火未果,本就憋得难受。 他平日最爱年纪小的女童,见这白晓儿生得五官秀美,身如嫩柳,又是落单一人,立刻起了邪心。 这种事情他以前并不是没做过,事后只要给几块糖,再吓唬一番,那些小姑娘都是不敢说出去的。 “放开,你想做什么?”白晓儿被林大成扯到身前,大力挣扎。 林大成笑嘻嘻地在她手上摸了两把,把她往屋里拖:“小姑娘急什么,叔叔家里好多糖,叔叔拿给你吃。” 白晓儿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死命扒着门框:“我不吃糖,快放开我,再不放我叫人了。” 林大成充耳不闻,把臭烘烘的大嘴往她脸上凑,白晓儿别开脸,欲哭无泪,心里想到自己莫非是好运用尽了,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白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林致远回了,他惊愕地看着这幕,背着药篓跑上前。 “爹,白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快放开她。” 他伸手去拉林大成。 林大成气得面色铁青,大耳刮子打得林致远一个趔趄,嘴角渗出血迹。 白晓儿趁机抽出胳膊,与林致远对视一眼,林致远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拔腿便跑。 白晓儿跑得飞快,景物在两旁迅速后退,她听到身后传来闷钝的踢打身也没回头。 林致远,对不住了。 她在心里默念,攥着手心,等跑回家时衣裳已经透湿。 白蕊儿恰好从黄湘玉那儿回来,看到失魂落魄的白晓儿,唬了一跳。 “晓儿你咋了?” “我……我方才在山脚碰见一只疯狗,追着我跑。” 这事实在太过羞耻,面对亲姐姐她也难以启齿。 “疯狗?那你有没有被咬到?”白蕊儿立刻想到了恐水病,顿时吓得不行。 白晓儿忙摇头。 白蕊儿把妹妹上上下下查看了一番,见她身上没有伤口,衣裳也没破才松口气。 “往后你可要当心,再不能一人往那边去了。”白蕊儿叮嘱。 “知道了姐,今儿个是娘让我去给林小哥送豆花。” “林小哥在家吧,你有没有碰见他爹?”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吞吞吐吐道:“他……在家呢。他爹……没碰着。” 白蕊儿说道:“没碰着便好,那人就是个无赖,被他碰上可不是啥好事……娘也真是的,咋就叫让你一个人去呢。” “娘本是让我们一块儿去,我见你在忙就没叫你,你别告诉娘,省得她惦记。” “嗯,不过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知道了姐。” 当天晚上,白晓儿罕见地失眠了。 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白天在林致远家发生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居然差一点就被林大成那个畜生给糟蹋了。 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很对不住林致远。 林致远平白无故挨了顿打,会不会就此恨上自己? 她好歹受过他恩惠,这样算是恩将仇报吧。 眼前划过一道白光,她突然想起林致远的娘,白蕊儿说他娘是被林大成酒后打死的。 她走的时候林大成正在打他,他会不会也被林大成失手打死? 刚好那林大成是喝了酒的。 想到这个可能,白晓儿吓得浑身冰凉,顿时一点瞌睡也无。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白晓儿早饭没吃,便顶着乌青的眼圈出了门。 她要去探个究竟。 若林致远真的…… 她甩了甩头,将这种念头逼出脑海。 第二十六章林致远的病 白晓儿快步走在路上,早晨的风往她脖子里钻,冷得打颤。 穿过一片绽放的粉色桃林,眼前就是林家。 此时此刻,破败的院落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寂然无声。 屏住呼吸,白晓儿按住别在腰间的镰刀,轻手轻脚进了院子,尽量不发出声响。 她先围着屋子查看一番,还好没瞧见什么血迹,又往窗边走去。 林家的屋子是黄泥巴垒的,只有纸糊的窗子可以查看一二。 她附耳听了会子,没听见动静,便舔了手指准备戳窗户纸。 突然,一只手拍上肩头。 “呀。” 白晓儿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回头,林致远逆光站在她眼前,墨黑额发垂下几许,眉眼半遮,面上添了几道青紫淤痕,瞧着触目惊心。 “林……林小哥。” 白晓儿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事呀……” “我能有什么事?” 林致远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影子,有些阴郁:“又不是第一回,这么些年早习惯了。” 白晓儿自责极了:“林小哥对不住,若不是我,你也不会被……被你爹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紧张地看着他。 昨天听那动静,林大成那畜生简直把他往死里打。 她知道有种伤是在肺腑,头天看不出不妥,等再过两日说不定人就突然没了。 见她如此紧张,林致远却笑了,如云破月出,昙花初绽:“别担心,我也算半个大夫,有没有事我自己清楚。” 白晓儿见他眼神清亮,呼吸悠长,怎么也不像重伤之人,便放下心来。 “进来坐吧,我爹不在。” 林大成一早去了镇上,一时半会回不了。 白晓儿怕他多想,便答应了,跟他进到屋里。 林致远放下锄头,去灶房倒了两杯茶来,递给白晓儿一杯。 白晓儿接过,发现那茶杯是竹筒做的,内外磨得圆润,有玉瓷一样的光泽。外面雕了一丛兰花,其间蝴蝶嬉戏,活灵活现。 她向来喜欢这种小工艺品,当下爱不释手:“林小哥,这是你做的吗?” “是我娘做的。”林致远喝了口茶。 白晓儿顿觉尴尬:“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我娘生前最喜欢做这些,可惜原本有一套十二只,如今却只剩这两只,喜欢就拿去吧。” “不……不用,这是你娘亲的东西,留着也是个念想,我怎么能要……”白晓儿连忙推辞。 “拿去吧,好好保存便是。” 林致远执意把东西给她,白晓儿想起那天给他药钱他险些翻脸,只得腆着脸收了。 心里却愈发觉得他性子古怪,令人捉摸不透。 待喝完茶,白晓儿起身。 林致远便将窗下一个竹篮拿给她,里头是几个干净空碗。 “昨天那东西是你做的?味道很好。” “真的吗?” 白晓儿见他已经尝过,笑得露出嘴角的小梨涡:“林小哥,你觉得哪种味道最好?” 林致远认真地想了想:“红糖、茉莉、杏仁、虾仁和豆苗的都很好,只是麻辣的辣味稍微重了点,加一味甘草或许好些。” 白晓儿眼睛一亮:“我们原先加了白糖和冰糖,试了几次总觉得味道不对,没想到可以加甘草,我这就回去告诉婶儿。” 怕林致远误会,白晓儿又笑着解释:“黄婶儿打算在雨花街开家豆花店,我帮着她参谋参谋。” 林致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白晓儿便向他告辞。 林致远默默看着白晓儿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和阿瑶实在太像,不仅是容貌,性子也是。 有时他会把她们弄混,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上辈子他记得白晓儿分明死了,这一世却活着,且处处透出不寻常。 她难道会是阿瑶? 回去的路上白晓儿脚步轻快,走路都带着风。 来之前她未曾想过,林致远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替她能解开难题。 甘草,甘草。 她念了一路,拿钱去药铺买了一大篓甘草回来。 在黄湘玉和白蕊儿的注视下,她把甘草投进熬辣酱的锅子里,水滚了三滚,渐渐的,一股麻辣带着清甜的香味散发开来。 白晓儿拿勺子尝了尝,回头说道:“成了。” 黄湘玉和白蕊儿也都尝了,齐声说好。 白晓儿当下拍板,将几种口味定下。 经过几轮筛选,她们最后选定了七种味道的豆花:红糖、红豆、茉莉、杏仁羊奶、豆苗、肉酱和麻辣味的。 黄湘玉见最重要的一步定下,心中石头落地,办起事来也更有劲头。 不过几日,定做的桌椅和碗勺等物就陆续被人送到店里。等选了个黄道吉日,白晓儿和黄湘玉的豆花店就可以开张了。 白晓儿给豆花店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叫“一品豆花”,这下就连沈掌柜和沈思齐也说好。 沈掌柜字写得不错,白晓儿便让沈掌柜帮忙写个牌匾。 沈掌柜见白晓儿如此推崇自己,心里也高兴,大笔一挥,“一品豆花”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 最后沈思齐将字拿了去做成牌匾送给白晓儿作开业礼,把白晓儿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沈大哥,沈掌柜脱不开身我就不请了,三月十八那天你一定得赏脸呀,我请客,到时带嫂子一块儿来。” “白小姑娘,我还没嫂子呢,你怎么光请大哥不请我,是不是瞧他送的东西比我好。”小豆子嘟着嘴,不乐意道。 白晓儿笑:“哪儿跟哪儿呀,你是自己人,我就不请你了,到时还指着你给我帮会子忙呢。” 小豆子见她说他是自己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说好说,为着你的事儿,叔父特地准了我一天假呢。” 白晓儿又郑重向沈掌柜道谢。 她心里明白,她这店子能开起来也是托沈掌柜的福。 若不是沈掌柜让沈思齐给她找铺面,又亲自去衙门打招呼,断然不能这么顺利。 这份情她暂且记下,将来必会回报一二。 白晓儿请了沈氏兄弟,为感谢林致远,又和黄湘玉一起去白家请林致远,顺便给他带份豆花。 没想那天去到林家,隔着老远,她们听到屋里传来了叱骂声,林大成那无赖居然在家。 黄湘玉本要走,白晓儿想到那天林致远挨打的样子,心头一跳,拉住黄湘玉:“婶儿再等等,林小哥的爹脾气不好,我怕他被打坏了,身边也没个人在……” 黄湘玉想了想,觉得有理,便皱眉道:“我们先进林子里躲会儿,一会儿再去,可别让那林大成瞧见,否则就麻烦了。” 白晓儿瞧一眼黄湘玉,心里想到:看黄婶儿的样子,不会也吃过林大成的亏吧,那林大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两人进了西面的林子,靠着棵大树,竖耳听那边的动静。 好在不多时,骂声止住,接着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和脚步声,林大成终于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缓步出了林子,远远瞧见林大成的身影出现在小道的尽头,小到都快看不见。 白晓儿想起林致远性子孤僻,怕面对黄湘玉他会难堪,便让黄湘玉在外头等着,自己一人进去了。 “林小哥,我是白晓儿,我给你送豆花来了。” 白晓儿敲了几下门,林致远的声音轻轻响起:“进来。” “林小哥,你在家呀。” 白晓儿想装若无其事,却被满屋的狼藉吓了一跳。 地上到处是撕碎的书页和纸,墨水泼黑了一大片床,砚台被砸成碎片,而笔则断成了一截一截。 林致远蹲在地上,墨发散了一半,露出半张皎洁的侧颜,头微垂,正小心拾着那些碎片。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晓儿,说道:“地上脏,当心伤了脚。” “没关系,我帮你,两人总比一个人快。” 白晓儿安慰地对他笑了笑,蹲下来和他一起收拾起来,林致远没有拒绝。 白晓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了。 她提着撮箕准备去倒,这时,林致远却晃了晃,往地上倒去。 白晓儿大惊失色,扔了撮箕,手忙脚乱扶住他:“林小哥你怎么了,要不要紧?” “没……没事。” 林致远强忍着痛楚,告诉白晓儿:“屉子的最里头有一个挡隔,放着一个白色瓷瓶,你帮我拿来,将里面的药喂我一粒。” 白晓儿怕他昏厥,便将他背靠在床头,才去找了他说的药来。 她打开木塞,倒出几粒异香异气的淡青色药丸,问林致远:“你瞧瞧是这个吗?” 林致远的脸此刻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眼睛已然睁不开了。 他闻到冷香丸熟悉的药味,低声道:“是,快喂给我,只需……一粒。” 白晓儿立刻往他嘴里塞了一粒,剩下的仍放回瓶子里。 直觉告诉她,这药一定非常珍贵。 林致远咽下药,白晓儿又给他喝了一点水,片刻后,林致远的脸色慢慢回转,不像方才那样骇人了。 “白……晓儿,我好多了,谢谢你。”林致远低声向她道谢。 白晓儿心有余悸道:“你真好了吗?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 第二十七章豆花店开张 林致远摇头:“不用,这是胎里带来的病,只有我娘的药管用。” 原来这药丸是他娘做的。 白晓儿默然。 不过方才瞧着,倒不像心脏低血糖之类的病症。 他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呢? 白晓儿狐疑地看着林致远,林致远却笑了笑,对此闭口不提。 白晓儿等了一会儿,见他恢复如常,便起身告辞。 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向来无意深究。 谁还没有自己的一点秘密。 况且黄湘玉在外头等着,再呆下去她恐怕就得冲进来了。 “十八号黄婶儿的店开张,林小哥方便就去捧个人场,白吃不收钱哦。”白晓儿笑道。 “好,到时一定去。”林致远向她承诺,送她到院子口。 “这些天……我爹恐怕都在,你别来了,我吃完了……会把篮子和碗给你送去。”林致远说道。 白晓儿愣了下子,点头答应了。 黄湘玉在外头等得焦躁,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终于出来了,咋去了这么久,我还怕你出事呢。” “林小哥……受了点伤。”白晓儿避重就轻。 黄湘玉看着白晓儿道:“晓儿,既然他都没事了,往后还是离他远些吧……” “婶儿,林小哥……人其实不坏,他帮过我的。”白晓儿略有点吃惊。 在她眼里,黄湘玉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她从未想过她会对林致远存有偏见。 “他总归是那林大成的儿子,谁又说得准……” 黄湘玉顿了顿,欲言又止道:“那孩子,我总觉得……阴沉沉的,有点可怕。” 黄湘玉想起半年前无意中看到的那件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晓儿却越发好奇,缠着她问:“婶儿肯定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呗。”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黄湘玉不自然道。 白晓儿摇着她胳膊:“婶儿,我保证不会说出去,你难道信不过我么?” 黄湘玉知道白晓儿是个有主意的人,想了想,便告诉了她来龙去脉。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傍晚,九十月间,天热得很。 黄湘玉黄豆用完了,听人说隔壁的红叶村有户人家新收的黄豆不错,于是去了那里,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因惦记阿牛,她抄了条平日没人走的近路,没想却在那儿碰见一件事。 路中间,红叶村的几个男娃对着个穿破衣的少年拳打脚踢,口里骂着污秽的词语。 那少年就是林致远。 林致远也算落叶村的名人。 死了娘,爹又是个吃喝嫖赌的混混,按说这样的孩子,旁人见了都是躲得远远的。 偏这林致远生得比女娃还漂亮,身子骨又弱,因此一些胆子大的男娃总欺负他。 为首光膀子的男娃揪起林致远的头发,拿着碗浑黄的水向他嘴里灌:“爷爷刚给你尿了一壶,还热着哩,喝了俺就放你走。” “住手!” 黄湘玉也是有儿子的,见自己村的人被外人这样欺负,哪里能忍,抄起扁担对着几个混小子一阵猛打。 男娃子们见黄湘玉泼辣,一溜烟儿全散了。 黄湘玉便扶起林致远,说她认识其中几个男娃,到时要和他们爹娘说道说道,让他们好好管教儿子。 没想过了两天,红叶村传来消息,刘里正的儿子上树掏鸟蛋,两只眼睛都被山雀啄瞎了,还从树上摔下来,差点丢了命。 刘里正的儿子,正是那天逼林致远喝尿的男娃子。 白晓儿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婶儿,他是被雀儿啄的,这和林小哥又有什么关系?” 黄湘玉咬牙道:“晓儿,你不晓得,林小哥的娘……生前会驯鸟儿,我无意中瞧见过一次。那鸟儿在她手里就像她养的娃儿,还知道给她衔东西哩……” 白晓儿恍然:“所以婶儿怀疑,是林小哥让山雀去啄刘里正儿子的。” 黄湘玉点头:“村里这么些掏鸟蛋的,从来没见被鸟啄的,而且一啄就瞎了眼,你要我咋能不多想呢?” 白晓儿想了会儿:“婶儿说的有道理,但还是牵强了点。” 黄湘玉不解,她缓缓道:“且不说这事儿有多玄乎,但凡他娘亲有这等手段,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了。哪个当娘的舍得扔下自己的孩子。” 她顿了顿:“况那林大成这样往死里打他,换了我,断然忍不了的,倒不如想个法子先把他弄残了……” “晓儿……”黄湘玉被白晓儿凶残直白的话吓了一跳。 但她往深里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她拍了拍心口:“难道这事儿是我想左了?竟白担心这么久。” 白晓儿想到那天林致远为救自己挨打,感叹道:“婶儿,林小哥性子虽有点孤僻,心地还是好的,咱不能轻易猜度人家。” 黄湘玉看了白晓儿一眼,没反驳,只在心里想到:晓儿这样帮林致远说话,会不会是见他长得俊俏,动了春心? 不成,这事儿她得想法子阻止。 林致远有林大成那么个畜生爹,她绝不能瞧着晓儿往火坑跳。 哪怕嫁去汪家,也比这林家强。 白晓儿虽拿话劝了黄湘玉,可这事儿到底在她心里存下疙瘩。 当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决定不去管它。 就算黄湘玉说的是真的,往后少和那林致远来往便是,这也妨不到她头上。 等这阵忙完,把人情还到,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三月十八转眼便到,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黄湘玉穿着身焦红的棉绫衣裙,在门口热热闹闹地放了挂鞭炮。 白晓儿也穿着新衣裳扯下蒙牌匾的红布,一品豆花正式张了。 “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今儿个是一品豆花第一天开张,为酬谢广大顾客,各式豆花买一赠一,买二赠二,三杯封顶,还有免费试吃,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白晓儿中气十足地念出自己拟好的广告词,逗得不少路人都笑了,当下便有几人驻足。 “小姑娘,豆花是什么,怎么之前都没听过?” 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牵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指着台上摆着的豆花问道。 “大姐姐,豆花和豆腐一样,都是用黄豆做的,比那最嫩的嫩豆腐还嫩。妇人吃了美容养颜,娃娃吃了聪明长个儿,老少兼宜呢。” “呀,真的假的,还有这种说法?” 那小媳妇是个顶爱漂亮的,当下便有了兴致,白晓儿立马给她一个试吃杯。 “姐姐先尝尝,不好吃不买。” 小媳妇尝了一小口,觉得好吃,余下的便递给儿子。那小娃娃几口就吞了,砸吧着小嘴儿,还问娘亲要。 小媳妇问白晓儿道:“味儿还不错,多少钱一碗?” 白晓儿脆生生道:“您刚吃的是杏仁乳酪的,这个稍贵些,二十文一碗,其他的都是十五文。” “呀,倒挺贵。”小媳妇貌似有些舍不得。 白晓儿忙道:“今儿买一送一很划算呢,姐姐可以买几种不同口味的,给家里人都尝尝,老人吃这个也是顶好的。” “而且我这儿可以外带,只要一文钱押金,您吃完后把碗还来就推掉。” 小媳妇也是个干脆人,当下便要了三碗外带,买一送一,最后是六碗。 黄湘玉手脚麻利地将六个盖了木盖子的碗整地齐摞好,外头系上红绳递给那小媳妇。 白晓儿又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红色卡纸,在上头盖了三个章。 “姐姐,买一碗就有一枚章,集齐十二枚,能换一碗豆花,任意口味的。” 小媳妇接过,见印章上头有小小的“一品”两个字,不由笑了:“这个倒新巧,你们还挺会做生意的。” 白晓儿笑了笑,这招是她向那些奶茶店学来的,用来招徕女性顾客倒是不错。 有了第一个光顾的,后面的生意自然来了。 雨花街是清风镇上最大的水粉首饰一条街,过来逛的都是些家庭比较殷实的,自然不在乎那几十文钱。 白晓儿她们很快便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再多生两只手,就连六岁的白馨儿也帮着收拾碗筷。 等沈思齐和小豆子来了,也挽了袖子过来帮忙,如此勉强对付了半日。 过了晌午饭点,人渐渐少了,黄湘玉准备的两大桶豆花只剩半桶,眼见是不够卖到收摊了。 黄湘玉有些着急地说:“早知道我就该多做些,这得少赚多少钱哪。明日我非得做他个三四桶,卖不完留着自个吃都行。” 白晓儿噗嗤笑了:“婶儿,今天有活动,又赶上开张,大伙儿图个新鲜,买的人自然多些,等明日没活动了,怕是要减半呢。” “啊,减半?”黄湘玉唬了一跳。 沈思齐和小豆子在一旁说道:“晓儿说得差不离,卖吃食的大多如此。” 黄湘玉这才信了。 几人草草吃了几个包子,沈思齐因还有事,便先去了。 白晓儿想着小豆子在这帮了半天忙,怕沈掌柜那头有事,也劝他回去。 小豆子却不依,硬帮着把上半日的帐理清才走。 黄湘玉对沈家兄弟好感大增,忍不住道:“沈掌柜会教侄儿,两个都是好孩子。我听人说沈家大郎先还念过几年书,最后因父亲生病,家里事没人接,这才回来了。” 白晓儿说道:“是呢,沈掌柜帮了我们不少忙,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得备一份礼上门拜谢,这样才显得庄重,方是长久往来之法。” “谁说不是呢。除了沈掌柜,思齐和小豆子那边也得备份礼,咱不能厚此薄彼。”黄湘玉补充道。 第二十八章开门大吉 “那是自然,贵人不可贱用呀。”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 接着又来了拨客人,是五六个打扮得颇为华贵的年轻妇人,还带着婆子丫鬟,开口就把七样豆花都点了一碗。 因买一赠一,最后便是十四碗。 “店家,我家夫人逛了一日口渴得紧,得快些上。”那穿着老紫色丝绸比甲的婆子皱眉吩咐道。 要不是看在逛累了的份儿上,她们夫人怎会在这种简陋的店铺歇脚,连个帘子都没有,往来的全是人。 “哎,来了。” 黄湘玉脆声便应了,白晓儿几个也知道眼前来了贵客,立刻进入战斗模式。 经过半日磨合,如今每人各司其职,比上午熟练了不知多少倍。 白晓儿负责收钱打包加坐堂,白蕊儿调豆花,黄湘玉端碗,白馨儿跟着打下手,十分井井有序。 豆花很快便上齐,几个妇人看着晶莹白嫩的豆花上铺着各式各样的馅料:红的蜜豆,青的豆苗,居然还有撒了虾仁馓子葱花的咸口,觉得十分新鲜。 为首的妇人拿勺子舀了一点红豆味的送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 她又尝了一口麻辣和虾仁的,对同伴道:“这味儿确实新鲜,比咱们往常吃过的点心有趣呢。” “真的假的?大嫂莫不是诓我们。” 几个妇人闻言,纷纷要尝,那婆子不由皱了皱眉。 白晓儿眼疾手快地送上几副干净碗勺,好让她们分食。 丫鬟见她如此有眼色,便多瞧了她一眼,把另一份没动过的豆花用她给的碗勺分成几份。 说是几份,其实每个碗里就只有两口。 那婆子见了,这回也不好再说什么,沉着脸站在一旁,那几个妇人便慢慢吃起东西来,不再说话。 白晓儿见她们举止规矩,便知她们出身大家,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不再管其他桌上,怕她们还有其他需求。 等她们吃完豆花,丫鬟跑来结账,给了一小块银子,白晓儿掂了掂,至少有一两。 “一共一百一十文,您等会儿,马上给您找零。” 白晓儿从抽屉里拿出称来称银子,亏得她昨儿备下了这个,果然派上了用场。 那丫鬟却傲气地扬着头:“不用称了,我们夫人说了,把那个酥酪味儿的包两份,余下的银子就赏你了。” “酥酪味儿的?” 白晓儿愣了下子,明白过来,她说的酥酪可不就是羊奶杏仁么。 “那就谢谢夫人了。” 白晓儿激动得手脚打颤,麻利地包了四份羊奶杏仁豆花,把绳结打得格外漂亮。 临出门时,那妇人对婆子说道:“郑妈妈,芙姐儿最爱牛乳蒸酥酪,平日里馋的不行,可惜一碰脸就起疹子,这豆花是黄豆做的,说不定能吃呢。” “夫人也太任性了,芙姐儿才多大,哪能吃外头这些不知来历的东西?不是妈妈说你,今儿个这样抛头露面的,老夫人知道了怕要生气呢……” 那婆子絮絮叨叨说着,妇人只听着不作声,一行人逐渐远去,白晓儿她们见街口远远停着两辆马车,便想到是她们家的。 白蕊儿咋舌:“晓儿,这位嬷嬷好生厉害,我见她盯着那位夫人吃豆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那位夫人真好涵养。” 黄湘玉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大户人家的规矩,伺候过长辈的下人站着,年轻的媳妇子都不敢随便坐呢。” “啊,还有这样的,下人面前都要立规矩,那活着多累呀。我以前做活儿时还羡慕大家小姐有丫鬟伺候,如此看来也没啥好的。”白蕊儿感叹。 白晓儿便打趣:“姐,等咱发了财,我也买几个丫鬟回来,让你感受下被人伺候的滋味。” 白蕊儿忙摆手:“晓儿,咱庄户人家不兴这样的规矩,好好的闺女买了来当下人,多造孽呀。” 她蹙着两道细眉:“而且你都讲了,明儿个来的人怕是得减半,我还担心会亏本,哪里就能发财了。” 白晓儿和黄湘玉忍不住笑了,白蕊儿方才忙去了,还没瞧见那锭银子,等晚上拢账时她们再拿出来唬她一跳。 离饭点还有差不多一个时辰,装豆花的木桶就见了底,白晓儿瞧了瞧,剩了最后一两碗的模样。 有客人来买,白晓儿突然想起一人:“这位婶婶对不住啦,今儿个已经卖完了,还请您明日早些来,我还给您按今儿的优惠算。” 那客人虽有些扫兴,但听到仍有活动,便说明日再来。 黄湘玉放下抹布,奇怪道:“晓儿,还有两碗呢,咋不卖了?” “还有人没来呢。” 白晓儿咬了咬唇,不是失望,只是有点担心:“林小哥说今日一定会来捧场,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来?” 今儿个除了沈思齐和小豆子,就连沈掌柜都抽空来瞧了一眼,更别说黄湘玉之前摆豆腐摊儿的那些邻居们了。 林致远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了怎会不来。 难道……是发病了? 白晓儿想起林致远那天骇人的模样,心头一跳。 黄湘玉瞧在眼里,不知其中缘故,便想左了:瞧晓儿这模样,不会真瞧中了那林致远吧。 那孩子身子骨弱,不能干重活儿,又是那样的人家,怎么瞧都不成呀。 白蕊儿见黄湘玉忧心忡忡,便问道:“婶儿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没啥,就是站得久了,腿有点酸。”黄湘玉摇头。 白蕊儿忙让黄湘玉去歇会儿,自己来收拾。 正在此时,一个文弱俊美的少年背着药篓出现在门口,逆着光,墨发如黛,肌肤如玉,眉眼淡淡含笑。 白晓儿忍不住想到君子如玉这个词。 “抱歉,我来晚了。” 白晓儿迎上前去:“林小哥进来坐,我给你留了碗豆花。” “生意不错吧。”林致远问道。 白晓儿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还成,多亏了你的甘草。” “不必客气。” 林致远进门,见着白蕊儿黄湘玉她们,打过招呼便找了张椅子坐下,目光淡淡掠过店内摆设。 桌椅都是浅色的原木清漆,瞧着干净又亮堂。 每张桌上都摆了瓷瓶,里头插的或桃花或迎春花,显得春意盎然。 林致远嘴角漾起笑意。 这定是白晓儿的手笔,她和阿瑶一样会收拾屋子。 白晓儿端来一碗豆花,兴致勃勃道:“这是羊奶杏仁的,跟以前比加了一味料,你尝尝看。” “好。”林致远刚好肚子饿了,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说道:“加了烤榛子仁。” “你可真厉害,我都已经磨成粉了,这都瞒不过你。”白晓儿咋舌。 “如果再加点芸豆,不但味道更好,还能滋阴补气。” 林致远从大夫的角度指导了两句,白晓儿如获至宝,立刻记牢了,想着待会就去买芸豆回来试试。 林致远埋头把一碗豆花吃了个干净,白蕊儿瞧他吃得急,便问他:“还有一点子,要不要加一口?” “好,多谢了。” 白蕊儿接过碗去,把桶里剩下的都盛了,浇上多多的虾仁和豆苗,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白蕊儿是个善良淳朴的姑娘,林致远帮过晓儿一回,就是她白家的恩人。 她觉得受人恩惠,就当涌泉以报,况他又是个没娘的苦孩子,多给他点吃的再应该不过了。 林致远又吃了一碗,直到身上都暖和起来,才起身告辞。 白晓儿送到门口,让白蕊儿赶紧去买些芸豆和冰糖,回来好关门算账。 白馨儿小孩子家家的听到算账,便兴奋地囔囔起来,被白蕊儿呵止。 “馨儿,这是黄婶儿家的账,不是我家的,你须得记清,不能在外头乱说嘴,否则姐姐再不带你来了。” 白馨儿有些委屈,眨巴着大眼睛:“知道了大姐,馨儿不会乱说,娘那边也不会说。” 白蕊儿这才点头,带白馨儿一块儿去买东西。 “蕊儿这孩子,瞧着比以前多了些威严,越发有长姊的样子了。”黄湘玉赞道。 白晓儿也同意:“其实大姐聪明着呢,就是之前被娘教得太老实了。” 听白晓儿提起柳氏,黄湘玉难免担忧:“你娘现在也好了大半,这几日都能在院子走动了,怕是过不了几日,那边就要闹出幺蛾子了哩。” “婶儿别担心,该来的终会来,躲避也不是办法。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他们能将我怎样?好歹那汪家还没退亲,我如今对白家有用,爷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你爷那个人哪,表面瞧着公正,心思深着呢。那时以为这门亲退定了,就不管你死活。现下见汪家转了口风,待你又好了起来,还拘着你奶和你姑,不让她们寻趁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好呢。” 白晓儿知道黄湘玉是在给自己提个醒儿,忙道:“婶儿甭担心,我早知道我爷的为人,不会被他蒙过去的。” 正说着白蕊儿她们回了。 几人便一起关了店门,拉上窗子,点了两支蜡烛算起账来。 当抽屉被拉开,里头是满满的亮闪闪的铜钱,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白晓儿她们还是震惊了一把。 “晓儿……我们……我们这是发财了呀……”黄湘玉忍不住道。 百馨儿垫着脚尖叫道:“姐……好多钱钱。” 白晓儿也很兴奋,当下催黄湘玉道:“婶儿,咱快开始点钱吧,一会儿天要黑了呢。” 黄湘玉立刻应了。 她卖了好几年的豆腐,点钱是把好手,不到半个时辰,便把钱点了出来。 “晓儿……统共三千一百八十二文钱,我的天……这可是三两多银子啊。” 第二十九章汪如笙的愤怒 “还不止呢,婶儿莫非忘了这个?” 白晓儿掏出一块银子,是今儿那位贵夫人给的。 黄湘玉立马拿去称了,激动得声音发颤:“一两二钱。晓儿……咱今天赚了四两三钱银子哪。” “婶儿,哪有这么多,还没除开成本呢。” 白晓儿掰着指头细算:“黄豆花了四百文,虾仁一百文,红豆一百二十文,杏仁三十文,莲子二十文,豆苗葱花姜蒜是菜地里扯的,羊奶是人家不要给咱的,不算进去,余下的红糖冰糖白糖油盐,这些花了三百多文……” “豆花成本就近一两银子,这还不算先前置铺面桌椅碗勺的钱,咱也就赚了两三两。”白晓儿说道。 “两三两……我先前卖豆腐,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些,这才一天呀。” 黄湘玉喜得不知怎样才好。 白蕊儿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唯有白馨儿懵懂,只知今天赚了很多钱,姐姐会给自己买很多好吃好玩的,高兴得小脸蛋红扑扑的。 钱点好了,白晓儿开始拢账。 前半日的账是小豆子帮着记的,她用珠心算算了遍,并无纰漏。 她便把账目誊到自己的账本上去,总出数字。 因她用的是炭笔,写的是阿拉伯数,黄湘玉惊奇道:“晓儿,你画的这蝌蚪一样的东西是啥?” “是数字,专门用作记账的。回头我教你们,姐和馨儿也得学。” 黄湘玉点头。 她对白晓儿这些本事早见怪不怪,白蕊儿说是菩萨点化,她是信的。 白蕊儿却不大愿意:“晓儿,我一定要学吗?不学行不行。” 她心里,只有厨艺女红才是女子该学的。 白晓儿却严肃地告诉她:“当然不行。将来生意做大了,你得自己学会记账。除了这个还得学写字,这样才能看懂文书,不至于被人糊弄。” 白晓儿拿出几支自制的炭笔,分给她们:“打明儿起,每日花一个时辰学算账,学会了再开始识字。” 说完和黄湘玉对起明细,发现少收了八份豆花的钱,且有六份外带的没收碗勺押金。 “头一天难免的,明天仔细些便不会再有了。”黄湘玉说道。 白晓儿点头。 这些事情总难免的,好在她多备了些碗勺,短时间内够用。 等把明天的事安排好,白晓儿她们便关了店门,找了家小馆子吃饭。 吃完黄湘玉赶着回去做豆花,白蕊儿便一道去帮忙,剩白晓儿一人在街上转悠。 她得给沈掌柜叔侄三人买些礼物。 她去到一家卖文玩的铺子,挑中两把绘了花鸟的折扇,沈思齐和小豆子的东西便有了。 不过沈掌柜那头就得费些功夫了。 太轻了不合适,贵重的又买不起。 白晓儿瞧了一圈,没发现合适的,便袖着手拐过街角,打算去另一条街。 正巧街边有卖太湖石的,因那石头缺了一大块,竟无人问津。 白晓儿是个懂行的,知道这石头不错,得知才一百文钱,立刻掏钱买下。 石头买了,她又去花鸟市场花半两银子买了个漂亮的大花盆,用来搁石头。 她高兴地想到:等过半个月,她把破损的那面养出苔藓,到时怕是十两银子都买不到。 那沈掌柜是个风雅人,见了一定喜欢。 白晓儿想到“风雅”这个词,眼前突然浮现出另一张脸。 她想起林致远的砚台上次被林大成给摔了,便去了文房店。 “老板,我们村的林小哥这阵子有没有来买过东西?” “没呢。”老板摇头。 白晓儿便要了两方中等砚台,三大沓纸和四支毛笔。 这些东西不算便宜,如此她的人情差不多可以还清了。 她拎着东西从文房店出来,被清风书院出来的几个学子瞧见。 “你们瞧这姑娘的打扮,好像是个村姑,莫非村姑也要学写字考状元?”一个年轻学子嘻嘻笑道。 另一个学生阴阳怪气道:“你们可别小瞧乡下人,乡下人比我们这些城里人学问好呢,这是夫子的原话。” “嘁,学问再好又怎样,朝中无人莫做官,就算考出来,最多也只能去穷乡僻壤苦熬着,等胡子头发白了都不见得能回来,得意个什么劲儿。” 汪如笙和几个学子从后头出来,刚好听到这些话,脸一僵。 他们这是专程说给他听的。 身旁几个学生见状忙散开,站到一旁和王如笙拉开距离,汪如笙攥着书袋的手指节发白。 他吸了口气,低头默默从旁边过去,没想被人拦住:“喂,汪如笙,听说你舅舅中了举人,还是二甲一十七名,好威风好厉害呀。” 拦住他的学生名叫肖友良,出生富贵,祖父做着二品的京官,一直瞧不上乡野出身的汪如笙。 偏这汪如笙聪明,次次月考都压他一头,他早忍了他多时。 “汪如笙我问你话呢,怎地不答,礼仪规矩全然不懂,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吗?”肖友良斥道。 汪如笙沉默片刻,终是道:“请让开,我要回家去了。” 他还得赶着回去做功课,没工夫理会这种人。 “想回家呀,简单……” 肖友良阴阴地笑了,撩起学子服的衣摆,两腿分开,指着胯下:“你得打这儿钻过去……” “你……”汪如笙指着他,气得发抖。 他着实没想到,这肖友良熟读圣贤书,竟这般欺人,这行径,简直比土匪都不如。 而这肖友良的肆无忌惮却是有缘故的。 汪如笙的舅舅正值考评,考评的督学程之昂恰是他祖父的门生,在这节骨眼上,他不怕汪如笙这乡巴佬不从。 “钻呀钻呀,汪如笙,快钻,我们都等着回家呢。”众人拍手催促。 汪如笙脸红如血,想起舅舅的叮嘱,拳头放了握,握了又放,一颗心像放在油锅里煎。 肖友良却不耐烦了,抱着手臂道:“还不快些,今儿我家设宴款待程大人,我还得赶回去见客去。” 汪如笙听了,低头蹲下身子,素白的学子服衣摆落到泥土里,一滴温热的液体砸下。 周围爆发出哄笑,关夫子却拿着戒尺赶了出来,一脸寒霜:“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啊,夫子来了,夫子来了。” 学生们顿时散了。 肖友良再横,也比不上关夫子可怕。 肖友良也十分惧怕这关夫子,当下没了气焰,乖乖被关夫子拎着耳朵进了书院。 汪如笙从地上爬起,拎着书袋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 母亲周氏听到声响迎出来,见儿子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大吃一惊:“怎么了笙儿?是不是外头有人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 汪如笙想到方才的屈辱,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周氏见了,这还得了,当下破口大骂:“是哪个杀千刀的小王八蛋欺负我儿子,咱告诉你舅舅去,让他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娘,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汪如笙擦干眼泪道。 周氏恨铁不成钢,将他往外拖:“你这孩子怎么没点刚性,你舅舅就要做官了,咱怕什么。我倒要瞧瞧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汪如笙再忍不住,甩开周氏的手,大声道:“娘,您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别说了,那人的祖父是考评督学程大人的恩师,哪是咱们家能比的。” “程大人,哪个程大人?” 周氏仍喋喋不休,汪如笙奔回房,反手把门关了,插上门栓。 周氏在外头拍了半天门他也不开。 周氏又气又急,咬牙道:“袁氏说得没错,那白晓儿就是个丧门星,八字和笙儿不合,迟早会妨到笙儿。” 那袁氏也真是,收了她五两银子定金,退亲的事儿却一点影子都没有,她难道是耍自个玩儿? 眼见九月就要秋闱,笙儿那头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想到这儿,周氏再坐不住,交代小丫头子给汪如笙做饭,自己换了身新衣裳,赁了马车往落叶村里去。 此时此刻,白家那头也不安宁。 白家大房房门紧闭,几口人连饭都顾不得吃,就在那儿商议起事情来。 “大郎,你说的是真的?黄家那豆花铺子生意很好?”白老大问他。 大郎冷笑:“好得不能再好,我上午在那儿盯了两个时辰,少说卖出去一百多份,三房三个丫崽子在那儿帮忙,都没瞧见我。” 白老大眼珠子转了转,大郎又愤愤说道:“我趁机打听了下,有人说黄湘玉和珍馐坊的沈掌柜搭上了,才找到这样的好铺面。” 大郎表情阴郁:“我看三房这回要发达了,黄家给的工钱定不会少。” 大郎不知一品豆花大半是白晓儿的,以为白晓儿几个是帮工,因此才这么说。 丁氏听了,心里就跟那猫抓似的:“当家的,你可得想个法子把那工钱给要回来。三房几个丫崽子都是赔钱货,哪配花用?俺大郎几个才是白家的根……” 白老大剔了剔牙:“上次你找娘和凤儿去搜,不是啥都没捞着么。爹都发话让俺们不准寻趁三房,你想俺被老头子打呀,要去自个去。” “你这么听爹的话,你咋不跟他过去哩。退亲那事儿你想不到褶儿,这事儿总有办法吧。” 丁氏气得要打白老大,大郎突然道:“娘,我有个法子或许管用。” 第三十章大郎的计谋 “什么法子你快给俺讲讲。”丁氏放开白老大,赶紧问儿子道。 大郎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缓缓说道:“做吃食……最怕的当属吃死人。” 丁氏听大郎说“吃死人”,当下唬了一跳:“不成不成,闹出人命是要见去官的……” 见丁氏这怂包样儿,白老大恨铁不成钢:“俺们大郎只是打个比方,意思是找个人装着在她家吃坏肚子,上门去讹钱,让她们做不成生意。” “爹说得不错,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大郎点头。 “那这事儿咋弄哩,总不能俺自个去吧,再说家里如今也没钱,不好在外头找人哩。” 因那天为周小莹花了十两冤枉银子,白老太连夜搜了他们屋子,最后连铜板也没给剩一个。 提起这个丁氏就来气。 好在大郎早想好了:“这事儿咱不用插手,娘去找大伯母提一提,大伯母自会告诉汪家,汪家知晓该怎么做。” 丁氏撇嘴:“可那袁桂萍要是找爹告状,咱不得倒大霉么。” 白老头对汪家的亲事极看重,又许了诸多好处,丁氏后来便反了悔,不敢再坏事。 因还不出那五两银子定金,她还和袁氏闹翻了脸。 大郎眯起眼睛:“娘,大伯母是不会去告状的,你且放心吧。爷算盘打得精,有些话咱不能全信。” 白老大也说道:“大嫂子顶聪明的一个人,你只管去讲,坏了事有俺和大郎担着哩,到不了你头上。” 丁氏这才蝎蝎螫螫地去了。 而袁氏那头周氏找了来,正在逼问事情办得如何。 袁氏拿话搪塞着,丁氏突然来了,和那周氏碰个正着。 丁氏见了周氏,当下便把这事儿说了。 周氏为了儿子,如今铁了心要退亲,加上袁氏也是个有计谋的,三人当下关门商量起来。 片刻之后,周氏满脸喜色地出来,袁氏和丁氏送她到马车上。 周氏撩起车帘:“今天多谢你们了,这事儿一旦成了,我答应的绝对作数。” 袁氏笑着应了,丁氏却喜得发癫,一叠声儿道:“您可真是活菩萨哟,俺们这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居然识得您这种贵人……” 马车走远了丁氏还在念叨,袁氏眼中闪过轻蔑,可还是亲热地挽起丁氏的胳膊,两人一同回屋。 黄湘玉家,白晓儿正在折腾刚买回的芸豆。 她把芸豆蒸熟筛成绵绵的细沙,搁在放了糖的热羊奶里调化,一股清甜的香味立刻溢了出来。 “果然好香呢。来,你们几个都尝尝。” 白晓儿把芸豆沙盛出来分给大伙儿,大伙儿吃了都说比之前的还好。 白晓儿便把新的方子定下。 “晓儿,咱明儿个要不要多做一桶?卖不完也没啥,横竖黄豆花不了几个钱。” 黄湘玉想到今天早早地关了门,还是有些心疼。 白晓儿却摇头:“婶儿,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件东西今天没买着,你心里惦记着,明儿还会来买,若很容易买着,说不定接下来几日就不来了。得到的太容易的东西,往往会令人觉得轻贱。” 黄湘玉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白蕊儿也若有所思:“晓儿讲的对,咱每天就做这么些,其他人见有人买不着,也会觉得咱家的东西好哩。” 白晓儿欣慰地看着白蕊儿,自家大姐倒是挺聪明,一点就透。 回到白家,还没落屋,白老头便把白晓儿叫过去,问了一些黄家铺子开张的情形。 白晓儿知道他关心的是什么,拿出一个半旧不新的钱袋子递过去。 “今儿个帮了一天忙,婶儿倒大方,给了我们二十文的工钱,这钱爷留着吧。” 白老头见自己那点小心思被识破,脸上一阵发烧,连着摆手:“哎,可不能……这是你们几个的辛苦钱,自个留着花吧。” “爷,我知道这些天家里困难,这钱您就拿着,就当我们孝敬您的。” 白老头有点感动,接了钱:“那……那爷就替你收着了,留着你出门子办嫁妆。” “谢谢爷。”白晓儿笑眯眯地应了。 这些天她们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白老头功不可没。 因此她愿意给他一点好处,只要他能维持这种表面的平衡。 白晓儿回屋睡了个黑沉沉的香甜觉,一夜无梦。 黄湘玉还点着油灯赶着做豆花。 第二天一早,一品豆花开门营业。 有了第一天的铺垫,清早倒是来了不少回头客,都是买回去当早饭的。 “小姑娘,这豆花三岁的娃娃能吃么?” “当然能吃,娃娃吃了聪明还长个儿呢。” “好,给我来份豆苗的。” 一份份豆花端出去,抽屉很快被铜钱铺满。 晌午过后,黄湘玉拎着一篮子豆花,给旁边做生意的邻居挨家挨户送了个遍。 昨天开张,忙乱之下她们疏忽了,今儿个一定得补上。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同左邻右舍打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事儿。 这些人见黄湘玉如此客气,推辞一番便收下了,纷纷说以后来自己店里买东西给打折。 黄湘玉是个爱买东西的,便顺手买了些面脂手绢之类的,回来的时候篮子都装满了。 值得一提的是关店前昨儿那位贵夫人的丫鬟又过来了,她把碗还给白晓儿,又买了羊奶杏仁的和茉莉的各两份。 这回主子不在跟恰前,丫鬟倒没说不用找零。 “小姐姐,你拿好。” 白晓儿笑着将打包好的豆花递给小丫鬟,小丫鬟一愣,她只要了四份,怎么有六只碗。 “多的两碗羊奶杏仁是送小姐姐的,多谢你的关照。” 小丫鬟有点惊讶,道了句“多谢”,才拎着东西回府。 其实昨天见夫人吃得香,她也想尝,只是郑妈妈瞧不上这些外头的东西,她怕郑妈妈不高兴,便不敢提这茬。 好在这小丫头有点眼色,今天倒可以明正言顺地尝尝了。 果然,东西送到夫人那儿,夫人见有多的,便顺手赏给了她和春莺两个大丫鬟。 她们回屋关了门,一人一碗豆花,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秋月,这味儿挺不错,不比牛奶蒸酥酪差呢。才二十个铜板吧,也不贵。”春莺舔着嘴角。 秋月笑道:“嗯,是挺好。昨儿个夫人悄悄喂芙姐儿吃了点子,芙姐儿今儿个没起疹子,这阵子府里应该常有这个吃。” 此时此刻,尚在忙碌中的白晓儿自然不知道,自己无意结下的一段善缘,不久后会帮自己一次。 因昨天有买一赠一的活动,今天的豆花只有昨天的三分之二,不到晚饭时间便卖得见了底。 白晓儿留了最后两碗,在门口挂上“暂停出售”的牌子,关门算起了账。 黄湘玉点完钱,白晓儿的账已经拢了出来。 今日倒没出现少收钱的情况,证明大伙儿都用了十二分的心。 “统共二两八钱银子,比昨天少了一小半。”黄湘玉说道。 “比我预想的多,我原本想着能卖出二两就顶天了,证明咱的豆花还是有销路的。” “岂止不错,是好得很哩。隔壁德顺斋的老板娘吃了我送的那碗,接着就买了两碗回去。她说她婆婆小姑子都爱吃呢。” “所以咱得当心,不能让别人偷学了去。”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立刻道:“这是肯定的,我做豆花都要上门锁呢。” 白晓儿点头,心里想着赶明儿得托小豆子帮自己寻两只看门的狗来。 不说远的,就白家那几个人,她都信不过。 商议完这件事,她拿了一沓纸出来,用尺子比着画出格子,开始教黄湘玉几个学写阿拉伯数字。 “这个是一,这个是二,这个是加号,意思是加上。” 今天她花半个时辰教了她们一到十,本以为白蕊儿会最先学会,没想到最先学会的却是六岁的白馨儿。 “咱馨儿可真聪明,这么一会子就会写了,婶儿到现在还没认全哩。”黄湘玉说道。 白蕊儿也说道:“我也只会认,不会写。” 白馨儿果然高兴得很,脆声道:“婶儿,大姐,我来教你们吧,很容易的。” 她小小的手用力握住炭笔,认真地在纸上画着。 “你们瞧,这个一就像一根木棍子,二像桂花嫂子家里养的小鸭,三像挂肉的钩子,四像渔船上的帆……” “哟,经咱馨儿这么一说,还真差不离哩……”黄湘玉惊讶极了。 白晓儿也很意外,自己这个小妹,倒有些无师自通,如此看来却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自己须得早些给她启蒙,省得耽误了她。 很快天黑了,白晓儿炒了两道小菜,黄湘玉去买了半斤烧腊和几个馒头,几人美美地吃了顿饭。 白蕊儿收拾碗筷的时候,林致远背着药篓出现在门口,淡淡的月光映着他精致的眉眼,像罩了层薄霜。 “林小哥吃饭了没?”白蕊儿忙问。 “还没有,今天有事晚了些。”林致远说道。 “我们刚吃完,你早来一脚就能赶上了。” 白蕊儿惋惜道,把他让进店里,问白晓儿拿吃的,黄湘玉悄悄别过脸,表情有点不自在。 白晓儿端来一碗热乎乎的豆花,搁上满满的虾仁和豆苗,还拿了一碟子刚腌好的洋姜。 “林小哥,你昨天告诉我在羊奶里搁点芸豆,我回去就试了,吃了的都说好呢。” “是么,那就好。”林致远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心情不错。 “是啊,这次又欠你一个人情。等明儿得了空,一定请你吃饭。”白晓儿笑得露出两只小梨涡。 “不必客气,吃豆花就行了。” 林致远像昨天一样,吃了整整两碗豆花才起身,走前在桌上放了一角银子。 白晓儿她们先前没注意,等他走了才瞧见。 “晓儿,林小哥采点药不容易,这银子咱不能要。”白蕊儿说道。 白晓儿拿起银子:“姐你们等我会儿,我这就拿去还他。” 第三十一章白晓儿救人 白晓儿快步跑出去,黄湘玉本想叫住她,白晓儿都跑得不见影儿了。 “晓儿这孩子,也真是的。”她忍不住埋怨。 白蕊儿因问道:“婶儿咋了?” “蕊儿,你有没有觉着……晓儿和林致远如今走得太近了些?”黄湘玉犹豫片刻,还是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白蕊儿愣住:“婶儿,你难道是说……” 黄湘玉点头道:“哎,我就是这么个意思。” 白蕊儿忍不住笑了:“婶儿别多想,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婶儿不晓得,有回在山上,要不是林小哥帮忙,晓儿的腿只怕早落下病根了……” 她便把林致远救白晓儿的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黄湘玉:“……林小哥是好人,送咱一瓶药,钱都没收呢,我这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黄湘玉听了,良久没吭声,没想晓儿和林致远竟有这种缘分。 尽管白蕊儿说得笃定,但她还是觉得林致远对晓儿有点不寻常。 她是过来人,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况那林致远生得俊,晓儿心里怎么想,她真不晓得。 话说白晓儿方才追出门去,一连转过几条街都没见着林致远的影子,觉得奇怪极了。 “明明才走了一会儿呀,怎么就不见了呢。” 白晓儿嘀咕着,又去了林致远常去的药铺一条街,见那些药铺都关门了,才死心往回走。 她路过一家酒楼,几个穿着学子服的少年带着酒气打里头出来,其中一个少年被人架着,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显然是喝了不少酒。 白晓儿见了,忙闪到一边让出路来。 为首的学生打了那少年一耳光,嘴里骂道:“乡巴佬你可真行啊,夫子昨天为着你训我一顿,不光打了戒尺,还罚我抄书,这事儿你说怎么办?” 这学生赫然就是肖良友。 汪如笙此时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都快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以为乖乖喝了酒,肖良友就会不计前嫌放过自己,没想却是高估了他。 自己到底要怎样,他才肯放过自己? 汪如笙强撑着站好,躬身对肖良友行了一揖,苦涩道:“肖兄,往日是我不对,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再与我为难,我……我在此谢过。” “呸,谁你是兄台,你个乡巴佬也配?” 肖良友啐了一口:“我偏要与你为难,你待如何?” “肖兄!” 汪如笙气得脑门充血,那肖良友却将话锋一转:“这样吧,既然你这么低声下气,我也不为难你了。只要你送我一样你的东西,我保证你舅舅的考评不会出错。” 汪如笙顿时愣住:“真……真的么?只不知肖兄瞧中了什么,我能否拿得出……” “你自然拿得出。” 肖友良阴阴一笑,摇开折扇:“我要你的右手,你把它弄折了,你我之间从此一笔勾销。” 汪如笙听了,如五雷轰顶。 这肖友良好毒的心,不过是意气之争,居然想要他这辈子都拿不了笔写不了文章。 这不是毁他前程么? 汪如笙害怕极了,踉跄着往前跑,肖友良使了个眼色,几个跟班便将他拖住,死死按在地上。 肖友良趁着酒劲,上前握住汪如笙纤细的手腕。 只要他轻轻一折,从今往后,这只手就再拿不了笔,再不能写出让夫子交口称赞的锦绣文章,看他今后还能拿什么在自己跟前显摆。 肖友良想着,心里简直畅快极了。 正当他准备用力,白晓儿突然跳了出来,大声道:“住手,否则我叫人了。” 肖友良吓了一跳,见坏事的是个小姑娘,凶神恶煞道:“死丫头与你什么相干,一边儿凉快去,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你只要伤他,我就去书院告诉夫子,看你将来怎么考学。” 肖友良听见“夫子”二字,酒立刻醒了一半。 他最后扔给白晓儿一个杀人般的眼神,丢下汪如笙,带着几个跟班跑开了。 白晓儿撩开汪如笙的衣袖,见胳膊没什么大碍,便松了口气。 她本不想管这闲事,但那些人如此狠毒,她实在有些不忍。 她蹲下拍了拍汪如笙的脸,没想手中摸到一片湿意:“那些人已经走了,你不用怕。” “多……多谢。” 汪如笙声音细若蚊呐,白晓儿恐他躺久了生病,倒不如好事做到底,送他回家算了。 反正现在天黑,别人瞧不清自己。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西京……胡同,姑娘,多……多谢了。” 白晓儿便架起汪如笙,两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西经胡同里去。 好在离这儿只隔两条街,倒不算太远。 当走到一处两进门的小院子旁,汪如笙说他家到了。 白晓儿叩门,一个圆圆脸蛋的小丫头子忙出来开门,见到汪如笙,面露喜色。 “少爷你终于回了,夫人急得快不行了……呀,你怎么醉成这样,夫人知道了要生气哩。” 白晓儿刚觉得这小丫头有些眼熟,转眼看到周氏急从院内匆匆跑来,儿一声肉一声地叫着:“笙儿你怎么才回,娘可担心死了,正准备出门找你呢。” 小丫头立刻道:“是这位姑娘送少爷回来的。” “这位姑娘……多谢你送我们笙儿回来。” 周氏抹了泪,抬头对上白晓儿微沉的脸,险些摔倒。 “你……你怎么在这儿?” 周氏攥着手帕,又惊又怒:“白晓儿,你还要不要脸了,是不是想趁笙儿醉酒勾引他,把生米做成熟饭……实话告诉你,想进我汪家的门,门儿都没有。” 白晓儿冷笑,故意道:“汪如笙是我白晓儿的未婚夫,婚书上写得清楚,他舅舅也认了这门亲,我怎么就进不得你们家门了?” “你……你……不知羞耻。” 周氏见自个说漏了嘴,不敢与她掰扯,只一叠声儿让丫头赶她出去。 白晓儿冷冷瞧他们一眼,不等丫头赶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早知道是汪如笙,她绝不会多管闲事。 若让汪如笙被那人弄折了手,将来不能考学了,不知到时周氏又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她倒真想瞧瞧。 一品豆花那头,黄湘玉和白蕊儿几个点了灯笼,站在门口往巷子口望。 见白晓儿回了,都迎上来。 “咋去了这么久,银子还给林小哥了吧。”白蕊儿问她。 白晓儿郁闷道:“没找着林小哥,倒碰上了汪家人。” 这下连黄湘玉都吓了一跳。 “你究竟碰上谁了?周氏还是汪老幺?” 白晓儿摇头:“是汪如笙,也怪我倒霉,竟没认出他来,还帮了他一把。” 白晓儿便把自己救汪如笙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讲完后,黄湘玉一阵唏嘘:“我原本以为汪如笙在学堂多风光呢,没想却没人欺负成这样。” 白晓儿沉吟道:“听那学生的口气,汪如笙的舅舅如今正值考评,怪不得突然不提退亲了,我总算找到了缘由。” 白蕊儿又问她:“那你见着周氏没有?” “这个倒没有,我刚敲了门,听到周氏的声音就立马走了。这事儿你也别告诉娘,省得她乱想。” 怕白蕊儿担心,白晓儿并没有说实话,回家后,白蕊儿果然没提这茬。 倒是白晓儿自己心里存了事,睁着眼睛直到半夜才睡着。 且说那头周氏和丫头把汪如笙扶回房里,汪如笙受了颠簸,再忍不住,将秽物吐了满床满地,且那秽物中隐隐还有血丝。 周氏当下唬了个半死,连夜请了大夫来,又换衣裳又熬药,折腾了一宿才算安。 周氏抚摸着儿子苍白的面颊,心疼极了,想到:她不能再等,倘若等袁氏那头准备妥当,黄花菜都凉了。 那件事,现在就得去做。 而且要做得利落。 这才多久,儿子就被折腾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定然会影响到儿子考学。 她十几年的期盼,绝不能落空。 无非是多花些钱罢了。 挨到天亮,周氏便从柜子里取了一封银子,叫了马车去了柳树胡同找一个叫朱老五的人。 这朱老五是清风镇有名的混混,专给人干些阴私的勾当,且少有失手。 等找到朱老五,周氏奉上银子,并说明缘由,朱老五立刻应下,只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 周氏见他答应得爽快,便把心放下,不过想到那五十两银子,又有些肉疼。 她办完这件大事,去书院向夫子请了一天假,回到家汪如笙已经醒了,只是没什么胃口,连粥都吃不进,恹恹地靠着床看书。 周氏拭泪道:“笙儿,你昨儿个怎么喝成这样,可把娘吓坏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娘唯一的希望,你爹不中用,娘将来全指着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这话汪如笙早听了几百遍,隔个几天周氏就要拿来说一回,他顿时烦躁起来。 “娘,我这不是没事么?昨儿个和同窗一起……因此多喝了点……” “同窗也不行,往后再不许了。” 周氏叮嘱,又想起白晓儿来:“笙儿,昨天怎么是白晓儿送你回来的,快告诉娘,你是怎么碰着她的,是不是她不要脸勾引你……” 汪如笙愣了。 白晓儿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么? 难道那位好心的姑娘……是她? 昨夜的那幕浮上脑海,在最危难的时刻,一个姑娘挺身而出,救了他握笔的右手,也救了他的命。 汪如笙心情激荡,忙道:“娘,她是个好姑娘,您千万别乱说。” 见儿子居然为那白晓儿说话,周氏犹如被打了一闷棍,愣愣地瞧着他:“我的儿,你是不是被狐媚子魇住了?你可别犯傻呀……” 第三十二章买羊遇林大成 “娘,即便你瞧不上人家,也不能背地这样诋毁于她。做人厚道是福。”汪如笙生气地说道。 周氏越发寒心:“我是你娘,难道还能害你?你将后来是要做官的,那白晓儿是乡巴佬出身,怎配得上你……” 汪如笙自幼读的是圣贤书,见她越说越离谱,当下只说自己要念书,把周氏赶了出去。 周氏不敢打搅他用功,只得悲悲切切地去了,刚好碰着汪老幺从落叶村老家回来。 看到这个窝囊废,周氏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又把汪老幺狠骂了顿,心里才好过点。 她换了身衣裳,叫来小丫头子陪她逛街,一开箱子,想起今儿个刚花了五十两现银,如今手头已经没钱。 周氏恨得咬牙,心里把白晓儿骂了何止百遍,就连白家祖宗十八代也未能幸免。 且不提这两日汪家过得如何,白晓儿一品豆花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在这雨花街上渐渐有了些名气。 经过第一周的摸索,白晓儿将七种口味的豆花按销量做了番研究,发现妇人娃娃们大都爱吃甜的,于是她又琢磨出红枣乳酪和桂香两样豆花。 新品一经推出,增了不少回头客,生意倒比之前更好。 白晓儿几个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清晨出门,天黑回家。 上房看在每天一二十文工钱的份儿上,倒不敢多管,生怕断了这来之不易的进项。 白家如今穷得叮当响,这些钱都够他们平常过日子了。 这天掩了门,白晓儿坐在柜台前理账,黄湘玉突然推门进来,焦急地说道:“晓儿不好了,余伯家的羊生病了,明儿个咱怕是没羊奶用了。” 余伯是专给她们供羊奶的人。 白晓儿大吃一惊,忙起身:“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天就这样了?” “是啊,那些羊不吃东西光拉水,也不知犯的啥毛病。” 黄湘玉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晓儿,那羊奶咱还要不要?余伯说,煮沸了应该能吃……” 白晓儿坚定地摇头:“不能要,做吃食得凭良心,即便吃不坏人,咱也不能做这样自砸招牌的事儿。” “晓儿说的对,婶儿听你的。” 黄湘玉当即表态,白晓儿又同她商量:“婶儿,羊奶杏仁卖得最好,咱不能老指着别人给咱供羊奶……我琢磨了下,咱还得自己买几头羊回来养着。沈掌柜刚给我结了花椒油的款,我手头有三十多两现银,买几只羊是够了。” “话是没错,可咱都没养过羊,养不活咋办哩?” 这倒不是黄湘玉危言耸听。 白晓儿上次牵回的那只母羊,只养了一个月就吃毒草死了,负责放羊的白馨儿还哭了几回。 白晓儿却已经打算好了:“婶儿,这回我想让我四叔帮咱养,他前两年帮别人养过羊子哩。” “你四叔是个能干人,我倒放心的,只是你爷奶那边能同意?”黄湘玉又问。 白晓儿笑了笑:“这个简单,以婶儿的名义给他每月开点工钱就成了。” “行,这个法子好。” 黄湘玉立刻同意了,白晓儿便让她亲自去白老头那边说道说道。 果然,在听到每月有四百文的工钱,还管一顿饭,白老头立刻应了。就连向来挑剔的白老太都没了话说。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第二天一早,白老四便带着白晓儿去了隔壁的红叶村。 刚好那边有几家养羊的,其中一家的大儿子白老四还认识。 “四叔,现在羊是个什么行情,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白晓儿问白老四道。 白老四想了想:“二两半一只,二十两估摸着能买七八只,下了崽的母羊更便宜些,起码能买十只。” 说道这儿他有点疑惑:“晓儿,这么些羊得挤多少奶哪,你们用得完么?” 白晓儿笑:“婶儿有她的打算哩,四叔只管带我去就成。” 她打算折腾点奶油出来做新糕点,就这么几只羊,她还嫌不够呢。 “好嘞。”白老四挠了挠头,笑呵呵地应了。 一个时辰(古代的一个时辰等于现在两小时)后,红叶村到了。 白老四领着白晓儿径直去了村口一户姓牛的人家,那牛家老大刚好在家,听白晓儿说要买好些羊,喜得立刻带她去羊圈挑羊。 牛家的羊圈很大也很干净,用木栅栏围着。 牛老大眉飞色舞地说他今年养了五十多头羊,除去羔羊公羊,母羊则有一十九头,其中十二头是刚下了崽的。 白晓儿自己不会挑,让白老四帮着挑了八头,牛老大见白晓儿把母羊都挑了,害怕小羊没奶吃,起先有些不愿意。 白老四好说歹说他才肯了,只是最后价格便有些高,每头按二两三钱,统共花了十八两银子。 付了一半定金,白晓儿让牛老大赶着挤了两桶羊奶,自己和白老四先送到一品豆花救急。 接着又挨个给羊做记号,让牛老大用车把羊送到黄湘玉家去。 黄湘玉家后院大,昨天连夜围了栅栏,以后羊就在她那边喂。 在去一品豆花的路上,白晓儿问起这段日子上房的那些事儿来。 白老四一五一十地说了,说白娇凤被白老头拘着不让出门,整日和白老太哭闹,袁氏干起活儿来更利索了。 白老大一家则为着那十两银子见天地被白老太骂,最可怜的要属大郎,自白家和周家撕破脸,他脸上就没笑过。吃不下睡不着,还得下地干活儿,眼瞅着都快脱形。 “晓儿,黄嫂子那边生意还不错吧,你瞧能不能……把大郎也弄去帮忙?”白老四突然问道。 白晓儿脸色微沉:“四叔,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大郎让你讲的?” “是……是大郎让俺问的。” 白老四刚想说谎,可迎着白晓儿雪亮的目光,还是吐了实话。 白晓儿便说道:“四叔能来婶儿家干活,那是因为婶儿刚好缺个养羊的,而四叔恰巧会养。如今店里只缺算账的账房,大郎哥字都瞧不懂,婶儿雇他干啥?” “晓儿,不会可以慢慢学哪,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和黄嫂子说道说道,你大郎哥实在太可怜了……”白老四说道。 怪不得都说他憨,这四叔真有些拎不清。 “四叔这话切莫再提,大郎哥是白家人,就算帮忙也得找二伯。再说婶儿年少寡居,店里突然来个年轻男娃子,那些嘴碎的人还不知得编排出啥话来呢,你想害死婶儿啊?” 白老四顿时惊呆了,张大嘴,呐呐道:“俺……俺根本就没想过这些,俺再不说了,你就当俺……当俺没讲过,别跟黄嫂子讲哪。” 白晓儿叹气:“知道了叔,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哪会跟人讲呢。” 白老四低头不好意思地笑,满脸紫涨。 白晓儿便不再提这茬。 等穿过一片林子,拐过一道弯,白晓儿突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瞳孔倏然紧缩。 这声音的主人,打死她都不会忘。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在林家想糟蹋她的混账爹林大成。 “晓儿你咋的了?”白老四因问道。 白晓儿咬牙:“叔,那头有人过来了,好像是那林大成,咱还是先避避。” 白老四也知道林大成不是东西,村里人见了都绕着走的,当下也没疑到旁的上头:“好,咱往这头去,他就瞧不着咱了。” 白老四一手拨开道旁茂密的树枝子,一手扶着扁担,领着白晓儿避了进去。 这树林子瞧着密实,里头原是空的,站两个人搁两只大桶还有富余。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大成的声音还是那么流里流气:“心肝小宝贝儿,来,给哥哥笑一个,瞧你这小可怜的模样,可把哥哥的心都给疼死了……” 这时,一个娇柔的女声说道:“哼,你休想骗我,才不笑给你看。你答应给我爹置两亩地,人家……人家好好的黄花闺女跟了你,完事了你却不作数,还有没有良心了?” 白老四和白晓儿都吓呆了,这女子……分明就是周小莹。 她前阵子还和大郎好着,这才几天,居然被这林大成把上了手。 听她话语,俩人肯定已经成奸。 且周家的父母都提到置田地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儿。 “宝贝儿,你这就错怪哥哥了,哥哥这两天银子不凑手,等明儿阿远采了药,我先给你买副金耳环,样式我都替你瞧好了,是宝瑛楼新出的货。” “哼,又骗我,我才不要耳环,先把地买了是正经,否则今后别来找我。”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依你,咱先买地,再买耳环,两样都要买。” 林大成对着那周小莹一顿好哄,两人远去。 白晓儿和白老四钻出林子。 白老四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口,脸气得通红:“昨儿个还偷偷找俺大郎要东西,今儿个就……就……大郎为着她,半条命都快没了。” 白老四说不出那等污秽的话来,白晓儿却猜到,只怕是周小莹昨儿找到大郎,大郎没钱,便向白老四打饥荒。 白老四疼侄儿,便为他不值。 白晓儿突然想起,白老头先前把大郎搁在白老四前头说媳妇儿,这要换个人,怕是得恨死大郎。 四叔真是太善良了。 到了一品豆花,黄湘玉和白蕊儿见白晓儿拿了这么多羊奶回来,喜出望外。 “婶儿,今儿缺了羊奶杏仁的,生意怎么样?” “哎,你还说呢。” 黄湘玉道:“早上那秋月姑娘没买着羊奶杏仁的,急得都快哭了,她说她们家夫人请了客人等着吃哩。这下可好了,有了羊奶,咱一会儿便能做出来。” 第三十三章惹官司 白晓儿点头:“是呢,待会姐先给秋月姑娘送去,她那头急,可等不得。” 等羊奶杏仁的浇头做好,白晓儿立刻盛了六碗豆花,打包让白蕊儿给送去。 白蕊儿提着豆花去了,一时又来了不少买豆花的客人。 因这拨人都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好几个姑娘嫂子吃惯了嘴,一日不吃就馋得慌。 现听说一品豆花又有羊奶杏仁的卖,第一时间跑来买。 “白小姑娘,给我来两份羊奶的,坐这儿吃不带走了。” 一个穿黄衣裳的漂亮媳妇挽着个小童笑道。 她是对面德顺斋卖胭脂的老板娘,姓王,算是一品豆花的老顾客了。 “王嫂子,今天对不住,让您等了这么久,红枣奶酪是给敏学吃的,不要钱。” 白晓儿摸了摸小童的头。 “好,我明儿还来。”王氏笑着摆手,让她招呼其他客人去。 白晓儿忙完这一拨,总算闲散了点,才记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喝水,嗓子都快冒烟。 白老四头一回见着这种情景,在一旁搓着手,不敢上前,心里想到:这一品豆花的生意真好,客人真多。 晓儿她们好能干,见了那么些城里人居然不害怕,还能和他们有说有笑,比大郎几个不知强了多少。 白老四觉得与有荣焉,呵呵地笑起来。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喧哗起来。 有人拿着棍子,把白晓儿摆在外头的台子给掀了,白嫩嫩的豆花撒了一地,引来不少瞧热闹的人。 “这一品豆花的东西有毒,我闺女中午吃了他家豆花,到现在就不行了。”一个男子大声控诉。 白晓儿心头“咯噔”一下,和黄湘玉忙奔出门去,店里其他客人也都涌了过来。 门口搁了张破门板,上头躺着个五六岁的女童。 女童时刻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时竟瞧不出死活。 一对衣裳破旧的中年男女在旁边守着,儿一声肉一声地哭将起来,好不凄惨。 “我苦命的莲儿,都是娘害了你呀……娘本想今儿个是你的生辰,给你买点豆花吃,没想却害了你性命。我还活着做什么,干脆跟你去了,咱娘俩在下头还有个照应……” 妇人状若疯癫,哭着拿头往地上撞,被丈夫拉住。 “银娘这怎么能怪你?要不是那一品豆花的人说豆花孩子吃了好,你哪会买这劳什子?咱家平时饭都吃不饱,二十文钱都够好好吃顿肉了……” 妇人听到这话,仿佛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责备的目光纷纷投向白晓儿几个,白馨儿吓呆了,抓着白蕊儿的手往她身后躲。 就连见惯风浪的黄湘玉,此刻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最后还是白晓儿上前,对那两人说道:“两位可是有什么误会?我家的豆花卖了也不是一天,很多小娃娃都吃过,没见着有什么不妥,你们……” 话没讲完,却被那男子恶狠狠打断:“误会个屁。我们莲儿早上好好的,下晌吃了你们家豆花就开始肚子疼,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没出的气了,废话甭说,你得赔我女儿来。” “这位大叔,时间紧急,咱先不提旁的,先找大夫给娃娃瞧瞧才是。您放心,诊费我出,一切等把娃娃救回来再讲。”白晓儿沉稳地说道。 男子听到要请大夫,面色却陡然变了:“没见人都没气了么,还瞧什么大夫?我就晓得你们财大气粗,大夫定是被你们买通了,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抵赖不想赔钱。” 男人口口声声要赔钱,就是不肯救孩子。 白晓儿眸子微眯。 那妇人突然拉住男人的衣襟,哭求道:“当家的,咱就听这姑娘的请大夫吧,说不定……说不定莲儿真还有救呢……” 男人见自己婆娘当众拆自个的台,面色难看极了。 白晓儿心里大概有了底,这时,王氏牵着儿子从店里出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是给孩子请大夫吧,若真是豆花有问题,她们难道逃得脱?到时不仅要赔钱,还得吃官司,你有什么好怕的?” 这王氏说的有道理。围观的不少人都赞同。 那男人见风向开始偏向白晓儿,甚至有人对自己起了疑心,当下抗声道:“请就请。本来我还想留一线,没想有人抢着想吃官司,到时可别后悔。” 白晓儿便对黄湘玉道:“婶儿,你快拿银子去德仁堂请诸先生来。” 诸先生是德仁堂最好的大夫,医德高超,在镇上很有些名气。 这下质疑一品豆花和白晓儿的人就更少了。 很快须发皆白的诸大夫被请了来。 “就是这孩子吧?” 诸大夫废话不说,放下药箱蹲在地上开始诊脉。 那妇人含泪瞧着大夫,嘴合了张张了又合,想询问又怕扰了大夫看病,那模样瞧着当真可怜。 而男人在一旁阴沉着脸,嘴角噙着冷笑,仿佛有恃无恐。 白晓儿见了,总觉得有点不对。 果然,大夫诊完脉,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摇头道:“救不回来了,还请另请高明。” “老天爷,我苦命的莲儿啊……” 听闻噩耗,妇人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扑到女儿身上放声大哭,异常凄厉。 白晓儿忍不住想道:“这妇人定是孩子的亲娘,不然不可能哭得这样伤心。” 黄湘玉问道:“大夫,这娃娃到底得的什么病,如何会这样?” 诸先生板起脸道:“这哪里是病,这娃娃是吃了有毒的东西毒死的。”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黄湘玉顿时惊呆了。 那妇人突然情绪崩溃,扑到黄湘玉身上不要命似地厮打她:“果然是你们害的,你陪我女儿来,陪我女儿来……” “都愣着干啥,还不锁了人去见官?” “哎呀不用去了,这不钱捕头都亲自来了。” 人群中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几个穿公服挎大刀的捕头威风凛凛地走过来,走在前头的钱捕头大手对着一品豆花一挥:“搜。” 客人立刻跑个精干,只剩白老四抱头蹲在墙角。 只片刻功夫,店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一个捕头从抽屉的最里头搜出一个油纸包,对那钱捕头道:“头儿,你瞧瞧。” 白晓儿远远瞧着,一颗心顿时沉到底。 事到如今,若她还不知道这事是有人故意害她,那她就真成傻子了。 这搜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定是方才有人装作顾客,趁乱把这东西塞进抽屉里去的,为的就是栽赃嫁祸。 钱捕头打开纸包稍闻了下,皱眉道:“这是砒霜,拿人回衙门吧,再把赵仵作给找来,咱们大人一会儿要审案子了。” 问清旁人黄湘玉是这儿主事的,几个捕头立刻上前将她锁了。 黄湘玉此刻也明白过来,没哭也没闹,只是一张脸儿白得比死人还难看。 白晓儿咬牙,那钱捕头却径直走到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道:“据我所知,那碗豆花是经你的手卖的,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白晓儿握紧拳头没吭声。 就算他不提,自己也得去,黄湘玉从未经过这种事情,入了那衙门,只怕立刻就被屈打成招。 白蕊儿和白馨儿见黄湘玉和白晓儿都被带走,当下六神无主起来,也抹泪跟了过去。 一旁的巷子里,周氏攥着帕子看着这幕,神情复杂。 她只是叮嘱那朱老五务必将事情办妥,没想朱老五如此狠毒,竟生生弄出了人命官司。 周氏想到那女童惨白的脸儿,身上一阵发冷。 不过她又想到,惹上人命官司,白晓儿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就不能再祸害笙儿了。 比起儿子的前程,死个把不相干人又算的了什么。 周氏心下稍安,整了整衣裳便回家去了。 她还得盯着丫头给笙儿炖汤,省得她偷懒。 笙儿这几天不知怎的,人都瘦了一圈儿,得好好补补才行。 且说这一品豆花弄出这么大动静,临近几条街上的人都晓得了。 安家老宅,一座雅致的厢房内,大丫鬟秋月正陪着她们家夫人说话。 说了一会子话,夫人指着两碗没动过的豆花道:“客人走了,今儿个辛苦你们了。这两碗你拿去和春莺分了吧,我知道你们爱吃。” “谢谢夫人,既然夫人发话,奴婢可就不客气了。”秋月笑道。 “趁热吃,冷了可就没这个味儿了。”夫人温和地说道,秋月心里一阵温暖。 自己遇上夫人这样好的主子,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她屈膝行了一礼,端着豆花回屋找春莺去了,没想春莺蝎蝎螫螫地从廊下跑来,要不是她机灵躲了过去,差点就和她撞上。 “死丫头赶去投胎呀,豆花要是撞翻了,看拿什么填你的嘴。”秋月笑骂。 春莺却急得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谈这个。那一品豆花据说吃死了人,黄老板和白小姑娘都被拿去衙门了。” “什么,你说吃死了人?咱们夫人刚还吃了一碗,我得去瞧瞧。” 秋月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将托盘连着豆花塞进春莺怀里,转头就跑。 当她把这事儿告诉夫人,夫人却淡淡笑了:“你别慌,我好得很,只怕是有人故意害那白小姑娘,想是她们家生意好,遭人眼红了。” 夫人出自陇西豪族李氏,看多了大宅门里的弯弯道道,对这些东西门儿清。 秋月便担忧道:“夫人,那……那白小姑娘惹上人命官司,会不会……会不会蹲牢房呀?” 夫人眉间微蹙:“蹲牢房还算好的,就怕要偿命呢。” 第三十四章白晓儿受审 “不……不会吧?” 秋月这些日子常去买豆花,和白晓儿她们早混熟了,这会子听说要她们偿命,吓得不得了。 “夫人您得想个法子呀,白小姑娘若被人害了,以后再也吃不着她家豆花了,芙姐儿这些天都吃惯了呢。” 夫人想起那小姑娘的机灵劲儿,忍不住叹道:“你不用激我,这事儿我既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你且随我去更衣,我们一会儿去衙门拜会陈大人。不过那陈大人为人迂腐,此事怕是不好办。” 秋月听了,忙服侍夫人更衣。 夫人从妆奁中拿出一副满绿翡翠的头面戴上,换了明紫色湘绣衣裙,挽同色披皂,打扮得明艳又华贵,叫人套了马车径直往衙门去。 到了衙门口,秋月扶夫人下车,见白蕊儿牵着白馨儿在那里徘徊。 几个高壮衙役拿着水火棍拦住去路,不让她们进。 “白姑娘。”秋月忙唤了她一声。 白蕊儿回头见到秋月,如见了救星,忙求道:“秋月姐姐,黄婶儿和晓儿被那些人锁进去了,说是大人要审问,你快救救她们……” “你莫急,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秋月问道。 白蕊儿拭泪道:“方才有人抬着小童来闹事,说我家东西吃死了人,接着就有捕头过来,从店里搜出一个纸包,说里头是毒药。秋月姑娘,那包东西根本不是我们的,也不知怎么就被他们搜出来,难道会有人故意陷害我们……” “很有可能。你们生意好,怕是现了人的眼。”一个柔婉的女声说道。 白蕊儿这才看到夫人,猜到她是秋月搬来的救兵,忙要跪下。 夫人让秋月拦住她:“不用多礼,我们先进去再说。” 秋月上前递了名刺,衙役见夫人衣着华贵,便不敢怠慢,立刻进去禀报。 只一会儿,县令陈大人的夫人姜氏带着丫头婆子匆匆赶来,热络地迎夫人进门。 “什么风把安夫人吹来了,您有事派人说一声便是,哪用得着亲自过来。” “今儿个可不是我的事儿,我是替人来当说客的。”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秋月对白蕊儿扔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三人默默跟在后头。 那姜氏听清安夫人的来意,显得有些为难:“安夫人,不是我不想帮您,您也知道我夫君性子执拗,向来不让我过问衙门的事儿,我怕……” “这样吧,你先帮我探一探,若是不成,我再另想法子……”安夫人说道。 见她如此关心,姜氏不由想到,那家犯了事的店会不会是这安夫人家的产业。 姜氏带着疑惑去了前头。 没想只一会儿,便去又复返,安夫人见她面色,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此事怕是没成。 果然,姜氏满面歉然:“安夫人对不住了,我家大人正在升堂,不让任何人通传。” 安氏见这话没有半点余地,便知自己无力回天,即便心中不忍,还是带着白蕊儿她们走了。 白蕊儿走到门口,两行泪眼落下,腿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公堂之上,白晓儿和黄湘玉并排跪着,那女童也被抬了来,门板就搁在一旁。 女童的娘亲哀哭不止,爹沉着脸,似乎对自家娘子的哭声有些厌烦。 “大人您要为民妇作主啊,我好好的孩儿就这么被毒死了,害人须得偿命才是……”妇人哭道。 方才仵作已经替她验过,她的莲儿已断了气。 男人也说道:“如今证据确凿,还请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 陈大人便拍了惊堂木,问黄湘玉和白晓儿:“黄氏,白晓儿,如今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全,你们可有话讲?” 黄湘尚未开口,白晓儿立刻道:“大人,我们是被冤枉的,那包砒霜并不是我们的东西。” “可这东西是从你们店里搜出来的,这总不会错吧。”陈大人说道。 白晓儿目光清亮,直视陈大人:“大人,当时场面混乱,或许有人趁乱栽赃,谁也不能否定这种可能。” 陈大人不语,白晓儿接着道:“退一步说,即便我们有心下毒,也不该将药放在前堂。那里人来人往,被人瞧见岂不麻烦?况我家豆花都是在后堂调好才端出来,这么做实在没有道理。” 白晓儿分析得有理有据,陈大人陷入沉思。 见陈大人有些松动,那女童的爹立刻急了:“大人,这小姑娘嘴皮子溜得很,死的都能被她说成活的,大人千万不能被她蒙蔽了。” 这时,钱捕头挎着刀从外头回来,上前禀报:“大人,我派人排查了药店,前天晚上却是有药房卖过砒霜。” 陈大人一听,来了精神:“谁家卖的?人可带来了?” 钱捕头拱手:“人就在外头,只等大人传唤。” “好,快传!” 一个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的老药柜颤巍巍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堂前,磕起头来:“草……草民李德贵,是保安堂的药柜,叩见青天大老爷。青天老爷明鉴,我只是个卖药的,这下毒之事与我无关呀……” “李德贵你别怕,本官只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答了便是。”陈大人说道。 那李德贵这才抬头,抖着胡子道:“请大人放心,草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大人问他:“前天晚上可有人去你家买过砒霜?” 李德贵立刻点头:“是。” 陈大人便说道:“你可记得卖与何人,卖了多少,当时是个什么情景,务必细细说来,不得隐瞒。念你年纪大了,起来回话吧。” 李德贵被衙役扶起,慢慢说道:“那天是三月二十八,因是草民孙儿的生辰,为此草民记得清楚。晚上差不多亥时(晚上九点),我正准备关店,突然来了个年轻媳妇子,进门就要买砒霜。因砒霜是剧毒之物,我不太想买与她,她便给了我一两银子,说要买半两,我见她生得不俗,以为她是那万花街的,再加上她好言苦求,便卖与了她。” 万花街是清风镇的妓馆一条街,很多花娘为保颜色鲜妍,常年服食砒霜,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那李德贵把那年轻妇人认作花娘,为此卖了砒霜给她,也算情理之中。 李德贵说到这儿,悔恨交加:“草民若早知她买砒霜是为害人,便是给再多银子草民也不得卖呀,还请大人明鉴,草民也是被骗了……” 李德贵絮絮叨叨,陈大人打断他:“李德贵,你可记得那媳妇子长什么模样儿,若让你辨认,你认得出么?” “应当认得出。” “好,那你瞧瞧,这几人中谁是那买砒霜的媳妇子?”他指着白晓儿几个问道。 李德贵转头,一眼就指出黄湘玉:“呀,是她,就是她在我家买过砒霜。” 陈大人眼神凌厉,沉声道:“李德贵,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那媳妇子鹅蛋脸大眼睛,那天也梳单螺髻,分明就是眼前这妇人。”李德贵十分肯定。 黄湘玉又惊又怒:“你这么大把年纪,怎地血口喷人?我何时买过砒霜,我连保安堂在那儿都不知晓。” “老朽都快入土半截的人,不说诳语,那人明明就是你,你休要抵赖。” 黄湘玉与李德贵争辩起来,李德贵却咬死不松口。 陈大人见最重要的人证也有了,原来的一点疑窦烟消云散,立刻让黄湘玉画押。 面对莫须有的罪名,黄湘玉自然不肯认,片刻后赵仵作送来结果,剩下的豆花确实验出了砒霜。 如此所有证据串联,铁证如山之下,要想翻案比登天还难。 白晓儿没想所有后路都被堵死,心头烦乱极了,陈大人再无耐性,下令打黄湘玉板子。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将黄湘玉死死按在长凳上,另一个衙役抡圆了膀子。 “啪!” 一板子下来,黄湘玉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当打到第七下,黄湘玉面色煞白,唇都快咬碎了。 白晓儿见她后背连着股下渗出血迹,忙扑到她身上,张开胳膊护着她。 那衙役见陈大人不发话,抡起板子,眼见着就要打到白晓儿单薄的身子上。 这时姜氏突然带人闯了进来,大声喝道:“住手。” 板子骤然停住,离白晓儿的背尚不到一尺。 陈大人见夫人就这么闯了进来,起身怒道:“成何体统,公堂岂是你一介妇人该来的?” “夫君你先别发怒,我是来救人的,这小童还没死。”姜氏说道。 “休得胡闹,来时赵仵作分明瞧过了,还不赶紧退下。”陈大人气得挥袖。 一旁安夫人说道:“陈大人,我这儿有位神医能解砒霜之毒,只要服药不到三个时辰,他便有把握救回,还请您让他一试。” 陈夫人瞧见安夫人,面色不由放缓了。 安夫人是翰林院博士安佑棠的夫人。 安佑棠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极得圣上看重,在士子中也很有名望,自己少不了要给她几分面子。 他耐着性子劝:“夫人,那些江湖郎中的话未必可信,我这儿正在过堂,恐冲撞了您,您最好回避一二。” 安夫人摇头,白晓儿恍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冽干净,如同他的人一般。 “陈大人,还请您让我给病人诊治。如若治不好,您大可以治我的罪。” 白晓儿回头,林致远眉眼低垂,背着药箱站在那儿。 不知为何,她紧绷的情绪竟瞬间舒缓下来,心中暖意渐生。 那陈大人乍见林致远,顿觉眼前少年如明月清风,映得满室生光。 他本是喜好风雅之人,当下对他生了几分好感,经姜氏和安夫人一劝,不知怎地他竟应允了。 待他悔时,话已然出口。 陈大人只得沉着脸道:“本官给你一个时辰,你若能将这小童治好,我便不追究你擅闯公堂之罪。如若不然,擅闯公堂的后果你可知晓?” 第三十五章林致远的医术 “回大人,后果我自然知晓。若不能治好病人,任凭大人处置。”林致远拱手说道。 众人都觉得这少年简直疯了,且不说他这等年龄到底会不会瞧病。 况就算华佗在世,扁鹊下凡也医不好死人哪。 何况是被砒霜毒死的。 白晓儿扶起黄湘玉,将她搀到一旁。 林致远缓步走来,二人错身而过之际,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怕,一切有我。” 别怕,一切有我。 他是来救自己的? 白晓儿睫毛微颤,抬眸看他。 他已经背对着自己,在女童身旁蹲下,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错觉。 白晓儿不禁疑惑起来:林致远这几日去了深山采药,如何知道自己有难? 这女童分明死了,他……他真有法子将他救活么? 众人屏住呼吸瞧着林致远举动。 特别是女童娘亲,见林致远长得像天宫上的仙人,不由真信了他能救活女儿。 林致远给女童诊完脉,伸手探向女童耳后。 果然,指尖传来一丝细微的跳动,虽几不可寻,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脱掉女童鞋袜,拿了一把银针,绕着离女童右足底涌泉、气端等穴位一厘左右的位置依次刺入。 那诸大夫见林致远连穴位都找不准,连连皱眉:“胡闹胡闹,天下哪有这样医病的,就算将脚扎成刺猬,人也活转不过来。” 林致远充耳不闻,留针片刻拔针,将女童右足如法炮制。 做完这些,林致远收拾好药箱,给女童嘴里塞了半粒淡青色的药丸,起身道:“再过一刻钟她就能醒,到时多吃些牛乳,待毒排出体外便无碍。” 他已经用针刺过隐脉,使停滞的气机重新流通,再加上冷香丸的功效,莫说是砒霜,就算三步倒、鹤顶红的毒也能解。 众人见女童依旧毫无声息,面上甚至泛起青色,都疑惑极了。 这女娃娃分明和方才一样,这少年莫非脑子坏了,竟把他们当瞎子。 有人开始看向陈大人,陈大人面上挂不住,肃然道:“你这少年为何胡说,你可知欺瞒本官的后果。” 白晓儿看向林致远,亦十分紧张。 林致远目光和白晓儿对上,眼中流露出微微笑意。 他走到白晓儿跟前,对白晓儿道:“请借我一根头发。” 不待白晓儿回答,他的手就这么伸了过来,从白晓儿鬓上扯下一根细软的发丝。 白晓儿闻到淡淡药香,他已拿着发丝去了女童身边。 “小大夫……” 女童的娘亲看着林致远,嗓子哑得快讲不出话来。 林致远对她颔首,将那根细软的发丝稳稳悬在女童鼻前。 只一会儿,发丝的尾端微微向前偏去,极慢,却是真实的。 “动,动了……” 那诸大夫矢口叫道。这等巧法子他之前怎就没想到。 此言一出,堂下大多人都明白过来。 发丝动了,代表女童气息未绝。 她真的……活了。 “神医请受我一拜,您救莲儿就等于救了我的命,我就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报不了您的恩情啊……” 女童的娘亲连着磕头,喜极而泣,本已干涸的眼中又流下泪水,不过这是喜悦的泪水,流到嘴里也是甜的。 “快,安生,咱一起给恩人磕个头。” 她拉丈夫一同叩谢恩人,那男人却有些不愿,但碍于人多,最终是跪了,可那眼神就带出一丝不善。 林致远敏锐地察觉到,嘴角泛起淡淡的讥诮。 此时众人再瞧林致远,眼神已和方才不同。 那诸大夫也顾不得面子,拉住林致远一叠声儿问道:“敢问小神医高名,师承何处?” 不是诸先生沉不住气,而是他行医几十载头回遇见这等奇事。 能把死人救活的,不是神医是什么? 林致远却摇头:“我并不是神医,病患本就未死,只因气机极衰旁人没发觉罢了。” 见诸大夫不解,他好心解释道:“我开始用手探她耳后,那里尚且温热,我就断定她还活着。耳后皮肤薄最易探到脉息,诸大夫日后或可一试。” 诸大夫自己是大夫,知道医家藏私。 林致远告诉自己这些实属难得,他长揖到底,却是不敢再往下问:“老朽受教了,多谢小友。” 那陈大人见林致远如此年少有为,且襟怀宽广,心下十分喜爱。 “小大夫,你叫什么名字?”陈大人问道。 林致远回答:“我姓林,名致远。” “林致远,果真人如其名。” 陈大人扶着胡须道:“你救这女童也算功德一件,理应得到嘉奖。本官作为清风县的父母官,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林致远目光扫过白晓儿,对陈大人拱手行礼:“陈大人,我确有一样请求,望大人应允。” “有何请求?”陈大人问。 “请大人重审一品豆花投毒案。” 陈大人愣住:“林致远,你和这‘一品豆花’有何干系?” 林致远说道:“实不相瞒,一品豆花是我友人店铺,她们都是品行端方之人,断不会作出这等恶毒之事。” 陈大人面色微沉:“本案证据确凿着实无需再审,人既救活了,黄氏死罪可免,至多判个流放。你若有别的要求大可提出,此事却不行。” 陈大人实则已经让步,林致远却说道:“陈大人,我提出重审是因为我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陈大人让师爷呈来,阅之面色即变。 “林致远,这东西你是从何得来?” “今天我路过朱家湾,两个混子因琐事厮打起来,这欠条便是从其中一个怀里掉出来,刚好被我捡着。” 众人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奇怪。 这到底是个什么欠条,见大人的模样,竟像与这案子大有干系。 而那女童的爹此时低着头,面上闪过惊愕,紧握的拳头泄露了此时的惶恐。 林致远淡淡瞧他一眼,对陈大人道:“陈大人,朱老五做什么营生清风镇妇孺皆知,这上面可是落了朱老五和冯三才的名字。” “你胡说,我根本没向朱老五借过钱,这欠条根本就是假的。” 冯三才,也就是女童莲儿的爹矢口否认。 “哦,假的,那欠条上怎么写着事成后,冯三才欠银百两一笔勾销,大人不如审审这上面的‘事成’却指何事,竟值一百两银子。” “大人,这欠条是伪造的,我根本没借那么些银子,有人诬陷我。”冯三才立刻急了。 “哦,那你借了多少?”林致远慢悠悠问道。 “不多不少只三十五两……” “三十五两。” 话一出口,冯三才便知自己说漏了嘴,当下明白林致远是在诈自己。 陈大人当即拍响惊堂木,怒道:“冯三才,你又没看欠条,怎知上头就写着三十五两,还不老实讲来。” 冯三才忙跪下喊冤:“大人明鉴,这只是一张借条,并不能证明什么。先下是审黄氏投毒一案,和这全然没有干系啊。” 冯三才说的是事实,只是经了方才一事,这话听在众人耳朵里,怎么都像是在狡辩。 人的想象力是极丰富的,当下有人想到冯三才莫不是收了朱老五银子,因此毒害女儿诬陷这一品豆花。 白晓儿看着堂上站得笔直的少年,心中生出异样的感动。 黄湘玉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安夫人和姜氏对视一眼,眸中皆有震惊。 当时应这少年请求带他进来,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想要拖延一二,却没想事情会变成这般。 这少年好生机敏,到底何许人也。 林致远见冯三才拒不承认,便又取出一物,却是一只大红色的虎头鞋,绣着蝴蝶,活灵活现:“冯三才,这东西你可认得?” “我……我……” “你向朱老五借银子,就是为了安顿替你生子的云娘。那云娘已经承认,那天夜里是你让她穿上天青色衣裳,梳单螺髻假扮黄氏去保安堂买砒霜。她现下在门口,可要请她进来?” 冯三才自看到那只虎头鞋,便知事情败露,当下趴在地上哭嚎起来。 他为了云娘母子,做出毒害亲女这等罔顾人伦之事,心中本就不安,此刻已然崩溃。 莲儿娘亲愣了会子,已然猜到真相,遂扑到冯三才身上狠命厮打起来。 “冯三才你不是人,莲儿好歹是你亲闺女,叫了你几年爹,你怎下得去手。” 莲儿娘亲一口咬住他耳朵,撕下半片肉来还不解恨,冯三才血流了满面,捂着耳朵痛嚎,衙役忙将莲儿娘亲拖开。 恰逢那莲儿又醒了又吐又拉地排起毒来。 如此堂上乱成一锅粥。 安夫人见状,立刻请陈大人放黄湘玉回去。 陈大人不是蠢人,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瞧在安夫人面子上,便给她们行了方便,让黄湘玉先回去。 而且此事牵扯到那朱老五,这等辛秘不便被她们听到,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 黄湘玉被白晓儿搀着出来,白蕊儿和白馨儿见了,皆喜极而泣。 安夫人这回好事做到底,用自己的马车送黄湘玉回一品豆花不说,还请了府中医婆给黄湘玉上药。 黄湘玉这次多亏安夫人搭救,感激异常,恨不得下床给她磕头。 安夫人笑着安抚几句,留下一包药材和补品才走。 白晓儿安顿好黄湘玉,记起林致远还在外头,便让白蕊儿瞧着,自己去找林致远。 门外少年穿一身旧衣站在檐下,表情沉静,侧颜皎洁如月。 光影透过梧桐枝叶落了他满身,星星点点,仿若一副画卷。 “林小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白晓儿犹豫半天,终于问出自己心里的话。 林致远微愣,随即笑了:“我还以为你第一句是要谢我的。” 第三十六章白晓儿的心思 白晓儿的脸瞬间红透。 林致远说的没错,他好歹帮了一品豆花一个大忙,自己开口就问这个,也显得太没人情味了。 不过…… 她抬眼看着林致远。 经过今天的事,她发现他身上似乎藏着很多秘密,她真的很好奇啊。 “我的医术是娘亲教的,她出生御医世家,医术十分了得……而且能救回那女童,主要还是因为冷香丸的药效。”林致远解释。 白晓儿便想起那日林致远发病,她喂他吃的那药丸:“林小哥对不起,这冷香丸……一定很珍贵吧。你给莲儿吃了,要是发病了怎么办……” “不妨事,药没了再做便是。” 林致远打断她,仿佛不愿白晓儿提及自己的病。 白晓儿闭嘴乖乖不提,却偷偷拿眼睛瞧他。 林致远见她在自己面前如此乖顺,稍微有点不自在:“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白晓儿这才笑了,露出两个小梨涡。 “我就想问问……你怎么知道我这边出事了,这几日你不是都在山里吗?还有,你是怎么发现冯三才和云娘的事儿的?” 他早知她会有这么一问。 说来今天机缘巧合,他刚从山上回来,还没进屋就听到里头传来男女急促之声。 趁他不在,林大成又带了妇人回。 他本打算出去避一避,却听见那周小莹突然提到白晓儿。 周小莹如今与林大成奸情火热,把大郎告诉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林大成。 原来汪如笙的娘周氏和袁氏几个合谋,意图找一品豆花麻烦,以此逼白晓儿退亲。 林致远听完立刻赶去镇上,发现一品豆花早已人去楼空。 他一打听,便知道了事情的来如去脉,去朱老五处偷了这张欠条来,又逼问朱老五手下,顺藤摸瓜找到云娘,事情才得以真相大白。 只是他原本以为白晓儿会受牢狱之灾,才会釜底抽薪掀了朱老五的底,却害得自己的医术提前暴露。 如此看来,计划怕是要提前了。 “林小哥……” 白晓儿见林致远不吭声,以为又惹他不高兴了,便小声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林致远笑了:“并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事情有些复杂,等往后得空了慢慢讲与你听。” 白晓儿乖巧地点头:“好吧,等得空了你再告诉我。不过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些人真真恶毒……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竟把黄婶儿往死路上逼……” 白晓儿猜到事情一定不简单,却没想到却是周氏算计自己。 林致远嘴唇动了动,本要提醒一二,但想到朱老五那头恐会找麻烦,白晓儿知道得越多,反而对她不利。 还是先缓一缓吧。 最后白晓儿什么消息也没打听着,只能作罢。她哒哒地跑进屋,拿出先前帮他买的砚台纸笔等物。 “林小哥,这些送你,早就打算给你送去,却一直没机会。” 林致远接过东西,嘴角微弯:“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我们谁跟谁呀。” 白晓儿正说着,白蕊儿突然在屋里叫她:“晓儿,沈大哥和小豆子来了,你快过来。” “唉,来了。” 林致远见此告辞,白晓儿便去了前堂。 小豆子见了白晓儿,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晓儿我听说了你们出事魂都给吓没了,等我和大哥找去衙门,却说你们已经回了。你们店里怎么乱成这样,明儿还怎么做生意?” “婶儿这回受了大罪,怕是得修养一段时日。横竖我们自己的铺面不用交租,干脆等婶儿好全了再开门。” 小豆子有些闷闷不乐,沈思齐说道:“人没大事就好,我不方便进去瞧,你帮我把东西带给黄嫂子,就说我叔叔派我们来看望她。” 沈思齐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牛皮信封,白晓儿想推辞,但又想着东西并不是给自己的,便收下了。 沈思齐又问白晓儿知不知道内情,事情是如何牵扯到朱老五,到底是谁要害她们。 白晓儿一概不知,沈思齐便说自己会帮着打听一二,让她自个务必当心。 白晓儿谢过,沈思齐带着小豆子匆匆去了。 周围的邻居们得知白晓儿她们果然是被冤枉,如今真相大白,都跑来帮忙。 不到天黑,白晓儿店里已经收拾干净,那些坏掉的东西都被清了出去。 白晓儿一算,损毁的主要是碗勺之类的东西,合起来大概三四两银子,却是还好。 不过因黄湘玉尚在腰臀,不方便动弹,这段日子怕是不能回落叶村,只能养在店里。 白晓儿便让白蕊儿回去照看小阿牛,自己在这里照顾黄湘玉,顺带着守店。 白老四因今儿个冯三才闹事,自己吓得不敢上前,眼睁睁瞧着白晓儿被人带走,回过神来后,便自责得不行,怎么都不肯再回落叶村,定要守着白晓儿她们。 白晓儿好说歹说,连恐带吓地才让他跟着白蕊儿回去了。 他们走时她叮嘱:“四叔,那些羊就拜托给你了。从明儿个起,你每天早上给我送一桶羊奶来。” 白老四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哎,俺知道了哩。晓儿放心,叔儿一定将那些羊当自己亲生的一样,毛都不得给你掉一根。” 听到白老四打的比方,大伙儿都忍不住笑了,先前的郁闷一时竟去了不少。 送走白蕊儿,店里便只剩白晓儿和黄湘玉。 黄湘玉趴在床上,涂了药膏的腰臀过了那阵清凉劲儿,如今却火辣辣地疼起来。 她疼得不住抽气,额上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 白晓儿端来一碗汤药。 “婶儿,是不是很疼?” 她心疼地眼圈都红了。 对她而言,黄湘玉既像姐姐又像娘亲,在她心里,和白蕊儿和柳氏却是一样的。 黄湘玉扯出一个笑容:“养几天就好了。我又不是小闺女了,没那么娇贵。” “婶儿快趁热把药喝了,林小哥说今天晚上是关键,就怕会发热呢。” 黄湘玉变色微变,却是由着白晓儿一勺一勺地把药喂完。 白晓儿给她擦了擦嘴角:“今天多亏了林小哥,等婶儿好了咱得好生谢谢人家。” “这是应当的。不过今儿你都瞧见了,林致远有这等本事怕是会惹来麻烦。以前就有村里人说他那死去的娘亲是透逃的犯官家眷……” 黄湘玉闭了下眼:“而且我觉着……林致远十有八九是不是那林大成亲生的。林致远那种腌臜人,生不出这样的孩子来……” 黄湘玉说的有理有据,白晓儿不得不信。 黄湘玉见白晓儿表情,叹息:“晓儿……你听婶儿的劝,从今往后远着他些,你们俩不会有结果的……” “婶儿说什么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晓儿嘴一抽,惊得差点摔了碗。 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儿啊。 黄湘玉却是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婶儿也年轻过,早瞧出来他对你的心思,只是你还小,婶儿怕说了适得其反,就没点破。你自己好好思量思量。” 白晓儿有些无语,掩上门去了厨房,把个碗泡在水里,用抹布洗了一遍又一遍。 婶儿净乱说。 林致远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心思呢? 一直以来,白晓儿总有总感觉。 感觉林致远虽然住在村里,但是却和村里人有一层天然的隔膜。 当然,这个村里人也包括自己。 所以她也不会让自己往哪方面去想。 再说她还小呢,她现在要做的是赚好多好多的银子,买房置地,呼奴唤婢,让全家人跟着她过上富裕的生活。 男人么…… 如今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呢。 且说今天夜里,白晓儿这边事情平息了,周氏那头却炸开了锅。 周氏下晌躲在街角,亲眼见白晓儿被人拿去衙门,料定此事必成。 做贼心虚下,回家她便锁了门,所以不知白晓儿她们早已无罪释放,而那真凶已被找出。 当衙门的人提着灯笼来找她,周氏唬得差点尿了裤子。 汪如笙见到这么些衙役,以为衙门找错人了,差点和他们起了冲突。 周氏怕坏了儿子前程,最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去了。 汪如笙见事情不妙,立刻去找舅舅周扶林。 周氏来到大堂,见朱老五果然也被找了来,当下面色大变,跪在地上险些起不来。 朱老五瞧周氏一眼,别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她一般。 “周氏,你可认得此人?”陈大人指着朱老五问她。 周氏即便再傻,也知道此刻该怎么讲,便壮着胆子道:“不认识,民妇从未见过此人。” “可今天有人说,前两日在朱家湾见你打听过朱老五的住所。”陈大人盯着她道。 周氏突然急中生智:“大人,我是打听过,但我后来没去找他。我本打算给我考学的儿子弄来京师书院的模考习题,后被我弟弟呵斥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周氏这话说得高明,既煞有其事,又攀扯上了弟弟周扶林。 陈大人敬重读书人,不好直接找周举人问,便打算还先从朱老五处着手。 没想审了一轮,朱老五只说自己并未借钱给那冯三才,其余的一概不认,陈大人问他是否认得周氏,朱老五头摇得像拨浪鼓。 最后鉴定结果出来,欠条上冯三才的手印是真的,朱老五的手印却是假的。 朱老五当下喊冤,把个陈大人气得够呛,却不能将他如何,只得先将他放了,回头再想法子。 周氏当然也跟着一块儿放了。 周氏出了衙门,发现衣裳已经湿透,夜里的风一吹,凉得她打了几个摆子。 转过街角,一张白面馒头般的脸映着白惨惨的月光,骤然出现在她跟前,吓她一跳。 “可吓死我了,原来是你。” 周氏甫一回神,劈头就问:“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失了手不说还险些攀扯到我,那五十两银子难道白拿的?” 第三十七章白晓儿做奶油 朱老五想起那欠条神不知鬼不觉从自己柜子里飞了,面色亦阴沉:“那白晓儿究竟什么来头,竟能请动安夫人替她出面?” 自然而然,他将有人搅局的源头归结到安夫人身上。 周氏一头雾水:“她不过一个乡下丫头,能有啥来头,安夫人又是谁?” 朱老五鄙夷地看着她:“连安夫人你都不知,那可是当今翰林院大学士安佑棠的夫人,知县陈燃都得捧着她。要不是她横插一杠事情早就成了,我朱老五做事向来天衣无缝。” “甭说大话,快说如今该怎么办吧,那冯三才已经下狱,迟早会把咱们供出来的。”周氏焦躁道。 “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朱老五大手一挥:“你再拿一百两银子来,我将事情替你结了。” “一百两?” 周氏声音蓦地拔高:“先前已经给了你五十两,我哪里还拿得出那些钱?不是说好的五十两办妥吗?” 朱老五眼睛眯起,目光中闪过狠戾:“这回为着你的事险些把我自个折进去。给不给瞧着办吧,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找个替死鬼进去坐牢,哼,可你弟弟和你儿子的前程可就没了。你且好好想想。” 周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西京胡同的家,脑子里全是朱老五方才的话。 此时家里的油灯都点上了。 除了汪如笙,还坐着一脸寒霜的周扶林。 周氏自弟弟读书起,心里就有些怵他。此刻更是心虚得不敢抬头。 周扶林猜到不好,忙问到底发生何事。 周氏心知此事不可再瞒,便一五一十说与了他听。 周扶林铁青着脸听完事情经过,看向周氏的眼神就像淬了冰。 自己怎么有这么个蠢货姐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节骨眼上折腾出这事儿来,完全把自己的话当了耳旁风。 “二弟我们该怎么办,那朱老五说……说明天下晌还拿不出银子,就叫手下去自首,倒时定会攀出我来……二弟我不想去坐牢,你也不能有个作奸犯科的姐姐呀。” 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能坐牢,周扶林心头更火,刚想发脾气,瞧见身旁一脸苍白的汪如笙,到底把这口气咽下。 “除了给钱还能怎样?真能用钱解决倒好,就怕那朱老五得寸进尺,将这事捏在手里,日后还要拿捏我们。” 周氏此时完全失了主心骨,惶恐道:“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应付过去再说。” 周扶林恨铁不成钢地瞪周氏一眼,甩甩衣袖便回去筹银子去了。 他想起这些时日为了打点各路神仙,积蓄已花销得差不多了。 一百两现银…… 如今只能拿物什去当。 回家他说明原委,让夫人齐氏打开妆奁,亲自挑了两幅头面让她去当铺当了。 齐氏早忍了周氏多时,当下护着妆奁大骂:“凭啥当我的东西,你咋不让你那好姐姐自个想办法?” 齐氏原是地主家的闺女,因瞧中周扶林会读书才带了厚厚的嫁妆嫁来。 这些年来除供周扶林读书,周家一家子都靠她养活。 本想着周扶林中了举人情况会好些,哪曾想竟变本加厉,一天变个花样儿,梯己都快被那些人给掏空了。 周扶林见齐氏不愿,想着还得靠齐氏回家借银子周转,便揽了齐氏在怀里,柔情蜜意地保证,说今后绝不纳妾,一辈子敬她爱她云云。 如此把齐氏哄得回转过来,齐氏才不抱着妆奁出去,心里到底把周氏骂了个半死。 且说那齐氏挑灯去了当铺,与老板讨价还价一番,两副头面最后当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活当。 只是她前脚抱着银子刚走,后脚就有一人进了当铺,问老板方才那位可是周举人的夫人。 老板见眼前的少年生得不俗,举止有度,想他不是歹人,便告诉他道:“是呀,这些日子这周夫人都来了好几次了……说来也可怜,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想这官家娘子也得靠典嫁妆度日。” 林致远微微一笑,心中有了底,与老板闲谈几句便走了。 隔日清晨,清风镇传来一个大消息。 昨日那毒害亲女陷害一品豆花的冯三才在狱中投缳自尽了,用的是自己的裤腰带。 而且死的时候眼珠子爆出,舌头伸的老长,面相狰狞得很。 都说是老天开眼,去了地府要让他下油锅哩。 在家里照顾莲儿的银娘听闻丈夫死了,当下昏死过去,醒后跑到县衙狠哭了一通。 当消息传到一品豆花,趴在床上的黄湘玉还落了泪。 “到底是十几年夫妻,心里再怎么恨,听到死了也会不落忍。真是造孽呀,那银娘年纪轻轻带着个娃儿,将后来可怎么过呢。” 白晓儿忍不住道:“婶儿就是太善良了。那冯三才把你害成这样,难道你不恨他?” 黄湘玉叹气:“恨呀,但他人没了,也算是抵去罪过了。事情过了咱也该放下。” “婶儿,难道你不觉得冯三才的死太蹊跷了么?”白晓儿问她。 见黄湘玉不解,她接着道:“冯三才刚认了罪,谁是幕后主使,朱老五是如何许诺的,他一字未曾吐露。这节骨眼上他却死了,不由得我多想……” “晓儿,这些你咋个知道的……”黄湘玉惊讶极了。 白晓儿说道:“是沈大哥帮我打听到的。那陈大人如今也急得不行,人犯死在牢里,对他的官声也有碍。” 黄湘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晓儿,冯三才的死会不会是那朱老五……” 见白晓儿面色凝重,黄湘玉咬着唇,心下一阵后怕。 白晓儿忙岔开这事儿,把话头转到小阿牛身上去。 没多久,老白四挑着两桶新挤的羊奶过来了,一坐下,水都来不及喝,便和白晓儿说起落叶村的情况来。 “晓儿,你上衙门的事儿昨儿就在村里传开了,也不知谁捎带回去的。大哥大嫂说不放心你一人,非要跟着一块儿来,还说要让大郎给你们撑门面,好在后来被爹劝住了。” 白晓儿小脸略微沉。 她们还没落难呢,那些人就想来打秋风,真是不要脸。 幸亏白老头还算有点明白。 “四叔,那边再有人问起,你就说这阵子衙门常来我们这头问话,若不怕被锁走就尽管来。” 白老四经历了昨天的惊魂之事,脑子倒像好使了许多,仔细想了想便大概明白了,也没对着白晓儿多问。 他呐呐地应了,帮着白晓儿把灶房收拾好,然后又去了城西白老二家的杂货铺。 知道他要天天往这儿来,白老头便摘了最新鲜的瓜菜,让他给袁氏的父亲送去,也算是亲家的一份心意。 白老四走后,白晓儿看着两桶羊奶,摸了摸下巴,想着反正这几天不开店,倒不如先把奶油倒腾出来,到时好退出新品。 只不知这羊奶做出的奶油和牛奶有没有什么区别。 她说干就干,当下包了头发,换上方便活动的裤褂,提着羊奶来到灶房。 她用皂角仔仔细细洗了遍手,烧了两锅开水将两个结实的大陶罐里里外外烫了三遍。 等陶罐晾干,她把羊奶倒进去,用事先准备好的特制密封盖盖好。 确认不会漏出一滴奶后,白晓儿将罐子外头包上棉絮,放在小拖车上,用绳子拉着拖车不停的摇摆。 两只罐子在车上摇晃,时儿碰在一起,但因隔着棉絮,却不会被撞破。 这个过程便是白晓儿自制的手动离心法,用于使奶油从羊奶中分离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白晓儿两只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打开一只陶罐一瞧,乳白的羊奶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里边悬浮着一大团一大团的凝固物体。 羊奶油分离了出来,这便是成了。 她尝了尝,味道比牛奶油稍微腥一点,不过口感更加细腻。腥味倒好办,只要加点柠檬汁或者杏仁之类的压一压就吃不倒了。 白晓儿想着,喜滋滋地又去开另一只陶罐。 这下却有点傻眼。 同样的羊奶,同样的罐子,这一罐却没成,羊奶面上漂浮着一层浑浊的泡沫,却是没有奶油的踪影。 白晓儿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想到或许因为第一只罐子是靠着使力的这边,受力均匀,而另一只滚动的幅度太大,反而不行。 找出原因,白晓儿便将做废的羊奶提去浇花。 做好的羊奶油则被她捞了出来,盛了一平碗,还不到两斤。 白晓儿算了算,三十斤羊奶只做出这么点儿,到时候这奶油点心的价格肯定便宜不了。 她端着羊奶去找黄湘玉,黄湘玉却有点怀疑,她觉得这东西味儿不大好。 白晓儿神秘兮兮去了厨房,等晚饭的时候,桌上便多了一道奶油红豆蒸糕。 她把蒸糕像蛋糕一样裱了奶油花,上头搁了切碎的水果丁和小蜜豆,做成各式各样的花型。 这一端出来就把黄湘玉看呆了去,一时竟舍不得吃。 “晓儿,这些……这些是咋做出来的,我竟从未见过……” “婶儿快尝尝好不好?”她笑眯眯地拣了一块送到黄湘玉嘴边。 黄湘玉吃了,眼睛大亮:“晓儿,这真是那羊奶油做出来的么?实在太好吃了,要是拿到店里去卖,肯定好些人喜欢。” 第三十八章谈生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 白晓儿对黄湘玉调皮地眨了眨眼,说道:“婶儿,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怕经了这事儿,往后就没人来咱家买豆花了?” 黄湘玉叹气:“真真瞒不过你,莫说别人,我自个都觉得晦气。咱差点吃了官司,而且那冯三才还死了,别人一想起这茬儿,恐怕就不得过来了。” 白晓儿笑道:“婶儿且放心,我已经有了法子,你安心养着便是。等到时开了张,只怕生意比先前更忙呢。” 听了这话,黄湘玉的心才放下。 白晓儿有多聪明她知道。 虽然她只有十四岁,却比自个有主意多了。 她说成便一定成。 吃过晚饭,白晓儿拎了一份奶油红豆糕去到珍馐坊。 沈掌柜却不在,只剩小豆子在前堂守着。 小豆子见白晓儿来了,甚是惊奇:“晓儿你咋来了,那边都弄妥了么?” 小豆子指的是被搜检过后的狼藉。 “有隔壁几家帮忙,昨儿个都收拾好了。”白晓儿笑道。 小豆子便说起冯三才来:“那件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必太担心,叔父今天也说了,到时会帮你们一把。” 白晓儿感激道:“真要多谢你们,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对了,沈大哥现下在这边么?” “不在呢。他来这边不多,除非叔父有事唤他。怎么,你有事找他啊,刚好我这边快交班了,一会儿带你家去找他。” 听说待会要去沈家,白晓儿便想起那假山来,今儿早上瞧着青苔已经生出来,倒是可以送去给沈掌柜了。 “小豆子,我还有东西没拿,你忙完了就在门口等会子,我去去就来。” 白晓儿说完,便跑回家去取假山和那两把扇子。 小豆子见她拖着小小的木头轮子拖车一路跑来,忙跑过去瞧。 见拖车上搁了盆奇峰异峦的山石,唬了一跳:“晓儿,这么个大家伙你是从哪里寻的?花了不少银子吧。” “没多少钱,是我自己倒腾出来的,很漂亮吧。”白晓儿十分得意。 小豆子半信半疑,两人一道去了沈宅。 白晓儿站在沈宅门口,看着高大的朱漆门,才知沈家原来十分富庶,光是这院子占地就有小半地,这不是一般的人家。 “小豆子你家怪有钱的呀,那珍馐坊其实是你们家的吧?” 小豆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家占了几成股而已。” 珍馐坊的股份,莫说几成,办成都很了不得了。 白晓儿便有些好奇:“既不缺钱,你为什么还去跑堂,读书考学不好些么?” 小豆子听了这话,脸突然黯下来:“这话和我说无妨,万不能当着大哥说的……” “我家子弟先前也读书的,可前几年圣上下旨,祖上三代操贱业者不得参加科举,后大哥就从学堂回来了。他当时念书聪明得紧,夫子也很惋惜呢。” “竟有这样不近人情的律法,不知还要埋汰多少人才。”白晓儿安慰他,两人一起往里头去。 转过游廊,穿过垂花门就是书房。 书房里沈思齐和沈掌柜正说着话。 见到白晓儿,两人都很惊讶。 “晓儿丫头怎么来了,你黄婶儿好点了没?”沈掌柜问道。 “多谢沈掌柜惦记,已经好多了,估摸着再过几天就能下床。”白晓儿回道。 昨天的事沈掌柜已知道了个大概,想到她惹上那朱老五,最后却得了安夫人作保,心中不由感叹极了。 此刻他看向白晓儿的眼神便多了一丝慎重。 “沈掌柜,本来开张就打算来谢您,没想却耽搁了。昨天的事也感谢您费心,若不是沈大哥替我打听,有些事儿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这是应该的,你也帮了我不少,为着那酸笋和花椒油,大东家也跟着涨了我的工钱。”沈掌柜笑了。 白晓儿便奉上山石盆景,沈掌柜见了眼前一亮,却忙推辞:“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酷爱收藏石头,知晓好的石头可不便宜。 白晓儿忙解释道:“这石头是我自个养的,没花两个钱,您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了。” 沈掌柜知道她是个爽快人,如此便不再推辞,让管家收了。 白晓儿见小豆子眼巴巴瞧着自己,笑着从袖中拿出两把折扇:“也有你的份儿,这两把扇子你和沈大哥一人一把,可不准嫌不好。” 小豆子忙接了打开,见一把是花鸟的,一把是牡丹朝阳的,便拿了花鸟的扇着,把牡丹的那把给了沈思齐。 “那把大花大朵的太老气了,还是和大哥更配些。”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气氛也轻松起来。 白晓儿想起此番来意,便打开匣子,将奶油糕点端出来给沈掌柜瞧。 “沈掌柜您尝尝,这是我做的新品糕点。” 沈掌柜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入口软绵细腻,清甜可口,带着酥酪的醇香,又不像酥酪那般腻口,竟十分好吃,却不知是拿什么做的。 “晓儿丫头,这是什么糕点?”沈掌柜忙问。 白晓儿便笑道:“这是奶油点心,我给取了个名字,叫踏雪寻梅。” 沈掌柜点头:“不错不错,东西好吃,名字也相得益彰。奶油就是上头这层白霜吧。” “是。沈掌柜觉得可卖得?” “自然是卖得的。这点心你想怎么个卖法?”沈掌柜问道。 白晓儿伸出三根手指:“我想在珍馐坊寄卖,三七开。” “寄卖?你七我三?” “是,而且还包括成本,也要七三分。” 拣沈掌柜犹豫,白晓儿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奶油成本太高且做起来费力,每天怕是供不了多少。不过珍馐坊可自定价格,专供高端客户,想来赚头是不会少的。” “你这丫头,算盘打得比猴儿还精。这糕点你不仅是在我们家卖吧,是不是还打算在一品豆花卖?到时我这边有了口碑,你那边再开张就不愁了。” 白晓儿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我是打算在您这儿分销,我那边主销,统一印上一品豆花的标签。您放心,除了我自卖,绝不会再卖给其他酒楼,您这边还是头一份儿。” 沈掌柜沉吟片刻,开诚布公道:“你这条件确实苛刻了些,我暂做不了主。若是不打你一品豆花的标签,我现在就可以拟文书。” 白晓儿知道他的顾虑,不过这奶油糕点的利润太大,是打响自己品牌的最好选择,她不能轻易放弃。 “这样吧,糕点我先拿去给大东家瞧,他若同意就按你说的来。他若不同意,咱们再慢慢合计,反正不管怎样,绝不会让你吃亏。” 沈掌柜想了想,不敢把话说死,他在珍馐坊干了半辈子,招子毒着呢,自然知晓这奶油糕点的价值。 白晓儿也知珍馐坊是规矩的生意人家,立马应允,还告诉沈掌柜:“这糕点我能做出一二十种不同的口味,若是需要,我回去再做。” “那便再好不过。你若是得空,便挑着最好的做个三五种,明天来珍馐坊找我。” “好。” 白晓儿应了,小豆子和沈思齐一起将她送到门口。 离去前白晓儿掏出一只信封,是那日沈思齐让她转交给黄湘玉的,里头是一百两银子银票。 “沈大哥,黄婶儿让我务必还给你。心意她领了,这个却不能收。” “送出去哪有拿回来的道理?这段日子你们不开店,就留在手里周转,实在不行当那奶油糕点的定金也成。” 白晓儿甜甜地笑了,将信封强行塞他手里:“都还没说定,哪来的定金?沈大哥放心,我那边还有卖花椒油的钱,若真缺银子使,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沈思齐将东西默默收进袖中,白晓儿朝他们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沈思齐这一百两银票原是那日准备打点狱卒的,因没用上,他便顺手给白晓儿,让她转交黄湘玉。 只是没想这银票最后竟还是落回他手里。 沈思齐看着天际若隐若现的星子,不免有点怅然。 等白晓儿回到一品豆花,天擦黑,隔壁的店门都关了。 她掏出钥匙正要开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白……白姑娘。” 白晓儿回头,对上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不禁柳眉倒竖:“汪如笙,你上这儿来干嘛?” “白……白姑娘,谢谢你那天救了我,要不是你,我的手肯定就废了……”汪如笙垂着脑袋低声道。 白晓儿冷笑:“你大可不必谢我,我当时是不认得你,我若认得就不会多管闲事了。到时你考不了学,你那巴高望上的娘还不得哭死。” 她果然深恨自己的娘。 汪如笙心头黯然,刚生出的勇气一下子便去了大半。 白晓儿冷脸进到屋里,反手关门,汪如笙伸手去拦,“哎哟”一声,手被门重重的夹了下子。 “白姑娘,我来这儿是有要紧事儿告诉你,和那朱老五有关。” 听到朱老五,白晓儿眉儿一挑,手中动作停下。 “你且把话说清楚,你是如何得知朱老五的事的?” 第三十九章汪如笙的坦白 虽然这两日冯三才毒杀亲女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但因线索戛然而止,陈大人下了封口令,外头知道朱老五的人并不多。 白晓儿瞧着汪如笙,心中一个念头突然破土而出,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汪如笙迎着她淬了冰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白姑娘,能……能不能让我进去再说?” 不是他胆怯,而是这件事着实令他感到羞耻,在外头他会更难启齿。 白晓儿靠着门框子想了片刻,让他进来,转身给他倒了杯热水。 看得出他很紧张,给他喝点热水,希望他能原原本本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姑娘,你我两家本是姻亲,但因误会,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我……” 汪如笙话没说完,被白晓儿打断,她冷冷指着外头道:“我不是听你讲废话的,若你要说的说这个,还请你立刻就走。” “对不住……我……” 汪如笙咬牙,终是道:“一品豆花被人诬陷投毒,这事儿……是我娘请朱老五干的。只是她原本让朱老五给你们点教训,好退了我的亲事,却没想朱老五会用这等丧尽天良的法子,还闹出人命……” 今天他听舅舅说冯三才死在牢里,他立刻便明白,这事儿一定是朱老五干的。 舅舅连夜拿了银子给他,他便干脆利落地杀了那冯三才灭口。 他实在无法相信,这等恶毒腌臜的勾当竟会和舅舅这种读书人有关? 汪如笙顿时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一夜之间,除了母亲,就连温文尔雅的舅舅也变得这样可怕。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汪如笙失魂落魄,瞧在白晓儿眼里只觉讽刺。 “你觉得是朱老五狠毒,却没想始作俑者其实是你母亲。若不是你母亲害我,那朱老五怎会找上冯有才,冯有才怎会因银钱毒杀亲女?冯有才若不踏出这步,冯家便不会妻离子散。这时你一句你母亲不知晓就想撇开罪责,你得先问问你自个良心过不过得去?” 汪如笙顿时如遭重击,他抬眼望着白晓儿。 白晓儿神情严肃,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似两把利剑,直直插入他心头。 “你说得对,我母亲若不是为我,也不会想着退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若我不读书不考学,一切都不会发生。” 汪如笙垮着肩膀,心顿时灰了半截。 白晓儿见他这副模样,竟生出一丝不忍。 说到底这汪如笙就是个象牙塔里的单纯学子,自幼受圣人教诲长大,没经历过世间丑陋。 这番认知恐怕要让他狠狠纠结一阵子。 汪如笙最后对白晓儿道:“你要当心朱老五,我怕……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想起朱老五的狠毒,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晓儿冷着脸道:“用不着你提醒,我早知道了。” 汪如笙去后,白晓儿静坐了一会儿,才进到后堂。 黄湘玉从榻上挣扎着起来,问白晓儿:“晓儿方才是谁来了,我还以为有人找麻烦,可吓我一跳。” “没有呢,婶儿听岔了。” 白晓儿顿了顿,告诉黄湘玉:“方才是汪如笙,他来告诉我,害我们的原来是他娘亲。” “什么?他说是周氏?怎……怎么会……”黄湘玉唬了一跳。 她从未想过,黑手竟是自个认识的人。 “想来那日我送汪如笙回家,周氏以为我故意勾引他儿子,狗急跳墙想法子退亲,就去找了朱老五。” 白晓儿闷闷道:“若我早把这门亲退了,也不会生出这些事儿。” 黄湘玉立刻道:“晓儿,这可不干你事,是他们自个心术不正。我先瞧着那汪家后生还好,没想却有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娘,如此见来,他家就算有金山银山,咱也要把这门亲给断了。” “是呢。等把眼前的事做完就去办。” 白晓儿点头,便又把方才去沈家的事情和黄湘玉讲了。 黄湘玉听了喜忧参半,蹙起两道弯弯的细眉:“晓儿,若真打咱自己的名号,怕是珍馐坊那边不会应呢。” “婶儿甭担心,沈掌柜对咱家的奶油糕点十分上心,我猜他定会设法斡旋一二,咱先把自个的事儿做好便是。”白晓儿笑道。 “嗯,晓儿说得对,婶儿听你的。” 第二日白晓儿起了个大早,点上油灯,揉面筛米粉做酥皮,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最后做出六种不同样式的奶油点心。 有黄油拿破仑、提子酥饼、红枣千层糕……当然还有昨儿个沈掌柜尝过的那道“踏雪寻梅”。 若不是因为有些材料难寻,她还能做出更多花样,白晓儿心心念念的慕斯只能以后再做了。 白晓儿挑了最漂亮的点心,一式两份装进精美的黑漆攒盒。眼瞧着外头天色亮了,便拎着攒盒去了珍馐坊。 “白姑娘来了,我们掌柜的一早就让我候着,请随我来——” 这时远未到饭点,跑堂的少年满脸堆笑,恭敬地引她上了二楼,推开左手第一间雅间的门。 “掌柜的,大东家,白姑娘来了。”少年通传。 白晓儿凛了凛神。 这珍馐坊的大东家居然一大早就在这儿等自己,幸亏自己赶着做了六道点心,要听沈掌柜的只做三道,这大东家心里肯定觉得被怠慢了。 “沈掌柜好,大东家好。” 白晓儿笑着打招呼,沈掌柜立刻起身,对大东家道:“大东家,这位就是那位白姑娘,先前的酸笋、花椒油,还有昨天的踏雪寻梅,都是出自她手。” 接着又对白晓儿引荐:“晓儿丫头,这位就是咱珍馐坊的大东家,姓孙。” 孙老爷约莫五旬年纪,穿着万字暗纹杭绸直裰,腰间系着嵌明玉的腰带,适中身材,白皙的容长脸儿上,一双眼睛分外有神。 这是一个气度雍容保养得宜的老人。 白晓儿上前福了一福:“孙老爷好。” 孙老爷受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脸上,温声说道:“白姑娘请坐,无须多礼。” 白晓儿谢过,大大方方坐了,小厮端来一盏茶,她接过喝了一口搁在一旁。 孙老爷见白晓儿一点儿也不怯场,且举止大方,气度沉稳,不由想起自己那些孙子孙女来。 他们都和她一般大,且被带着见了不少世面,竟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出身乡野的丫头。 这可真是奇了。 “昨天的点心我瞧过了,确实不错,听说你还能做出其他花样来,可是如此?” 孙老爷是生意人,一开口讲的就是生意话。 “是,今天时间仓促,我赶着做了几道,您先瞧瞧。” 白晓儿笑着起身,将攒盒送上。 沈掌柜接过打开,见里头是六道精致异常的奶油小点,立刻笑了:“大东家您瞧,足有六道呢,可见白姑娘用心。” 孙老爷颔首,用银筷每样都夹了一点子尝味儿,末了拊掌赞道:“确实不错,白姑娘心思奇巧,竟能做出这等美味,老夫算是开了眼了。” “孙老爷廖赞了。” 白晓儿微微一笑:“不知孙老爷觉得这生意可否做得?” “生意自然是做得,只是有一点值得商榷。” 孙老爷静静地看着她,话锋一转:“点心在我家卖,却要打你家名号,我珍馐坊做生意百年从未遇过这种事儿。非但是我们,任凭哪家叫得出名字的酒楼都不会同意。白姑娘若此不拘泥于此节,价格我们倒可以商量。” 白晓儿知他说的是实情,沉默片刻说道:“孙老爷,我也是存了长期合作的心思才来找您。实不相瞒,除了奶油点心,我还会做许多您没见过的吃食,味道一点不比奶油点心差……您若愿意,再有其他新品我还是第一个找您,甚至在清风镇,只同您一家酒楼合作,您看如何?” 这回不待孙老爷开口,沈掌柜立刻问道:“晓儿丫头,你说你还会许多做像奶油点心一样的吃食,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白晓儿一脸自信。 说起麻辣酸笋和花椒油,甚至包括一品豆花,不过是她牛刀小试,说到底奶油点心才是她正式踏出的第一步。 她脑子好吃的东西没有一千种,几百种却是有的,就算一天换个花样也够这些人大开眼界了。 待听到她笃定的回答,孙老爷也忍不住一阵激动。 这段日子,酸笋和花椒油着实给他带来不少利润,因这两样东西,珍馐坊已稳坐清风县酒楼第一把交椅,将第二的临仙居远远甩在了后头。 若再加上奶油点心,还有这小姑娘说的那些新奇吃食,非但可以把省城几家店盘活,甚至可以把酒楼一路开到京城去。 孙老爷是个脑子灵活的生意人,当下拍板道:“若真像姑娘所说,倒是可以合作。不如今天你就在这儿用饭,我们详细说说合作事宜。” 白晓儿笑了,自然应允。 两老一少就这样开始商议合作事宜,直到饭点,双方才拟好文书。 孙老爷看着白晓儿在文书上落下名字,这心里的石头才放下。 他越和白晓儿深谈,越觉得这小姑娘了不得。 不光是做吃食,在经商方面,她可谓天纵奇才,心思之缜密,设想之周全,连自己这个老江湖也自叹弗如。 “老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送走白晓儿,孙老爷同沈掌柜感叹。 沈掌柜亦赞同:“白姑娘志向远大,前程不可限量。若是男儿倒好了,只可惜生了个女儿身。” “女子……女子有何不可,一样能做撑起门庭。岳同,你们家大小子差不多该娶妻了吧?” 孙老爷笑得高深莫测,沈掌柜若有所思。 第四十章被他抱了一下 白晓儿怀揣着墨迹未干的文书,脚步十分轻快。 办妥这件事,离她梦想无疑更近了一步。 不过方才那孙老爷虽同意了自己的条件,却另签下文书。 若她家再有新品吃食还得放珍馐坊寄卖,且整个清风县只能外供他一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儿提得一提,那便是孙老爷提议,将“一品豆花”改成“一品居”。 因她家日后的重心会渐渐转到奶油糕点上来,再叫“一品豆花”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而且这个名儿叫起来比先前的响亮,白晓儿立刻应允了。 当她回去把这事儿和黄湘玉一说,黄湘玉亦十分高兴。 她拉过白晓儿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满脸爱怜。 经过这顿时间的养护,白晓儿的发丝渐渐生出缎子般的光泽,不再像之前那样稀疏干枯。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也变得白嫩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再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嘴巴,简直漂亮得像年画上的小仙女,看了想教人咬一口。 如此看来,白晓儿才是白家生得最好看的孩子。 黄湘玉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婶儿像你这么大时啥也不会,只能帮娘做做饭带带弟妹,咱晓儿却能和大老板谈生意了,可真是厉害。” “婶儿别夸我了,我只是运气比旁人好些。” 白晓儿有些脸红。 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说起来不过拾人牙慧。因她占了穿越的便宜,所以才比他们懂得多。 想起那孙老爷,白晓儿心下多了几许敬畏,那才是真正厉害的生意人,值得她学习。 下晌没什么事,白晓儿也想松乏下子,便陪黄湘玉午睡。 迷迷糊糊中,白晓儿突然发现自己置身于漆黑冰冷的大海,身下只有一块窄窄的木板。 她顿时害怕极了,仿佛黑漆漆的海里随时会有怪物冒出来,将她拖进海底。 突然,遮天蔽日的铅云压了下来,狂风卷起闪电,海中生出一个巨大的漩涡,长满尖刺的触手从漩涡里伸出,死死缠住她的身子。 她使劲挣扎,嗓子都快叫哑了,却还是被拖入冰冷的海水。 正在绝望之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有个清澈的声音在她耳际轻声道:别怕,一切有我。 白晓儿起身,猛然睁开眼。 方才的不过是场梦。 她抬手擦了下汗津津的额头,面色凝重。 或许自己这段日子经了太多事,神经一直紧绷着,为此才会做噩梦吧。 只是怎么梦里都会听到林致远的声音。 白晓儿叹气,这才觉得身上湿哒哒的难受极了。 她起来打水擦了身子,另换了套干净的衣裳,便去了灶房。 今儿个早上奶油点心做了三十多个,除了给孙老爷的,还多一匣子有余,自己不如给送安夫人送些去。 那日受了她恩惠,她一直未曾及登门拜谢。 白晓儿用那攒盒装了十二只点心,提着往安宅去了。 到了安宅,白晓儿给看门的小厮一把铜钱,说自己要找秋月姑娘。 小厮得了钱,立刻笑嘻嘻地去通传,不一会儿,一个圆圆脸的姑娘出来了,却不是秋月,而是和秋月情同姐妹,一同伺候安夫人的大丫鬟春莺。 春莺此时面色不大好,见到白晓儿也不像之前那样热络,反而有些冷漠。 因送豆花,白晓儿和春莺倒见过几次,她便有些奇怪:“春莺姐姐好,秋月姐姐现下不在府中么?” “你今儿见不着秋月的,还请回去吧,秋月她……现下不方便见客。” 春莺淡淡地说道,白晓儿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春莺姐姐,秋月姐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春莺瞧了白晓儿一眼,犹豫片刻道:“你和她好了一场,告诉你也无妨。秋月被老夫人责罚了,现下还在天井跪着,已经一天一夜没起来了。” “秋月姐姐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夫人没拦着么?”白晓儿脱口问道。 春莺剜她一眼,语气愤然:“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们夫人若是拦了,怕也得跟着一块儿跪呢,老夫人本就是给夫人作伐子的……” 春莺一时激动说漏了嘴,立刻打住。 白晓儿急忙追问:“因为我?是不是那日夫人领人擅闯公堂被老夫人晓得了?” “你知道就好。这事儿夫人不让说,你可别说漏了。”春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晓儿瞧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呆立片刻,怏怏地往回走。 她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闷的难受,便有些不想回屋。 到了一品豆花门口,她没直接去,而是去了隔壁的胭脂铺子,把那匣子点心转送给了老板娘王氏。 王氏是个爱吃零嘴儿的,这几日没了豆花吃嘴正馋得紧,当下打开匣子尝了一块,立刻喜欢得跟什么似的。 “晓儿,这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真真好吃极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这样的点心呢。” “这是奶油糕点,你若是喜欢下回做了再给你送些来。”白晓儿笑。 “哎,这就不用了,到时你要拿出来卖的吧,等开张了我会常来的。” 王氏说着,硬塞给白晓儿两盒茉莉面脂。 白晓儿回到一品豆花,同黄湘玉一块儿将面脂打开来,发现居然是南边过来的顶级货,里头除了茉莉,还有人参的味儿,貌似要两钱银子一盒。 这王氏出手未免太大方了。 黄湘玉便有些过意不去,让白晓儿赶紧给人还回去。 白晓儿微笑:“婶儿,王嫂子是个爽利脾性,你若还回去倒教她不好思量,改日再谢谢人家便是了。” 黄湘玉点头。 白晓儿便想着春莺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黄湘玉。 只是告诉了又能如何? 如今莫说是想法子,自己连安家的门都进不去,真真愁死个人了,也不知道秋月现下如何了。 等到天色将晚,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如白晓儿的心情。 白晓儿点灯给黄湘玉换药。 黄湘玉伤处结了痂,棕色的疤痕在玉白的腰臀上纵横交错,瞧着有些狰狞,不过好在再过两日就能下床了。 “婶儿,我明儿去买点去疤药来给你涂,婶儿这么白的皮肤,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黄湘玉却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浪费这个钱做什么,伤在这儿总归不会被人瞧了去。” 白晓儿眸光闪动,想问她准不准备再给小阿牛找个爹,可咬了咬唇,最终没提。 突然,外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女子焦急的声音:“白姑娘在吗?我是春莺,快给我开开门。” 白晓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过去将门打开。 春莺撑着伞,提着个玻璃灯笼站在雨中,满面凄惶,眼圈红红的。 “春莺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秋月姐姐她……”白晓儿心往下沉。 春莺忙摇头:“不是秋月,是我们家芙姐儿。芙姐儿下晌突然发病了,请了几个大夫都瞧不好,连药都灌布进,还请白姑娘赶紧去请那林公子来。”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只是路途有些远……” “这你不必担心,马车都备好了,你随我来便是。” 白晓儿和黄湘玉知会了一声,便和春莺一起往落叶村去了。 不得不说安家的马车极快,三十里路,居然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 林家此刻亮着灯火,林大成喝得烂醉,鼾声如雷,林致远独自在耳房中炮制药材。 当白晓儿说明来意,林致远什么也没说,背上药箱就随她们上了马车。 车厢有点小,本来两人坐着刚好,现下多了个林致远,外加他背着的那只大药箱,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春莺同白晓儿挤在一头,一不留神儿那眼睛就朝对面的林致远扫了过去。 她曾听夫人讲过这林小大夫年纪小,却未想过他竟生得这般好。 明玉般的肌肤,清隽的眉眼,再配上那淡淡的有些清冷的神情,简直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 也只有这样的神仙公子,才配得上神医的名号吧。 白晓儿忆起今天的那个梦,再去瞧林致远,心里就有些怪怪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刚想问他这几日过得好不好,林致远突然打破沉寂。 “这几日可好?”他看着她,眼中似乎隐含笑意。 白晓儿重重点头:“我很好……你呢?” 不知为何,在林致远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我也很好。” 这是实话。 只要看到她,他就好像看到了阿瑶,心情总是不错的。 白晓儿见他笑了,便把心放下。 “这么晚了,谢谢你能来。” 她向他道谢,又有些心虚地说道:“芙姐儿的病拜托你了,只是……尽力而为。” 她的心情其实是复杂的。 既想他治好芙姐儿,又怕他会像上次那样,拿自己的救命药去救别人。 林致远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在关心他。 唇角微扬,心情不由比方才更好了些。 这时候,马车猛然停住,车厢剧烈晃动,白晓儿直直朝对面撞去。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圈在了林致远怀中。 “你没事吧,可撞疼了?” 林致远抱住她,目露关切之色。 白晓儿闻到他身上清冽的药香,瞬间清醒过来,挣扎着起身:“我……我没事。” 春莺瞧着这幕,一时瞠目结舌,忍不住道:“你们……你们两个到底……” 第四十一章安夫人拒医 春莺吞了口唾沫,不可置信道:“你们难道……难道……” 触及林致远清冷的目光,“好上了”三字被她及时吞进肚子里。 白晓儿却知她误会了,立刻急道:“春莺姐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和他只是朋友。” 春莺一脸不信,任凭白晓儿怎么说,只是促狭地瞧着她。 白晓儿知道此刻只会越描越黑,便没了心思再解释,索性低下脑袋不说话。 春莺不是秋月,自己同她算不得多熟。 被个半生不熟的人瞧见这些,总归有些不妥。 也不知她会不会多嘴告诉旁人,若她告诉秋月,秋月再告诉白蕊儿,再传到黄湘玉耳朵里,事情不是越变越麻烦了么。 林致远像是察觉到白晓儿的郁闷,表情又变得淡淡的了,眼睛平视前方。 这时车夫过来告诉他们,车轮方才撞到水坑的石头,为此才停住。不过现下已经好了,可以走了。 白晓儿幽幽地看了那车夫一眼,把个车夫弄得莫名其妙。 不久后,马车到了镇上,直接驶进安府。 等白晓儿下车,见府中四处亮着灯火,庭院尤如白昼,过往下人形色皆尽匆忙,心里不免有点紧张。 林致远低声对她道:“走吧,我们进去瞧瞧。” “嗯。”白晓儿点头。 穿过抄手游廊,一路分花拂柳,转过三道垂花门,就到了安家上房,也就是安老夫人的屋子。 春莺撩了帘子进去通传,不一会儿郑妈妈出来了,神情复杂地瞧他们一眼:“进来吧,老夫人在里头等着呢。” 白晓儿和林致远便跟她进去。 屋内有着淡淡的檀香味儿,却不见安夫人和秋芙姐儿。 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坐在屋子中央的雕花梨木罗汉床上,身边拥簇着几个遍身绫罗的丫鬟婆子。 老妇人面皮白净细腻,法令纹却极深。 她穿着青金色羊皮一斛珠的褂子,头上围着同色抹额,袖中垂下一串佛珠。 信佛之人本该心慈,这安老夫人为给媳妇没脸,居然罚秋月跪了一天一夜,想来是个心狠的。 白晓儿想着,心中便有些抵触。 “老夫人。” 她出于礼貌,对安老夫人福了一福。 安老夫人竟瞧也没瞧她,开口便问林致远:“你就是林公子?听说你那日治好了中了砒霜毒的小童,是也不是?” 语气冷漠,目光轻视,带着上位者的倨傲,仿佛林致远在她眼里只是一只蝼蚁。 白晓儿心中气极了,抬眼去看林致远,林致远却云淡风轻。 “安家不愧满门三进士,果然清贵至极,连带着求医都是这种态度。” 此话一出,人人变色。 安夫人身旁那个颧骨高耸的婆子厉声道:“放肆,你可知我家老夫人是谁,竟敢这样对老夫人说话?” 林致远嘴角含着一丝讥诮:“老夫人是谁与我何干?我是大夫,救人才是本分,你若不想我治病,我走便是了。” “你……” 婆子气极,里间的暖阁却突然传来女子的哭叫,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芙姐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姆妈啊……来人呀,快去找林公子救命,快去呀……” 白晓儿心惊。 这声音是安夫人的。 芙姐儿……难道不好了? 这时安老夫人面色也变了,再顾不得其他,带着丫鬟婆子匆匆进了暖阁。 白晓儿看向林致远,林致远见她眼含乞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心软便跟着进去了。 暖阁里站了五六个大夫,全是清风县的名医,里头便有那德仁堂的诸大夫。 诸大夫见了林致远忙道:“太好了林大夫来了,您快瞧瞧小小姐罢。” 安夫人听说林致远来了,忙挣扎着起来,红着眼睛,死死抓住林致远衣袖:“林公子你行行好,一定要救我的芙姐儿啊……我和相公统共只得这一点骨血,她若有个好歹,我有甚面目去见我相公……” “夫人别担心,林公子既来了,定会尽力的。”白晓儿出言劝道。 “是呀夫人,咱还是让林公子安心瞧病吧。” 秋月也说道。 安夫人这才放开林致远,往后退开,好让他为芙姐儿诊治。 安老夫人在一旁皱眉,刚要阻止,却又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儿和儿媳妇起龃龉,想了想便忍下这口气。 不过瞧向林致远的目光便更不善了。 他这个年龄怕是拿脉都没学会,也敢拿大学人瞧病。 等待会治不了,自然就会露馅,到时自己就将他拿去衙门,治他一个招摇撞骗之罪,看他如何收场。 …… 芙姐儿的病很糟,面色泛青,牙关紧闭,高热不退。 药刚灌进去,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为此枕上有一片浅浅的褐色痕迹。 林致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又坐下来为她诊脉。 诊完脉他问安夫人:“安夫人,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安夫人立刻道:“林公子请说。” “芙姐儿平日是不是容易出藓,特别是到了飞絮漫天的时候更易发作?” “是,芙姐儿除了身上生疹子,有时还会咳嗽,所以我春日鲜少让她出门。这段时日她待在家里,便一直都没发过疹。” 林致远听了,便知芙姐儿得的是什么病,当下取出纸笔,几笔写好药方。 “我先给她施针,再吃了这剂药,想来就能醒了。” 白晓儿见林致远自开了药方,没拿他救命的冷香丸给芙姐儿,不由松了口气。 安夫人则如获至宝,捧着药方一叠声儿叫秋月去抓药,赶紧熬好了喂芙姐儿。 此时除了诸大夫,其他大夫面面相觑。 这安夫人莫不是疯了,不问缘由便打算喂药给女儿吃。 难道真把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当了神医? 简直荒谬。 安老夫人身旁那个高颧骨的婆子突然上前道:“夫人还请将药方给其他大夫一瞧。” 安夫人见婆婆脸色不善,犹豫片刻,便将药方给了其中一位大夫。 那大夫瞧了,不由得大惊:“这药吃不得呀,如此虎狼之药,芙姐儿小人家如何受得住……” 其他大夫凑过来一瞧,纷纷道:“你这毛头小子到底会不会看病?一副药半两附子,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啊?” “就是就是,还是回去多读读医术再来吧,竟连这个都不晓得,也不知你师父怎么教的。” 方才还和锯嘴葫芦一般的几个大夫此刻群情激昂,异口同声指责起林致远来。 林致远安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反驳,也不动怒。 安老夫人素爱养生,也懂些医理,当下怒道:“林公子,这附子莫说是芙姐儿,便是壮年男子服用最多不过三钱。你难道因方才和我起了龃龉,想害死我的芙姐儿?” 林致远眼眸微眯,没有说话,眼角却瞥见安夫人面上的犹豫之色。 他轻笑,伸手抽回那药方,对安夫人抱了抱拳,拉着白晓儿便走了。 白晓儿猝不及防被他拉了出去,直到出了垂花门,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 “林小哥,我们……我们这是回去么?芙姐儿的病还没瞧完呀。” 林致远轻声道:“她坏了我的规矩,我便不会再医她。” “什么规矩?”白晓儿追着他问。 “三不救。” 林致远停下脚步,几片梧桐叶恰好从他面前飘过:“疑者不救,不遵医嘱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他的声音从未这样冷漠过,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 白晓儿怔怔瞧着他。 他还是他,清瘦文弱,面上带着少年的青涩和冷峭。 然而就是这一刻,她却感到了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骨子里破土而出,将他变成另一个人。 疑者不救,不尊医嘱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白晓儿心尖微颤。 林致远却突然牵起她的手,皱起两道好看的眉:“回去记得添衣裳,起风了,你的手很凉。” 白晓儿愣了一会儿,刚想起要挣脱,他却突然放开,撑开伞移了过来。 “淋雨会着凉的。”他看着她说道。 “哦。” 白晓儿本有一肚子话要说,此时脑子却突然乱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恰逢又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被人迎了进来,他们便顺理成章地被人遗忘了,就连出去也没人问。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伞很小,因顾着她,便有不少雨点溅到林致远身上。 白晓儿见他半个身子都快湿了,过意不去,便说:“你过来一点吧,不然也会着凉的。” “好。” 林致远从善如流,两人便挨得更近了些。 天黑漆漆的,街旁的屋宇偶尔透出一点橘黄的暖光,路上再没有其他行人。 在这静谧得近乎诡异的夜里,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药香,白晓儿不知怎么回事,脸竟慢慢地热起来,心也越跳越快。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起他方才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其实有点凉,并不比自己暖和多少,但却让她感到了暖意。 她又想起第一次在山上遇见他,她从树上摔下伤了脚,他背着自己行了一路。 她趴在他背上,她的重量都在他身上,两个人贴得那样紧密。 可那时为何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张呢? 白晓儿的心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不知为何,她突然好怕现在被人瞧见。 她在想,若是碰上了认识的人,她该怎么办,怎么解释才能让别人不误会…… 林致远像是察觉到白晓儿的异样,突然低头去看她。 她发间有一片落叶,是方才在安府沾上的。 林致远觉得碍眼,轻轻拨开那片叶子,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白……白姑娘,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第四十二章共处一室 汪如笙灯笼摔在地上,一时忘了去捡。 这么晚了,天还下着雨,白姑娘怎会和他在一起? 而且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如此亲密,林致远居然拿手去摸她的脸…… 汪如笙怔怔地看着两人,久久没回神。 白晓儿猛然被人瞧见,脸热得发烫,忙朝旁边移了半步。 林致远看着汪如笙,眸中寒芒闪过,手上不着痕迹将伞往她那边移了些,任凭自己的肩膀被雨淋湿。 “汪如笙,你怎会在这儿?” 白晓儿恼羞成怒,语气便不太好。 汪如笙如梦初醒,忽然道:“白姑娘,我……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能不能过来一下……”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谁知你憋着什么坏心。”白晓儿冷笑。 汪如笙被狠狠刺了一下,面色发白。 “我……我……” “汪如笙,过去的事我也不与你计较,你但凡还有点良心,今后便不要再来找我。谁知道你娘会发什么疯,我消受不起。” 白晓儿冷冷说完,对林致远说道:“我们回去。” 林致远见她正眼也不瞧那汪如笙,眸中染上淡淡的笑意:“好,我们走吧。” 上辈子汪如笙高中状元,还尚了县主,最后进入闵相爷麾下,成了自己的死敌。 自己惨死,其中也有汪如笙和他舅舅的功劳。 他还记得他那天骑着高头大马,状元红袍似火,春风得意的模样。 和现在的狼狈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林致远唇角微弯,和白晓儿共撑一把伞,在雨中远去。 直到两个依偎的影子消失在路口,汪如笙才失魂落魄地转头走了。 回到一品豆花,都快三更天,白晓儿便请林致远在此留宿。 “林小哥,天太晚了,你也没地方去,不如在我这儿歇一宿,明儿一早再走。” 林致远想了想便放下药箱:“好。” 白晓儿见林致远衣裳湿了一半,反观自己却好好的,忙拿布巾给他擦拭。 黄湘玉在里间听到动静,高声道:“是晓儿回了吗,安家小姐的病怎么样了?” 黄湘玉这会子都没睡,显然还惦记着这事儿。 “婶儿,是我回了。” 白晓儿将布巾递给林致远,让他自己擦拭,忙去了里间告诉黄湘玉方才在安府的情景。 黄湘玉听了,揪心不已:“哎,好容易人来了,却又不然人治,这安老夫人也太过分了。” 白晓儿便道:“也不能全怪安老夫人,在座的那些大夫不相信林小哥的本事,都说那药会吃死人,主要是安夫人……她也有点儿犹豫……不过我们走的时候她家又来个老大夫,说不定有法子呢。”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黄湘玉叹道:“都是当娘的,换了我怕是也会犹豫。只是那林致远,以后你便不要再和他来往了,你和汪家还有婚约,被人误会就不好了。” 白晓儿“嗯”了一声,绞着手指,不知如何和黄湘玉说林致远今儿个要在她们这里留宿。 婶儿定会误会的,说不定还会反对。 思前想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婶儿,今儿个你自己睡里间,我还要给珍馐坊做点心,恐怕会吵到你。” “不妨事,这么一闹我瞌睡都没了,刚好咱娘儿两一块儿唠唠嗑。”黄湘玉说道。 这些天白晓儿白天总是不在家,她都没好好和她说说话。 “婶儿不用了,我这儿不是一时半会能忙完的,你先睡吧。” 白晓儿笑了笑,提起黄泥巴炉子上的水壶,倒水给黄湘玉擦了身子。 黄湘玉确实困得狠了,便不再逞强,只叮嘱她早点休息,自己便先睡了。 白晓儿就着热水抹了把脸,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想到自己如此骗了黄湘玉,她拍着心口,没由来有些心慌。 转头,对上林致远正饶有兴味的眼神,白晓儿尴尬极了,忙小声道:“婶儿已经睡了,就不用跟她讲你来了,免得她担心。” “担心什么?”林致远语气带笑,却有些促狭。 白晓儿干笑:“担心……担心我招待不周,怠慢了你。” 她可不会告诉他黄湘玉一直误会他们俩那啥…… 否则还不被他笑话死。 林致远笑了笑,没再追问。 其实他耳力远胜旁人,方才她们说的话,他都听着了。 白晓儿从桌下抽出一张木板,又从木头柜子里抱了床褥子来铺上,如此便是一张床。 为了应急,她平时在外间夜放了褥子被子等物,没想今儿果真派上了用场。 “你先对付一晚吧。” 她看着他小声说道:“这褥子很厚,睡起来和床差不多的。” “那你睡哪儿?”林致远皱眉。 “我睡这里。” 白晓儿又去抱了床褥子来,铺在靠墙的长椅上。用手比划着:“我个子比你小,这里足够睡了。” 林致远见她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时候极认真,生怕自己不答应一样,顿时觉得她可爱极了。 “好,我就睡这儿。不过需要和你换个位置,我喜欢睡得高一些,睡不惯地上。” 最后林致远便睡了长凳,白晓儿则睡了床板。 白晓儿下晌睡了一觉,睁着眼睛,时不时地转过头去瞧林致远。 她很想知道他睡了没,却因自己睡得太低,怎么也瞧不见他的脸。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天快亮了白晓儿才堪堪睡着。 等她睡着后,林致远才安心地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黄湘玉醒了叫白晓儿,叫了几声白晓儿才醒。 她突然想起林致远还睡在自己这里,唬得魂都快飞了,一骨碌起身,林致远却已经不在了。 椅子上的被子也不见了,显然被他放进了柜子里。 白晓儿这才松口气,慢慢收拾了床板,去里间看黄湘玉。 去到灶房打水,开水已经烧好了,小炉子上还温着半锅青菜粥。 白晓儿尝了一口,味道居然很不错。 她想到故事里的田螺姑娘,不禁失笑。 “笑什么呢?”林致远突然提着水推门进来。 白晓儿吓得勺子差点掉进锅里,脱口而出道:“林小哥,你……你还没走……” “你就这么想我快点走?”林致远说道。 白晓儿自觉失言:“不……不是,我只是怕耽误了你的正事。” “我今天刚好没事。” 林致远淡淡一笑:“快吃吧,一会儿或许还有的忙。” 白晓儿一头雾水,他一会儿说今天没事,一会儿又说待会还有得忙。 她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她还是快些吃完,想个法子把他送走了才是正经。 她盛了两碗粥,推了一碗在他面前,自己捧着一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林致远的手突然按住她的碗,不紧不慢地说道:“吃太快了会烫,对身体不好。” 说着用瓷勺舀了一勺,慢慢送进自己嘴里,末了道:“要像我这样。” “哦。” 白晓儿闷闷地说着,心里想到:连吃个饭都要管,大夫就是大夫。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按他说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粥。 不知为何,经了昨天的事,她在林致远面前比以前更加谨小慎微了。 总怕惹恼了他,自己没好果子吃。 等白晓儿吃完,又端了碗粥给黄湘玉送去,她才知道林致远说的“有的忙”是什么意思。 秋月红着眼睛站在自家门口,见了林致远,就像见了救星,忙扑过去拉住他衣裳:“林公子您救救我家芙姐儿吧,芙姐儿昨夜吃了大夫的药,方才……已经没气了,夫人哭得昏死了过去。” “什么?你说芙姐儿她没气了。”白晓儿惊愕不已。 一晚上没人过来找他们,她本以为芙姐儿已经转危为安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芙姐儿刚吃药的那阵子还好,烧也退了。到了早上不知怎地,不知怎地突然抽搐起来,口吐白沫,眼瞧着就不行了。林公子您行行好快随我去看看吧。” 林致远却对秋月的话无动于衷,从她手中抽出衣袖,淡淡说道:“对不住,我昨天已经和晓儿说了,你家小姐的病我医不了。秋月姑娘请回吧。” 白晓儿立刻想起他昨儿个说的“三不救”来。 疑者不救,不尊医嘱者不救,看不顺眼者不救。 恐怕此刻在他心中,这安府三点都占全了。 “林致远……” 她可怜兮兮地拉住他的衣袖,乞求道:“请你帮帮芙姐儿吧,安夫人是个好人,没有她,我和婶儿说不定都被下狱了,你就帮帮她吧……” “她是不是好人与我什么相干,我为何一定要帮她?”林致远反问。 “我……”白晓儿咬唇,眼中隐隐含了泪花。 她实在不知如何劝说,便低声道:“林致远,就当是我求你行不行?” 没想到林致远看了她一眼,点头:“好。若是你答应欠我一个人情,我就替芙姐儿瞧病。” “真的么?”白晓儿喜出望外。 “是。不过你欠了我人情,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林致远说道。 “好,莫说一个,三个四个我都答应,只要不是违背良心的事儿,你尽管开口。” 林致远顿了顿,道:“你记得你说的话便好。” 见林致远同意了,秋月立刻将他们俩推上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在大街上疾奔,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等到了安府,下人们战战兢兢,气氛比昨夜更加紧张。 白晓儿不禁担忧起来,听秋月说的,芙姐儿方才已经没气了,林致远到底还能不能将她救回。 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林致远对她递上一个安抚的眼神,像那天一样。 “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很轻,白晓儿一颗心落回原处。 秋月撩开帘子,两人便跟着她一道进去了。 第四十三章白老太来了 “林公子。” 安夫人瞧见林致远,霍然起身,不过一夜,她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安老夫人坐在一旁,面色颓然,也似老了几岁。她见林致远来了,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芙姐儿情况比想象中还糟。 唇色发绀,双目紧闭,一点气息也没有,和莲儿那天的却是一模一样。 “林致远……” 白晓儿看着他,有些担忧。 林致远坐下,伸手探了探芙姐儿的脉息,尔后打开药箱,取出一把银针。 这些银针和普通的针不一样,三寸来长,泛着幽蓝的色泽,也不知是用什么制成的。 “取屏风来,我要给她施针。”林致远说道。 安夫人立刻派人取来屏风,执意要看林致远施针。 林致远没有阻拦,而其他大夫想要瞧瞧,却被安老夫人制止了。 丫头褪去芙姐儿的衣裳,翻过身子露出后背,林致远沿着隐脉将银针依次刺入。 片刻取下银针,扳过芙姐儿身子,芙姐儿面色依旧青白。 林致远思忖片刻,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瓷瓶,倒了半粒香气扑鼻的药丸出来,塞进芙姐儿嘴里。 这最后半颗冷香丸,他本想留着自己服用。 只不过…… 他想起白晓儿。 答应了她的事情,他并不打算食言。 最后他还是做了一回好人。 冷香丸药效强劲,没多久芙姐儿的面色便转圜过来,也有了微弱的呼吸。 “林公子,你这药丸……”安夫人忍不住小声问道。 林致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他并不想让屏风外面的白晓儿知道。 安夫人以为他是不想让外头那些大夫晓得,便没有往下再说。 “半个时辰后再吃一副药就能醒了。” 林致远写下药方递给安夫人。 安夫人喜极而泣:“谢谢林公子,谢谢林公子,从今往后您就是小女的恩人,我安家上下感念您的恩德。” 听到动静安老夫人也过来了。 眼瞧着方才气息全无的孙女儿如今又活过来了,安老夫人激动极了,扶着郑妈妈的手道:“神医,真是神医啊,请受老身一拜……” 此时此刻,安老夫人再顾不得身份,给林致远行了一礼。想起昨天的无礼,她心中有愧。 林致远坦然受了,说道:“本来我没打算诊治令孙女,若不是白姑娘求我,我断然不会来。要谢你们就谢白姑娘。” “白姑娘,昨日之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安老夫人说道。 安老夫人身边的郑妈妈屈膝行了一礼:“白姑娘,我替我们老夫人谢你,顺便给您道歉。” 白晓儿忙道:“使不得,并不是多大的事儿,芙姐儿好了便好。” 待秋月拿了药方去抓药,安夫人不禁问林致远:“林公子,我家芙姐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为何那些大夫都治不了……” “芙姐儿秉性虚弱,吃了脾性不和的吃食才导致这般。夫人能否告诉我,芙姐儿昨日是不是吃了鱼虾,抑或是鸡蛋和牛乳之类?” “糖蒸酥酪。” 安夫人突然记起这茬。 “她昨天实在吵得厉害,我……我便给她吃了小半盅。但平素吃这些最多不过起些疹子,怎会突然病得这样厉害?” “除了酥酪,芙姐儿应该还接触过其他的东西,譬如丫鬟脸上的香粉、胭脂,头花上的羽毛……诸如此类,像芙姐儿这样的病患都要当心。” 安老夫人听了,对此深信不疑,忙令府中众人不得再涂脂粉,戴头花。 林致远便又开了一张食疗方子,让安夫人每年春分时日做给芙姐儿吃,不出三年,此病必能痊愈。 安夫人喜得不知如何感谢林致远才好,安老夫人立刻令人端来诊金。 十两一锭的银子,一共十二锭,白花花地耀眼。 林致远见了银子表情淡淡的,不过没有推辞。 白晓儿最后和他抱着一大包银子出了安府,感觉像在做梦。 “林致远,你的医术可真厉害,居然能值这么多银子。” 她感叹:“像我这样累死累活的,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么些钱呢。果然还是学门手艺好呀。” 见她把自己的医术比作手艺,林致远嘴角抽了抽:“财迷。” “哼,财迷有什么不好,有钱才能住大房子吃好吃的,还可以买下人不用自己干活。你瞧,有钱多好呀。我整天折腾,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么。” 听她说出自己心里的小愿望,林致远并不觉得她市侩,反而觉得她十分可爱。 他心中一动,认真地问道:“你既这么爱钱,为什么对汪如笙不假辞色。据说他学很好,将来考学出来了,你嫁过去不就是状元夫人了么?” “呸,我才不稀罕,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心眼坏透了,就算有金山银山我也不会嫁给他。这人呀,还是花着自己赚来的银子才踏实。” 林致远勾起嘴角:“没想你理想挺远大的。” “那当然了。” 白晓儿砸吧着小嘴,话锋一转:“林致远,你得了这些银子,打算怎么花呀?” 不知不觉,她把对他的称呼从“林小哥”改成了“林致远”。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们的关系更进了一些。 “银子当然是花的,我请你吃饭如何。”林致远说道。 “你可真是奇怪,安府的人留吃饭你不肯,偏要花银子在外面请我吃。” 白晓儿这话就是同意了。 两人便去了珍馐坊叫了雅间,林致远亲自点了一大桌子菜,生怕白晓儿吃不饱。 白晓儿见他前菜、中菜、甜点和后菜都点了,并且菜色荤素搭配适宜,诧异极了。 “这么多两人怎么吃得完?”白晓儿小声道。 “并没有多少。” 林致远将筷子塞给她:“快趁热吃,凉了对胃不好。” 席间林致远自己并不怎么吃,倒是频频给她夹菜,并告诉她这些菜肴的来历,惹得白晓儿问他:“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你的诊费就是这样花的?” 林致远垂眸一笑:“这是我第一次收诊费,也是第一次看诊。若不是因为你,我断然不会破例。” 见话题又引到这个上面,白晓儿埋头吃东西,不敢多问。 他是在提醒自己,她还欠他一个人情。 黄湘玉说得不错,他对自己确实有些特别的“关心”。 虽然她不知道缘故,但她还是不要过于深究。 很多时候,好奇心会害死猫的。 林致远这样的人,定不会久居乡村。 他们终归是不同世界的人,纠结这个着实没有必要。 才一夜,她的理智突然又回来了。 昨天晚上的那场雨,被扰乱的心绪,一切都随着清早的太阳消散无踪。 她吃了一口五彩鳝丝,又喝了一口碧玉粥,直到肚子再也撑不下了,就对林致远道:“多谢你的款待,我已经吃饱了,家里还有事儿等着呢。” 她得回去了。 “好,我去结账。” 林致远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白晓儿叫来小二打包。 菜有好些都只动了一两筷子,就这么不要了实在浪费,打包带走,她和黄湘玉的晚饭就解决了。 林致远很快付完账回了,白晓儿刚想问他花了多少银子,林致远立刻道:“知道是你来吃饭,他们打了对折。” “沈掌柜他们太客气了。” 白晓儿就是怕沈掌柜知道她来这里吃饭,才特地包了雅间,没想还是被他知道了。 两人在门口道别,林致远背着药箱回落叶村,白晓儿拎着打包好的饭菜回一品豆花。 当到了门口,瞧见走前锁好的门此时居然开着,门口摆着两只桶,打开木盖,里头是满满的羊奶。 白晓儿满心奇怪。 四叔怎么就这样把羊奶搁门口了,这要被人打翻了,不是白辛苦了一场么? “晓儿你回了呀,那个……羊奶给你送来了……” 白老四见她回了,搓着手上前,面色颇有些不自然。 白晓儿惦记着方才的事儿,一时倒没留意。 她一边把饭菜搁桌上,一边道:“四叔,今儿就在我这儿吃饭吧。我娘和姐,还有馨儿阿牛他们都还好么,再过两天我会抽空回去,你回头告诉我娘让她别惦记,好好养身体,我和婶儿好着呢……” “哎,俺省得哩。”白老四苦笑,一脸的欲言又止。 白晓儿又想起一事:“对了四叔,我忘了给钥匙你,你咋进来的呀?” 话音刚落,募地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调:“咋进来的,这倒要问你这丫崽子了。青天白日地锁着个门,要不是俺大郎机灵把锁开了,俺们几个现在还站在风口喝风哩。” 白老太突然领着大郎和白娇凤从后堂出来,几人虎视眈眈地瞧着白晓儿。 白晓儿顿时愣住。 他们怎么来了? 很快白晓儿从震惊中回神,看向白老四,白老四却低头耷肩的,那脖子都快扎领子里头去了。 “四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婶儿这里是做生意的地儿,你怎么把他们都给带来了?” 白晓儿语气带着怒火。 “我……我……” 白老四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白娇凤募地一声冷笑,上前用力推开白老四,叉腰竖眼地骂道:“白晓儿你反了天了,不吭声不吭气偷偷儿置下这么大产业,到如今还想瞒着?要不是孙二狗他大舅子在衙门听差,咱还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呢,你这心可真够深的啊,都随了你那烂了下水黑了肠子的娘……” 第四十四章白家人的打算 一段时日不见,白娇凤骂人还是这么彪悍。 白晓儿小脸微沉。 买铺子的事儿居然这么快就被她们晓得了。 其中必有缘故。 这时候,里间突然传来黄湘玉急促的叫声:“晓儿……是晓儿回来了么?” “婶儿。” 白晓儿此刻顾不上别的,扔下一屋子人,立时往后堂去了。 却见屋内一片凌乱,到处是翻检过的痕迹,黄湘玉散着头发,趴在床头抹泪。 “婶儿你没事吧?”白晓儿忙上前扶起她。 “我没事儿,只是她们……她们把咱存的银子都翻走了,里头还有你前日个卖花椒油的钱呢。” 黄湘玉急得都快哭了。 那可是三四十两银子呀。 白晓儿小脸一沉,安慰黄湘玉:“婶儿别担心,银票还在我这儿呢。而且她们拿了多少,到时都得给我吐出来。咱的银子也不是那样好花的。” 黄湘玉担忧道:“晓儿,她们都是长辈,即便做得再过分,你若忤逆了就是不孝,到时传出去对名声不好哩……” 白晓儿握紧拳头没吭声,黄湘玉说的有道理。 自家尚未分家,私置产业律法都不会予以支持,更何况人言可畏。 她想了想便道:“婶儿我知道了,我不会和他们硬碰硬的,你好好休息,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白晓儿说完去了前堂,白老太坐在正堂中间的椅子上,虎着马脸,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白娇凤和大郎分别立于两侧,抱臂昂首瞧着自己,大有三司会审之势。 白娇凤瞧着白晓儿,目光怨毒。 这才几天,这贱丫头穿上城里人的衣裳,脸抹得香香白白的,居然比以前漂亮多了,简直……简直比自己还要出挑。 明明自己才是白家最尊贵最漂亮的姑娘。 真是气死她了。 白晓儿瞥一眼气鼓鼓的白娇凤,心中冷笑,脸上却扬起甜甜的笑容:“奶,姑,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儿,好歹也容我准备准备,把歇脚的地儿找好才是。” 白老太本以为白晓儿此时会恼羞成怒和自个吵将起来,到时她就好告知左邻右舍,再捏着她的把柄去衙门告她个忤逆。 没想她却这样好言好语同自己讲话,倒教她成算落空。 白老太一时不知怎样回,大郎在一旁对她比了个手势,白老太立刻明白了,将桌子拍得山响,吹胡子瞪眼道:“你个不孝东西还不跪下。偷俺的梯己钱置办这铺面,连招呼都不和俺打,那可是你几个哥哥的媳妇本儿,你的心咋个这么狠啊……” 白晓儿听了这颠倒黑白的话,一时倒气乐了。 半月不见,这白老太本事长进不少,以前只晓得指天骂娘,如今却知道用计谋了。 不用说,肯定是哪位高人在背后指点的。 白晓儿见外头聚了不少瞧热闹的人,知道他们想把事情搞大,便低眉顺眼地说道:“奶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我从来不兴去奶那边,哪会知道奶还有梯己钱。倒是大郎哥哥这段日子常借钱给那周小莹,奶丢了银子为何不去疑他,反来疑我。” 大郎面色紫涨,指着白晓儿厉声道:“胡说八道,奶的钱分明就是你偷的,否则你哪儿有钱开这么大间铺子?爷奶辛苦一辈子,赚钱不容易,你若是有点良心,就该把钱还给她老人家。” 不管如何,只要他咬死了白晓儿偷钱,再找个人来“作证”,到时这铺子就顺理成章归到自己手里了。 见白晓儿低头不作声,大郎便以为她怕了,又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晓儿,我这也是为你好,这事儿说到底是你们家不对,就算闹到衙门去,也是爷奶他们占理……你都快出门子的人了,孰轻孰重还分不清?” “大郎哥,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做才行?”居然拿汪家的婚事来威胁自己,白晓儿面上闪过讥诮。 大郎便说道:“这还不简单,你若是有现银,就拿两百两银子来。若没有,把这铺子抵给奶就成。这总归是俺白家的产业,没得落到外人手里的理儿。” “两百两?这铺子可不是我一人的,黄婶儿也有份呀。” “两百两没有,那就一百两吧。”大郎不假思索道。 “这位小哥,你开口就是一百两,庄户人家怕是二十年都存不了这么些银子吧。你不如给我们算算,你们家老太太那一百两银子是怎么来的?” 隔壁的王氏牵着孩子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瞧着白老太几个。 外面不少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 白老太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尖声道:“这是俺家的事儿,与你什么相干?” “我只是好奇。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老太太不说便罢了,何必气成这样。”王氏掩嘴笑道。 “就是就是,老太太,你恼什么呀。” 大郎见势不好赶紧关了门,将嘈杂挡在外头。 白老太清了清喉咙,拉着脸对白晓儿道:“论道理,你背着俺和你爷置办家业,俺们是可以去衙门告你的。” “是,一切都是孙女儿的错。”白晓儿低声说道。 见她如此乖顺,白老太的气不由平了些:“这样吧,过去了的事俺也不为难你。你这铺子如今也没啥生意,不如卖了回家。俺也是为你好,这卖铺子的钱……到时还能给你办嫁妆呢。” 白晓儿心里冷笑。 给她办嫁妆,鬼才信呢。想必这番话是白老头教的吧。 不过她还是低头应了:“是。奶和姑就在这儿住下,等我和婶儿商量下,回头寻个好买主,卖了铺子咱就回家。” 见白晓儿这么快就同意,大郎却急了:“奶,这铺面好好的干么卖它,就算不做生意,还能赁出去收租子呢。” 白老太没想到这一茬,不由愣住:“啊,那这事俺们回头去问问你二叔,他是做买卖的,懂这个窍哩。” 大郎这才点头。 见他们这么快就把一品豆花当成自个的了,白晓儿压住火气,轻言细语对白老太道:“奶,既如此你们便住下。不过这儿地方小睡不下人,我去给你们找间客栈。” 白老太一听要花钱便不乐意了:“俺瞧这里挺好,搁个铺板就成,花钱住客栈做什么?” 话刚说完,白娇凤却垮着个脸:“娘,这儿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我择床,我要住客栈。” 她方才过来时,见着街上有好些卖衣裳的铺子,里头的样式颜色都好看极了。 她要住到外面去才方便自个逛街。 见自家闺女不乐意,白老太忙不迭应了,白晓儿便把他们引去客栈安顿好。 其间大郎非要住到一品豆花去,白晓儿以黄湘玉在为由,断然拒绝了。 大郎便决心这两日啥也不干,专门盯着白晓儿。 奶和姑都是蠢人,眼里只看到铺子,却没想白晓儿这买铺子的银子到底打哪儿来? 她那会子见天往山上跑,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要弄清这点,自己发财就指日可待了。 大郎一面为自己的计谋得意,一面又想到周小莹,便去找白老太要钱。 方才白老太得了几十两银子,白娇凤肯定会吵着买衣裳首饰,自己也得趁机揩点油才是。 白晓儿送走白家人,回到一品豆花,王氏在门口见她回了,忙问她是怎么回事儿,白晓儿笑了笑,只说自己没事。 王氏知道这其中怕有什么缘故,便没多问,只说自己的兄弟也是在衙门当差的,可帮她打听一二。 白晓儿便谢过王氏,推门进屋。 白老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见白晓儿回了,立刻跳起来,吞吞吐吐道:“晓儿,对……对不住,他们本来说要去二哥那儿,没想到了镇上,死活非要来你这里,俺……俺怕他们在大街上闹将开,就带他们过来了……” “嗯。”白晓儿模样儿淡淡的,没搭理他,径直去了灶房,准备做奶油。 白老四搓着手跟过去,低头道:“晓儿,俺来给你帮忙……” “不用了。” 白晓儿心里有气:“我自己来吧,四叔不会弄的。” “晓儿……”白老四头垂得更低了。 白晓儿瞧他一眼:“四叔,你抬头,看着我的脸。” 白老四终于抬起头来,见白晓儿面色肃然,抿着唇,心中突突直跳。 “四叔,我千叮咛万嘱咐教你阻止他们来镇上,可你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俺……”白老四坐立难安。 白晓儿冷然道:“你若不知道也罢了,可你居然亲自带他们过来了,你知不知道方才她们搜走了我和婶儿所有的积蓄,里头有一半是给阿牛读书用的。” 白老四此刻已经悔得不知怎么才好,抱着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白晓儿知道差不多够了,便放柔了声音:“四叔,我也不是怪你,只是奶她们要卖我们的铺子,我一时气急了,你别放在心上。” “本来就是俺的错,俺都没脸见黄嫂子了……” “四叔,不如这样,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儿,婶儿就不会生你气了……” “啥事儿?”白老四立刻问道。 白晓儿便低声和他说了一通话,白老四听了,连连点头:“晓儿你放心,俺别的事做不了,这事可难不倒俺。” 白晓儿又叮嘱了白老四几句,才放他回去。 等白老四走了,她回到屋里,黄湘玉忙问白老太她们去了哪里,白晓儿告诉他:“我把他们带去了客栈,要是住在这里,我们一刻都不得安生。” 黄湘玉皱眉道:“晓儿,我觉着这事有些奇怪,当初上档时沈公子还嘱咐过录事官不要外泄。孙二狗他大舅子就是个扫地的,如何能知道这些。” “这事儿怕没这么简单呢。” 如果单单是铺子也值不了几个钱,她如今并不放在眼里。而不孝的帽子一旦扣下来,按照律法,那是要吃牢饭的。 白晓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恐怕那人所图不仅如此。 心中一时闪过几个人选,有白老头,有大郎,还有那汪家和朱老五。 到底会是谁呢? 第四十五章林致远的怒火 白晓儿有点小郁闷。 这才几天,自己就招了这么些敌人,她运气也未免太背了。 对了,昨儿晚上那汪如笙来找自己,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内情。 想到这儿,白晓儿再坐不住,和黄湘玉说自己要去珍馐坊一趟,带上银子朝汪家走去。 走到一半,突然想起这个时候汪如笙应当在书院上课,她又掉头往青云书院去。 到了书院,隔着院墙,里头传来学子琅琅的诵书声。 白晓儿驻足,抬头瞧见墙内树木葳蕤,葱郁枝叶伸出墙外,亭亭如盖,顿觉神清气爽。 门口那家文房店的老板瞧见白晓儿,隔着老远打招呼:“小姑娘,好些天没见着你了,今儿个来可是要买纸笔?” 白晓儿心里一动,便走过去说道:“是呀,我要买些纸笔呢。” 她挑了两支毛笔,随口问道:“老板,这青云书院是不是很厉害呀?瞧着许多有钱人家的少爷都在里头读书呢。” 老板一脸与有荣焉,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哎,这话你可问对了,青云书院,顾名思义,那就是平步青云哪。这书院里出过榜眼出过探花,想当年,宰相陈相公当初也在这里进学。不过话说回来,这儿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如果学问不好品格不佳,家里再有钱也塞进不来呢……” “哦。” 白晓儿了然,顿了顿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汪如笙的学生……” “呀,连你也知道那汪如笙呀。” 老板笑起来:“夫子们都说这一届的学生中学问最好的就属他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蟾宫折桂呢。” “哦。” 白晓儿应着,心里冷笑。 就汪如笙那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还想考状元,鬼才信呢。 下学,汪如笙拎着书袋和同窗一起走出书院,突然感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转头,瞧见槐树底下那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身影,面上露出惊讶之色。 “汪兄,怎么了?”身旁同窗问道。 “余兄,我有点急事儿,你先走吧。”他拱手说道。 “哦,那我就先回去了。” 余姓同窗点了点头,先行离去。 汪如笙站在那里,等人散尽,确定不会被瞧见,才举步向白晓儿走来。 “白……白姑娘,你可是来找我的?” 他的语气带了一分讨好,两分忐忑。 白晓儿淡淡说道:“汪如笙,我有些事想问你。” 瞥见她面上的嫌恶,汪如笙心一窒,一股闷闷的疼痛在心底蔓延开。 他自认心志坚定,即使前几日受过那样大的打击,如今也走出来了。 但面对白晓儿的冷意,他却始终无法承受。 或许因为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救过他,却又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他才本能地想要得到她温柔的对待…… 而且,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啊。 “我们……去那边茶楼坐坐吧。”汪如笙稳住心神,提议。 “嗯。” 白晓儿这回没有反对,跟汪如笙去了巷尾一家偏僻的茶楼。 两人落座,茶端了过来,汪如笙给她斟了一杯茶,轻声问道:“白姑娘找我想问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家里来人了?” 白晓儿盯着他眼睛问道。 汪如笙像是收了惊吓,突然起身:“怎会这么快,我昨天还听她们说要从长计议……” 听到这话,白晓儿立刻便明白了:“汪如笙,我买铺子的事是你娘告诉我家人的吧?” 汪如笙歉疚极了,将茶杯攥得死紧,垂眸说道:“白姑娘,对……对不起,我昨晚本想告诉你这件事情,可是……” 昨天母亲和袁氏在屋里说话,他不小心听着了,于是大半夜跑去找白晓儿,想教她提防一二,没想白晓儿和林致远在一起,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话。 “我知道了。” 白晓儿声音平淡,心里却也后悔昨天该听汪如笙把话讲完。 汪如笙觑她脸色,突然说道:“白姑娘,这件事全是我母亲的错,我知道你心里怪我,但我……我能不能将功补过帮帮你?” 白晓儿抬头,见汪如笙青涩的脸上神色真挚,便忍不住问道:“你能怎么帮我?” 见她没有立刻拒绝,汪如笙面上突然有了光彩,急声说道:“我可以去找你家里人,就说……就说买铺子的银子是我出的,想来他们就不会逼迫与你了。” 白晓儿愣住。 若说是汪如笙出的银子,以白老头对汪家这门亲事的看重,他定不会为了间铺子去惹汪家不快。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她原本打算和汪家退亲,这么一来岂不更麻烦了。 汪如笙此刻不知白晓儿铁了心要退婚,还以为她在担心周氏,于是向她保证:“白姑娘且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我母亲知道,我……我也不会贪你的铺子。” 见她犹豫,他举手起誓:“我汪如笙对天立誓,若我违背方才所说,教我这辈子都考不上学。” 对一个前途光明的学子来说,这誓言不可谓不毒。 白晓儿也是干脆之人,立刻有了决断。 “好,这事就按你说办吧。不过若是办砸了,我就再也不会信你了。” 眼下不是退亲的好时机,等过了这关再说也不迟。 “白姑娘放心,此事我必定给你办妥。” 汪如笙面上露出激动的红晕。 白晓儿相信他令他心里高兴极了。 白晓儿思忖片刻,又让汪如笙给自己写下收条,以备不时之需。 汪如笙写完署名,将笔递给白晓儿。 他本以为她会画圈代替,没想她提笔蘸了墨汁,伏案写上她的名字。 字迹工整端秀,中规中矩,虽算不得多好,汪如笙却惊了。 她居然会写字。 白晓儿见汪如笙盯着她猛瞧,便咳了一声,叮嘱他:“汪如笙,你不要告诉旁人。” “哦,好。”汪如笙回神,立刻点头应了。 白晓儿等墨迹收干,叠好收条先出了茶楼,汪如笙等了小半刻钟才回了西京胡同的家。 周氏正在和弟媳齐氏说话,见汪如笙回了,周氏笑得眉眼弯弯,忙让小丫头拿点心过来:“笙儿今日这么回得这样晚?我和你舅母正说起你呢。” 经了冯三才那件事,面对周氏,汪如笙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可以躲着她。 不过碍于齐氏在,他还是上前给她们行了一礼:“舅母安好,母亲安好。” 齐氏眼儿往他身上一扫,笑得合不拢嘴“好,好,一转眼我们笙儿都这么大了,眼瞧着模样儿越发俊了,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闺阁小姐呢。” 周氏一脸得意,也跟着笑:“都说外甥肖舅,笙儿长得跟他舅舅年轻时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念书也像舅舅呢。” “可不是么……”齐氏拿帕子掩着嘴,面上的欢喜倒不似作伪。 前些日子因朱老五的事,她和周氏闹得很僵。 好在这考评即将结束,听闻夫君得了个佳评,一个七品官是跑不了的。 且汪如笙月末考试又得了全县第一,她权衡利弊之下,便又和周氏好得如胶似漆起来。 汪如笙却不喜她们这副虚伪的模样,忙告辞。 “母亲,舅母,我要回屋去温书了,你们慢慢聊。” “你快去吧,念书要紧。不过也要仔细身子,我让小红给你端的汤你要记得喝。” “是。” 汪如笙应了,往书房里头去,走到门口,却听见母亲和舅母笑着说道:“你说的那徐家的小姐真那么有钱么?” “哎,我还能骗你,不光有钱,叔叔还做着官呢,听闻咱们笙儿学问好,那徐家也欢喜得不得了呢……” 母亲和舅母又在给自己物色妻子的人选了。 这才消停了几天! 汪如笙脚步顿了下,攥紧书袋,神色阴郁地往外走。 回屋摊开书本,一页一页地翻着,却怎么也读不进一个字。 最后他心烦意乱地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敢睁。 仿佛一睁眼,白晓儿那双控诉的眼睛就盯着自己瞧。 相比汪如笙的烦闷,白晓儿心情却很不错。 她特地去了卖食材的地方,买了一大堆东西,打算回家去倒腾倒腾新的奶油糕点。 她抱着东西往回走,走到巷口,看到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不由加快了脚步。 “林致远你怎么在这儿?”语气中有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欢喜。 林致远的眉微皱,眸光在白晓儿脸上细细扫过,见她眼神明亮,嘴角含着淡淡笑意,这才舒展开来。 “你还好吧?” 开口便是这句。 白晓儿甜甜一笑:“我很好呀,倒是你,早上才回去怎么一会儿又过来了?” 她探头朝他药篓里看去:“咦,怎么是空的,药都卖完了呀?今儿个倒是快。” 林致远微微一笑,答非所问:“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白晓儿微愣,林致远又接着道:“我听说你家里来人了,怎么不来找我?” 他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晓得了。 不过他刚救了芙姐儿,自己怎好意思再麻烦他。 白晓儿告诉他:“林致远你别担心,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汪如笙他答应帮我……” 话没说完,林致远突然握住她手腕,冷声道:“汪如笙?你居然去找他了?” “我……” 白晓儿被林致远眸中的阴戾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 林致远却红着眸子,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道:“白晓儿,你宁愿找他也不来找我?嗯?” 第四十六章突如其来的吻 林致远唇角挂着冷酷的笑,眸子浓深似墨,似有冰霜笼罩。显是愤怒到了极致。 眼前的他,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敏感孤傲的少年。 而像一把出鞘的剑。 锋锐、冷酷,未曾见血,却寒意森森。 白晓儿一时懵了,直至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才回过神:“你干什么……放开,林致远你弄疼我了。” 她神色惊恐,眼里噙着泪水,眼前的少年如此陌生。 她害怕。 林致远眉微凛,默默松开了钳着她的手。 白晓儿飞快抽出手腕,看他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反方向跑。 跑出几步,突然有人从背后箍住她,将她轻盈的身子抱起。 脚瞬间离地,冷冽的药香袭来,充斥着她脆弱的神经,几乎将她溺毙。 白晓儿挣扎,胳膊却被他锁住,整个人动弹不得。 接着她娇小的身子被扳过,正对着他的脸。 下巴被一只手捧住。 还未来得及惊呼,林致远冰冷的唇已经覆下,吻像羽毛一样轻柔,从她光洁的额头、轻蹙的眉心蜿蜒至娇嫩的脸颊,最后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温软的唇舌在她唇上辗转舔舐,缠绵又霸道,白晓儿如遭电击,纤弱的身子颤抖着,又羞又怒又怕。 他……他怎么能…… 瞪大眼睛,下意识想要说出拒绝的话,唇一张,瞬间被他擒住。 少年的吻不再像方才那样温柔,隐忍的欲念汹涌,倾刻席卷过她敏锐的感官,燃起簇簇火苗。 此时此刻,白晓儿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能被迫着承受这一切。 直至这个绵长的吻结束,两人呼吸相抵之时,她才记起自己方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要逃?” 少年拥着她,声音恢复了惯有的自持,清冷中带着淡淡的温柔。 他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待看到她微肿的唇瓣,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白晓儿委屈极了,吸着小鼻子,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林致远……林致远,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才十四岁,还没及笄。混蛋,你就是个大混蛋……” 泪水顺着脸颊滴滴滑落,他方才那样待她,她真是怕极了。 林致远见她哭得伤心,伸手给她拭泪,白晓儿眼泪却像开了闸一样,越流越多。 前世今生,他哄过的女子唯有阿瑶,在这方面没有经验。他只得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乖,别哭了,女子十四……已经可以嫁人了。” 白晓儿瞬间安静下来,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所以你我方才算不得越矩。” 白晓儿听了,突然抬头瞪着他,恶狠狠的,和老虎一样凶。 他居然说这样不算越矩? 他知不知道她是有婚约的人。 若被人瞧见,他身为男子自然没事,可自己的名声就完了。 白晓儿气得不行,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她想质问他方才为何强吻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落荒而逃之际,林致远拉住她的手,告诉她道:“晓儿,以后不要再找汪如笙,你且记住,一切有我。” 白晓儿未答,挣脱他的手,飞快地逃离了这里。 发生这种意外,她心里乱得很,需要冷静。 林致远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墨黑的眸子微眯。 突然间,他的脸变得苍白起来,那股熟悉的痛感席来,顷刻将他淹没。 林致远痛苦地扶住墙,手上青筋根根暴起,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稳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过这口气,抬起头,玉白的额上俱是细密的汗珠,一道暗红血迹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分外妖异。 他努力咽下喉间甜腥,缓缓直起身子。 然后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 当白晓儿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品豆花门口,才发现方才买的东西被落在了巷子口。 想起花掉的一两多银子,他心疼极了,想回头去找,又怕碰上林致远,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 她恹恹地推门进去,却瞧见黄湘玉已经穿戴整齐,正拿抹布弯腰擦着桌子,旁边还搁着一大盆水。 “婶儿。” 她忙上前去夺下她手里的抹布,按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大夫说明儿个才能下床,伤口要是裂开了怎么办?” 黄湘玉笑道:“晓儿甭担心,婶儿自个的身子自个知道,哪里就有大夫说的那样严重?我这再躺下去,别的不说,身子骨都要躺散架了。” 黄湘玉是个勤快性子,起早贪黑惯了,这些天猛然歇下来,她简直浑身都不自在。 今天趁白晓儿不在,她下床收拾了下屋子,连带着心情都轻快不少。 “那也不成,这段日子婶儿还是好好歇着,这些活儿我来干。”白晓儿板着脸说道。 黄湘玉不好意思地笑,突然瞧见白晓儿面上异于寻常的红晕,紧张地问道:“晓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忙伸手去摸白晓儿额头:“呀,怎么这么烫,定是昨天夜里下雨受了风,这可不是小事儿,得赶紧找大夫来瞧。” 芙姐儿刚病了一大场,把黄湘玉都骇着了。 为此她十分紧张。 白晓儿心虚地别过头,目光躲闪着:“婶儿我没病呢,方才小跑回来的,身上才发燥,歇会子就好了。” “真的?”黄湘玉半信半疑。 白晓儿低声道:“真的,若待会还不好我就去找大夫。” 黄湘玉这才信了,才放白晓儿去做饭。 白晓儿心里存了好些事儿,白老太,林致远,汪如笙……桩桩件件,一个赛一个的麻烦。 她烦躁起来,拿蒲扇对着灶膛一顿猛扇,火窜上来差点把饭都给烧糊了。 两人就着中午打包回来的菜吃晚饭,饭桌上,黄湘玉又说起白老太她们。 “晓儿,要不咱去找找那沈掌柜或是安夫人。这铺子是你一点一点置办起来的,里头都是你的心血,可不能随意给了那起子人,婶儿替你心疼呀。” 白晓儿闷头趴了一口饭,想起汪如笙的话,便告诉她:“婶儿别担心,这事儿差不多解决了,铺子还是咱的。” 黄湘玉又惊又喜:“这是真的么?你是咋办的?” 白晓儿刚想告诉她自己去找汪如笙的事儿,突然想起林致远的威胁,把话吞进肚子里,只含糊其辞道:“这件事说来也不难,等她们走了我再告诉婶儿。” 黄湘玉以为是怕走漏了消息,也没多问,高高兴兴地吃起饭来。 吃完饭,白晓儿收拾了碗筷,烧了一大锅水,给黄湘玉擦过澡后,自己又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 待她擦干湿头发,端着木盆子从屋里出来,天已经黑了,白老四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等着她在。 “四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白晓儿惊讶极了。 白老四却一脸喜色,指着脚边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给她看:“晓儿,你要的东西俺给你找来了哩,你快瞧瞧。” 白晓儿蹲下一瞧,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原来是只黑底黄花的小狗崽。 小狗崽正在地上用肉爪子玩着小石子儿,一蹦一跳的,瞧着十分活泼。 白老四闷不做声地就把东西给她弄了来,比她预想中的快多了。 “晓儿,这狼狗崽子是我从牛家抓的,他家知道是你要的,二话没说就给了。你先瞧着行不行,不好我再替你到别处寻去。” 白老四说着,肚子突然咕叽咕叽地叫起来。 白晓儿便瞧着他:“四叔,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哪?” 白老四搓着手,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儿俺走得急了,还没来得及哩。” 白晓儿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 白老太她们都过来这边了,恐怕家里冷锅冷灶的,连饭都吃不到口。 只不知白老头是怎么解决吃饭问题的,该不会是到自己家里搭伙儿的吧。 白晓儿闷闷地想着,立刻抱起小狼犬,带白老四一块儿进了灶房。 当下洗手擀面切青菜,给他下了一大碗肉丝榨菜臊子面,里头放了多多的肉丝浇头,在碗里码得老高。 面汤还撒了大把的葱花,闻着就香。 白老四端着碗,深吸了一口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也顾不得烫舌头。 白晓儿忙递了一杯凉水过去:“四叔慢点儿,当心烫坏了心。” 她说的心,其实就是食道,村里都这么讲的。 白老四哧溜哧溜吞下嘴里的面条,咧嘴一笑:“没事儿,叔儿不像你们小闺女家娇嫩,身上糙着哩。” 白晓儿知道劝他不过,便观察起这只小狗崽来。 她先瞧了瞧狗崽子的模样,狗崽鼻子粉红,眼睛黑亮亮的,瞧着就十分有神。 伸手摸了摸他的躯干和四肢,匀称壮实,倒也不错。 最后她摸出根麦秸来逗它,小狗崽见了麦秆,咧开粉红的小嘴汪汪叫着扑了过来,张牙舞爪的,瞧着倒挺像那么回事儿。 就连白老四都在一旁边喝面汤便点头:“这狗崽子你别瞧它现在老实,若是再大一些,看家护院是顶好的,都能敌一匹狼哩,晓儿你得好好养活哪。” “知道了叔。” 白晓儿笑眯眯地看着小狗崽,越瞧越满意。 第四十七章奶油布丁 白老四吃完面条,抹嘴起身要走,他得趁着月色尚好赶紧回落叶村去。 白家只剩了白老头和柳氏几个在家,他不放心。 白晓儿也不放心,自不好留他,最后给了他一盏灯笼提着照路,顺便让他帮自己带个口信给白蕊儿。 白老四应了,拎着灯笼大步大步地走了。 白晓儿这才抱着狗崽子回屋。 黄湘玉本来都要睡的人,见了这毛茸茸肥嘟嘟的小狗崽,立刻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忙要过来抱着:“晓儿这小东西是打哪儿来的?怪惹人疼的。” “婶儿,你别看它小,牙却利着呢,方才险些把我手都给咬破了。” “怎么可能,刚断奶的小狗崽哪就这样厉害了?” 黄湘玉不信,偏用手指去捏狗崽的鼻子,狗崽张嘴将她手指含住,用力一咬,惊得黄湘玉忙抽出手来。 再去瞧,手指上居然印了两排清晰的齿印,显见是这小家伙方才留下的。 “好厉害的小东西。” 黄湘玉感叹:“这才多大,要是长成了岂不更厉害?” 白晓儿笑了:“这可是正经护院的狼狗,还能上山猎狼呢。” 黄湘玉吃了一惊:“晓儿,你弄这么个东西在这儿,要是伤了人可咋办?” 白晓儿说道:“不会的婶儿,咱把狗拴在后院养,不放它到前头去。婶儿仔细想想,咱家以后卖的东西越来越多,肯定不少人眼红,只有这样才能防着那起子小人。” 黄湘玉这才点头。 其实白晓儿让白老四给她寻狼狗崽子,防的倒不是别人,而是白家那起子人。 旁人还好,她总觉得大郎看她的眼神不对。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她还是能从中感受到那刻骨的恨意。 说起这个白晓儿也纳闷。 她和大郎虽起了几次龃龉,但都不是多大的事儿,且大家都是堂兄妹,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他怎会这般痛恨自己? 白晓儿不知大郎和周小莹之间的那些事情,自然不晓得大郎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 不过这事儿她也没功夫深究。 沈掌柜那边见天地催自己出货,她明儿个得做些点心给送去才行。 第二日一早,白晓儿就把奶油做了出来。 经过第一回的试验,这回倒是得心应手,两大桶羊奶共得了四斤多的羊奶油。 刚做出来的奶油很干,水分很少,硬邦邦的和奶酪差不离。 白晓儿做糕点用的多是鲜奶油裱花。 拿一两干奶油加羊奶蛋清打发,差不多能调个一平碗。 省着点用,这些奶油够她做几百只点心了。 白晓儿将自己关在灶房一上午,最后用掉十来斤面粉,六七斤白糖,三四斤蜂蜜,豆沙、枣泥等各色馅儿且不提,光鸡蛋都用了五六十只,蛋壳子把装垃圾的木桶都给堆满了。 最后自然是收获满满,两大笼屉点心新鲜出炉。 一屉六层,除去破损不能卖的,共得了一百六十多只点心。 有红豆多拿滋、葡萄拿破仑、乳酪小餐包、流沙包、莲蓉双皮奶、抹茶苹果酥等六种。 说来如今寻到的材料有限,白晓儿也动脑子做了不少改良。 因食材好,都是土鸡蛋有机奶油,虽缺了不少东西,吃起来竟一点不比后世的差。 白晓儿一边做着,黄湘玉在一旁仔细学,帮着收拾打包。 最后发现还多大半碗的鲜奶油。 “晓儿,这些多出来的咋整,你这做得费心费力的总不能白浪费了呀。” 白晓儿蹙眉,想着要不要做个奶油蛋糕。 但她前几日试了两回,因为没烤炉,蛋糕都发不起来。 最后她机灵一动,想到一样东西来。 “婶儿快帮我去趟珍馐坊,找沈掌柜要点琼脂来。” “琼脂是啥?”黄湘玉满头雾水。 白晓儿便说道:“就是大酒楼里做凉粉的东西,你跟沈掌柜一提他就知道了。” “哦,那这些点心现在不送去?”黄湘玉又问。 白晓儿摇头:“不用咱们送,你让小豆子派车过来拿,这些点心上头都有裱花,磕着碰着就卖不出去了。” 黄湘玉点头,挎了竹篮撩开帘子出去,径直往珍馐坊那头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一出门,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就跟了上来,直到瞧着她进了珍馐坊大门才停住。 “她居然进了珍馐坊,且看起来和那里的人相熟。那些人说得没错,黄湘玉果真攀上了沈掌柜……” 大郎躲在门柱子后头,红着眼,恨得牙痒痒。 黄湘玉这不要脸的骚货居然得了沈掌柜垂青,说不得那豆花的方子也是沈掌柜给她的。 大郎阴着脸继续等,不过一会儿黄湘玉就从里头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两个珍馐坊的伙计。 年长的那个推着板车,年少的那个穿着绸缎衣裳,长得唇红齿白的,看来应该是是管事一类的人物。 因人多了,大郎怕被人发现,不敢贸然再跟过去。 黄湘玉对大郎的窥视毫无察觉,和小豆子一路说说笑笑。 “您家的奶油点心总算出货了,别说掌柜的着急,连咱们大东家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小豆子说道。 黄湘玉不好意思道:“晓儿这几日忙得紧,今日一有空当就给你们做了这么些,我又一直病着帮不上忙,真真难为她了。” “是啊,亏得是晓儿,若换了旁人,怕是出货的日子还得推后呢。” 小豆子老气横秋地感叹,又嘟起嘴:“我叔父说晓儿跟我差不多大,却比我能干多了,做出的东西就连大东家都赞不绝口,说是一点儿不比那宫里的御厨差呢。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黄湘玉“噗嗤”笑了:“话不能这样讲,咱豆官儿算盘打得好,将后来是个顶好账房先生哩。” “那是,我五岁上就跟着叔父打算盘了。”小豆子听了黄湘玉的话,又乐滋滋地笑起来。 黄湘玉心里一动,见四周没人,突然问小豆子:“怎么这些天没见着你大哥,待会婶儿给你捡几块点奶油点心,你带回去给他尝尝。” 小豆子立刻嚷道:“呀,婶儿偏心,我也没吃过呢,怎么只有大哥的没有我的。” “你大哥最喜欢吃晓儿做的点心哩,之前他碰见我,还悄悄同我说过。” “悄悄”两字一语双关,小豆子听出黄湘玉弦外之音,嘻嘻笑道:“要我带点心可以,不过婶儿得说说我哥到底怎么和你提的,他喜欢吃晓儿做的点心,我怎么一点都不晓得呢。” “小孩子家不晓得的事儿多了。” 黄湘玉佯怒,拿手指戳他脑袋,小豆子忙笑着躲开。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不光是大哥,就连叔父也有这个意思。 白晓儿做他的嫂子他全家都乐意。 白晓儿正在琢磨待会儿要做的那道点心,见黄湘玉和小豆子把她要的东西带了来,高兴极了。 “晓儿姐你要琼脂做什么,是不是又琢磨出新东西来了?” 小豆子比白晓儿小两个月,想起大哥的心思,便把对她称呼给改了。 白晓儿没注意,喜滋滋地告诉他道:“是呀。你且坐会儿,马上就有新东西吃了。” 见白晓儿信心满满的模样,小豆子便在一旁坐下:“晓儿姐,我能瞧么?” 白晓儿头也不抬:“你瞧吧,回头别说出去就成。” 小豆子吐了吐舌头,这个不用她说他也知道,要是说出去了,叔父和大哥还不揭了自己的皮。 白晓儿倒了一浅碗琼脂,用加了冰糖的热羊奶调开,又取出蜜豆、桂花等物,准备做奶油布丁。 做奶油布丁要想口感好,就必须放足黄油。 白晓儿一咬牙,舀了三大勺的黄油放进调好的琼脂里,又加上方才的蜜豆和桂花,搅拌均匀后倒入玻璃模子里,最后放井水里冰着,这样成型更快。 因还多一点羊奶油,白晓儿一不做二不休,又拿绿茶粉和茉莉花做了一款抹茶茉莉味儿的布丁。 小豆子在一旁瞧得眼花缭乱,不住地咽口水。 半个时辰后,布丁成型。 二十多个胖墩墩的小玻璃杯一溜儿摆在桌上,亮晶晶碧莹莹的,好看极了。 白晓儿最后用奶油在上头裱上花,搁一颗红艳艳的三月泡,便大功告成了。 “小豆子,婶儿,你们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小豆子等了许久才等到这句话,当下也不推辞,拿起一只,舀了一勺就送进嘴里。 “怎么样?”白晓儿盯着他问。 小豆子眼睛瞪得溜儿圆,舔了舔唇道:“好吃极了。” 这个东西凉冰冰甜蜜蜜的,一到嘴里就化开,酥酪味儿浓得不得了。 实在太好吃了。 “晓儿姐,你脑子里怎么装了这么多好吃的,谁要是娶了你可就撞大运了。”小豆子真心实意地说道。 黄湘玉也跟着和道:“咱晓儿能干,到时不知哪个傻小子有这等福分把她娶了去呢。” 白晓儿听了这话,顿觉好笑:“婶儿说的什么话,娶我的非得是傻小子,难道我配不起聪明人么?” 这话说得三人都笑起来。 小豆子见白晓儿说起自己终身大事时坦坦荡荡,一点儿也不忸怩,更加觉得她和一般的姑娘不同。 想着回去定要把这事儿告诉大哥和叔父。 白晓儿他们两个吃饭,留了几只布丁,余下的装进分了许多暗格的小匣子里,让小豆子一块儿带走。 “这个带给你们掌柜的和大东家尝尝,好的话下回多做些。这个做起来要比那些热糕点容易多了。” “好,你等我信儿。” 小豆子起身出去,和门外的伙计一起将打包好的奶油点心搁车上。 白晓儿仍不忘叮嘱:“慢点儿走,可别把糕点磕散了。” “知道的,放心吧。” 小豆子回头冲她挥手,那伙计果然更加放满了脚步。 “今天是头一回卖,也不知珍馐坊会定个什么价。”白晓儿心里难免忐忑。 和珍馐坊约定的是三七分成,价格越高,她们的利润自然越大。 黄湘玉便笑道:“这个咱甭担心,沈掌柜做了一辈子生意,难道还能教咱们亏了不成。” 第四十八章白老太回村 “婶儿说的是,我是太贪了,老想着一口气吃个胖子。”白晓儿说道。 自她手里有了钱,心里就活动开了,除了珍馐坊和一品豆花的生意,她还想要尽早置些田地来种花椒。 花椒林子的花椒眼见越来越少,最多一两个月就得被摘光,白蕊儿昨儿托白老四带口信专门说了这事儿。 若不能想法子续上,这门生意就得断了。 花椒油做起来简单,利润又高,白晓儿自然不愿断了这门财路。 如此想着,白晓儿精神又振奋起来。 她草草炒了两个菜,和黄湘玉吃过后便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黄湘玉和白晓儿呆得久了,思路也变得更开阔起来,当下也说出自己的见解。 一来二去,两个时辰很快便过去。 白晓儿将理清的思路用炭笔写在本子上,刚合上本子,白老太领着大郎和白娇凤气喘吁吁地过来了。 后头竟然还跟两个人,一个是久未露面的二伯母袁氏,另一个是个穿着细布直裰的四旬男子。 那男子五官英挺,面容白皙,瞧着有股子书卷气,想来就是白家那位唯一读过书的二伯父白夏生了。 怪不得当初被袁家挑中当了女婿,倒贴着把闺女嫁了来。这白夏生当真生得好模样儿。 白晓儿起身笑眯眯地说道:“奶,姑,大郎哥,你们怎么来了,典铺子的事儿已经有了眉目,我还准备过会子就去找你们呢。” “晓儿啊,这铺子……不能卖。” 二伯父白夏生稳步走上前,对白晓儿说道。 白晓儿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问道:“二伯,不是说好卖了铺子就回家么?奶还说爷要拿卖铺子的钱给我置嫁妆哩。” 白夏生见白晓儿一脸喜悦,想起汪如笙的话来,一个头两个大。 汪如笙今儿个一早去找他,说白晓儿不知怎地,竟想托人卖掉一品豆花。 这买铺子的银子是他出的,为的就是悄悄给白晓儿置点嫁妆,让她过门之后有财产傍身。为此这铺子卖不得。 白夏生原本不信,还当汪如笙故意诓他,但瞧见汪如笙的表情,他便不这么想了,反而确定汪如笙对白晓儿这个未过门的娘子十分满意。 白夏生想到汪家的舅老爷,又想到汪如笙的才名,吓得一身冷汗,火急火燎地跑去找白老太,让她说什么也要阻止白晓儿卖铺子。 若让汪如笙知道这馊主意是自己和袁氏一块儿想出来的,到时可就糟了。 此时此刻,他看向白晓儿的目光有些复杂:“晓儿啊,你这生意好好的,可不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呀,况这里头还有黄家嫂子的本钱呢,并不是你一人说了算。黄家嫂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湘玉一头雾水,只得顺着他的话头说道:“他二伯说得在理,原本我也不同意卖铺子呢。” 黄湘玉不明就里,白晓儿却猜到定是汪如笙和他说了什么。 汪如笙这书呆子动作还挺快嘛,白晓儿心里有了底,便故意道:“二伯您怎么不些点说,我已经找好了买主,还收了定金呢。” “啊,真的假的?”白夏生顿时傻眼。 白晓儿立刻从袖中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收条,下头的落款是沈豆青。 幸亏她灵机一动做了两手准备,收条是她今日早上让小豆子帮着写的,连墨迹都是新的。 白夏生看过收条,脸上的表情却和割肉一样疼,思忖片刻道:“晓儿,退掉定金吧,这违约的银子……娘,您瞧着该咋办……” 他看向白老太,白老太把个马脸一垮,嘴撇得老下。 这老三想自个替白晓儿出这二十两,门儿都没有。 “娘,要不这钱您出吧,您那儿不是还有四十两银子么?”白夏生说道。 白老太立刻尖声道:“那是留着给你妹子办嫁妆的,谁都不准动。” 见白老太又反了悔,白夏生忙凑到白老太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话,也不知他到底怎么说的,白老太虽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 白夏生对白晓儿说道:“晓儿你放心,这银子娘替你出了。” 白晓儿心中冷笑,却一脸担忧地说道:“可是二伯,违约要赔双份定金呀,那咱们不就得出二十两银子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咋个变成二十两哩,你不刚收了人家十两定金。先把那个拿出来再说。”白老太吹胡子瞪眼。 白晓儿甜甜一笑:“奶,忘了和你说了,定金婶儿昨天刚给她娘家兄弟盖房子去了,奶先前拿走的四十两银子里有一半是婶儿的呢。” “白晓儿,你个臭丫崽子……” 白老太顿时气了个倒仰,话没骂完便被白夏生截住:“娘,给了就给了吧,黄嫂子不是外人,一品豆花也有她一份。” 白夏生死命对白老太使眼色,白老太牙咬得格格响。 那四十两银子还没捂热哩,现下就去了一半。 三房的贱丫头肯定是故意的。 白娇凤见娘真准备出那二十两银子,当下要闹将起来,却被大郎和袁氏捂住嘴,合力拖出门去。 事情比白晓儿想的还顺利,在白夏生的“逼迫”下,白老太最后不得不吐出一半的银子,灰溜溜地回落叶村去了,临走前还把客栈的账结了,加上白娇凤和大郎打饥荒,辛苦一场最后只得了十两银子不到。 最倒霉的要属白夏生,虽然袁氏借机回了镇上。但是家里却来了两尊大佛——白娇凤和大郎。 白娇凤还好说,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就罢了。那大郎却是得了白老头的授意来杂货铺当学徒的。 这可把个袁氏气坏了,当下关门对着白夏生一顿数落:“咱家又不是没儿子,爹是啥意思,想把我袁家的产业白白给你白家?” 袁氏狠狠啐了口:“白眼狼,真是养不熟。” 白夏生本对白老头的行为颇有微词,可袁氏这句“白眼狼”却是戳了他的心了。 他顿时烦了,红着眼吼道:“那是我亲妹妹亲侄儿,吃点喝点怎么了?我是白眼狼,我全家都是白眼狼,你也不瞧瞧我这白眼狼这些年是怎么为你袁家做牛做马的?要不是你,我说不定现在都考上举人了,何至受你袁家的腌臜气。” 袁氏听了这话,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这些年为着你,我银子流水一样地花,你就这样待我?你知不知这些天我在家里过的啥日子?娘见天地叫我干活,我手裂口子了还让洗衣裳洗碗,爹也不帮我,凤儿她们还笑话我,你还有没有良心哪?” “偏你精贵?大嫂三弟妹不都是这样过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不想过了赶早说。趁年轻,说不定还能找个城里汉子过日子去。” 白夏生冷冷说完,一甩袖子便踢门出去了。 把个袁氏都气怔了,半晌才回神,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哭声惊动了袁氏的老父亲袁老爷子。 袁老爷子就这一个闺女,平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会子见闺女哭得伤心,立刻要找那白夏生算账,却被袁氏死命拦下。 “爹,这是咱两口子的事儿,你就别参合了。” 袁氏虽然气白夏生,但心里到底是向着他的。 袁老爷子连声叹气,瞧在袁氏面上,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且不说这几日袁家多了两个白家人,气氛变得怪怪的,就连小小的四郎脸上也没了笑容。 因袁氏悄悄和外祖父说过,大郎哥哥来这里是和自己夺家产的,为此四郎总忍不住拿仇视的眼神看着大郎,再不像儿时那样缠着大郎说话玩耍。 大郎感觉到了,心里便不大痛快。 加上这几日都被二叔拘在杂货铺子搬东西理货,都没功夫去找周小莹了,人越发阴沉起来。 而白晓儿那边则是顺风顺水,冠了“一品居”名号的奶油糕点在珍馐坊大卖,简直供不应求。 尽管沈掌柜定了一两银子四只点心的高价,可买点心的人还是快把门槛给踏平了。 特别是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派家里的丫鬟婆子一清早在珍馐坊门口蹲点,只为买一匣“一品居”的奶油糕点。 短时间内,“一品居”风靡清风镇。 只是没几个知道,这“一品居”和“一品豆花”一脉相承,都是出自白晓儿这个十四岁的女娃之手。 这天晚上吃过饭,白晓儿和黄湘玉关了门在家拢账,黄湘玉拨下最后一颗算珠,语气激动地说道:“晓儿,就这么几日功夫,咱赚了一百五十八两银子。我的天哪,这比卖豆花赚钱多了。” 白晓儿点头:“比我想象的要好一点。多亏了珍馐坊的金字招牌,若没有沈掌柜他们帮衬,我们断然赚不到这么些银子。” 白晓儿想到沈掌柜的那些花式百出的营销手段,不由佩服极了。 谁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 像沈掌柜这样的商业奇才,眼珠子一转金点子就来了,自己还得慢慢学着呢。 “晓儿,听说小豆子的哥哥也出了不少点子,咱回头可得谢谢人家。”黄湘玉不忘给沈思齐表功。 白晓儿想了想,笑着说道:“这是肯定的,我打算过两天请他们吃饭,到时我给沈掌柜做几道时令新菜,他肯定高兴。” 两人聊得正起劲,突然传来敲门声。 门一开,居然是大郎和白夏生。 两人提着灯笼,一见白晓儿便问白娇凤今天有没有来过这里。 白晓儿见他们面带焦色,不动声色地问道:“姑这几天一直都在你们家,怎会来我这儿?难道她偷跑出去了?” 第四十九章白娇凤失踪 白夏生一愣,表情有些难看:“这事儿说来话长,凤儿若是丢了,娘定会恨死我。” 在白晓儿和黄湘玉的追问下,白夏生还是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今天傍晚的时候,袁氏八岁的儿子四郎下了学。 他背着书袋一蹦一跳跑进院子里,瞧见地上散了一地五彩的鸡毛,当即气得大叫:“哪个小贼拔了彩鸳的毛,快给我滚出来。” “瞎咧咧个啥?不过几根鸡毛罢了,爹娘一年送你吃的鸡子都不止五六只哩,也值得你叫唤。” 白娇凤抱着手臂站在廊下,拨弄着头上那朵锦鸡毛做的新头花,朝四郎冷笑。 这小子居然敢跟自己大呼小叫,说不得是袁氏这刁妇教的,等她回头告诉娘,定得好好收拾她一顿。 四郎认出白娇凤的头花是自己养的锦鸡“彩鸳”的毛,顿时急红了眼:“你个乡巴佬,那是锦鸡不是土鸡,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头撞进白娇凤怀里,两人滚地上厮打起来。 白娇凤生平最恨别人说她乡巴佬,当下拿着长指甲对着四郎的脸一顿猛挠。 四郎年纪小,哪里是白娇凤对手,边哭边拽着白娇凤头发不撒手,白娇凤吃痛,下手越发狠了。 最后袁氏和袁老爷子跑来才分开两人。 四郎那时满脸的血棱子,血糊了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眨着,模样儿骇人极了。 袁氏父女抱着四郎儿一声肉一声地哭着,疼得心肝乱颤。 白娇凤见不好,不等袁氏骂她,便一溜烟儿跑出门去,直到饭吃完了天黑了还没回。 袁氏和袁老爷子装着一副担心的模样儿,心里畅快极了,巴不得白娇凤跑丢了才好。 白夏生和大郎却唬了半个死,立刻提着灯笼分头去找。 两人沿着杂货铺附近的几条街找了一圈儿,也没白娇凤影子。 大郎于是提议去一品豆花找,说不定白娇凤会躲在那里。 就这样,白夏生和大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一品豆花,却不见白娇凤的踪影。 “凤儿翻了年就得出门子,这关头却走丢了,让我咋和爹娘交代哪。” 白娇凤定亲的罗家是落叶村的富户,规矩大得很,若是知道白娇凤夜不归宿,恐怕婚事就得吹了。 黄湘玉听白夏生声音嘶哑,显见是找白娇凤时喊哑了,便主动招呼他们进来,还给倒了两杯水。 “白二哥,喝杯水歇会子,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儿去找。清风镇就这么大,我就不信这么大个闺女还能丢了。” 就是大闺女才怕丢了呢。 白晓儿默默看黄湘玉一眼,没有说出来。 隔壁王嫂子还说前两天镇上丢了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姑娘,说是拍花子的把人拐带到别处去了,那家爹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白晓儿想到这里,面色凝重。 白娇凤即便再可恶,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若真被拍花子的拐带跑了,这辈子就完了。 略一思忖,她便说道:“二伯,喝完水我同你们一块儿去找。我和婶儿一路,沿着雨花街往南,你和大郎分头往吉庆街和松阳街那一带去。这三条街贯穿了大半个清风镇,相信一定能找着姑的。” 白夏生当即点头:“好,就按晓儿说的办。两个时辰后咱在这儿集合,若是没找着……就去报官吧。” 于是四人分成三拨,按原定计划去找白娇凤。 白晓儿和黄湘玉沿着雨花街往南,一路走一路两面瞧着,遇到黑旮旯缝儿就拿灯笼照一会儿,还会小声地叫白娇凤的名儿。 在她们走后不久,一人提着灯笼出现在一品豆花门口,东看看西瞧瞧后,那人从怀里摸出根锈铁丝,对着上锁的门左右掏弄,“咔擦”一声锁就开了。 那人轻轻推门进去,昏黄的光映着那张忽明忽暗的脸,原来却是大郎。 大郎眯着眼睛,嘴角挂着冷笑。 白晓儿和那骚寡妇每天都呆屋里,自己费了几日功夫都无机可乘。 可这两个蠢货今儿个却丢下铺子去寻白娇凤了,这下终于被他找着了机会。 大郎在堂屋搜检一番,没发现什么东西,便去了灶房。 灶房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灶台上摆着一溜儿各色形状的小木盒子。 大郎走到近前拿起一瞧,盒子做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十分精巧,瞧着倒像是做点心的模子。 既有了模子就一定会有点心。 大郎脑子一闪,眼前豁然开朗。 黄湘玉那天提着篮子往珍馐坊去,会不会是在和珍馐坊做买卖,否则她们哪能赚到这么多钱。 而卖的东西,会不会就是这些模子做出来的点心? 要说大郎其实是个人才,就是心思没用在正道上。 这么一下居然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见他聪明。 四郎火急火燎地在厨房里翻捡起来,最后让他找着了一只抹茶茉莉味儿的布丁。 他见这个东西稀奇,便凑到灯笼边瞧,一时没注意脚下,不留神便撞倒了白晓儿装羊奶的木桶。 “汪汪。”白晓儿养的小狗崽小花听到动静从外头冲进来,朝着四郎叫唤。 四郎唬了一跳,却见是只刚断奶不久的狗崽子,猛地一脚把它踢飞。 小花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再爬不起来了。 大郎经小花这么一搅,心里头发虚,手忙脚乱地把翻乱的东西归回原样,锁上门便溜了。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大伙儿准时出现在一品豆花门口。 白娇凤仍没找着。 白晓儿想了想,便对白夏生说道:“二伯,姑走失了六个时辰了,我们还是报官吧。” “晓儿,一旦报官,这事儿保不齐就会被人晓得……罗家那边怕是……” 白夏生仍在犹豫,黄湘玉忍不住道:“她二伯这都啥时候了,凤儿要真被拍花子的拐带跑了可咋办,咱赶紧报官去吧。” 白夏生咬牙思忖片刻,终是同意了。 四人匆匆赶到衙门,却发现衙门的门大开着,几个衙役见到白夏生他们立刻问道:“你们可是白娇凤姑娘的家人?” 白夏生心里“咯噔”一下,惊疑不定地上前道:“这位小哥,我是白娇凤的二哥,请问我妹妹她……” 衙役却笑道:“你妹妹此刻人在衙门,我们正准备去找你,没想你们倒先来了。” 几人跟着衙役进了后堂,白娇凤正坐在椅子上同一位年轻的公子讲话。 也不知那位公子和白娇凤说了什么,白娇凤掩嘴耸肩地,笑得花枝乱颤。 那公子察觉到有人进来,转过脸来,露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居然是汪如笙。 “汪贤侄,你怎么在这儿?” 白夏生见汪如笙和白娇凤在一块儿,惊讶极了。 汪如笙立刻起身,眼风飞快地在白晓儿身上扫过,对白夏生道:“白二伯,白大姑娘今天在酒楼吃饭被人偷了钱袋,我刚好瞧见,便叫店家抓住了扒手。没想到这扒手是惯偷,店家执意要送官,白大姑娘便和我一道过来了。” 白娇凤听汪如笙一口一个“白大姑娘”,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羞答答地看着汪如笙不错眼儿,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把个白夏生和黄湘玉都看呆了。 偏白娇凤还当别人不晓得她的心思。 白夏生当下对汪如笙千恩万谢,拉走了一脸不情愿的白娇凤。 这白娇凤都要出门子的人,居然往自个侄女的未婚夫身上贴,这叫白晓儿怎么想。 白夏生恨铁不成钢,打算回去就拘着白娇凤不让出门,省得惹出什么乱子来。 白晓儿和黄湘玉见他们走了,也向汪如笙告辞。 汪如笙见白晓儿没有多瞧自己一眼,心里有点儿闷,便叫住她:“白姑娘。” “怎么了?”白晓儿回头。 汪如笙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她的……她是你的姑姑。” “哦。我知道了。” 白晓儿点头,见他仍瞧着自己,想了想便说了一句“多谢”。 那天帮她解决了卖铺子的事,他本以为白晓儿会来找自己,没想到这几天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也不关心…… 汪如笙气馁地垂下脑袋,半晌后抬头,抬脚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黄湘玉忍不住说道起白娇凤来:“凤儿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你瞧她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哪样不是她二哥花钱买的。她跑出去便罢了,居然还学人摆阔气下馆子,哪里有个过日子的样子,我都懒怠说她。” 黄湘玉到底是个厚道人,只说这个,却不提白娇凤对汪如笙的心思。 白晓儿了然一笑:“婶儿,她好不好与我们什么相干,反正花的不是我们的钱,败的不是我们的家业,婶儿就甭操心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就是不痛快。凤儿也算我瞧着长大的,好好的一个闺女,机灵又漂亮,长大后怎么歪带成这样了?” “还不都是奶给惯的。” 白晓儿淡淡说道:“奶心里只有二伯和姑,其他儿子媳妇就往死里折腾。四叔今儿个刚带信过来,说昨儿个爷是在我家吃的饭。现下奶回去了,二伯母却到镇上来了,恐怕我娘耳根子一软,又会被他们支使着干活儿。” 第五十章深夜访安府 听了白晓儿的话,黄湘玉叹气:“你娘是儿媳妇,哪能拗得过婆婆去?咱女人家呀,在家得听父母哥哥的,出门子了就得听丈夫公婆的,遇到好人家还好,若是碰上那些喜欢磋磨儿媳妇不把人当人的,这辈子就只剩一个熬字了。” 白晓儿轻哼一声,道:“婶儿说的也不尽然。只要有我在,他们休想再欺负我娘。” 黄湘玉忙说道:“是呢。咱晓儿能干又会赚钱,你娘好福气,居然生出这样的闺女,可羡慕死我了。” “难道我不是婶儿的闺女么,我心里可是一直把婶儿当娘看的。”白晓儿说道。 黄湘玉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嘴甜,就会哄婶儿开心。” 白晓儿挽住黄湘玉的胳膊,甜甜说道:“哪有呀?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呢。” 两人说着话,很快一品豆花到了。 进门点上油灯,白晓儿吹熄灯笼搁在桌上,小花却没像往日一样听到动静跑过来摇尾巴。 白晓儿奇怪极了,嘴里唤着小花,半天却没有动静。 “婶儿,你说小花去哪儿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它还在窝里趴着呢。” 白晓儿举着油灯在内室找了一圈儿,都没见着小花的影子,不由蹙起两道弯弯的柳眉。 黄湘玉想了想:“小花会不会在灶房?” 两人一块儿去了灶房,果然在柴垛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花。 小花闭着眼睛,小身子软趴趴的,嘴角血迹干涸,眼见是不行了。 两人吃了一惊,黄湘玉抱起小花,急得快哭了:“晓儿,你瞧小花这是怎么了?” 白晓儿眸光环视四周,末了脸色一暗:“婶儿,咱家方才怕是进贼了。” “进贼?” 黄湘玉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怎么会。这才一会儿功夫,门也锁得好好的,贼人是如何进来的?” 白晓儿眸光一凝,表情冷肃:“婶儿难道忘了我不在的那天,我奶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天我还没下床,是大郎用铁丝开的锁。” 黄湘玉回忆着,突然瞪大双眼:“晓儿,难道你……你怀疑是大郎干的?” 白晓儿点头,黄湘玉立刻反驳道:“会不会是你想左了,大郎那孩子我瞧着长大的,话不多,心眼儿却不坏,也不像他娘老子那样爱占便宜。” 黄湘玉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愿把人往坏处想。 在这一点上,她和柳氏都很像。 白晓儿叹气:“婶儿,方才大郎进来喝茶时眼睛不住往屋后瞟,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如今才想明白,这几日店里一直有人,他不好下手,他寻这个机会怕是很久了……” 黄湘玉此刻信了大半,可还是问:“大郎为啥要这么做?咱家也没钱哪。” 银子白晓儿一早就去银楼了换了银票贴身带着,大郎大费周章到底图个啥? 白晓儿没说话,径直走到木柜子旁打开柜门。 三杯布丁如今只剩了两杯,还有一杯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心往下一沉:“布丁少了一杯,定是大郎拿走的,他恐怕已经怀疑珍馐坊的事情了。” 白晓儿问黄湘玉:“婶儿那天去珍馐坊时有没有觉得后头有人盯着?” 黄湘玉想了想,摇头:“许是我大意了,竟没注意。晓儿,要是大郎回去告诉了你爷奶他们,这事儿可就难办了。” 买铺子的事情好不容易遮掩过去,若让白家知道白晓儿如今做着这么大的生意,以那些人的贪婪,不知会生出多少事儿来。 白晓儿安慰她:“婶儿别担心,我明天先找大郎探探口风,兴许根本就不是他呢。” 她从黄湘玉手中接过小花,摸了摸它短短的茸毛:“咱得先找个兽医给小花瞧瞧,总归是条性命,总不能不管它。” 小花嘴角流血,证明伤到了内脏。 若是内脏破裂严重,就算搁到后世也不容易治好。如今她们已把小花当作家里的一份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不愿放弃。 黄湘玉忙点头:“咱去安家找秋月姑娘,听她安老夫人养了只哈巴狗,家里有专门的医婆,兴许能治好小花呢。” 两人合计一番,便去了安府。 此刻天色太晚,安府的人都睡下了,只留了两个小厮在守门。 守门的小厮本在打盹儿,见了白晓儿立刻来了精神,客客气气地拱手说道:“白姑娘好,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自那日林公子治好了小小姐的病,老夫人就交代下去,从今往后,安家上下见到白姑娘和林公子都得奉为上宾,万不可怠慢。 白晓儿对他说道:“这位小哥,我想找下秋月姑娘,请代为通传一二。” “二位先随我进来,我这就去找秋月姐姐。” 小厮提着灯笼,殷勤地引她们到花厅坐下。 白晓儿半夜打扰人家,心里过意不去,抓了把铜钱塞过去,小厮不肯要,一溜烟儿跑去找秋月了。 秋月很快穿戴整齐地过来了。 因匆忙,没有梳头,乌油油的头发简简单单挽在脑后,显得比平日更清丽了些。 白晓儿没想到春莺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她一见着春莺就想到那天马车里发生的事儿,心里有点儿不自在。 “晓儿,黄嫂子,你们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秋月问道。 白晓儿便把怀里的小花给她们瞧:“它受伤了,能否让你们医婆帮着瞧瞧?” “呀,怎么伤得这么厉害。”秋月看了看小花的情况,吩咐春莺道:“你快去叫冯医婆过来。” 春莺立马去了,带来了冯医婆。 冯医婆是专门照料猫狗的医婆,放在后世也叫兽医,是京城来的,很有几把刷子。 来的时候春莺已经吩咐过她,她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给小花瞧了一遍,末了开了药:“还好伤得不深,这个药先吃着,若是能熬过今晚,想来就能好了。” 白晓儿和黄湘玉大喜,立刻向冯医婆道谢,冯医婆笑道:“白姑娘是咱们府上的贵人,当不得一个谢字。” 白晓儿又问芙姐儿这段时日如何。 冯医婆长期呆在老夫人那边,便把芙姐儿的情况细细告诉她:“吃了林公子的药,姐儿现下好多了,身上很少起疹子,还能和金子玩呢。” 金子就是那只名贵的哈巴狗。 能和狗玩,就证明芙姐儿的病好了不少。 冯医婆走后,白晓儿和黄湘玉起身告辞,春莺却拉过白晓儿,促狭地小声道:“你怎么来我家请医,找你们家林公子岂不更好?” 听春莺提到林致远,白晓儿小脸一僵,低声对她说道:“你瞎说什么,我和他又不是很熟,你若是不想帮忙,以后我不来便是。” 春莺掩着嘴笑了:“好了好了我不逗你,药我已经让人熬去了,干脆等你的小花喝完药再走吧。” 白晓儿想了想答应了。 家里冷锅冷灶的,等药熬好说不定都得天亮了。在这里呆着,等天明了还可以再请冯医婆再帮着瞧瞧。 秋月春莺见她们不走,便也在一旁陪着。 秋月让人燃了香炉,拿了各色点心果子,泡上一壶花果茶,四个女人坐在一块儿唠起了嗑。 “黄嫂子如今也好了,你们家的店到底什么时候再开?” 春莺是个爱吃甜食的,这些天没吃着豆花,人都快馋死了。 白晓儿说道:“快了,估摸着就这么几天,到时两位姐姐可要来捧场,我给你们半价。” “你这丫头贼精贼精的,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名堂?还不快给我们讲讲。”秋月笑道。 白晓儿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个嘛……暂时保密,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秋月也听春莺讲了白晓儿和林致远的事,本打算趁机问问,可碍于黄湘玉也在,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看向白晓儿的眼神时不时带了些探寻。 白晓儿敏锐地察觉到了,便把话题引到别的上头去。 “你说安夫人再过两月便要走,可是真的?”白晓儿问道。 “是真的。夫人这次住了有大半年了,我们老爷远在京城,府中没人主持中馈可不行。” “你和春莺姐姐也跟着一块儿去吗?” “我和春莺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要去的。芙姐儿如今身子好了不少,也要一块儿回去。老爷两年没见着芙姐儿了,这回肯定高兴。” 黄湘玉听了,也为安夫人高兴。 孩子生病做娘的最心疼,芙姐儿如今大好了,还是托了林致远的福。 她这样想着,对林致远也没先前那么抵触了。 “林公子医术精湛,走之前最好再请他给芙姐儿瞧瞧,开个方子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夫人也这么说,她打算过几日就派人上门感谢林公子,顺带和他提这件事儿。” 黄湘玉便笑道:“夫人想的周全。” 天亮了,在几人的期盼下,小花终于醒来了。 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冲白晓儿叫了两声,四人都高兴极了。 冯医婆给小花又瞧了一回,感慨道:“狼狗崽子还是好养活,换了我们家金子,说不定早没了。回去后再给它吃两副药,过几天又活蹦乱跳的了。” 白晓儿和黄嫂子起身向几人告辞,拒绝了安夫人的留饭。 安夫人知道她们还有事,没有强求,却让秋月端出一套精美的文房四宝。 “晓儿,这是我们夫人送给林公子的,上次走得匆忙忘了给他,还请你代为转交。” 第五十一章白晓儿回村 白晓儿想到东西是给林致远的,便准备推辞。 黄湘玉却接过来说道:“你们放心,东西我们会送到。也多谢你们夫人如此细心。” 白晓儿见黄湘玉应下了,便抱着小花,跟在她后头出了门。 待到出了巷子口,白晓儿忍不住说道:“这东西贵重得很,若是打坏了看婶儿拿什么陪?” “我好好地拿着,哪里就会打坏呢。” 黄湘玉回头看她一眼,奇怪道:“晓儿,你这段时日老闷闷不乐的,我还怕你存了什么心事。是不是和林致远闹别扭了?” 白晓儿一惊,矢口否认:“婶儿别瞎猜,我和他不熟,能闹什么别扭?” 黄湘玉眼神明亮地看着她,语重心长道:“晓儿啊,婶儿是过来人,有些事比你瞧得明白。这姑娘家嫁人,光长得好看有啥用。林致远有林大成那样的爹,怎么瞧都不是良配。晓儿你主意大,人又能干,将来不愁花用,还是找个安分的老实人过日子最好。” 黄湘玉本是好心,白晓儿却不知怎地突然烦躁起来:“婶儿说的我都懂。只是我对他根本没那个心思,婶儿今后别在我跟前提他。” 这是黄湘玉第一次见她发恼,不由怔住,半晌她说道:“晓儿别急,婶儿知道了。这些东西我帮着送去,你就甭管了。” “嗯。” 白晓儿见可以不去林家了,这才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林致远还欠她一个解释,心里又闷闷的。 他那天不明不白强吻了自己,连缘由都没解释。 这几日非但不露面,连话也没捎来一句。 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白晓儿板着小脸,面上表情变幻。 黄湘玉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瞧她一眼,她都没发觉。 走进雨花街,太阳恰巧出来了,金色暖阳倾泻而下,薄雾已然散尽。 鸟声啾啾,人声沸腾,又是新的一天。 白晓儿鞋底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上,脚步发虚。 她和黄湘玉在安府一夜没合眼,此时困意涌上来,恨不得靠着个柱子都能睡着。 “晓儿,先吃点东西吧。” 黄湘玉提议。 她们便在巷口的包子铺买了几只大肉包,边走边吃,等到了一品豆花门口,瞧见白老四坐在门口的石墩儿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 “四叔这么早就来了,还没吃早饭吧。这是袁大头的鲜肉包子,还热乎着,四叔快尝尝。” 白晓儿把剩下的两只包子递过去,白老四接过,却没有急着吃。 “晓儿,蕊儿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有和黄嫂子赶紧回趟村里。” “四叔,家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白蕊儿这当头催自己回去,白晓儿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白老四却抬眼看了下黄湘玉,吞吞吐吐道:“黄嫂子……黄嫂子夫家那边来人了。” “他四叔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谁来了?”黄湘玉一脸紧张。 “说是黄家村的黄老太爷,黄大哥的二祖父,阿牛的太爷爷……” 黄湘玉听到黄老太爷的名号,昔日种种浮上脑海。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白晓儿赶忙扶住她,同白老四一块儿将她搀进屋:“婶儿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黄湘玉缓过气来,白着脸,一把抓住白晓儿胳膊:“晓儿我要赶紧回去,你快去叫车来。” “好,婶儿别急,咱这就叫车回家。” 白晓儿给了白老四一两银子,让他去叫辆马车过来,又倒了杯热水给黄湘玉,自己赶紧回屋收拾出两个包袱来。 黄湘玉只喝了半杯水,白老四叫的马车就来了。 白晓儿锁上门,把小花托付给隔壁卖水粉的王氏,让王氏给小花熬药,又请她盯着点自己这边。 王氏了然一笑,眨眨眼儿:“你且放心去吧,回头我给你们门上拴把大铜锁。” 白晓儿谢过王氏,撩起帘子钻进了马车。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动了起来,向着落叶村驰去。 路上黄湘玉沉默着,时而咬唇,时而皱眉,忧心忡忡的模样。 白晓儿碍于白老四在,不好多问,只担心地瞧着她。 到了落叶村,黄湘玉让白晓儿回白家去,自己一人回了院子。 这件事儿,黄湘玉显然不想让自己晓得。 白晓儿站在槐树底下,朝黄家那边瞧了瞧,最后从后门进了院子。 快一个月没回家,晌午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余细微的虫鸣声,暖风一吹,送来脉脉花香,白晓儿心中打鼓,居然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 “娘,馨儿,姐,我回来了。” 白晓儿推门进来,屋里三个人此刻都转头看向门口。 看到白晓儿,白蕊儿和白馨儿同时起身碰到了凳子,柳氏则激动得绣花绷子都掉到地上,冲过来一把搂住她,心肝肉儿叫个不停。 “娘的小乖乖终于回了,快让娘瞧瞧。” 柳氏抱了白晓儿一会儿,拉过她的手,从上到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眼里噙着泪花:“瞧俺晓儿都熬瘦了,下巴也尖了,显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哩。” 柳氏总是这样疼爱孩子。 在她身边,自己总能感到满满的母爱,仿佛外面那些烦恼都不值一提。 白晓儿鼻子微酸,摇头说道:“娘,哪有啊,我在镇上吃得好喝的好,腰都粗了一圈,以前的衣裳都嫌小了呢。” 柳氏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面颊,满脸心疼:“晓儿,你别瞒着娘,那些事儿娘都晓得,那天村里人说你险些在衙门吃了板子,娘差点都给吓死,这才晓得做生意不容易……依娘的主意,如今家里也还过得去,这生意咱就甭做了,或者干脆给你黄婶儿。你爹下月就得回,娘身子骨也好了。你不如好好将养将养,安心在家绣嫁妆。” 柳氏的提议白晓儿自然不能苟同,她当下嘟起嘴,拉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娘,这可不行,我还要给家里买田地起大房子呢,这才哪儿跟哪儿呀。” 柳氏蹙起两道细眉,不赞同道:“晓儿,娘从未想过大富大贵,只要俺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是,是,娘说的我都知道呢。”白晓儿打着哈哈。 包子娘某些时候特别执拗,劝都劝不动。 她不想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便从包袱里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来给她们看。 “娘,馨儿,瞧瞧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好东西。” 白晓儿拿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彩衣木偶给白馨儿。小木偶梳着漂亮的发髻,眉眼栩栩如生,做得十分精致。 白馨儿见了,高兴得不得了,立刻抱到怀里:“二姐,这个娃娃好漂亮呢,馨儿喜欢。” 白晓儿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又拿出玫瑰饼、松子糖、炸糖馓子等小零嘴儿出来放进盘子里。 白馨儿见了吃的,丢下娃娃想抓糖吃,白晓儿却把盘子举得高高地,认真地对她说道:“这个现下不许动,等我考过你的算术才能吃。” “二姐,我现下每天都在学算术哩,不信你可以问大姐。”白馨儿盯着那盘子里的吃的,撅着小嘴说道。 白蕊儿见白晓儿如此教妹,觉得好笑:“馨儿的确很用功呢,算的账又快又好,比我强多了。” 白晓儿这才放下盘子,又把给柳氏带的东西拿出来。 她给柳氏带了一盒茉莉珍珠面脂,是王氏那天送给她的,她没舍得用。香粉、螺子黛、胭脂各一盒,外加两块衣料,银簪子两根、圆靶镜一面和金丁香一对。 “娘,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娘喜欢吗?”白晓儿献宝似地说道。 柳氏猛然瞧见这么些东西,想到闺女赚钱不易,更觉得心疼:“你这孩子咋个乱花钱哩,这些东西……娘根本就用不着呀。” “娘还年轻就该打扮打扮。二伯母比你还大三岁,都比娘爱漂亮呢。” “你二伯母是城里姑娘,显年轻,娘哪能跟她比。” 柳氏连着摆手,白晓儿却不由分说按她坐下,将那副金丁香给她带上。 又取螺子黛给她细细地描了眉,再在两颊和唇上点上一丁点胭脂。 经过两个多月的将养,柳氏脸颊丰腴了,肤色白皙起来,人瞧着比先前年轻了许多。 她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稍加打扮,看起来比之前何止年轻了十岁。 “娘,您瞧瞧。” 白晓儿把镜子举着让柳氏自己瞧。 柳氏瞧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猛地怔住。 镜中的妇人杏眼琼鼻,弯弯娥眉淡扫,倒和自己刚出嫁几年的模样差不离。 “娘真漂亮。” 白蕊儿赞叹:“果然一点儿也不比黄婶儿差呢。” 白晓儿笑道:“这还没敷粉呢,等明儿我给娘涂上面脂擦点粉,再换上新衣裳,那才叫漂亮。” 柳氏羞得低下头,有点不自然地说道:“都三个娃儿的娘了,打扮成这样可怎么干活儿呢?” 白蕊儿笑道:“娘这样打扮很好看,我们都喜欢娘漂漂亮亮的哩。” 白馨儿含着一嘴的糖馓子,爬到柳氏膝盖上,搂着她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美美,馨儿也喜欢美美娘。”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柳氏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挎上篮子,领着蹦蹦跳跳的白馨儿出门买肉去了。 闺女好容易才回来,她当娘的自然要好好露一手,给闺女做点好吃的才行。 屋里这下只剩白晓儿白蕊儿两人。 白晓儿问白蕊儿道:“姐,你火急火燎地叫我们回来,黄婶儿家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问她她也不肯讲。” 第五十二章白晓儿洗澡 白晓儿想起黄湘玉,蹙起两道新月般的眉:“姐,黄家人不是早没了么?何时又跑出个黄老太爷来了?” 白蕊儿知道妹妹把这些事儿都给忘了,于是细细告诉她道:“那黄老太爷原是黄婶儿公公的嫡亲二哥,同黄婶儿娘家一样,都是住隔壁黄家村的。” 白晓儿面露讥诮:“原是这样,我还当是什么老太爷呢。他住黄家村,婶儿一家住咱落叶村,这分了家的长辈平日里不帮衬着点儿孤儿寡母也罢了,如今大张旗鼓地跑这儿来,到底想干什么?” 白蕊儿说道:“还能干什么?定是婶儿做生意的消息传到黄家人耳朵里去,现下来打秋风呢。” 白晓儿小脸微沉,白家那起子人是她借着汪如笙的名头才打发走的。 现下又多了一个黄老太爷。 这年头身为女子,想干点事却是不容易。 白晓儿闷闷不乐地想着,准备去黄家探一下情况,可惜人小瞌睡重,不一会儿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白蕊儿拿着账本过来,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抱起白晓儿,将她安置在床上。又拿热毛巾给她擦了手脸,关窗拉上帐子,才轻轻地走出去。 白晓儿累得狠了,这一觉睡得黑沉。 她又梦到那片无边无际的海和头顶蔚蓝的天空。 就像上次一样,没过多久天色陡变,铅云层层压下,暴风卷起骇浪,顿时将她容身的小舟击得粉碎。 她在冰冷的浪涛中浮沉挣扎,咸腥的海水往她口鼻中猛灌,她快喘不过气来。 绝望之际,一双手臂突然将她紧紧搂住,有人在她耳边唤她名字:“晓儿,晓儿……” 白晓儿喜极而泣,紧紧攀住他:“林致远,你听到我在叫你,你来救我了。” 只是话没说完,林致远便松开了她的胳膊,睁着眼睛往海底坠去。 幽蓝海水映着他苍白的容颜,仿佛一碰即碎,眼瞧他越坠越远,白晓儿向他伸出手去,她的身子却被一股大力托起,升出海面。 此时海面风平浪静,阳光普照,仿佛方才只是幻影。 林致远却不见了。 “晓儿,晓儿,我是姐,你快醒醒。” 这时有人轻拍她的面颊,白晓儿突然睁开眼睛,发觉衣裳枕头透湿了。 “晓儿你方才魇着了,口里不住地唤救救他,救救他,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叫醒,可吓死我了。” 白蕊儿将妹妹湿漉漉的额发轻轻挽到耳后,心有余悸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呀?梦里你要救谁,快跟姐讲讲。” 白晓儿想起方才那个诡异的梦,有气无力地说道:“姐,没什么呢,就是魇着了。” 白蕊儿狐疑道:“会不会是撞到啥不干净的东西了,我回头得让娘给烧点钱纸去。” “嗯。”白晓儿没反对。 连续两次做同样的梦,说不定她真的是被魇着了。 白蕊儿略带担忧地看妹妹一眼,让她靠着再歇会子,等水好了就来洗澡。 白晓儿听到能泡热水澡了,眼睛一亮,抱着白蕊儿的胳膊对她撒起娇来:“还是姐最疼我,知道我浑身难受就想泡澡呢。” 白蕊儿腼腆地笑了,露出嘴边一个小梨涡:“谁让我是姐姐呢,有我在一天你们且享受一天,等都出了门子就没这么享福了。” “哼,说得像姐姐不用嫁人似的。” 白晓儿轻哼,头往后一倒,随手翻起了白蕊儿搁在床头的账本。 白蕊儿也是个聪明的姑娘,自己只教了她半月,现在写的阿拉伯数字就像刀刻出来的,一笔一划极工整,瞧着就赏心悦目。 其实论起来,柳氏的三个女儿都十分聪慧,生得也漂亮,若是生在大户人家,好好研习琴棋书画,说不定还能博个才女的名头呢。 白晓儿心里惋惜着,那边白蕊儿已经给她把换洗的衣裳皂角等物都准备齐了。 “晓儿,快过来洗澡吧,水都给你放好了。” “哎,来了。” 白晓儿答应一声,忙披着衣裳下床来。 一推门,一股浓浓的炖肉的香味儿往她鼻子里钻,馋得白晓儿咽了口口水。 “娘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呀?”她吸着小鼻子,探头探脑地问道。 “是晓儿最喜欢的红烧肉哩。” 柳氏拿着锅铲,回头笑着催促:“你快和你姐洗澡去,洗完就能吃饭了。” “好。” 白晓儿欢欢喜喜地去了洗澡房。 洗澡房其实是一个狭小的草棚子,以前堆着些没人要的杂物,后在白晓儿的要求下,姐妹三个清理了一下午,就有了这么个洗澡的去处。 推门进来,屋内水雾氤氲。 白蕊儿蹲在地上拨着桶里的水,见她进来,抬头笑道:“怎么变磨蹭了,再不来水都凉了呢。快些过来,姐帮你洗头。” 解开发辫,白晓儿的头发浓黑稠密,隐隐有了丝缎般的光泽。 白蕊儿细细给她发间搓上皂角,边揉搓边感叹:“晓儿的头发倒是越来越好了,果然长成大姑娘了。” 白晓儿脑袋歪着,脖子有点酸:“姐,头发长得好是吃出来的,和长成大姑娘有什么关系?” 这些天她每日羊奶核桃鸡蛋不断,长不好才怪呢。 白蕊儿却抿着嘴笑:“姐先前头发也是不好,长大了之后自然就变好了。晓儿,姐问你件事儿啊,你……你那个……有没有来?” “哪个?”白晓儿一头雾水。 白蕊儿瓢里的温水慢慢地浇下去,羞涩道:“就是那个……天葵……” 白晓儿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姐姐是在问自己女生之间的“私密”问题。 “还没有呢。” 白晓儿大大方方地说道:“我才十四岁,想来还得一两年吧。” 古人算的是虚岁,说是十四,其实还差几个月才满十四。加上营养普遍没有现代人那样好,十五岁以后来初潮的比比皆是。 “呀,怎么还没来,到七月间你就满十五了。姐当初十三岁就来了,隔壁的英子比你还小半岁,昨儿个也和我说她那个来了。晓儿,你可别是身子有什么问题吧?” 白蕊儿突然焦急起来,蹙起两道细眉:“会不会是当初撞到了头的缘故……” 白晓儿无语。白蕊儿也太能联想了。 “姐别瞎担心,这个是因人而异,有人早有人晚。再说来这个麻烦死了,不能碰凉水不能吃辣椒,说不定还会肚子疼呢……” 白晓儿说的是实话。 她可不想那么早就来初潮。上辈子她有痛经的毛病,每次例假造访,她都得靠吃药缓解疼痛。 如今这副身子不知有没有这个毛病,总之能晚一天就一天。大夏朝没有卫生棉,只有草木灰,来这个总归是不太方便。 等头发洗好,白蕊儿用布巾将她一头长发细细绞干,盘在头顶。 白晓儿立刻脱了衣裳,跨进泡澡的木桶。 木桶里的水乳白乳白,带着淡淡的奶味儿,白蕊儿微笑:“知道你爱臭美,总念叨要拿羊奶泡澡,我今儿个就给你加了一桶羊奶。” “姐,你真是太好了。” 白晓儿喜滋滋地将身子没入水桶,只露出脑袋。 一桶羊奶一斤奶油,洗个澡就去了二三十两银子。 实在是太奢侈了。 白蕊儿等她泡够,又拿那丝瓜络子给她擦背,白晓儿疼得龇牙咧嘴,白蕊儿笑道:“你如今越发娇贵了,这都嫌疼。以前不搓到背上发红你是不起来的。” “姐,我现在注意营养皮肤变嫩了,不信你摸摸。” “哎,还真是,就像剥了壳的煮鸡蛋。”白蕊儿摸了一把,惊叹道。 “姐如果像我一样每天喝羊奶用羊奶洗脸,自然也会白白嫩嫩的。”白晓儿说道。 白蕊儿正是爱美的年纪,在心里把这话儿记下了。 从今往后,她也学白晓儿喝羊奶用羊奶敷面,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她做了祖母太祖母,然后一代代地往下传。 白晓儿洗完澡回屋,桌上已经摆了一大桌子菜。 柳氏忙递过一双筷子:“晓儿快尝尝合不合胃口,娘好些时没烧饭了,可能做得不太好哩。” 白晓儿瞧见桌上有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小葱炖大排、金黄的香煎小杂鱼、焦香扑鼻的野菜粑粑,自然还少不了鸡蛋炒芦笋、野芹菜肉沫这样的时令菜和一道清淡爽口的茭白黄鳝汤。 这些菜色香味俱全,搭配得宜,柳氏烧菜是把好手。 白晓儿吸了口气:“瞧着就好吃,娘的手艺没丢。只是这么些菜我们怎么吃的完?” “不多不多,还有煨的汤没端上来呢,知道你爱喝骨头汤,娘拿大棒骨熬了海带,现在还在炉子上煨着,恐怕要到晚上吃去了。” “海带?现下还有这个卖呀?”白晓儿奇怪道。 清风镇是内陆,不靠海,海带海鱼这样的东西稀罕的很。 “是你二伯特特儿地送来的,说是去南面进布匹时顺道买的,还有些海鱼娘怕做不好,等你得空了教娘做吧。” “哦,好,明儿我教娘做。” 白晓儿应了一声,坐下来盛饭。 白蕊儿帮着把碗筷摆好。 这时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丁氏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偌大的瓷碗。 见到一桌子好菜,丁氏的眼睛都瞪直了,咕噜吸着口水:“今儿俺算来对了。三弟妹做了这么些硬菜,咋个不叫俺们过来搭伙哩,也忒见外了吧。” 第五十三章白老头的不痛快 丁氏说着眼珠儿一转,看向白晓儿,一脸夸张地叫道:“呀,俺地个乖乖,俺晓儿从镇上回来了哪,怪不得三弟妹做了这么些好菜。前两天爹来这边搭伙,三弟妹就只烧了茄子和豆角哩……唉,这人老了不是人哪,老公公哪能和赚大钱的闺女比哟。” 丁氏这话说得诛心,说柳氏只顾闺女不孝顺老公公,这在村里传出去可是要遭人说道的。 柳氏的脸“唰”地白了。 六岁的白馨儿不依了,跳下凳子大声说道:“大伯母乱讲,娘那天做了肉沫茄子和泥鳅烧豆角,还有葱段豆腐、笋瓜鸭蛋汤,爷还多吃了一碗饭哩。” 丁氏哼了一声,撇嘴道:“反正俺只知那天没今儿个菜好。三弟妹哪,你瞧……” 柳氏顿时明白了丁氏的意思,忙起身让道:“她大伯母,既来了,加口菜再回去吧。” “三弟妹既然开口了,那俺就不客气了。这可不是俺要的,是三弟妹让的。” 丁氏见目的达到,见好就收。 她抹了把嘴角,笑嘻嘻地拿筷子夹起菜来:“都是妯娌俺就不客气了,你大伯和三郎侄儿还没吃饭,俺给他们夹点子,让他们也跟着沾点光。” 丁氏夹了满得冒尖的一大碗菜,两只眼睛还盯着剩下的那些菜瞧。 白晓儿便说道:“肉都给大伯母夹完了,剩的都是土豆干子,大伯母是不是觉得荤的吃多了腻人,想换素的吃呀?” 丁氏听了忙用手护住碗里的菜:“你这闺女知道个啥,俺们肚子没油水就爱吃肉哩,你们平时吃香喝辣惯了,土豆干子留给你们整好的……” 丁氏怕白晓儿真那素菜换了自己的肉,扭着磨盘大的屁股转身推门出去了。 白馨儿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说道:“娘,大姐二姐,大伯母方才哄人哩,她肚子都那么胖了怎么还缺油水呀。” 经她这么一提,白晓儿几个顿时想到丁氏圆滚滚的身材,白蕊儿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咱馨儿说得对,下回她要再来,馨儿就把这话讲给她听,看她还要不要脸。” 柳氏却有些不赞同:“你这孩子,一点子吃的又不值什么,咱家里现下过得好了,难怪她们会多想。” 白蕊儿听了这话,立刻反驳道:“娘,晓儿赚点钱起早贪黑的,还差点被打了板子,为啥要便宜旁人?大伯母若是眼红,咋不自个儿想法子赚去。村里好些嫂子都在外头接绣活回来做,多少能补贴点家用。大伯母就是懒,难道还有理了?” “蕊儿……” 柳氏见自己稍微提了两句,倒引来大闺女这么大篇话来,当下没了言语。 虽然她觉得一家人不该分得这样清楚,但大闺女方才说得在理。 晓儿赚钱不容易,她当娘的也心疼呢,哪能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闺女呢。 想到这里,柳氏豁然开朗,出去端了半碗红烧肉进屋来。 方才肉菜被丁氏夹走大半,亏得她多做了些。 这顿饭三个孩子吃得极开心,柳氏做菜本就不错,况这回又不吝惜油盐,放了多多的佐料,炖的肉别提有多香了。 吃完饭,白晓儿起身收拾碗筷,柳氏赶忙制止:“好容易才回来一趟,你好好地歇着,这个让娘来,省得弄脏衣裳。” “娘病刚好,馨儿长大了,馨儿来洗碗,馨儿洗的碗可干净了,以前在黄婶儿的店里馨儿也干过哩。” 白馨儿踮起脚尖,认真地把碗一个个摞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去了外头。 “呀,还是娘来吧,回头可别摔了碗弄油了衣裳。” 柳氏刚要追出去,被白晓儿拦住:“娘,就让馨儿来吧,咱小馨儿能干着呢。摔两个碗也算不了什么。” 做家务既能锻炼孩子的自理能力,对大脑和肢体发育也有益处。 既然白馨儿喜欢,就该放手让她去干。 果不其然,最后白馨儿就把碗洗得干干净净的,整齐地码在灶台子上。 为奖励白馨儿,白晓儿还多让她吃了两块松子糖。 相比三房的其乐融融,上房那头闷得快透不过气来。 白老头和白老太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桌前就摆着几个干黄的窝头并几碟酱菜,白老太那边还有一碗早上没喝完的黍子粥。 白老头脸上瞧不出情绪,咬了硬口窝头,嚼了半天却咽不下去。 窝头太干了,干得咯喉咙。 他皱眉。 这都多少年了,老大媳妇做事还是不用心,至今连个窝头也蒸不好。 “老婆子,给俺倒杯水来。”白老头吩咐着。 白老太却啐了一口,重重放下筷子道:“喝喝喝,你还有心思喝水,三房那几个丫崽子关在屋里吃香喝辣的,桂花说老三家的今天光是排骨和肉都买了四五斤,一个个地都丧了良心哪……” 见白老头沉着脸不吭声,白老太越说越气:“还有晓儿那贱丫头片子,回了也不来支会一声儿,哪里就把俺们放在眼里了?偏你还给她脸面,让她们娘几个单独开伙,简直都没有个王法了……” “别说了,吃都堵不住嘴!” 白老头重重拍了下桌子:“没水就没水,俺就不信俺连吃个窝头的牙口都没有。” 白老太见白老头恼了,便收了声,垮着脸拿筷子在酱菜碟子里翻来捡去,不一会儿就把个酱菜翻得稀巴烂。 白老头许是赌气,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硬是一口水都没喝,把一整个窝头都吃完了。 末了他拿起烟杆子,走到屋外的那棵大槐树旁蹲下。 老伴儿刚才说的没错。 三房那几个丫头翅膀硬了,就没把自个放在眼里了。就连向来孝顺的三儿媳也变了,变得心狠、不尊老人了。 人心果然是靠不住的,他还得想出个钳制她们的法子才是。 白老头闷头抽了口烟,辛辣的烟味儿熏得他鼻子发紧。 他不是傻子,几个孙女的小动作他一直瞧在眼里,却没有说破。 因为他顾着远在外地的三儿子的情面,还有白晓儿同汪家的那门亲事。 可白晓儿居然这么有本事,能不声不响地和黄湘玉置下“一品豆花”这么大的家业,实在超出预料。 得知消息的那个晚上,他夜不能寐,心里欢喜又担忧。 在他眼里,孙女儿哪怕再好,等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 那一品豆花不管如何都得留在白家,传给白家的子孙后人。 因此在他的授意下,大郎和凤儿他们才会住到镇上去。 晓儿是个聪明孩子,他本以为她明白了自个的意思之后,就会顺着台阶下来。 可她却选择了和自己对抗。 明里答应得好好的,暗地里却找那汪如笙当挡箭牌。 老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没瞧出其中的缘故。怕是晓儿许了汪如笙什么好处,汪如笙才会答应她演这出戏。 白老头一声长叹,烟丝燃尽,已经不能抽了。 他起身在树干上磕净烟锅袋子,背着手回前院走。 丁氏刚好端着半碗骨头和白老头撞个正着。 白老头眼睛往她身上轻轻一扫,脸又往下沉了沉。 丁氏拿袖子抹了油嘴,咧嘴笑道:“爹吃过饭了吧,俺们刚也吃完哩。今儿个饭做得不够,我和大郎他爹就拿昨儿剩的饼对付了一下。” 这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反正白老头自持身份,向来不对儿媳妇说重话,丁氏因此不怎么怕她。 这要是撞见白老太,丁氏说不定还会怕那么一下。 白老头瞧了她一眼,啥也没说,径直回屋去了。 丁氏蝎蝎螫螫地跑回屋里,摇醒正在床上打盹儿的白老大:“孩儿他爹,我瞧爹对俺有点不称心哩,你让俺今儿个给爹娘做干窝头,爹该不会是吃心了吧?” “吃心也没你啥事儿,俺爹的心思你还不懂,他是不称心那头哩。” 白老大朝三房的方向挤眉弄眼,丁氏想了想,也跟着明白过来:“好你个白春生,你可真够狠的,为着给三房使绊子,居然给你爹吃那种东西。” “俺这还不都是为了咱大郎二郎么?二弟二弟妹是啥人你又不是不晓得,要从他身上拔根汗毛,那可是比登天还难哩。可三房就不同了……” 白老大得意地笑了:“三弟妹老实,那三个又都是丫崽子,到时他们家的东西迟早是俺大郎几个的,爹不会任着他们不管。恰好三弟就快回了,那也是个听话的老实头,现在先让爹给她们个下马威,到时三弟回来一发话,难道那娘几个还敢不从?” 见白老大信心满满,丁氏立马泼了盆冷水。 “嘁,那是你不晓得三房几个丫崽子如今多邪性?我今儿个不过夹了她们一点子肉,一个个恨不得把我吃了的模样,特别是白晓儿那贱丫头,嘴比刀子还利,俺差点就着了她的道哩。俺大郎说她古怪着,俺觉得倒像是真的,可别是什么狐狸妖怪附身的才好。” “大郎的话你也信,为着周小莹那小婊子他连自个姓甚名谁都忘了,一天到晚只晓得伸手要钱。” 提起大郎白老大一肚子火,捶着床骂道:“他个死崽子昨儿个还托人带信,说他拿住了三房的把柄,让俺再给他点钱。钱钱钱,等他回了俺不揭了他的皮。” 第五十四章家庭会议 丁氏立刻竖起两只眼睛:“你揭谁的皮,啊?大郎可是你亲儿子。他就是被周小莹那小骚货给勾住了魂,等过了这阵就好了。” “丁玉凤,别的俺不管,你可得把钱藏好了,若再被他偷了去,不打死他俺不姓白。” 白老大说了两句狠话,翻过身子蒙头睡了。 丁氏知道他把钱看得比自个眼珠子还重,这会子是发了狠了,气得跑到院子外头,跺着脚狠骂周小莹一家子。 丁氏是个脸皮厚的,骂起脏话来比那泼妇骂街还难听,污言秽语不断,引得过往村民窃笑不已。最后白老头在屋里听着不像,忙让白老太将她拉回来。 丁氏不依不饶,叉腰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白老太索性不管了,径自回屋,被烟雾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要抽出去抽去。” 白老太瞪着眼睛,拍着腿嚎道:“俺命苦哪,白养了四个儿,临到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还活着干啥哩,不如钻牛垮里死了算了……” “好了甭说了。” 白老头突地将烟杆子一横,抬头对白老太说道:“去叫他们来堂屋,就说俺有事要商议。” 白老太一愣:“老四现下不在家哩。” 白老四这几日在别人家帮工,半日能得八个铜板的工钱,不过得干到太阳落土才能回。 他是白家的男丁,按规矩得到堂。 白老头却说道:“不等他了,你先去喊人。” 白老太于是又追问:“老三家的也来么?” 白老头看她一眼,闷声说道:“来。她现下大好了,咋个不来。” 白老太得了老头子的准话,顿时有了精神,一阵风似地往屋外赶去。 白老大两口子听说爹唤他们去堂屋议事,当下喜不自禁,满口子答应了。 白老太又到三房来叫门,白馨儿把门一开,见是垮着个马脸的白老太,忙躲到姐姐后头去。 白老太瞧也不瞧白晓儿她们,叉着腰对柳氏说道:“老三家的,你爹叫你去堂屋商量事儿,俺来知会你一声。你可得快着点儿,别懒怠惯了让大家伙儿都候着你。” 白老太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柳氏一眼,掉头走了。 柳氏脸儿一白,愣了会子,转头对白晓儿姐妹说道:“娘……娘去趟上房,你们几个就在屋里待着……娘很快就回了。” “我跟娘一块儿去。” 白晓儿握住柳氏微凉的手:“我回来还没给爷奶去请安呢,论理我应当去的。” 白蕊儿也在一旁说道:“是啊娘,就让晓儿跟您一块儿去,不管啥事也有个照应。” “哎,好吧。” 柳氏知道自个在公婆面前嘴笨舌拙,白晓儿若在,还能提点自己几句。 况孩子们都大了,有些事儿也得听听她们的意思。 就这样,母女两个一道去了上房。 堂屋里,白老头瞧着一段时日不见的孙女儿,心里其实一点儿也不意外,不过他还是说道:“晓儿啊,爷让你娘来是商议事情的,你一个小女娃家咋也来了哩?” 白晓儿甜甜一笑:“爷,奶,今儿我刚从镇上回,还没来得及去瞧瞧您二老。我心里惦记着爷奶,这不就先跟娘一块儿过来了。” 白老太听了这话,顿时气了个倒仰。 “你回来老半天了想来不早来了,用得着在这儿装相儿?你们娘几个大块的肉吃着,汤喝着,哪管俺们两个老东西吃糠咽粥,你跟你那肉心尖的娘一样,都丧了良心哪。” 白晓儿等白老太骂完,既不反驳也不恼,只面色震惊地望向丁氏:“大伯母,你不是拿个大碗装了好些肉菜给爷奶么?有那么些好肉好菜爷奶怎会吃糠。大伯母,肉都去了哪儿了呀?” 白晓儿说着,眼睛往她圆滚滚的肚子看去。 丁氏见白老太脸拉得老下,立刻说道:“你……你这丫头少瞎说,俺啥时候见过你们家的肉了。娘,你可不能听她胡吣哪。” “唉,要早知道大伯母没把肉给爷奶,我自个就给爷奶送来了,爷不会生我的气吧?”白晓儿乖巧地对白老头说道。 白老头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白晓儿的头,和蔼地说道:“咋个会哩,俺晓儿孝顺,爷心里晓得哩。” 晓得才怪。 自她去了镇上,每日都让白老四给白老头捎三十个铜板回去,算下来一月也有一两银子,足够这一家子的花销了。 白老头若知足,就不该大张旗鼓地把柳氏叫来这里。 白老太他们去一品豆花闹事,肯定也是出自白老头的授意。 白晓儿想着,一颗心就硬下来。 白老头让她们坐了,开始讲起正事儿:“这回把你们叫到这儿,还和上回一样。你们都晓得,老二从南边回来了,桂萍也跟着回了镇上,凤儿和大郎又去了铺子里帮忙,家里头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这些活计恐怕要重新合计合计了。” 白老头讲完,白老大立刻站出来说道:“爹是一家之主,您老说咋办就咋办,俺们都听您老的吩咐。” 白老大这回如此上道,白老头语气放缓和了,眼睛在几个儿子媳妇身上扫了一圈,清清喉咙说道:“我想着还和往日一样,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轮着挑猪草喂牲口浇菜烧伙,凤儿她娘年纪大了,就跟着打打下手……田里的活计,就是俺、老大和老四来干。老四有一把子力气,人又壮实,家里头那些出力气的活儿也能帮着干些。你们几个觉着咋样?” 白老四不在,自然不能表态。 白老太率先说道:“就这么着吧,俺这么把老骨头,还得替你们盯着,真是造孽哟。” 白老大也起身道:“俺们都听爹的,大郎他娘也听爹的。” 丁氏听到柳氏也要同自己一块儿干活儿了,喜得咧嘴直笑。 有柳氏这个勤快的老实头在,自个总算能够偷下懒了。这段时日自个真被折腾得够呛。 白老头见他们都应了,又问柳氏:“老三家的,你大哥大嫂都表态了,你有啥意见没?要不就按方才说得来。” “爹,我……” 柳氏攥着袖子,话未说完,被白晓儿截断:“爷,我娘她脸皮儿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跟您讲。其实她的病一直没好全,这几日强撑着才勉强烧两个人的伙,若是像之前那样干活儿,不出几日又会病倒。到时候病白养了,药也白吃了。” “哟,这话说的,都是庄户人家的媳妇儿,哪里这样金贵了?我瞧三弟妹身子骨壮实着哩,家里那些活计她一人尽够了。” 丁氏撅着嘴巴子,白了柳氏一眼。 白晓儿不理她,只看向沉默的白老头:“爷,我知道现下家里没人干活,要不我教黄婶儿让四叔回来,省得耽误那半日的功夫,家里也能轻省些。” 轻省是轻省了。 可那每月一两银子的工钱可就没了。 白老太瞪着白晓儿,那双三角眼儿都快被她瞪穿了。 白老头没料到白晓儿会拿这作威胁,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半晌才道:“你四叔干的好好的,家里暂不缺人。” 白晓儿便点头:“也对,黄婶儿那头正打算给四叔涨工钱哩,说是从每月一两银子涨到二两。” 此言一出,四下俱静。 二两银子如今能买十八石大米,够庄户人家吃一整年了。 这工钱简直都快赶上外头的账房先生。 白老太和丁氏被这二两银子晃花了眼,一时张着嘴,接不上话来。 白老头握紧烟杆子,深深地瞧了白晓儿一眼,说等白老四回来了再作商量。 如此不欢而散。 柳氏在屋里踱着步,心里惴惴不安。 她觉得闺女拿这个辖制公婆,实在有些违背人伦,经不起说道。 “晓儿,你爷奶是长辈,你方才不该这样讲的。娘如今好了干些活儿也没啥,我待会跟你爷奶认个错,还是按你爷说的来吧。”柳氏对白晓儿说道。 白晓儿立刻说道:“娘不用去,我去。你在奶面前向来不讨好,可别说错话了惹爷奶生气才是。” 白蕊儿也同意:“咱晓儿说得对,娘就让她去吧,有些话她小孩子家倒比娘好说。” “那……那好吧。”柳氏见两个闺女都这么说,便答应了。 白晓儿对柳氏甜甜一笑,包了一块老紫色的万字纹潞绸衣料,一块藏青色福字纹杭绸衣料,外加玫瑰饼松子糖各一包,提着去了上房。 上房里烟雾缭绕,白老头坐在上首抽烟,白老太垮着个脸歪侧身坐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拿着鞋底子在纳。 “晓儿来了。” 白老头见白晓儿进来,掀了掀眼皮,态度淡淡的,也不像在人前那般和蔼。 白晓儿走过去,笑着把东西搁桌上,语音清脆地说道:“爷,奶,本该一回来就来瞧瞧,只是路上颠簸了,洗了个澡才来,还请爷奶别见怪。这些东西是我特地给爷奶买的,奶瞧瞧可还行?” 白晓儿说着,将包袱打开,故意露出里头两块亮闪闪的绸缎料子。 白老太眼尖见着了,拉着个马脸走过去,将绸子拿出来一抖,三角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奶,马上五月节了,这料子做春衫再好不过,今年姨奶奶一家不是要来咱家过节?到时爷奶就穿这身出去待客,没有更好的了。” “嗯。” 白老太看向她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但仍挑剔道:“东西倒凑合,只是这料子太艳了,俺这大把年纪咋个穿得出去,你存心想俺被人说道啊。” 白晓儿便笑道:“怎会呢?奶瞧着年轻着呢,先前在镇上隔壁的王嫂子还问奶多大年岁,我说奶五十又二,家里最大的孙子都十六岁了,王嫂子怎么都不信,说奶看起来顶多四十多。我觉着这紫色寻常人衬不起,可咱奶皮肤白,就得这样鲜亮的颜色才配。” 第五十五章偶遇周小莹 白老太虽然生了双三角眼,但鼻子嘴巴都长得周正,年轻时还是挺有看相的。 白晓儿这话整好说她心坎上了。 而且这衣料很得她心意。 去年去她开米店的娘家大姐家过节,她大姐穿了一身暗褐色的绸缎衣裳,衬得人生生年轻了几岁。 她嘴里不说,心里却羡慕得不行。 今年得了这身衣裳,到时就能把她给比下去了,看她还在自个跟前神气个啥。 白老太低头摸着衣料,嘴里咕哝道:“你拿去给你娘,让她赶紧帮着做起来,裙子要马面裙,上头要打褶儿,最好再绣点应景的花儿。” “哎,知道了奶。” 白晓儿脆生生地应着,伸手接过白老太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料抱在怀里。 不料白老太眉一皱,不悦道:“回头教你娘仔细着点儿,别毛毛糙糙地划花了料子。” “奶且放心,我娘省得的。” 白晓儿说道。 为了柳氏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她不介意给白老太一点甜头,也不介意讨好她。 做衣裳这种细活儿怎么也比干粗活强,柳氏女红不错,这件事儿对她来说算是挺轻省的。 果然,白老太得了三房好处,也不按先前商量好的,提让柳氏过来干活儿的话头。 白老头频对白老太使眼色,白老太别过头佯装不知,白老头转向白晓儿,半晌叹口气:“俺晓儿是个聪明孩子,爷以前竟没察觉。” 白晓儿似乎没听出不妥,甜甜一笑,眸子像小鹿一样纯净。 “爷,我人小经不住夸,说我聪明也是随了爷呢。” “唔。” 白老头烟锅袋子一横,烟杆搁桌上,说道:“晓儿哪,翻年你姑就得出门子了,接下来就轮到你。俺和你奶商量了下,一品豆花你也不必去了,安心在家绣嫁妆吧,不然到时拿不出几件像样的东西,会被汪家笑话的。” 绣嫁妆? 白晓儿心中冷笑。 庄户人家嫁女大多不兴这个,弹几床棉絮已是极好的了。 也只有白娇凤这样受宠的老闺女才有资格如此备嫁。 白老头居然拿这个辖制自个,也是找不着别的由头了。 白晓儿想了想,对白老头说道:“爷,家里如今花用大,几个哥哥都得说媳妇儿,我想晚几年再出嫁,好多给家里赚点钱。您看这样行不行,从今儿起,往后我每月给家里捎二两银子家用,想来用不了两年,大郎哥二郎哥还有四叔他们就都能成家了。” 每月二两? 再加上老四的工钱,那便是四两银子。 先前白家一家子地里刨食,一年到头也只能赚这个数,除去花用,能落个一两银子都算是个丰年。 如今一个月就能有这么些,用不了两年,自家就能置田地起新房了。 白老太想到这儿,尽管不知真假,还是激动得够呛。 她瞪着三角眼,死命示意白老头答应下来。 白老头却锁着眉说道:“晓儿啊,爷并不是图你的钱。既然话都说开了,爷也给你兜个底儿。” 讲到这里,白老头顿了顿:“一品豆花的事儿爷都晓得了,若你能将你占的那一半干股转给大郎他们几个,爷保证,从今往后你娘都不用过来干活儿,你姐和馨儿她们……爷也会想法子给她们许门好亲。” 白晓儿听了,不由瞪大双眼。 怪不得白老头瞧不上那点银子,原来他的打算是将一品豆花据为己有。 白晓儿虽鄙夷他贪心不足,心里却快速活动开来。 她如今本就打算主推奶油糕点,豆花的生意做不做,对她影响都不大。 若能趁这个机会,折点银子解决掉那件事,倒也十分值得。 她低头思忖片刻,抬头望着白老头说道:“爷,你说的事儿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将干股转到您名头下。” “啥条件?”白老头立刻问道。 白晓儿一字一顿地说道:“分家。” 话一出口,白老太立刻尖声叫道:“不行,俺不同意,哪有爹娘没死就分家的,传出去还不被人说道死……” 白老太辖制儿子媳妇儿惯了,如今要把最听话的儿子媳妇分出去,她心里自然一千一万个不愿。 白老头也皱起两道花白的粗眉。 他还指望白晓儿将来嫁去汪家能提携下大郎他们几个。 若这当头把三房分出去,他可没有把握能辖制住白晓儿。 “晓儿啊,分家这事儿不是过家家,你小孩子家不晓得里头的厉害哩。况你爹还没回,这么大的事儿得先和他商量才是。”白老头温声说道。 白晓儿淡淡一笑:“爷,树大分枝,人之常情。我们三房没儿子,在一起过难免受气,不如分出去来得清净。我爹那头自有我去讲,只要您同意,他必定不会反对。况我爹娘都是厚道人,即便分了家,该孝敬爷奶的一样也不会少。爷不如仔细想想。” 柳氏这些年在家做牛做马也落不得一个好,她早打算分出去单过了。 如果白老头这回肯答应,那就再好也不过。 白老头见白晓儿心意坚决,不好直言反对,只说道:“分家是大事,容俺再想想。” “好。爷您慢慢想,我先回屋去了。” 白晓儿说完,抱着衣料推门出去,却瞧见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往前头跑去。 是丁氏。 她方才肯定在门外偷听。 白晓儿眯着眼,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瞬,转头回屋去了。 柳氏见她抱着衣料回了,还当是婆婆生气不要她们孝敬的东西,脸色微微一变。 白晓儿便告诉她白老太让她给做身衣裳,余下的活计就不用干了,柳氏这才露出笑容。 她突然记起一件事儿,告诉白晓儿道:“方才你去上房时你黄婶儿来辞行。她要带阿牛回黄家村祭祖,现下已经去了,钥匙她让我交给你,这几日院子里的那些羊你帮着盯着些儿。” “婶儿怎么走得这样急?” 白晓儿微微吃惊:“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别的?” “没呢。”柳氏摇头。 这时白蕊儿和小妹白馨儿抱着晒好的被褥进来,见到白晓儿便说道:“黄婶儿的马车刚走,正巧你没赶上。” “我知道,娘方才告诉我了。” 白晓儿说着,小脸微沉。 她和黄湘玉商议好初八一品居开张,如今只剩几日,她怎会招呼不打一个就走了。 想到那来者不善的黄老太爷,白晓儿心中愈发不安,决定暗地里托人去黄家村打听打听消息。 出了这件事儿,晚饭她便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她喝过山楂泡的茶水,拉过白蕊儿道:“姐,我今儿吃撑了,你陪我去河边走走吧。” 白蕊儿回头:“你等我会儿,我把碗收拾了就来。” 柳氏拿过白蕊儿手里的抹布笑道:“这些娘来干,你和晓儿去吧。吃多了出去散散也好,只注意绕着水走,回头可别掉进去了。” “知道了娘。” 天边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映得河面金光粼粼,好看极了。 姐妹两个沿着河一路走着,白晓儿想了想,便把自己今天在上房和白老头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白蕊儿。 白蕊儿听她说到要分家,当下唬了一跳。 “晓儿,这话在心里想想就成,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也太莽撞了……” “姐,我这也是见爷对我有所求才趁机提了,换作平时定不会这样……我瞧爷的样子,十有八九会答应,这次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说起这个,白晓儿隐隐有些兴奋。 白蕊儿却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道:“晓儿,分家这事儿我觉着靠不太住。爹那边还不晓得哩……你不晓得爹有多孝顺爷奶,他定不会同意的……” 白晓儿奇怪道:“爹在家又不受待见,分出去过不是更好,待娘和他多说说,想来爹就能同意了。” 白蕊儿微微皱眉:“这事儿……难哪……” 如果说柳氏是小包子,那白秋生绝对就是一只巨无霸包子。 逆来顺受,任劳任怨,家里人扇他左脸,他还会将右脸凑过去给他们。 柳氏在家如此受气,究其根本,还是白秋生的愚孝和不作为。 白晓儿此刻还不知道便宜老爹白秋生是啥人,自然盲目乐观着。 白蕊儿不忍心泼她冷水,只同她商量这件事儿要慢慢地告诉柳氏,免得把她吓到了。 白晓儿当即同意,姐妹两个沿着河岸往回走,没想却撞见一个形色匆匆的美貌少女。 少女穿着杏黄色的对襟褂子,下头系着浅紫色百褶裙,乌压压的发髻梳得光溜,上头还插着一根蝴蝶银簪。 不是别人,正是那周小莹。 两月不见,周小莹已经褪去了那股子少女的青涩,举手投足带着娇娆,瞧着成熟了许多。 河的上头是落叶山。 她打这儿过,是要去找那林大成吧。 白晓儿想到这里,不由多瞧了她一眼。 “晓儿过来。” 白蕊儿板着小脸拉过白晓儿,小声说道:“前几日还巴巴跑去镇上找大郎要钱,今儿个又攀上别人,村里这么些年也没出过这样的闺女,把咱们村闺女的名声都给带累坏了。” 第五十六章周小莹的心思 前几日周小莹和林大成一起去镇上裁衣裳,不巧被村里金富贵的婆娘桂花儿瞧见了。 那桂花儿长得五大三粗的,又生了满脸麻子,向来瞧不惯娇娇袅袅的周小莹,两人还起过几次龃龉。 这回好不容易被她逮个正着,当下便把这事儿嚷嚷得整村都晓得了。 周小莹于是成了过街老鼠,稍正派一点的嫂子闺女如今见她都是绕着走。 只可惜大郎这些时不在村里,不晓得周小莹和林大成好上了,否则不知还会生出啥事儿来哩。 周小莹见白晓儿姐妹避着自个,脸色僵了下,尔后步履匆匆地往前边走去。 白蕊儿和白晓儿回头望了一眼,便也往自家的方向去。 “晓儿,这都快晚上了,她这是要上那林大成家过夜呀。她一个闺女家,还没说亲,她爹娘难道就不管管……” 白蕊儿蹙眉,忍不住说道起来。 同为姑娘家,她完全不能理解周小莹的做法。 为着点甜头把自个一辈子的名声都给搭进去,值得么? 白晓儿却了然一笑:“姐,腿长在人家身上,你管她做什么?她爹娘都不操心呢。” 白蕊儿一噎,说:“我……我是为大郎不值哩。” “好了姐,咱别提她了。回去分家的事儿可别说漏嘴,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和娘说。”白晓儿岔开话头。 “是呢。这事儿是得动点脑筋。” 白蕊儿点头,转头瞧见脚边落着一只牛皮纸包。她捡起一瞧:“呀,这里头好像是药呢,是谁落在这儿的?” 姐妹俩对望一眼,突然都想到了周小莹。 方才只有她打这儿路过,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周小莹的东西。 “晓儿,周小莹这么慌着走,会不会是林大成生了病?”白蕊儿好奇道。 “那林大成本就不是个东西,真生了病才好呢。” 白晓儿嘴里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儿来。 林致远医术高超,林大成生病怎需去外头抓药。 那药……会不会是林致远吃的? 他的冷香丸似乎剩得不多了,倒有这个可能…… 眼前浮现出林致远病弱苍白的脸,白晓儿的心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子。 见她突然变了脸色,白蕊儿唬了一跳:“晓儿你脸色咋这么难看?是不是吹了冷风?” 白晓儿便说道:“姐,我没事儿,就是这几天累得狠了,精神不大好。” 白蕊儿立刻说道:“那咱赶紧回去吧。今儿个你自个睡,我和馨儿挤一挤,让你睡得舒坦点。” 回到屋里,白蕊儿果然从床底下抽出张新床板来,拿砖头垫了四角,铺上被褥就又成了一张床。 “姐,你哪儿弄来的铺板呀?” 白晓儿暗伸手按了按,貌似挺结实的,就是有点窄。 正在梳头发的白蕊儿扭头抿嘴一笑:“我让邻村的谭木匠给打的,黄杨木的,能用好些年哩。就是咱家屋子太小了,只能这么大,再大点儿便搁不下了。” “是啊,摆两张铺板人都挪不开身了,咱家迟早得起个大房子。”白晓儿盘算道。 白蕊儿知道白晓儿指的是分家的事儿,当下抿着嘴笑,柳氏听了这话,却皱了皱眉。 因怕吵着白晓儿,天擦黑大伙儿就睡下了,蜡烛都没来得及点。 每日吵着要听故事的白馨儿此刻乖乖躺在白蕊儿怀里,闭上嘴巴不作声。 不一会儿,她们几个都睡着了。 静谧中唯有白晓儿睁着眼,盯着那坑坑洼洼的墙壁子发呆。 落叶山脚,离白家几里之外的林家燃着昏黄的烛火。 林大成刚吃完酒,坐在桌前搂着周小莹说起情话来。 他酒意上头,下腹的那把火便烧了起来,嘴里说着荤话,将手探到周小莹衣襟里揉捏亵玩,周小莹在他怀里扭着身子,按住他的手往外拉,明显的有些抗拒。 这让旱了几日的林大成很是恼怒。 “你这几日到底怎么了?老是推三阻四不让我近身。老子在你身上花的银子少说都能买个花娘回了,贱婊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自过了那阵子稀罕劲儿,这林大成在周小莹面前就现出了原形。 他前天抽她的那个嘴巴子,到现在嘴角还疼着呢。 周小莹想着好处捞了些,本想同他断了。偏那日被桂花儿瞧见坏了名声,如今除了忍耐,她也没旁的法子了。 周小莹见林大成醉醺醺地盯着自个,怕他此刻又要打人,低头嗫嚅道:“不……不是。我那个来了,怕是不方便……” 没想那林大成听了,兴致却突然上来,捏着周小莹白嫩的下巴,目露淫光:“实话告诉你,爷最喜欢走水道。宝贝儿,今儿个总算逮着你一回,且让爷先受用一个。” 周小莹惊恐万分,来不及惊呼就被那林大成重重压倒。 裙子被粗鲁地扯下,接着身子一疼,那林大成居然不顾天葵污秽,就这么强占了她,还在她身上兴奋地嗷嗷直叫,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周小莹想到屋外还有一个人在,顿时悔得流下泪来,恨不得现在就死了才好。 许久之后,林大成在她身上发泄出来,呼呼地睡着了。 周小莹拿布巾胡乱擦了下身子,茫然地捡起裙子系上,举着油灯慢慢移步去了外头。 过了这么久,药铫子里的药都快熬干了。 周小莹端起铫子,将漆黑的药汁小心撇出来,见好歹还剩了大半碗,才松口气。 她端着药碗,推开隔壁那间小屋的门,躺在干草上的少年此刻还在沉睡。 少年的睡颜安静美好。 病弱苍白的面容映着跳跃的火光,生出一股勾魂夺魄的谲艳,引得人想去触碰。 周小莹咬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摸他的脸,少年纤长的睫毛却突然颤动一下,眼睛微微睁开。 他醒了。 “咳……咳咳……” 林致远支着身子咳起来,周小莹一把扶住他,面色焦急地问:“阿远哥你没事儿吧?药我已经熬好了,你要不要……现在喝?” “是……我给的方子吗……”林致远气若游丝地问道。 周小莹忙说道:“是按你昨儿给的方子抓的,有大夫说这方子会吃坏人,不肯卖与我,最后跑了几家药房才买到的。” “多……谢……” 林致远就着她的手,将大半碗药都喝了。 周小莹挨着他这样近,鼻端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香味,人不由微醺,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腔子里来。 她红着脸儿,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垫上一只枕头。 “好些了么?”她问。 林致远面色依旧苍白:“已经好多了……周姑娘,这两日多谢你。” 不管如何,周小莹对他确有救命之恩。 若不是她帮他买了药来,他或许就熬不过这关了。 周小莹立刻摆手:“不谢不谢,你爹他……他现下睡了,要不给你做点吃的来?” 要是林大成醒着,见自己给林致远做吃的,说不定又会发脾气。 林致远病了这几日,林大成嫌他不能采药赚钱,居然连饭也不给吃,明摆着想拖死他。 还是周小莹瞧不下去了,才偷偷喂了他几回米汤,这才把命渡着了。 林致远几日没吃什么东西,确实饿了,便接受了周小莹的好意。 周小莹喜滋滋地跑去灶房和面擀面条,煮了一大碗的青菜鸡蛋面。 林致远吃了大半碗面,略靠了会儿便睡了。 周小莹抱来一床被褥,给他盖好才走。 门关上,林致远突然睁开眼,墨黑的眸子像两汪寒泉,冷光泠泠。 若这一世旧事重演,过段时日,侯府那个女人,他的继母朱氏派来的人就该在清风镇寻他了。 上辈子的那个时候,林大成刚好欠赌坊一屁股债,便起心思将他卖到了那里,恰好被朱氏的人寻到…… 他为此背上污点,穷极半生没能抹去。 直到他九死一生血浴沙场,成为朝中手握权柄的重臣,那些人仍拿这个中伤他。 其实自己到了最后,对此也不甚在意,可阿瑶每次都会认真地同他讲道理,教他不要放在心上。 念着阿瑶的名字,林致远一颗心又变得柔软起来。 那个明丽的少女爱追在自己身后叫自己“七叔”,笑的时候会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温柔又俏皮。 整个侯府,从始至终,只有她不嫌弃自己。 可自己最后却害死了她。 林致远眸子一黯,又想到白晓儿。 她们两个这样相似。 上次他贸然吻了她,也没能给她一个解释。 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会不会生气,就此远着他? 以她的性子,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林致远此刻不知道,白晓儿为着那一包药的公案,半宿都没睡着。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她就换上靴子,在靴筒里插了一把防身的匕首,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儿独自往落叶山那头去了。 在河边,太阳刚刚出来的时候,她又碰到了昨儿刚见过的周小莹。 周小莹此刻见到白晓儿,表情略有些尴尬。 “晓儿……这么早来这边摘野果子呀。” 周小莹瞧见她背上的小竹篓,干巴巴打着招呼。 “嗯。” 白晓儿应了,停住脚,很想问她昨儿个那包药是不是她的,林致远是不是病了。 可最后她什么也没提,只唤她一声“周姑娘”,便抬脚往前头去了。 周小莹刚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瞧了她一眼。 昨儿个她走得匆忙,也没瞧仔细。 才两月,白晓儿这黄毛丫头竟变得这样好看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粉嫩嫩的小嘴儿,脸比自己的还白,恨不得拿指头一弹就破了。 而且不光是脸变好看了,连身段也跟着袅娜起来。 从背后瞧去,纤腰楚楚,盈盈一握,也不知长成之后会是个什么模样儿。 周小莹向来自恃美貌,觉得落叶村没有哪家的闺女能比得上自个。 现下横空出了个白晓儿,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她突然想起林大成最爱娇嫩的小姑娘家,刚想出言提醒白晓儿不要再往那边去,回头白晓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七章给我做饭吧 周小莹咬唇,在原地站了一会子,最后还是去了。 林大成说今儿下晌要吃酒,让她去镇上买了来。 她走到半道,迎面跑来一个人,差点和她撞上。 “大郎哥……你……你不是在二叔家帮忙吗?怎么回了……” 见是大郎,周小莹立时唬得魂飞魄散。 他该不会是知道了自己和林大成的事儿,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大郎却一脸的喜气,握着周小莹白嫩嫩的小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小莹,我马上就能发大财了。你不是喜欢住镇上吗?到时我在镇上置座大宅子,每天给你买新衣裳穿,再买几个丫头伺候你,你就能过少奶奶一样的生活了。” 周小莹被他这番话弄得摸头不知脑,不过类似的话他说的多了,她勉强笑了笑:“大郎哥,我还得给我爹打酒去哩,你先忙正事儿吧,回头……回头我找你说话。” “嗯,那你小心着点儿,一个人别往荒地方走。” 大郎依依不舍地放她走了,转头往白家跑。 推开屋门,闭了一夜的浊气扑面而来,白老大和丁氏在床上呼呼大睡,屋里四处堆着东西,就算狗窝怕是也比这里干净些。 大郎皱着眉,上前一把扯掉被子,白老大和丁氏瞬时被冻醒了。 丁氏正做着啃卤猪蹄子的美梦,却被大郎给扰了,当即瞪起两只眼睛道:“你个狗崽子反了天了,大清早的想冻死俺哪。” 白老大见大郎回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赤脚下床捡了布鞋就要抽他。 大郎忙伸手挡住,急声说道:“爹,我找着那三房几个贱丫头赚钱的法子了。” 白老大懵了,放下臭鞋:“你说啥赚钱的法子?三房的丫头不是跟着黄寡妇卖豆花赚的钱么?” “你们都被那几个丫头给骗了。” 大郎冷笑:“卖豆花只是明面上的,背地里她们还和那珍馐坊做了好大的买卖。要不是我从她们那里搜出了东西,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哩。” “珍馐坊是咱清风镇最好的酒楼,怎会同她们有来往,你会不会弄错了……” 白老大和丁氏都不相信。 大郎便从那天晚上自己从一品豆花搜出奶油布丁的事儿开始说起,将这几天他打听到的东西仔仔细细告诉了他们。 “你们不晓得,那奶油布丁巴掌大那么一只,就能卖半两银子,而且还得提前排队预定。我悄悄问了里头的伙计,说是一天最少能卖这个数。” 大郎眯着眼,拿手比了个五。 丁氏和白老大顿时唬了一跳:“俺的个乖乖,一天竟有五两银子进账,她们可是发大财了哪。” 大郎眼儿一翻,咬牙切齿道:“不是五两,是五十两。” “啥?” 丁氏惊得差点没站稳,白老大激动地捉住大郎的袖子,一叠声儿问:“你会不会弄错了,那些个稀奇点心,真是她们几个做出来的?” “那还有假?” 大郎撇嘴:“昨儿个她们回了村里,今儿个一早珍馐坊就说暂不供那点心了,这该不会是巧合吧。” 听大郎这么一讲,老大两口子算是真信了。 想到那么些银子,丁氏喜得抓耳挠腮,搓着手,不住在屋里打着转儿。 在她眼里,她生的儿子最多,白家的东西理所应当都是她的。 三房没个儿子,就等于绝了户。 那两口子的东西,说到头还不是得给自家花用。 谁让她肚子争气,会生儿子呢。 白老大和丁氏一般心思,此刻面上也掩不住笑意。 他眼珠儿一转,心里便有了计较,又细细思量一翻,打好了腹稿,拉大郎一块儿去了上房。 且不说白老太父子两个是怎样同白老头商议的,这头白晓儿到了林家,在林家对面的桃树林子里蹲了大半个时辰了,那林大成居然还没出来。 照这个架势,她今儿个恐怕白来了,也不知林致远到底如何了,现下要不要紧。 白晓儿心里一阵焦躁,打算先回去。 可林致远发病的样子时时出现在她眼前。 她若就这样走了,今儿个往上又甭想睡觉了。 她微微叹气,捡了块大石头坐了,拿匕首慢慢割起了桃胶来。 割了小半袋桃胶,林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她唇角微扬,轻轻拨开花枝,瞧见那林大成站在院外同一个男子正说着话,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笑声不断,最后两人勾肩搭背地去了。 白晓儿舒口气,待他们走远,才从林子里出来,最后在那件破茅草屋里见到了林致远。 “林致远……你没事儿。” 有别于她的想象,林致远并没有缠绵病榻,而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写字。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映着他淡色的衣裳墨黑的发,显得有些缥缈。 林致远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面上闪过惊愕,随即又是喜悦。 搁下笔,声音竟是想象不到的柔和:“晓儿,你怎么来了?” 白晓儿回神,从袖中拿出那包药搁在桌上:“这是昨天周小莹掉的,我以为你病了等着用,就抽空给你送来了。”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她也没有多想见他,此番过来只不过为了送药。 林致远微微一笑:“我前两日得了风寒,吃过药已经好了,你不必担心。” “林公子哪儿用得着我担心?” 白晓儿哼了一声:“那周小莹待大郎不冷不热的,待你倒是好得紧呢,大郎若是知道,怕是得气死。” 她想到周小莹昨儿个在这儿过夜,还替他买药,心里便不自在,说的话也酸溜溜的。 林致远瞧着她别扭的小模样儿,心里觉得十分可爱,嘴角弧度渐渐扩大。 白晓儿当他取笑自己,小脸涨红,抗声道:“我要回家去了,你慢慢写吧。” “等等。” 林致远起身捉住她的手,因动作太急,凳子都被他带倒了。 白晓儿用力甩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朝他狠狠瞪过去:“你想干什么?不准碰我。” 那天他在巷子里强吻了她,这笔账还没和他算清呢。 他居然还敢来招惹她,不就仗着自己生了张好看的脸么。 林致远和她对视,半晌幽怨地说:“晓儿,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你给我做点吃的……我两天都没吃东西了。” 白晓儿一噎,语气却瞬间软下来:“两天没吃东西……怎么自己不做?” 林致远无辜地说道:“我病在床上,没人给我做呀。” 白晓儿不信:“不是还有周小莹,难道她能把你饿着?” 林致远继续扯谎,眼睛都不眨:“她顾着林大成,哪里管我?买药也是因为我许了她银子。” 白晓儿这才信了:“那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林致远上次请她去珍馐坊吃了顿大餐,自己给他做一回饭,如此也算扯平了。 白晓儿进了灶房,挽起袖子准备烧伙。 因周小莹这几天住在这里,灶房收拾得还算干净。 白晓儿很快在米缸里找到了小麦粉和大米,又在窗台上吊着的大竹篮里找到好些菜蔬,有蒜薹、野韭菜、豌豆苗、小白菜和新鲜的竹笋……除了这些,里头居然还有一大块猪里脊肉。 白晓儿略一思索,便知自己要做什么菜了。 她将肉搁在案板上,手起刀落间,肉块已经变成了粗细均匀的肉丝儿,整整齐齐码在碗里。 林致远靠窗听着灶房里传来的声响,想到那是白晓儿在替自己做饭,心情不由轻快得飞起来。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白晓儿手脚麻利,很快饭便做好了。 林致远见桌上摆了清淡的三菜一汤,旁边还搁了两只碗,里头是煮的烂烂的米饭。 “你今天也没吃?”林致远皱眉。 白晓儿说道:“今天出来得早,只吃了一点窝头,早饿了。” 林致远便教她:“早起宜吃宣软易克化的食物,吃干窝头伤胃。” “哪里就这样娇贵了……好了林公子,食不言寝不语,快别说话了,省得饿坏了你的胃。” 白晓儿拖开凳子坐下,夹了一筷子野韭菜炒鸡蛋到自己碗里。 林致远看着她吃,说了一句“慢点儿”,才端起自己的碗。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两人之间的尴尬一时去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从前。 白晓儿做菜很好吃,韭菜炒鸡蛋鲜香适口,滑玉兰片爽滑弹牙,更值得一提的便是那道豌豆苗肉丝面疙瘩汤。 这是白晓儿的独门绝技,清淡的豌豆苗配着浓浓的面疙瘩,里头还放了蒸熟的南瓜泥,清香中带着微微的甜,极适合病人吃。 林致远饭只吃了两口,面疙瘩汤倒喝了满满一大碗。 白晓儿见他识货,自然十分高兴。 她灵机一动:“林致远,你要是喜欢,我就将这道汤的方子卖予你,你看如何?” 林致远拿手帕擦了擦嘴,淡淡吐出两个字:“财迷。” “财迷就财迷。” 白晓儿哼了一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哪有人不爱财的?有钱可以住大房子,可以睡大床,也不用担心起得晚了饭没人做,病了没钱医会死掉……” 林致远默默听着,看向白晓儿的目光闪过心疼。 这些年她一直过着贫穷的生活,如今费尽心思,也只为这些小小的愿望。 他的晓儿,怎能过这种日子? 林致远看着白晓儿,突然打断她的话:“晓儿,跟我一起走吧。” 第五十八章白蕊儿探路 白晓儿奇怪道:“跟你走?去哪儿?” 如今并不是告诉她这些事情的好时机,林致远自知说漏嘴,便向她解释:“我想请你和我去红叶寺看杜鹃。红叶寺后山生了大片的杜鹃花,每年春日花开如海,很值得一去。” 红叶寺坐落在隔壁红叶村的红叶山上,从落叶村过去倒不算远。 白晓儿上辈子极喜欢旅游。 自来到这里,她还没出去游玩过,于是她略想了想便答应了。 她起身收拾了碗筷,留着剩菜,告诉林致远若是晚上不想做,可以热了再吃一顿。 林致远点头,在送她出门之际,突然对她解释道:“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情不自禁。” 白晓儿顿住脚,听他说自己“情不自禁”,脸不争气地红了。 她愣愣瞧着他,他也同样回望着她,表情温柔,带着一丝郑重。 微风送来脉脉花香,白晓儿睫毛轻颤,人微醺。 她的眸子映出少年的倒影,渐渐逼近,越来越清晰,就在此刻,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击中,整个人都懵了。 片刻后,白晓儿慌乱低下头去,不敢再瞧他,却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若不喜欢,往后我便不会这样。” 声音不复平日的清澈,带着一丝沙哑。 他指的是那天的那个吻。 白晓儿感到自己的脸都快烫死了,小声嗫喏道:“林致远,我……我有婚约在身。” “不妨事,我知道你不会嫁他。”林致远笑了笑。 以他上辈子对王家甥舅的了解,王扶林不会让汪如笙娶白晓儿。 退一步说,哪怕汪家真心求娶白晓儿,他也有法子断了这门亲。 就这样,白晓儿在给林致远做了一顿饭后,又糊里糊涂地将他们之间的暧昧升了级。 林致远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他还什么都没说,她怎会主动提起和汪如笙的婚约,好像自己若没有定亲,就一定会嫁给他似的。 白晓儿心里顿时烦躁起来。 自己今天这么主动,若是林致远就此看轻了她,那该如何是好? 而且男人往往得到了就不知珍惜。 林致远娘亲想必十分美貌,还不是被林大成那畜生活活打死了。 可见男人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何况自己长得还没他好看,脾气不好,也不如他会赚钱。 他到底瞧上自己哪一点? 白晓儿回归理智,又想到林致远那身匪夷所思的医术,不由愈加地灰心,等回到白家,她的情绪又变得十分低落了。 白蕊儿见妹妹闷闷不乐地从外头回来,奇怪极了:“晓儿你咋不高兴了?你买的东西呢,怎也没带回?” 白晓儿这才想起她今天是找了个买东西的由头出的门。 她对白蕊儿说道:“姐……我没事,就是累得脑子发蒙,出门忘了带银子,等走到那儿我才记起来,东西也没买着我就回了。” “哎,没买着也没啥,只是这么点儿年纪就健忘,往后还得了呀?平日让你多休息你听不进,现在晓得厉害了吧……” 白蕊儿数落她一通,硬把她按在床上:“你且先睡会儿,娘和馨儿洗衣裳去了,她们回了我再叫你。” “知道了姐。” 白晓儿走了半日山路,又想了一路的心事,早累得不行,很快便睡着了。 白蕊儿看着妹妹沉静的睡颜,一脸心疼。 自晓儿的伤好了,几乎日日在为这个家操心。 自己身为家中长姐,却帮不上啥忙,只能瞧着妹妹忙里忙外,一天天地把人都熬瘦了。 且晓儿这么辛苦,她方才还打算告诉她大郎回来的事儿,好让她帮着出主意。 白蕊儿想到这儿,握紧拳头,眸中闪过坚毅之色。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即便不能担起家计,至少也得为妹妹分担一二。 大郎的事儿她得先去趟个底儿,等晓儿醒了才好想法子应对。 白蕊儿给妹妹拉上帐子,轻轻关了门,拎着包桂花云片糕往外头走去。 她来到一户人家,上前敲门道:“桂花嫂子在家么?” 这桂花儿的男人姓金,叫金大路,带着弟弟金小路在镇上一家米店帮工。 那米店和袁家的杂货铺离得不远,大郎前些天在袁家,时常去找这金小路说话,据说两人玩得还不错。 说不定大郎的事儿这金小路还知道一些。 门开了,桂花儿探出头来,见是白蕊儿,不禁奇怪道:“白家大妮儿,你找俺有事儿啊。” “我听人说嫂子前儿个病了一场,我这心里惦记,就想来瞧瞧。” 白蕊儿笑着将云片糕提起来给她瞧:“我娘说嫂子最喜欢吃云片糕,我特带了些,嫂子可别嫌弃。” 桂花嫂子咧嘴笑了:“哎,乡里乡亲的,费这个心干嘛,我那哪儿是病,就是吃坏肚子拉稀……大妮儿快进来坐。” 桂花儿一把抓住白蕊儿胳膊,把她拉了进来,又要给白蕊儿倒水,白蕊儿忙制止了:“不瞒嫂子,我今儿个过来还想向你打听件事儿,是关于我们家大郎的,小路和他玩得好,说不定知道哩。” “大郎?” 听到这个名字,桂花儿一愣:“这样着吧,小路今儿个在家,俺给你叫他去,有啥事儿你只管问,他要不老实看俺不揭了他的皮。” 桂花儿立刻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小叔子,金小路立刻推门进来。 他方才在后院劈柴,此刻满头满脸都是汗。 见到屋里有个陌生的漂亮姑娘,金小路是个羞赧性子,脸一下子涨红了:“嫂子找我有……有啥事儿?” “这是你白三叔的大闺女儿蕊儿姐,你蕊儿姐想向你打听件事儿,你且告诉她。” “哎。” 见是大郎的堂妹,金小路这才敢抬眼瞧她:“蕊儿姐想问俺啥事儿。” “大郎前些时老去找你玩儿,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比如问人借钱什么的?” 金小路脸瞬间白了,吞吞吐吐地说道:“蕊儿姐……你……你咋知道大郎哥找俺借过钱哪……” 话没说完,桂花儿一把拧住他耳朵,骂道:“金小路,你个死娃子居然骗俺,你和俺说你工钱掉了,原来却是借给大郎那傻子,他被周小莹那骚狐狸迷昏了头,难道你也昏了头哪,那银子可是存着给你娶媳妇儿的……” “嫂子,疼……疼……大郎哥答应我,借他一两下月就还我二两。况那银子他也没给周小莹,是拿去干正经事儿的。”金小路忙分辨。 桂花儿听了,火气更甚,伸手在他背上重重打了两下子,恨铁不成钢道:“俺咋教出你怎么个蠢蛋,这话你也信?” 金小路疼得龇牙咧嘴,白蕊儿忙劝道:“嫂子快别这样,今儿个是咱爷让我来的,银子大郎若还不上,爷到时也会还的。” 桂花儿狐疑地瞧了白蕊儿一眼,见她表情不似作伪,这才放开金小路。 白蕊儿心里大概有了底,又问金小路:“大郎有没有同你讲他拿银子是干啥?” 金小路刚被嫂子吓破了胆,这下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没讲那么清楚,只说干成了一辈子吃香喝辣都不愁了。不过有几日他大清早的就往吉庆街那头去,那一带是开酒楼的,清早也不做生意,也不知他到底是去干啥,我问他几次,他都不肯讲。” 大郎当然不肯讲。 以他的谨慎,自然不会告诉金小路他打探奶油点心的事。 看样子,大郎是知道了她们同珍馐坊做的生意了。 白蕊儿知道了结果,当下也没多呆,劝了桂花儿两句,又保证这钱白老头定会还上,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到家白晓儿刚睡醒,小脸粉嘟嘟的,起色十分之好。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说道:“姐回来了啊,都快下晌了,娘跟馨儿咋还没回?” 白蕊儿见白晓儿都起来了,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告诉了她:“晓儿,今儿个一早大郎就回了,我亲眼瞧他和大伯一道去上房找爷,也不知爷跟他们说了什么,大郎晌午饭没吃就匆匆走了,我瞧大伯和大伯母的样子,像是憋着啥坏主意,就想法子去了金家找那金小路打探消息……” 白晓儿蹙起两道弯眉,问白蕊儿道:“金小路那边怎么说的?” “金小路说大郎找他借了银子,还说要去干件大事。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往珍馐坊那头去,回来时神神秘秘的。我想……我想他一定是知道了咱们做奶油糕点的事儿了。” 白蕊儿咬了咬唇:“晓儿,如今连爷都晓得了,你说该咋办呀?” “姐,这件事早在我预料之中。怕你担心我一直没告诉你,有天夜里大郎支开我和婶儿,摸到店里偷了只布丁,还差点踢死了小花。” “啊?” 白蕊儿吃了一惊:“大郎……他……他怎么会……” 在她眼里,大郎是她堂兄,哪怕有点心计也不会出啥大褶儿。 这上门偷东西,可是作奸犯科呀。 大郎咋会变成这样呢? “那小花没事儿吧。”白蕊儿吓出身冷汗。 白晓儿说道:“没事呢,我走前托付给隔壁的王嫂子了。” 白蕊儿这才松口气,白晓儿又道:“姐,恐怕分家的事儿成不了了。爷知道我们卖奶油糕点,定不会轻易松口。” 第五十九章白晓儿生气 白晓儿猜的不错,当白老头得知这个消息,立刻打消了分家的打算。 一品豆花再好,每月也只有几十两银子进账。 而那奶油糕点就不同了,按大郎说的,每月能卖一千多两,除去成本,不管咋个分法,白晓儿她们每月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进账。 他这孙女简直是只下金蛋的鸡啊,说什么也不能将她们一家分出去。 想到这儿,白老头立刻叫来白老四,吩咐他去干一件事儿,白老四尽管心里不大愿意,但也不敢违拗爹的意思,最终还是去了。 白晓儿这头和白蕊儿商议一番,等柳氏回了,便把这些事儿件件桩桩地告诉了她。 柳氏听了惊得呆了,半晌才回神。 “晓儿,你这孩子主意也太大了些,这分家也是诨说的?” 见闺女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自己,柳氏很有些生气。 白晓儿不解道:“娘,既然爷奶不待见咱们,为啥非要留在家里受气,村里分出过的人家还少了,为啥到咱这儿就行不通了。” 柳氏又气又急道:“你这孩子咋不懂事哩,平日瞒着你爷奶做生意娘也随你,可你咋能提分家,这不是拿刀子戳老人的心么……亏得你爹在外头不晓得,要晓得了,怕要打断你的腿,一品居那些事儿我现在都不敢跟他讲……” 听柳氏提到素未蒙面的包子爹,白晓儿心里的火彻底爆发了。 “讲了又怎样,那是我凭本事赚的钱,碍着谁的眼了?他有本事自个孝顺他爹娘去。一个男人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要不是黄婶儿,我这条命早就交代了,我病的时候他在哪儿?娘病的时候他又在哪儿?他有问过一句吗?话我说在前头,他要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或是逼我把钱拿出来孝敬那些白眼狼,从今往后我就当没这个爹。” 柳氏没想白晓儿对白老三怨念如此之深,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晓儿心里有气,便不想再惯着柳氏,一撩帘子就出去了,白馨儿叫着“二姐”,忙哒哒哒跟着跑出去。 柳氏顿时在屋里哭起来。 “娘别哭了?晓儿这阵子累得狠了,心里难受,说话难免冲了些……”白蕊儿忙劝道。 柳氏哭道:“是,这些我都晓得……可她不敬着她爷奶倒罢了,总不能这样说她嫡亲的爹啊,你看她方才那架势,仿佛秋生是她仇人,你说晓儿才赚了几天钱,咋就变这样了……” “娘!” 见柳氏如此糊涂,白蕊儿的心顿时寒了。 她冷声道:“晓儿费尽心思赚钱,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娘自己吃糠咽菜惯了,可曾想过我们几个?我是长姐就不提了,吃点苦头也没啥。可晓儿呢?晓儿难道不孝顺不勤快?可爷奶手里攥着钱都不给她瞧病,要不是婶儿帮忙,晓儿兴许那天就没了……娘,若晓儿真没了,你会不会怨爷奶,怨我爹?” “我……我……蕊儿,晓儿现今不是好好的吗?” 柳氏仍在支吾,白蕊儿不由动了气:“娘,是不是咱几个都没了,娘也觉得爷奶没错,爹没错?” “蕊儿……” 柳氏看着大闺女,泪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 白蕊儿硬起心肠,接着道:“娘晓不晓得大郎那回为周小莹惹上官司,那十两银子爷二话说就给了,还替他奔走了一夜,难道咱晓儿就不是白家的人,合该她病死?” 柳氏呐呐道:“可大郎是儿子啊……” “儿子了不起么?” 白蕊儿冷笑:“娘既不待见闺女,当初生下我们几个就该在桶里溺死,干么巴巴地养着。” 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白蕊儿气得撩了帘子就出去了。 柳氏想着大闺女方才的话,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是她没用,护不住自个闺女,可她也没法子呀。 公婆都是老人,她做儿媳的除了孝顺忍让,还能咋办? 难道要像大嫂二嫂那样阴奉阳违,惹公婆生气。 她不敢,也做不出来。 出嫁前爹娘就告诉她,要想把日子过好,就一定得孝敬公婆,和睦妯娌。 既是一家人,活儿就要抢着干,东西捡差的吃,哪怕吃亏也是修来的福。 这话自个听进去了,这么些年也是这么做的,可为啥得不来一个好呢? 公婆不待见,妯娌瞧不起,如今就连自己生的闺女也怨上了她。 孝顺老人难道真错了么? 柳氏觉得一颗心像在油锅里煎,趴在床头呜呜地哭起来。 白蕊儿走到院子里,见白晓儿背着自己站在树下,白馨儿仰头看着白晓儿,十分乖巧。 见白蕊儿来了,白馨儿像看到救星,立刻跑来抱住她的腿,小声道:“大姐,二姐刚哭了哩,我都瞧见了。” “二姐今天心情不好,馨儿一旁玩儿去吧。”白蕊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白馨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瞧姐姐们一眼,撒开手跑前院撵鸭子去了。 白蕊儿上前,将手轻轻搭在白晓儿肩头:“晓儿……” “姐,我没事儿呢。” 白晓儿转过头来,眼角微微泛红:“婶儿带阿牛去黄家村了,明儿一早我得回店里,姐在这头先帮我盯着,上房那边有了情况你就告诉我。” “晓儿放心,姐省得的。” 白蕊儿忙答应了,又劝道:“你也别生娘的气,她这性子不是一两天了,想改也难。” “我没事,就是这些天烦心事多了,心里有点不痛快。”白晓儿说道。 “哎。你能想通就好。咱姐妹三个,娘其实是顶疼你的,就是娘人太老实,有时转不过弯来。” “我知道。” 姐妹俩说了会子话就往屋里去,柳氏在灶台边忙活晚饭,低着头边切菜,边拿衣袖擦眼泪。 白晓儿心中不忍,走上前去拿起一只土豆说道:“我来给娘搭把手吧。” 见二闺女肯同自个讲话了,柳氏顿时喜出望外,受宠若惊道:“晓儿,娘一人尽够了,你和你姐进屋说话去,饭马上就好,今儿个娘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鱼哩。” “嗯,我知道了。” 白晓儿听话地点头。 柳氏的话让她有点心酸。 娘其实是很疼闺女的,就是有些愚孝。 自个又不是不知道她性子,何必同她置气? 想通这点,白晓儿脸上又有了笑容。 白馨儿小小的人儿颇会察言观色,见二姐像是好了,又缠着要她陪自己玩丢石子儿。 白晓儿想到明天自己就要回镇上了,不知几天才能回,很干脆地答应了。 玩完丢石子儿,白晓儿又拿出在书局淘来的启蒙书,赶着教白馨儿认了几个字。 她只教了两遍,白馨儿就把这些字认熟了。 白晓儿颇为惊奇。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自己这个小妹特别聪明,而且记忆力极佳,几乎是过目不忘。 这要是生成个男孩,将来考科举该多好。 白晓儿暗暗下了决心,翻年就得给白馨儿请个先生教她,省得耽误了好苗子。 大夏朝重读书,就算考不了科举,多读书也极有裨益。 这时候,柳氏的最后一道菜也上了桌,白蕊儿进来叫白晓儿她们出来吃饭。 白晓儿便放下书本,同白馨儿一道出去。 白馨儿见了满桌子菜,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娘,今天的菜好香呀。” 白馨儿哒哒地跑上前,盯着桌上的土豆红烧肉和糖醋鲤鱼,眼睛也不带眨。 白蕊儿快手快脚地盛好饭,招呼她们过来坐:“明儿个二姐就要回镇上了,娘特地做了你二姐喜欢吃的菜呢。” 白晓儿知道白蕊儿这是在给她们俩说和,于是过来挽着柳氏的胳膊说道:“娘辛苦了,只有娘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柳氏还未开口,白馨儿却抢着说道:“二姐说错了,馨儿也记得哩,二姐最爱吃土豆五花肉和糖醋鲤鱼。” 听她这么一说,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方才的那点不快也烟消云散,娘几个亲亲热热地边吃饭边说话。 柳氏见闺女们如此懂事,心里细细咂摸白晓儿先前的话,越想越觉得自个不该,以前为着公婆脸上好看,着实太亏着孩子们了。 可旁的事儿还好,分家却是万万不可的。 晓儿小人家不懂里头的厉害,自己须得想个法子慢慢劝她。 这一晚,因白晓儿又要走,柳氏心里万分不舍,便搂着白晓儿一块儿睡。 白晓儿躺在柳氏温暖的怀抱里,还享受了拍拍背的待遇,倒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清晨天刚亮,白晓儿就起来了,柳氏已经在她前头起来做好早饭,还给她做了一大叠杂粮煎饼,包了两瓶酱菜给她带走。 白晓儿背着包袱走到村口,太阳刚刚升起,春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白晓儿舒服的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我怕你失眠,连夜给你做了包安神茶,看来是用不着了。” 白晓儿回头,林致远穿着身淡色布衣站在她身后,肩上依旧背着那只只竹篓。 他冲她微笑,阳光洒在他发间眉梢,光影流动,有种勾人心魄的瑰丽。 白晓儿的脸突然红了。 心漏了一拍。 “林致远,你怎么在这儿?” 第六十章白晓儿回店 白晓儿想起昨天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突然害起羞来。 虽然她自认冷静,可声音中还是带了一丝羞恼。 林致远自然听出来了,嘴角笑意不由更深。 “我刚说了,我是给你送安神茶的。” 林致远解下背篓,取出一个牛皮纸包递过来。 白晓儿平日最怕喝这种苦苦的药茶,立刻拒绝了:“林致远,我一向睡得香,不需要这个。” 林致远淡淡一笑:“安神茶除了安神,还能荣养女子气血,你这段时间思虑过多,气血两亏,须得补一补。” 白晓儿看着他,无奈道:“可……可是我根本没生病呀。” 她这段时间吃得好喝得好,个子蹿高了一截,壮得都能上山打老虎,哪里需要吃补药了。 林致远却淡淡一笑,突然伸手揽过她单薄的肩。 白晓儿瞪大眼睛,一颗心快都跳出腔子里,下一刻手中一凉,原是那茶包被他塞了过来。 少年后退一步,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轻描淡写道:“我会时不时来给你诊脉,你最好乖乖的。嗯?” 这个“嗯”分明带着威胁。 白晓儿窘迫极了,愣愣地把东西收了。 林致远便细细告诉她服用之法。 原来这药茶吃起来还挺麻烦,需用滚过七道的沸井水冲泡,还得在每日午时饮下。 林致远绝对是诚心折腾她。 白晓儿瞪他一眼,心里一阵气苦。 以前嫌她吃东西太快,衣裳穿得少,财迷…… 如今又逼她吃什么劳什子补药。 他生得一副清新脱俗的模样儿,怎地如此好管闲事。 有这功夫还不如出去看诊赚几个钱呢。 白晓儿气呼呼地抬脚就走,见林致远跟了上来,板着小脸道:“林致远你跟着我干嘛,今儿个不去采药么?” “我同你一道。早上行人少,你一人……我不放心。” 林致远自来熟地从她手中接过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白晓儿愣住,接着心里一暖,脸又有些红了。 “走吧。”林致远朝她招手。 “哎。” 白晓儿跟上,两人一路走一路慢吞吞地说起话来。 白晓儿的脸始终红彤彤的像只小苹果,眼睛时不时四下张望,生怕被别人瞧见,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儿。 林致远有些好笑,又觉十分可爱,想逗她,又不忍心,怕她恼羞成怒。 他想了想,于是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白晓儿立刻点头:“挺好的。” “有没有做梦?”林致远又问。 其实他想知道她有没有梦到自己。 “没有。”白晓儿斩钉截铁地摇头。 林致远默默瞧着她,心中生出淡淡的失落。 许久不曾做梦的自己,昨天晚上梦到了她呢。 一个半时辰过去,清风镇到了。 之前觉得很长的一段路,这回却觉得很短。 林致远将白晓儿送到一品豆花门口,便背着竹篓离开了。 白晓儿驻足,直至少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才转身。 开锁前她仔细瞧了瞧,走前拴在门上的那根头发丝还在。 白晓儿松了口气。 进屋又在店内四处检了一番,见屋里丝毫没有被人进来过的痕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倒不是她胆小,实在是大郎连着两次开了她的门,把她都给弄怕了。 等回头还得找锁匠打把大铜锁才是。 白晓儿想着,将带来的东西搁桌上,去灶房生火烧水,准备煮林致远给的安神茶。 忙完这些之后,她才去了隔壁的水粉铺子,准备把小花抱回来。 麻烦了王氏这几日,她还不知该怎么感谢人家。 于是带了几张柳氏做的杂粮烙饼并一小瓶酱菜,王氏之前说过自个爱吃酱菜卷饼的。 柳氏烙的饼不错,酱菜也做得好,料想王氏会喜欢。 当白晓儿去到水粉铺子,伙计说老板娘在二楼。 白晓儿上了楼,见王氏正抱着小花懒洋洋地靠着栏杆晒太阳。 “嫂子这几日可好?”白晓儿上前打招呼,将东西搁在一旁的桌上。 小花听到白晓儿的声音,立刻叫了两声,挣扎着从王氏怀里跳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白晓儿身边摇头摆尾,欢喜得不得了。 “呀,可真是个小畜生,我好吃好喝伺候了你几天,回头你晓儿娘回了就不认我了。”王氏佯怒。 白晓儿抿着嘴儿笑,抱起小花,见它圆滚滚的小身子眼见着又肥了一圈,不禁说道:“你这小东西倒是个享福的,嫂子家的饭菜都把你养胖了。” 王氏笑了,起身说起正事儿:“你不在这两日,好些人来找过你。见你们关了门都跑我这儿来问,你再不回我这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白晓儿愣住:“嫂子,真有人找我?” “我骗你干嘛。珍馐坊的小哥俩来过,你二伯也来过,还有那汪小秀才也来过。” “原来是他们。” 白晓儿心里说道:“沈家兄弟来找自己,说不得是为奶油糕点的事儿,那日走得匆忙只让四叔过去捎了口信,都没和沈掌柜商量,自个着实有些不该。不过二伯和汪如笙……就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了……” 白晓儿柳眉微蹙,王氏突然惊讶地说道:“呀,两日不见咱晓儿怎地又漂亮了,这小脸蛋粉嫩嫩的,竟像擦了胭脂……” 王氏故作夸张,白晓儿却猜到她许是在二楼瞧见林致远同她一起过来,因此打趣。 白晓儿忙解释:“嫂子,我是走得急了,热出来的。” 王氏却笑嘻嘻地瞧着她,一脸八卦道:“别瞒嫂子了,方才可都瞧见了,那后生生得可真俊,什么时候的事儿?” “嫂子误会了,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今儿刚巧顺路。”白晓儿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同他只是朋友。” 王氏见她表情不像说谎,狐疑地瞧了她一会子,便放她走了。 白晓儿抱着小花出门,松了口气。 这王氏惯爱取笑人,口风又不严,若被她晓得,很快就会传到旁人口里。 她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她和林致远,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 白晓儿摸了摸小花毛茸茸的脑袋,将它放在窝里。 “小花,我现在要出去一会儿,你乖乖呆着别乱跑哦。” 小花奶声奶气的“汪汪”叫了两声,似是听懂了她的话。 白晓儿便锁了门,出了巷子往珍馐坊走去。 到了珍馐坊,门口小伙计见白晓儿来了,喜出望外地把她让进来:“白姑娘来了,咱们掌柜的眼睛都要穿了。” 白晓儿见他这么说,歉然道:“抱歉,家里出了急事儿,没来得及过来告辞就走了,没影响你们做生意吧?” 小伙计嘻嘻笑道:“还好还好,就是预定奶油糕点的单子已经累了好厚一沓了,白姑娘这几日可要辛苦些。” 白晓儿立刻说道:“应该的,本来就是我的错。” 说话间账房到了,沈掌柜见白晓儿来了,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晓儿丫头回了。家里怎样了?若有烦难之处只管开口,即便我这老骨头帮不上忙,可还有思齐。他常年在外,认识的人多,一般的事儿料想都能料理妥帖。” 沈掌柜没问她为何突然回去,反而关心她的家事。 白晓儿感激极了。 不过她已经欠了沈家叔侄不少人情,不好再麻烦他们。 再说这是家事,不能摊到台面上讲。 况且即便讲了,恐怕他们也帮不上忙。 白晓儿微微一笑:“蒙沈掌柜惦记,如今已经解决了。上次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按协议算我违约,应当扣掉三倍的分成……” 沈掌柜立刻打断她道:“你是事出有因,我怎能随意扣你银子。再说你一个小女娃做点生意不容易,这回就算了。” 白晓儿摇头说道:“沈掌柜,咱们在商言商,既定了条款就当照此执行,万不可破例。” 见她如此坚持,小豆子却有点不乐意了,他委屈地说道:“晓儿姐,叔父既说了不扣,这回就算了。珍馐坊还缺你那点银子?” 白晓儿知道古人做生意讲究人情往来,自己若再坚持就是不识相了。 想了想,她向小豆子要来纸笔,写了两道时令小菜的新做法送给沈掌柜。 沈掌看过后如获至宝,小心地收入怀中,半点也没推辞。 小豆子撅着嘴巴,在一旁对白晓儿挤眉弄眼,暗示她方才做了亏本生意。 白晓儿不理他,开始和沈掌柜商讨生意上的事儿。 经过大半个月的试卖,奶油糕点的生意比想象中还要火爆,到如今已经卖了九百多两。 扣除人力物力等成本,等于净赚了八百多两。 按照三七分成,白晓儿至少也能分五百两银子。 听到这个数,饶是白晓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十分震惊。 这奶油糕点的利润也太高了,简直一本万利。而且清风镇上有钱人也懂得享受,都舍得在吃食上花钱。 这无疑让白晓儿更加坚定了开饭馆的信念。 沈掌柜和她讲完这段日子的营业状况,把账本拿给她瞧。 她接过粗略翻了一遍,心里就有了谱。 “沈掌柜,奶油布丁和黄油拿破仑是卖得最好的。我觉得自今儿个起,这两样就得多做一些。而且等这阵子过了,可以适时推出一些买满赠的活动。比如买六只布丁就送一只,也可以将这两样最受欢迎的点心和其他冷门一点的点心组成套盒,捆绑销售。这样销路就能更广,把其他点心也推出去。” 沈掌柜听了,摸着胡须笑了:“你这丫头脑子里怎就装了这么些好点子,我没想到的竟全被你想到了。豆官儿可得好好学着些。这些天算账都出错,我都替你害臊。” 第六十一章林致远卖药 “叔父。” 小豆子嘟着嘴,面上有点委屈:“我哪能和晓儿姐比,就连大哥都说他比不上晓儿姐呢。” 白晓儿听了这话,面色变了,忙对小豆子使眼色:“你别给我戴高帽,我只会做点子吃食,又上不了台面,哪能和沈大哥相比?” 说着拿眼睛去瞧沈掌柜,沈掌柜只是一脸和蔼地看着她,并无任何不悦。 “晓儿丫头过谦了。思齐在同龄人中还算不错,但是比起你,就差得远了。”沈掌柜说道。 白晓儿赶紧摇头:“沈掌柜别笑话我了。沈大哥清风镇内的门门道道都清楚,婶儿也常让我多向他学习呢。” 沈掌柜意味深长地笑了:“既如此,你得了空只管去找他,有事也能和他商量,总比你一人抓瞎好。” “经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件事儿要麻烦沈大哥。”白晓儿恰好想起黄湘玉的事来。 沈掌柜立刻道:“这好说,思齐现下在家,让豆官儿带你去就行了。” 小豆子听了,立刻明白了叔父的意思,便拽着白晓儿往他家去。 一路上小豆子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吵得白晓儿脑仁疼,恨不能拿针线将他嘴巴缝上。 “小豆子,你大哥话少,你的话怎么这么多,一点儿也不像兄弟两个。”她斜着眼瞧他。 小豆子气哼哼地回道:“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我娘,怎么就把我生成这样。大哥比我长得好看,脑子也比我聪明,家里人都喜欢他,喜欢拿我们俩作比较,我最讨厌这样了。” 白晓儿“噗嗤”笑了:“小豆子,瞧不出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晓儿姐……” 小豆子本想听两句安慰,没想连白晓儿也笑话他,当下眼圈儿就红了。 白晓儿唬得忙道:“哎,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兴掉金豆子呀。” 小豆子吸了吸鼻子,好容易才把眼泪忍住,白晓儿便劝道:“小豆子,你大哥是长房长子,得支应门庭,家人对他期许高些也正常。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看重不喜欢你,你自个想想,若是不喜欢你,你叔父怎会将你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着,你们家人口多,同你一般大的兄弟应当有几个吧。” “嗯……我还有五六个一般大的堂兄弟。”小豆子吸着鼻子道。 白晓儿点头:“这不就对了。沈掌柜慧眼识珠,知道你是这块料才选你接他的班。你可一定要争气,不要让你叔父后继无人啊。” 白晓儿表情严肃,说得煞有其事。 小豆子不由挺起胸膛,大声道:“晓儿姐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争气的。” 这几日他连着算错两回账,被叔父当众训斥,更说出再出错就让他回家的话来。 这让没经过挫折的小少年情绪很是低落。 如今被白晓儿拿话一劝,他居然生出了一股舍我其谁的豪迈。 白晓儿自己都没想到,自此小豆子开始奋发用功,最后不仅接了叔父的班,还将珍馐坊的生意一路做到京城。 而小豆子也随之成了大夏饮食界赫赫有名的沈二爷,和他哥哥沈思齐齐名,并称沈氏双杰。 当然这些且是后话。 到了沈家,沈思齐果然在家,见到白晓儿,沈思齐亦是十分高兴。 “大哥,晓儿姐有事找你帮忙。” 沈思齐立刻说道:“可是家里的事?你只管说来,我尽量帮你料理清楚。” 白晓儿笑着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婶儿那边怕是有点麻烦。” 还有几日就到初八,一品居也要重新开张,这节骨眼黄湘玉回了黄家村,十有八九是赶不回来了。 白晓儿将黄湘玉的事儿捡着紧要的说了,尽管她没说透,沈思齐也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事儿简单,我手下刚巧有一个牙侩是黄家村的,我给他几日假,让他回去替你盯着。你且放心,他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人很机灵,定能将这事儿摸清。” 白晓儿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忙向他道谢:“沈大哥,总是这样麻烦你,我都不知该如何谢你。” 沈思齐还未开口,小豆子便抢着说道:“晓儿姐,我大哥不爱别的,就爱品美食。珍馐坊的东西他都吃腻了,正想换换口味呢。” 这单子开得好,简直到了自己行里。 白晓儿立刻应了:“等改天得空,一定请沈大哥上我家吃饭,我亲自给下厨。” 沈思齐拱了拱手:“那我便等着尝白姑娘的手艺了。” 小豆子忙道:“晓儿姐我也要去。” 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是。到时你和沈大哥一块儿来吧。” 离开沈宅,白晓儿记起明儿个要出货,好些食材用完了都没买,忙跑到杂货铺子买了冰糖、红糖、猪油、盐、红豆、绿豆、香草、茶叶等东西,林林总总花了二两多银子。 老板见她买的东西多,便说第二日给她送去,白晓儿哪里等得,当下要了根扁担,把东西往两头一系,便挑着回去了。 白晓儿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到了一品豆花,她觉得肩膀都快被压断了。 她喘着粗气,从兜里摸出钥匙开了门,好容易才将这些东西弄回屋子里去。 她略歇了一会子便来到灶房,见锅里的水都快煎干了,就倒掉水,洗了红豆绿豆开始熬豆沙。 其间白老四送来了两桶羊奶,白晓儿开盖瞧了瞧:“两桶怕是不够呢,四叔还得给我再送两桶。如今时候不早,四叔去柳树巷子雇辆马车吧,这样节省功夫。” “哎。” 白老四瞧着白晓儿,搓着粗糙的大掌,一脸欲言又止,白晓儿瞧出他的异样,问道:“四叔,可是家里头有啥事儿?” “晓儿,有件事……俺不知当讲不当讲。爹娘不让我告诉别人哩。” “啥事儿啊?”见和白老头白老太有关,白晓儿心里一紧。 白老四挠了挠头,呐呐地道:“爹让我去同兴镇把三哥叫回来,言语间还提到三嫂和你,应当不是啥好事儿,我本来不想去,爹臭骂了我一顿,说非去不可……” 原来白老头打算把便宜爹搬回来压制她。 这道是个好法子。 白晓儿“嗯”了声,心中冷笑:“我早猜到爷会这么做。” 这种事想拦也拦不住。 既起了这个心,哪怕白老四不去,白老头也能换其他人去,还不如白老四呢。 “晓儿,俺不是故意的,你就骂俺吧……” 白老四苦着脸,搓着手,一脸为难。 白晓儿笑道:“四叔但去无妨,只要你帮我办件事。” “啥事儿?”白老四忙问。 白晓儿便细细地叮嘱他道:“四叔,你在路上就得将这阵子发生的事儿先告诉我爹。比如我受伤爷奶不出钱请大夫、我娘生病我们自个开伙、大郎他们来一品豆花逼黄婶儿卖铺子,还有我每月给家用银子……” 饶是白老四是个榆木脑袋,也知道她是让自个给三个哥告状,他为难道:“晓儿,爹娘是长辈,这样背后说道他们,不大好哩……” 白晓儿义正言辞道:“有啥不好的。我爹是个软耳朵根子,我怕爷奶他们到时一胡说,他听进去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白老四唬了一跳:“晓儿这咋会哩,三哥向来最疼你,况他性子软,从来不兴打人哩。” 白晓儿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奶那张嘴四叔又不是不晓得。四叔按我说的做就成。” “哦,知道了哩。” 白老四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见侄女儿坚持,就应了,忙跑出去赁马车。 白晓儿走到窗子旁,见外头日头偏西,差不多快到吃晚饭的时辰,心里一阵焦躁。 她不在这两日,珍馐坊积存的订单暴增,天明前若不能做个千把只奶糕点出来,恐怕沈掌柜那头都不好向他们大东家交账。 俗话说得好,压力就是动力。 白晓儿麻溜地换上做活儿穿的衣裳,用布巾包了头发,用皂角将手洗干净,开始做糕点。 这时锅里红豆绿豆已煮得烂熟,白晓儿细细过了筛,挑去老皮,加猪油白糖红糖再度下锅,炒至水份收干。 要说这加红糖可是白晓儿的独门秘籍,豆子光加白糖,甜中会带一点涩,若将白糖和红糖按一比三调好,再分次加入豆沙中,那涩味就完全吃不出来了,反而会更加醇香。 很快一股浓郁甜糯的香味扑面而来,白晓儿用筷子挑了一点尝了,香甜软绵,十分可口。 她拿起锅铲,将豆沙盛到事先用开水烫过的大瓷盆里,又紧锣密鼓地开始做奶油。 做奶油是个力气活儿,白晓儿发明的简易离心机虽简单,用起来却极费体力。 白晓儿拉着拖车摇来摇去,两只大罐子在车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只一会儿,她两只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 略歇了会子,白晓儿咬牙继续,如今黄湘玉不在,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和一品豆花一条街之隔的德仁堂,林致远在柜台前站定,取下背后药篓交给须发皆白的尹大夫。 这尹大夫七旬年纪,是清风镇的名医,也是德仁堂的老板,和林家说来也有几年渊源。 之前是林致远的娘亲崔氏过来卖药,去岁崔氏殁了,林致远就替了娘亲,每隔几日上山采了药便送到这里。 尹大夫见他年纪小,做他生意起先只为帮衬。 后见他采的药一点儿也不比崔氏差,甚至有时还能采得石壁悬崖上的一些珍奇药材,这才晓得他本事不小。 于是这生意一做就做了一年多,每次林致远来,都是尹掌柜亲自接待。 这回尹掌柜倒出背篓里的药,不由吃了一惊。 桌面上散着炮好的山甲、党参、熟地、白芍……林林总总共十余种,把个尹大夫都给唬住了。 “林公子之前只卖生药,这回怎么拿了这么些熟药来?”尹大夫一脸疑问。 第六十二章不错的相公人选 尹大夫认识林致远这么久,从未见他卖过熟药。 这些药……莫非是他亲自炮的? 林致远如实相告:“不瞒尹老,最近花钱的地方多,就赶着制了这批熟药,尹老看看能不能用。” “好,且容老朽先瞧瞧。” 尹大夫将药小心地拢做几堆,又闻又尝,一一查验,最后吃了一惊。 这批药炮制得极好。 就是自己店里积年的老师傅,制出的熟药也比这个差远了。 林公子果真得了崔氏真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尹大夫心情激荡,最后拈了片党参,移步到门口,对着日头眯起眼睛。 手中的党参片薄如蝉翼,切口圆润均匀,莹莹透光,犹如琉璃。 尹大夫回头,抖着胡子激动道:“这是正宗的雪花片,老朽已有数十年未曾见过,没想今儿个竟有幸一睹。林公子果真大才。” 林致远拱手一笑:“晚生惭愧,当不得尹老廖赞。” “这哪是廖赞,老朽说的是实情。” 尹老贪婪地盯着桌上的药,恨不得马上收入库中锁好。 他是大夫,自然知晓药材的重要性。 这样的好药若拿去给危重病患服用,有时可能就能救回一条性命。 “林公子,这些药我全要了。若是你往后还有,我也都收了。” 林致远像是早料到了,淡淡一笑:“请尹老开价吧。” 尹大夫想了想,问道:“八十两银子如何?” 林致远毫不犹豫地摇头:“尹老,我这里头有炮山甲、党参片这些贵重药材,这个价有些低了。” 尹老便道:“那我再添二十两,凑个整数一百两,你看如何?” 一百两,虽然差强人意,现下看来还算公道。 林致远应了,尹大夫立刻唤徒儿取银子来,自己将这些药仔细地用黄纸分别包了,拿到后头的柜子里锁好。 林致远收了银子,又从袖中拿出两只小瓷瓶,里头是他制好的成药。 一瓶是贵价的人参养荣丸,另一瓶是便宜的蘋薯丸。 尹大夫验了药,就知道林致远此番恐怕是想试水,往后肯定有成批的成药供应,便开出两瓶一百两的高价。 这回林致远倒没讲价,收了银子便告辞。 药馆门口放着林致远早上买好的菜,装了整整一大篮子。 林致远拎起篮子瞧了瞧,里头的那条大鱼鼓着眼珠子,腮还在动。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提着一篮子菜穿过街道,往一品豆花的地方走去。 此时日影西斜,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铺满天空,红彤彤一片。 雨花街上不少店家已经挂上歇业的牌子,大伙儿坐在一处说话玩笑,饭香处处可闻。 林致远见一品豆花大门紧闭,长眉微皱,伸手叩了几下门。 累了大半个时辰的白晓儿终于将奶油做出来了,此刻正歪在椅子上打盹儿。 突然听见有人在外头叩门,她睁开眼,懒得不想动弹,好一会子才起身。 门打开,对上那张明月清风般的脸,白晓儿微微吃惊:“林致远,怎么是你?” “除了我,你希望是谁?” 林致远见她头上包着花帕子,身上穿着样式古怪的罩衣,粉嫩嫩的小脸蛋上沾了不少灰面,忍不住笑了。 “我还当是隔壁家的王嫂子呢。” 白晓儿嘀咕,又说道:“林致远,你怎么还不回去,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不好走便不走了。” 林致远扔下这句话,提着菜篮子径自进屋。 白晓儿诧异极了,忙跟着跑进去。 这位小爷买这么多菜过来,难道想和她搭伙儿? 林致远将菜篮子搁在桌上,回头严肃地看着白晓儿:“晓儿,你是不是忘了吃我给你的药茶?” 白晓儿愣了。 林致远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她原本一回来就打算泡茶。 后来去了隔壁,锅里的水烧干了,她回头就把这茬给忘了。 林致远见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眯起漂亮的眸子,不悦地挑眉,白晓儿顿时头皮发麻。 他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白晓儿期期艾艾挪着小碎步过来,绞着手指道:“林……林致远,我不是故意的。” 林致远叹气道:“我叮嘱过你几次,你居然还是忘了。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么?” 白晓儿一阵心虚:“对……对不起,我太忙了,所以……” 话未说完,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焦糊味儿,白晓儿顿时一声惊呼,提着裙摆转身冲进灶房。 才这会子功夫,枣泥馅就糊了。 白晓儿心疼地直跺脚,端起铁锅,准备把里头糊掉的枣泥馅儿铲掉。 林致远看着她欲哭无泪的小模样儿,接过她手里的锅:“这个我来,你且去忙别的。” 白晓儿默默地看他一眼,他已经端着锅去了外头,便收回目光,开始忙活别的事儿。 糖粉没打,绿茶粉和杏仁浆也没磨、莲子米和薏仁忘了泡发…… 白晓儿一个头两个大,在心里理了一下次序,开始干活儿。 等到第一锅奶油糕点架上蒸锅,天都黑了,林致远从外头进来。 “晓儿,来吃饭吧。” 林致远扬了扬手中油津津的牛皮纸包。 白晓儿闻到香味儿,这才发觉自己早饿了,立刻跑过去。 “驴肉火烧,林致远,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白晓儿撕开油纸,十分欢喜地说道:“呀,是王记的,我一直想吃可没空排队,这个点人很多吧,林致远,谢谢你。” 白晓儿有点儿小感动,捧着火烧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这火烧太烫,她怕吃急了烫舌头。 林致远见她没像以前那样狼吞虎咽,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地上的篮子里拿出芙蓉虾饺和鱼片菘菜粥搁在桌上,说道:“火烧吃多了上火,多吃点粥。” 白晓儿“嗯”了声,瞧见桌上的虾饺和菜,心里一暖,突然觉得林致远还是很体贴的。 从这点上看,倒是个不错的相公人选。 “晓儿,你的脸好红,是不是想到我,心里很感动?” 林致远放下勺子,一双波光滟潋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她心事猜了个透。 白晓儿的脸先前只有一点儿红,现在立马红透了,连耳根子都快烧起来。 她放下勺子,抗声道:“才不是呢,我是吃热了。” 她起身:“我饱了,你慢慢吃,我还得干活儿呢。” 林致远也跟着起身,不容拒绝地说道:“我帮你。” 白晓儿便随他去了。 她如今正缺人手,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外头的人她信不过,怕偷学了她的方子。 林致远就不同了,看个诊轻轻松松就能得几百两银子,哪瞧得上她这种辛苦钱? 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在林致远的帮助下,白晓儿的效率提高了很多。 林致远虽是个大夫,却能事事提点于她,而且捏出来的点心精致异常,每一个都像过了模的,令白晓儿惊讶极了。 “林致远,你……你是不是跟你娘亲学过做点心呀?” 他才刚上手,怎么可能做得比她还好? “一通百通,我瞧瞧就知道了,还用专门去学么?” 林致远说得云淡风轻,白晓儿却从中听出了浓浓的鄙夷,不禁一阵气苦。 人比人气死人,这林致远看看就会做了,自己上辈子初学烘焙时失败了好多次,浪费了大几百人民币的材料,才做出第一只有模有样的点心。 当时她还高兴的不得了,如今和林致远一比,瞬间被轰成了渣。 林致远见她十分失落,便劝她:“你无需和我相比,比起旁人,你已比他们强了许多。” 白晓儿哼了一声,见水滚开了,最后同林致远一道,将最后两锅奶油点心架上了灶。 “终于能歇会子了。” 白晓儿点了点数,桌上大概有五百只点心。 加上马上出锅的两百只,再做一批奶油布丁,如此就够了。 白晓儿舒了口气,一转头,外头的天都黑透了,她忙起身说道:“林致远,今儿个真是多谢你了。现下天很晚了,我给你雇辆马车回去吧。” 如果没捅破这层窗户纸,自己或者还会请他留宿,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暧昧,她可不敢留他过夜。 况且汪家的亲事还没退,若在此期间闹出什么不好听的,无论如何,到时吃亏的都是自个。 林致远见她下了逐客令,只笑了笑,却没有丝毫起身的打算。 他放下茶杯,拈起一只软乎乎白嫩嫩的奶油糯米糍咬了一口,眸子微眯:“不错,怪不得卖得这样好?半两银子一只也值得。” 眼前的少年如此厚脸皮,白晓儿哭笑不得:“林致远你得走了,再晚连车都雇不到。”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马嘶,伴着白老四的大嗓门:“晓儿,俺给你送羊奶来了。” “呀,是四叔。” 白晓儿吃了一惊,想起自己要白老四送羊奶的事儿。 现在林致远在她这儿,若是被四叔瞧见,到时有一千张嘴自己都说不清。 她立刻对林致远道:“你就呆这儿别出来,也不准出声,我去去就来。” 林致远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心下好笑:“好,我知道了。” 白晓儿反手关了灶房的门,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去开门。 夜色中,白老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咧嘴对白晓儿笑道:“晓儿,俺给你挤了四桶羊奶。都是刚挤的,还热乎着哩。来,俺帮你提进去。” 第六十三章小花是只狼崽子 白老四说着,从马车上将桶卸下,稳稳地提到屋子里去。 “晓儿,这么些羊奶用得完么?可别放坏了呀。” 白老四不是个多嘴的人,尽管他心里好奇,也很少问白晓儿这些事情。 这回他实在是奇怪,又听到了白老头和白老太的一些话,因此才问。 白晓儿笑眯眯地说道:“四叔别担心,我用得完呢。以后你把羊养好了,产奶多了,婶儿要给你加工钱的。” 白老四听了,一张黑黢黢的脸儿顿时涨成酱紫色,摆着手说道:“晓儿,这可不成哪……咱村在镇上帮工的,干了一辈子的也没黄嫂子给俺开的工钱高。俺没读过书,也不晓得啥大道理,但却知道一条,那边说做人要知足,你们要是再给俺加工钱……俺……俺心里不踏实,俺就不想干了。” 白老四是个憨厚淳朴的乡下汉子,他觉得这二两银子的工钱都是黄湘玉瞧在白晓儿的面子上给的,自己受之有愧。 若再贪心,便是不知足了。 白晓儿见白老四品性赤诚,不由生出敬佩极了。 若是白家那起子人都像白老四一样想,那不就是吗烦恼了没了么。 白晓儿说道:“知道了四叔,嫂子还按现在的工钱给你,你就安心干吧。” “好嘞。” 白老四这才露出笑脸,提起两桶羊奶往后边走去。 “晓儿,这东西沉得很,俺帮你提到灶房去,省得你折腾。” 林致远就在灶房,白晓儿赶忙拦在前头住:“四叔不用了,我这个是洗澡用的……不是吃的。” “这个还能洗澡哩,那得多浪费哪……” 白老四咂嘴说道。 白晓儿忙解释:“我身上长了藓,痒得很,要用这羊奶泡澡才能好。” “哦,怪不得你要得这样急。那叔儿先回去,明儿个一早再给你挤些送来。”白老四说道。 白晓儿干笑:“四叔不用了,这些够我用两天了,后儿再给我送吧,也让那些羊歇歇。” “好嘞,俺回头给它们多喂些黍子和豆壳儿,好多产些奶。” 白老四最后给车夫结了账,准备走着回家。 白晓儿立刻制止了,又给了车夫六百个钱,让他仍驾车送白老四回去。 车夫本见天色太晚,本有些不愿,后见白晓儿给的钱比往常多了一半,这才笑眯眯地应了。 送走白老四,白晓儿回屋,林致远已经坐在前堂看起书来。 方才折腾了一番,现在已经过了两更天,林致远肯定不能再回去。 这下终于遂了他的意。 白晓儿怨念地看他一眼,没理她,转身钻进灶房做奶油布丁去了。 林致远放下书本,跟在她身后,帮她将羊奶拎到灶房。 小花睡了一觉也醒了,此刻闻到了新鲜羊奶的香味,摇着尾巴围着白晓儿汪汪直叫,想讨奶喝。 白晓儿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给小花倒了一碗羊奶。 林致远瞧见小花,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愕:“这只狗崽……长大了可不得了。” 正在擦桌子的白晓儿回头问道:“小花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它的耳朵,再看它的尾巴。” 白晓儿闻言放下抹布,蹲下身子捏了捏小花的耳朵。 小花从喉咙里叫了一声,知道摸它的人是白晓儿,便放松了警惕,接着用淡粉色的小舌头舔羊奶。 林致远不禁失笑:“这狼崽子跟着你还真转了性儿,和哈巴狗一样听话。” 白晓儿“嗖”地一声站起来,瞪大眼睛指着小花:“林致远,你说小花……小花它是狼……” “这怎么可能,它不会像狼一样嚎叫,毛也是花的,它还会摇尾巴呢,狼的尾巴不是不能翘起来么?” 林致远见白晓儿居然懂这些,不由有点儿吃惊,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细细解释给她听:“小花是狼和狗的杂交狼犬。这样的狗崽子在京城好些人养,特别是那些武将的人家,子弟不论男女都爱养这个。你瞧,小花的眼睛在黑暗里特别亮,黄中泛绿,这是狼的特征。还有它的耳朵,比一般的狼犬薄而且尖,尾巴虽然能卷起,但却较家犬粗硬。我可以确定,小花有一半狼的血统。” 上辈子他就养过一只和小花一样的杂交狼犬。 不过那只狼犬的名字比小花的威风多了,名唤追风,生着健壮的四肢,淡青色的毛,尖利的狼牙,真正的狼见了他的追风都害怕。 前世自己刚上战场时武艺不精,好几次若不是追风在,自己早成了刀下亡魂。 不过追风后来在一次针对他的阴谋中护主而死,死前血液染红了整个身子,腹部破开,肠子被利刃生生挑出。 即便隔了一世,林致远想起追风还是觉得心情沉痛。 白晓儿知道小花有狼的血统之后,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她运气可真好,就连随便养的狗也比别人家的威风。 她摸着小花毛茸茸的小脑袋,已经在心中描绘出它将后来长大后龇牙咧嘴,仰头狼嚎的样子。 “怪不得那天受了那么重的内伤都好了,原来你是狼崽子呀。小花,你说我要不要给你换个名字呀,小花这个名字太土气了,和你的身份一点儿也不相配……” 白晓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仰头问林致远:“林致远,你书读得多,帮小花取个名字吧。” 林致远笑着说道:“我觉得小花就挺好,不必再换。” “哦。那好吧。” 白晓儿揉了揉小花的短耳朵:“你还是叫小花吧,我们都叫习惯了,想来你也听习惯了。” 经过小花的插曲,再等白晓儿把布丁倒到模子里去,三更都过了。 白晓儿最后累得狠了,布丁还没成型,她便支撑不住,趴在灶台上睡着了。 林致远将她抱回内室的床上,给她解下罩衣,脱了鞋袜,再散开她的头发,给她轻轻盖上被子。 油灯吹熄,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洒在窗前。白晓儿嘤咛一声,翻了个身,一头瀑布柔滑的长发横了过来,落了林致远满手。 发丝微微清凉,缠上他玉白的手指,他便绕了一缕头发在指尖。 缠缠绕绕,层层叠叠,就像他兜兜转转的前世今生,也像他们的相遇。 虽是偶然,却又牵着命运的红线。 林致远心下一动,袖中划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手微微一动,一缕秀发落在掌心。 他将头发小心地装入一只素色的锦囊,贴身藏好。 然后起身去了外间。 第二日天光大亮,白晓儿才醒。 她一骨碌爬起来,愣了一瞬,随即抱着头尖叫起来:“呀,我怎么会睡着,布丁昨儿个还没做完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白晓儿披着衣裳光脚往灶房跑去,林致远在门口将她拦腰抱起,面色带了微怒:“地上凉,你怎么不穿鞋袜?” “林致远,放开我,我的布丁全毁了,我要去瞧瞧。” 白晓儿在他怀里挣扎,林致远淡淡瞥她一眼:“既然毁了,何必再看。先把鞋袜穿好。” 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床上,握住她冰凉的脚,给她套上袜子。 白晓儿忍不住红着脸啐道:“林致远,你……你不知羞耻,女孩子的脚岂能随意碰……” 林致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又不是外人,我为何不能碰?” “你……” 这话说的就更不要脸了。 白晓儿又气又急,林致远笑着说道:“穿好了,去吧。” 白晓儿哼了一声,跳下床进了灶房,却发现灶台子上干干净净的,连一丝灰尘也没有。 昨儿晚上她没做完的布丁,如今已经搁在了一旁的台子上。 昨儿她睡着后,林致远居然帮她把奶油花都裱好了,而且比她自己做的还要精致。 这些东西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费时。 他昨儿一宿都没睡吧? 念及此,白晓儿的心不由变得柔软起来。 她低头,眼中隐约有了泪意。 自她这一世重生在白家,处处谋划,耗尽心思,只为求个安稳舒适,却无人能替她遮风挡雨。 柳氏、白馨儿……甚至白蕊儿和黄湘玉,她们即便再有心,也只能站在自己身后。 前有虎视眈眈的白老头白老太,后有拖后腿的包子爹娘,很多时候,白晓儿都想放弃,但一想到护着她的姐姐和可爱的小妹,她便咬牙撑了下去。 时至今日,也只有林致远懂她,且能站在前方,替她遮风挡雨。 在他身边,她可以安心地歇息。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替她料理清楚,被诬陷那回如此,这回也是如此。 他待她真好。 “晓儿,你怎么了……” 见白晓儿低头不语,林致远有些奇怪,白晓儿吸了吸鼻子,林致远立刻慌了:“晓儿,你怎么哭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说着拉住她的胳膊,要替她诊脉。 白晓儿擦了擦脸上的眼珠儿,带着鼻音问他:“林致远,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林致远哑然:“傻丫头,我对你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白晓儿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锲而不舍地问道:“林致远……你……你喜欢我吗?” 第六十四章黄湘玉被逼婚 白晓儿的眼睛黑白分明,亮晶晶的,林致远觉得,就是天河里最耀眼的星子也不过如此。 此时此刻,这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倔强,唯恐错过他面上任何一个表情。 眼前的少女,就像坚硬的河蚌露出最柔软的内里,里头那颗珍贵的珍珠呈现在他眼前,就是她的真心。 林致远与她对视,墨色的眸子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白晓儿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正当她绝望之际,他突然开口说道:“喜欢的。” 喜欢的。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让白晓儿一颗心顿时落回原处。 她知道他是个骄傲的少年,特别是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没必要,也不屑对自己说谎。 白晓儿扬起甜甜的笑容,对他说道:“从今往后,你要记得你说的话。若是忘了,我饶不了你。” 林致远一愣,随即笑了。 他的晓儿和别的女子总是不同。 她不像那些女子那样柔软、顺从,她身上有一股生机勃勃的活力,让他觉得和她呆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情,笑一笑就能过去。 正在此时,小豆子带着两个伙计拖着板车来取奶油糕点,在外头叫门。 林致远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粥,对白晓儿说道:“我来吧,粥快凉了,你先吃。” 白晓儿说道:“你等会儿,我同你一块儿去。” 粥是皮蛋瘦肉粥,里头放了虾仁和多多的葱花,鲜香软糯。 粥放已经得温凉,白晓儿一勺接一勺,很快便吃完了。 她开门让小豆子进来,小豆子进门见到林致远,一双眼睛都快黏在他连上了,过了会子,转头问白晓儿:“晓儿姐,他是谁呀? 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生得比大哥还要好看许多。说不定他也想娶晓儿姐当老婆呢。 念及此,小豆子的目光便带了丝敌意。 林致远敏锐地察觉到了,只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小豆子见他不理会自己,当下有些恼怒,白晓儿拿手敲了敲他脑袋:“一大清早过来偷懒,要知道为着做这些糕点,我可是一宿都没合眼,还不给我麻溜点儿。” “来了。” 小豆子丢下林致远,和白晓儿他们一起将装了点心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搁在马车上。 林致远见白晓儿亲自搬东西,便换了她下来,让她在一旁呆着。 白晓儿从未享受过这种待遇,当下便抱着笑眯眯手臂站在一旁,时不时地叮嘱他们放好点儿,轻点儿别磕着。 林致远听着白晓儿在一旁叽叽喳喳,不由弯起唇角,小豆子抬头瞧见,一时愣住。 “晓儿姐,这小白脸是谁呀?” 走前小豆子将白晓儿拉到一旁小声问道。 白晓儿见他说林致远“小白脸”,立马重重赏他个暴栗。 “臭小子,姐姐平时白疼你了。再这么说我可生气了。” 小豆子顿时警铃大作,货一送到珍馐坊,他便向叔父告了个假,撒丫子跑到牙侩行找沈思齐去了。 沈家的牙侩行迄今已经做了三代,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大明街,占了足足六开门的地儿。 店门此刻开着,沈思齐一身青色杭绸直裰,腰间系着一块青玉,坐在椅子上和小徒弟说话,见小豆子跑得满身是汗,沈思齐笑道:“今儿怎么不去白姑娘那边取糕点,往日不是最喜欢做这个?”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糕点的事儿。大哥,你要是再不赶紧的,晓儿姐就要被个人模狗样的小白脸拐跑了。” 沈思齐奇怪道:“小白脸?你会不会看错了。” 白姑娘那样聪慧的人,怎么会瞧上小白脸? 再说她是洁身自好的人,和那沈家的婚还没退,怎会和另外的男子有了牵扯。 小豆子想起林致远最后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浑身汗毛一竖:“总之有人打晓儿姐的主意,那家伙模样儿生得好,心里却焉坏着呢。今儿一大早我没来的时候他就到了,在晓儿姐身旁端茶送水,还帮着干活儿,那叫一个殷勤,偏晓儿姐吃他那套,还对他笑呢。大哥,你可得抓紧了……” 沈思齐知道弟弟有些不着调,当下只笑了笑。 但他说得煞有其事的,自个晚间还是得过去瞧瞧。 白姑娘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好姑娘,况家里也同意,定不能轻易拱手让与他人。 沈思齐想到这里,突然记起白晓儿昨天托付给他的那件事,他叫来一个伙计问道:“小顺子我问你,刘平可回了黄家村?怎么到现在也没带个口讯回。” “平哥昨儿个下晌就回去了,现在肯定在村里。沈爷可要唤他回来?”叫小顺子的伙计察言观色道。 沈思齐说道:“不必唤他回来,你且问问他黄湘玉家有没有什么异常,回来告诉我就是。” “是。我收拾一下就动身。”小顺子说道。 没想到沈思齐却摇头:“不必收拾了,你骑我的马去,快去快回,晚上我要知道结果。” “是。”小伙计心里一阵狂喜,立马应了。 刘平不在,沈爷居然让自己骑他的马去办事,这证明爷把他当了自己人。 若是这件事儿办好了,往后定会受到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这小伙计是个心思活络的,当下快把加鞭地往黄家村赶去。 到了黄家村,他先找到刘平家问了情况。 原来那黄湘玉的婆家的本家是黄家村的一霸,那黄老太爷名唤黄大锤,是黄湘玉公公的嫡亲大哥,年轻时曾做过山匪,据说手上有着人命。 而他生的儿子又多,且个个蛮横胆大,平时在这黄家村都没人敢惹。 黄湘玉的公公一家就是被这黄大锤赶出去的。 刘平昨儿一回来就去了黄大锤家探底,只是黄家养着两只大狼狗,他一时不进去,就找邻居家问了下情况。 邻居家的大叔告诉他,黄湘玉已经带着阿牛回了两天了,不过一直关着门没出来过,也不知道现下在干什么。 那大叔是个憨厚的,当时就感叹道:“这黄大锤莫不是转了性,居然良心大发,把弟弟的孙儿接了回来,莫非是见他们在外面孤苦,想让一些田地给他们孤儿寡母度日?” 刘平嗤笑。 黄家村谁不知道黄大锤放火要烧弟弟的房子,为的就是霸占弟弟的田地。 这会子让他吐出来,鬼才信呢。 那黄家的湘玉儿进了他们家的门,肯定没好事儿。 小顺子听了刘平的描述,便对他说道:“咱们总得想个法子进去瞧瞧呀,不然咋能摸清楚里头的情况呢。沈爷可是等着咱给他回话哩。” 两人合计了一番,便去村口的酒铺子里打了一壶酒,又去买了好些烧腊和大鱼大肉。 刘平让娘亲在家里烧菜,让父亲叔叔出面去请那黄家一家子来吃酒,就说想托他们帮忙搞点盐巴。 黄家几个儿子艺高人胆大,和黄叶山的山匪有些渊源,可以买到价格便宜的私盐。 黄大锤听了,不疑有他,便带着六个儿子来刘家吃酒,只留了憨傻的小儿子在家看门。 昏暗阴冷的柴房内,黄湘玉抱着小阿牛轻轻地拍着,面上满是凄苦之色。 才几日,她的面颊已经凹下,眼睛也失去了以往的神采,看起来生生老了几岁。 “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阿牛方才不乖想吃点心娘生气了呀?” “不是呢,阿牛很乖,娘是沙子迷了眼睛。”黄湘玉轻声哄道。 “那太爷爷什么时候让我们出去,这里不好玩,阿牛不要在这儿躲迷藏,阿牛要出去抓蝴蝶玩。” 听着儿子稚嫩的话语,黄湘玉一颗心悔恨得不能自己。 要是她那天豁出去了叫来乡亲们,这黄大锤哪怕再横,也不敢逼着分了家的侄儿媳妇跟他回去。 这黄大锤心也是黑透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自己赚了点钱,就把她们母子俩弄回来。 一回家,他们一家人就原形毕露,逼她把地契和做豆花的方子交出来。 她不从,就被锁在了这里。 今儿个一早,黄老大就来找她,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说她再犟着,今儿个晚上就让她和那憨傻子黄老七洞房,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让她成了他们家的人,那一品豆花的铺子和做豆花的方子自然就是他们家的了。 黄湘玉想到这里,紧紧地抱着阿牛软软的小身子。 若是她一人,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实在不行还有一条命在。 可小阿牛如今也在他们手上,若是她执意不从,他们会不会拿阿牛作威胁? 阿牛是她的命根子,是相公唯一的血脉。为了他,莫说是铺子和方子,就是自己这条命也能给他。 只是黄大锤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自己若是松了口,怕是变得更被动。 说不得他们还是会拿阿牛作威胁,逼自己嫁给那黄老七。 想起那傻儿对着自己流涎的痴肥模样儿,黄湘玉就恶心得想吐。 正在此刻,门锁开了,黄湘玉喜出望外地起身,想瞧瞧是谁来救她,迎面却撞上一张痴肥呆傻的脸儿。 “黄老七,你……你来做什么……”黄湘玉尖声叫道。 “俺要娶媳妇儿,俺要洞房……” 黄老七歪着脑袋,一副傻兮兮的模样儿,他边拍巴掌边笑,口水流到衣襟上到处都是。 黄湘玉往后退去,却被黄老七一把拽住胳膊,接着“刺啦”一声,外衣裂成两半,被黄老七扔到一边儿。 “嘻嘻……媳妇儿……洞房洞房……” 第六十五章阿牛被抓 黄老七是典型的傻儿,体格高壮,一身横肉。 身材纤细的黄湘玉在他跟前就跟小鸡崽似的。 黄老七将她压在地上,臭烘烘的大嘴往她脸上亲:“媳妇儿……脱衣裳……洞房洞房……” 阿牛见娘亲被人欺负,捡了根柴禾,朝黄老七后脑勺上重重打了一下子。 这一下用尽了这个六岁孩子的全力。 黄老七“哎哟”一声,从黄湘玉身上起来,指着小阿牛嚷道:“你是坏人……你拿棍子打俺……俺也要打你……” 黄老七目露凶光,冲阿牛抡起醋钵大的拳头,黄湘玉当下唬得魂都飞了,忙抢过去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这时,门被重重地踢开。 黄老七张着大嘴回头,迎面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那人又在他身上补了几下,疼得黄老七倒地蹬腿大哭:“呜呜呜……你们都是坏人,俺要洞房,俺要娶媳妇儿……” 黄老七在地上打滚儿,刘平和小顺子忙扶起惊魂未定的黄湘玉,带她和阿牛离开黄家。 他们使计拖住了黄家人,又拿药迷加鸡腿迷翻了两只恶犬,才有机会翻院子进来。 刘平后怕不已。 他是黄家村的人,知道黄老七曾发疯打坏了人的事。 要晚来一步,说不定这对母子就凶多吉少了。 黄湘玉显然也想到这点,白着脸儿,将儿子搂得紧紧的。 刘平和小顺子便说是沈家的人,是白姑娘托他们来的。 黄湘玉这才相信了他们。 坐上了回清风镇上的马车,黄湘玉缓过神,便担忧地问刘平他家会不会遭到黄大锤的报复。 刘平轻蔑一笑:“整个黄家村都晓得我跟着沈家大爷做事。他们不敢。” 小顺子也笑道:“黄娘子且放心,就算有事儿不还有咱家大爷,谅他们也翻不起浪来。” 这个时辰,已经到了快吃晚饭的点。 白晓儿早上赶着做好了明儿要卖的糕点,吃过午饭便去定桌椅的木匠家里看了下货,又去锡器铺子里定了一批盛布丁和千层蛋糕的杯碗,付了五两银子定金。 如此忙完,一下午便过去了。 她踩着余辉往家里走去,路过驴肉火烧的时候,恰好人不多。 她不想做饭,便破天荒地去排了一回队,买了两只驴肉火烧,边走边捧着吃起来。 王记的驴肉火烧驴肉鲜嫩,外头的皮酥脆,咬下一口肉汁四溢,鲜美极了。 白晓儿吃完一只,舔了舔唇角,正意犹未尽,抬头见林致远站在门口,墨色的眸子正看着她。 见他目光一动不动,白晓儿脸儿发烫,一双大大的杏眼瞪了过去:“林致远,你看什么看?” 林致远方回神。 他方才见她从夕阳下走来,发色黛黑,眉眼如画,映着漫天晚霞,一时竟看呆了去。 “晓儿又变漂亮了,吾心甚慰。” 这口气,好像他比自己大很多似的。 她如果没记错,他今年刚满十六,搁在现代,也还是个孩子呢。 “哼,再好看也比不过你。” 白晓儿红着脸别过头,掏钥匙开门。 林致远跟在身后进来。 白晓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心一慌停住脚,却和他撞上。 “你……你离我远点儿。”她赶紧跳开。 林致远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明明是你撞上来的,我都没抱怨呢。” 白晓儿横他一眼:“别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不管怎样,今天你都得回家去睡,否则我要赶人了。” “好。” 林致远点头:“我肚子饿了,至少得让我先吃饭,我昨天买的菜还在这儿。” “这可是你说的,吃完饭你就回家。” “知道了。我还想吃上次你做的那道羹汤。” 林致远指的是南瓜面疙瘩汤,白晓儿想了想,便答应了。 篮子就在灶房,里头的那条鱼已经死了。 白晓儿向来不吃死鱼,便把鱼扔了,将剩下的菜一一取出。 林致远买的菜很多,除了一些时令菜蔬,居然有一大块牛肉。 大夏是农耕社会,牛肉算是极稀罕的吃食。 白晓儿见猎心喜,便打算露一手让林致远开开眼界。 白晓儿做饭的时候,林致远很安静地坐在外间看书。 很快,饭菜的香味从灶房飘过来。 林致远放下书卷起身,走到灶房边,看着白晓儿忙活。 她穿着样式古怪的罩衣,一头乌发用帕子包起来,在灶台边转来转去,切菜炒菜的架势都很熟练。 林致远不由觉得他的晓儿什么都好,不光菜做的好吃,就连做饭的模样也比别的姑娘好看。 当他吃到第一口西湖牛肉羹的时候,更坚定了这个想法,心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阿瑶也是极喜欢做饭的,但也仅仅是喜欢,比起白晓儿,简直差得太多了。 这样看来,白晓儿和阿瑶似乎也没那么像了。 她到底……是不是阿瑶? 见他突然放下筷子,白晓儿奇怪极了:“怎么不吃了,难道是我做的不好?” 白晓儿对自己的厨艺向来自负,这让她觉得很受打击。 林致远摇了摇头:“很好吃,只是方才想起了一个故人,心种失落……” 故人…… 白晓儿的心提起,便问他:“什么故人,男的还女的?多大年纪?” 林致远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又拿起筷子吃饭。 白晓儿见他瞒着自己,不由有点生气,故意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林致远看不过眼,自然好言相劝,哄了半天,她才气消。 饭毕,白晓儿起身收拾碗筷,林致远按住她的手:“我来,你好好歇着。” 说着端碗去了灶房。 昨天他点了安魂香,也只让她睡了两个时辰,现下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 她身体本就羸弱,如今天葵迟迟不来,若继续操劳,恐会影响将来子嗣。 外面白晓儿正在翻看林致远的书,见他过来,扬起手中书卷,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林致远,我还以为你看的医书呢?怎么,你想改行考状元?” 语气中带着一丝揶揄。 林致远笑着说道:“是呀,我要考状元。到时你就是状元夫人了,不比做郎中的夫人强?” “呸,谁是你的夫人,少做梦了,汪如笙才是我正经的夫君呢。” 林致远听到“汪如笙”这个名字,表情突然变得凛冽起来。 “晓儿,往后离他远些。你既选了我,就不能同其他男子再有纠缠。” 白晓儿想起他方才有事瞒着自己,故意说道:“可他是我未婚夫啊,因为我爷奶他们,我现下还不能退亲呢。” “既如此,你们不如分家单过。”林致远说道。 白晓儿一脸忧郁:“分家的事儿我和我爷奶说了,可爷知道我做奶油糕点后,说什么都就不答应,还打算拿我爹压我。你知道我娘是个软耳朵根子,人又老实,到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呢。” 林致远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既有本事和珍馐坊做生意,怎会连这么点家事也处理不好?” 白晓儿愣住:“爷奶都是长辈,他们不同意,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致远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办法都是靠脑子想的,利诱不行,还有威逼。” 听了这话,白晓儿愣住,随即摇头:“不行。我若这样做,爹娘他们……定会伤心。” 林致远突然笑了:“这便是症结所在。你做事留有底线,这是你的善良,可那些人和你不同。” 白晓儿便有些郁闷。 林致远说得没错。 在对待白家人的问题上,其实她和柳氏一样,都有些包子。 她始终守着底线,从不主动算计白家人,即便他们咄咄相逼,自己也从未想过主动出击。 而大郎和白老头就不一样了。 大郎就像一条阴冷的蛇,蛰伏在暗处盯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咬自己一口。 白老头就更不用说了,看似公正,实则偏心至极,如今为了几个孙子,竟想霸占自己的全部心血。 思及此,白晓儿一颗心不由变得冷硬起来。 林致远见白晓儿表情变幻,就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 算了算时间,茶差不多泡好了,林致远转身去了灶房。 过了一会儿,他端着碗琥珀色的茶汤出来。 白晓儿忙忙跑开。 在林致远的威逼利诱之下,她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喝掉了茶。 好在没那么苦,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不少。 “知道你怕苦,这是我今天新制的,没有昨天的苦,也无需严格按时辰喝。” 白晓儿毕竟是个少女,见他如此细心,难免有些小感动。 但这并不妨碍她将林致远扫地出门。 送走林致远,她想着终于能睡个好觉,还能泡个羊奶澡,不由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刚洗澡换了衣裳,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白姑娘,是我沈思齐。” 沈大哥? 这么晚了他来找自己…… 莫非是婶儿的事儿有了消息? 一开门,沈思齐提着只竹皮灯笼站在门口,白皙的脸庞在灯下忽明忽暗,显得有点儿阴翳。 “沈大哥,是不是有婶儿那边有消息了?”白晓儿问道。 “是。” 沈思齐点头,面色有点难看。 白晓儿敏锐的察觉到了,忙问:“沈大哥,是不是婶儿有什么不好?” 沈思齐摇头:“黄嫂子很好,她已经回了,现下在牙侩行,就是阿牛……” 白晓儿问道:“阿牛他怎么了?” 沈思齐咬牙:“阿牛在半路被山匪掳走了。” 第六十六章山匪 “清风镇怎么会有山匪?” 白晓儿有些不相信。 沈思齐皱眉说道:“我也觉得蹊跷,但刘平和小顺子是亲眼瞧见的,不会有错……只不知那些匪徒抓走阿牛意欲何为。” 白晓儿可以想象,作为母亲的黄湘玉此刻多么煎熬。 她没有丈夫,只有阿牛一个儿子相依为命。 况且阿牛又是那么懂事可爱。 她心里突突直跳,一刻也待不住了。 “沈大哥,咱们赶紧报官去吧。” 沈思齐却摇头:“再等等,我猜那些山匪为的是劫财,贸然报官,恐怕适得其反。” 他虽没说“撕票”两个字,白晓儿却立刻懂了,便先去看黄湘玉。 上了马车,沈思齐将灯笼挂在车厢内,这才看清白晓儿身上只穿了月白色的寝衣,头发也没梳。 他忙解下披风递给白晓儿。 白晓儿这才惊觉不妥,披上后连声道谢。 暖黄的光下,少女乌发垂散,肌肤晶莹,唇色鲜妍如三月桃花,显出妙龄少女的柔媚,不似平日那般稚气。 沈思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白晓儿突然抬起头,沈思齐忙垂下眼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沈家牙侩行,黄湘玉坐在椅子上,攥着帕子,哭得眼泪都快流干了。 小顺子和刘平在一旁苦劝。 “嫂子别哭了,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提议抄那条小道,阿牛也不会被人掳走。”刘平苦着脸说道。 小顺子红着眼睛,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慌着今天走,好在沈爷面前表现表现,没想害了阿牛弟弟。嫂子你打我骂我吧,憋在心里会得病的。” 黄湘玉只哀哀地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平喝小顺子见她哭,自己也想跟着一道哭。 爷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却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了,这下他们的好日子真到头了。 突然,小顺子抬头,看到门口的沈思齐和白晓儿,喜出望外道:“沈爷,白姑娘,你们回了。” “晓儿……” 看到白晓儿,黄湘玉像找到了主心骨,抓住她的手,哭着说道:“快想法子救救阿牛,那些人要两万两白银,明儿晚上没有就撕票……两万两,我上哪去筹那两万两?把我卖了都不够呀……” 白晓儿吓了一跳,沈思齐忙问小顺子这是怎么回事。 小顺子便哭丧着脸,将方才他走后,外头有人扔了血书进来的事情告诉了沈思齐。 沈思齐看完那张皱巴巴的血书,沉着脸问:“东西是谁扔进来的,你们竟一个都没瞧见?” 小顺子解释道:“那人是个练家子,我和刘平听到响声就跑去,只看到黑影在屋顶上一闪就不见了。” 白晓儿怕沈思齐责罚小顺子他们,便说道:“沈大哥,这不关他们俩的事,那些人显然是冲着我们来的。就算这回躲过去了,还会有下次。” 沈思齐愣住,白晓儿便告诉他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大郎前些日子偷溜进一品豆花,知道了我们做奶油糕点的事。除了他,我爷和我大伯父一家也都知道,怕是因此走漏了风声……” 黄湘玉也哑着嗓子道:“晓儿说得对……大郎是知道这件事的。” 沈思齐想了想,便斟酌着说道:“两万两……不是小数目,依我看先还是报官吧。” 白晓儿摇头:“官自然要报,钱也要凑。不行我拿奶油糕点的方子做抵押。两万两……总够了吧。” 这回不光沈思齐,就连黄湘玉也唬了一跳,她结巴道:“晓儿……这……这怎么行?奶油糕点是你一人琢磨的,我本就是沾你的光,哪能让你为了我……” 白晓儿对她说道:“婶儿,钱没了可以再赚,出了这样的事儿,我怎能视而不救?” 黄湘玉喜极而泣,即便知道这样做不厚道,可终是儿子的性命压倒一切,便没有再劝白晓儿。 “沈大哥,咱们去珍馐坊找大东家吧,这件事情沈掌柜恐怕也作不了主,还得大东家点头。” 沈思齐沉默。 她的奶油糕点一月最少有几百两进账,这还只是寄卖。 照这个势头,两万两银子不到两年就回了。 其实他很想帮她,但他家的钱都投在了买卖上,一时也凑不出这么多现银。 他愧疚的看着她,最终叹了口气:“晓儿,你真想好了?” 白晓儿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沈大哥,别耽搁时间了,咱们快去吧。” 于是沈思齐吩咐小顺子去沈家叫沈掌柜,他同白晓儿一起去了珍馐坊。 珍馐坊后头连着一个偌大的庭院,里面种满了高大的槐木,大东家喜爱阴凉,开了春就常住那里。 白晓儿他们先到一步,在前堂坐着等着,接着沈家的马车就到了。 沈掌柜和小豆子匆匆下了马车,见了白晓儿,也和沈思齐方才问了一样的话。 特别是小豆子,有些不乐意:“晓儿姐,你平时顶精明的一个人,这关头怎么犯起糊涂来?” 白晓儿当即问她:“小豆子,我且问你,若是此番遭难的是你大哥,你会不会也和我一样?” 小豆子哑然:“那怎么能比,黄嫂子又不是你亲姐……” 白晓儿正色道:“小豆子,若没有婶儿当初慷慨解囊,我恐怕早没了。和恩情比起来,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这些话今后切莫再提,省得婶儿听了吃心。” 小豆子见白晓儿有些生气,便不敢多说,只噘着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替你心疼……” 沈掌柜忙制止了小豆子,心里却想到:晓儿这丫头不仅聪明能干,而且心地善良。 和思齐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若她当了自己的侄媳妇,再给思齐生几个儿子,他们沈家一定会越来越兴旺。 沈思齐此刻也和他叔父一般想法,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下定决心要尽早娶她进门。 大东家此刻正要歇息,得知白晓儿来谈转让奶油糕点的事情,立刻睡意全无,忙命人请他们进来。 沈掌柜一来,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大东家。 大东家听后,沉默良久,肃然说道:“白姑娘,若我此刻答应于你,便是乘人之危。” “大东家,这……” 沈掌柜了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大东家定会同意,哪呈想他竟拒绝了。 白晓儿也大失所望,可大东家的下句话又让她惊喜万分。 他看着他,面带笑意:“我看不如这样,我们签订一份文书,以一年为期,银子我先借给你。若是一年还不上这两万两银子,奶油糕点的方子就归我。若能还上,方子还归你。” “大东家……” 白晓儿简直不敢相信。 一年赚两万两银子,条件虽然苛刻,但搁在她身上,却还是能办到的。 白晓儿激动得脸红通通的,沈家叔侄也十分欢喜。 沈掌柜趁机问道:“大东家,您瞧这利息……要怎么算?” “利息就算了,我虽行商,生平却爱重义轻利之人。白姑娘年纪小小却襟怀旷广,很是难得啊。” “大东家,这怎么使得……” 白晓儿刚要拒绝,沈掌柜忙打断她:“我先替白姑娘谢谢大东家。晓儿丫头,这是大东家对你的看重,你可莫要让大东家失望啊。” 白晓儿便不好再拒绝。 否则就是拂了沈掌柜的面子。 利息的事儿她自己想别的法子填补吧。 文书拟好双方画押,沈掌柜便让管家连夜去取银子。 因山匪要的是现银,银子取来,大东家又派了马车送他们回去。 如此一番折腾天快亮了。 大伙儿在沈家喝茶吃点心,只略歇了会子,窗外传来鸡鸣。 白沈思齐干脆好人做到底,便同白晓儿她们一道去衙门报官。 白晓儿回去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又让黄湘玉梳洗一番,几人才往衙门里去。 县令陈大人和沈家颇有几分交情,见沈家大郎相求,便亲自接见了他们。 陈大人瞧见白晓儿和黄湘玉,神情颇为复杂。 因一品豆花案件,白晓儿她们险些被诬告,若没有那位姓林的少年力挽狂澜,戳穿冯三才,说不定黄湘玉已被他错判了。 每当想起此事,陈大人心中就十分悔痛。 自他出仕起,便立志做个好官。 而那冯三才最后死在狱中,案子到现在都没个说法。 这件事情如鲠在喉,令他几乎夜不能寐。 所以当陈大人听完黄湘玉的叙述,登时大怒:“岂有此理。本官治下竟有如此贼子,若不能连根拔起,还我清风县百姓安宁,我这官帽便不要了。” 唬得一旁的师爷连向那陈大人忙使脸色。 后来几人商议一番,决定还按原计划,今天晚上他们先拿银子当诱饵,换出小阿牛。 然后陈大人派人在林子里埋伏,再将山匪一网打尽。 如此阿牛能得救,也能抓住这些乱贼。 得了陈大人保证,大伙儿便兵分两路回去了,黄湘玉依旧恹恹的,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儿。 白晓儿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珍馐坊那边,沈掌柜一早把所有的人都叫来,一一盘查,果然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荷官。 那荷官最后交代,他前几日和一个少年去吃过两次酒,酒后嘴一松便把有个姑娘给他们供奶油糕点的事儿说了,包括每日能卖多少糕点,赚多少银子,都吐了个干净。 这少年听形容无疑便是大郎,沈掌柜当即气了个半死,一面将人打了一顿,赶出珍馐坊,一面又派人给白晓儿送信。 白晓儿得信,知晓大郎如此苦心谋划,心中怀疑更深。 她先前以为只是有人透了口风,没敢往大郎那头想,毕竟山匪不是大郎这样的人能接触到的。 可坐下来一想,事情恐没有那么简单。 可大郎是如何和山匪搭上关系的? 白晓儿再坐不住,立刻去了袁家的杂货铺子。 白娇凤恰好在门口嗑瓜子,瓜子皮飞了一地,见了白晓儿,阴阳怪气地说道:“哟,咱家的大财神贵脚踏贱地呀,这是干啥来了?” 白晓儿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温言问道:“姑,大郎哥在吗?” 白娇凤听她问起大郎,立刻叉腰骂道:“在个屁,见天地往外跑,活儿不干算盘也不学,干脆死外头别回了。” 第六十七章阿牛的手 “大郎哥难道一天都不在么?我还准备让他回村了帮我给我姐带个口信呢。” 白晓儿不动声色,表情看起来有些失望。 她想了想,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姑,要不我晚上再来,兴许还能碰到大郎哥呢。” 白娇凤冷笑起来:“我瞧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明儿个也不用来了,谁知他什么时候回呢?” 要说这段时日,白娇凤对大郎不满到了极致。 爹娘让大郎来二哥的铺子帮忙,存的什么心思早就和她透了底。 论亲疏,自然二哥白春生同自己更亲。 但他如今已是半个袁家人,加上白老太又刚和袁氏撕破脸面。 相较之下,她自然同爹娘一样,希望大郎能早日在杂货铺站稳脚跟,再一步步地,将杂货铺的姓氏由袁变成白。 这也是白老头的最终目标。 大郎若想事成,就需得爹娘压制住二哥一家子,因此他定会乖乖听爹娘的话,而她自己就能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 至于二哥和袁氏的儿子四郎,那孩子还小,又是袁老爷子养大的,算不得正经的白家人,自然就被排除在外。 而这紧要的当头,大郎本该如履薄冰,设法取得二哥的信任,可这蠢货却见天地跑去找周小莹那骚狐狸,简直蠢到了极点,把个白娇凤都气坏了。 白娇凤是个浅薄的人,甚至有些愚蠢,这么想着,面上便有些狰狞,又透着一丝焦虑。 白晓儿心下奇怪极了。 若她此刻晓得上房那些人的谋划,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二儿子尚在,便义正言辞地帮大儿子一家谋划亲家的家业,奇葩又无耻。 简直刷新她的三观。 白晓儿最后见大郎不在,从白娇凤嘴里又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没多呆便告辞了。 不过她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大郎应该和这件事有牵连。 不然这当头他为何夜不归家。 显然是做贼心虚,怕自己找上门,这才避了出去。 回到一品豆花,白晓儿轻轻推门进去,屋里光线昏暗,黄湘玉坐在床头,对着她给阿牛做的小虎头鞋抹泪。 白晓儿脚步很轻,她因此没察觉。 “婶儿。” 白晓儿唤了她一声,黄湘玉转头,她想到自己方才抹泪都被白晓儿看了去,不免有些讪讪的。 “婶儿吃点东西吧。” 白晓儿将一只纸包搁在桌上,里头是热腾腾的包子。 “昨儿起婶儿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别熬坏了身子。” “晓儿,阿牛现下生死不知,我哪吃得下……” 说着黄湘玉的眼泪又下来了,白晓儿叹气,又去灶房打了热水给她擦脸。 “婶儿别担心,阿牛弟弟此刻定然好好的。那些人既为求财,便不会伤害人质。” 白晓儿一边给她擦拭,一边柔声劝着。 黄湘玉却抓住她的手说道:“可我听说有些匪徒,得知报了官,拿了赎金会撕票。婶儿,你能不能让思齐和陈大人说说,让衙门的人今晚就别去了,我怕……我怕那些匪徒会撕票。” “不会的婶儿,阿牛弟弟定会好好的回来的。” 白晓儿反手握紧黄湘玉的手,面色镇定。 仿佛这样做,黄湘玉就能从她身上获取力量和安慰。 过了许久,黄湘玉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白晓儿又劝了她一回,最后为着儿子,黄湘玉强逼着自己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小碗红糖水,又被逼着躺下。 晚上她要同白晓儿他们一起去赎阿牛回来,必须要养足精神。 血书上约定的地点是黄家村连着山的一片小树林,时间是亥时两刻。 白晓儿他们带了几个小厮,用马车拖了八口大箱子,提前一个时辰来到约定的地点。 这片林子草木森森,人迹罕至,作为今日的交易地点是极合适的。 同时也极适合埋伏。 夜风有点凉,灯笼在车前被吹得左右乱晃,白晓儿的心也跟着不安宁起来。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黄湘玉被留在了马车上,等那些人带着阿牛来了,她再让黄湘玉出来。 这是怕黄湘玉情绪激动影响了大局。 “沈大哥,如今什么时辰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逼近,不知为何,白晓儿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这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她的直觉有时很准。 “还有一刻钟。” 沈思齐打开金表看了看,见白晓儿的脸白得可怕,不由问道:“晓儿你怎么了,可是害怕?不如你上车去,这里有我和小顺子他们便够了。” “不用了沈大哥,我还是和你一道吧。” 白晓儿既然坚持,沈思齐便不好多说,只让小顺子取了件披风来给白晓儿披上。 白晓儿刚好有点冷,便披上了,上身之后才发现大小正好。 这件披风显然是女子的样式,上头还绣了兰花,沈思齐是个很细心的人。 白晓儿对沈思齐感激地笑了笑,沈思齐眼睛不由一亮。 披风是浅绿色的云锦料子,样式简单素雅,愈发显得她肤色莹白,墨发如缎,在夜色中宛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莲,清丽而妩媚。 自己眼光不错,这件披风果然很衬白晓儿。 白晓儿此刻惦记着小阿牛,心思全然不在身旁的沈思齐身上。 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比她预料的还糟。 直到天明,那伙匪徒始终没有现身。 这让埋伏了一整夜的衙役们怨声载道。 消息传到陈大人那里,陈大人也气得够呛。 “简直岂有此理,这些匪徒实在狡猾。” 他拍着桌子大骂,吓得夫人和师爷都不敢上前。 而白晓儿她们更多却是担忧。 那些匪徒到底是没打算来,还是提前知道了会有埋伏,才临时改了主意? 白晓儿和沈思齐拿第一种可能劝慰黄湘玉,却背着她商量了半日,最后确定了第二种可能。 须臾到了晚间,沈思齐叫人从珍馐坊端来菜肴。 几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却还是尽力吃了几口饭。 饭桌上黄湘玉强忍着悲痛,边扒饭边说道:“晓儿,思齐,你们说得很对,或许他们就是临时改变主意了,或者又想加价钱,昨儿晚上才没有来。” 话刚说没多久,小顺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手里拿着个黑色的木头匣子,红着眼睛,表情既悲伤又愤怒。 沈思齐打开匣子,表情不由大变。 黄湘玉和白晓儿忙探头去看,白晓儿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由发起抖来,黄湘玉更是尖叫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木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截带血的肥嘟嘟的小手,手腕处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这是阿牛的。 那些人砍下了阿牛的右手送了过来,这就代表他们知道他们报了官。 这便是惩罚! 而且惩罚才刚刚开始。 昏迷的黄湘玉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进屋内,小顺子跑去请大夫,沈思齐亲自拿着东西去衙门找陈大人。 白晓儿指甲都快嵌到肉里去,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她着实不该去衙门报官的。 那陈大人虽为人端方,却头脑简单,容易冲动。 上次他无视种种蹊跷,只凭证物就要治黄湘玉的罪。 这次他的部署怎能做到万无一失? 那些山匪既然开口就敢要两万两银子,就定然知道她的底细,也应当知道她有沈掌柜这个靠山。 沈家在清风县都是排的上号的人家,而那些山匪却丝毫不惧。 这便有问题。 毕竟那冯三才死在狱中也是内鬼所为,这足以证明官衙内并非铁板一块。 她早该想到的。 白晓儿咬着唇,心顿时被后悔充满。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找到林致远。 若林致远在,以他的聪明,他一定能提醒自己,不让自己犯这种错误。 她如今该怎么办? 她怎么做才能弥补黄婶儿失去的东西? 或许已经弥补不了了,阿牛那么喜欢读书,原本婶儿打算入秋了就送他去书院启蒙。 如今阿牛的手被砍了一只,焉知那些丧心病狂的匪徒明日不会送来第二只? 没有了手还怎么翻书如何写字? 她对不起黄湘玉,一切都是她的错。 白晓儿正伤心着,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澈干净的声音:“晓儿,我才走了一日,你怎么又哭鼻子了?” “林致远……” 泪眼朦胧中,白晓儿看到那个淡淡的身影,心的一角彻底崩塌。 她扑进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委屈得像个孩子:“林致远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好久。我去你常去的地方找过你,可他们都说你不在。林致远,阿牛被山匪抓了,手也被人砍了下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白晓儿的泪眼将他胸前的衣裳都浸湿了,林致远心里一阵闷闷的钝痛。 他揽住她单薄的身子,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地哄道:“好了别哭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都会帮你。” 良久,白晓儿才止住哭泣,她从他怀里抬头,见他紧紧地搂着自己,脸立刻红了,她小声说道:“林致远你先放我下来。” 因她比他矮了近一个头,此刻林致远的手臂托着她的臀部,她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且脚悬了空,这个姿势实在过于暧昧。 林致远却难得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若是不放呢?” 第六十八章兵分两路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畔。 白晓儿肌肤敏感细嫩,白皙的耳朵瞬间红透了,像两只煮熟的虾。 她狠狠瞪着他,林致远感到她目光中的威胁,轻笑一声放下她,掏出一方洁白的棉布帕子递来。 “好些了吧,擦擦眼泪。” 白晓儿默默地接过擦了眼泪。 帕子上有股松柏的清香,淡淡的很是好闻。 她心神渐安,坐下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林致远。 末了,她对林致远说道:“林致远,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昨天听婶儿的劝陈大人不要设伏,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白晓儿上辈子曾做过阑尾手术,麻醉劲儿过后,她疼得死去活来了好几天,那种滋味她知道。 可怜阿牛那么小的一个娃娃,被人生生砍断右手。 这种疼,白晓儿想想就觉得崩溃。 这时候,内室突然传来妇人凄厉的嚎哭。 是黄湘玉。 白晓儿立刻起身过去,林致远也跟了过来。 看到白晓儿,黄湘玉立刻抬起头,愣愣地瞧着她,嘴唇翕动着,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儿。 “婶儿你醒了。” 白晓儿担忧地唤了一声,过去扶起她,刚要给她后背垫上枕头,脸上却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黄湘玉突然用力攥着她的手腕,近乎癫狂地叫道:“白晓儿你还我的阿牛来,你还我的阿牛来。” 声音凄厉,带着怨恨。 白晓儿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像破布娃娃一般任她摇晃着,脑子乱成一团麻。 这时,一只手拿住了黄湘玉的手腕,也没见怎么用力,便将黄湘玉同白晓儿分开了。 白晓儿落入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眼睛一酸,差点落泪。 “你没事吧?”林致远问她。 白晓儿摇头:“我没事。” 她只是心里不好受。 黄湘玉待她亲厚慈爱,她早把她当做自己的至亲。 可如今因为阿牛的事,她恨她。 “婶儿你冷静点,阿牛的事我们会想办法的。” 白晓儿向她保证,可黄湘玉却不听进去。 想到儿子那只被砍下的手,身为寡母的黄湘玉彻底崩溃了,说出来的话刀刀入肉。 “白晓儿,我向来把你当闺女一样疼,你嘴上说把阿牛当亲弟弟,可事实上呢?到底还是钱重要,你若不是舍不下那两万两银子,执意报官,阿牛也不至于被人砍了右手……” 说到这儿,黄湘玉又捂着脸哀哀地哭起来,无助又伤心。 “我真是后悔救了你,若我那日没多管闲事,没做这劳什子生意,我的阿牛就不会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白晓儿面色煞白,嘴唇血色顿时褪尽。 她没想到黄湘玉对她怨念至此,这让她十分难过。 林致远轻握住她的手,看向黄湘玉的目光罩了层冰霜。 “黄湘玉,晓儿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若不是她搬来救兵,你说不定已经做了黄老七的娘子,以黄大锤的性子,他可会留着阿牛?” “不,不是这样的……” 黄湘玉愣了下子,想要辩解,林致远又道:“怪只怪你自己贪心。晓儿虽念及情分,愿将生意分你一半,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该接受。 你扪心自问,换作是你,可会将这日进斗金的生意凭白分给外人? 你既存了占便宜的心,便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我……” 这下黄湘玉彻底没了言语。 因为林致远揭破了她的私心。 林致远又道:“所以害阿牛的不是晓儿,是你自己。” 黄湘玉白着脸,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白晓儿心中不忍,拉住林致远的衣袖小声道:“你别说了,还是先想法子救阿牛吧。” 林致远对她安抚一笑:“我保证,阿牛一定会平安无事。不过你得先随我去擦药,不然明日就得肿起来了。” 他指的是她的脸。 就这样,白晓儿随林致远去外头擦药。 林致远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只淡蓝色的瓷盒,将里头浅褐色的药膏用小银勺挑出一点,细细涂抹在她的左颊,轻柔地晕开。 药膏有淡淡的药味,其中还带着花香。上脸有股清凉感,应当是放了冰片薄荷一类。 “晚上就能好了。”林致远说道。 白晓儿垂着脑袋,面上一片舒爽:“林致远,谢谢你。” 听她说谢,林致远说道:“不必谢得这么早,等我找回阿牛再说吧。” 白晓儿眼睛顿时一亮:“林致远,你真有把握找到阿牛?” 林致远笑了,背起药箱往门外走。 白晓儿见他一副胸有陈竹的模样,赶紧跟上。 林致远放慢脚步,两人一路走一路分析,就像亲密的盟友。 林致远的思维很跳跃,白晓儿亦十分聪明,有时只需一个关键词,就能领会他的用意,继而举一反三。 经过林致远的抽丝剥茧,白晓儿很快将一些零散的东西串起来。 林致远看着她,不由对她喜爱更甚。 到了衙门口,两人分道扬镳,白晓儿将林致远的每句话都记牢了,捧着他给石头匣子进了衙门。 衙门里,陈大人正和师爷幕僚聚在一起商议事情,白晓儿见陈大人眉头紧锁,嘴角新起了一圈燎泡,便知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结论。 “陈大人好,师爷好。” 白晓儿上前打过招呼,侧过身子站到一旁,模样十分恭谨。 陈大人便问她:“黄娘子可还好?” “先前看到东西时厥过去,现下已经醒了,只是精神不大好,想必心里惦记着阿牛。” 白晓儿对这无能的陈大人有些怨怼,便实话实说,既没替他遮掩,也没夸大事实。 陈大人脸一僵,神情有点不虞。 白晓儿只是一介民女,他们都是官,这话当真说得不客气。偏他们自知理亏,还不能发作。 师爷瞧见白晓儿手里怪模怪样的黑匣子,立刻转移话题:“白姑娘,这是何物?” 随着师爷提问,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白晓儿解释道:“这是凛冬石做成的盒子,对食物有保鲜防腐的作用。” 师爷自认抓到白晓儿的小辫子,当即板着脸道:“那你拿它来做什么?衙门又不是饭馆。” 白晓儿神色未变,语音清脆地说道:“装阿牛的手。” …… 离这一里之外的城西柳家巷,林致远叩响了一户宅院的大门,门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驼背老者探出头来,瓮声瓮气地问道:“何人打扰老太爷清修,当心被我剁了喂狗。” 林致远目光在老者缺了一半的右耳上扫过,拱手道:“晚辈林致远,有要事求见龙老太爷,还望钟先生予以通传。” 老者听了林致远的话,浑浊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杀气咄咄而出:“你既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龙老太爷也是你这样的人能见的?” 林致远不急不缓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通话,老者敛去杀意,惊疑不定地瞧了他一会子,终是转身替他通传去了。 林致远最后被请了进来,来到了龙老爷子的炼丹房。 龙老爷子挽着道髻,蓄着长胡须,穿一身白色宽袖道袍,上面绣满黑色经文,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他拿着把蒲扇,绕着丹炉一路走一路扇着,显得很是焦躁。 若不是林致远重活一世,定想象不出这神神叨叨的老道就是曾经凶名赫赫、威震三江的龙三。 老者恭敬地上前说道:“老爷,奴才将林公子带到了。” 龙老爷子突然回头,看着林致远,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就是你和钟山说要见我,你还知晓我的道号?” “是。” “那你就该知道,贫道如今一心向道,不理世事已久,贫道帮不了你,请回吧。” 林致远低声说道:“晚辈知道三爷最近遇到麻烦,刚好晚辈粗通医理,知晓葛洪祖师爷的炼丹之法,三爷若能帮我,我就开炉替三爷练一回丹,不知三爷意下如何?” 龙三爷听到葛洪的名字,顿时激动起来:“你真有葛洪的丹方?那个吃了砒霜的女童,还有安家那丫头……是不是都吃了你的丹药?” 对龙三爷掌握到的信息,林致远并没有丝毫意外,他要借助的,正是龙三爷强大的情报网。 “不错。她们都吃了我的九转回魂丹。” 听到九转回魂丹,龙三爷更兴奋了。 他既然敢说,那便是真的。 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撒谎,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 “好,我答应你,你且说来所求何事。” “很简单,我只要三爷帮我寻一个人,不过要在一个时辰内寻到。” 林致远便把阿牛的特征告知了龙三爷,并告诉了他与绑架事件相关的一些情况。 龙三听完,沉吟片刻便答应了。 找人不难,但要在一个时辰内将人寻到却是不易。不过为了那一炉丹,他只能答应。 林致远离开老三爷的宅子,便去了衙门等白晓儿。 他前脚刚到,白晓儿后脚便捧着他给的匣子从大门出来。 此时天气和暖,树木生得葳蕤,淡金色碎光从枝叶间漏下,砸了一地的碎芒。 少女迎着风,在斑驳的光影中向他走来,眼神明亮,神态宛然,一时竟晃得林致远有些睁不开眼。 心比往常跳得快了些。 他是大夫,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向来敏锐。 他只愣了一瞬,便朝她伸出手来:“晓儿,我们回家。” 第六十九章我想吻你 白晓儿将匣子郑重地递到他手上,如释重负地说道:“林致远,幸不辱命。” 林致远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目光里有赞赏,也有欣慰。 他的晓儿和他想的一样能干,果然将东西取了来。 他打开匣子去瞧那只断手,白晓儿害怕地转头,却仍忍不住问:“林致远,若是一个时辰能把阿牛找回,你真能将手接好?” 林致远合上匣子抬头,有些戏谑地说道:“我既是神医,这有何难?” 白晓儿知道现代医学能将手接上,但需要在显微镜下将毛细血管进行吻合。 她有位朋友是骨外科医生,有次喝多了,曾绘声绘色地讲过自己做手术的情景。 如今没有医疗器械,也不知林致远会如何进行治疗。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他的信任。 只是短短的一个时辰,真能找到阿牛么? 白晓儿突然又有点儿不确定。 林致远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现在还早呢……” 白晓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想起黄湘玉和方才发生的一切,她下意识想躲开。 林致远将她心思猜了个透,本打算劝她,想了想,却又改变主意。 他对她道:“既不想回去,不如去我那儿。” 马车稳稳地停在城郊的一座庭院前,白晓儿下车,见到眼前这座三进门的宅子,眸中流露出惊讶。 这座宅子不大,风景却极好。 背后青山隐隐,前庭绿水悠悠。 门前满架蔷薇开得正艳,微风过处,甜香脉脉,令人心情愉悦。 “林致远……这便是你的家?” 林致远付了车钱,走上前解释:“不是家,只是一座宅子罢了。” 他的家远在京城的侯府,这里自然不是。 而且过不了多久,她便会知晓。 白晓儿蹙起弯弯的眉,在心里估摸宅子的价值。林致远开了锁,回头看她,她顿了顿,便跟着进去。 院内有座两进门的宅子,黛瓦白墙,看着干净整洁。 门前花圃种了许多花草,长势喜人。 白晓儿认出里头的紫苏和黄芪,猜想定是新种的,便问他:“何时置下的?” “半年前。”林致远说道。 半年前,也就是他刚刚重生的时候,一天他卖了一株山参,便买下这处。 白晓儿此时精神有些不济,连打了两个哈欠,林致远便让她在屋内休息,去厨房给她做饭。 白晓儿从未尝过他的手艺,隐隐有些期待。 林致远见她眼睛盯着书架,笑了笑,告诉她:“这些书可以随意看,喜欢的就带走。” 白晓儿甜甜一笑,随意抽出一本,走到廊下的长凳上坐下,慢慢读起来。 读到第五页的时候,林致远说饭已经好了。 隔着窗子闻到浓浓的饭香,白晓儿顿觉肚子饿了。 坐下来看到一桌子精致的菜肴,白晓儿更是惊讶。 她悄悄数了数:虾仁烩杏果、清炒百合、菘菜咸蛋粥、五香牛肉丝,居然还有一道面疙瘩汤。 四菜一汤只花了不到一刻钟,时间这样短,她自认做不来。 林致远真是能干。 天底下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林致远见她发呆,直接将筷子塞到她手里:吃饭吧,凉了恐伤胃。” “嗯。” 白晓儿听话地点头,喝了一口面疙瘩汤,抬头:“林致远,你要是改行做厨子,御厨都要给你挪位子呢。” 这便是在夸他。 林致远微微一笑:“又是厨子又是糕点师傅,晓儿,我哪有那些工夫?” 白晓儿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笑,林致远又道:“不过你若喜欢,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白晓儿拿勺子的一抖,粥险些洒出来。 她斜他一眼:“谁要天天吃你做的饭,腻都腻死了。” 林致远听了,深以为然:“也对,一人做一天才不会腻。” “……” 吃完饭,林致远起身洗碗。 她坐在桌前,见他在灶前忙碌,时而回头对她一笑,心底终是泛起丝丝的甜。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车轱辘声。 有人来了。 白晓儿心念一动,林致远已经先她一步推门出去。 高大的合欢树下停着一辆灰色的老旧马车,林致远信步走了过去。 驾车的驼背老者下车,掀开车帘指着里面说道:“林公子,你要的人给你找来了,可别忘了答应我们老太爷的事。” 林致远向内瞧了一眼,眸光闪过一丝惊讶,末了颔首说道:“请钟先生转告三爷,人我收下,答应他的事我会尽快完成。” 钟山面上皱纹舒展,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他抱拳说道:“话我会替公子带到,如此便告辞了。” 他弃了马车,驼着背离开。 林致远从车里抱了一个人出来,白晓儿上前掀开包裹的被子,被子里露出一张睡得香甜的小脸,果然是阿牛。 “林致远……那位龙三爷居然真在一个时辰内找到阿牛,你是不……答应了他什么?”白晓儿敏锐地问道。 林致远没打算瞒她:“我与他也算各取所需,龙三帮我找人,我替他练一炉药,仅此而已。” 白晓儿这才放心。两人便带着阿牛进屋。 当林致远卷起阿牛的衣袖,饶是白晓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吓得面色惨白。 她想想阿牛的断骨之处,再瞧他粉嘟嘟肉乎乎的小脸蛋,一时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晓儿,帮我将匣子取来。”林致远吩咐。 白晓儿这才回神,从外间抱来匣子,林致远见她面色苍白,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温言道:“你去外头候着,我来替他接上手。” 白晓儿问他:“需要我帮忙么?” “不必了。” “那……那就拜托了。” 临出门,白晓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林致远站在阿牛身前,表情冷肃,手中刀片泛着寒光,对着那只断手割下。 她寒毛一竖,立刻转头。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林致远推门出来。 白晓儿见他面色苍白,玉白的额头上渗出细汗,忐忑地看着他。 “林致远,成功了吗?” 林致远点头,唇角漾起一抹笑意:“已经续好了,调养几月就能恢复如初。” 白晓儿又十分小心地问道:“能拿笔写字么?” 林致远一愣,道:“和常人无异。” 白晓儿甜甜的笑了,心底的负罪感这一刻终于消失,她拉住他的衣袖,颤声道:“林致远,谢谢你。” “我接受你的感谢,不过,我不太喜欢这种方式。” 眼前突然一暗,白晓儿身子腾空,林致远抱着她径直向内室走去。 “林致远你快放我下来,你想做什么?”白晓儿挣扎着,声音有些慌乱。 林致远一言不发,推开门进去。 屋内有张精致的千工拔步床,丝质的被褥帐幔细细地熏了香。 白晓儿被轻柔地放置在床上,林致远俯身上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柔滑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耳畔,白晓儿立刻感到一阵冰凉。 心砰砰地跳着。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轮廓较往日更为清晰。 他的五官极精致,比女子更甚,有种动人心魄的瑰丽。 而他的鼻梁偏又生得很高,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如此便不带一丝女气,不笑的时候气质冷峭,反而显得锋锐迫人。 “林致远……” 白晓儿眸子开始涣散,表情有些迷惘。 林致远认真地看着她道:“闭上眼,我想吻你。” 说着,不给她拒绝的余地,他的吻便落了下来,白晓儿突然惊醒,眼睛反而睁得更大。 傻姑娘。 林致远轻笑,熟练地撬开她的唇舌。 她比记忆中还要甜软,带着一丝生涩,一丝甜蜜。 他十分喜欢。 白晓儿最后被他吻得近乎晕厥,因为助眠香料的作用,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林致远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从背后拥着她,静静地闭上双眼。 三更,他的眼睛突然睁开,在夜色中似罩了一层寒霜。 转头,一旁白晓儿仍在沉睡。 他为她掖好被子,轻轻起身点了灯,移步去了庭院。 此时月色如霜铺了满地,那棵高大的合欢树下,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厢中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大郎口中塞着麻核,手脚反折,被绳子紧紧捆成一团,蜷缩在车厢的椅子底下不能动弹。 他觉得自己喉咙疼得像火烧,呼吸越来越难,腿脚麻木地没有了任何感觉。 他是不是就要死了? 大郎既害怕又绝望,几乎就要放弃,一个娇弱俏丽的身影突然闯入脑海。 不,他不能放弃。 小莹还在盼着他回去。 他死了小莹该怎么办,她一定会被父母逼着嫁给林大成那混蛋,这会害死她的。 大郎想着,便又有了求生的欲望,他憋着一口气,死命挣扎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向车厢外挪动。 “白子杰。”突然有人唤他的大名。 大郎睁圆眼睛,瞧着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了进来,掀开帘子。 车外林致远拎着盏油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唔唔……” 大郎见是他绑了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那些人口中的林公子居然是他。 他抓自己来这儿到底要做什么? 想起他是那林大成的儿子,大郎顿时恨得眼睛都红了。 林致远伸手将他从车上拖下。 大郎脸着了地,下巴重重磕到地上,接着嘴上一疼,似被什么重物抽了一下,麻核就吐了出来。 只是随之出来的还有他的两颗门牙。 “你倒比我想象中更会折腾。” 林致远淡淡说道,月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眸中冷意让大郎吓了个哆嗦。 “今天月色如此之好,大郎,不如我们来算算账吧。” 第七十章汪如笙的爱慕 “咳咳……” 大郎趴在地上,狼狈地吐出嘴里血水:“林致远,我和小莹真心相爱,是林大成那混蛋横刀夺爱……” 事到如今,大郎竟以为他是替林大成教训他。 林致远一言不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突然,他手中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映着月光,寒气森森。 吓得大郎连滚带爬往后退:“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我警告你,杀人是要偿命的啊……” 林致远撩开衣摆,姿态优美地蹲在他身前。 大郎只觉得颈上一凉,刀刃割破皮肤,湿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当下唬得尿了裤子。 “林……林大爷,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林致远眸子微眯:“大郎,我要你命又有何用?我只问你一件事,你老实说来便可。” 大郎此时除了答应,还能如何。 不过一刻钟,林致远便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看似简单,原来牵扯甚广,除了大郎、朱老五和那些山匪,汪如笙的母亲周氏也牵涉其中。 既有周氏,会不会是那周扶林的授意。 按上一世的轨迹,周扶林于本月初七救下微服出巡的七皇子,考评得优,不日将破格授官为大学士,带汪如笙一同赴往京都。 七皇子由朱贵妃所出,是天子最宠爱的幺儿。 自己的继母朱氏就是朱贵妃的亲姐。 朱氏一族门生众多,朱相权倾朝野。 周扶林为七皇子所赏识,很快成为七皇子的左膀右臂。 而那汪如笙也尽得舅舅周扶林的真传,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尚了丹阳县主后权势愈甚,做出无数伤天害理之事。 林致远想起前事,眸色渐冷。 大郎在一旁苦苦哀求:“林……林公子,我什么都跟你讲了,你能不能将我放了……” 林致远微微一笑:“帐还没算完,怎能放你走。你放心,待去了衙门,陈大人会好好听你解释的。” 他刺了大郎的哑穴,将他扔进马车,回去换了身衣裳。 白晓儿还在沉睡。 他灭了香炉,掀开被子上床,轻轻揽住她的腰。 白晓儿的身子柔软香甜,因时常用羊乳沐浴,着股淡淡的乳香,和处子清香混在一起,十分好闻。 林致远爱极这个味道,便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处。 天色大亮,白晓儿翻了个身,林致远方才躺过的地方一片温热。 她回忆昨晚上的那个吻,脸上一阵发烧。 她从懵懂到迎合,两人唇舌纠缠,最后她竟昏了过去。 实在太丢人了。 刚准备起身,林致远端着只黑漆雕花托盘进来,阳光明媚,射破到她跟前,令她不适地眯起眼。 “起来洗漱吃东西。” 林致远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两只精致的瓷碗,碗里分别装着青菜瘦肉粥和核桃酥酪。 “林致远,现在什么时辰了?” 白晓儿突然想起阿牛:“阿牛没发热吧?” “现在还早,阿牛没有发热,吃了早饭我们送他回去。” “嗯。” 白晓儿披衣起身。 想起黄湘玉,心里又有点不自在。 吃完早饭,林致远将她带到院中。 见到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大郎,白晓儿吃了一惊。 “林致远,大郎这么这副模样?” 林致远便将事情经过告诉她:“整件事情是大郎策划的。他原本打算让山匪绑了你,但朱老五不同意,便把注意打到黄湘玉母子身上。” 想到大郎为了银子,竟半点不顾骨肉亲情,欲至自己于死地。 白晓儿神色微冷。 “原来是朱老五……难怪我一直猜不透大郎如何和山匪搭上。如今才知道,是朱老五从中牵线。” “不仅是牵线,朱老五睚眦必报,上次就恨上了你,若不是忌惮安夫人,怕是早对你动手了。况且财帛动人心,两万两白银除去打发山匪的两千两,余下的一万八千两,这二人原本打算平分。” 林致远没有告诉白晓儿周氏也牵涉其中,周扶林已然得势,让她知道反而危险。 林致远提议将大郎送到官衙,白晓儿先前有点犹豫。 大郎毕竟是她的血亲。 林致远便告诉她,阿牛的手是大郎亲自砍下的。 这将白晓儿吓坏了。 大郎年纪轻轻如此狠毒,而且他恨极了自己。 留着他,就像一枚炸弹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她不能再心软了。 最后大郎被送到县衙。 陈大人正在和幕僚商量营救事宜,得知小阿牛被找着了,顿时喜出望外。 当下将大郎一顿审问,录了口供关进大牢,又派人去拿那朱老五。 这回陈大人可是发了狠,尽管朱老五死不承认,还是将他收了监。 巧的是朱老五的新娶的九姨娘跑来衙门告密,指认朱老五和山匪来往密切,还拿出一些信笺,没想除了这回的公案,还翻出朱老五买通狱卒杀冯三才灭口的事来。 陈大人见之前那桩悬案也有了出处,精神大振,又将朱老五提出来上刑。 朱老五可谓百口莫辩,当下被打了个半死,剩了一口气扔进死牢。 至此朱家湾群龙无首,朱老五的妻妾子女为着朱老五留下的家业吵翻了天。 而九姨娘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据说当晚便和青梅竹马的情郎坐上了离开清风县的船。 在她走后,周扶林的人打算找九姨娘灭口,没想却扑了个空。 周扶林听着家奴来报,面色阴鸷。 他特特派人盯着九姨娘,却不知她究竟如何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脱的。 且九姨娘偷出一沓信笺,里面却没有袁氏同朱老五交易的那张收条。 收条到底去了哪儿? “大人,要不要派人去追?”家奴问道。 周扶林虽未正是授官,可这几日家中奴仆却已改了称呼。 周扶林眯了眯眼:“算了,随她去吧。” 不过一个女子,走了便走了。 料想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如今时来运转,那天和笙儿无意中救下一个锦衣少年,没想却是当今七皇子。 七皇子对自己十分感激,且和笙儿投契,他的前程眼见有望,那程大人立刻转了风向,不仅给自己评了甲等,更将笙儿引荐给当世大儒魏思涯。 魏思涯曾是帝师,和安佑棠并称南安北魏。笙儿若能投入他门下,将来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周扶林便唤来汪如笙身边伺候的小厮司砚:“司砚,我且问你,少爷这几日可有好好温书?” “回大人的话,没……没有呢。” 司砚不敢说谎,见周扶林面色变了,便跪下磕了个头,竹筒倒豆子般地说道:“大人,自那日您不让少爷出门,少爷就闷闷不乐,每日饭懒怠吃,书页不看了,索性躺着睡觉。 奴才想着大人用心良苦,便苦口婆心劝了几句,没想到少爷发怒,还用砚台砸我让我滚。” 听了这话,周扶林思忖片刻,便起身去了后院。 如今汪如笙住在后院风景最好的暖阁,临窗一条淙淙小溪,夏日绿树成荫,冬日暖阳和煦。最适宜读书。 可他居然如此不惜福,实在太令自己失望。 周扶林沉着脸推开暖阁的门,汪如笙果然仰头躺在床上,衣裳散乱,面上胡乱盖着本翻开的书本,也不知睡着了没。 周扶林拿开书,闻到一股子酒味,几乎气的生烟。 他将书本撕了,狠狠摔他脸上,汪如笙穆地被惊醒,突然起身,一双深井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舅舅……”他开口,声音有点嘶哑。 周扶林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舅舅。我还当你什么都忘了。如今秋闱在即,你不去温书,每日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瞧?” 汪如笙被骂得低下脑袋,一声不吭。 过了会子,他突然又抬头,望着王扶林急切地道:“舅舅,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好好温书,好好考学,我会考上状元给家里争光,只要您答应我娶晓儿过门……” “你做梦!” 周扶林指着外甥,气得浑身打颤:“你十几年的书读狗肚子里了。你将来是要娶高门千金的,白晓儿身份低贱,连做妾都不够格。你趁早歇了这心,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汪如笙听出了舅舅话中的狠意,不敢再辩,垂着头,指甲狠狠嵌到了肉里。 周扶林见他消停了,顺了顺气,才道:“明日我便让你母亲去白家退亲,再过几日我们就随七皇子一同上京,你最好好想想清楚,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周扶林走后,汪如笙挫败地蹲下身子,抱着头,眼角流下一滴泪珠。 晓儿。 晓儿。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苦涩极了。 她那日救了他。 当他知晓那好心的姑娘就是自己的未婚妻,每当想起她,他的心里就甜丝丝的,像吃了蜜一样。 为此他总想见她。 因怕她不高兴,他只会在放学后,扔下书本,偷偷跑到一品豆花旁边的巷子里看着她。 她总是穿着简单却漂亮的衣裳,站在柜台后,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像天上最亮的星。 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排细白的糯米牙,还有嘴边浅浅的梨涡。 纯真又可爱。 他爱极了她的笑容。 他也想去光顾她的店铺,可又怕她想起母亲就生气。 为此他只能时常给钱让同窗买上十几份豆花分食,为的是照顾她的生意。 可惜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直到那几回,他看见她身边有了另一个少年的出现,他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汪如笙想着,心里像是缺了一角,闷闷地痛。 而白晓儿自然不会知晓少年的心事。 一品豆花此刻人仰马翻,白家一大家子得知大郎被下狱,统统从落叶村赶了来。 其中包括白晓儿素未蒙面的爹白秋生。 第七十一章白晓儿的冷酷 黄湘玉看到阿牛的时候,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在他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眼泪又流了出来。 得知儿子的手被林致远接上,今后还能和正常人一般,黄湘玉看着白晓儿,却说不出话来。 就像瓷器摔碎了再黏上,终究会留下裂隙。 人与人之间亦然。 黄湘玉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白晓儿亦不能。 这件事没有对错,白晓儿扪心自问,换作自己是黄湘玉,她或许会同她一样,甚至可能更冲动。 黄湘玉低着头,许久才涩然说道:“晓儿,对不起。” 语气歉疚,却带着一丝疏离。 白晓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事。” 她想,只要黄湘玉愿意,她依旧是自己的亲人。 嘴唇还有磕到牙齿的时候,她并不怪她。 黄湘玉最后抱着阿牛去了一家医馆,白晓儿和林致远陪她一道。 因续手之说太过骇人听闻,便说是受了外伤。 医馆的大夫看过,让母子二人住下。 白晓儿付了半个月诊金,又额外给了三倍的伙食费,叮嘱医馆照顾好她们母子俩。 回去的时候,林致远和白晓儿坐在马车上。林致远突然问她:“生意还做不做?” 他指的是和黄湘玉的生意。 白晓儿淡然一笑:“若婶儿愿意,自然还像往常那样。但我觉得经了这件事,她恐怕会主动离开。她若真的要走,一品豆花就归她,如此也算给她们孤儿寡母留条后路。” 林致远笑道:“价值几千两的铺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怎没见晓儿对我这般大方过?” 白晓儿红唇微抿,斜着眼儿瞪过去。 “林致远,你难道还缺银子?买下那么大的宅子还在我跟前装穷,可笑我省下胭脂钱给你买纸笔,谁知你心里怎么笑我呢。” 这段时日,白晓儿五官明显长开。 莹白的小脸婴儿肥未褪,眉眼却愈加秾艳起来,显得清纯稚美。 林致远心念微动,拉过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我的晓儿本就生得美,胭脂反而污了颜色。” 白晓儿红着脸挣开手:“乱说什么,我哪及你万分之一。” 林致远爱极她害羞的模样,看着她的眼睛道:“晓儿,闭上眼。” 白晓儿一愣。 林致远又道:“我想吻你。” 林致远斯文俊美,其实骨子里极霸道。 白晓儿尚未反应过来,就落入了他怀中。 “唔。” 少年的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清冽至极,带着侵略的吻令她浑身战栗,想推开却反手勾住他的脖子。 过了许久,林致远从她唇上移开,她起身推开他,红着脸怒道:“林致远你流氓。” 林致远看着她笑:“小点声,要下车了。” 白晓儿这才惊觉马车停了,急忙整理起头发来。 方才他捧着她的脸,将她压在车厢坐垫上,头发都被弄乱了。 林致远见她越忙越乱,拉过她用手代替梳子,替她挽了个发髻。 白晓儿伸手摸了摸发髻,狐疑道:“这么熟练,你是不是常替女子梳头?” 林致远微笑:“这辈子除却你,只有我娘亲。” 白晓儿心里漾开一抹甜蜜,下了车,发现一品豆花的门开着,里头站满了白家人。 除了大郎,其他人居然都到了。 她面色微冷。 “晓儿。” 柳氏见她回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道:“你大郎哥好好地怎会被下狱?晓儿你和那安夫人相熟,能不能去让她求县太爷放了大郎?” 柳氏话刚说完,白老大又接着道:“晓儿你也是俺白家人,大郎若是去坐牢,汪家肯定就不要你了。就算为了你自个,你也得把大郎给弄出来。” 见白晓儿沉着脸不做声,白老头也开口:“晓儿啊,你大伯说得在理,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汪家那头……” 话没说完,便被一人冷冷打断。 林致远从外面走来,眼神凌厉地从白家人身上扫过,众人直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不敢同他对视。 “大郎勾结山匪,绑架勒索,犯的是死罪,任谁也救不了他。”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白晓儿便将大郎犯下的罪行同他们讲了。 丁氏听了险些厥过去,蹬着腿儿倒地大哭起来。 柳氏和白蕊儿这才知道阿牛经历了这样的惨事,唬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说不出话。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白秋生突然说道:“晓儿,算爹求你了,你能不能瞧在爹的面子上救救你大郎哥?” 这是白晓儿重生以来第一次见着自己的爹。 她先前就看到了这个老实懦弱的男人,只是他一直没说话。 没想他讲的第一句话便是替大郎求情。 白晓儿便说道:“爹你知不知道,阿牛的手是大郎砍下的,就算县太爷同意放人,婶儿都不会依。” “那……那你能不能求求她,把衙门的案子给撤了。”白秋生愣了一瞬,仍祈求道。 白晓儿似笑非笑:“爹觉得可能吗?婶儿只有阿牛一个儿子。我听人说,这样的罪行可是死罪呢。” 话音刚落,丁氏高亢的哭声嘎然而止,这次是真昏过去了。 最后白秋生居然拉着老四白冬生一起给白晓儿磕头,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保住大郎性命。 白秋生甚至说,实在不行,就将一品豆花和奶油糕点的方子卖银子去打点。 白晓儿听了这话,冷笑不已。 这就是她嫡亲的爹。 为着侄儿竟不顾女儿死活。 果然好得很。 林致远看向白秋生的目光也有些不善,只是碍于他是外人,不好多言。 但为了教他们死心,白晓儿还是带着白秋生和白老头去了趟县衙。 陈大人一连解决了两桩悬案,此时心情十分轻快,见白晓儿和林致远一道来了,忙令人请进来。 “白姑娘,两万两银子已经找着了,等记录完了就归还。”陈大人十分客气地告诉她。 白晓儿道谢,白秋生和白老头听到两万两白银,险些站不稳,看向白晓儿的目光震惊不已。 特别是白秋生,脑子已经糊成了一锅粥。 眼前的少女……真的是他的三闺女白晓儿么? 白晓儿看一眼白秋生,问陈大人可否放了大郎,陈大人又换了副面孔,声色俱厉地将白老头狠斥一顿,说他养儿不教,家里出了这样心肠歹毒的儿孙,皆是他这个祖父的罪过。 一番话讲得白老头抬不起头。 加上陈大人盛怒之下气势咄咄,白老头和白秋生哪见过这种阵仗,早把事先打好的腹稿忘了个干净。 最后两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丁氏又是一顿大哭,揪着柳氏不肯放。 柳氏被丁氏鼻涕眼泪弄了一身,抹泪向白晓儿求助,白晓儿心一硬,拉上白蕊儿往后头去了。 “晓儿,咱就这样走了,娘一人咋办呀?” 白蕊儿有些担心,回头望了两眼。 白晓儿拉住她的手:“姐,我不想再惯着娘。既是她揽下的事儿,就让她自个想法子去。” 白晓儿后来得知,白家人一得信儿,其他人尚未发话,柳氏和刚刚赶回的白秋生就说上镇上找白晓儿帮忙。 如此白家人才浩浩荡荡来了这里。 白晓儿跨过门槛,瞧见白老头垮着肩膀,蹲在井边抽着旱烟,模样说不出的落寞。 仿佛老了十岁。 白老头察觉来人,抬头瞧见白晓儿,立刻起身熄了烟斗:“晓儿,爷求你件事儿……” 白老头语气几近哀求,带着惊惶,再也没有了长者的架子。 方才在衙门,他已经被那陈大人吓破了胆。 白晓儿没有说话,便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老头这才道:“如今别的也不求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想个法子保住大郎的命?” 大郎是白老头的第一个孙子,白老头很是喜爱,连带着对老大一家子都很纵容。 只是这份纵容如今却成了索命的绳索,白老头悔恨得很。 白晓儿见白老头确有悔意,想了想,便慢慢说道:“爷,不是我不帮忙,只是您方才也听见了,陈大人说勾结山匪是死罪。” “晓儿。”白老头声音猛然高了一度。 白晓儿淡淡看他一眼,柔声道:“不过此事并非没有转圜,我可以去找安夫人提一提。安夫人最爱吃我做的糕点,现在做还来得及。” 白老头不蠢,相反还很精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神态恬静的孙女儿,心里发寒,立刻道:“晓儿,爷现在就带他们回去。你好好做糕点,爷等你的回信……” 话未讲完,白秋生就走过来大声说道:“爹您说什么呢,现下大郎那边没个头绪,俺们怎能走哩?是不是晓儿这丫头跟您说了什么?看我不教训她。” 白秋生是个孝子,当下作势欲打白晓儿,把白老头唬一大跳。 “蠢货,还不住手。” 白老头急声说道:“你个糊涂蛋,难道为着大郎,咱一家子啥活计都得撂下?再说这儿地儿小也挪不开身,俺们还是回去等信儿。” 白秋生被白老头这么一吼,诺诺地不敢吭声。 只是心里有些不明白,方才爹还说要住这儿让晓儿想办法,怎么这会子便又说要走。 不过爹的话总不会错的,白秋生瞧了白晓儿一眼,闷头闷脑地去了前头传话。 白晓儿终于送走白家人,脸上也有了笑容。 临走时柳氏握着白晓儿的手满脸不舍,白蕊儿也说要留下来陪白晓儿,但都被白晓儿扯由头赶了回去。 她并非习惯独自一人,其实是怕她们留在这儿,林致远不好随时过来找她。 想起林致远,他方才去了安家给芙姐儿看诊,算算时间如今也差不多了。 白晓儿便带上银子出了门。 拐过街角,再往前就是安家。 隔着花影,白晓儿突然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那声音带着惊慌无助,婉转如莺泣,白晓儿身为女子,都觉得骨头瞬间酥了一半:“林大哥,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别担心,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第七十二章不准你再碰我 少年的声音清澈,干净,如春风拂面,令人莫名心安。 是林致远。 白晓儿心下一凛,蹙起新月般的眉,听见那女声又道:“林大哥,可是我真的害怕极了,毕竟大郎哥是为了我……” 话未说完,被林致远冷声打断:“是谁,出来。” 窸窣轻响,白晓儿从玉兰花树后转出,林致远见是白晓儿,只愣了一瞬,便说道:“晓儿,你怎么来了……” 他微笑着,就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晓儿目光微凉,在周小莹身上停了一瞬,又看向林致远。 这两个人男俊女俏,站在一处竟是十分登对。 特别是周小莹,雪白的脸蛋微红,卷翘的睫毛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她时不时去看林致远,一双眼睛像小鹿一般怯生生的。 白晓儿心头无名生出一股怒火。 她越生气,面上越淡然:“我出来买点东西,刚巧从这儿路过。你们慢慢聊,我不打搅了。” 说罢白晓儿径直往前走,她的拳头藏在袖子里,嘴唇有些发白。 她很紧张。 她想知道林致远会不会丢下周小莹来追自己。 可她失望了。 林致远并没有来。 拐过街角,周小莹娇媚的声音隐约传来,白晓儿再忍不住,低下头,两滴眼泪砸落在尘土里,溅起细微的灰尘。 “晓儿姐。” 白晓儿抬头,小豆子和沈思齐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东西,正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她忙伸手擦了眼泪,小豆子见她眼睛红通通的,急忙上前问道:“晓儿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白晓儿摇头,过了一会说道:“婶儿和阿牛搬去医馆住了。” 小豆子还要再问,被沈思齐用眼神制止。 “晓儿,听说你家里来人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原来他们两个是特地来帮忙的。 白晓儿心中生出暖意,笑了:“我这儿地方小住不下,我爷就带着他们回村等信儿去了。” 沈思齐便放下心来:“这样就好。” 他将手上的东西拿给白晓儿看,这是他给阿牛准备的一些补品,白晓儿于是提议去医馆看黄湘玉母子。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沈思齐将陈大人那边的新情况告诉白晓儿:“那些山匪已经伏法,朱老五的家也散了,老婆孩子回了老家。陈大人下令整顿朱家湾,现下监牢人都装不下了。陈大人准备腾几间库房出来当做牢房。” 白晓儿想了想说道:“陈大人是个好官,他将两万两银子的收条给了我。” 一般破了这样的大案,官府就算还银子,也会照例抽个一二成,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 可陈大人却没有这么做,他给白晓儿的收条上,清清楚楚地盖着官印。 沈思齐亦赞同:“陈大人嫉恶如仇,虽有些意气用事,但瑕不掩瑜。” 医馆里,黄湘玉正在喂阿牛吃饭。 阿牛遭了这场大难,向来懂事的他突然变得十分粘娘亲,连饭也不肯自己吃。 黄湘玉喂阿牛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勺白米饭,温柔地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轻声说了句什么,阿牛的眼中就放出了光彩,搂着黄湘玉的脖子咯咯地笑。 白晓儿看着这温馨的一幕,眉眼也变得温柔起来。 沈思齐在一旁看到,突然想到叔父的话。 晓儿这样喜欢阿牛,将来定会是个好母亲。 白晓儿唤了声“婶儿”。 黄湘玉抬头,看到一身淡绿衣裳的白晓儿,表情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变得讪讪的。 她本以为晓儿不会再来看她,没想她这么快就来了。 沈思齐和小豆子也来了。 小阿牛看到白晓儿,很是高兴。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他叫着“晓儿姐姐”,跳下娘亲的膝盖朝她奔来。 白晓儿怕伤着他的手,忙蹲下身子抱起他,心疼地问:“阿牛的手还痛不痛?” “阿牛是男子汉,不怕痛呢。娘说阿牛以后还能读书写字,是晓儿姐姐和林哥哥救了阿牛。” 白晓儿摸了摸他肉乎乎的包子脸,抱着他去椅子上坐着玩。 沈思齐和小豆子上前将东西放在一旁,安慰了黄湘玉几句。 沈思齐极有眼色,见白晓儿似乎有话想和黄湘玉讲,略坐了会子便拉着小豆子走了。 小豆子满脸的不乐意:“大哥你干嘛不和晓儿姐一块走,我早上还见她和那个小白脸一起下的马车。” 沈思齐表情微顿:“晓儿是个好姑娘,她既有婚约在身,便不会朝三暮四。” 小豆子睨他一眼:“且随你吧,到时别哭鼻子才是。” 屋内白晓儿和黄湘玉相对而坐,阿牛坐在白晓儿的膝上抓着白晓儿的头发玩。 晓儿姐姐身上香香甜甜的,他很喜欢。 白晓儿开门见山问黄湘玉等阿牛好了,是否打算继续同她做生意。 黄湘玉婉拒了。 因为林致远的话点醒了她。 她之前一直占着白晓儿的便宜不自知。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她越来越舍不得这三成的利。如今她想明白了,便准备重操旧业,继续买豆腐。 白晓儿听了黄湘玉的打算,说道:“其实我昨天已经想好了,若婶儿愿意,我们继续原来的生意。不愿意,我们就分开。一品豆花的铺子仍归你,一品居归我。” “这……这怎么成?” 黄湘玉起身,立刻拒绝:“一品豆花是你的心血,我只不过出了几十两银子的本钱。我不能要。” “婶儿,实不相瞒,如今我忙着一品居的事,豆花已经不打算再卖了。婶儿既做熟了,丢下怪可惜的。毕竟有不少熟客,也算得上一门不错的营生。” “这……这怎么成?” 黄湘玉仍是拒绝,白晓儿便让她看在阿牛的份上务必收下。 黄湘玉想着阿牛,最后答应了。 白晓儿这才松了口气,又说这段时日奶油糕点的钱仍分她三成。 这回黄湘玉却怎么都不肯,白晓儿想了想,便没有坚持。 黄湘玉抱着阿牛将她送到医馆门口。 夕阳西下,晚霞铺了满地。 白晓儿徜徉在霞光里,纤细的背影几乎要和夕阳融成一色。 黄湘玉募地有些鼻酸。 白晓儿亦然。 回忆起一品豆花里的点点滴滴,就像发生在昨日。 如今终是散了。 她回到一品豆花,隔壁的王氏新裁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画了个娇俏的梅花妆,摆手让白晓儿过来参详。 “晓儿瞧瞧这一身如何?” 王氏扭着小腰在她跟前转了一圈儿。 白晓儿瞧了瞧,赞道:“很好看。王嫂子人美穿什么都好。” 白晓儿与她寒暄几句告辞。 王氏转了转手中的美人团扇:“她家里人不是都走了吗?怎么还闷闷不乐的,真是奇怪。” 白晓儿不知道王氏在心里嘀咕她,回家后没什么胃口,就准备泡个澡。 她烧了两大锅热水,调好水温,又往里面倒了一桶羊奶,撒上些粉色的蔷薇花瓣。 她褪下衣裳跨入木桶,只露出白嫩修长的颈项和脑袋。 这些时日她身子长开了不少,胸前的曲线愈加玲珑,渐渐地有了少女的韵致。 她的皮肤如今被养得极好,嫩生生的,吹弹即破。水珠一淋上去就滑了下来,好像一块嫩豆腐。 蔷薇的香气在室内飘散开来,白晓儿沐浴在甜暖的香气中,神经渐渐放松。 她背靠着浴桶轻轻闭上眼,竟睡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醒。 水已经凉了,白晓儿恋恋不舍地从桶里起来,穿上单衣,踩上细麻织成的鞋。 出门前她又在外头披上那天晚上从沈思齐那里得来的披风,才拎着水桶出去。 她在将水浇了院子里的树,突然觉得身上有些懒怠,便打算回屋去睡,小花却跑了过来,呜咽着用小鼻子蹭着她的腿。 这便是饿了。 白晓儿失笑,去厨房下了碗鸡蛋肉丝面条,自己吃了一小半,大半给了小花。 安顿好小花,她漱了口倒头就睡。 这一睡便到了半夜。 迷迷糊糊中,白晓儿感到身体的一侧有些热,好像自己靠着某个热源。 她嘤咛一声,转身朝凉爽的地方靠去,没想那热源竟追着她不放,到最后浑身都发起热来。 白晓儿口干舌燥,突然一股清甜的水哺入她干燥的口腔,白晓儿突然睁眼,眼前是林致远放大的脸。 她明明已经在门上上了两道锁,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她吓得伸手去推他,却被他锁住双手压在头顶,直至她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这个人才放过她。 “林致远……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晓儿委屈地吸着鼻子,声音带了丝哭腔,还有隐隐的怒火。 林致远竟也不嫌热,紧搂着她软绵香甜的身子,轻轻吻了下她微汗的额头,在她耳边说道:“晓儿,我今天很想你。” 明明是正经不过的人,却屡次轻薄自己,还说这样不知廉耻的话。 他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 白晓儿又羞又恨,锤着他的胸口小声地哭起来:“林致远,我讨厌死你了。你是不是当我和周小莹一样,给点甜头我就会陪你睡?” 第七十三章白晓儿被怀疑 林致远扳过她的脸,少女柔嫩的脸上犹带泪珠,在暗夜里晶莹发亮。 他轻声说道:“周小莹……我连她手指头都没碰过。晓儿,我从未想过要和她睡觉,我只想和你……” “别说了别说了。” 他如此没脸没皮,白晓儿臊得又哭起来:“我不想听,你别碰我,离我远点儿。” 林致远半夜摸到她床上不说,还对她又亲又抱,这事一旦传出,她的名声就完了。 她挣扎着,林致远却将她搂得更紧。 他清瘦的胳膊刚好环在她胸前刚刚发育的柔软之处,隔着两层薄薄的寝衣料子,白晓儿感到后背一阵火烫,烫得她一阵眩晕。 林致远用下巴摩挲她柔亮的发,嗅着她身上甜暖的蔷薇香,心情好得似要飞起来。 “晓儿,我之前一直觉得人生凄苦,活着未必是件好事。可如今和你一起,我觉得快活极了,便想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 他语音带着愉悦。 白晓儿募地怔住:“林致远你……” “让我抱一下可好,就一下。” 这一刻,他就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眼巴巴地,紧抓着手里的糖果不放。 白晓儿终究没作声,红着脸任他紧紧地抱着。 不多时,林致远就睡着了。 白晓儿转头看他,翻涌的思绪撕扯着她的神经,使她困意全无,将要天明才睡着。 清晨,林致远穿衣下床,白晓儿还未睁眼。 林致远在床头燃了一支安魂香,推门出去。 小花正在门前欢快得追着自己的尾巴打圈儿。 见林致远从主人的房里出来,小花喉咙里发出稚嫩的呜呜声,防备地盯着他,却不敢上前。 狼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小花有狼的血统,比一般的狗警觉。 昨夜林致远翻墙进来时,浑身杀气,吓得小花趴在窝里不敢出来。 今天的林致远和昨夜不同,但小花依旧不敢贸然上前。 他蹲下,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守着晓儿,知道么?” “汪。”小花竖着尖耳朵,听话地叫了一声。 林致远这才起身去厨房做早饭,而后出门。 白晓儿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想起小花还未吃饭,立刻跑去看。 没想小花碗里搁着一块添得干干净净的大肉骨头,这小东西显然已经被人喂过了。 她拍了拍小花的脑袋:“我还指望你给我看家护院呢。一根肉骨头就将你收买了,你可真没骨气。” “汪汪。”小花摇着尾巴,委屈地叫了两声。 白晓儿笑了,进到厨房,见到锅里温着青菜虾仁粥,正散发着香味。 是林致远一早做的。 白晓儿满怀心事地将粥吃了,开始反思昨天的事。 自和林致远一起,她就变得迟钝起来,脑子好似生了锈。 周小莹昨天说的话明显有蹊跷,而她只顾着吃醋,连缘由也不问。 “周小莹为何要说大郎是为了她?” 白晓儿蹙眉,心里想:“如果单指大郎为她铤而走险策划绑架案,周小莹为何会这般害怕,她并不像面上看起来那样胆小。不对,这件事一定有内情。” 白晓儿相信自己的直觉。 以大郎对周小莹的迷恋,只要周小莹开口,就算让他摘掉自己心肝,他恐怕也甘之如饴。 周小莹既然去找林致远倾诉,那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白晓儿于是坐在家里等林致远。 很快到了晌午,周围的人家飘起炊烟,林致远依旧没回。 白晓儿去街口的煎饼摊上买了煎饼,吃了一半觉得太硬,多的就用汤泡了给了小花吃。 小花不挑食,吃得很欢。 白晓儿心绪不宁,拿了纸笔开始写字。 因这段时日无暇练字,如今写来很有些生疏,甚至比前些时更糟。 她悬着的手腕略微松了一分,落下的那一笔就歪了。 她瞧着那不堪入目的字,顿时没了兴致,将纸揉成一团。 外面传来敲门声,白晓儿起身开门,沈思齐站在门口,神色有些凝重。 “晓儿,案子已经结了。大郎被判了斩刑。” “怎么会这样?” 白晓儿吃了一惊。 她曾私下问过林致远,因阿牛平安归来,银钱未受损失,加上这是白家内部纷争,大郎至多判个流放。 死刑是她说着唬白老头那些人的。 为的就是让他们害怕,消停几天。 可如今却…… 白晓儿忍不住蹙眉。 沈思齐告诉她:“大郎在牢里什么都招了,除了绑架阿牛,他还犯了另一宗命案。前几日街上一个小混混被人一刀捅死,原来是大郎干的。” 白晓儿眉心突突直跳。 “案子昨天已经结了,他为何自寻死路?大郎没那么蠢。” “我也觉得奇怪。我问了当时的书记官,他说大郎说自己罪孽深重,对不住枉死的人,良心发现才坦白。” 白晓儿沉默一阵,突然提出想去牢里看看大郎,问沈思齐可有办法。 沈思齐点头,这件事自然难不倒他。 他自去安排,白晓儿枯坐着等消息。 脑子里一会儿晃过大郎阴戾的眼睛,一时又变成白老头悲苦的脸,最后闪过周小莹如花的笑靥。 在坐立不安中,沈家的马车来了,白晓儿转身去屋内拿了一包银子,那几张银票也被她塞入袖中。 马车停在县衙的后院,他们一扇窄窄的角门进去,一个年轻的衙役引他们过去,一路畅通无阻。 看到大郎,白晓儿立刻将一锭五两的银子塞给那衙役:“劳您费心,一点子心意拿去喝茶。” 衙役笑了笑,推辞:“沈爷已经打点过了,哪能再贪白姑娘的。” 说着对守卫使了个眼色,几人一同退到外面。 沈思齐见他们走了,也问白晓儿是否需要自己回避。 白晓儿想了想点头。 沈思齐笑着去了外面,心里终究有些失望。 终于只剩两人。 坐在地上的大郎突然抬头,对白晓儿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灯下泛着寒光。 “你来了,知道了我要被砍头,心里很痛快吧?” 大郎一开口,还和以前一样的调调。 阴阳怪气,咬牙切齿。 他根本没有反思,也不曾良心发现。 他和陈大人说的那些都是些鬼话。 大郎根本没杀人。 白晓儿想到这里,便对他眨了眨眼,面上挂着柔恬的笑:“大郎,你说得对,我是很开心呢。从今往后我不用再担心有小人嫉妒我,吃里扒外给我背后捅刀子。这难道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么?” 大郎果然激动起来,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要脸的贱人,谁嫉妒你?你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我白子杰。 白晓儿,你根本就不是白家人,我二妹白晓儿早就死了,你是妖怪,附在白晓儿身上的妖怪。 你会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是妖法。我要去跟陈大人讲,将你抓起来,再请法师来做法,这样就能现出你的妖怪原形……” 大郎表情狰狞,眼珠儿赤红,死死攥着精钢铸成的栏杆,恨不得一把将白晓儿撕碎。 白晓儿小脸微沉,垂下的长睫掩去她所有的情绪,藏在袖中的手却在发抖。 大郎虽偏执,但他说对了一点。 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堂妹白晓儿。 大郎瞧出了端倪,白家其他人会不会也有怀疑? 生平最大的秘密被人窥视,白晓儿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安。 好一会儿她才稳住心神,想起此番来意,她轻轻对大郎说了三个字,这回换作大郎变了脸色。 她和大郎一共单独呆了一刻钟,最后沈思齐他们进来,大郎已经恢复了平静,像方才那样垂头坐在地上,不言不语。 直到白晓儿离开,大郎也没有抬头。 沈思齐方才坐在外面,隐约听到一点声响,像是两人起了争执,便在想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晓儿会不会主动和自己提及。 然而他失望了,白晓儿并给有提及什么,一直沉默着,心事重重的模样儿。 “晓儿。” 沈思齐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若有烦难不妨告诉我,两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强。” 白晓儿却摇头:“沈大哥,我只是觉得大郎罪不至死。他才十七岁。”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就这么戛然而止,她心有不忍。 沈思齐皱眉:“可他已经招认杀人,想要翻案恐怕很难……” 白晓儿笑了笑:“沈大哥,这几日总是麻烦你,耽误了你做生意。” 沈思齐一愣:“不妨事,生意上有刘平他们盯着,我并不用时时都在。” 白晓儿知他说的是客气话,心中甚为感激,便也说了很多感谢的话。 沈思齐越听心越往下沉,他很想告诉白晓儿不必和自己这样客气,客气便显得疏离。 他是心甘情愿帮她的,并不需要她如此感谢。 可白晓儿根本就不明白他的心意。 或者是明白也装糊涂。 沈思齐这样想着,心中又有些焦躁。 这时,白晓儿回头说道:“沈大哥,我到了。” 她是在催他回去。 沈思齐眸色一黯,告辞离去。 这时有人唤白晓儿,白晓儿抬头,王氏趴在对面二楼的栏杆上对她促狭地眨眼。 白晓儿此刻没有心思和她玩笑,转身走到自己店门口。 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门。 屋内收拾得极为整齐,桌上也刚擦过,泛着稀薄的水光。 一股清冽的药味从后屋飘来。 林致远在给她煮药茶。 白晓儿悄悄松了口气,一颗心落回实处。 林致远端着药碗出来,微微一笑:“你回了,先喝药吧。” 白晓儿深深看着他:“林致远,要我喝药可以,你得先告诉我大郎和周小莹的事。” 第七十四章周小莹来访 林致远将碗搁在桌上,叹气:“你都知道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他的晓儿这么聪明,这件事瞒不过她。 “是。” 白晓儿点头:“大郎被判了斩刑,他说自己杀了人。事实上他在撒谎。” 林致远眸光微动,白晓儿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看过来:“我一提周小莹的名字,大郎脸色就变了。人是不是周小莹杀的?” “是。” 直到如今,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林大成欠了赌债,于是拿周小莹抵债,周小莹不从,误杀了那个人。她不是故意为之。” 白晓儿不知其中还有这个缘故,愣了一瞬,冷声道:“既如此,背锅也该那林大成,与大郎何干。” 林致远颇有些无奈,看着她说道:“晓儿,这是大郎自己的选择。” 白晓儿哼了声,转过头去,林致远想了想,最后告诉她真相:“周小莹有了身孕。” “身孕……” 白晓儿立时惊得呆了,瞪大双眼:“孩子……难道是大郎的?” 林致远颔首:“我替她把过脉,按时间算,是大郎的无疑。那几日林大成不在。” 这下轮到白晓儿彻底凌乱。 她委实没想到,周小莹此时居然有了大郎的骨肉。 难怪大郎那样狡诈的人心甘情愿替她送死。 如今将周小莹推出去已是不能了。 她只能求林致远:“你快替我想想办法,我答应了白家人保大郎性命。” “好。” 林致远答应了,指着桌上的药茶。 白晓儿端起碗喝了。 夜里他又顺理成章地留宿。 白晓儿想将他赶到堂屋去睡,林致远怎么都不肯,说自己头痛,只有抱着她才睡得着。 白晓儿又气又急,便将床让给他,自己在堂屋打了地铺,没想被子没睡热就被连人带被子抱走。 小花在门口呜咽,警惕地盯着抱着自家主人的登徒子。 林致远冷冷瞧过来,小花一惊,最后耷拉着脑袋回窝里睡去了。 “林致远,你离我远点儿。” “你别抱着我,热死了。” “林致远你还要不要脸。” 折腾半天,结果白晓儿又被他吻得近乎晕厥。 她刚要抗议,结果林致远做出更过分的举动。他微凉的手探入她的衣襟,罩在还未发育完全的软绵之上。 指尖带着电流,从她敏感处划过,描绘着美好的形状。 白晓儿瞬间吓呆,动也不敢动。 “晓儿,怎么还是这样小,你月事还未来吧?” 半晌,他低声问她,声音带了一丝黯哑。 羞得她突然哭起来。 林致远抽出手,搂着怀中软绵绵的小人儿哄着,结果越哄泪越多。 她就像个水做的娃娃。 最后白晓儿实在哭累了,哑着嗓子赶他下床。 林致远自知理亏,不敢再闹她,悻悻地抱了被子去堂屋打地铺。 白晓儿恨得咬牙,心想明日他如果继续赖在这儿,她就搬去医馆陪黄湘玉母子。 总比被他坏了清白强。 翌日,林致远又比她起得早,等她醒时,热腾腾的小米粥已经端到桌上。 他逆着光向她走来,手中拿着一双粉色的缎面软底绣鞋。 白晓儿记起昨晚的事,气哼哼地转头。 林致远蹲下,捉住她纤小的足。 “鞋子磨脚都不知道,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他轻笑,将鞋子给她穿上,表情温柔而认真,近乎带着虔诚。 白晓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怔怔地看着,四目相接之时,又忍不住红了脸。 这顿饭吃得很是温馨,昨夜的尴尬也被林致远方才小小的举动化解。 林致远边吃边絮絮地叮嘱白晓儿要记得喝药茶,夜间多加衣裳,白晓儿最后忍无可忍:“你不过出门两天,用得着这般?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林致远笑而不语,临出门时捏了捏她嫩滑的脸颊,语带威胁道:“我不在时不准招蜂引蝶,被我知道了,后果自负。” 白晓儿便气呼呼地瞪他,他想了想又道:“你不如搬去黄湘玉那里,你一人,我总归有些不放心。” 林致远前脚出门,白蕊儿托人带来口讯,说白家那边知道大郎被判斩刑,已闹成一锅粥,恐怕马上就要来她这边,让她有个防备。 白晓儿吓了一跳,立刻将贵重的东西收拾了,背了个包袱,抱上小花出门。 隔壁王氏得知她要去黄湘玉那里避风,便向她应承:“晓儿妹子放心,有嫂子我在,那些人休想踏进一品豆花一步。” 白晓儿知道王氏有的是办法对付白老头他们,于是笑了,脚步轻快地去了医馆。 阿牛的屋子是医馆里最好的一间,阳光充足,透风阴凉,黄湘玉此时正抱着阿牛临窗数数,见白晓儿来了,自是十分开心。 阿牛瞧见圆头圆脑的小花,稀罕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撒手,黄湘玉摸了摸小花水滑的皮毛,感叹:“到底是狼崽子,才两个月就长得这般大了,和半岁的狗崽差不离。” 说罢又问白晓儿为何来这里。 她背着包袱,又带着小花,肯定不是来看他们这么简单。 白晓儿坐下,面色有些阴郁:“婶儿,大郎惹上人命官司,陈大人给判了斩立决,等上头批下就要行刑。” 黄湘玉听了,自是唬得不轻。 虽然她恨大郎砍了儿子的手,但如今儿子已然没事,大郎年纪轻轻却要丢命,不知他爹娘会如何地肝肠寸断。 白晓儿见黄湘玉表情,便知她怜悯大郎,于是将周小莹的事说与黄湘玉听了。 黄湘玉半晌没回神,末了还流了几滴泪。 “当真是前世的冤孽。大郎再混账,到底还有几分良心,知道护着周小莹母子。只不知没了大郎,那周小莹带着个孩子要如何过活,白家那边可会认……” 白晓儿不由冷笑:“婶儿别替她担心,不管大郎最后如何,我都断定周小莹会打掉腹中胎儿。她心思根本不在大郎身上。” 黄湘玉不敢相信:“那她还和大郎……” 白晓儿说道:“他委身大郎,怕是为了摆脱林大成。” 黄湘玉哑然,又问:“那大郎怎么办,就这么白白送死?” 白晓儿便告诉她:“我已托人想办法去了,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就这样,白晓儿一连在医馆住了两日。 医馆的饭菜不错,又有人收拾屋子,她什么也不用做,只用陪黄湘玉说话,陪阿牛玩耍,竟过得极舒心。 这两日,她和黄湘玉之间又重新恢复了亲密。 她们虽是女子,但都是聪明通达之人,有些事说开便好。 她走时,小阿牛恋恋不舍地搂着她脖子:“晓儿姐姐,你一定要来看阿牛哦。” 白晓儿柔声说道:“好,等阿牛把这几个字学会了,姐姐就教你认更多的字。” 小阿牛重重地点头:“嗯。小花也要来。” 白晓儿甜甜笑着:“知道了。” 路上她心情颇佳,抱着小花,踩着林致远送的软底绣花鞋,绕路去杂货铺买了不少吃食。 王氏今天早上捎信过来,说白家人已经走了。而且林致远也要回来,她想给他好好做顿饭。 到了雨花街,她没有回去,而是先去了水粉铺子,将刚买的蜜枣送给王氏。 王氏笑吟吟地接了,含了一颗蜜枣在嘴里,兴冲冲地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教训那些人的?” 白晓儿知道她是个热闹性子,便顺着话头道:“想啊,嫂子赶紧告诉我。” 王氏掩嘴一笑,便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我还当他们一个个有多厉害,原来都是些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特别是你祖父和大伯,听到我说擅闯民居是要下狱的,便唬得不敢上前。 一堆人后来真的在门口坐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才灰头土脸地走了。” 白晓儿便问她:“我爹娘和我姐姐来了没?” 王氏道:“怎么没来,你爹沉着脸不说话,你娘哭得跟个泪人一般,劝都劝不住,不知道的,怕是以为她才是大郎嫡亲的娘呢。” 白晓儿听了,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这两日避了出去,柳氏肯定对她生出怨怼。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娘是个软性子,平日蚂蚁也不敢踩死一只,大郎是她侄儿,她肯定伤心。” 王氏也附和:“是呢。你娘瞧着就是个面善的,你回头可要多劝着些。” 又说了几句闲话,白晓儿告辞出来。 走了两步,小花突然从白晓儿怀里跳出,对着旁边的巷子里一阵叫唤。 “呀。” 巷子里的人似乎被吓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谁?” 白晓儿走进巷子,看见一个美貌的妙龄女子捂着小腹,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小花。 见她来了,又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地瞧过来,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这女子正是周小莹。 白晓儿抿唇不语,目光静静地在她身上扫过。 今日春光明媚,她穿着鹅黄色对襟春衫,下面系着浅紫色百褶裙,腰间垂了根长长的蝴蝶流苏络子,倒是十分应景。 再看她面上细细地敷了香粉,眉毛描得弯弯的,嘴唇红艳鲜嫩,显是上了妆。 大郎因她生死未卜,她仍将自己打扮得鲜妍。 白晓儿眸中闪过一抹轻视。 周小莹敏锐地察觉到了,难堪地咬了咬唇,而后细声细气地说道:“晓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第七十五章两个人的秘密 白晓儿开门请周小莹进来,又给她倒了杯水。 周小莹小声道谢,目光低垂,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白晓儿竟从中看出几分忧伤。 她在周小莹对面坐下,问:“周姑娘,你想说什么?” 周小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般,娇娇柔柔:“晓儿,大郎的事想必你都知道吧。” “嗯。”白晓儿点头。 小心翼翼地看了白晓儿一眼,周小莹又道: “晓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还念着骨肉亲情。但大郎犯的是人命官司,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我听三伯口气,说要卖掉你的店铺去衙门打点……晓儿,这可是个瞎窟窿,你不能犯傻呀。” “周姑娘,大郎待你情深似海,你却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想保住大郎性命?” 白晓儿朝周小莹看过去,眸光清亮,淡然如水,周小莹心里有些发虚,随即又生出股恼火。 她极讨厌白晓儿这种淡然的样子,好像自己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无足轻重。 明明大家都一样,凭什么她能嫁给汪如笙享少奶奶的福,自己却要被林大成那混蛋糟践。 她到底哪里不如她? 周小莹压下心中不快,换上副悲怆的模样儿,垂泪道:“晓儿,我虽和大郎好了一场,但杀人偿命的道理我也懂。这些话不说,我的良心怕是一辈子难安。” 那你陷害大郎良心就安了。 白晓儿抿着嫩红的唇,眸光瞬间冷下来。 周小莹却以为她是恼了白家那些人,趁势又添了把火:“晓儿,你可能不知大郎有多恨你,他说只要他能翻身,第一件事就是找你报仇。不仅是你,就连蕊儿姐和馨儿妹妹,他都不会放过。” 周小莹将大郎对白晓儿的恶意细细说与她听。 她意图太过明显,白晓儿自然明白。 她想借刀杀人除掉大郎。 自己就是这把刀。 现在白家唯一能出去奔走的唯有她,只要她恼了大郎,去陈大人那里掺上几句,大郎只怕死得更快。 到时周小莹就能悄无声息地打掉腹中胎儿,再想法子嫁人。 毕竟她长得漂亮,人年轻,头脑又聪明。 倘若林致远没告诉她真相,或许自己真会着了她的道。 这个周小莹,还真是狠毒。 她想利用自己,就别怪她不客气。 白晓儿想着,心下渐冷,嘴角却带上浅浅的笑意:“小莹,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小莹见自己计谋得逞,自然喜出望外。 她拉着白晓儿的手,柔声劝了几句,起身袅袅娜娜地走了。 白晓儿盯着周小莹的背影,很快便有了主意。 她去沈家牙侩行找到沈思齐,说出自己的打算,沈思齐立刻应下。 白晓儿今日穿着豆绿色撒花交领襦裙,梳了简单的抓髻,用同色发带系住,余下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清纯又明媚。 沈思齐眼中映着少女娇俏的模样,面上绽放出层层叠叠的笑意。 “晓儿,你之前说要请我吃饭,今日可得空?” 突然间,他很想吃她亲手做的菜。 他眸光落在她白嫩嫩的小手上。 不知这双手做出来的饭菜,会是何等美味。 白晓儿却想到林致远,他或许已经回了。 她一脸为难:“抱歉沈大哥,一会我要去婶儿那边,我答应了阿牛要教他写字……” “那就改天吧。你的事我马上去办。” 沈思齐眸光微闪,表情依旧温和。 …… 暮色将至,白晓儿拎着裙摆往家里跑,额上渗出密密一层细汗。 两日不见。 她居然真的有些……想念他。 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念着自己。 心砰砰跳着。 少女的衣裙迎风层层散开,像一支亭亭摇摆的荷。 林致远立于门前。 看着她向他跑来,稚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红晕,一双明媚的眼睛因为惊喜而变得亮晶晶的。 猝不及防,她脚下踢到一块石子,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同时也撞进他的心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 林致远将她高高抱起,带她进屋,脱下她的鞋袜。 动作娴熟而自然。 白晓儿心神微颤。 初见时他也是为她医足,只是没有如今这般大胆,握着她的足不放。 他为她细细检查一番,低声道:“还好,没有受伤。” “林致远,你想吃什么?” 见他看过来,她红着脸说道:“我今天买了好些菜。” 林致远心下一暖,微笑:“什么都好,晓儿做的我都喜欢。” 白晓儿跑到厨房去忙活,林致远坐下来,拿了一卷书慢慢地看。 时光流逝,安静而美好。 是夜,林致远又无赖地霸占了白晓儿半张床。 这次他却没有动手动脚,只是静静握着她的手,两人小声说着话。 白晓儿将白日周小莹来找她的事情告诉他。 她有些齿冷:“大郎对她爱逾性命,甘愿为她去死,她却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林致远说道:“周小莹生性多疑,不等到大郎咽气,她断然不会打掉腹中胎儿,这是她最后的护身符。时间拖久了,对她不利……” 白晓儿恍然。 到时候肚子大了,她的名声只怕会更糟。虽然现在也不见得多好,但总比未婚先孕强。 周小莹瞧着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孩儿,心思竟如此缜密。 白晓儿惊叹,林致远又告诉她:“晓儿,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再过几日,会有人顶替大郎认罪。那人之前做过山匪,手上犯了几条人命,再添一条也不算多。” “林致远……” 白晓儿一惊。 这样的事,这样短的时间…… 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他只是个出生乡野的少年啊。 看着他冷峭俊美的侧脸,白晓儿心中悚然。 他的身世,他的医术,他的谋略,他身上偶尔流露出的气势,还有他那古怪的病…… 他身上有着很多的秘密。 自己在对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陷在了他精心编制的情网里。 他说他喜欢自己,到底是真是假?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毕竟她身上也有秘密。 “晓儿,你怎么了?” 她的手突然变凉,林致远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月光下,她的小脸有些白。 “我……我今日很累。”她目光躲闪。 林致远不疑有他:“那就赶紧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闭上眼睛。” 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像蝴蝶翅膀划过,酥酥麻麻。 白晓儿被他搂在怀中,心中不安越来越大。 翌日一早天未亮,林致远叫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 隔壁王氏见了,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笑着对白晓儿使眼色,好像在说年轻真好。 白晓儿上了马车,有些心不在焉,林致远将糕点拿过来给她吃,她只吃了两块便吃不下了。 “喝点水吧。”林致远递过来一杯水。 白晓儿接过喝了一小口。 “林致远,我们去哪儿?”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红叶寺。” 林致远握住她柔软的小手:“之前说过要带你去看杜鹃花。今日天气不错,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马车平稳地向前驶去,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停下。 白晓儿下车时,发现自己处于山间,空气湿润而清新。 葳蕤树木间掩映着一座恢弘的寺庙。 白晓儿抬目望去,那院墙一眼竟望不到边,也不知这座寺庙到底有多大。 “这便是红叶寺?怎么如此安静。”她问。 他之前不是告诉他,杜鹃开时游人如织。 “今日是沐修日,并不对外开放。” 他解释完,便握住她的手,拾阶而上。 白晓儿足底踩在冰凉的石阶上,跟着他的步伐。 到了门口,守门的圆脸小沙弥瞧见林致远,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林施主来了。” 他笑着,目光轻轻在白晓儿身上一扫,却没多问,领着他们往里走。 “觉浅大师刚出关施主就来了,可见施主和鄙寺甚是有缘。” 小沙弥一路走一路和林致远说话,几人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处清幽的禅房。 小沙弥停下,合十念佛:“二位施主请稍候,我这就向觉浅大师通传。” “有劳圆通师父。” 林致远颔首,亦行了一礼。 白晓儿见那小沙弥快步去了,灰色的僧袍在老旧的门槛上一溜而过,倏尔不见。 不多时,小沙弥推门出来,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白晓儿觉得佛门重地须得虔诚,便挣开林致远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禅房。 觉浅大师坐在一只蒲团上,手里握着串木质佛珠。 白晓儿见了,不免吃惊。 因为这位大师看起来实在年轻。 且五官生得端正俊美,用俗语来讲就是很有佛相。 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湛蓝无垢,清澈如泉,仿佛一眼就洞穿所有的秘密。 白晓儿被他瞧着,心生敬畏,觉浅突然问林致远:“这位姑娘就是林兄的意中人?” 语气熟稔,带着调侃。 白晓儿怔住。 觉浅接着道:“姑娘是想算命,还是求姻缘?” 不待白晓儿回答,林致远立刻把白晓儿的生辰八字递过去,说道:“姻缘。” 白晓儿一头黑线,他是何时知晓了自己的生辰? 却听觉浅惊讶地道:“呀,奇怪,这位姑娘和你一般古怪,我竟算不出姻缘。” 林致远长眉微挑:“那命格呢?” “自然也算不出。” 觉浅似乎有些生气:“林兄从哪里找了这样一位姑娘,莫非故意砸我招牌?” 林致远面色恢复如常,握住白晓儿的手淡笑:“既算不出,那便告辞了。” 语气中竟有淡淡的愉悦。 白晓儿任他牵着,心神一阵恍惚。 觉浅说她和林致远一样瞧不出命格。 她是穿越而来,林致远会不会同她一样…… 她心神巨震,抬眸看向林致远,林致远眸光幽深朝她看来,其间含了几许炙热。 刚要开口询问,林致远揽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压在粗粝的树干上,缠绵的吻瞬间落下。 第七十六章白晓儿初次出手 唇齿相融间,白晓儿呼吸不畅,白嫩的脸颊绯色渐生,却反手勾住他的脖子。 这一刻,两个身怀秘密的人竟然生出心意相通之感。 白晓儿想,我不是一人,他也和我一样,我们都不属于这里。 这让她心里生出小小的窃喜……和归属感。 林致远则暗暗在心底发誓:“这一次不管她是不是阿瑶,我都不会再放手。” 回去后,林致远一连消失几日。 算时间朱氏的人已经来了,他要先解决这件事情。 其间大郎果然翻了案,有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杀了那混混,且人证物证俱全,陈大人询问过死者家属后,将案子结了。 林致远办事向来可靠。 大郎沉冤得雪,最后判了流放,白家人依依不舍送到城外。 白晓儿居然也去了。 临走时她支开其他人,和大郎说了几句悄悄话,大郎居然哭了起来,再抬头,看向白晓儿的目光只有感激。 周小莹得知大郎翻案,却吓得花容失色,如坐针毡。 当天夜里,她戴上斗笠,去一家偏远的药铺里买了堕胎药,没想正是这个举动,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堕胎药不知是药效不够还是与她体质不和,她吃完五六天,胎儿都没下来,只是淅淅沥沥地流着鲜血,肚子隐隐作痛,像是月事来了一样。 周小莹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 毕竟那时才十来天,误诊也是有可能的。 林致远不在,周小莹不敢请大夫。 渐渐的,她相信了自己没有怀孕的“事实”。 林大成最近也没来找她,许是对她腻了,至此她的一颗心又开始活络起来,每天打扮地花枝招展地去邻村的姨母家串门。 姨母一家虽然听到些风言风语,但奈不住周小莹生得漂亮,手巧嘴甜,当下就给周小莹做起了媒,最后竟被一家姓余的地主家的儿子瞧中。 那余公子儿子在镇上读书,和汪如笙是同窗,生得斯文俊秀,自小立志要找个绝色的。 而周小莹虽不是绝色,却分外娇弱惹人怜爱,余公子在周小莹的精心安排下,“不小心”冲撞了她,自此念念不忘,死活要娶她过门。 余公子是老来子,爹娘十分溺爱,见儿子以死相逼,最终点了头。 周小莹欣喜若狂,就在余公子的娘亲带着媒婆上门提亲时,却发生了一桩意料之外的事。 未来的婆婆余夫人刚问过周小莹生辰八字,周小莹羞答答地给婆婆敬茶,没想腹中突然绞痛起来,竟疼得她一头栽下去。 余夫人大骇,忙用自家马车送周小莹到医馆,余公子得了信课也不上,跑到医馆去候着。 没想到周小莹下身血流不止,最后竟娩出一个死胎来。 余家登时大怒,包括那位做了王八的余公子,当下连杀了周小莹的心都有。 在余家有意的宣传下,这件事似长了翅膀,一夜传得遍整个清风县。 周家哪有脸面再呆下去,只得收拾了东西灰溜溜地离开了清风镇,去别处谋生。 当白蕊儿得知这件事,跑来和白晓儿讲:“晓儿,那周小莹可真是……幸亏老天有眼,这件事提早被发现,不然余家可亏大了。” 白蕊儿拍着胸口。 如果定亲后发现周小莹怀孕,即便是退婚,余家声誉还是会蒙羞。 余公子日后想再找到一门如意的亲事就难了。 不过……真的是老天有眼么。 白晓儿甜甜一笑,露出细糯的小牙齿。 “姐,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坏事做多了终究会有报应。” 白蕊儿深以为然:“是呀,还好大郎不在,他若知道心里该多难受呀,毕竟他那么喜欢周小莹。” “是呢。” 白晓儿点头附和。 送走白蕊儿,她拎着两匹尺头,去沈家向沈思齐道谢。 沈思齐见白晓儿来了,十分高兴。 “沈大哥,这件事情多谢你。” 白晓儿郑重说道。 沈思齐看向她的目光便多了一丝慎重。 其实在整件事情中,他出力甚少。 他不过应她请求买通药铺,把周小莹要的堕胎药换成调经药,然后遣人盯着周小莹,必要时“帮”她一把。 是眼前娇柔的少女,她算无遗策,竟将所有的事情都预料到了,这才有如今的结果。 到底是怎样玲珑的心思,才能设下这样的局。 沈思齐心中微寒,又生出一丝敬佩。 白晓儿比他想象中聪慧。 自己……真配得上她吗? “沈大哥,怎么了?” 白晓儿见他出神,不禁问道。 “晓儿,你如何笃定知周小莹会被余公子瞧中?”沈思齐问。 那余公子寻觅绝色佳人为偶的消息,是白晓儿令人“无意间”透露给周小莹的。 “周小莹生得美,又娇柔多情。况她极擅长笼络人心。世间男子没有不喜欢的。” 白晓儿微笑。 周小莹这样的女人最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 大郎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况周小莹背水一战,定会使出全身解数,未经人事的余少爷如何逃得出掌心。 沈思齐又问了白晓儿几个问题,白晓儿一一作答,最后他问道:“晓儿,我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饭,今天可有时间还?” 白晓儿想了想,最终答应。 不过她不想沈思齐去自己那边。 那里有她和林致远甜蜜的回忆,陌生人的闯入会令她感到不舒服。 沈思齐便提议去自己的别院。 白晓儿准备买菜,沈思齐却说东西已经备好。 白晓儿跟沈思齐上了马车,到了别院,小豆子躺在浓荫下的贵妃榻上打瞌睡。 小豆子见到白晓儿,又惊又喜,一骨碌爬起,拉着白晓儿的手姐姐前姐姐后叫个没完。 沈思齐见弟弟如此黏糊,眉头一皱,呵斥了几句。 小豆子嘻嘻一笑,也不反驳,献宝似地将白晓儿领进厨房。 沈家不愧是做酒楼的,食材应有尽有,令白晓儿十分惊叹。 她走到灶台边,拿起一只粉紫色的荔浦香芋,微微弯起唇角。 一个时辰后菜肴上桌,共一十二道。均是沈氏兄弟之前未见过的。 因食材丰富,白晓儿用足心思,将八大菜系的名菜挑拿手的各做一道,加上四样西点,看得小豆子口水都快流出来。 白晓儿招呼他们快吃,沈思齐每样尝过之后,心中更为震惊。 这些菜肴风格各异,做法新巧,显然归属不同派系。 白晓儿小小年纪,厨艺竟如此精湛。 若非亲眼所见,他断然是不信的。 白晓儿烫了一壶蜂蜜果酒,素手执壶,将空杯满上。 三人就着这桌菜,慢斟慢饮,不多时,沈思齐已然要醉了。 融融灯火下,少女乌发红唇,肌肤如玉,眸子里似落了漫天星光。 沈思齐心驰神摇,伸出手去,白晓儿倏然起身,去端炉子上温好的桂花酿。 沈思齐的手落空。 落座后她说道:“沈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知与你。” 沈思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白晓儿接着说:“奶油糕点我暂时无暇顾及,如今方子既在珍馐坊手上,不如你们代做,我抽成即可。” 沈思齐大骇,这就等于把秘方拱手让给珍馐坊。 “晓儿,你难道不打算赎回方子了?” 两万两白银已经找回,就放在县衙,她随时可取,或者也可以让他帮忙代取。 白晓儿摇头:“沈大哥,两万两我自会还给大东家。不过我如今不想再做糕点,还是交给珍馐坊代做吧。抽成的比例可以商量。” 沈思齐立刻明白了,说回家和叔父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白晓儿道谢,临去前悄悄塞给小豆子一封书信,里面是这十二道菜肴的详细做法。 她向来不愿欠人人情。 这次沈思齐帮她大忙,这份谢礼应该够了。 翌日,白晓儿又收到白蕊儿的来信。 白蕊儿如今已能写几个字,虽时常少了笔画,但大体意思不会出错。 白晓儿展开信纸读了,表情愣了一瞬,随即面上带上了淡淡的笑意。 她半刻也没有耽搁,收拾好东西,雇了辆马车赶回落叶村。 下了马车,还没到晌午,白蕊儿在门口迎她,握住她的手,细细叮嘱:“晓儿,待会见了娘,你要小心说话,娘正伤心着呢。” “周氏也在?”白晓儿蹙眉。 白蕊儿说道:“在呢,来了有一会了。” 白晓儿点头,掀了帘子进去。 柳氏见白晓儿进来,忙收了泪,起身握住她的手,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周氏看着白晓儿那张越发出挑的脸蛋,想起儿子和自己闹的别扭,恨不得立刻上前撕烂了。 她忍了又忍,才维持住面上的表情:“二侄女,我已经同你爹娘说清,我们笙儿不日随他舅舅一同上京,婚事便退了吧。” 周氏如此强势,白晓儿便猜想,或许是周扶林前途已定,这才肆无忌惮撕破脸提退亲。 尽管白晓儿心中巴不得早些将亲事退了,可又厌极了周氏这副嘴脸。 此刻她偏不想让她如意。 她捂着心口,装作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哀声说道:“伯母,可是我犯了什么错,为何你要生生拆散我和阿笙?伯母这么做阿笙知晓吗?” 周氏听她一口一个“阿笙”叫得亲热,气得简直吐血。 这小贱人也太不要脸了。 这还没嫁过来呢,就敢和她对嘴对舌。 若真让她进了家门,自己恐怕连站的地儿也没有。 白晓儿笑吟吟看着周氏,突然一人闯了进来,一撩衣摆跪在周氏跟前:“母亲,求您别再提退亲之话,这辈子除了晓儿,儿子谁都不娶。” 第七十七章变化的少年 周氏听了儿子这话,急怒攻心,手指发颤指着白晓儿,竟一头栽倒。 白晓儿瞧着汪如笙,惊得说不出话来。 汪如笙转头深深看她一眼,上前将母亲挪到榻上,又让叫仆从去请大夫。 黄大夫住得离这最近,很快背着药箱来了。 几针下去,周氏悠悠转醒,瞧见眼前的儿子,一巴掌狠狠扇去,又心疼地搂着儿子大哭起来。 “娘含辛茹苦送你进学,指望你将来给娘挣个诰命,你怎地如此糊涂,偏要娶个乡下丫头,你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倒不如一根绳子勒死我来得干净……” “娘。” 汪如笙也急了,咬牙道:“儿子并非不争气,儿子也有把握考上进士,您为何一再相逼,定要拆散我和晓儿?您若执意如此,我也只能砍下这手还了晓儿,往后也不必再提考学做官之言。” “你……你……” 周氏心肝俱碎,一连说了几个你字,最后嚎啕大哭。 汪如笙厉声唤外头婆子进来,架着周氏上了马车,又向柳氏和白老头告罪,说周氏说的不过糊涂话,请他们不要放在心上,这门亲汪家定然不退。 白晓儿盯着汪如笙,一脸复杂。 记忆中那个天真文弱的书呆子,转眼就变了。 到底是她白晓儿识人不清,还是汪如笙变化太快? 汪如笙上车之前似有所觉,回头,琥珀色的眸子与白晓儿的对上。 他这次没有躲藏,而是坚定地与她对视,眸中写满势在必得。 白晓儿脊背一寒,垂下头去,心里乱成一团麻。 汪如笙坐在车上,目光泠然盯着自己的母亲,周氏眼神涣散,许久后,突然用力锤了一下汪如笙胸口,崩溃地大叫:“你简直和你舅舅一个模样,都是白眼狼,翅膀长硬了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没有我何来你们今天……” 汪如笙任凭周氏撒泼,只一言不发。 最后周氏闹累了,嘤嘤哭泣,又说要去汪家,将这事告诉他舅舅舅母,让他二人作主。 汪如笙冷着脸,让马车直接回了汪家,令婆子看好周氏,自己去了七皇子的别馆。 汪家人走后,白晓儿安抚好哭泣的柳氏,坐在窗口想事情。 白蕊儿见妹妹发呆,过来关切地问:“晓儿没事吧,脸色怎么这样差?” “姐,有件事我想问你。”白晓儿抬头说道。 白蕊儿见她神情郑重,忙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什么事?” 白晓儿仔细回想着方才汪如笙的举动,蹙起两道弯弯的眉:“姐,你觉得汪如笙……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白蕊儿没料到妹妹问得这样直白,愣了片刻,她说道:“我觉是喜欢的。你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 白蕊儿顿了顿:“以往大郎这样看着周小莹,方才汪如笙也那样看着你。” 白晓儿红唇一抿,不再说话,白蕊儿觑她脸色,小心的说道:“晓儿,你是不是担心周氏会给你脸色瞧? 其实我觉得汪如笙不错。况且他有才学,将来会考取功名,嫁他总比嫁给村里那些男孩子好吧。” 在白蕊儿心里,妹妹聪明又漂亮,落叶村没人配得上。 汪如笙生得斯文俊美,又是读书人,妹妹嫁给他倒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周氏,婆媳自古就是天敌。只要丈夫护着,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她又劝:“我瞧他行事是有章法的,有他护着你,断然吃不了大亏。晓儿,听姐一句劝,你年龄已然不小,不要再想退亲的事了。” 白晓儿沉默着,幽幽看了白蕊儿一眼,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白蕊儿思想保守,若让她知晓自己和林致远私定终身,她恐怕会吓得睡不着觉。 一连几日,汪如笙的事就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压在她心上。 白晓儿夜不能眠,饭食不香,日渐消瘦起来。 但白家除了她,所有人一团喜气。 柳氏就不提了,她一直把汪如笙当准女婿瞧。 至于白老头,经了大郎的事,本就气怯。 如今见汪如笙对孙女儿如此上心,他随即想到白家的富贵还得落在三房头上,为此一反常态,对三房一家嘘寒问暖,十分殷勤。 白晓儿冷眼瞧着,暗自警醒,越发觉得白老头能屈能伸,心思深沉。 一日晚饭过后,红霞满天。 白晓儿用木槿花洗了头,散着头发在房中写字。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汪如笙撩了帘子下来,后面跟着几个仆从,手中托着锦盒。 汪如笙读圣贤书长大的,礼数素来周全。 他先去上房拜见了白老头和白老太,这才往白晓儿这边来。 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书生袍,乌发用同色玉簪挽起,越发显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身上那股文弱书生气却褪去不少。 白晓儿起身,目光泠然,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汪如笙恍若未觉,施施然进到屋内,温言说道:“晓儿,我和舅舅已经商量好,明年的二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届时我将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你且放心。”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白晓儿一时气怔了:“汪如笙,我早和你说过,我死也不会嫁进汪家,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听不懂人话?” 她实在不知汪如笙对她的执念因何而起。 见他如今势在必得的模样,她简直想一掌拍死他。 汪如笙面色一黯,随即恢复如常:“晓儿莫要意气用事,我母亲纵使做了许多错事,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婚约。 自那夜你救了我,我就在想,这或许是天定的缘分。不早不晚,刚好让我遇见你。 晓儿,先生说过以我的学问考头甲不成问题。嫁与我,往后你就是尊贵的诰命夫人。我会尽我一切爱你护你,保你一生无忧。” 汪如笙看着她,眼中柔情满的快要溢出来。 白晓儿却觉得毛骨悚然。 她寒毛根根竖起,看到他越凑越近的那张俊脸,一巴掌狠狠扇去。 “汪如笙你疯了。实话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嫁与你。你趁早死心。” 白晓儿气得推门而去,汪如笙的声音在她身后凉凉响起:“晓儿,不想嫁我,难道你想嫁那林致远?” 白晓儿脚步一顿,回头冷冷瞧他一眼,扬长而去。 汪如笙面色阴沉立于原地。 想起七皇子暗卫来报,前段时日林致远和晓儿交往甚密,甚至在她那里留宿。 他们两人会不会已经…… 汪如笙想到这里,立刻打住。 他不能再往下想,他怕他会忍不住,变成像舅舅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待汪如笙走后,大伯母丁氏圆胖的身子从墙角转出,拍着心口道:“俺滴个乖乖,这不要脸的贱丫头不光得了汪秀才青眼,居然还和林致远那小白脸勾搭上了。” 丁氏咬牙切齿,扭着肥臀,回屋将这事儿告诉了白老大。 白老大听后眼珠子骨碌一转,道:“大郎他娘,这事儿俺们可得赶紧跟爹透个底儿。那贱丫头不守妇道,可莫把亲事给弄黄了。” 丁氏听了百般不愿,撅着嘴巴子道:“黄了才好。你忘了她是咋个害大郎的?俺大郎如今在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受罪,你咋一点气性也没得,白长两个骚卵蛋好看哩。” 白老大被婆娘骂了,嘿嘿地笑:“大郎兴许过个几年就回了。俺们还得给二郎三郎打算。白晓儿那头千万不能轻易得罪。” 丁氏听了这话,到底没吭声。 想了想,亲自去把这事儿和白老头说了。 白老头自是吓得不轻,唯恐到手的荣华富贵飞了,想提点柳氏几句,又因柳氏心无城府,怕闹僵了到时得罪白晓儿。 他这个孙女儿主意大得很,心肠又狠,自个在她面前早就没了脸面。 如今也只能让丁氏管好自己的嘴。 白老头为着这事儿憋得整夜睡不着觉,精神头都差了一截。 白晓儿自然不知那天和汪如笙说的话被丁氏听了去,还传到白老头耳朵里。 她在家呆了几日,最后打算回镇上。 她将带回的现银都给了白蕊儿,大概有一百来两,让她帮着给家里起栋房子。 如今她们姐妹几个都大了,白秋生一回,屋里已然住不下。 特别是白蕊儿,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和父亲一个屋子住,显然有些不成体统。 她还打算给白馨儿请个女先生,那孩子聪明绝顶,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万不能耽误了。 后来白蕊儿提出置几亩地,白秋生和柳氏勤快惯了,一日也闲不住,在家坐着恐怕会养出病来。 白晓儿虽然不太喜欢白秋生,但他好歹是自己父亲,她便又给了白蕊儿一张银票,让她去置办田地,多的再买几头耕牛,或自用或赁给村里人,随她安排。 白蕊儿得了这么大的差使,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怠慢。 安排好家中事情,白晓儿便回了镇上。 阿牛的手养得差不多了,再住医馆也是无益。 黄湘玉便带他搬回了一品豆花。 白晓儿托沈思齐在镇上帮自己寻了一处宅子,花费白银两百两。 因沈思齐找的宅子很大,院中种了许多花木,白晓儿一人照料不来,又寻人牙子挑了两个手脚利落、会照料花木的丫头,如此才算安顿下来。 至此,林致远离开清风镇已有月余,其间并无一封来信。白晓儿疑窦渐生。 同时,朱氏的人将清风镇掘地三尺,也未能找到林致远,无奈只能回京复命。 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林致远回了清风镇。 临窗写字的白晓儿眼前突然一暗,抬头,林致远正对着她笑,灿烂炫目,如一树繁花,衬得四周景物黯然失色:“晓儿,我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归来的少年 白晓儿甜甜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你回了。” 一月不见,她比以前更好看了。 明眸雪肤,乌发如缎,看起来乖巧又漂亮,像东洋进贡的瓷娃娃。 这只瓷娃娃是只属于他林致远的。 他细细打量她,突然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嫩肉,皱眉:“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白晓儿拍掉他的手,不满道:“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不是说只去几日吗?” 林致远微笑:“一些小事。不过已经解决了,你不必挂心。” 他这个人不简单,他说的小事肯定简单不到哪里去。 白晓儿抿着粉嫩的唇,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想听他继续往下讲。 她觉得,坦诚是伴侣之间最基本的信任。 可林致远却根本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他拉住她的手,转移话题:“晓儿,我很想你,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想。” 白晓儿老实地点头,神色却比刚才淡。 他对自己有所隐瞒。 她闷闷地想。 他说喜欢她,离不开她。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结果他还是防着她。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她冷静下来,重新审视了这段感情。 结果发现无数致命的问题。 她如今一只脚陷进去,却不知自己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她将要面对的,是鲜花着锦还是火海刀山,她一无所知。 这让她有些难受……和迷惘。 于是,她决定,汪如笙的事暂不告诉他。 虽然有些赌气。 但他既然能隐瞒,自己为什么不能呢。 林致远没呆多久,饭未吃就匆匆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解释。 白晓儿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林致远不知晓白晓儿百转千回的心思,他策马来到城东一间极不起眼的茶楼。 进到雅间,两个身如鬼魅的玄衣男子突然出现。 “少主。” “那件事可打探出来了?”他问他们。 “回少主,已经有了眉目。” 其中一人恭敬行礼,将探来的情况细细报于林致远。 林致远慢慢听着,嘴角漾起温和的笑意,眸中却似寒霜笼罩。 两位暗卫背脊一寒。 京都盛传,林家男儿个个生得明月清风,手段却出名的狠辣。 这位流落在外的主子尚未回府,就将刁奴剥皮点了天灯。 如此看来,侯府的安宁日子恐怕要到头。 他们须得小心伺候着,才能保住性命。 林致远部署好接下来的事情,暗卫领命离去。 他临窗而坐,想起前世那些旧事,眸色浓深如墨。 上一世,他想正面和那人决一高下,一门心思扑在朝堂之上,结果忽视了朱氏,惨遭算计,导致功亏一篑。 朱氏是他继母,也是害死她娘亲的奸人。 他发誓定要将朱氏阖族连根拔起,包括朱相和朱贵妃,一个都不能放过。 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 白晓儿并未因林致远的归来乱了方寸。 她到了约定的时辰,便带上小丫鬟佳卉,留着另一个丫鬟看家,坐上雇来的马车往落叶村去。 车轮碾上凹凸不平的黄土路,整个马车因颠簸左右摇晃。 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摇晃。 突然,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她没有像别的女孩那样,遇上一段感情,就迷失了自我,喜怒哀乐都跟着那个人走。 他不在的时候,她也做成了许多事情。 她设计了周小莹,安排好生意上的事。 在她的威慑下,白家那些人,包括白老头白老太也不敢再找三房的麻烦。 若是没有汪如笙的糟心事情,简直再好也不过了。 “小姐,我们能不能买辆马车?总雇车也不是办法,家中又不是没钱。” 圆脸小丫鬟佳卉被马车颠得屁股疼,忍不住噘着嘴,和小姐商量。 佳卉无意中曾打开过白晓儿收银子的木匣子,里头的银票将她狠狠震惊到了。 自己这位年轻的主子,其实是个财主呢。 白晓儿喜爱她的天真活泼,便对她解释:“佳卉,并不是我吝啬,而是目前尚无必要。买了车就必须买马,一匹还不够至少要两匹。一年下来,马的嚼用、雇马夫的钱都可以再起一座小宅子了。你且算算,如此划算不划算。” 佳卉听了,皱着一张圆脸,掰着指头算了半天,都算不清。 她原在商户人家做过丫鬟,可惜没等到伺候的小姐学管家,她就被转卖给人牙子。 因此有很多东西她都不会。 好在她命好碰上了小姐。 小姐待人和气,从来不打骂她们。而且小姐很聪明,似乎什么都会,常手把手地教她算账。 但小姐的爹娘明明普通得很,小姐这些本事都是在哪里学的呢。 佳卉越想越奇怪,却不敢问出口。 因为小姐第一天就教过她,做丫鬟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她是个好丫鬟,小姐说的话每句她都记得哩。 到了白家,白晓儿和佳卉先去看新房建得如何。 因晌午日头毒,佳卉撑开纸伞,垫着脚尖替白晓儿遮阳,生怕白晓儿的脸晒黑了一点。 白晓儿有些好笑。 白蕊儿看到妹妹,立刻上前,拉她在大槐树下面坐。 “佳卉,你也来坐。”白蕊儿指着剩下的那只石凳。 “不用了大小姐,奴婢去给小姐们拿茶来,大小姐坐吧。” 白蕊儿拉她,平时活泼大方的佳卉躲闪着,屈膝离开。 白蕊儿心里叹气。 都是一样的姑娘家,却分作三六九等。 晓儿还说等宅子起来了,帮家里也买个丫鬟。 幸亏自己和娘拒绝了。 光这样瞧着,她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更别提那么些下人的规矩。 这样的福分,也只有晓儿能消受了。 白晓儿知晓白蕊儿的心思,但她没打算劝白蕊儿。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即便是自己的姐姐,她也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她。 白蕊儿知足常乐,也是很好的。 “姐,钱够不够?花椒油刚结了两百两银子,缺银子就跟我讲。” 她方才看到,新起的宅院比她先前预想的大一些,从三进门变成五进门的。 她担心银子不够使。 白蕊儿听了妹妹的话,咬着唇,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白晓儿奇怪地看着她,白蕊儿突然说道:“晓儿,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莫生气。” “姐,你说吧,我不生气。” 白蕊儿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白晓儿更清楚。 就算真有什么事,也不可能是她故意为之。 自己怎会和她生气。 白蕊儿便说道:“宅子原本是打算按你的吩咐,建成三进门的,我们一家住也尽够了。 后来爹不知怎么的,关起门来和娘商量,说宅子得做大些,到时爷奶和大伯他们也要搬进来住。 爹还说没有儿子孙女儿住新房,爹娘住旧屋的道理。这事儿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晓儿,你知道爹是个糊涂人,又一味的孝顺。娘耳根子软,什么都听爹的……” 白蕊儿声音越说越小,白晓儿默默听完,突然问道:“姐为何不给我捎信?” 白蕊儿一脸歉疚:“晓儿,商量的时候爹娘瞒着我。昨天我被爹支走,大伯和大伯母替我盯了一天。等我回来地基已经垒好了。你知道,我也不能拆了重来。” 白蕊儿顿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 妹妹将这件大事交给自己,自己却生生搞砸了。 这让她很是懊恼。 “晓儿,对不起。” 白蕊儿说道。 白晓儿握着她的手,笑着摇头:“这不是姐的错。宅子做大些也好,等娘添了弟弟妹妹,正好有屋子住。” “晓儿,你的意思是——”白蕊儿瞪大眼睛。 “谁说做得大了就该让给他们住?这是我们出的银子,让谁进来住,得由我们说了算。”白晓儿认真地说道。 不到一个月,白家这些人就故态复萌。 甚至包括远在镇上的白老二夫妇,也惦记上了自家的宅子。 看来是之前对他们太过宽容,没能给他们留下半点教训。 白晓儿觉得以后不能再手软了。 想到大郎和周小莹对自己的算计,她的心突然硬起来。 这时候,白馨儿顶着片芭蕉叶子,哒哒哒地迈着小腿跑了过来,佳卉在后面跟着跑 白馨儿一头扑进白晓儿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只软萌的小兔子。 白晓儿笑了,牵着白馨儿的手,一行人回了白家老宅。 柳氏方才得知白晓儿回了,此刻正在灶房做饭。 白晓儿进了院子,站在灶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噼啪声,表情有点冷。 白蕊儿拉了拉她的手,她抬头,看见白秋生出了上房,朝她这边走来。 “爹。” 她甜甜叫了声爹,露出整齐的糯米牙,看着十分可爱。 白秋生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的二闺女,那个时候他是最疼她的。 这个朴实的庄稼汉,粗糙的面上也有了笑容:“晓儿回了,你娘在里头给你做饭哩。要不要进去瞧瞧。” “晓儿甭进来,里头净是油烟子,当心熏了衣裳哩。” 或是因为白秋生回了,柳氏的声音透着股欢快,这是白晓儿之前未曾听过的。 她默默叹口气。 这夫妻二人都是老实人,而且真心疼她。 尽管他们总做些糊涂事,屡屡让她心寒,她还是硬不起心肠。 白老头似乎听到了动静,也从屋子里出来。 “晓儿这次回了就多住些日子,等过几日宅子起了,家里还要摆酒哩。你大伯一早把人都请好了。” 听到这里,白晓儿忍不住笑了。 三房出钱起的宅子,却要白老大出面请人。 他当着白秋生的面,就这样说了出来。 他笃定她不会落他面子吧。 第七十九章恶毒的计划 白晓儿看着白老头,笑得恬静柔婉。 白老头却心头忐忑。 这个孙女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 她会不会真同自个撕破脸—— 毕竟这事儿自个做得不地道。 没想白晓儿只是笑了笑,就同白蕊儿回屋去了。 最后晚饭是在上房吃的。 自柳氏病倒,这是白晓儿第一次在上房吃饭。 白秋生回了,大郎走了。人和之前相比,不多也不少。 丁氏殷勤地摆碗筷。 白老太和白娇凤尽管垮着脸,却不敢再寻趁三房一家。 这顿饭吃得倒安静。 桌上白老太亲自给白晓儿夹了两回菜,白娇凤嘴巴一撅,有些不高兴。 鱼肚皮是她的最爱,如今就这么到了白晓儿碗里。 白晓儿这贱人,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光爹娘不敢得罪她,就连原本嫌弃她的汪公子也不肯退亲了。 想到汪如笙,白娇凤恨得牙痒,把筷子当作白晓儿,差点儿咬断。 白晓儿自然察觉到白娇凤的异样。 她笑了笑,将剩下的鱼肚肉夹给白馨儿,柔声说道:“馨儿多吃点鱼,说不定将来能考女状元呢。” “二姐,女状元是什么呀?”白馨儿问。 白晓儿告诉她:“女状元就是顶厉害的才女。” “只要吃鱼就能考状元吗?” 白馨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白娇凤。 家里的鱼就属姑吃的最多哩。 她小孩子家家,心眼不多:“姑吃的鱼多,是不是也能考状元呀。” 所有人都笑了,丁氏笑得最大声。 大家都知道白娇凤也做过当才女的梦,缠着六郎学了半个月,愣连自个名字都没认会。 她不是这块料,远不如白馨儿。 白娇凤气得脸发白。 可更生气的还在后头。 白老头居然起身给白秋生倒酒,谢他生了白晓儿这样的好女儿,给白家增光添彩。 还让白秋生不必再去外头做工,先在家好好筹备白晓儿的婚事。 白娇凤当下便问:“不是我在晓儿头前嫁么?” 她的嫁妆都没备好,白晓儿慌个什么今劲儿。 白老太却狠掐她一把,恨铁不成钢:“蠢丫头,晓儿嫁的是汪家,她嫁了你再嫁,到时你就是汪小秀才的姑姑,罗家才会高看你一眼。” 白娇凤顿时气得想哭。 她居然得靠着白晓儿提身价。 白晓儿算个什么东西。 若她嫁不成汪如笙,谁还会理她。 白娇凤越想越魔怔,一个疯狂的计划在脑中形成。 她要毁了白晓儿。 吃毕饭,白晓儿让佳卉带着白馨儿在外头玩。 她和白蕊儿去了趟里正家。 她看上河边的一块荒地,打算买下来种花椒。 里正知道白晓儿如今发了财,且汪舅老爷要去京里做官,对她客气得不得了,当下叫儿子拿了土地册子,将白晓儿瞧中的地量了出来。 地有八十八亩,因是不能种庄稼的荒地,价格很便宜,二两银子一亩,算下来一百七十多两。 里正大手一挥,又便宜了十两。 白晓儿花费不多,就将自己看中的地收入囊中,心里很是高兴。 她塞了一块二两的银锭子给里正,来回推辞一番,里正笑眯眯地收下。 心中越发觉得白晓儿不错,不愧是要官家太太的人。 白晓儿想到花椒树需人照料,又问里正:“我这片地打算种点树木,您可以帮我寻几个可靠的人吗?工钱不会低。” 里正一听,心中更喜,他家的子侄辈大多都会这个,在村里是排的上名号的。 “若是侄女儿瞧得上,我家几个孩子都是不错的。”里正说道。 白晓儿正有此意,便顺着说道:“如此再好也不过了,里正家的人我当然信得过。” 里正在村里威望甚高,有他们家的人坐镇,其他人怕是不敢来坏事,也好堵住白家人的嘴。 白晓儿将人定下,便又去了一件事。 白蕊儿觉得妹妹越来越厉害了,心里感慨,又想起宅子的事儿。 “晓儿,爷和奶方才讨好我们,就是想住咱们家的新房呢。” 白蕊儿有些担忧。上房那些人都不是善茬,她不想同他们住在一起。 “瞧爹娘的样子,肯定也是乐意的。” 白晓儿懊恼地说着,顿时觉得爹娘十分糊涂。 白秋生自不用说,那是个愚孝的人。 可她气的是柳氏居然记吃不记打,被白老太拿捏了十数年,如今给点颜色就忘了昔日的疮疤。 这样的性子,如何能做三个孩子的娘? 白晓儿笑:“姐别担心,到时我去县衙上档,房契写我的名字,就说是汪如笙出的银子,等爹娘百年汪家要收回去的。量他们再不敢打宅子的主意。” 白蕊儿听了点头:“这个办法好,爷如今最怕做官的了,宅子一旦和汪家扯上关系,他是不敢乱来的。” 两人回到白家,佳卉拿着包袱站在院口,带着哭腔道:“小姐,刘伯刚驾车回去了,我们怎么办呀?” 佳卉不想在这儿过夜,这里连张床也没有。 自己倒无所谓,可小姐不能将就呀。 白晓儿蹙眉:“明明已经说好,刘伯怎么突然走了?” “刘伯的老伴病了,刘伯等不得,赶着回去了,说明儿一早来接你。” 白晓儿想到白秋生回了,自己和佳卉住不下,打算步行回镇上。 反正她是走惯了的。 柳氏想和女儿多呆一会,便劝白晓儿留下,让白秋生去白老四的屋里睡。 可地方还是不够。 最后白娇凤不知发了什么慈悲,提出让白蕊儿和柳氏去自己屋里,反正白家数她的屋子最宽敞。 三房的床最后就空了出来。 夜里,白晓儿和佳卉熄灯睡下。白晓儿睡在里面,佳卉侧着身子躺在外侧。 迷迷糊糊中,白晓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有些刺鼻。 她对气味向来敏感,准备起身看看是哪里飘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突然抬不起来。 不仅如此,她身上开始一阵一阵发虚,脑子也不太清楚,眼前出现重影。 她想叫醒身边的佳卉,却发不出声音来。 即便她是傻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是被人算计了。 遇到危险,她迟钝的脑子突忽然又转得快起来。 这几乎是她的本能。 白娇凤! 此事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她如此好心,居然让出屋子。 原来有后招等着自己。 她此刻脸颊火烫,一股陌生的悸动从小腹蜿蜒而上。 虽未经人事,她也猜到这香味是种媚药。 接下来,恐怕就会有男子破门而入,毁了自己清白。 白晓儿一阵后悔,后悔太过轻敌,将自己陷入险境。 同时她又很害怕。 现在是深夜,大家都睡着了,恐怕没人会发现这边的动静。 她该怎么办?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进来,发出一阵低笑,是个男子。 危险来临之际,白晓儿努力凝聚着将要涣散的意识。 咕嘟一声,一旁的佳卉掉下床头。 一只手掀开她的被子,那个声音流里流气的,居然是多日不见的林大成。 “小美人,哥哥总算等到今日了。” 林大成搓着手,盯着只穿了月白色寝衣的白晓儿,目露淫邪。 少女静静地躺在床上,脸颊绯红,纯净的眸子半阖着。 她柔软的发丝被汗浸湿,贴在白皙柔嫩的脖子上,看起来无助又柔弱。 林大成看着眼前美景,呼吸粗重,血液都快沸腾起来。 眼看那双脏手就要碰到少女胸前的柔软,他突然眼睛一翻,直直倒了下去。 月光照进来,铺了一地白霜,林致远俊美的脸庞在光下忽明忽暗,带着一丝阴冷。 他踢开碍脚的林大成,俯身抱起白晓儿,突然感到她身上的滚烫。 他看一眼怀中的少女,眸中闪过厉色,回头,暗卫悄无声息地进来将林大成拖走。 白晓儿被小心地抱上马车,身上盖着林致远解下的披风。 清冽的药香将她淹没,她在他怀里无意识地嘤咛,白嫩的小手摸上他的脸,沿着脖子一路往下。 林致远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她另一只手又伸了过来,同样地不安分。 待他同时捉住她的两只手,她开始蹙眉,似乎有点委屈。 “热。” 体内有把火,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很难受,想找一个出口。 “好热。林致远……帮帮我。” 她眼睛半睁着,空茫而没有焦距,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的声音柔弱、破碎,天真又诱人。 简直像个妖精。 勾人的妖精。 林致远眸中暗流涌动,低头,温柔地吻上她纤细柔嫩的颈项,手探入她的衣襟,抚上那处软绵。 她香软可口,就像他儿时吃过的最甜的桂花糕,带着丝丝的蜜甜,他忍不住一再流连,想将她彻底吃下去。 “林致远……” 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你喜不喜欢我?” 他来不及回答,她又自言自语:“我很喜欢你呢。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林致远一怔,从她颈边移开,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我也喜欢你。同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些,里头有了莹莹光彩。 她勾着林致远的脖子,咯咯地笑,眼中映着他的倒影。 好不容易压下的火被这笑声撩起来,越烧越旺。 迟疑片刻,他终是将她圈在身下,拉开她的衣襟,覆身上去。 第八十章算计白晓儿的后果 “小姐,你快醒醒。” 白晓儿睁眼,对上佳卉那张放大的脸。 昨夜零散的记忆破土而出,她悚然起身,佳卉却似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瞪圆眼睛尖声道:“小姐你的脖子……” 少女嫩白的脖子上此刻布满暗红色的痕迹,密密麻麻,蔓延至锁骨。 触目惊心。 白晓儿面色微寒,对佳卉低喝:“莫大惊小怪,是虫子咬的。” 佳卉惊疑不定,白晓儿沉声道:“你先出去,不许和旁人提及。” “知道了小姐。” 佳卉向来以白晓儿惟命是从,尽管心中奇怪,还是听话地去了外头。想了想,又守在门口。 小姐心情好像不好,作为忠心的丫头,她不能让人打扰了小姐。 屋里只剩白晓儿一人,她起身关窗,走到屋里那面镜子前,脱掉衣裳。 大夏如今已有了西洋舶来的琉璃镜子。 这面镜子,便是她花二十两银子买下送给白蕊儿的。 当看到镜中的自己,饶是有了心理准备,白晓儿还是被吓住。 她白嫩的身子上红痕密布,竟无一处完好。 特别是胸口,层层叠叠的吻痕像玫瑰花瓣,完全掩盖了原本的肤色。 林致远这禽兽! 她红着脸,咬牙低咒。 这笔账她暂且记下。 等下次见他,一定得连本带利讨回。 白晓儿整理好情绪,穿上衣裳推门出去。 佳卉回头,见小姐穿了一件高领的对襟上衣,头发分出一半挽了半月髻,余下的发丝柔顺地垂在肩头,严严实实遮住了脖子。 “小姐没事儿吧,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佳卉关切地问。 “不必,过两天就好了。” 白晓儿淡淡说道,听到一声响。 回头,白娇凤站在门前,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梳子摔地上断成了两截。 “姑,早啊。” 白晓儿扬起柔婉的笑,如三月春花盈盈绽放。 白娇凤脸一僵,心中大声呼号起来。 老天,白晓儿怎么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自己昨天特意支走其他人,只留白晓儿和佳卉在屋里。 她还关紧了门窗,生怕柳氏她们听到一点动静。 难道林大成唬自己,根本就没来? 对,定是这样。 想到这儿,白娇凤肺都快气炸了。 她压箱底的金镯子都给了那混蛋,他居然白拿东西不办事。 简直岂有此理。 她用眼刀子戳着白晓儿,想着一会去找林大成算账。 外边突然传来喧哗,里正带着几个玄帽皂靴的衙役匆匆而过,后面跟了一溜儿看热闹的村民。 “呀,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一人问道。 “出了命案。昨天夜里有人遇了狼,当下被狼撕了,掉进粪坑……哎哟喂,你们可没见着,那身子被狼啃得只剩一小半,肠子被拖出来,眼珠子都没啦。清早桂花嫂子起来倒夜壶,唬得魂都飞了,险些掉进去。”一人绘声绘色道。 听到这血淋淋的描述,胆小的人开始牙齿打战:“谁这么倒霉哪?看来以后晚上都不能出门了哩。” 那人神秘兮兮道:“要说那人是谁,你们肯定猜不着……是那混子林大成哩。” “呀,居然是他,这可是老天有眼。”当下有人转了风向。 林大成平日横行霸道惯了,村里人大多受过他的气,只是敢怒不敢言。 现下人死了,竟无一人同情,大伙儿只觉痛快。 白晓儿面色微凛。 她方才还在想,林致远会如何处置林大成,毕竟他是他名义上的爹。 没想他竟会用这种方式解决掉他。 如此干净利落。 如此残忍。 他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啊。 白晓儿身上有些冷。 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一旁白娇凤突然失控尖叫起来,跑回屋里关紧门。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便想,这林大成诱哄了村里不少小姑娘,白娇凤不会也是其中之一吧。 人的想象是无限的。 当下便有人觉得,林大成昨儿夜里出门,恐怕是来私会白娇凤。 因此他死了,白娇凤才会如此失态。 大家看向白家人的眼神里便有些意味深长。 事实的真相,在座唯有白晓儿和白娇凤知道。 而这两人都不会说,只能凭旁人猜测。 白娇凤将自己关在屋里,想起林大成的死状,心里发毛,瞬间觉得家里不能呆了。 白晓儿就是个灾星,所有想对付她的人最后都会倒大霉。 先是大郎,再是林大成,马上就会轮到自己了。 她好怕。 她要赶紧出去。 她不能和白晓儿呆在一处。 她不想死。 她推门撒手往外跑,将送饭的白老太撞了个趔趄。 白老太捧着碗在后头大叫:“凤儿你去哪儿,好歹吃点东西呀……” 白娇凤不理会,她如今只想离白晓儿远远的。 越远越好。 白娇凤跑出去不久,刘伯驾车来接她们了。 他跳下马车,对白晓儿抱怨:“昨儿个你们一走,有个孩子跑来说我老伴儿病得起不来床。 我当下赶回去,老伴正坐在屋里纳鞋底呢。那孩子缺德诓我,我得找他爹娘算账去。” “刘伯,孩子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白晓儿问道。 刘伯比划着:“脸圆圆的,穿着绿衣裳,瞧着倒是个体面模样儿。” 白晓儿便笑了:“刘伯,小孩子家调皮,我一会把车钱补给你。” 刘伯见有银子拿,便不再提这茬。 他乐呵呵地招呼白晓儿上车,帮她把包袱拎到车上。 白晓儿告别柳氏和白蕊儿,撂下帘子,马车缓缓朝前驶去。 白晓儿一路心事重重。 骗刘伯的是白娇凤的手帕交英子的弟弟。 这件事无疑是白娇凤指使的。 若没有林致远,她的清白恐怕就毁在林大成手上了。 白晓儿一阵后怕,想到留在落叶村的白蕊儿和白馨儿,便决心给白娇凤一个教训。 回到清风镇的家,佳卉终于露出笑脸,她立刻叫来看家的粗使丫头紫苏,一叠声儿吩咐道:昨天小姐睡在村里,没有好好洗漱,你赶紧去给小姐烧洗澡水。 还有,小姐颠簸一路肯定饿了,你去厨房下个鸡丝汤面,里头还要放点香菇和葱花,呀,还有鲜笋,这些都是小姐喜欢的——别忘了哦。” 白晓儿嘀笑皆非。 佳卉真把自己当千金小姐了。 她记得厨下的鸡是活的,还得现杀。 她对一脸为难的紫苏道:“紫苏,我现下不饿,你先去烧水吧。” 白晓儿洗完澡,吃了一浅碗青菜鸡蛋面,起了困意,便回房睡下。 不多时,她觉得脸上有些痒,下意识将头转到另一侧。 林致远见白晓儿背对着自己,乌黑的发丝盘桓在枕畔,露出颈后一片白皙柔嫩的肌肤,泛着粉润的柔光。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上去。 白晓儿陡然转醒,回头看见林致远,愣了一瞬,随即起身冷笑:“林致远,你来做什么,不怕我挠你一脸血棱子?” 她瞪着眼,咬牙切齿,像只炸了毛的猫。 林致远忍不住笑:“晓儿,你便是这样对你的恩人?” “哼。”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白晓儿一肚子火。 他虽救了她,却乘人之危,把她的身子折腾成那样。 也不知那些吻痕什么时候才能消。 白晓儿冷着脸:“你出去。” “我不要。” 林致远耍起赖皮,不顾她挣扎,强行圈她在怀里,下巴枕在她脑后。 白晓儿又羞又急,红着脸推他,他却纹丝不动。 “晓儿,若不是念着你月事未来,行房会损了身子,我昨天就会要了你。你不知道你有多诱人。”他在她耳边轻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后。 “无耻。” 白晓儿快羞哭了,狠命捶着他的胸口,林致远怕伤到她,便小心地放开。 白晓儿一得自由,抓起枕头对着他那张俊脸狠砸过去,林致远一把接住。 “晓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白娇凤你不用管了,人在我手上。” “林致远。” 白晓儿悚然,一双杏眼直直地看着他。 “你想将她怎样?” 她突然想起被狼啃得千疮百孔,掉进粪坑的林大成。 “她想将你怎样我便将她怎样。” 林致远声音骤然变冷:“我给她灌了药,找了八个体格健壮的男子,想必此刻她正在好好享受。” 白晓儿汗毛根根竖起:“林致远,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单凭她敢算计你,死一百次也不为过。我是看你面子才没将她喂狼。否则她只会比林大成更惨。” 林致远站在窗下,光影如刃,将他分割成明暗的两面。 明的一面温暖如春,暗的那面寒如凛冬。 白晓儿脸色苍白:“求你,放她条生路。” 白娇凤可恶至极,但罪不至死。 未经人事的少女灌了药,被八个大汉……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 林致远沉默片刻,终是说道:“好,听你的。” 终是迟了一步。 当白晓儿找到白娇凤时,她已经被三个男子破了身子。 林致远令人灌下解药,白娇凤醒了,开始在屋里又哭又笑。 透过窗子,白晓儿见她散着头发,神色癫狂,显然已是崩溃。 “咚”。 白娇凤突然不哭了,一头往墙上撞去。 可惜墙絮上了棉絮,撞不死人,只能发出“咚咚”的闷响。 这响声一下一下,砸在白晓儿心里。 “晓儿,你瞧她可怜不可怜?” 她瑟缩了一下。 林致远突然揽住她单弱的肩:“若我晚了一步,落得这般下场就是你。如此,你还可怜她么?” 第八十一章居然敢抢我的女人 脸“刷”地白了,白晓儿慢慢转头,看向林致远。 少年眸色如墨,气质冷峭,看她的眼神却是极温柔的。 “晓儿,对人莫要太过仁慈,否则便是万劫不复。” 林致远低声耳语,揽住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 白晓儿瑟缩着,一股寒气沿着背脊往上爬。 这时,寻死未果的白娇凤忽又大哭起来,哭声凄厉,撕心裂肺。 白晓儿再不想听,挣开他夺路而逃。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她心乱如麻。 “晓儿,既选了我,这样的事往后便要习惯。” 想起林致远最后的话,她心中忐忑:“他为何要这样说,消失这么久,他难道找到了他的家人?这么说,他要回家了?” 她面色苍白,紧紧攥着衣袖:“是了。他定是要回去,而且还想带着我。 只是至始至终,他从未提过要娶我。以我的身份,恐怕只能为妾吧。 他肯定也是这样打算的。” 白晓儿想着,一张小脸渐渐冷下来。 马车在白晓儿宅前停下,天已经擦黑。 佳卉和紫苏听到声响,奔出门来,见到白晓儿,忍不住哭了:“小姐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和紫苏都吓死了……” 白晓儿的突然失踪显然让她们两个吓坏了。 “小姐要是再不回,我们都打算去衙门报案了。”佳卉哭道。 “别担心,我这不是回了吗。” 白晓儿尽管心乱如麻,还是温柔地安抚她们。 两人拥着白晓儿进去,晚饭已经摆在桌上,只是放得有些凉了。 “小姐且歇会儿,我和紫苏去厨房将饭菜热一热。”佳卉说道。 白晓儿摇头:“不用热。我不想吃。” 想起林致远,她心里沉甸甸的,根本就吃不下东西。 她径自回屋,洗漱之后散了头发,拥被躺在床上。 院子里,佳卉忍不住和紫苏小声说道:“紫苏,你真看清了……小姐今日是被一个男子带走的?” 紫苏点头:“佳卉姐姐,我看清了。那个人看着比小姐只大几岁,生得像画里的人,比小姐还好看呢。” 佳卉严肃地叮嘱:“这件事往后不准再提,否则会害死小姐的,知道了吗?” 紫苏吓了一跳:“我知道了。” 白晓儿躺在床上,闭着眼。 她努力想让自己睡着,这样她就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只是她没有困意,脑子反而越来越清楚。 她有独立的灵魂,她不会做依附男人的金丝雀。 何况是作妾。 即便那个人是林致远,这也是不行的。 白晓儿捂住眼睛,有水光从她柔白的指间溢出,她自言自语:“白晓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必须忘了他。” 此时此刻,汪家的书房内,跳跃的灯火摇曳,映得桌前的少年面色更沉。 暗卫方才来报,消失了一个月的林致远居然回了。 而且他带走了他的未婚妻,整整三个时辰才将人送回。 三个时辰,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他们孤男寡女,晓儿会不会真和林致远…… 想到这里,他心乱如麻,突然起身唤暗卫进来,吩咐他去做一件事。 暗卫领命,心中却对汪如笙生出些许轻视。 他原是七皇子的人,七皇子器重汪如笙,才将自己给了他。 没想这位汪公子心里只有女人,甚至忤逆自己的父母舅舅。 如此情长,如何能助殿下成就大事。 汪如笙不知暗卫心中所想,他心急如焚,时不时地看着桌上沙漏。 到了子时,暗卫果然将白晓儿带了来。 汪如笙上了马车,白晓儿正在被中沉睡。 她的睡颜安静而美好,羽睫轻颤,眉间微蹙,显得分外柔弱。 她一头乌发柔柔地垂着,有几丝落于车厢。 汪如笙心中一动,想着她此刻是醒不了的,便轻轻起身,将她抱起置于怀中。 她身上又香又软,有种甜甜的味道,像自己儿时吃过的糖果。 汪如笙微微笑着,方才的阴郁此刻都不见了,心中反而有种甜蜜。 他将白晓儿连人带被子抱进醉花楼。 醉花楼的老鸨得了吩咐,已经恭候多时。 “小郎君,就是这位姑娘吧?” 她觑着汪如笙面色,不动声色地问。 她刘妈妈这辈子调教的姑娘不少,却是头一回替人干这种事儿。 这位公子的要求还真是古怪。 “刘妈妈,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有差池,后果自负。” 汪如笙这段日子跟着七皇子,身上便有了些上位者的气势。 刘妈妈想到那锭金元宝,知道眼前这位是不能得罪的主儿。 当下堆起笑脸:“公子且放心,奴家定会把这件事儿办好。” 汪如笙这才出了门外,留刘妈妈一人在房间。 过了片刻,刘妈妈推门出来,汪如笙起身,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怎么样了?” “恭喜公子,这位姑娘还是完璧呢。” 汪如笙这才松了口气,面上有了笑意,刘妈妈却形容忐忑。 汪如笙皱眉:“怎么了,可还有别的事?” 刘妈妈一时猜不透汪如笙心思,想着收了金子,便要忠人之事。 她支吾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姑娘身上有些痕迹……” 痕迹? 汪如笙愣了片刻,立刻往屋里去。 拉开白晓儿衣襟,她白嫩的身子上红痕密布,灼得他双目发痛。 他一拳重重锤在床上。 白晓儿突然睁眼,看见汪如笙面色阴鸷地立于床头,一骨碌爬起。 “汪如笙!” 白晓儿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 她敏锐地,从他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汪如笙握住她纤柔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晓儿,你和林致远……是不是他欺负你,你身上的那些痕迹,都是他弄出来的……” 被人窥中隐秘之事,白晓儿怒了:“汪如笙你闭嘴,这与你什么相干?” “你是我的人,怎么不与我相干?” 汪如笙怒极,将她压在床上,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上去。 白晓儿死命挣扎,却被汪如笙锁住双手置于头顶。 屋外的刘妈妈被里头动静吓了一跳,忙替他们关上门。 突然,汪如笙嘴上吃痛,他尝到了一股血腥。 对上白晓儿泪水涟涟的脸,看到她眸中的恨意,他没由来一阵心慌,放开了她。 “晓儿,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原谅我好吗?” 他近乎哀求地说着,一瞬间,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顺软弱的小书生。 白晓儿恨恨地说道:“汪如笙,我不知你发的什么疯,但你最好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这并不是威胁的话。 林致远若知道汪如笙深夜掳走自己,还做出轻薄之事,定不会放过他。 他的手段有多残忍,白晓儿是知道的。 汪如笙神色十分倔强:“晓儿,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不会将你让给任何人。林致远若是想染指你,恐怕先死的会是他。” 白晓儿心知说不通他,便不再多费口舌。 汪如笙到底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知道自己方才失礼,便不敢再碰她一根手指。 “晓儿,对不起,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他解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放在床头,转身出去。 这件衣服上有汪如笙的味道,是种淡淡的墨香,尽管白晓儿心里讨厌,最终还是穿上。 因她只穿了薄薄的寝衣,如此实在不雅。 白晓儿随汪如笙走到门外,马车静静地候在那里,她回头望去,看见“醉花楼”的招牌,便知晓这是清风镇最大的青楼。 “汪如笙,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方才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白晓儿问他,汪如笙沉默着,任她怎么问,就是闭嘴不答。 白晓儿心中疑窦更深。 她有种预感,眼前的少年绝对不会就此放手。 他将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 想起那该死的婚约,白晓儿便恨得咬牙。 她当初若是没想借汪家的势对付白家人,一早把亲退了,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夫一头栽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汪如笙撩开帘子,林致远一身黑衣骑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汪如笙下车,一柄锋锐至极的长剑立刻架上他的脖子。 林致远的眼神淡淡的,却通着彻骨的冷意:“汪如笙,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抢我的女人。” 汪如笙怒道:“晓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话该由我来说才是。” “哦,是吗?” 林致远轻笑,暗卫手上便重了一分。 汪如笙的颈间刺痛,剑刃割破皮肤,鲜血汩汩流了出来,瞬间染红他青色的衣裳。 “林致远!” 白晓儿的声音透着欣喜。 她自己都没想到,此刻见了他,她竟会如此雀跃。 月光下,林致远穿着一身黑衣,下巴微扬,神色冷峭。 在看见她时,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却漾满了柔情。 眼神是最骗不了人的。 她想:他这样看着我,心里便是有我的。 他喜欢我。 他对她淡淡一笑,伸出手:“晓儿,我们回去。” “好。” 白晓儿越过汪如笙,看见他身上的血,愣了一瞬,走向林致远。 林致远下马,揽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轻轻一跃,两人便稳稳置于马上。 “林致远,你会……武功?”白晓儿愕然。 他将她搂得紧紧的,轻声说道:“晓儿,我会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还多。我的事情,你想知道吗?” 第八十二章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问她想不想知道。 她自然是想的。 他是她喜欢的人,就在今天早上,她还想过要和他共度一生。 但现在,她却犹豫了。 因为真相往往令人害怕。 她如今脆弱又敏感,变得和所有恋爱中的少女一样,患得患失。 林致远听不到她回答,低头去看她。 她眼神有点呆滞。 因思绪不受控制,她一时想了太多的事。 脑子转得快,表情跟不上,就变成这副呆呆的模样。 林致远心疼地在她发间印上一吻,策马而去。 白晓儿被林致远带回城郊的宅子。 她蜷在他怀中,小手握着他的衣襟,安静而乖巧,像只温顺的猫。 “晓儿……” 听到他的呼唤,她像是受到惊吓一般,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林致远将她放在榻上,瞧见她身上的衣裳,皱眉。 衣裳是汪如笙的,他不喜欢自己女人身上有其他男子的味道。 他解下那件衣裳,侧身坐下,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置于掌心。 她的手很小,很白,指甲泛着淡粉色的柔光。 只要握着她的手,他就觉得自己心仿佛被填满。 他与她十指紧扣,俯身上来,爱怜地吻了吻她的侧脸。 “晓儿,我原是侯府嫡子,我的母亲是当今圣上亲妹。我一出生,就注定袭承侯府的爵位。 在我不满一岁时,母亲遭人诬陷谋反,含恨自尽。姨娘为保我性命,带我远离京城,一避就是十六年。” 听到这个故事,白晓儿的表情出奇的平静,好似她早就知道一样。 林致远继续说,直至说完最后一句,她都没有发问。 最后,他问她:“我将回京认祖归宗,晓儿,你跟我一同回去可好?” 他眸色温柔,声音清澈,白晓儿的眼泪却瞬间掉下来。 “林致远,我能拒绝吗?如果我说我不愿意,你是不是就会放过我?” “晓儿……” 他微怔,神色黯然。 白晓儿转头,眼神空茫地看着前方虚空:“林致远,你身份高贵,我做不了你的正妻。而且你刚认祖归宗,根基不稳,不能贸然带女人回府,这会对你不利——” 她笑容苍白,仿佛一碰即碎,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刃:“你想让我做你见不得人的外室,或是圈养的伎女。林致远,我说的对不对?” 林致远眸色沉痛:“晓儿,我喜欢你。” 瞧,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事到如今,他仍旧打算用这可笑的感情来迷惑她。 白晓儿突然觉得他好可怕。 她瑟缩着,连牙齿都在打颤,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林致远心疼地去吻她眼角的泪,她突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林致远我讨厌你,我恨你。” 他紧紧抱住她,她没有挣扎,只是不住地哭。 等到哭累了,又昏昏睡去。 醒来时已是夜晚,林致远坐在床前,她睁了睁眼,却觉得有些费力。 她的眼皮哭肿了。 张嘴,嗓子有些哑。 林致远俯身吻她,清甜的蜂蜜水从口中渡来,滋润了她干涸的喉咙。 “林致远,放我回去。” 她只说了一句话。 林致远于是点头。 白晓儿回到家中,才感到一丝踏实。 她要慢慢地忘掉他,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可她很快便发现,林致远根本没有放手的打算。 她宅子周围突然多了许多陌生的人,她出门时有人跟着,回村时有人跟着。 就连佳卉和紫苏出门,也有人尾随。 林致远铸了一座牢笼,将她紧紧围住。 他在用行动告诉她,她逃不掉的。 他林致远看上的东西,只能是他的。 每每想到这里,白晓儿都怕极了。 她有自己的自尊和骄傲,她不要给人当外室。 她后悔。 后悔不该和他纠缠。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她该怎么办? 短短几日,她就被这些念头折磨得瘦了一圈。 原来的衣裳穿在身上,便显得松松垮垮。 佳卉和紫苏心疼极了,每日汤水不断,她却一点儿也吃不进。 其间她回过一次落叶村,白娇凤已经回家。 她看到白娇凤时,白娇凤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状,好像那天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根本只是幻觉。 想到林致远的手段,白晓儿更觉得悚然。 这天,她带着佳卉去珍馐坊看账本,碰到小豆子和沈思齐,两人都被她模样吓了一跳。 “晓儿,到底发生了何事?” 沈思齐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惊讶。 眼前的少女下巴尖尖,脸色苍白,越发显得一双眼睛黑沉沉,大得吓人。 再看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 “沈大哥,我没事。只是天热没什么胃口。” 白晓儿笑了笑。 这样的事她羞于启齿,也无从说起。 告诉沈思齐,只能徒增烦恼,将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沈思齐听她这样说,松了口气,忙让人取来一只金色的蜜瓜:“这个是西域的蜜瓜,用蜂蜜拌了,爽口又开胃,晓儿拿回去尝尝。” 白晓儿怕沈思齐多想,便没有推辞,让佳卉抱着蜜瓜回家。 回到家里,佳卉切好蜜瓜,用上好的洋槐蜜拌了,摆在白瓷碟子里,白晓儿却不肯吃。 佳卉忍不住劝道:“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再这么下去,身子会撑不住的。” “佳卉,我实在是吃不下。”白晓儿蹙眉。 佳卉便忍不住问道:“小姐,那位林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她这两日从白晓儿口中得知,那些跟着她们的人,都是那位姓林的公子派来的。 白晓儿都快被折磨疯了,不想再瞒下去,便将这个秘密告诉她:“佳卉,他身份尊贵不能娶我,便想让我做他的外室。” “啊!” 佳卉顿时吓了一跳。 “小姐,你可千万不能犯傻,外室根本就不是人做的呀。 先前我呆的那户人家,那家的老爷好色,妾室娶了一房又一房,又在外面置了外室。 后来不知怎地这事儿被夫人知晓,夫人竟赶在外室临盆时,半夜将她生的儿子扔在雪地,活活冻死了。 老爷当时心疼过一阵,却不敢苛责夫人,毕竟夫人背后有娘家撑腰。 老夫人那边就更不用说,夫人本就生了四个嫡子,家里庶子也多得一只手数不过来,谁还会管外室生的儿子,更何况还是死了的。 最后那外室月子里哭瞎了眼,渐渐不被老爷喜欢,最后被夫人寻个由头卖到青楼,不过半年就死了。” 白晓儿怔怔地听着,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 佳卉的话却是把她吓着了。 佳卉见她这副模样,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小姐,实在不行的话,你想个法子溜掉吧。” 白晓儿嘴角漾起一抹苦笑:“怎么溜,他的人盯着我们,我插翅也难飞。” “小姐,我倒想到一个办法。” 佳卉轻声在白晓儿耳边说了一通话,白晓儿听了,立刻摇头。 “佳卉,且不说这法子行不行得通,若让他发现我们算计他,你和紫苏都要受牵连。你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性子有多狠。” 想到白娇凤,白晓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佳卉见小姐执意不肯,便不敢再劝。 这天夜里,好几日未曾露面的林致远来了。 带着一身风霜,他静立床前。 白晓儿猛然惊醒,顿时吓得往床里缩去。 “晓儿,你在怕我。” 林致远眸子微眯,神色阴郁。 月光下,他眉梢发间落满白霜,便显得有些冷。 白晓儿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和血腥。 他脱掉外裳,上床径自搂住她,将下巴枕在她的颈窝处。 她的身子又香又软,像块甜甜的桂花奶糕,是他的最爱。 顿时令他疲乏全消。 勾起嘴角,手熟练地往她衣襟探去,他皱眉:“怎么瘦了这么多?快让我看看。” “不……” 她的声音急促而破碎。 他锁住她抗拒的手,置于头顶。 剥开薄薄的寝衣,他眸色不由变深。 “林致远,不要……”她几近哀求。 “晓儿,我只想看看,你若是乱动——” 他语带威胁,她果然不敢再动,只是难堪地转过脸,眼睛空茫,看向别处。 林致远却不让她如意,强行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指尖划过她的肌肤,他不肯放过她面上任何一个表情。 未经人事的少女本就敏感,她被他这般对待,忍不住身子发颤,低声呜咽起来。 他舔舐着她小巧可爱的耳垂,轻笑:“晓儿,其实你是有感觉的。你喜欢我这样对你是不是?” 指尖划上她的柔软。 她再忍不住,猛地推开他。 “林致远,我不是供你取乐的婊子。你这样羞辱我,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她满脸泪痕,眼神空洞,像个破碎的娃娃。 林致远心中一痛,随即恢复如常。 “晓儿,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你记住,这辈子你都无法从我身边逃开,除了我,你不可能嫁给其他人。” 说罢,他拉住她的脚踝,轻轻用力,她就到了他身下。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不再温柔。 白晓儿惊恐极了,不住摇头:“林致远你不能这样,你会伤到我的。” 第八十三章不能坐以待毙 “晓儿,既然你都说我把你当婊子了,我还需要怜惜你么?”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嘴角挂着讥诮,看起来冷酷又陌生。 很快,她被折腾得昏过去。 但他并没有真正地碰她。 他还是心软,他喜欢她,便不忍心伤她。 尽管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将她禁锢在身边,可在最后一刻,他还是犹豫了。 他怕她恨他。 那样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白晓儿醒后,发现她躺在自己的床上。 林致远把她送了回来。 她悚然起身,下床走了几步,却没有发现哪里不适。 看来他昨夜是吓唬她的。 她舒了口气,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后,她又想到:“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摆脱林致远。这一次他放过我,下一次就说不定了。 他怕我离开他,因此想用这种方法绑住我。我了解他,他不会放手的。” 白晓儿想了一夜,翌日清晨,她叫来佳卉:“佳卉,你帮我送封信到书院门口的鸿升四宝店,让蔡老板将信转交给汪如笙。” 佳卉有些不明白:“小姐不是向来讨厌汪公子吗?为何要给他写信?” 白晓儿不想牵连佳卉,便没有告诉她缘由。 她冷冰冰地看她一眼:“佳卉,你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我想做什么需要和你解释?” “小姐,我错了。我这就去。” 这是白晓儿第一次对佳卉发火,佳卉吓得立刻认错。 片刻后,佳卉从宅子里出来。 小姐之前叮嘱过他,林公子的人无时无刻盯着她们。 她行事须得小心。 因此她背着个篮子,上面盖了块蓝色碎花布,去了鸿升四宝店。 鸿升四宝店就是白晓儿之前经常光顾的那家,汪如笙也时常照顾他生意,蔡老板和他很熟。 佳卉记着白晓儿的嘱托,进了四宝店,问蔡老板要了几沓宣纸和两方砚台,谈好价钱后,将篮子递给蔡老板。 她大声对蔡老板说道:“东西您就装在篮子里,省得跌碎了砚台。” 蔡老板笑呵呵地接过篮子,转身时却愣住,篮子有一封信,上面写着汪如笙亲启。 他回头,佳卉正对他悄悄使眼色。 蔡老板会错意,以为佳卉是替某个看上汪如笙的小姐送信,再见信上压着的一块碎银,他对佳卉点头,表示信会送到。 佳卉拿着满满一篮子宣纸和砚台,径自回了宅子。 白晓儿得知蔡老板答应将信送到,于是放下心来。 下午,水粉铺子的王氏拎着几盒南面新进的胭脂,来找过白晓儿说话。 “晓儿,你这宅子够气派的呀。想不到你还是个小财主呢。” 王氏是个热络性子,人开朗风趣,白晓儿很快被她逗得笑起来。 她突然想起黄湘玉,便问王氏:“嫂子,黄婶儿现在怎么样?她和阿牛过得好不好?” 王氏笑了,细细地告诉她:“湘玉生意忙不过来,就请了娘家侄儿过来帮忙,如今光景还不错。不说别的,单豆花一日的进项就够他们娘俩过一个月了。 她前几日还将阿牛送进私塾启蒙。 湘玉和我说过,她能有今日,皆是你的善心。你什么时候发发慈悲,也让我跟着沾沾光呀?” “嫂子只知道取笑我。” 白晓儿抿着唇笑。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对襟上衣,下面系着同色百褶裙。 头发挽了两个抓髻,用黄色发带系住,余下的发丝柔顺的披散在肩头。 这样的打扮显得她明眸雪肤,单纯乖巧,像瓷娃娃一样漂亮。 “晓儿快十五了吧。”王氏突然说道。 白晓儿点头。 王氏感叹:“及笄就是大姑娘了。晓儿这般出挑的模样,人又聪慧,不知怎样的男儿才配得上。 我家里也有几个子侄,虽生得不错,但不如你聪明,不然我定会想法子将你娶回去当侄媳妇儿。” 白晓儿面色微微发白。 王氏谈及她的婚事,恰似戳到她的痛处。 她和汪如笙的婚约尚未理清,如今又被林致远盯上。 汪如笙如今变得偏执,林致远身份无比尊贵,更不好惹。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前途晦暗,似乎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王氏见白晓儿脸色不好,还以为她累了,便告辞回去。 吃罢晚饭,趁着天色尚明,佳卉又拎着篮子去了趟鸿升四宝店。 她早上只买了砚台和纸,却忘了买笔,这次索性买了二十支粗细不同的毛笔,省得以后再买。 蔡老板有生意做当然高兴,高兴之余,他难得大方一回,另送了白晓儿一沓纸。 佳卉谢过,拎着篮子匆匆回了宅子。 白晓儿拿出那沓纸,里面果然夹着一封信。 汪如笙的字写的很好,飘逸轻灵,又不失风骨。 可白晓儿此刻的心思全然不在字上。 她将汪如笙的回信仔仔细细来回看了三遍,生怕漏掉一个字。 蹙着的眉心才渐渐舒展开。 佳卉在一旁瞧着,不敢上前。 她也是识字的。 但小姐不想让她知道,一定有小姐的道理。 她作为丫鬟,自然不能违逆主子的意思。 城郊的林宅,灯火通明,林致远此刻正在书房看书。 暗卫突然来报,告知了白晓儿那边的异动。 “少主,我总觉得白小姐的丫鬟今日有些反常。她接连两次去了同一家店铺,且都带着篮子。少主,我们要不要查查那家店铺老板?” 林致远抬头,放下书卷。 “不用。” “她想折腾就让她折腾,只要不超出我的底线,你们不可多事。” 他目光深深,看向暗卫:“十一,你和文九须得谨记,白小姐是我的女人,也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对待她,要像对我一样恭敬。若是得罪了她,我不会手下容情。” “是,属下谨记少主教诲。” 十一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心里却想到:这位白小姐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能让少主对她这般不同。 京城的颜小姐倘若知晓,恐会闹得天翻地覆。 颜小姐是皇后侄女,性子骄横不过。 他忍不住为白晓儿捏了把汗。 再晚一些,文九来报,说那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林致远算了算时日,等这件事一结,他就带白晓儿进京。 她既不喜欢做他的外室,他便不会逼她。 其实他不愿带她回家,是不想见到她伏低做小的模样。 她是他心爱的女人,自不能受这些委屈。 他如今羽翼未丰,给她贵重的身份,反而会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稍有闪失,他会愧疚终生。 晓儿决不能重蹈上一世阿瑶的覆辙。 第二日一早,白晓儿便叫了李伯的马车送她回落叶村。 既决定要走,她想最后看一看白馨儿和柳氏。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割舍不下的,那便是这具身体的血亲了。 尽管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她却得到了满满的爱和温暖。 念及此,白晓儿对柳氏和白秋生的怨念竟也慢慢消除了。 马车停了,白晓儿下车,抬头瞧见白蕊儿、柳氏和白馨儿都在门口望着她。 特别是柳氏,见了她,一双眼睛红红的,唤了声“晓儿”。 白晓儿募地鼻酸,险些落下泪来。 “娘。” 她扑到柳氏怀里,柳氏也抱着她流泪。 “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把娘心疼坏了。这段日子你不回,娘也不敢去找你。就怕你心里还怨着你爹呢。” 新房起好后,白秋生不顾白蕊儿姐妹的反对,执意让白老头和白老太住了进来。 柳氏以为白晓儿还生他们的气,心里一直惦记着。 白晓儿却笑了笑:“娘,我不生气。爷奶他们是老人,住进来反倒热闹。姐姐和馨儿终究要嫁人,只要爹娘喜欢就好。” “哎。” 柳氏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忙跑回屋去将女儿这话告诉白秋生去。 白秋生自然十分高兴。 白老头和白老太见白晓儿没有发难,也松了口气。 因此今日白家的氛围出奇地好。 柳氏和丁氏一起做了一大桌菜,一家人亲亲热热地在新房吃了顿饭。 饭桌上,白老头亲自给白晓儿斟酒,白晓儿忙起身。 不管如何白老头是长辈,这便是折煞她了。 白老头一脸愧疚:“晓儿,以往是爷不对。明知你们家孝顺,还端着架子拿捏你爹娘。爷向你道歉,这样的事往后定不会再有。” 这段时日白老头也想清楚了。 忆起过往,他觉得自己糊涂透顶。 就是他的偏心,才导致一家子人离心离德,不光寒了老三一家的心,更害了大郎。 白晓儿见白老头真心悔过,端起酒喝了。 “爷,以往的事不必再提。往后我们都会好好孝敬您的。” 白老头这才笑了,满脸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气氛一时活络起来,白老太居然也难得拉下脸面,和白老三说了几句软化。 白老三是她自个的儿,她放低身段也没啥。 但让她给儿媳妇柳氏陪小情,她决计是做不来的。 白晓儿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 没想到了最后,白老大、丁氏,甚至包括白娇凤都一一起身,给三房的人敬酒。 白秋生最喜欢一家子亲亲热热的,他心里高兴,便多饮了几杯。 到了夜里,大家一一睡下。 这还是白晓儿第一次住自家的新房,而且,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满目怅然地顶着粉色的帐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晓儿,我是姑,你睡了没?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听到白娇凤的声音,白晓儿的心顿时提起。 这么晚了,她到底为何找她。 难不成是找她算账的? 白娇凤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她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开了门,白娇凤规规矩矩地走进来,在面对白晓儿时,她眸中闪过一丝惧色。 突然,她跪倒在她身前,拉住她的裙摆,哀声求道:“晓儿求你行行好,发发慈悲救我。 我知道错了,往后再不敢和你作对。你就看在我们都姓白的份上放过我吧。” 第八十四章她要逃得远远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白晓儿讶然,拉住白娇凤的胳膊,想扶她起来。 白娇凤怎么都不肯起身,哭着说道:“晓儿,那天你走后,林……林公子喂我吃了毒药。 若不能按时服下解药,我身上就会生出脓疮,不出两日整个身子就会烂透。 送药的人说林公子马上会离开这儿。晓儿,那解药三日服一次,没有解药我会死的。求你帮我,让林公子解了我的毒吧。” “姑,你先起来。”白晓儿说道。 白娇凤扬起泪水涟涟的脸:“晓儿,你这是答应我了?” 白晓儿眸光微沉:“我会试试,至于成不成,我不能保证。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毒,他是骗你的。” 白娇凤想起那天的事儿,惊恐极了:“不,他没有骗我。他们故意迟了一日,我身上就生出好些脓疮,痒的钻心,还流了血水,抹什么药也不见好。 晓儿,你一定要帮我。我明年就能嫁去罗家了,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呀。” 如今对白娇凤而言,失身的痛苦远比不上死亡的恐惧。 她想活着,她要活着。 即便这些日子过得痛苦极了,她依旧愿意苟延残踹。 白晓儿看着这样的白娇凤,心中悚然。 想到那个计划。 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如今又消掉一半。 佳卉推门进来,将一只白瓷碗搁在桌上。 “小姐,这是我刚炖的银耳雪梨汤。您这两天上火,喝这个清清热。” 小姐这两日焦虑过度,嘴角起了一圈儿燎泡,佳卉瞧着心疼极了。 白晓儿端起碗吃了一口。 冰糖放多了,甜得发苦。 她蹙眉,白嫩的手指拿着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糖水。 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说明她开始紧张了。 她又想到汪如笙。 她昨天给他写信,说了自己的处境,向他求助。 她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 汪如笙竟同意了,安排她乘明日夜晚的货船离开清风镇。 白晓儿心里忐忑。 她并不知晓汪如笙已投入七皇子门下,有了和林致远抗衡的资本。 她害怕自己走不掉。 同时,又担心自己离开后,汪如笙会遭到林致远的报复。 白娇凤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甥舅二人没有任何根基,如何是林致远对手。 最终,她镇定下来,想到:“白晓儿,你如今不能瞻前顾后。这次走不掉,以后就更难了。你救过汪如笙一次,他帮你这回,也算两不相欠。” 白晓儿起身,上了床,盖上被子躺下。 被褥是柳氏新换的,有皂角的清香和阳光的温暖。 她缩着脑袋蜷成一团,将自己深埋。 她本以为自己会失眠。 没有想到并没有,她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天未亮,她起床做早饭。 佳卉听到动静要帮忙,白晓儿不许,坚持自己动手。 她做了韭菜盒子、皮蛋瘦肉粥、鸡丝汤面和鸡蛋烙饼。 这顿饭,白晓儿用足了心思,做的都是柳氏和白晓儿姐妹爱吃的。 她做好这些,又想起柳氏提过白秋生喜欢吃馓子。 便烧了一锅滚油,炸了两大簸箕馓子,上面撒了芝麻和霜糖,足够白秋生吃半个月的。 鸡笼里的鸡叫了,柳氏她们陆续起床,见白晓儿一早做了这么些好吃的,诧异极了。 柳氏不住埋怨:“你这孩子都瘦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多睡会儿。饭有娘做就成了。” “娘,我喜欢做吃的您又不是不晓得。” 白晓儿笑着招呼一家人吃饭。 白老头他们颇有些受宠若惊。 吃罢饭,她向他们告辞,说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 白家人早习惯了白晓儿的来去匆匆,没有多心,白蕊儿却没由来地有些怅然。 她握着妹妹的手,问她:“晓儿,你什么时候再回?” 白晓儿垂下睫毛:“最近忙,可能会过一阵子。” “那我去镇上看你可好。你的宅子我只去过一次,我还没逛够呢。” “我的宅子就是姐的。钥匙你那里有,随时都能来。” 白蕊儿点头,看着她笑,温柔又腼腆。 白晓儿也望着她笑,却差点忍不住眼泪。 上车时,白娇凤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像只惊恐的兔子,可怜极了。 她硬着心肠拉上车帘,离开了生养她的落叶村。 回到宅子,她说后院的花花草草需要修剪,佳卉和紫苏忙拿了梯子剪刀去后院。 她们两个精于侍弄花木,这样的事情难不倒她们。 白晓儿关上门,开始收拾东西。 这段时日她新裁了许多漂亮衣裳,轻罗软绡铺了一床。 她挑了最不起眼的几套,包了个包袱。 除去衣物,逃难须得带上银子。 她手头的现银并不多,只有五六十两,银票却有两万一千两。 一千两是奶油糕点的抽成。 两万两是她用奶油糕点的方子找大东家抵换的。 幸亏那日让陈大人换成了银票,若是两万两现银,她此刻无论如何也拿不走。 有了这笔巨款,她可以找个远离京城的地方,过富足的生活。 等过几年,林致远对她的新鲜劲没了。 她说不定会回来。 想到林致远,她忍不住身子发冷。 他逼她做他的外室。 他还差点强迫了她。 想起这些,她就怕得要死。 往日的甜蜜也统统成了噩梦。 可白娇凤中了毒,需要他的解药。 她若是不去见他,白娇凤一定会死。 于是她便坐上马车,去了城郊的林宅。 她看到林致远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色衣袍,垂首看书。 午后的阳光射破窗棂,碎金洒了他满身。 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 听到动静,林致远抬头,墨玉般的眸子朝她看过来。 “晓儿。” 他唤她的名字。 他总是这般温柔,不经意间就会让她卸下防线。 白晓儿想到:“他打算用这样的方式迷惑我,让我跟他走。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我。但是这种喜欢,和喜欢一只猫,一只狗并无区别。” 他笑了:“那天夜里你哭着说恨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 白晓儿呼吸一窒,小声道:“林致远,我来是有事找你。” 她抬头看着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林致远示意她过来。 她慢吞吞地走到近前,突然身子腾空,就被他抱起。 他将她搂在怀中,抱回厢房,两人一起滚到床上。 她被他禁锢在身下,乌黑的发丝倾泻下来,映着她小小的脸,越发显得她纤柔娇弱。 那天就是在这张床上,她被折腾得昏过去。 白晓儿眸中闪过惊恐,本能地抗拒:“不要,林致远你不能这样对我。” “晓儿……”他有些不悦。 她带着哭腔道:“你别压着我,我害怕。” 他这才后悔。 看来那天的事给她留下了阴影。 她年纪尚小,又未经人事,他为何不能多点耐心。 林致远松开她,改从背后将她搂住。 “晓儿,我本就没打算将你怎样。你放心,现下我不会碰你。” 白晓儿咬牙沉默,林致远温声道:“这几日你不在,我睡不安稳。你让我抱一会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林致远喜欢搂着白晓儿入睡,以前总是赖在一品豆花不走。 这些日子两人闹僵,最不习惯的反倒是他。 白晓儿僵着身子,任他抱着。 不多时,后面的人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大白天的,林致远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她回头,他眉眼清隽,睡颜安静而美好。 白晓儿眸光从他面上滑过,心里想到:“他生得如此的好看,谁能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呢。 我先前就是被这张脸迷惑,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白晓儿想着,心情沉重。 不到半个时辰,林致远醒了。 他这次没有骗她,醒来就问她找他所为何事。 白晓儿想到他方才的承诺,心中一动,突然问道:“林致远,你方才说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何曾骗过你。”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又加了一句:“让我放手除外。 晓儿,你这辈子除了我,不会再有其他可能。难道你还没死心。” 这个人,简直无耻。 白晓儿恨恨看他一眼,说:“你把解药给白娇凤。” 林致远爽快地应下:“我既答应你,便不会食言。明日解药就会送去白家,如此你可放心?” 白晓儿想到今天夜里她要离开,如何能等到明天。 “林致远,我明日要回去一趟,你不如将解药给我。你的人太打眼,被瞧见总是不好。” “好。” 林致远拍掌,文九进来,将一只木匣恭敬地递到白晓儿手中,显然是早有准备。 “白小姐,这是解药。” 白晓儿捧着木匣,心中不安。 林致远像是一早就知道她要来解药。 自己要逃跑的事他会不会也知晓? 不,不可能,自己做得那么隐秘,汪如笙那边也没有动静。 他是人不是神,他不可能知道的。 尽管她这样安慰自己,她握在袖中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 她走到门口,林致远突然唤她。 白晓儿回头,寒毛根根竖起。 林致远笑看着她:“你的头发散了,我帮你梳。” 白晓儿坐在马车上,伸手摸了摸林致远刚替她梳的发髻。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回家将解药给了佳卉,让她送去给蔡老板。 蔡老板得了银子,应当会将东西送到白娇凤手中。 佳卉回来,告诉白晓儿事情办妥,蔡老板马上会去落叶村。 白晓儿点头,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包袱,严肃地看着她。 “佳卉,你和紫苏今晚不要睡。只要闻到烟味,你们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到时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知道了吗?” 第八十五章他追来了? 佳卉吓了一跳。 “小姐想干什么?” 她虽单纯,却不蠢。 相反的,佳卉是个很细心的姑娘。 白晓儿板起小脸,语气有些严厉:“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只需照我的话做。” “小姐。” 佳卉哭丧着脸,有种不好的预感。 白晓儿看着她:“我烧掉了你和紫苏的卖身契,从今往后你们便是自由人。 包袱里是我准备的细软,除了衣裳鞋袜,还有两百两银票。你与紫苏比,另多了一套赤金头面。 佳卉,我本来打算过两年给你说个好人家,如今恐怕不能了。这套头面就算给你的添妆。” “小姐。” 佳卉眼泪汪汪。 这一刻,她依稀明白了小姐的打算。 但小姐对她这样好,她舍不得离开小姐。 “小姐,让佳卉跟着你吧。不管去哪儿,小姐都需要人照顾呀。” 白晓儿笑了,止住话题。 “你去吧,紫苏那边交给你。要记得我的话,不可自作主张。” “是。” 佳卉跪下,颤巍巍磕了个头,红着眼出去。 不一会儿,她带着紫苏推门进来,紫苏眼圈红红的,面上带着泪痕。她给白晓儿磕了三个头,被佳卉拉走。 夜更深了,万物俱寂。 橘色的灯火摇曳,给白晓儿身上披上暖薄的轻纱。 她盯着桌上的沙漏,小声地说:“白晓儿,离开这里,一切就结束了。你又可以过新的生活。” 沙漏里最后一粒砂子落下,子时到了。 她起身,拎着灯笼走进柴房。 厨房里垒了许多柴,上面浇了新鲜的桐油,有股涩涩的味道。 白晓儿手心渗出薄汗。 她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她咬牙,手一松,灯笼掉进柴堆。 她转身关上门。 身后火舌猛然蹿高,柴禾烧得劈啪作响,黑烟瞬间冒出来。 守在宅外的暗卫见走了水,大惊失色。 少主让他们守着白府,白小姐倘若有差池,少主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当下便有人去禀告林致远,余下三人进去找白晓儿。 桐油燃烧的烟特别大,整个院子浓烟滚滚。 几人将白府翻了个个儿,也没找到白晓儿,而那两个丫鬟也离奇地消失了踪影。 此时此刻,白晓儿已经坐上了通往渡头的马车。 车是汪如笙安排的,有一艘货船在码头停靠,即将启程驶往南方。 到了码头,白晓儿下车。 夜风带着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 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汪如笙立于船头,昏暗的灯火下,淡青色的衣裳迎风猎猎。 他突然对她伸出手。 白晓儿犹豫片刻,终是将手放进他手里,借着他的力,小步跳上船头。 “我以为你不来了。” 汪如笙脸色略有些苍白,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白晓儿缩回手,瞧见他脖子上缠着的绷带,那是林致远那天弄出来的伤。 她到底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汪公子,可以开船了吗?” 船夫问。 “可以。” 汪如笙点头,船夫收锚,船身移动,缓缓离开河畔。 白晓儿终是感激地看着他:“汪如笙,多谢你。” 倘若汪如笙没有出手相助,她都不知自己会落入何种境地。 此时此刻,往日的那些不越快仿佛都随着夜风吹散了。 汪如笙说道:“我们进去,夜里风大。” 白晓儿便随他进了前舱。 两人于案前坐下,一时无话。 白晓儿心里想到:“佳卉和紫苏肯定带着小花跑远了,佳卉要去乡下姑妈家,紫苏没有娘,和佳卉一起去。她们两个我不用担心。 柴房现在应该烧没了。好在柴房在院中,没有靠着其他的屋子,应当也无碍。 林致远那边更不必说,她已经走得这么远,假使他真的发现,也追不上自己。” 白晓儿想到这里,整个小脸都亮起来,嘴角漾起笑意,露出浅浅的梨涡。 这样看着,才像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 或许是舱内闷得有点不像话,汪如笙率先打破沉默:“你没收拾东西么?” 他指着她膝盖边的包袱。 白晓儿笑:“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除了银子,其他的都不重要。” 汪如笙便问:“银子可带够了?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够了,多谢。” 除了包袱里的现银,她贴身藏着两万两银票。这辈子都够花了。 汪如笙却突然问:“晓儿,你带的是银票?” 她一愣:“有问题么?” 汪如笙皱眉,缓缓说道:“大夏的钱庄是连通的。你一旦取了银子,林致远很快就能通过票号追查到你的下落。” 白晓儿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汪如笙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我送你到南粤,在地下钱庄将银子兑出,换成当地票号。如此就无碍了。” 白晓儿十分感激。 以至生出些许羞愧。 “汪如笙,这样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她记得他原本是要随舅舅上京的。 “不会的。” 汪如笙说。 白晓儿低头,不想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人都是自私的。 她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腆着脸接受他的好意。 即便她知晓他对自己心存爱慕。 将近天明,白晓儿将自己安顿好。 她这段时日焦虑过度,睡眠不足,挨着枕头便睡着了。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公子,我们船上的货物不能有失。殿下已经安排好了,公子怎能擅作主张。”一个男声不悦地说道。 “千秋,殿下那边自有我担着,你只管照做。”汪如笙道。 千秋不服气。 但殿下吩咐自己在外万事听汪如笙的吩咐,他不敢不从。 他忍不住道:“公子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带白小姐进京便是,怎能由她性子胡来。 她是公子未过门的妻子,却和林公子纠缠不清,如此不守妇德,浸猪笼也不为过。” 汪如笙面寒如霜:“千秋,再多言,我就将你退还给殿下。” 千秋这才有些怕了。 他对汪如笙行了半礼,自回后舱去休息。 汪如笙恨得将案上茶盏尽数扫于地上。 他出生微寒,如今未能曾取得功名,尽管殿下对他器重,将他甥舅二人奉为上宾,但殿下的部下却心存轻视,背地给自己使绊子。 汪如笙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顺风顺水惯了,如何受得了这种憋屈。 船沿着江面,往南行驶了三日,终于到了蜀州府。 南粤紧挨蜀州。 出了城门,白晓儿就能安顿下来。 汪如笙让船夫将船停于码头,留下守卫之人,带白晓儿去吃饭。 等吃罢饭,休憩片刻,他就送白晓儿出城。 明日一早,他的船就能到滨州城。 如此只耽搁一天工夫,想必殿下是不会怪罪的。 白晓儿坐船坐得乏了,吃完饭便想出去走走。 她人生地不熟,汪如笙自然作陪。 蜀州女子个个俏丽漂亮,且爱打扮,白晓儿见她们身上穿着绣着繁丽花朵的彩衣,阳光下一闪一闪,十分漂亮,不由心生羡慕。 汪如笙看出她的心思,便用方言向人问路,带她去了本地最好的一间成衣坊。 白晓儿颇为惊奇:“汪如笙,你什么时候学会蜀州话的?” 他告诉她:“就在刚刚,酒楼老伙计和我讲话时。” 白晓儿咋舌。 汪如笙如此聪明,怪不得蔡老板常说他是考状元的料。 她原先却是小瞧他了。 想到这里,白晓儿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他两眼。 平心而论,她的“便宜”未婚夫其实长得不错。 虽比不上林致远那般夺目,也算是很俊俏的少年郎。怪不得白娇凤曾对他起过心思。 林致远见白晓儿不错眼地盯着自己,脸有些发热,玉瓷一般的光洁的面容上泛起红晕。 他真是腼腆。 白晓儿心里有点好笑。 便收回目光,进了成衣坊。 这里的衣裳很是漂亮,白晓儿挑了三套,付了银子让老板包好。 老板是个三旬女子,生得风姿绰约,十分的美丽。 她收了银子,又指着挂着的一套红色的衣裳,操着软糯的蜀州腔说道:“姑娘,这套衣裳你穿好看。你试试,若是喜欢,我不要银子送给你。” 白晓儿愕然,那女子将衣裳取下,轻轻一抖,金线绣成的蔷薇在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华彩。 白晓儿心头一动。 这套衣裳她很喜欢。 她拿着衣裳去了里间,不一会儿,帘子被一双白嫩的手撩开。 汪如笙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呼吸一滞。 白晓儿肌肤幼嫩,眼神澄澈,头发好比上好的丝缎,散发着幽蓝的光晕。 火红的金线蔷薇随着她的走动渐次开放。 她似九天神女,徜徉在明丽的霞光中,款款而来。 这一刻,汪如笙如遭重击。 他突然想,此生若是得不到眼前的少女,他这一生怕是不得圆满。 原本因为理智强行压下的爱火,如今越烧越旺。 他想:“我一定要娶晓儿为妻。就算林致远是归德候长子,太后的外孙,我也要搏上一搏。” 老板见这少年看呆了眼去,忍不住笑:“姑娘穿这身真是好看。红粉赠佳人。这是我亲手缝制的衣裳,如今总算有了归宿。” 因这件衣裳太打眼,白晓儿将之换下,仍穿着原来的衣裳回客栈。 千秋已备好出城的马车。 车行至城门,外面突然传来喧哗,似是朝廷在缉拿逃犯。 “下车。” 车帘被一只粗糙的大手强行撩开。 心莫名一跳,白晓儿面上露出惧怕的神色。 汪如笙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对守卫道:“这位大人,我们急着赶路,还请行个方便。” 守卫见了令牌,对汪如笙抱拳:“稍等。” 便拿着令牌走了。 白晓儿心神不宁地问汪如笙:“汪如笙,好好的怎会查人。会不会是林致远追了过来?” 想到这个可能,她面上血色一时褪尽。 汪如笙心中一痛。握住她的手:“别怕。即便林致远发现,也不能赶在我们之前。所以你放心,定是别的事。” 第八十六章他的牢笼 白晓儿触电似的抽回手,汪如笙脸色微僵。 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撩起帘子,白晓儿看到车外的人,瞳孔猛然紧缩。 “是你!” “白小姐。” 来人一身黑衣,面容有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看着有些阴冷。 他是林致远派来守着白宅的暗卫。 白晓儿一眼认出他来。 她瑟缩着。 暗卫低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白小姐失踪,少主发了好大的火。白小姐,请随我回去复命。” “你休想带走晓儿。” 汪如笙霍然起身,护在白晓儿身前,被暗卫一手劈昏。 白晓儿被“请”上船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表情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紧抱着逃难的包袱,身上发冷。 正午的阳光照得窗子隐隐发亮。 一只飞蛾振翅朝那亮光飞扑去,一下又一下,撞在窗户纸上,却不知回头。 白晓儿呆呆地瞧着,觉得自己和这可怜的飞蛾一样。 满以为眼前就是光明,没想只是一场笑话。 门轻轻推开,一个丫鬟打扮的清秀少女端着托盘进来,将饭菜搁在白晓儿面前的几案上。 白晓儿突然抬头看着她:“我问你,船要开往何处,那位汪公子,你们将他怎样了?” 丫鬟连连摇头,指着自己喉咙。 原来是个哑巴。 白晓儿心情不由更糟。 她吃不进饭,只得合衣躺下。 躺了没多久,许是遇到风浪,船剧烈颠簸起来。 来时没晕船的白晓儿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仅剩酸水,趴在榻上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一只微凉的手轻柔地扶上她的额头。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那声音忽近忽远,白晓儿想睁眼,却是徒劳。 她发烧了,烧得意识都不清楚了。 林致远看着怀中的少女,面如寒霜:“十一,你便是这样照顾白小姐的?我的话看来你都忘了。” 他不过迟了半日,晓儿就病成这幅模样。 他看一眼就觉得心疼。 十一重重跪下:“少主,属下有罪。” 林致远淡淡说道:“如此甚好,你自去领罚,五十狼牙鞭,一鞭不准少。” “谢少主宽宥。” 十一松了口气,磕头出去领罚。 狼牙鞭上有数百倒刺,一鞭就能带下一片血肉。 五十鞭下去,饶是十一这样的武学高手,也好似去了半条命。 文九瞧着有些胆寒。 他扶起站立不稳的十一:“你还好吧。” 林致远虽狠辣,但对身边人甚少动怒。 可见白小姐是少主的逆鳞,触之即死。 “我没事。往后我们对白小姐要更恭敬些。” 十一本以为白小姐这次出逃,少主必会厌弃于她。 抓她回来也是为了惩罚。 他如今才明白,白小姐是少主心尖上的人。 少主方才见白小姐病了,一脸的心疼与歉疚。 那种眼神,他从未在少主身上见过。 白小姐,绝不能得罪。 迷糊中,白晓儿感到有人褪下她的衣裳,接着,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肌肤。身子似乎都变轻许多。 林致远给她换上干净的里衣,又揽着她的肩,端起碗,将药一口一口地用嘴渡给她。 白晓儿眼睛微阖,目光涣散,香甜的气息萦绕在他鼻端。 喂完最后一口药,他忍不住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对自己有这样致命的吸引。 他喜欢她,怜爱她,无比的想要得到她。 上一世,他对阿瑶只有喜欢和怜爱,却没有动过这种疯狂的旖念。 晓儿对他,或许真是不同的。 月上中天,江面风平浪静,白晓儿醒了。 她的烧退去,嗓子却干得难受。 “醒了?” 听到林致远的声音,白晓儿不由瞪大眼睛。 月光下,他一声月白的衣裳,缓缓朝自己走来。 俊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宠溺。 她却觉得害怕。 “林致远,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她颤抖着问。 林致远笑了,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只巨大的禽类扑簌着飞来,歇在他肩膀上,锐利的眼睛盯着白晓儿。威风凛凛。 白晓儿吃了一惊。 这竟是只成年的凖。 她突然想到,黄湘玉很久之前告诉过自己,林致远或许会训鸟。 “红叶村那个孩子是你让鸟啄瞎的?”她一个激灵。 “是。” 林致远淡淡说道:“我对他,已经手下留情。” 白晓儿嘲讽一笑。 “也对,你对朝夕相处的养父都能下狠手,这又算的了什么?” 林致远不理会她的控诉。 他坐下,将她纤柔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晓儿,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不可有下次。否则我不介意给你拴上链子。” “是。我知道。” 白晓儿低着脑袋,顿时失了所有的斗志。 她像只娃娃,任他抱着,任他轻吻面颊,任他的手不安分地探进她的衣襟。 她强忍着战栗,骂自己下贱。 她现在就是任他玩弄的婊子,可耻的是,自己对他的触碰居然还有感觉。 最后她被他搂在怀里,两人一同沉沉睡去。 船在江上行了几日,即将靠岸。 白晓儿站在船上,看着两岸不断倒退的景物,终是忍不住问:“林致远,汪如笙如今怎样了?” 他低笑:“晓儿,我不是神仙,你将我问住了。” 林致远没有说谎。 他已经截走七皇子的货船,用不着自己出手,汪如笙自会受到惩处。 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他林致远的女人,岂是他能肖想的。 白晓儿将信将疑,蹙起两道新月般的眉。 林致远看着,只觉得刺眼:“晓儿,你这样想的别的男子,我不喜欢。” 白晓儿低着脑袋,江风灌入她的衣领,一阵一阵的凉。 “我没有想他。” 她低声说。 这几日,她在他面前,多半都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林致远心有点堵,她却屈膝行了一礼,径自回了船舱。 这时文九突然上前,在林致远耳边低声禀报了一件事情。 林致远面色渐渐凝重,最后道:“这件事,千万别让她知晓。” 他说的她,自然是指白晓儿。 又过了半日,船终于靠岸。 白晓儿本以为自己回到清风镇,心中会难受。 可她撩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街上熟悉的景物,心中却十分平静,甚至有种莫名的安心。 她在这里生活过,不知不觉,对故土的依恋,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 白晓儿被林致远带回城郊的林宅,这几日,林致远很少出门,常在家里陪他。 从他口中,白晓儿得知汪如笙是七皇子的幕僚,吓得久久未能回神。 林致远的身份本来就令她心生畏惧,现在就连汪如笙都和龙子凤孙扯上了关系。 她顿时有种不真实感。 她不由想到:“林致远截了汪如笙的船,七皇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会不会杀了他?” 汪如笙是了为帮自己,才遭此无妄之灾。 她心情又变得低落起来。 晚饭过后,林致远告诉白晓儿可以沐浴。 她心情这才好些。 她洗了澡,披着头发,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坐在床头。 林致远也去沐浴,穿着和她质地一样的寝衣上了床。 “晓儿,你别怕,我不会将你怎样。这种事,还需你心甘情愿才是。” 白晓儿不想看他,转过头去,侧着身子乖乖躺好。 林致远像往常一样环着她的腰,下巴靠着她白皙柔嫩的脖子,闭上眼。 白晓儿的声音细细地传来,带着一丝祈求:“林致远,我明天想回家。我这几日不在清风镇,爹娘若知晓,肯定担心得很。” 她记得白蕊儿说第二天要来看她,此刻家里或许已经乱成一锅粥。 林致远不同意:“过两日再说。我陪你一同去。” 见她不说话,他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鬓角:“睡吧。” 白晓儿便闭上眼睛,一夜无话。 翌日她起身的时候,林致远已经出门。 十一和文九也不在,只有那个哑巴婢女在给她做饭。 林致远找来的这个婢女长得清秀文雅,厨艺十分了得,并且还会认字。 白晓儿觉得她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忍不住阴暗地想,她会不会是林致远抓来毒哑的。 可是任凭她怎么问,婢女只是指着自己的喉咙摇头。 白晓儿见她这副样子,便没兴致再问,反而想念起她的佳卉和紫苏来。 这个时候,她们应当已经在佳卉的姑妈家安顿下好了。 拿着她给的那笔银子,她们这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以起新房子,办丰厚的嫁妆,甚至可以在村里招个上门女婿。 白晓儿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又越发地想回家。 “我要说动林致远,明日让我回去一趟。” 她突然想到一个讨好林致远的方法。 她换了身衣裳,将瀑布般的乌发用帕子包起,挽了衣袖进到厨房。 他喜欢吃她做的菜,自己若是给他做顿饭,说不定他一高兴,就会放自己回家了。 她这几天很乖,表现得很好。 只要自己撒个娇求他,他一定不会拒绝。 婢女被白晓儿关在门外,听着厨下的动静,眸中有些不解。 如今天气热,厨房里烟熏火燎,有钱人家的小姐都不会喜欢。 她怎么愿意呆在这种地方? 在炒最后一个菜的时候,林致远正好回了。 他轻轻推开门,见白晓儿挽着衣袖,露出白生生的一段藕臂,正在炒菜。 她眉眼温婉,神情专注,嘴角含着笑意,露出浅浅的梨涡。 此刻,她一定是开心的吧。 林致远想到即将告诉她的那件事,突然生出浓浓的心疼。 竟不知如何向她开口。 第八十七章他的害怕 “晓儿。”林致远叫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察觉的颤抖。 这一刻,他竟然害怕了。 白晓儿回头,对他扬起柔婉的笑。 “再等一会儿,很快就好了。” 菜端上桌,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饭。 白晓儿捧着碗,几次偷偷去看他。 “他心情应该不错。吃完饭又喝了一碗汤。如果我现在和他说,他会答应的。” 她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 “林致远,我想回家里看看。” 她看着他,神情有些紧张。 林致远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她的眸光幽深。 “好。我陪你一起。” 林致远没有食言,立刻让文九安排马车。 白晓儿坐上回落叶村的马车,整颗心都愉悦了起来。 马车行在山道上,她干脆撩开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 春风和暖,带着脉脉花香,像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抚平她的焦虑和忧愁。 这便是回家的感觉。 这个时候,柳氏应当在做针线。白蕊儿最近学管家,账本还没看完吧。 最令她放心不下的是白馨儿。 馨儿年纪小贪玩,不知有没有好好念书。 她给他请的先生可是清风镇有名的才女,可别惹恼了先生才是。 她想着这些事,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林致远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眼见到了村口,拐过屯子就是白晓儿的家。 林致远突然起身,揽住她的肩膀:“晓儿,待会不管看到什么,你都要冷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白晓儿怔住:“你在说什么?我现在是回家啊。除了爹娘和馨儿他们,难道还有其他人在?” “晓儿。” 林致远语气沉痛,抱着她下车。 白晓儿看着眼前的景象,身子突然变得僵硬。 寒气从脚底窜出,瞬间将她的思维冻住。 脑子几乎没法思考。 她的家不见了。 眼前是片废墟,只余焦黑的断垣残瓦,四处都是火舌肆虐过的痕迹。 屋子被烧毁了,那人…… “林致远,我的家人呢?我娘和我姐,还有馨儿,他们如今在哪里?”她焦急地问他。 林致远只是心疼的看着她:“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 她恍若未闻,呆呆地说:“不会的,姐姐和馨儿那么聪明,一旦着火,她们定能发现,然后会叫醒爹娘。 林致远,我的家人还活着对不对?他们是不是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你快带我去找,快呀。” 林致远没有回答,温柔地替她拭泪。 白晓儿又问:“林致远,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对不对?等梦醒了,一切又会回来。” 林致远眸色沉痛地看着她。 白晓儿突然怒极,一巴掌朝他扇去。 啪! 手好疼。 这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的。 她惊恐至极,突然蹲下,抱着脑袋尖叫,而后放声大哭。 柳氏和白秋生是生养她的人,白蕊儿是照顾她的人。 他们给了她生命,是她的根基。 一夕之间,她的家没了。亲人也没了。 她失去了一切。 她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昏死过去。 林致远将她抱回马车,吩咐文九:“你去七皇子的别馆,让他们放人。” “少主,我们若将货物呈到京城,朱氏一族这辈子都别想翻身。请您三思。” 文九知道让七皇子放人意味着什么。 他们截下的船只,运的是兵器和生铁。 皇帝若知晓,定会疑心朱氏一族谋反。 这样的大好机会,他们怎能轻易放过。 林致远却冷冷说道:“文九,任何时候,我都不希望有人质疑我的话。” “是。” 文九于是不敢再说,领命去了。 白晓儿的昏睡持续了两天两夜,这期间,她滴水未进,林致远用嘴渡给她的蜂蜜水,全被她呛咳着吐了出来。 林致远是大夫,而且还是神医,自有法子能令她醒来。 但她这是心病。 若是强行施为,恐会伤到她的心智。 他只能静静地守着她,等她自己想通。 第三天清晨,林致远坐在白晓儿身旁,环着她柔弱的身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面色忧郁又沉痛。 白晓儿眼睛突然睁开,没有再掉一滴泪。 “林致远,我要看我的爹娘。”她哑着嗓子说。 “好。我带你去。” 林致远抱起她,亲自给她穿衣裳。 又令人端来水,为她洗脸梳妆。 白晓儿一动不动,任他替自己收拾。 他牵着她的手,让她在桌前坐下,端了粥,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完。 做完这些,他才带着她,去了厢房后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停满了棺材,有大有小。 白晓儿默默的数着,有十四具。 那天白老大和袁氏也在。 白家一门十四口,除去流放在外的大郎和自己,竟无一人幸免。 要说这是偶然,她怎么都不相信。 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林致远,我娘和姐姐在哪儿?” 她问。 林致远指了其中两具,她走过去,伸手推着棺木,想要看她们最后一眼。 可棺木太沉,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推动一分。 她开始崩溃,用手使命拍打着棺木,尖叫着大哭起来。 林致远立刻抱住她:“晓儿别这样。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还有我。” 白晓儿怒极。 她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就是因为你,他们才会死。是你害死了他们。” 她眼珠赤红,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不曾和人结怨。若不是你截了七皇子的船,他又怎会如此报复? 林致远,你才是杀死他们的凶手。” 瞧,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 尽管陷入巨大的悲痛,她还是这样聪明,睿智,一下就能猜到答案。 林致远爱她的聪慧,现在却觉得她太过聪慧。 要是她笨一些,自己就能哄住她了,那该多好。 “晓儿,对不起。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林致远吻了下她的面颊。 白晓儿身子发抖,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 “怎么补偿?拿你的命吗?林致远,你一人也抵不过这十四条性命啊。 或许对你来说,我们这样的人只是低贱的蝼蚁,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们是我的家人,和我流着一样的血。所以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 林致远,我恨你。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想再见你。” 白晓儿说完,又昏了过去。 林致远小心翼翼地抱她回床上。 他知道,这一次,他很可能会失去她。 或许自己再也回不到她的心里了。 这次她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 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佳卉和紫苏担忧的脸。 “小姐你醒了?” 佳卉抹了抹眼泪。 “小姐怎么瘦了这么多” 白晓儿脸瘦的尖尖的,越发显得一双大眼睛乌沉沉的骇人。 佳卉心疼得不得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 白晓儿问。 “小姐,是林公子将我们救回的。前两日,我和紫苏被一群人抓走,本以为我们死定了,后来那些人却把我们放了。 后来我才知道,抓我们的是七皇子,听说林公子将什么东西还给了七皇子,他才放了我们。” 白晓儿没说话。 看来林致远将那艘船还给了七皇子。 因此佳卉才回站在自己跟前 他为了自己,也算煞费苦心。 不过她的家人终是因他而死。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能再原谅他。 “佳卉,你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回家。” 佳卉犹豫道:“小姐,你要回去,林公子会同意么?” “他只能同意。” 白晓儿淡淡说着,让她去找林致远。 林致远果然同意了,派了马车送她们回家,自己却没露面。 回到宅子,她发现里面除了少了一座柴房,其他的一切都是好好的,根本看不出被火烧过的痕迹。 不少地方漆是新的,证明刚被人修缮过。 那个人,只会是林致远。 白晓儿想着,眸光沉沉。 思虑再三,她去找了沈思齐。 沈思齐见到白晓儿,心情十分复杂:“晓儿,你家里……” 落叶村出了这么大的惨事,整个清风镇都晓得了。 出事时白晓儿却不见了,他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才知晓她在一位大人物那里。 “沈大哥,我都知道了。”白晓儿冷静地说。 沈思齐低声道:“节哀。” 白晓儿笑容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她想起自己的来意,告诉沈思齐往后的打算:“我想在京城开酒楼,沈大哥和大东家有没有兴趣入股?” 她通过林致远知晓,珍馐坊的大东家出自上京望族罗氏,权大势大。 而且罗氏一族的酒楼分布在大夏各处,京城犹多。 她可以通过和罗氏合作,在京城站稳脚跟。 沈思齐十分诧异:“晓儿,你为何突然要上京……” 白晓儿轻声道:“沈大哥,如今清风镇对我来说只是伤心地,我若是继续呆在这里,怕是此生都不得解脱。” 她静静地站在这里,温柔沉默,像一只迎风摇摆的荷,沈思齐却心中大恸。 她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怎会经历这样可怕的事。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 他连忙答应下来,让白晓儿等自己的消息。 白晓儿回家,隔壁的王氏和其他几位与她交好的妇人都找上门来。 “晓儿丫头,别太难过了。人要往前看,你还年轻,可不能想不开呀。” 王氏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半月不见,她就瘦得脱了形,腰细得不盈一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再这样下去,她都怀疑她能羽化成仙了。 “嫂子,我没事。你别担心。” 白晓儿静静说着,羽睫微垂,面上带着柔婉的笑,似乎已经彻底从痛苦中走出来了。 第八十八章白晓儿进京 送走王氏几人,黄湘玉抱着阿牛匆匆来了。 看到形销骨立的白晓儿,她心疼地抱着她大哭。 “晓儿,如今你一人如何是好。你和婶儿一块儿过吧。往后婶儿把你当亲闺女,阿牛就是你的弟弟。” 白晓儿摇头。 “不用了婶儿,我一人挺好的。再说还有佳卉和紫苏陪着我。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送走哀哭不止的黄湘玉母子,白晓儿终是倦了。她抱膝坐在椅子上,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蜷得像只小猫,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很多破碎的片段。 有小时候白秋生将她举高高,白老四秋日背她去山里玩。 窗台下,柳氏的脸映着夕阳,一针一线地给自己缝夏裳,眸色温柔。 榆树旁,小小的白蕊儿抱着更小的她,拿了竹竿给妹妹打榆钱吃,打了好久都没打着,恼得白蕊儿直掉眼泪。 “晓儿。” “二闺女。” “二姐。” 他们都在唤她。 “我在这里。爹、娘、姐、馨儿,我在这里。” 白晓儿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他们,突然一切都消失了。 她独自站在空旷的废墟旁,柳氏、白秋生、白蕊儿和白蕊儿统统不见。 她跪在地上,哭了笑,笑了又哭,醒来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 “娘,姐姐,馨儿,我来接你们了。” 她擦干泪水,走到里间,换上佳卉给自己准备好的孝服。 又重梳了头发,在发间插一朵白色的绒花,起身出门。 到了林宅,林致远正在窗下写字,忽然他抬头,对上白晓儿雾沉沉的眸子。 “林致远,我来带我的家人回去。”她说。 最后,柳氏他们变成了一坛坛骨灰,白晓儿将这些骨灰送回落叶村,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埋了。 其间林致远一直陪着。 她没有赶他走,也没有发怒,只是不看他,也不和他讲话。 林致远见她温柔沉静,脸色雪白,越发地心疼。 他搂住她单薄的腰身,下巴埋在她乌黑的发间:“若是难过就哭出来。” 她不说话,他将她搂得更紧,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 “晓儿,别离开我。我会替你报仇。” 他声音苦涩,几近哀求。 白晓儿摇头,神色坚定地看着他:“我们之间再无可能。林致远,你知道被火烧死多痛苦么?” 她挣开他,挽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狰狞的伤处,那是被火燎过的痕迹。 “晓儿。”他的心猛然一颤。 她轻声道:“你瞧,我不过用了蜡烛,就疼得流泪,他们却是被活活烧死……我的馨儿才六岁,她那么小,怎么受得住这种痛苦…… 林致远,往后别再找我,否则下回蜡烛烧的就是这张你喜欢的脸。” 白晓儿说完,转身离去。 林致远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紧拳头,却不敢上前。 白晓儿回到宅中,沈思齐坐在前厅等她。 开酒楼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因得了奶油糕点的方子,珍馐坊的生意一日千里,已经不是火爆所能形容。 大东家便将心思动到京城。 “大东家想在京城开一家珍馐坊,专卖这些新鲜的点心菜肴。”他告诉她。 新鲜的糕点菜肴,大夏恐怕只白晓儿一人会做。 她听了便明白,大东家这是有意同她合作。 于是两人动身去找大东家。 大东家十分客气地接待了白晓儿,沈掌柜自然也在场。 经过商议,最后几人签订文书,白晓儿提出尽快动身,大东家立刻同意,日期定在三日之后。 “大东家,白小姐不过供了几张方子,就要占六成的股,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而且名字还要改成一品居,您怎么就同意了呢?” 大东家的心腹觉得自家亏大发了,有些不解。 大当家笑道:“这丫头鬼精鬼精,在清风镇就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等去了京城,咱们再加把火,前途必定不可限量。我让她几分又何妨。” “大东家,您想通过白小姐,夺回那几家铺子?” 大东家点头:“那些是母亲的陪嫁,迟早还得回到我手中。” 大东家名唤罗仲谦,是罗家三房嫡子,因母亲早逝,一直受继母打压,最后被发配至清风镇。 如今因着白晓儿,珍馐坊生意越做越大,父亲和族老大为满意,令他速速回京。 至此,罗仲谦熄灭的斗志重新燃起,白晓儿也因此得到了合作的机会。 三日后,白晓儿带着佳卉和紫苏,坐上去往京城的马车,没想沈思齐也一同随行。 她奇怪极了:“沈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我同你一起上京,牙侩行的事暂且交给豆官儿,等安顿好了我再回来。”他说。 白晓儿点头。 京城的铺子,除了她和大东家,沈家也占了一分的股。 她以为这是沈掌柜的要求,自然不作他想。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行人行了月余,其间换了三次马车,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通过城门,沈思齐便小声叮嘱:“晓儿,京城水深,你要万事小心,不能轻易得罪了人去。” “我明白。” 白晓儿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喧哗,有侍卫拿着兵刃赶人。 白晓儿他们忙让到一旁,一队整齐精悍的车马从城门外行来。 为首那人是位少年贵胄,身穿明黄软甲,头戴七宝琉璃冠。眉目英挺,贵气逼人,浑身杀伐咄咄。 “呀,这七皇子能兵善战,却生得这般俊俏,不知要迷倒京城多少贵女。” “是呢。是呢。” 当下便有少女小声议论。 白晓儿瞳孔猛然紧缩,面上血色一时褪尽。 “是他,他就是那位七皇子。他害死了我白家一十四口,他是我的仇人。” 白晓儿目光森然,带着刻骨恨意,望向马上的人。 七皇子自幼学武,感官较一般人灵敏,当下察觉到白晓儿的目光,低头去寻,那个人却不见了。 他不悦地皱眉。 马背后,沈思齐抱着白晓儿的肩膀,与她一同蹲在地上:“晓儿你方才怎么了。若被那位贵人瞧见,你命都会没了。” 白晓儿强自镇定下来:“沈大哥,我没事,最近没休息好,精神有些恍惚。” 沈思齐叮嘱:“今日便好好休息,别熬坏身子。” “我知道的。” 白晓儿勉强笑了,那边七皇子的车队已经过去,他们便上了马车,进了罗仲谦位于城西的一处别院。 “小姐,这里便是京城,真的好大呢。我以前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没想到如今却站在了这里。小姐,我真的好高兴。” 一路上,白晓儿收敛了情绪,看着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佳卉便没像之前那般小心,恢复了活泼性子。 白晓儿看着头顶那方蓝天,亦笑了。 安顿好便是傍晚,吃罢饭,白晓儿洗了澡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有故人上门拜访。 竟是安夫人和秋月。 白晓儿一时百感交集。 “夫人安好,芙姐儿这段日子可好?” 她对安夫人行了一礼。 安夫人微笑,细细打量她。 半年不见,白晓儿变化极大。 如今她五官长开,越发地漂亮。且举行沉稳,气度从容,比起那些世家小姐也不差。 想起她被罗家奉为上宾,安夫人便更加和蔼了:“吃了林公子的药,芙姐儿的病好多了。如今已能外出游玩。” 白晓儿真诚地说道:“那便太好了。夫人如今也能安心。” 这时,秋月上前拉过白晓儿。 “我昨儿在街上碰到沈公子,才知晓你也来了京城。你为何不给我提前来信,我好去城门接你。” 秋月满脸怨色,又问:“怎么你一人来了?你姐姐呢?她现下好不好?” 秋月和白蕊儿最为要好,当下问起她来。 白晓儿一僵,半晌,低声道:“我姐姐……已经去世了。” 秋月不敢相信,一叠声儿追问。 安夫人立刻喝止。 秋月意识到失态,抹泪退到一旁。 白晓儿知道她即便不说,以安家的势力,查到这件事也不难,便告诉她们家中失火之事。 听到这件惨事,安夫人眼圈儿也红了,她拉过她的手,爱怜地道:“往后若有难事,记得来找我。如今白家剩了你一人,证明你是有造化的。为了父母姊妹,也要珍重自身。” “是。” 白晓儿重重点头。 安夫人的话她记下了。 安夫人和秋月又劝慰了她好些话才走。 晚饭后,沈思齐拿着账册过来,说要先将酒楼过去的账拢出来。 这间酒楼是罗家的产业,位于城西,地段不是太好,便在罗仲谦婚后,作为小两口的私产,转给了他的夫人黄氏。 黄氏原也精明能干,本打算扭亏为盈,却因周遭酒楼林立,半年不到就亏得关了门,往后便赁出去做了客栈。 白晓儿翻了往年的账本,心中大概有了了解。 她拿炭笔在白纸上画下格子,迅速将她心算出的数字填入表格。 如此更加一目了然。 沈思齐早听弟弟说过,她自创了一门古怪的记账手法,算出的账不仅又快而且从不出错,料想便是这个。 白晓儿将最后的数字告诉沈思齐,想了想又道:“光看账本也是一知半解,不如趁天色还早,你带我去酒楼看看。如今恰是客流最多的时候,容易瞧出问题来。” 第八十九章他又追来了? 酒楼位于城东一处背街巷中,六开门,四层楼高,瞧着十分气派。 出巷子往西,便是京城最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这里地段并不差,左右两旁糖水铺子生意尚可。 黄氏当年将生意做死,应当有别的原因。 白晓儿蹙眉,问出心中疑问。 沈思齐颔首:“我同你想的一样。此事恐怕没有这样简单。” 二人挑着灯笼,打算进门看看。 白晓儿抬头,一个黑影突然顺着酒楼二楼的栏杆溜了下来,飞快往巷外跑去。 “站住!” 白晓儿惊呼,随行车夫赶忙追去,片刻后,拎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回来。 那孩子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此刻被重重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 沈思齐寒着脸问:“你是谁,为何出现在我家的酒楼?” “我没做坏事。” 孩子咬牙,至始至终只肯说这一句话。 宁死不屈的模样将沈思齐都气坏了。 白晓儿蹲下,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问:“小弟弟,我知道你没做坏事,但你从我家酒楼出来,总得给我个说法呀。 你若是犟着,我家公子只能将你送衙门了。衙门的人可凶了,说不定还要挨板子呢。” 孩子看着白晓儿。 白晓儿今日穿着豆绿色的撒花襦裙,明眸雪肤,乌发如瀑。 她看起来清纯稚美,温柔可亲。孩子防线一松,抽泣道:“姐姐,我不是坏人,我娘和妹妹病了,没钱请大夫。后来有人找我,让我将一样东西放在你们店里,事成后给我五两银子。” 白晓儿眸色微沉,问:“什么东西?” 孩子摇头:“是一只木匣,那些人好凶,我不敢打开瞧。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几人站在廊柱下,仰头往上看。 孩子光着脚丫,像只猴儿一样抱着柱子往上爬,不一会儿就到了顶。 原来东西放在横梁上。 若不是抓住了这小男孩,他们必定发现不了。 孩子返回地面,将木匣递给白晓儿。 白晓儿打开,里面是一尊黑色的木雕,巴掌大小。 木雕是个光脑袋的僧人,青面獠牙,表情狰狞,瞧着有几分恐怖。 她问:“沈大哥,你可识得这个?” 沈思齐神色凝重,道:“晓儿,这是邻国西塱国迦南教的神像。最近西塱细作混入京城,制造了不少混乱,陛下正下令搜查全城。一旦抓住,格杀勿论。” 她惊出身冷汗:“有人想陷害我们通敌。” 沈思齐颔首:“是。”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她初来乍到,就有人痛下杀手。 安夫人说的没错,京城水深,她要慎之又慎,才能保自己平安。 两人心事重重回了罗宅。 白晓儿方才给了那孩子十两银子,让他去请大夫,又另外叮嘱他一番。 既然那些人想害他们,她不如将计就计。 沈思齐仍有些担心:“晓儿,这件事大东家并不知晓,若出了纰漏,会不会怪我们擅作主张……” 这件事情往深一想,显然和罗家脱不了干系,他们这样,很可能会惹罗仲谦不快。 白晓儿却不这样认为。 “沈大哥,一品居我占股六成,你占了一成。相较之下,大东家只有三成。如今主事的只能是我。” 她不明白罗仲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们初来京城,情况不熟。 按说罗仲谦应当给自己提个醒儿,指指路。 可他却将酒楼全权交由自己处理,说只等分红便是。 白晓儿不由地想:“他难道是想栽培我,好让我变成他的左膀右臂,帮他夺家产?” 罗仲谦在罗家的境况,沈思齐在路上已经告诉了她。 她如今吃不定罗仲谦的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罗家本宅,三夫人黄氏带着婆子丫鬟,正在收拾屋子。 “小翠,那只美人肩的花瓶旧了,你去库房,将那对青釉莲花瓶拿来。” “是。”小翠领命。 她又叫住她,道:“纱帐也要换一换。三爷怕热,你将我压箱底的那匹香柔纱裁了,一会儿挂上。那个凉快。” “知道了夫人。” 小翠一时去了,黄氏身边的婆子奉承道:“夫人的陪嫁哪样不是珍品,在罗府其他地方断然是寻不着的。今儿三爷回了,我们也算跟着开回眼。” 穿红衣的丫鬟小红也在旁附和:“夫人不晓得,其他几房的奴才们都羡慕咱,说那边吃不饱穿不暖,年节下打赏的红封都要扣下一半,更别提其他了。” 黄氏笑容傲然,嘴里却谦逊道:“这糊涂话打哪儿听来的。大夫人二夫人是官家千金,哪是我这商家出身的破落户能比。你们别乱说嘴,回头害我在她们面前不得好儿。” 小红笑道:“夫人放心,奴才们知道。” 这时,罗仲谦撩了帘子进来。 他从家宴离开,先去洗了澡,换上一身鸦青色的细布夏裳,越发显得面皮白净、气度雍容。 黄氏绞着帕子,一双杏眼含情脉脉地瞧着夫君,面上飞起两朵红云。 其余人会意,忙退了下去,顺手关上门。 夫妻二人久未见面,今日一见,芙蓉帐暖,交颈而眠,其中缱绻不消细说。 事毕,黄氏搂着罗仲谦的脖子,拿帕子擦去他额间细汗:“老爷这次回了,往后便不会再走了吧?” 他道:“应当不会了。” “酒楼那边,老爷是怎么打算的……” 黄氏咬唇,神情有些委屈。 奶娘跟她说,老爷这次带回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姑娘,人安置在别院不说,还将那间酒楼交由她打理。 那是她刚进门时公公给的见面礼,虽算不得什么,也不能拱手让人,这教她正房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罗仲谦知她想岔,不由笑了,将自己打算重用白晓儿的事告诉她。 黄氏闷声道:“老爷,那小姑娘不过十几岁,真有您说的那么厉害?” 当初酒楼在她手上关张,如今被个外来的接了手,不论怎样,说出去都是在打她的脸。 “且看吧,不成也没多少损失,酒楼本就废着。” 罗仲谦意味深长地眯着眼,不再谈这件事,搂着黄氏歇下。 黄氏心里想着打听来的那个消息,到底没吭声。 老爷不是说她能干吗? 自己这回倒要瞧瞧,没有老爷提醒,这一劫她要如何躲过去。 翌日,罗仲谦依旧未曾露面,只派了一个管事和两个伙计来帮白晓儿的忙。 管事姓余,是黄氏的人,先前就在这家酒楼管事儿,情况十分熟悉。 当他看到白晓儿,不由愣住。 这白小姐看起来聪明漂亮,不过年纪太小了些。只有十四五岁吧。 老爷派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管一间酒楼,也忒不靠谱了。 白晓儿请余管事坐下,令佳卉看茶,尔后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 余管事心不在焉地听着,打量起屋内的摆设。 白晓儿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有些不悦:“余管事,我方才说的可有不妥?” 余管事方回神,拱手道:“白小姐对不住,方才我没听清,劳烦小姐再讲一遍。” 他是黄氏的人,面对白晓儿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自然是丝毫不怵的。 白晓儿冷笑:“余管事在老爷夫人面前难道也是这样听差的?还是说罗家的规矩就是如此。” 她说话不留情面,余管事当下恼了:“老爷念着白小姐初来乍到,好心派我来帮忙,白小姐既如此拿大,余某便告辞了。” 余管事气冲冲地走了,两个伙计也跟了上去。 沈思齐从里间出来,面带忧色:“晓儿,这余管事是三夫人的人,你怎么将他得罪了。咱们要仰仗罗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我瞧他模样,便知他不会真心帮我。我想,他应当是得了三夫人的嘱咐。” 沈思齐有些迷惘:“大东家到底……” 白晓儿柔婉一笑,露出嘴角浅浅的梨涡。 “大东家是聪明人,他不需要没用的棋子。他想知道没有他的帮助,我能做到何种程度。倘若不堪重用,我便是弃子。” 听到“弃子”这个词,沈思齐呼吸一窒,白晓儿面上并无惧色:“如今形势比我想象中复杂。沈大哥,你还不能走,至少等我站稳了脚跟再说。” “你放心。”沈思齐重重点头。 她即便不说,自己也会尽全力帮她。 白晓儿随即展开一卷文书,上面罗列了她想到的所有要点。 和沈思齐商量毕,两人分头出门。 她去粮店杂货铺子打听京城的物价,沈思齐则找了牙侩行,定下日子要挑人。 傍晚时分,两人碰头。 白晓儿和沈思齐一块去临近的酒楼了解情况。 临行前,沈思齐给白晓儿一顶薄纱斗笠。 “京城女子都时兴戴它。” 白晓儿如今越发的漂亮,眉眼秾艳,风姿出众,他怕她无意入了他人的眼,惹来麻烦。 白晓儿显然也想到这点,忙接过戴了。 紫苏跟在两人身后,抱着包袱,进了一家酒楼。 此时雅间已然没了,两人只好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 沈思齐叫来小二,将店里名菜点了一圈儿。 小二见两人点了十几个菜,显见是不差钱的主儿。 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滔滔不绝地奉承起来。 白晓儿便问小二这些菜名的由来,小二有心卖弄,除了菜名,又将酒楼其他情况细细告于两人。 白晓儿时不时发问,菜未上齐,就将情况摸了个了大概。 她撩起面纱,吃了一筷子鱼肉,沈思齐突然道:“晓儿,楼上貌似有人盯着我们瞧,好生奇怪。” 白晓儿攥紧筷子:“是什么人?” “瞧不真切,貌似是个年轻的公子,穿着白衣裳。” 白衣裳,年轻公子…… 白晓儿悚然起身,声音紧张地变了调:“沈大哥咱们赶紧走,可能有人要抓我。” 第九十章一线转机 “晓儿……”沈思齐惊诧。 他第一次见她如此惊慌。 “什么都别问,我们快走。” 白晓儿带着佳卉快速离去。 沈思齐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随后跟出去。 坐上马车,白晓儿依旧心神不宁。 见她面色苍白如纸,沈思齐有些心疼:“晓儿,那人只是多看了我们两眼,你为何如此确定他是来抓你的?你连他样子都没见着。” “你不知道,他说过,他不会放过我的。” 白晓儿眼神空茫,声音发颤。 那股突然生出的预感,实在太过强烈。 沈思齐追问:“是汪如笙?” “不……不是他。” 她摇头。马车突然停住,沈思齐探头去瞧,却被一把拽了出来。 白晓儿听到痛呼,忙撩开帘子。 沈思齐双手反剪,发髻散乱,被人压在地上,模样狼狈极了。 制住他的那个人,化成灰白晓儿也会认得。 前些日子在蜀州,就是他将她抓回来的。 “晓儿,好久不见。” 林致远一身玄色金边袍服,墨发玉颜,踏月而来。 月光洒在他身上,似结了层冰凌。 白晓儿冷得牙齿打颤,林致远突然上前抱起她,将她扛在肩上。 白晓儿尖叫起来,沈思齐呲目欲裂:“混蛋你放她下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林致远回头睨着他,道:“难道晓儿没告诉你,在这里,我便是王法。” 沈思齐又惊又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晓儿被他劫走。 白晓儿被塞上另一辆宽敞的马车,林致远上车便将她抱在怀里,搂得紧紧的,身上清冽的香味几乎将她溺毙。 “放开。”她颤抖着。 “不放。” 他低笑,呼吸喷在她耳畔:“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记得吗?” 白晓儿咬牙不语,他说道:“三十七日。晓儿,你有三十七日没见我,说实话,你想不想我?” 想,当然想。 白晓儿恨恨地看着他。 几次她都梦到了他,梦里她恨不得拿刀将他杀了,醒来的时候却满脸泪痕。 他是她命中的劫。 无论身在何方,她都逃不开他的梦魇。 “林致远,若不想被我恨一辈子,你就别再纠缠我。” 林致远揉了揉她乌黑的发,慢条斯理道:“被你恨一辈子也不错,总好过你忘了我。” 白晓儿几乎被他气死,冷笑:“林致远,被你看上,我倒了八辈子血霉。” 林致远见她有精神骂他,反而愉悦地笑了,眼角眉梢尽是温柔。 白晓儿脸一僵,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一座清幽的宅院。 下了马车,他一手挑了灯笼,另一只手紧握着她的小手,往庭院深处走去。 白晓儿想起他一直念念不忘将她金屋藏娇,顿时吓得汗毛竖起。 “林致远你想做什么?” 她挣扎起来,尖叫:“我死也不要做你的外室。” 林致远看她一眼,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强迫你的事。” 白晓儿不信:“你带我过来就是强迫我。” 两人一路拉扯到了厢房,林致远推开房门,浓重的药味铺面而来。 白晓儿不明所以,林致远指着门内道:“你去看看。” 房中摆着一张乌木雕花千工床,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白晓儿心一紧,往床边走去。 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映入眼帘。 那精致的眉眼,雪白的皮肤,分明就是她的幺妹白馨儿。 “馨儿。” 她一时怔住,片刻后捂着嘴,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你居然还活着,真好,你还活着。” 她泣不成声:“林致远,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馨儿活着。你知不知道,我每夜都会做噩梦,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晚上,就怕睡着了会梦到那些可怕的事。” 林致远满脸歉疚,道:“对不起晓儿。我找到她时,她的伤情十分严重。近日才有好转。” 他亦是十分庆幸。 倘若没有寻到那株雪莲,白馨儿定然会死。 他和晓儿之间的心结恐怕再也无法解开。 白晓儿掀开被子,白馨儿小小的身子上缠满绷带,显是伤得不轻。 她想起上一世见过的那些烧伤病人,颤抖着问:“馨儿要不要紧?她……她的伤能恢复吗?” 林致远道:“放心。有我在,不会留下疤痕。” 白晓儿点头,心疼地摸着妹妹光秃秃的小脑袋。 等她好了,她要给她亲最好的女先生,裁最漂亮的衣裳,买她喜欢吃的零嘴,再给她招赘一个好夫婿,让她一辈子开开心心。 这是她欠她的。 回到罗宅,沈思齐房里还亮着灯。 “小姐你回了,沈公子那边……” 佳卉面有难色。 白晓儿料想沈思齐是为自己的事候着,便推门进去。 沈思齐见她面色如常,甚至隐隐透着喜气,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晓儿,今日那个人是谁?” 他决定不再绕圈子。 他方才问佳卉,佳卉却什么也不肯说。 他就知道那个人不简单。 可即便他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他还是想知道。 白晓儿如实说道:“他是当今太后外孙,威远侯府嫡长子。” “晓儿。”沈思齐不敢置信。 白晓儿又道:“他之前流落在落叶村,我与他熟识。” “晓儿,你听沈大哥一句话,离开他。他这样的人,婚姻之事不由自主,你只怕连侯府的门都入不了。” 他本可以说得更难听点,可看着白晓儿惨白的脸,终是不忍。 白晓儿慌乱点头,道:“我知道的。如今馨儿在他那里养伤。等馨儿好了,我就再不见他了。” 沈思齐听闻白馨儿活着,惊讶极了。白晓儿便将事情告诉他,只隐去了七皇子报复那一段。 沈思齐听罢,良久不语,白晓儿觉得再呆下去也没有意思,便告辞回房。 “小姐可要沐浴?”佳卉问。 “好。” 泡了热水澡,白晓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白晓儿和沈思齐边吃早饭,边商量今天要做的事情,十分有默契。 佳卉瞧在眼里,心中叹息。 小姐和沈公子瞧着倒十分登对,可惜林公子不肯放手,害得小姐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两人商议妥当,正打算出门去订做桌椅,人牙子却带着人来了,让他们挑选。 沈思齐对白晓儿道:“约好的是后日,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不如你先去忙,我挑完人再来。” 沈思齐是牙侩出生,闭着眼睛就能分辨出奴才的好坏。有他在便尽够了。 白晓儿坚持陪他一起。 这是她的人,她觉得还得自己亲自把关,即便是沈思齐,也不一定知晓自己的心意。 沈思齐笑了笑,便随她去。 人一批一批地领进来,一批批的带出去。 沈思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人牙子莫非是故意的,给他们的尽是些不能用的人。 不是年纪小,就是不会说京城话,里面居然还混了两个瞎子一个跛子。 这是欺他沈思齐没有眼睛吗? 白晓儿亦眸色沉沉。 人牙子满脸堆笑,笑意却未到眼底,他道:“沈公子,白小姐,这些人都是高门大户当过差的,来酒楼本就委屈,你们还瞧不上,眼光却是太挑了些。” 这人牙子完全睁着眼睛说瞎话。 沈思齐面沉如墨,险些将他们赶出去。 白晓儿起身送客:“今日先不挑了,还请王牙侩另挑了好人送来。若没有更好的,我们只有另寻别家。” 王牙侩嘿嘿一笑:“在京城这地界,白小姐可以打听打听,我王麻子倘若做不了,谁还敢接白小姐的生意?” 这话如此嚣张,气得沈思齐一拳锤在桌上。 “晓儿,他定是得了他人授意,才敢如此为难我们。” 白晓儿劝慰:“沈大哥稍安勿躁,他不做,还有其他人。实在不行我们加价。谁还能和银子过不去?” 一连两日,两人跑遍了京城所有的牙侩行。 无一例外,那些人给他们挑的人,竟都是些不能用的。 这令沈思齐和白晓儿气馁极了。 “到底是谁,竟将我的后路全堵死了。我就不信大当家一点风声也没听说。他难道真想让我的酒楼开不了张?” 想到这里,白晓儿心里十分焦躁。 沈思齐去罗宅找了一次罗仲谦,罗家下人却说罗仲谦不在家,沈思齐干坐了近两个时辰,才死心回去。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际,林致远突然登门。 因这是罗家的别院,林致远丝毫不知避嫌,白晓儿都快吓死。 “晓儿,我给你带人来了。” 他拍手,文九领立刻着一队穿着齐整的年轻人鱼贯而入。 这些人步伐整齐,身形挺拔,目光炯炯有神,白晓儿骇然:“林致远,这些人……都是练家子?” “我的晓儿真聪明。” 林致远点头,心情甚是愉悦。 白晓儿几欲昏倒:“林致远,我是开酒楼的,又不是镖局,你给我找这么些高手来做什么?” “谁说高手不能当酒保?” 林致远轻笑,拍了拍手,这些彪形大汉立刻转身,齐声道:“小的给白小姐请安,白小姐好。” 声音震得白晓儿耳膜发麻。 白晓儿呆立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九十一章林致远的奇遇 她迎着罗宅下人异样的眼光,将那些人同林致远一起撵出去。 “林致远,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这些事我自己能解决。” 白晓儿咬牙切齿。 这是她自己的事,她不需要他插手。 而且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和解。 即便白馨儿活着。 林致远倒不生气,他笑了笑,道:“好。我说过,不会再逼迫你。你想怎样便怎样。” 白晓儿愕然,林致远又道:“你若得空就来看看馨儿,她清晨刚醒。” 说罢他便上了马车。 白晓儿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发怔。 “晓儿。” 沈思齐上前,目光担忧:“你别去,林公子的话不可信……” 她突然打断他,语音急促:“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沈思齐微愣地看着她,白晓儿自觉失言,便觉得有些讪讪的,转身回房。 休憩片刻,白晓儿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既然罗家不管她,她为什么不去找安夫人呢? 安夫人昨天刚来,叮嘱她有难事可以找她。 安夫人的夫婿安佑棠是翰林院博士,深受陛下器重,在清流中很有威望。 即便她说的是客道话,走通了也是一条路呀。 她心头渐定,去后厨做了几道糕点,放在精致的攒盒里。 “小姐,吃点东西吧。” 佳卉过来,将一碗鸡丝汤面搁在桌上。 白晓儿这才发觉过了晌午。 鸡丝汤面是用母鸡熬煮的高汤烫的细面,面条晶莹,葱花碧绿,瞧着十分有食欲。 白晓儿坐下,吃了大半碗面条。 佳卉又端来腌渍梅子,白晓儿漱了口,含了颗梅子在嘴里,进房换衣裳。 等到午睡的点快过,她拎着糕点出门。 到了安府,白晓儿塞给看门小哥一把银裸子,说要找秋月,请他进去通传。 秋月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小哥不敢怠慢,赶紧去了。 不一会儿,秋月匆匆赶来,上前揽住白晓儿的手臂:“你怎么来了?我正打算这两天去瞧你。你在京城还习惯吧。” 白晓儿笑了:“多谢秋月姐姐,我一切都好。” 秋月心疼的捏了捏她细瘦的胳膊,想安慰几句,终是什么都没说。 安夫人刚好在后院陪芙姐儿玩香橼,见白晓儿来了,亦是十分高兴。 “吃过饭了没?”她笑着问。 白晓儿福了一福:“吃过了,今日特地做了些糕点,请夫人和芙姐儿尝尝。” 安夫人是个爱吃甜食的,以前在清风镇,她极爱白晓儿家的豆花和奶油糕点,如今回了京城,再吃不到,一直想念的紧。 她当下让秋月拿碟子过来,将糕点盛出来尝了,赞不绝口:“极好。比之前的奶油糕点还好吃。这便是你们酒楼要卖的糕点?” 说着她喂了一口给芙姐儿,芙姐儿吃了还要。 白晓儿微笑:“除了这几样,还有很多其他的吃食。夫人若喜欢,我改日多做些给夫人尝尝。” “好,那我便不客气了。” 安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我当时便瞧着不错,如今果真越发历练出来了。我敢打包票,酒楼一旦开起来,生意定然兴隆。” 另一个小丫鬟打趣:“白小姐心灵手巧,不论做什么东西都比别人做的好呢。就提那豆花,夫人叫厨下做了好多次,都做不出你们家的味道。” 如此,气氛已是十分热络,安夫人留了一点给芙姐儿,让秋月将余下的糕点端去分给几个大丫头吃。 白晓儿知是安夫人有意将丫鬟们支开,于是起身坦然相告:“夫人,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安夫人听罢,两道细眉微微蹙起。 白晓儿见她面有难色,柔声道:“夫人,若是别的事,我也不敢贸然相求。只是酒楼开张在即,我连伙计都请不来,这件事不解决,我恐怕就得打道回府了。” 安夫人想了想,道:“此事不太容易。宏盛牙侩行是京城最大的牙侩行,背后东家是朱氏。” 本朝丞相姓朱,贵妃也姓朱。 京城朱姓望族莫不出自他家。 白晓儿心头微堵,听到安夫人又道:“不过你既托了我,这件事便交与我。你且回去等我消息。” “是。多谢夫人。” 得了安夫人保证,白晓儿终是松了口气。 她既然敢应承,这件事就应当无碍。 回到罗宅,沈思齐正忐忑地在等消息,得知结果,也很是高兴:“晓儿,安夫人果然很看重你。” “安夫人是好人,算上清风镇那次,她已经帮了我两次。往后若有可能,我一定会回报一二。” 她说着,又想到:“等芙姐儿出嫁,那时我应该赚下了不小的家业。到时我给芙姐儿找些稀罕物件添妆,也算报了安夫人的恩情。” 沈思齐不知白晓儿心中想法,只觉得她品行高洁,知恩图报。心中对她更加敬重。 便越发觉得她这样的好姑娘,不该受林致远这种人的荼毒。 今日她不在时,他特地去外面打听了威远侯府和林致远的事。 传闻那位小侯爷性子狠辣,不顾伦常,仗着自己是太后外孙,回来几日便打断了弟弟的腿,还对继母放下狠话,就连侯爷也拿他没法。 这等不忠不孝之人,怎配得上晓儿。 沈思齐想着,面色便有些阴郁,白晓儿奇怪,道:“沈大哥,你怎么脸色不好。” “没事。” 他摇头,语重心长道:“晓儿,不管你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往后你别再见林公子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白晓儿心中微微有些不悦。 沈大哥一直都是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如今几次三番说林致远的坏话。 即便她知他不是良善之辈,但也不喜欢听人说他的不是。 她当下便有些不高兴。 沈思齐自然察觉到了,心里一凉。 白晓儿低头,柔声道:“我累了,想先去歇息。” 沈思齐想说点什么,她便已经走远。 安府,书房,林致远正襟危坐,从盘子里拈起一块糕点吃了,嘴角慢慢漾起笑意。 安佑棠恰好进来瞧见,不由问道:“糕点好吃么?” “好吃。” 林致远认真地说。 在师父安佑棠面前,他的锋芒向来收敛得很好。 安佑棠闻言,拿起盘子里仅剩的一块糕点,送进嘴里,片刻道:“确实不错。家里何时新进了厨子?料想是你师母寻来的。” 林致远道“是”,安佑棠已经坐下,看起案上放着的文章。 初看时他的眉紧锁着,尔后舒展开来,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末了,他叹道:“不错。真不错。致远,你若是再磨砺一年,说不定能考个状元回。” 自己这个新收的弟子,不仅医术出神入化,才学也是极好。 世上果真有生而知之之人。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人会被自己遇到,更没想到,他还会成为自己的弟子。 正感叹着,林致远突然道:“老师,我想今年下场。” 安佑棠不解:“你何必急在一时,若等明年,把握自然更大一些。” “先生,等到明年,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数。” 林致远意有所指。 安佑棠何许人也,立刻想到他的处境。 如今太后身子不甚康健,前几日还犯了头风,不定何时就会没了。 到时朱氏断然容不下他。 如果今年下场,身上有了一甲的功名,朱氏再想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致远说的有理。 安佑棠颔首:“既如此,这段时日你便好好温书。今日就歇我这儿,我让师母给你安排。” 他起身:“今日不行,家里还有一个危重病患等我回去。等忙完,我自会搬来老师这里。” 他向安佑棠告辞,又去拜别安氏。 安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晓儿丫头方才来我这儿了,瞧你的面子,我答应帮她。” 在安氏看来,林致远和白晓儿完全就是一段孽缘。 不管他们之前有什么过往,如今他都该放手。 安氏说道:“其实我觉得,与其这般偷偷摸摸帮她,不如让她死心回清风镇。你不能娶她,便不要祸害她。致远,她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师母,我不会辜负她的。” 林致远信誓旦旦,安氏知道多说无益,只是摇头。 临去前,她突然叫住他:“致远,朱氏那边,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她今日又去宫里哭诉了,你可得仔细些。” “是。我知道。” 林致远转头,眸中闪过一丝锋芒。 回到侯府,朱氏果然不在,说是宫里贵妃娘娘留饭。 几个美貌年轻的丫鬟本来在树下摘花嬉闹,见了林致远,顿时噤声。 “大……大公子。” 林致远生得肖似神仙中人,又是嫡长子,府中丫鬟本来对他趋之若鹜。 可在他将爬床未遂的一个丫鬟喂了狼犬后,其他丫鬟自此对他避之不及。 林致远挥了挥手,吓破了胆的丫鬟们顿时如蒙大赦,立刻散了。 林致远负手站在玉兰树下,风吹起他的衣角翻卷。 他看着一树繁花,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他的晓儿,比这盛放的玉兰更美。 也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自己。 这时,一个管事打扮的人走近,低头恭敬说道:“公子,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九十二章最毒妇人心 林致远回头,目光在管事身上轻轻一扫,管事顿时觉得颈后凉飕飕的。 “公子。” 他不敢抬头。 这位大公子明明养在乡野,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侯府养大的二公子与之相比就差远了。 果真是公主的孩子,天家血脉,旁人是比不得的。 林致远看着管事,并没打算为难他。 “侯爷在哪里?”他问。 管事松了口气,躬声道:“回公子的话,在祠堂。” 林致远点头,与他擦身而过,径自往祠堂行去。 转过假山,一位满身珠翠的紫衣少女提着裙摆匆匆跑来,差点和他撞上。 “怎么了。”林致远后退一步,神色冷淡。 “大……大哥。” 林沁宛怯怯地叫了一声,白皙柔嫩的脸上现出两朵红云,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鹿一般湿润。 林致远皱眉,林沁宛又面色焦急地道:“大哥,你快去祖母那里躲躲,爹……爹要在祠堂请家法。” 林致远面上闪过一丝讥诮:“请便请,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林沁宛更着急了:“哎呀,咱们家的家法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前还打残过人。大哥还是快去祖母那儿吧。” 林致远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道:“沁宛,你给我通风报信,难道不怕夫人找你麻烦?” 林沁宛一怔,林致远已然走了。 见他去的方向正是祠堂,她气得跺脚。 最后泄愤般地从花枝上掐了一朵蔷薇,揉烂成一团。 “大哥还是不相信我。” 林沁宛咬着娇艳的唇,想到。 她此番示好,实在用心良苦,可他根本就没将她放在眼里。 若不是自己如今处境艰难,她也不会急着拉拢他。 想起林致远对付奴才的那些手段,她便有些不寒而栗。 她顿了顿,最后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祠堂里,威远侯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嘴角下垂,眉心锁成一个“川”字,显见心情十分不悦。 其实他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五官深刻,气质阳刚。 不过此时看来,就显得有些阴霾。 侯夫人朱氏坐在一旁,明艳的脸上尽是担忧,她看着自己的夫君,时不时柔声劝慰几句:“侯爷,我瞧还是算了吧,远儿他刚回呢……” “子不教父之过,我今日若不好好教他,凭他的性子,往后惹出大祸谁给他收场?” 威远侯长眉一轩,身上的气势便很有些骇人。 朱氏委屈地道:“侯爷教训儿子没错,只怕远儿会认为我挑拨离间。 我是继母,不知他心里怎样恨我呢,否则怎会狠心弄断枫儿的胳膊。枫儿可是他嫡亲兄弟呀……” 朱氏越劝威远侯心里越恨。 “别说了。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也管不了我教训儿子。” 威远侯话音刚落,林致远一身白衣,施施然地从外面走来。 他步履闲适,神态自若,看见威远侯和朱氏,只轻轻颔首,便没了下文,气得威远侯一声怒喝:“逆子,还不跪下。” 那女人的儿子,果然和她一般目中无人。瞧着就生气。 林致远眸光淡然,道:“侯爷兴师动众,就是了这个?” 威远侯厉声道:“请家法。” 一个胡子头花花白的老仆弯腰托起一只黑漆雕花托盘,里面放着只五寸长的龙骨短鞭。 鞭上除了把手,密密麻麻全是刺。 一鞭下去,便能带下一大片皮肉。 威远侯拿起鞭子,走到林致远跟前:“跪下!” 林致远面上挂着嘲讽的笑意,他终是忍无可忍,一鞭朝他肩膀狠狠抽去。 鞭子却没落到林致远身上。 林致远眸中一片冰寒,右手握住威远侯的胳膊,力度之大,几乎令他胳膊断裂。 威远侯瞪着眼,惊怒交加。 朱氏更是不敢相信。 侯爷马背上得的军功,在军中是一流的高手。 林致远看起来这般文弱,又未曾习武,如何能制得住侯爷。 林致远面上露出一丝讥诮,松开手。 “孽子。”威远侯失了颜面,又扬起鞭子。 这时,老夫人却被人拥簇着来了。 她扶着丫鬟的手从软轿上下来,气得浑身乱颤。 “我看你才是孽子,远儿刚回,你做老子的就请家法。你眼里何曾有我这个母亲?” “母亲息怒。” 威远侯是个孝子,见母亲发怒,气焰顿时消了半截,可还是指着林致远,对老夫人道:“母亲也瞧见了,远儿的性子若不严加管教,往后定会惹出乱子,祸及侯府。您这次就别管了。” 朱氏也道:“母亲,您别怪侯爷。侯爷是心疼枫儿,一时气昏了头……” 老夫人狠啐了朱氏一口,道:“定是你这个毒妇挑唆的,远儿一回你就容不下他。 我林家世代从军,枫儿不过折了胳膊,你就哭爹喊娘。这样不成器还想继承爵位,简直痴人说梦。” 这话简直打了朱氏一耳光。 朱氏没想她伏低做小这么些年,还是不被老夫人待见,那贱女人生的孽种一回,她们母子两人就无立足之地了。 她当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好不肝肠寸断,急得威远侯手足无措。 老夫人见不得她这副狐媚模样,也恨儿子不争气,七尺男儿居然被个妇人拿捏住,当下拉起大孙儿往外走,眼不见为净。 林致远随老夫人回了院子,林沁宛正领着丫鬟婆子在厢房摆花瓶,见老夫人和林致远一起回了,林致远身上也没受伤,林沁宛面上漾起甜笑:“大哥也来了。” “是。” 林致远淡淡笑了,林沁宛便更加高兴,她乖巧地老夫人扶坐下,又问老夫人林致远是不是也在这里吃饭,要不要准备什么菜肴。 老夫人自然高兴,忙一叠声儿答应,问林致远爱吃什么,林致远为哄老人开心,随意说了两样,林沁宛立刻带着丫鬟去了后厨,亲自传话。 老夫人握着孙儿的手,让他挨着自己坐下,心有余悸道:“方才若不是宛儿报信,你此刻就被你父亲打了。远儿,你父亲他……他一时糊涂,被那个女人蒙蔽了,你莫要恨他。” “祖母放心,我不会的。” 林致远淡淡笑着。他说的是真话。 对威远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他都不曾太过放在心上。 他是个愚蠢的男人,并不值得自己记恨。 他要做的是拉下即将坐上龙椅的七皇子,灭掉朱氏一族,为自己和母亲报仇。 老夫人年岁大了,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他们父子反目。 见林致远这样听话,心里觉得他孝顺极了。 人的心总是偏的。 他喜欢他的娘亲,连带着也喜欢他这个孙儿。 别人说林致远性子乖戾,手段狠毒,在老夫人这里,就变成了理所当然。 这孩子从小没了娘,又流落在外,吃过苦的人性子总是孤僻些。 老夫人对着孙儿问东问西,他态度谦逊,一一作答,又惹得老夫人开心地笑起来。 林沁宛从外面进来,看到这副场景,便想:“姨娘说的果然没错,大哥是个厉害的人,就这么几日竟能让老夫人如此喜爱。若是求他,自己说不定还有一线转机。” 林沁宛想罢,暗自下定决心。 吃饭时她殷勤的为林致远布菜,林致远没有拒绝。 饭毕,两人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林致远起身告辞,林沁宛忙起身道:“祖母,不如我和大哥一块走。他初来乍到,对府中情况可能不甚熟悉,我可以与他讲解讲解。” 老夫人忙道:“呀,那你快去吧。” 林沁宛拎着裙摆,快步追上去。 林致远听到脚步声,回头,黑沉沉的眸子看得她心头一凛:“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林沁宛鼓起勇气,抬头道:“大哥,我……我那天从暖香坞路过,无意中听到父亲和母亲商量,要将阿槿送去军中。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阿瑾不能去从军啊。他才十四岁,又体弱多病,只怕有去无回。” 威远侯是武将,按大夏律,武将的儿子,其中必有一人子承父业,而且少时就得上战场。 夫人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受苦,便将注意打到她弟弟身上。 林致远听罢,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他冷漠地道:“林沁宛,我为何要帮你?林玉枫如今断了胳膊,你弟弟若不去,上战场的就轮到我了。你觉得这样的蠢事我会做么?” 林沁宛面色煞白,突然跪下:“大哥,你这么厉害,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求你帮帮我。” 惠丰苑,林玉枫歪在床上,和胞妹林沁月争最后一只西域进贡来的红提。 林玉枫手臂长,捻着红提不给她,气得林沁月去抓他的脸。 朱氏进来,见兄妹俩个没个正行,火顿时冒了起来:“都这么大了见天只知胡闹,我怎么养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孽障。” 林玉枫立刻道:“娘先别骂我,您赶紧告诉我那小贱种怎么样了?爹是不是打得他哭爹喊娘……” 朱氏冷笑:“你爹打他?没被他打都算好的。” 林玉枫愣住,林沁月见母亲眼睛红红的,忙扶她坐下,问:“娘,难道父亲今天没请家法?” 林沁月知道爹向来听娘的话,以娘的手段,稍微吹点枕头风,断没有不成的。 今天到底怎么了? 朱氏深吸了一口气,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细细告诉兄妹两个。 林玉枫听完,心思简单的他只怨祖母偏心,林沁月素来聪明,便对朱氏道:“娘,这个林致远只怕不简单,他长于乡野,心思深沉倒罢了,可他居然会武功,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朱氏心头微乱,道:“不管他是谁,如今都不能放任自流。咱们得想个法子除掉他。”就像当初除掉公主一样。 林沁月道:“娘,我有个法子。不如你去和爹讲,让林致远代替阿槿从军。” 第九十三章朱氏的计谋 朱氏摇头,道:“若这这样,到时老夫人怕会恨死我。而且侯爷也会认为我居心不良。林致远如今拜安大人为师,侯爷嘴上苛责,却也是望子成龙,心里还在意的……” 说到这里,朱氏突然想到老夫人,眸色冷然。 老夫人家与安夫人娘家带着亲,她磨了老夫人许久,老夫人才去替她求了个名额,说只要通过安大人的考校,枫儿就能跟着安大人读书。 本来事情板上钉钉,没想林致远一回,就占了儿子的位置。 安大人说林致远才学极好,她是不信的,定是老夫人从中作梗。 朱氏恨得咬牙切齿,林沁月道:“娘,我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如意。” 她说的“他们”,是指老夫人和林致远。 林致远一回,老夫人的心就偏的没边了。 他简直就是个祸害。 “娘一定要想法子,再这样下去,只怕侯府都会是他的。那娘怎么办,哥哥怎么办?” 林沁月咬唇。 若她的亲哥哥不是下一任的侯爷,她今后在夫家的身份就不尊贵了,万一有事也没人给她撑腰。 她绝不能允许让这样的事发生。 林玉枫也道:“娘,妹妹说得对,侯府本来就是我的,可不能落到那个野种手中,娘快想想法子。” 朱氏眸色深沉。 孩子们的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是母亲,为孩子们打算是她的本分。 于是她下定决心,打算提前实施那个计划。 既然林致远暂时动不了,那就先从老夫人那边下手。 等他的靠山没了,收拾他还不和收拾砧板上的鱼一般容易。 朱氏想着,心神渐定,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两个孩子见到母亲这种神色,心领神会,也都笑了。 翌日,朱氏的娘家嫂子过来,送了朱氏几盆名贵的花。 朱氏的嫂子是皇商家的小姐,家资巨富,这几盆花无疑都是珍品,市面上千金难求。 威远侯下朝回府,朱氏便喜滋滋地将花拿给他瞧。 威远侯见朱氏今日打扮得鲜妍,人面桃花相映红,也很是高兴,亲手摘了一朵美人面,簪在朱氏鬓边。 朱氏娇羞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配戴这样娇艳的花,教孩子们见了笑话。” 其实朱氏尚不到四十,因天生丽质,加上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十分动人。 威远侯笑着握住她的手,朱氏又道:“娘向来喜欢侍弄花草,待会我挑几盆给娘送去,她一定高兴。” “碧心,这些年委屈你了。” 娘前日刚给她没脸,她却如此孝顺。 威远侯面有愧色。 朱氏笑吟吟地道:“没什么委屈的,只要侯爷母子和睦,我便安心了。” 隔日一早,两盆开得正好的金边芍药送到上房。 老夫人见了果然喜欢,想了想,最终还是留下了。 林沁宛在老夫人房里抄经书,回头便把这事告诉了林致远。 林致远知道后,只点了点头。 林沁宛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哥,你说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她心里不喜老夫人好些年了,怎会无缘无故将这样贵重的花送给老夫人?” “沁宛,你倒是挺了解夫人?” 林致远淡淡地说道。 对于这个庶出的妹妹,他并无多少好感。 林沁宛听出他话里的嘲讽,面上一红,咬唇道:“不瞒大哥,我……我之前是跟着夫人长大的。我娘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我一出生夫人就将我养在房里。 后来娘怀了阿槿,夫人就不高兴了,我娘几次险些落胎,最后找了老夫人,才平安生下阿槿。” 林致远没说话,林沁宛急声道:“大哥千万别被夫人给骗了。夫人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侯府将来若是落到夫人手里,我们就没活路了。” “我知道了。你且去吧,你弟弟的事我心里有数。” 林致远下了逐客令,林沁宛便不敢再逗留。 她怕惹恼了他,反倒害了弟弟和姨娘,只得悻悻地去了。 林致远突然想到白晓儿,几日不见,他很有些想她。 他素来任性惯了,心里这样想的,便真策马去了罗府。 还没到罗府,林致远便看到梧桐树下,两个相携而行的背影。 他的晓儿时不时侧头,和身边的男子交谈着什么,嘴角还带着笑,似乎十分开心。 林致远当下便不高兴了。 他的晓儿只能对着他笑,这野男人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他的女人。 “沈大哥,这次多亏了安夫人。我们得备份厚礼,好好谢谢人家。”白晓儿道。 买人的事解决了,算是跨出了第一步。 有安夫人撑腰,往后的事就会更加容易了。 沈思齐立刻点头:“是,就按你说的办。不要吝惜银子,有道是贵人不可贱用,礼尚往来才是常处之法。” 白晓儿笑了笑,突然一片落叶飞来,落在了她的鬓边,沈思齐心里一动,打算伸手摘下。 正当他的手要碰到白晓儿的耳朵,马蹄声响。 白晓儿回头,突然被人拦腰掳起,抱到马背上。 “林致远。” 待她看清是谁,吃了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 林致远眸子微眯,危险地看着她:“晓儿,看来我这段日子对你太放任了,你竟敢背着我找其他男子。” “我没有……” 她下意识否认,随即想到自己和他之间已经玩完,心中又腾起一股怒意:“林致远,我想和谁便和谁好,沈大哥比你温柔体贴一万倍,我喜欢他又怎样?” 林致远冷笑。 他当着沈思齐的面,竟一口咬上她的唇。 白晓儿简直气得快昏过去。 林致远却不放过她,不断加深这个吻,直至她面色绯红,几近缺氧,才放过她。 他搂着娇喘吁吁的佳人,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沈思齐。 沈思齐没想他这般无耻,惊怒交加,指着他道:“你……你无耻,难道你想害死她么?” 林致远嗤笑,调转马头,带着白晓儿绝尘而去。 白晓儿一时懵了,半晌回神,怒道:“林致远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找个无人的地方办了你,免得你还心存幻想,觉了除了我,还能有其他选择。” 白晓儿立刻哭起来:“不要,我不要。林致远,你快放我下来。” 她哭了一路,林致远冷着脸不吭声。 白晓儿见他这副冷酷的样子,心里更害怕了。 他来到一处别院,将她抱进厢房,“砰”地一声踢上门,白晓儿感到他身上骇人的怒意,吓得动也不敢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致远将她扔在床上,床很软,她瞬间就陷了下去。 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摇头,哀求道:“林致远,不要……” 林致远冷冰冰地看着她:“晓儿,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一次,我不会心软。” “不,你答应过我,不会强迫我的。”白晓儿声音破碎。 回答她的是衣裳破裂的声音。 很快她雪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手被按在头顶,她打了个冷战,眼角流下泪来。 林致远吻去她鬓角的泪,柔声道:“别哭,晓儿,给我生个孩子可好?” 他知道她的月事来了,可以为他生儿育女。 白晓儿却别过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林致远放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手往她衣襟里探去,眸色更深,他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已经长大了。 白晓儿突然道:“林致远,我陪你睡这一次,你能不能放过我?” 他停下,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神空茫,注视着前方:“你不过想得到我的身子,我遂了你的愿,你就高抬贵手吧。你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要为难我?” “晓儿,你既不想跟我。难道打算跟汪如笙,或是沈思齐?”他问。 她摇头:“两个我都不要。林致远,我之前只想找个普通的男人成亲生子,守着丈夫和孩子慢慢老去。后来,我爹娘他们死了,我便想亲自为他们报仇。 林致远,你要我当你的金丝雀,将我关在笼子里,我不要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没有希望,我的斗志会慢慢消磨,最后变成连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他握住她的手:“晓儿,仇我会替你报,你且等我几年。” 白晓儿闭了闭眼:“可你终究不可能娶我。林致远,爱情是平等的。你不愿见我和别的男子一起,却要娶别的女人,甚至和她们生孩子。你不觉得这样对我很残忍吗? 你说你喜欢我,非我不可,但你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到底,你爱的只是自己,你冷血、自私,根本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 林致远沉默,白晓儿说的对。 他明知道她不愿,还想强行将她禁锢在身边。 她明知道她在意名分,却只能给她外室的身份。 他眸光黯淡,拉过锦被给她盖上,起身出去。 白晓儿将头蒙在被子里,想到自己方才的话,也觉得伤心,忍不住小声抽噎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林致远又回了。 他拿了条温热的帕子,轻柔地为她擦脸:“别哭了,回头眼皮肿了就不好看了。” 第九十四章白晓儿搬家 他温柔地笑着,白晓儿心里却是他方才冷酷的模样。 她沉默,不太想说话。 林致远也不生气。 他说道:“伸手。” 她乖乖伸出胳膊,他拿了衣裳替她穿好,又蹲下为她穿鞋。 白晓儿眼角微酸。 “他一定是喜欢我的。”她想。 他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疼宠的,不然不会待她这样好。 很多时候,她几乎都快沦陷了。 可最后一刻,理智往往又将她拉了回来。 现实的残酷苍白,远胜一时的甜蜜。 “晓儿,想不想看馨儿?”他问。 “想。”她抬头,眸中透出几分期盼。 她昨天去了他的别院,却没见到白馨儿。 林致远不在,那些人不肯放她进去。 她心里极惦念白馨儿。 白晓儿跟着林致远上了马车。 她看到白馨儿的时候,白馨儿坐在床上玩九连环,她头上包着一块粉色的丝绢,遮住了光秃秃的小脑袋,身形看起来比往日更瘦弱了。 白晓儿心疼极了。 见到姐姐,白馨儿很兴奋,想从床上起来,白晓儿先她一步按住她,道:“别乱动,当心伤口裂开。” 馨儿的伤处主要在腿和背部,乱动很可能撕裂。 白晓儿抱着妹妹,泪水簌簌滚落。 失而复得让她心情十分复杂。 馨儿活着她高兴。 可她又贪婪地想,为何只有馨儿一人活着。 爹娘姐姐为何就回不来了? 这种情绪,撕扯着她的神经,令她很是难受。 林致远出去,将空间留给姐妹俩。 白晓儿便问白馨儿当日的情景。 白馨儿虽然只有六岁,但依旧清楚地记得那天的事情。 “二姐,当天夜里我正睡着,突然被娘摇醒,娘说家里走水了,我们都要逃命。可是门烧着了,我们出不去,爹娘没法子,只能用身子将门撞开,让大姐带着我跑。 我们出了屋门,可院子里也着了火,不知谁将咱家的柴禾搬到院子里,大姐说上面淋了桐油,有人要害我们。后来,院子里的树烧断了砸下来,大姐一把将我推开,她自己被树干压着,一下……一下就烧着了。” 说道这里,白馨儿放声哭起来。 白蕊儿在她面前被烧成火球。 她甚至都闻到了肉被烤熟的香味。 “二姐,大姐当时是不是很痛?” 白馨儿问:“大姐皱着眉让我快跑,可她都疼得哭不出来了。” 她温柔腼腆的姐姐,把妹妹当眼珠子一般护着的姐姐。 她死得这样惨烈。 白晓儿只觉得心被利刃绞得血肉模糊。 她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见白晓儿不回答,白馨儿又问:“二姐,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 白晓儿擦干眼泪,哑着嗓子道:“馨儿,有姐姐在,你还有家的。” 白馨儿这才止住哭泣:“那姐姐知不知道谁要害我们?” 她始终记得白蕊儿的话,这把火是别人放的,有人要害他们家。 白晓儿摸了摸她的脑袋:“馨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那个坏人一定会受到制裁的。” 白馨儿点头:“二姐和林哥哥说的一样,林哥哥也是这么和馨儿说的。林哥哥还说,那些坏人他会替我们收拾。” 白晓儿眸光一黯,这时,有婢女推门进来,白晓儿认出就是以前伺候过她的那个哑巴婢女。 婢女对白晓儿比着手势,白晓儿看懂了,她是要给白馨儿换药。 白馨儿的伤口十分狰狞,从后背蜿蜒至小腿,瞧着触目惊心。 如今伤口已经结了疤,每日都要上一遍药。 擦药的时候,白馨儿觉得长肉的地方有些痒,想伸手去抓,白晓儿立刻阻止:“馨儿别动,否则会留疤。” 换完药,白晓儿又和白馨儿说了一会儿话,见她眼睛一眨一眨的,便知道她困了,赶紧让她睡下。 等白馨儿睡着,白晓儿起身。 她也想多陪妹妹一会儿,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去做,她分身乏术。 她去找林致远,让他帮她备车回家。 林致远抬头看着她,凉凉地说道:“你还想回去,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小白脸?” “你别无理取闹。” 白晓儿也怒了:“我和沈思齐之间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他是我的生意伙伴。林致远,你为何总将人想得这样龌蹉?” 林致远起身,突然将她搂在怀里:“晓儿,不是我心思龌蹉。是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不能容忍别的男人觊觎你。” 对于沈思齐的心思,白晓儿近来也猜到了,但她需要沈思齐的帮助,需要维系好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层窗户纸他不能挑破。 况且她和林致远之间已经没有可能。 想到白蕊儿的死,她心里的恨意就抑制不住。 她那天应该趁他睡着杀了他的。她想。 “林致远,酒楼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倘若失败,我就会被罗家赶出京城。我不能就这样回去。”她放软了语气。 林致远松开她,道:“你想做便做吧,我不会阻止。但你不能再和沈思齐呆在一个屋檐下。” 林致远将一张房契放在她手里:“这座宅子就在罗宅隔壁。你住在那里,商议事情也方便。晓儿,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你不能再拒绝。” 白晓儿答应了。 她方才已经想明白,她如今孤立无援,正需要帮助。 她可以利用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到时再想法子脱离他的禁锢。 回到罗家别院,沈思齐果然在等她。 见她身上穿的不是今天出门的那套衣裳,沈思齐面色立刻变了,他涩然道:“晓儿,他难道对你……” 白晓儿蹙眉,沈思齐这话问得太过无礼。 即便他是她的朋友,也不该这样直白。 “并没有。” 她道:“他只是带我去看了馨儿。” 沈思齐惊觉自己失言,忙岔开话题,问:“馨儿如今怎样了?” 白晓儿道:“已经好多了,再过一月就能痊愈,到时我会接她回来。” 沈思齐脸色这才好些,白晓儿又道:“沈大哥,我要搬到隔壁的宅子去住,我们住在一起,终是有些不方便。” 沈思齐僵住,白晓儿对他礼貌地笑了笑,叫上佳卉和紫苏回屋收拾东西。 佳卉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小姐,你什么时候买下隔壁的宅子了?之前那户人家不是不肯卖么? “呀,我知道了,肯定是林公子买的。” 白晓儿朝她看来,她忍不住道:“小姐,看来林公子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你能不能考虑下他。” “佳卉,上次劝我不要做人外室的是你,今日劝我跟他的也是你。你怎么变得这样快,是不是林致远给你什么好处了?”白晓儿淡淡说道。 佳卉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林公子和那些人不同。 小姐不知道,那次你昏迷不醒,林公子守了你整整两日,滴水未进。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少爷公子对人有这样体贴的。” 白晓儿眸光黯淡,道:“佳卉,这样的话往后休要再说。你要记住,若不是他,我爹娘也不会惨死。这件事情我永远无法忘记。” “小姐,我记下了。” 佳卉重重点头。 心里却心疼起白晓儿来。 看小姐的模样,明明是极喜欢林公子的。 这样般配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真是造化弄人。 收拾完东西,白晓儿便去了隔壁的宅子。 沈思齐站在门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白晓儿从中看出了不舍和心痛。 林致远办事向来妥帖,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只是府中突然多了几个守卫,令她有些不悦。 她早该想到的。 林致远虽然嘴里说着相信她,但还是派人监视她。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答应得这样爽快,至少等问清楚了再搬。 可如今已经过来了,就不能再回去了。 否则沈思齐又会多想。 她须得早些断了他的念头才是。 林致远那边文九来报,得知白晓儿已经乖乖地搬去了自己给她置的宅子里,他心情十分愉悦。 见他高兴,文九冒昧问了句:“少主,您何必将白小姐放在那么远的位置。安置在您的别院岂不更好。” 林致远眸中尽是温柔,看得文九毛骨悚然,他听见自己的主子说:“她要的是自由,我既许了她,便不能逼迫太甚。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头找我。” 原来少主喜欢这样迂回婉转的套路。 文九恍然,面上一副受教的表情,躬身退下。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文竹过来,请林致远过去用膳。 这段时日,只要在家,他都会陪老夫人用膳。 老夫人有最喜欢的大孙子陪着,心情一好,饭量都大了不少。 侯爷得知十分高兴,给了老夫人房里的丫鬟不少赏赐。因此老夫人房里的几个丫鬟都是很敬重林致远的,并不像其他下人那样被那些传闻吓住。 林致远今日来到老夫人处,饭菜已经摆好。除了老夫人和林沁宛,还多了一个清俊文弱的少年。 林致远自然认得,这个少年就是林沁宛的胞弟林玉槿。 “大哥。” 林沁宛忙带着弟弟起身,等林致远落座,二人才坐下。 林致远嘴角微弯。 上一世,他刚回侯府,因朱氏算计落了个不光彩的名声。 这姐弟两个对自己可没有这般恭敬。 林沁宛见弟弟木讷,用手暗掐了他一把,林玉槿这才怯怯地开口:“大……大哥。” 林沁宛介绍道:“大哥,这便是阿槿。阿瑾知道大哥回了一直想拜见,只是怕过了病气。今日大好了才敢过来。” 第九十五章林致远的手段 林致远点头,神色淡淡的。 老夫人笑眯眯地道:“好了好了,话留着待会说,先吃饭。” “是。”林沁宛和林玉槿应诺。 林沁宛起身,殷勤地为老夫人林致远等人盛汤布菜,老夫人便道:“你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这里不用你伺候。你母亲身子好些了没?明日你让她过来,我有话同她讲。” 但凡世家,儿媳妇都要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朱氏却以伺候侯爷为由,很少过来老夫人这边。 老夫人见林沁宛布菜,想起这茬,突然有些不高兴,脸沉了下来。 林沁宛有些为难地道:“祖母,母亲身子是好了,但二哥如今病着,母亲还得照顾二哥,恐怕……” 老妇人更怒,眉毛都抖起来:“枫儿满屋子丫头婆子,几时轮到她照顾?我看她心思歪了,觉得只要讨好了侯爷,就不必管我这个婆婆。你现在就去,将她给我叫来。” “是。” 林沁宛战战兢兢地带着文竹去了,林致远给老夫人倒了杯茶,道:“原本只是小事,祖母消消气。” 老夫人顺了顺气,才道:“这么些年我太纵着她了,才让她没了规矩。单凭她对你做的那些事,足以证明她心胸狭窄,不配做我林家的宗妇。” 林致远淡笑,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会当真。 老夫人虽这样说,但她不敢真动朱氏。 朱氏父亲是相国,胞妹是贵妃,家世清贵还在林家之上。 朱氏嫁给威远侯,实为下嫁。 很快朱氏来了,她得了林沁宛的提点,上前便告罪:“老夫人,媳妇有错,请老夫人责罚。” 老夫人冷笑:“你可是侯爷心尖尖上的人,我哪里敢责罚你。不如我和远儿搬去老二家过,省得碍你的眼。” “老夫人。” 朱氏吓得跪下。 若老夫人搬走,这顶不孝的帽子压下来,她的名声就完了。侯爷也不会放过自己。 朱氏流泪道:“是媳妇糊涂,只惦记着枫儿,便忘了老夫人。从今往后媳妇会恪守本分,请老夫人宽宥,再给媳妇一个机会。” 这时,林致远突然道:“二弟的伤可好了?” 朱氏不料他会发问,一时愣住:“大夫说还得修养几月。” 林致远的眸光意味深长,朱氏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林致远对老夫人道:“祖母,我知道有位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二弟这样的伤,半月就能痊愈。” 老夫人听了这话,眼睛一亮,立刻令人拿帖子去请。 朱氏不知林致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呆立当场。 等威远侯回了,大家才得知这位安神医便是林致远,朱氏尖声道:“侯爷,他想害我的枫儿,我不同意。” 林沁月也反对,但说的话要柔和一些:“爹,大哥毕竟年轻,哪比的上孙太医,若出了岔子怎么办?” 威远侯却有几分意动。 莫姨娘出生神医世家,是当年公主的陪侍女官,林致远跟着她长大,医术定然不俗。 威远侯最终不顾朱氏反对,答应交由林致远医治。 他也想儿子的伤赶紧好起来。 朱氏和林沁月被关在门外,听到里面林玉枫的惨叫,朱氏的心碎了一片一片。 一个时辰后,林致远从房中出来,朱氏和林沁月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特别是朱氏,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林致远不予理会,威远侯问道:“你二弟没事吧?” 林致远道:“我梳理了他的经脉,三五日就能恢复如常。” “当真?” 威远侯面露惊喜。 他十日后要领军出发,如此二儿子就能同自己一起上战场了。 他偏疼林玉枫,心中属意的继承人一直都是他。 先前林玉枫伤了胳膊,不得已才让林玉槿去。 他既然大好了,人就就不换了。 林致远告辞。 朱氏却和威远侯爆发了成亲一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朱氏觉得自己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她生的儿子自然也比别人尊贵,不需要和那些莽夫一样上战场争军功。况战场刀剑无眼,她就枫儿一个命根子,怎能放他亲身涉险。 威远侯却不这么觉得,他道:“不浴血疆场,枫儿将来怎能继承侯府?我那些部下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朱氏尖声道:“我爹是相国,妹妹是贵妃,谁不服就砍他脑袋。” 威远侯气急,手重重抬起,掴了朱氏一耳光。 朱氏捂脸大哭,竟对着威远侯厮打起来。 林沁月在一旁都吓呆了。 湖心亭,林沁宛拉着林玉槿一同向林致远下拜。 “大哥,若不是你治好了二哥的伤,阿槿这次就危险了。” 林沁宛了解夫人,夫人既让弟弟做替死鬼,定会趁机除掉他。 林致远这次实在干得漂亮。 而且,她没想到他的医术竟会这样高明。 看来姨娘让她来求林致远,果真是有远见的。 林沁宛姐弟的表情林致远全都看在眼里。 他眸色暗沉,警告道:“沁宛,你有小心思也无妨,但你记住,不要将心思动到老夫人身上。” 他指的是今天吃饭时,林沁宛布菜,故意让老夫人生朱氏的气。 林沁宛笑容顿时一僵,末了道:“是,我记下了。” “记下就好。” 林致远起身离去,林沁宛和林玉枫待他走远,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陈姨娘在屋内听到动静,知是沁宛和阿槿回了,起身迎出去。 “姨娘。” 二人唤道。 “如何了?”陈姨娘迫不及待地问。 林沁宛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大哥治好了二哥的伤,听爹的意思,还是打算让二哥跟着一块去。” “阿弥陀佛。” 陈姨娘双手合十,面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这时,林玉槿打了个寒战,问陈姨娘和林沁宛:“娘,阿姐,以后我可不可以不要再去找大哥?” 林致远方才看他们的眼神好冷。 林玉槿想到那些骇人的传闻,心中很是害怕。 林沁宛摸了摸弟弟苍白的脸,满面爱怜,她低声道:“阿槿不能这样想。要不是大哥,阿槿就要离开阿姐和姨娘了。你往后要同大哥多亲近才是。” 陈姨娘也点头:“阿槿,你阿姐说的对。” 林玉槿似懂非懂,但阿姐和娘既这样说了,他照做便是。 在侯府,只有她们不会害自己。 陈姨娘看着羸弱苍白的儿子,心疼之余,又升起一丝恨意。 这些年,若不是夫人苦苦相逼,他的阿槿也不至于被养得和猫儿一样怯弱。 如今公主的儿子回了,夫人的好日子怕也到头了。 正想着,丫鬟燕儿进来通传:“姨娘,老爷来了。” 陈姨娘喜出望外,威远侯已经撩了帘子进来。 林沁宛拉起弟弟,甜甜地叫:“爹爹。” “侯爷可用过了饭?” 陈姨娘粉面含笑,眼波盈盈望着威远侯,也不问旁的。 威远侯在朱氏那里吃了一肚子气,她这副恬静温柔的样子突然很入他的眼。 “还没用过,你这里可有吃的?”威远侯放缓了语气。 陈姨娘便笑吟吟的吩咐燕儿去将冰镇好的荷叶羹取来。 林沁宛极有眼色地拉弟弟退下。 羹来了,陈姨娘亲自喂威远侯吃,吃完天色尚早,她又拿来棋盘,陪威远侯下棋。 威远侯棋艺平常,陈姨娘却是个中高手。 她不动声色地让着威远侯,最后输了两子,红着脸说自己学艺不精。 威远侯想到朱氏往常总在棋盘上杀得自己片甲不留,此时更觉得陈姨娘柔弱可爱。 他便伸手去摸陈姨娘柔嫩的脸,陈姨娘虽算不上绝色,但身上总有一种少女的韵致,尤其是那双的眼睛,透着水光,像小鹿一般惹人怜爱。 陈姨娘羞得不敢抬头,起身不小心带翻棋盘,她慌忙去捡,却被威远侯打横抱起。 “侯爷。”她惊慌失措,威远侯笑声格外爽朗。 二人从傍晚一直缠绵到半夜,要水都要了五次。 朱氏在上房得到消息,恨得心都在滴血。 她眸色赤红,浑身似夹裹了风暴,吓得丫鬟们瑟瑟发抖,不敢近前。 “娘,你别难过了。” 林沁月低声劝道:“陈氏不过贱妾,连贵妾都算不上,您何必放在心上。” 朱氏摇头,声音透出股苍凉:“月儿,娘当初为了嫁给你父亲,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以娘的家世容貌,要什么样的丈夫没有。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呀。” 林沁月怔住。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娘亲看重的是侯府夫人这个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娘亲说她爱他们的父亲。 “娘……” 她担忧地看着朱氏。 朱氏咬牙,决定将计划提前。 自林致远平安归来,一连串的打击,令顺风顺水惯了的她理智全无。 她如今一刻都等不得了。 她要老夫人、林致远,还有其他得罪过她的人统统得到惩罚。 朱氏叫来心腹的丫鬟婆子,细细嘱咐了一番。 丫鬟和婆子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 翌日清晨,荣禧堂传来消息,老夫人突然病危,如今人事不省。 吓得威远侯从温柔乡中爬起,拿了对牌去宫里请太医。 陈姨娘拢着衣袖,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老夫人身子向来康健,怎会无端病危。 难道是夫人…… 她面色煞白。 若真如此,老夫人一走,接下来就轮到他们母子三人了。 第九十六章神医林致远 天有些暗,铅云层层压下,眼看要下雨。 荣禧堂的下人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老夫人躺在床上,面色晦暗,气若游丝。 她像一朵迅速枯萎掉的花,一夜间老去,就连满头银丝也失去了往昔的光泽。 威远侯坐在母亲床头,神情凝重。 朱氏侍立一旁,林玉枫兄妹几个站在下首,垂着头,面色各异。 陈姨娘因身份不够,无法进来,只能跪在佛堂为老夫人祈福。 这些人当中,除了侯爷,只有陈姨娘母女是真的伤心。 林玉槿懵懂无知,无法理解阿姐的悲戚,他悄悄扯了下林沁宛衣袖,林沁宛红着眼朝他瞪去,吓得林玉槿一个哆嗦。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为老夫人诊完脉,威远侯忙问:“方太医,我母亲她……如何了?” 方太医摇头,抖着胡子道:“侯爷,令堂是绝脉。还请早做打算。” 威远侯听到“绝脉”二字,似失了魂魄,朱氏母女悄悄对望一眼,眸中闪过喜色,被林沁宛察觉。 事关生死,林沁宛忍不住问:“方太医,我祖母到底是什么病症?怎会这样严重?昨天晚上分明还好好的。” 这话有些不妥,似在质疑方太医的医术。 而方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医术高明,无人出其左右。 朱氏逮着机会,立刻呵斥:“侯爷还没开口,如何轮到你说话。没规矩的东西,还不退下。” 林沁宛含泪告罪,威远侯手一挥,道:“好了,宛儿这是关心则乱,方太医大人大量,自不会怪罪。” 方太医也道:“令媛纯孝,老朽岂会怪罪。” 朱氏和林沁月气得发抖。 不过一夜,侯爷就这样抬举那贱人生的女儿。 时间一长,恐怕她们母女都要被那贱人压到头上去。朱氏恨恨地想。 方太医顿了顿,开始解释老夫人的病情,老夫人原是年事已高,突发脑卒中,因此病情迅猛,无力回天。 威远侯压抑着情绪道:“母亲以前也犯过脑卒中,不过没有这般严重。这次发病如此突然,我全然没想到。” 若他事先能料到,定会多多陪伴母亲。 他少时征战沙场,母亲日夜担忧他的安危,不知操了多少心。 他这一生,在母亲膝下侍奉的时间极少,娶的朱氏又不得母亲欢心。 就在昨日,朱氏还因为林致远治病的事气了老夫人一回。 想到这里,他越发愧疚,觉得自己不孝顺,连带着对朱氏的怨怼又深了几分。 朱氏见丈夫悲伤得不能自已,突然有些心疼。 说到底,不管他待她如何,她终究是爱他的。 这时,林沁月突然道:“爹爹,大哥怎么不在?大哥医术超群,昨日刚治好了二哥的伤。若让大哥替祖母诊治,说不定会有转机。” 威远侯眼睛一亮。 月儿说得对,单凭林致远治好了枫儿,说不定真有办法。 他顾不上方太医在场,立刻派人找林致远。 此时此刻,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愿意尝试。 方太医皱眉,显见有些不悦。 林沁月添油加醋地将林致远救治自家二哥的事迹告诉方太医。 方太医将信将疑,且胸口憋着股气,便打算不走了,等着会会林大公子这位“神医”。 半个时辰后,林致远回了。 他天未亮去别院给白馨儿诊脉,此时还背着药箱。 少年一身白色常服,眉眼清隽,神色冷峭,像一道清冷的月光,射破到众人跟前。 林沁宛心跳不由加速。 大哥大概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她痴痴地想:“也不知哪家的小姐配得上他。” 林沁月上前一步,面有哀色,道:“大哥,祖母病危,如今情况危急。祖母平日最疼大哥,大哥一定要救救祖母啊。” 威远侯起身,眉头紧锁:“阿远,快给你祖母瞧瞧。” “好。” 林致远立刻上前,给老夫人诊脉。 他玉白的手指搭上老夫人干瘦的手腕,林沁月立刻和朱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氏柔声劝道:“侯爷莫担心,有远儿在,母亲定然不会有事。” 朱氏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十分真挚。好像她真的笃定,林致远就能救活老夫人。 威远侯似乎从她的话中得到了安慰,眉头终于松开些许。 朱氏心里简直要笑出声来,顿时觉得自己高明极了。 她把林致远捧得越高,侯爷希望越大,当希望破灭的那一刻,失望和愤怒才会更强。 林沁宛看到朱氏的眼神,暗自心惊。 她在朱氏跟前养大,最是了解她。她想提醒林致远,却找不到办法,急得都快哭了。 很快,林致远起身,威远侯沉声问道:“你祖母可有救?” 林致远道:“是绝脉,不过有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方太医不敢相信,抖着胡子道:“医者不打诳语,林大公子,你莫要逞强。” 林致远淡笑:“方太医,我从未做过没把握的事。” 他为老夫人开了药方,威远侯请方太医帮着参详。 方太医推辞。 医者之间最忌如此。 况且这是林家的家事,好坏自有他们承担。 他不能参和。 威远侯只能作罢。 侯府这样的人家自然有专门的药库。 老药柜立刻拿了方子去煎药。 药端了来,威远侯亲自喂老夫人。 只是刚喂进去,药汁就顺着老夫人的嘴角流下来。 “母亲。” 威远侯心中大恸。 林致远见了,上前给老夫人施了一回针,再喂,药居然就喝进去了。 威远侯燃起希望,看向林致远的眼神比方才柔和许多。 朱氏在一旁攥着帕子,一碗药见底。 算算时间,差不多快了。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发亮,林沁月亦有些兴奋。 威远侯突然问:“老夫人何时会醒来?” 林致远道:“快了。” 话音刚落,老妇人突然睁眼,“哇”地一声呕出血来。 威远侯大惊,扶住老夫人:“母亲,您没事吧?” 老夫人没不出话来,只是一口一口地吐着鲜血。 血很快染红了老夫人的衣裳床褥,林沁宛吓得面色煞白,拉着弟弟的手,指甲都嵌到他肉里去。 这时威远侯也发觉不对,他大呼:“方太医,救救我母亲,快。” 方太医被这变故惊住,他强作镇定,上前为老夫人诊脉,待看了林致远的药方,顿时恼了。 他怒斥:“林大公子,你怎能给老夫人用这虎狼之药。附子虽有还阳之效,但你分量用得太重,老夫人有了年纪,怎受得住?” 朱氏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林致远这蠢货,比她想象的还要蠢。 为了救活老夫人邀功,居然下了猛药。 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她看向丈夫威远侯,他此刻抱着老夫人,面色阴沉,浑身似夹裹了风暴。 老夫人此刻不再吐血,只是面色枯槁,隐隐透出死气。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活不成了。 朱氏痛快极了,面色却十分悲戚,她哭道:“母亲,您到底怎么了?您别吓我呀。” 林沁月和林玉枫也扑到老夫人身前放声大哭,一口一个祖母,叫得好不凄凉。 威远侯再忍不住,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若不是这里有外人在,他简直就要动手了。 他对林致远怒喝:“孽障,还不跪下!” 林致远不为所动,朱氏忙劝道:“侯爷息怒。远儿他少年心性,只是一时糊涂,他定不是故意的。老夫人平日最疼他,你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也莫要责罚于他。” 朱氏不说还好,一说威远侯更怒。 这逆子为了逞能,居然对最疼他的老夫人下虎狼之药。 他精通医理,不可能不知晓后果。 如此不忠不孝,简直枉为人子。 威远侯失望至极,看向林致远的目光似淬了冰。 林致远面上浮上一丝讥诮。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父亲都未曾改变,受几句挑拨就会对他怒目相向。 他和威远侯之间,果真没有父子缘。 朱氏见成功地挑起了威远侯的怒火,便打算进行下一个计划。 她最擅长的便是连环计。 林致远如今已是跑不掉了。 除了他,陈姨娘和她生的小贱人也是她这次的目标。 她对威远侯道:“侯爷,可要冲一冲?东西我一早就备下了。” 她说的“冲一冲”,是用寿材给老夫人冲喜。 这个法子是最后的办法,通常代表着这家老人没救了。 只能寄希望于老天。 威远侯哑着嗓子道:“你瞧着办吧。” 朱氏便领命出去,方太医也被请到花厅喝茶。 几个孩子也都出去了。 威远侯尽管恨死了林致远,也知道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老夫人还有最后一口气,他作为人子,要让母亲体面安详地离去。 其他的,过后再说。 林沁月陪朱氏一起去祠堂安放棺木。 朱氏伸手在上面摸了一把,颇有些心疼。 这棺木由三寸厚的金丝楠木制成,华丽厚重,千金难寻。 原是她寻来准备给女儿陪嫁的。 不成想今日便宜了那老太婆。 林沁月看出母亲心思,低声道:“娘,舍不住孩子套不住狼,这东西再好也是死物,若能讨了爹爹欢心,就是值得的。” 第九十七章朱氏的溃败 朱氏颔首。 女儿说的没错,等老夫人一走,她再除掉林致远和陈姨娘。 到时侯府又会回到自己手上,爵位还是枫儿的。 金丝楠木再值钱,和侯府比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丫鬟来报,说舅夫人来了。 朱氏理了理发髻,迎出门去,见自家大嫂金氏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裳,带着一干丫头婆子缓缓走来。 朱氏同金氏进到房内,关了门,金氏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姑奶奶,都办妥了?” 朱氏面上眸中透着喜色,道:“这次多亏了大嫂,否则断不会这般顺利。” 金氏想起外面那些传闻,仍有些担心:“姑奶奶可要当心,那林致远有些邪乎,可别坏了姑奶奶的大事。” 朱氏轻蔑一笑,道:“我还当他多厉害,到底年纪小,没经过风浪。” 金氏愣住,朱氏便将林致远给老夫人用虎狼之药的事情告诉她。 金氏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平素为人谨慎,仍不忘叮嘱:“他到底是太后的外孙,姑奶奶万不能操之过急。” “嫂子且放心。” 朱氏笑道:“这次先解决了陈姨娘再说。” 此时此刻,陈姨娘和林沁宛在屋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玉槿不解道:“姨娘,阿姐,祖母年岁大了,迟早要去的,你们怎么这般焦急?” 陈姨娘急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开窍。老夫人走了,这府里还有谁能护着我们?我和你阿姐倒是其次,你是男丁,将来要分家产的,夫人哪容得下你?” 林玉槿大惊,顿时唬得瑟瑟发抖,林沁宛心有不忍,轻声劝道:“姨娘,弟弟平日身子就不好,您别吓他。” 陈姨娘望着一双儿女,垂泪道:“宛儿,老夫人去了,若我也不在,谁还能护着他。他也十四了,该学会万事自己思量。” 林沁宛大骇,连称呼都变了:“娘说什么?什么叫娘不在了?” 陈姨娘面色苍白,道:“宛儿,夫人不会放过我的。” 先前的安姨娘、陆姨娘,还有陆姨娘肚里没出生的孩子…… 这些人是怎么没的,没人比陈姨娘更清楚。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紧握着女儿的手。 没多时,侯爷身边的荣安过来,请陈姨娘过去。 终究还是来了。 陈姨娘深吸一口气,往外走去,林沁宛死活要跟去。陈姨娘拗不过她,只得随她。 进了祠堂的门,一方砚台迎面砸下,陈姨娘不敢躲闪,额头上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破了个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林沁宛尖声道:“姨娘。” 陈姨娘忍住剧痛,拉林沁宛一同跪下。 林沁宛毕竟是个闺阁少女,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侯爷。” 陈姨娘重重磕了一个头,血顿时染红了地面。 威远侯冷笑,道:“好,很好,我林毅识人不清,竟不知枕边人是这等毒妇。来人,将陈姨娘拖下去,先打一百军棍。” 陈姨娘面如死灰。 侯府的军棍,十棍下来就能去半条命。 一百军棍,侯爷根本没打算让她活命啊。 林沁宛扑过去扯着威远侯衣襟,哭求道:“爹爹,姨娘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她?” 威远侯怒极反笑,一脚踢开林沁宛:“先问问你的好姨娘。” 林沁宛似失了魂魄,委顿在地,朱氏拿出一本账册,缓缓道:“自五月初三,荣禧堂的庶务便是陈姨娘在打理。老夫人每日饮食中都有羊髓、猪肝等物。 我问过几位太医,脑卒中病患最忌油腻,陈姨娘曾跟着府中厨娘学过药膳,这些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懂吧。” 陈姨娘咬唇。 朱氏又道:“前些日子,我听人讲,陈姨娘相中了老夫人娘家嫡出的侄孙女儿做儿媳妇。 老夫人觉得阿槿是庶出,配不上人家,陈姨娘为此还哭求过老夫人几回。这事陈姨娘的贴身丫鬟燕儿可以作证。” 威远侯立刻让人将燕儿带来。 燕儿来了,跪下将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她哭道:“侯爷,奴婢并不知姨娘会谋害老夫人,毕竟老夫人待她亲厚。 她当时让奴婢问文竹姐姐老夫人的病情,奴婢还当她是关心老夫人,哪曾想她会使出这种毒计。 侯爷,夫人,奴婢知错了,求侯爷和夫人饶奴婢一条贱命啊。” 燕儿哭得情真意切。 她的老子娘如今都在夫人手里,哪怕陈姨娘平日待她再好,朱氏的话,她也不敢不听。 陈姨娘此刻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氏把陷阱布好,只等着她往里跳。 事到如今,她如何能辩驳。 难道她要说,这些食物是宛儿让厨下做给林致远吃的? 她想讨好林志远,让林致远帮着对付夫人? 到时攀出林致远,宛儿恐怕也保不住。 如今夫人咄咄相逼,倒霉的人只能是她。 也必须是她。 陈姨娘下定决心,转头看了林沁宛一眼。 林沁宛肝胆俱裂,登时大哭起来。 朱氏头一回觉得女子的哭声这样动听,想到陈姨娘终于被自己斗倒,她心中快意极了。 朱氏扬起下巴,唇边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容,无声地对陈姨娘说了句话,陈姨娘趴下磕头,什么都认了。 陈姨娘被拖出去,血迹蜿蜒成一道曲线。 林沁宛已然昏过去。 这时,林致远突然道:“侯爷且慢。” 威远侯回头,目光似两道利剑。 想起朱氏无意间提起的那些话,气血直往上涌。 林致远为陈姨娘求情。 老夫人的病,会不会真和这逆子有关? 林致远慢条斯理道:“侯爷,老夫人患的病并不是脑卒中。” 威远侯此刻已经不想再听,林致远又道:“侯爷若不信,可以去荣禧堂。料想此刻老夫人已经醒了。” 母亲明明已经不行了,事已至此,他居然还想借着老夫人生事。 威远侯对这个长子可谓失望至极。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都不配做他林家的人。 林沁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尖声道:“爹爹要相信大哥,大哥说祖母醒了就一定会醒。大哥是神医,大哥治好了二哥的伤。” 林沁宛神色癫狂,“砰砰”磕着头,雪白的额前很快青紫一片,瞧着十分吓人。 威远侯沉着脸,最后便派了荣安去荣禧堂。 朱氏绞着帕子,心里生出股烦躁,林沁月挽着母亲的胳膊,示意她冷静。 荣安用上了轻功,很快便回了。 此刻他神色激动,声音透着喜气:“侯爷,老夫人……老夫人已经大好了。” “你说什么?” 威远侯不敢置信。 荣安道:“奴才方才见老夫人已经下了床,还让奴才问侯爷好。” 威远侯再呆不住,一撩衣摆去了荣禧堂。 其余人也都跟了过去。 和荣安说的一样,老夫人果真大好了。 她穿着枣红色绣西番莲枝的衣裳,戴了抹额,满头银丝璀璨,看起来精神十足,和早前判若两人。 威远侯走过去,轻轻唤道:“母亲。” 他声音发颤。 只有他自己晓得,母亲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母亲在,家就在。 此刻,他打心眼里高兴,比打胜仗班师回朝还高兴。 而老夫人却不看他,只对林致远招了招手。 “乖孙,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林致远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让她坐下,又给她诊了一回脉。 “祖母再吃两回药就能痊愈。” 林之远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氏一眼。 朱氏此刻浑身发软,力气都被抽干了。 若不是林沁月扶着她,她恐怕连站都站不稳。 “老天,我明明算无遗策,老夫人怎会突然好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朱氏瞪着眼睛,在心中怒吼。满脸愤恨与不甘。 林致远淡淡说道:“夫人,老夫人好了,你莫非不高兴?” 威远侯闻言转头,朱氏却突然昏倒,林沁月大哭,荣禧堂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老夫人冷着脸,将威远侯和朱氏母女都赶了出去,只留了林致远和林沁宛在。 威远侯有心想问老夫人到底是何病症,早间吐血又是怎么回事,却因老夫人不待见他,只得暂时作罢。 老夫人握着林致远的手,感慨道:“若不是远儿机灵,我老婆子这次恐怕就着了她的道了。” 林致远早就和老夫人说好,让她配合自己演这出戏,因而老夫人心里十分清楚。 “我和朱碧心做了十几载婆媳,没想到她如此狠毒,竟欲置我于死地。” 老夫人惊怒交加,先前林致远和她商量时,她犹不相信。 如今她却是信了。 林沁宛虽没弄清状况,也是心惊胆战,她道:“祖母,真是夫人要害您?” “是。” 老夫人点头。 她没打算瞒她。 林致远拍手,文竹从暖阁后走出,手中抱着一盆花,身后的青蔷手里则一左一右拎着两只死掉的兔子。 “大哥……” 林沁宛吓了一跳。 林致远说道:“问题就在这盆花上。它看起来和金边芍药差不多,却是有毒的。 这种花名叫金铃夫人,生长在干涸的沙漠之中,一旦和芍药的香味混合,就能散发出一种毒素。人闻了轻则产生幻觉,重则血管爆裂而亡。” 头部血管爆裂,症状同脑卒中是相同的。 林致远眸色浓深如墨。 难为朱氏,竟寻到金铃夫人这样罕见的花。 看来自己的出现,的确令她慌了阵脚。 林沁宛恍然:“难怪我昨天夜里闻到了花香,想来夫人为害祖母,令人将芍药都搬到了院子里。” 林沁宛的厢房和老夫人挨得最近,她若闻到,老夫人也定然能闻到。 想到这里,林沁宛吓出身冷汗。 若不是林致远,姨娘今日就要被打死了。 夫人比她想象中还可怕。 第九十八章少主您可要悠着些啊 安顿好老夫人,林致远和林沁宛一同离开。 夜风很凉,吹得树叶哗啦作响,林沁宛手发抖,灯笼左右摇晃,将她影子搅得破碎。 今日种种对她而言,不啻于战争。 若说姐妹争宠是小打小闹,这次就是压上身家性命的豪赌。 林致远突然停住脚步,道:“沁宛,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林沁宛怔住:“什么事?” 翌日清晨,林沁宛带着贴身丫鬟清芬,去看望病中的朱氏。 嫡母身子不适,这是庶女应尽的礼数。 厢房中朱氏靠着软枕,太阳穴贴着两团红膏药,脑仁嗡嗡作响。 “将她给我赶出去。”她怒道。 这小贱人居然敢上门看她笑话,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昨天侯爷亲自给陈姨娘请太医,为了安抚,还歇在陈姨娘那里。 朱氏得知消息,差点气得吐血。 明明伤得更重的是她,她昨天真晕了,并不是假装。侯爷心里却偏向那个狐媚子,连瞧都不来瞧一眼。 朱氏心灰了半截。 她这样周密的计划,洒下了天罗地网,林致远和陈姨娘母女到底是怎样逃脱的? 她恨恨地想,莫非林致远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该大意,得斩草除根才是。 见朱氏脸色阴沉,娘家大嫂金氏劝道:“出了昨天的事,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姑奶奶好歹做做样子。” 朱氏这才清醒几分,不情愿地让人放林沁宛进来。 林沁宛走到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态度十分恭顺,和所有讨好嫡母的庶女一样。 朱氏心里这才好些。 可下一刻,见到青雀抱着的那盆金铃夫人,朱氏惊得差点厥过去。 金氏也起身,瞪圆了眼睛。 “宛儿,你这是……” 这盆花是她替小姑花重金寻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它的功效。 她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林沁宛面色如常,柔声道:“舅夫人,母亲,老夫人让我将花送来。她还说,她如今身子不爽利,花熏得她脑仁疼,让母亲辛苦辛苦,帮着养几天。 等身子好了,老夫人会派人来取,还请母亲一定要好好照料,不能将花养死了,否则老夫人要生气的。” 朱氏骇得面如土色,差点一头栽倒。 金氏强自镇定,扶住小姑,转头对林沁宛道:“好孩子,你的话你母亲晓得了……还请老夫人放心,她会将花照料好的。” 林沁宛告辞出去,至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 屋中两个女人却吓坏了。 媳妇意图谋害婆婆,这样的事传出,不但朱氏声名扫地,朱氏的孩子、朱相国甚至宫里的朱贵妃都会受到牵连。 “大嫂,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朱氏已然乱了阵脚,她尖声道:“林致远,一定是林志远这个妖孽。” 金氏掩住她的嘴:“姑奶奶小点声儿。不管如何,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们不会有事。” 金氏好说歹说,才将朱氏劝住,心中却在盘算,回去之后如何将这件事告诉丈夫。 为讨好小姑,这件事她自作主张,根本就没和他商量。 原本想着事成后在婆婆面前邀功,如今好没得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这才几日,林府就改天换日了。 林致远果然和坊间传闻一样,是个妖孽。 林致远听了林沁宛的回报,沉默半晌,道:“沁宛,这次你做的不错。师父说前科进士邬登运准备辞官,他答应了师父,愿意考校阿槿的学问。” 林沁宛喜极而泣:“我替姨娘和阿槿谢谢大哥。” 林致远先前答应她替阿槿寻个好先生,没想到寻到了邬登运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 林玉槿虽文弱,学问却不错,也喜爱读书。 只是慑于朱氏的淫威,一直不敢显露锋芒。 若这次能拜入邬先生门下,弟弟就等于有了前程,父亲也会更加重视。 自己一家三口的日子就有指望了。 她再三道谢,忙回了陈姨娘那边,她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姨娘和弟弟,还要敦促弟弟加紧温书,好迎接先生的考校。 林致远思绪飘向远方。 他如今这样抬举陈姨娘一家,也是有缘故的。 上一世,林沁宛嫁入容王府为妾,凭着手段,最后不仅成了侧妃,还架空了正妃的势力。 而林玉槿中了一甲进士,授官翰林院,自己死前,他已经做到正三品官。 这姐弟两个向来和林沁月、林玉枫不睦,没少给他们下绊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重活一世,林致远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因此他乐意帮他们一把,让他们尽早成长起来,成为朱氏的绊脚石。 这时,文九推门进来,将一册书册恭敬呈上。 林致远细细地翻看,表情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这上面写的都是白晓儿在芜园的起居,里面有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前日,晓儿不小心跌碎了一只粉彩茶盏,忙问婢女价格,模样颇为心疼。 昨日,婢女做了杏仁酥,晓儿贪嘴吃多了,半夜在院子里走着消食,子时才睡。 读着这些,她觉得晓儿就在他眼前,他们似乎从来未曾分开过。 这样的感觉,让他十分愉悦。 文九看着自家主子的别扭样儿,有点牙酸,他于是谏言:“少主可要去芜园看白小姐?白小姐刚忙完,今日应当不会出门。” 林致远起身,道:“好。你速去备马。” 林致远见到白晓儿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 抬头见到林致远,白晓儿亦有些吃惊。 “林致远。” 她起身,放下手里的东西,林致远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 “在做什么?给谁的?”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做针线,他拿起来看,白晓儿脸一红,下意识从他手中夺过,道:“这是给馨儿做的帽子。她昨天说头发没了不好看,不想照镜子。” 见是做给白馨儿的,林致远多少有些失望。 他道:“晓儿若得空,给我绣只荷包吧。” 白晓儿看他一眼,敷衍道:“好,等我得空再说。” 林致远和白晓儿相对坐下,文九早带着其他人退下。 白晓儿神情低落,不知说什么好。 她就这样没名没分地搬进他给她备下的宅子。 她心里觉得很羞耻。 她这样,和那些被人圈养的女人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如今对百依百顺,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拦她。 只是这份新鲜劲迟早会过去,等他倦了腻了,他收回给她的自由,到时她将如何自处? 难道她真的会被他圈在一方天地里,和他身边那些女人争宠。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林致远见她情绪不佳,隐隐猜到她的担忧。 他搂住她,轻声道:“晓儿,我林致远终其一生会好好待你。若违此誓,教我天诛地灭。” 白晓儿被他这般重誓惊到,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波澜乍起 可也只是一瞬,她又低下头去。 林致远心道来日方长,便岔开话题。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问:“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药?” “有的。哑奴每日都看着我喝。” 白晓儿语气颇有几分怨念。 林致远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子,见她肌肤莹润,秀发亮泽,气色甚好,便知晓她没有骗他。 他笑了:“再吃几日药可以停了。你常年失于调养,身子太弱,我喜欢女子丰腴一些,这样更好看。” 上一世,他和阿瑶成亲三年都没有子嗣。 他希望这辈子和白晓儿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家里才会热闹。 白晓儿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神情有些紧张:“林致远,一品居下月初六开张,到时我会每日出去,也会和沈思齐见面,你不要为难人家,他是酒楼的股东。” 林致远失笑:“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除了抛下我,余下的我都听你的。” 自白晓儿妥协,住进他的宅子。 他的心态就悄悄发生了变化,对她也更加宽容。 白晓儿想起他那日的醋劲,咬唇道:“林致远,你说话算话才好。” 林致远爽朗地笑了,爽朗中又带着促狭。 白晓儿不悦,瞪他一眼,起身回了厢房。 林致远早已没脸没皮,自然跟了上去。 林致远这个人外表看起来高贵冷漠,可遇上白晓儿就会破功。 在她面前,他的无赖和占有欲越来越强,晌午他缠着她给他做了顿饭,过后又抱着她上床午睡。 白晓儿又羞又怒,挣扎无果,最后被他搂在怀里,也踏踏实实睡了个长长的午觉。 睡着前的那一刻,她想,尽管她的理智是抗拒的,可她的心骗不了人。 她没有午睡的习惯。 只有在他怀中,她才能睡得这般安稳。 若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劳什子小侯爷,她与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那该多好。 这样想着,她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林致远心疼地吻了吻她的脸,外面文九隔着门来报:“少主,枫少爷那边出事了。您要不要先回去?” “何事?” 林致远拉上帐子,叩了叩床,示意文九进来。 文九躬身进来,垂首道:“枫少爷的手刚好,却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现在又伤了腿,太医说要修养月余才能好,侯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林致远冷笑。 林玉枫作为朱氏的儿子,真是蠢得够呛。 他这样做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怕威远侯如今打死他心都有。 眼看怀中少女蹙眉,似乎要被惊醒。 林致远便改变了主意,让文九退下。他道:“且让他们闹去,等白小姐醒了我们再走。” “是。” 文九应诺,抬头飞速地看了一眼帐幔中影影倬倬的人影,心中却想到:“少主,现在是白日,您可得悠着些啊。” 第九十九章白馨儿回家 一觉睡了近两个时辰,起床时已近傍晚。 白晓儿坐在床头,拿了账册在看。 夕阳披在她身上,似镀了层金粉,衬得她清丽的眉眼熠熠生辉,精美得像上好的瓷器。 林致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白晓儿突然抬头,撞上那灼热道的视线,脸“刷”地红了。 “看够了吧?” 她竖眉,有些羞恼。 林致远心中一动,拉她坐在怀中,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白晓儿咬牙,林致远适时放开她,起身道:“家中有些事,我这段时日不能来了。你若有事就找文九,他自会替你办妥。” 白晓儿微愣,道:“那馨儿……” “馨儿那边我会派人照料,你若不放心,接她回来也可以。” 白晓儿听说能接白馨儿回来,饭也顾不得吃,就坐马车去别院将白馨儿接回。 白馨儿得知往后可以同姐姐住在一起,高兴地搂住白晓儿的脖子。 白晓儿给她换上樱粉色撒花襦裙,戴上刚做好的帽子,白馨儿又恢复成往日那个活泼漂亮的小姑娘。 回到宅子,紫苏已带人做好一桌子菜,她和佳卉看到白馨儿,也十分激动。 “三小姐。” 佳卉紧紧握住白馨儿的手,泪珠子掉下来,“三小姐瘦了好些,得好好补回来才行。” “佳卉,我很好,你别难过。” 白馨儿乖巧地说道。 经了这场劫难,她仿佛一夜间长大。 以往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她如今都懂了。 她知道,姐姐一个人在京城很辛苦,又要做生意,还要担心她的伤。 她一定要听话,少让姐姐操心才是。 吃毕饭,白晓儿将白馨儿带到厢房的纱橱后,那里摆了一张床,床上扑了软软的褥子,挂了鹅黄色绣虫草的帐幔,布置得十分温馨。 “馨儿以后就睡这里。” 她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 尽管芜园有很多空置的厢房,白晓儿还是将白馨儿安置在自己屋中。 她想离妹妹近一点,这样出了什么事,她就能照应一二。 如此她才能安心。 白馨儿想了想,摇头:“我想和姐姐睡。” 白晓儿搂住她,笑了:“好呀,馨儿就和姐姐一起。姐姐也很想馨儿呢。” 就这样,姐妹俩个盖着同一床被子,渡过了来京城以来最安心的一个夜晚。 睡着前,白馨儿问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白晓儿竟无言以对。 翌日清晨,沈思齐过来找白晓儿,他昨天在隔壁听到动静,生怕出了什么事。 当看到院中的白馨儿,他简直不敢相信。 “馨儿。”他道。 “沈哥哥好。” 白馨儿从花丛中起身,手里还掐着一朵带露的月季,笑得露出细糯的牙齿,十分可爱。 “馨儿的伤好了?”他问。 白馨儿立刻为林致远歌功颂德:“林哥哥是神医,用了他的药,馨儿的伤很快就好了,都没像别人那样留疤呢。” 沈思齐脸色立刻变了,他激动地道:“馨儿,你别林致远骗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强迫你姐姐……” “沈大哥。” 沈思齐话未说完,突然被人打断。 白晓儿白着脸站在葡萄藤下,一双眸子似墨染过。 沈思齐这才惊醒。 白馨儿才多大,他竟和白馨儿说这个,他自己也昏了头了。 正后悔不迭,白晓儿已牵了白馨儿的手往屋里去。 “晓儿。” 他唤她:“对不起,我……” 他也不知怎么了,一提到林致远,他就无法冷静。 白晓儿回头,道:“沈大哥,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说吧。” 沈思齐见她下了逐客令,讪讪的站了一会子便走了。 走到门口,他碰见一身黑衣的文九,文九带着个身穿锦衣的四旬妇人,也不知是作甚。 沈思齐侧过身子,与文九擦身而过,文九轻蔑一笑,气得沈思齐浑身发抖。 文九带来的这位妇人夫家姓贺,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现因夫家犯事,家道中落,想找个简单的富贵人家,给人授课。 林致远知道白馨儿读书十分聪明,白晓儿在清风镇就想给她请个好先生,便重金请来贺夫人,请她为白馨儿授课。 白晓儿见了这位女先生,惊喜万分。 她恭敬地请贺夫人上座,当下便让白馨儿拜师。 贺夫人得知自己的学生是林小侯爷外室的妹妹,当时心里还膈应过一阵。 现下见白晓儿不施脂粉,看着就不像那些狐媚的妇人,又见白馨儿聪慧可爱,心中偏见当下去了大半,便勉强喝了这口拜师茶。 贺夫人喝罢茶,问白晓儿何时开始授课。 白晓儿是个珍惜光阴的人,便说从今日开始。 贺夫人欣然同意。 “往后不必叫我贺夫人,叫先生便是。”贺夫人道。 “先生。”白馨儿立刻应下。 当天下午,白馨儿便开始上课。 白晓儿领人将靠东面光线最好的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让贺夫人住。 又派了两个老实可靠的丫鬟伺候贺夫人起居。 忙完这些,她记起还有好些事情没做,便坐了马车去一品居。 没想沈思齐也在,而且瞧他的样子,似乎在等自己。 “沈大哥。” 她方才一时气愤,因而没理他。如今气头过去了,心中到底有几丝歉疚。 不管如何,沈思齐是为了她才留在京城。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帮了她很多。 她不该这样对他。 “晓儿,我……我是方才气急了,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真诚地道歉。 白晓儿道:“我也有不对,沈大哥不生我的气就行了。” 至此两人冰释前嫌,都笑了。 沈思齐笑得苦涩。 他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他怕晓儿会赶他走。 白晓儿则满心歉疚,想到沈思齐对她的心思,她就头疼。 不过现在并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好时机。 她前途未仆,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些事情。 两人便开始商议开张那日的事情。 “桌椅明儿就能送来,牌匾也订好了,何厨子那边大概还有三日就能到。” 沈思齐请叔父沈掌柜帮忙,将珍馐坊的大厨请了来。 何大厨带着三个徒弟亲自给一品居坐镇,这样两人都能安心。 “沈大哥,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大东家有没有回信?” 白晓儿问的是在横梁上放西塱国信物,想要陷害他们的人。 因这件事情涉及通敌,实在太过严重。 沈思齐最后还是告诉了大东家罗仲谦。 罗仲谦得知这个消息,再坐不住,立刻秘密着手彻查这件事,只是查了半月都没有音讯,这让两人都有些焦躁。 “眼看酒楼就要开了,这件事情没解决,我总觉得好像头上有把刀悬着,不知何时会落下。” 白晓儿蹙眉。 沈思齐想了想,安慰道:“晓儿别担心。实在不行就用我们最开始想的法子,将计就计,到时敌人就会浮出水面。大东家也是这么说的。” 白晓儿颔首:“也只能如此。但愿一切顺利。” “会的。” 沈思齐笑。 此时此刻,威远侯府气氛紧张。 侯夫人朱氏拖着病体又和威远侯大吵一架,最后侯夫人气得昏倒,太医请了一个又一个,病却没有起色。 朱氏实在挣扎不起,便将中馈交给老夫人,老夫人说自己年纪大了照管不来,竟交给了陈姨娘。 这几日,偌大的侯府便是陈姨娘带着林沁宛在管。 “贱人。” 朱氏一拳锤在床板上,竟感觉不到疼。 “她陈芳华只是个贱妾,连良妾都算不上。老夫人竟让她管家,外人见了要怎么想?我今后如何在京城立足。” 想到她圈子里那些贵妇在背后议论她,朱氏觉得心里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她不甘道:“月儿,你快去你外祖母家,让爹娘接我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林沁月虽气愤,但理智犹在,她劝道:“娘莫非糊涂了,哥哥的事如今还没了,娘如何能随意行事?” 朱氏这才想起林玉枫来,咬牙道:“这不争气的孽障,简直天生是来克我的,竟干出这等蠢事……” 林玉枫为了逃避上战场,竟假装惊马。 原本这事做便做了,即便侯爷心中怀疑,拿不到真凭实据,顶多骂几句就得了。 没想林玉枫居然留下把柄,被侯爷的人查到他的小厮在马鞍底下放了铁钉。 “就这样,他还不和我说实话,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要找侯爷身边的人算账。月儿,他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也不至于操碎了心了。” 朱氏骂了一阵,想起儿子此刻还被侯爷关在马房,又心疼地流下泪来。 林沁月心疼母亲,忙劝道:“娘别着急,哥哥年纪还小,等再历练两年就好了。不如我去宫里向贵妃娘娘求情,让她找下老夫人。” 朱氏点头。 父亲脾气不好,若得知枫儿干出这等荒唐事,定会连着自己一块骂。 母亲向来又听父亲的,如今能指得上的,也只有宫里的妹妹了。 她立刻令丫鬟取出命妇的对牌,催促林沁月:“月儿你快去,娘在家里等你的消息。” 林沁月道:“娘,还是再等等吧。等明日爹爹气消了一点我再去,也不至于惹爹爹生气。” 请假条 各位亲,一瑟今天突发状况,通宵加班没法更新,特请假一天。 请各位亲多多包涵。 爱你们。 第一百章事情败露 “月儿,侯爷向来疼你,他不会将你怎样的。” 朱氏抓着女儿的衣袖,恨不能她马上插翅飞去宫里。 枫儿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的命根子。 她一刻也不想再等。 “娘。” 林沁月压下心中不快,柔声劝慰了母亲一番,好歹稳住她。 翌日,宫里贵妃娘娘下旨,宣侯府二小姐林沁月进宫说话。 林沁月坐上软轿,直接进了毓秀宫。 朱贵妃头戴金翅步摇,穿一身明紫色广袖宫装,打扮得十分华贵。 她和侯夫人朱碧心是亲姐妹,两人生得便有几分相似。 只是朱贵妃眼睛更大,鼻梁更挺翘,比侯夫人更加美貌。 林沁月走到朱贵妃近前,屈膝下拜,忙被朱贵妃身边的女官侍琴扶起。 “娘娘。” 林沁月唤道。 朱贵妃看着她,一双眼睛笑盈盈的,满脸慈爱:“小时候你都唤我姨母的,如今长大了,怎么倒生分了。” 林沁月忍不住红了眼眶,唤道:“姨母。” 朱贵妃便问道:“嫂子给我送信,说姐姐如今在府里有些不如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姨母。” 林沁月便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朱贵妃。 朱贵妃听罢,蛾眉一挑。 林沁月又道:“姨母,那林致远好生厉害,我和娘原先都小瞧了他。 他不仅知道那盆花是金铃夫人,还戳穿了娘亲的计谋。 林沁宛那贱人将花送到娘屋里,娘本来好好的,没想到真吓病了。” 朱贵妃表情未变,漂亮的眸子寒意翻涌。 林沁月顿了顿,流着眼泪道:“姨母,如今老夫人恨死了娘,让陈姨娘管家。哥哥又干了蠢事被父亲打了一顿,关在马房。 娘如今急得不行,却不敢找外祖,只能指望姨母给我们做主了。” 朱贵妃道:“好孩子,你别哭。这件事包在姨母身上。” 朱贵妃握着她的手,再三保证,林沁月这才止住哭泣。 七皇子刚好从外殿走来,怀中抱着一只外藩进贡的波斯猫。 那猫儿毛色雪白,一对眼睛湛蓝如海,十分的漂亮,朱贵妃见了就欢喜。 “母妃。”七皇子上前拜见母亲。 朱贵妃当下笑道:“你打哪儿寻来这么个金贵玩意儿,也不怕你父皇骂你劳民伤财。” 七皇子也笑了,平日冷傲的人此刻看起来十分温文,他道:“这是外藩进贡的,父皇知道母妃喜欢猫,特意让儿臣给母妃送来。还说母妃不要有了猫就忘了人,父皇下朝会过来看您。” “你父皇净胡说。” 朱贵妃抱过猫儿,表情十分娇羞。 林沁月在一旁看了,心中想道:“姨母入宫这么多年,皇上对她还是这般宠爱。 单凭这点,我定要多进宫陪陪姨母,让她更加疼爱我。说不定,还能给我指门好亲事。” 林沁月想着,一双妙目往七皇子身上看去,朱贵妃忙让两人见礼。 七皇子和林沁月儿时常在一处玩耍,如今大了,就慢慢生分了。 朱贵妃想着皇上待会可能要来,便让七皇子带着林沁月去宫里转转。 七皇子想了想,便同意了。 两人出门,七皇子问了林沁月家中近况,林沁月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给这位皇子表哥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后来又谈及林致远:“表妹,林致远近来如何?” 想到林致远在清风镇夺了他一艘船,坏了他大事,七皇子的脸就阴沉得不像话。 林沁月被他样子吓了一跳,惊道:“表哥怎么了?” “林致远与我在清风镇有过过节。” 七皇子冷冷说道。 林沁月心中一动,将林致远在府中的举动事无巨细告诉了七皇子。 七皇子道:“你和姨母要当心。他比你们想象中还难缠。” 林致远背后有股可怕的势力,他动用了所有力量,却查不出这股势力属于何方。 这令他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 七皇子又道:“林致远在清风镇和一个女子有了苟且,而且他极喜欢那女子,让她做了外室,你和姨母可以从这里着手。” 林沁宛得了这个消息,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她恨林致远,却不得不承认,林致远是个极为出色的少年,他这样的人才,这样小的年纪,便悄悄置了外室,可见是非常喜欢那女子的。 她得马上将这个消息告知娘亲。 待她回到侯府,林玉枫已经被放了出来,朱氏抱他在怀里,儿一声肉一声地哭着。 “娘,哥哥。” 林沁月上前,朱氏又控诉:“月儿,你爹下朝回来就给我甩脸子,说相府仗势欺人,让外人插手家务事。” 她哭道:“他不心疼枫儿还不让我疼了。枫儿的腿还伤着,他就下这样的狠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中了他……” 林沁月心中一阵烦躁。 娘亲年纪大了,人却变笨了,完全丢掉了年轻时的聪慧和果敢,变成一个溺爱儿子的糊涂妇人。 哥哥也是个不成器的,根林致远一比,完全就是个草包。 再这样下去,侯府只怕真的要变天了。 林沁月强压下心中不快,屏退下人,将林致远偷置外室的事情告诉了朱氏和林玉枫。 “沁儿,这可是真的?” 朱氏大惊,接着又大喜:“我去告诉侯爷,看不打断他的腿。” 侯府规矩严苛,府中男儿娶正妻之前绝不允许纳妾。 置外室,这个罪名可比纳妾还重。 林玉枫则嚷道:“我如今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就敢偷偷养人,他哪来的银子,说不定是那老太婆给的。” 林沁月定了定神,道:“不管事实如何,我们既知道了,就可以从这里着手。俗话说的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若能擒住那个女人,就好比捏住七寸,再对付他就容易了。” 几人偷偷商议一番,定下计划。 第二日,外面便传来谣言,说侯府刚认祖归宗的大公子林致远看上一个村姑,将人从清风镇带到京城,金屋藏娇。 这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居然将白晓儿的姓氏和父母双亡的事情都揭了出来。 当下一片哗然。 林致远因生得明月清风,又是太后的外孙,即便他性子冷漠,爱慕他的京城贵女还是多不胜数。 当下便有人绞烂了帕子,“什么,林小侯爷还没议亲呢,这便有了外室。那女子定是只狐狸精,真是可恶。” “可不是么?林小侯爷莫不是瞎了眼,竟看中一个死了爹娘的村姑。” 林致远得知外面这些传言,脸色沉得可怕。 居然有人将这些事情挖了出来,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 文九看着自家少主冷峻的眉眼,立刻跪下告罪,林致远挥手,让他加强芜园的保卫,千万不能让白小姐有任何闪失。 文九刚领命去了芜园,这边老夫人就过来了,她指了指身后两个娇花软玉一般的美貌丫鬟,直接了当道:“远儿,你看这两个丫头如何,都是祖母给你挑的,放在你房里可好?” 老夫人以为林致远是年岁到了,对男女之事好奇,才会偷置外室。 那两个丫鬟上前,娇羞无限地福了福身子,林致远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祖母,我年纪还小,不需要通房。” 老夫人人老成精,心里便明白了,外头传的只怕是真的。 她罕见地落了脸子:“我不管你要不要,外面的那个却是不行。” “祖母。” 林致远皱眉,语气微冷。 平素对孙儿百依百顺的老夫人此刻却十分坚决:“乖孙,不是祖母强迫你,是我林家组训历来如此。 况且你如今没有议亲,这事传出去,那些体面的人家怕姑娘嫁过来吃亏,就不会与你结亲。为了你的前程,祖母也不会同意。” 林致远冷然道:“祖母,这是我的事,请您不要插手。” 老夫人看着孙儿倔强的眉眼,简直和故去的公主如出一辙。 她知道他定是十分钟爱那位姑娘,终是做出退让。 “那这样吧,你将她接进来,先放在屋里,等明媒正娶的妻子过门,再将他抬为妾室。” 老夫人说完,等着林致远回话。 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出极大的让步,林致远是公主的儿子,又是嫡长子,将来定是要继承侯府的。 那个女子据说是个乡野村姑,只是长得体面些。 这样的女子,恐怕还比不上自己身边的丫鬟,抬她当妾室,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没想林致远却不愿。 他皱眉,眸色幽深,声音有些凉:“祖母,这件事我自会处理。您若是为我好,便不要插手。” 老夫人知道他的性子和手段,一时不敢多劝,终是带着两个丫鬟走了。 林沁宛知道了这件事,却十分惊讶。 她忍不住问陈姨娘:“姨娘,大哥莫不是被灌了迷魂药,祖母都说让做妾了,他还不松口。莫非他想让那个村姑做正妻?” 通过这段时日的接触,林沁宛简直将林致远奉若神灵。 她打心眼里替大哥不值,觉得他是收了蒙蔽。 陈姨娘却若有所思,她说道:“宛儿,村姑这样的话你切不可再说,背着人也不可。” “姨娘。”林沁宛不解。 陈姨娘道:“大少爷只怕是动了真心。那位白姑娘,肯定不是一般女子。这话若传到他耳朵里,只怕他会容不得。” 请假条 亲爱的小宝贝们,因端午单位加班,不得已只能请假两天了。31号会恢复更新。么么哒。 第一百零一章金屋藏娇 消息传到芜园,白晓儿和白馨儿坐在花厅吃饭。 白馨儿抬头,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白晓儿:“姐姐,佳卉姐姐说的金屋藏娇是什么意思?” 白晓儿脸白了白,她又道:“我待会问老师可好?” “没什么好问的。” 白晓儿握筷子的手指紧了几分,道:“。快些吃,迟了当心打板子。” 白馨儿点头,乖乖扒饭,白晓儿没了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看着白馨儿吃。 白馨儿觉得今日的贺夫人有些奇怪,老用那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课讲到一半,贺夫人突然问:“你姐姐……还好么?” “老师,姐姐很好啊。” 见白馨儿一头雾水,贺夫人咳了一声,道:“你把课本拿出来,今日讲《女德》。” 白馨儿苦着脸换了课本,不明白老师为何又讲《女德》。 她明明已经倒背如流。 原来贺夫人方才出门,听到外面许多关于白晓儿的议论。 她为人清高,到底有些看不起白晓儿。 因白馨儿是她徒儿,她须得好好教导,以防她将来也给人做外室妾室之流,伤自己颜面。 白晓儿闷闷不乐坐了半晌,想到一品居后日开张,还有许多事未做,便强打着精神起身出门。 还好,门外此刻已经没人。 白晓儿松口气,上了马车,佳卉在后面拿着包袱,转头看到文九和一个从未见过的佩剑少年,看他们样子,好像打算跟着她们。 佳卉奇怪地问:“文九,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这些时日,她和文九混得熟了。 她得了白晓儿指点,厨艺突飞猛进,文九吃过一次她做的点心,就常腆着脸来蹭饭。 “少主吩咐的。” 文九额前流下一滴冷汗。 今日芜园外来了不少探子,除了那些贵女派来的丫鬟婆子,其中还混着一些武学高手。 多亏少主请来了唐家三少,这才赶在白晓儿出门前将那些人驱逐。 白晓儿挑了帘子叫佳卉,眼角余光瞧见沈思齐站在门口,看着她,满脸担忧。 白晓儿心中很是烦躁,车帘落下,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到了酒楼,何大厨迎出门来。 “白小姐,您先瞧瞧。” 白晓儿坐下,接过菜单仔细看着,何大厨偷偷打量起她来。 她穿着湖水绿对襟衫,系同色百褶裙,裙摆处绣了丛翠竹,清新又雅致。 这身绿将她幼嫩的肌肤映得白雪一般,眉眼也越发秾艳起来。 何大厨想到那个在清风镇卖酸笋的小姑娘,心中突然生出感慨万千。 白晓儿看完菜单,略想了想,加了几个菜名,何大厨用心记下。 白晓儿道:“何师傅,后厨的东西备好了没?上次差的几样调料可寻到了?” 何大厨如今被任命为后厨总管,后厨一应事务由他负责。 他恭敬地道:“都备好了,白小姐放心。” 白晓儿微微点头,门口传来动静。 一位六旬贵妇扶着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走到前厅。 白晓儿面上闪过诧异,忙起身道:“这位夫人,小店初八开业,请问您是……” 话未说完,便被贵妇身边的婆子打断:“你就是白小姐?我们大少爷纳的外室?” 婆子扬着下巴,态度十分倨傲。 听到“外室”这个词,何大厨吓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应当回避,但怕白晓儿吃亏,他便站在后堂听这边动静。 白晓儿沉默,婆子又道:“这位是我们老夫人,大少爷的亲祖母。” “好了黄嬷嬷,别吓坏了孩子。” 老夫人上前,仔细瞧着白晓儿,末了满意地道:“是个好孩子,瞧着就是有福的。” 老夫人自认看人眼光精准。 白晓儿头发乌黑,面若花瓣。 再往下看,细腰翘臀,骨肉亭匀,这样的女孩子能生养,且是宜男之相。 “白小姐,我今儿有件事和你商量。” 老夫人握住白晓儿的手,缓缓说道:“我们林家祖训,嫡妻未过门前不得纳妾纳外室。侯爷知道了你,气得要请家法,我好歹才拦住。 既然我孙儿喜欢你,你对他也是有意的,我今儿就作主接你进府。” 老夫人顿了顿,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你先在他屋里伺候,我拨两个丫鬟给你,吃穿用度一应比照侯府的小姐。 等远儿妻子过门,生下嫡子,我就将你抬为贵妾。如此可好?” 老夫人神色和蔼地看着她。 其他人也看着她。 她们都在等她回答。 白晓儿攥紧袖中的手,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她稳住心神,道:“老夫人,好意我心领了。我白晓儿今生今世,绝不会与人为妾。” 老夫人笑容僵在脸上,黄嬷嬷怒道:“你别不识抬举,让你做妾是看得起你,也不瞧瞧自个是个什么身份,侯府的阿猫阿狗也比你体面。” “黄嬷嬷。” 不知何时,林致远悄无声息站到了黄嬷嬷身后。 黄嬷嬷回头看见林致远,顿时吓得魂都飞了。 “大公子……您……您什么时候到的?”黄嬷嬷白着脸儿道。 “就在刚刚。” 林致远表情阴冷,道:“跪下,向白小姐道歉。” “远儿。”老夫人劝。 “跪下!”他突然厉声道。 黄嬷嬷从未见过林致远这般疾言厉色,当下吓得尿了裤子,跪在地下连磕了几个头。 她嘴里道:“白小姐我错了,请您原谅我,我年纪一大把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林致远惩治罪奴的手段黄嬷嬷一清二楚,若他真恼了,老夫人也不一定保得住自己。 白晓儿看了林致远一眼,冷笑着转身。 都是他惹出来的好事! 林致远想上前,但碍于老夫人她们都在,只能作罢。 老夫人回到侯府,训斥黄嬷嬷道:“你瞧瞧你,年纪一大把了,连话也不会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仗势欺负孤女。” 意思是那些话你心里想想便是,怎么就赤裸裸地说出来了。 黄嬷嬷经林致远一吓,早就没了魂,她道:“我哪知道大公子会突然出现。” 黄嬷嬷拉住老夫人的衣袖,道:“老夫人,大公子不会回头来找我吧?” 老夫人消了消气,道:“没事,到时候有我在,他不敢怎样。” 林沁宛那得到这个消息,舒了口气,她对陈姨娘道:“姨娘,你说的果然是对的。今日我将祖母去找白小姐的事告诉了大哥,大哥一定会记着我们的情。” 陈姨娘淡淡一笑:“你且记住,好好地盯着这府里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去告诉你大哥。他心里知道。” “是。我什么都听娘的。” 林沁宛立刻应了。 陈姨娘却道:“宛儿,别叫我娘,让人听去可不好。” 林沁宛有些不以为然:“这里就我和娘两人,娘怕什么?” 陈姨娘蹙眉:“宛儿,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不知道你大哥的母亲当年是怎么没的?” 林沁宛疑惑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夫人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她如今失去势力,是因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等她缓过神来,侯府依旧是她的天下。” “姨娘,我不甘心。” 林沁宛咬唇,她转眼就要议亲,若她的姨娘能当上侯夫人,到时定能嫁得极风光。 陈姨娘看出女儿想法,柔声道:“不管如何,夫人都是朱相国的女儿,朱贵妃的姐姐。 宛儿,娘的指望都在你弟弟身上,只要他好好读书,将来有了出息,我们才有底气。 而且咱们要抱进大公子这棵大树。 我猜想,用不了多久,侯府可能就要变天。” 林沁宛若有所思,她看着越来越雍容端庄的陈姨娘,心中想到:自己的姨娘如此聪明,听她的总不会有错。 总有一天,自己会摘掉庶女的帽子,她且等着。 白晓儿处理完一品居的事务就回了芜园。 想起方才的事,她心里就堵得发慌。 她恨不得找来林致远,狠揍他一顿,把那张俊脸给划花了才解气。 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怕吵到白馨儿,影响她功课,她便让她回自己房里去睡。 不知躺了多久,她才有了朦胧的困意。 这时,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猛然起身,一把拍掉那只意图摸自己脸蛋的手。 “你来做什么?” 白晓儿尖声道:“给我滚出去。” 林致远扯了扯嘴角:“晓儿,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了。” 白晓儿气道:“好,你不滚我滚。” 说着她掀被子下床,在双脚离地的那刻,林致远突然搂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晓儿,我想你了。” 他嗅着她发丝的香味,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白晓儿身子僵了下,开始挣扎。 “放开我,林致远,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知不觉,她声音带了哭腔。 她自己都不明白,这股浓浓的委屈到底因何而来。 林致远抹去她的泪水,柔声道:“是我不好,我保证,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白晓儿冷笑:“你的保证有用吗?你还保证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结果呢——你还是将我囚禁在芜园里。” 林致远道:“晓儿。” “林致远,你知不知道你祖母今天给我说了什么? 白晓儿盯着他,幽幽地道:她让我去你们家做通房丫头,等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进门,生下儿子,就扶我为妾。” 第一百零二章太后召见 白晓儿向来觉得自己是个理性的人。 可是现在却越来越情绪化。 比如今天,她明明很愤怒,下定决心和林致远决裂,但被他温言软语一哄,她的内心又动摇了。 其实她就是喜欢他,所以才会贪恋他的温柔。 她被他抱在怀里,心里默默说道:“白晓儿,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大仇未报,前途渺茫。什么才是你该做的,你应当明白。” 翌日清晨,林致远起床,白馨儿在院子里背书。 白馨儿见他从姐姐屋里出来,吓了一跳。 “林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她紧张地问。 她昨日学完《女德》,师父就告诉她男女七岁不同席。 林哥哥这样做,肯定是不对的。 林致远面色未变,和蔼地摸了摸她戴着帽子的小脑袋。 “你姐姐有些不舒服,我来给她瞧病。” 白馨儿点头,想去屋里看白晓儿,被林致远叫住。 “馨儿,听贺夫人说你学问学得很好,我来考考你。” “哦。” 白馨儿成功地被转移视线。 二人站在梧桐树下,一问一答,甚是融洽。 林致远惊叹白馨儿的读书天分。 她比他想象中聪明,不仅记忆力好,且能举一反三。 若身为男子,是考状元的好材料。 自己给她请来贺夫人,也不至于埋没了她。 又过了一会,白晓儿推门出来,看见树下的一大一小,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怕妹妹知道自己和林致远的事。 林致远对她使了个眼色,道:“你可好些了?馨儿听说你病了,很是担心。” 白晓儿道:“已经没事了,多谢你。” 三人坐下来吃了顿早饭,席间林致远一点也不客气,简直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主人,频频给姐妹二人夹菜。 饭毕,有人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一通话,林致远起身匆匆离去。 白晓儿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馨儿突然道:“姐姐,林哥哥肯定喜欢你。” 白晓儿悚然,看着她道:“馨儿别乱说。” 白馨儿撅嘴:“我才没乱说。定是这样的,林哥哥看你的眼神和旁人不同。姐姐,我喜欢林哥哥,我想他做我的姐夫。” 白晓儿突然起身,厉声道:“馨儿,林致远是侯府公子,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这种话切记不可再说。” 白馨儿被姐姐的模样吓到,忙点头答应。 白晓儿方觉自己反应太激烈了。 她叹气,对妹妹道:“馨儿,方才是姐姐不对。你去贺夫人那里吧,要到上课的时辰了。” 白馨儿去了,大东家那边找上门来。 白晓儿和林致远的事外面传得满天飞,罗仲谦得知二人关系,忙带着得力的管家过来,商议一品居的开张事宜。 自白晓儿搬家,这是罗仲谦第一次登门,白晓儿齿冷,面上却是温和的笑。 总归是背了个金屋藏娇的名声,她不如好好利用,为自己铺路。 她请来沈思齐,几人一同商议开张事宜。 罗仲谦主动道:“白小姐,那样东西已经查到了来历。” 他指的是有人用神像陷害他们通敌的事。 “说来惭愧,这件事是我继母和三弟干的。他们想逼我出京城,为此对一品居下手。” 沈思齐面色铁青,罗仲谦如今言辞确凿,证明他之前就知晓。 他明明知晓,却说不知,吧自己和晓儿当枪使,这也太过分了些。 白晓儿示意沈思齐稍安勿躁,果然,罗仲谦接着道:“白小姐,思齐,你们打算如何?” 他在征询他们的意见,或者说征询白晓儿的意见。 白晓儿道:“我提议,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既然做了,便要付出代价,我一品居也不是好惹的。” 罗仲谦这才松口气。 他先前还怕白晓儿不愿意。 其实他并不是存心利用他们。 他只想通过这个机会,将计就计,让继母和三弟的阴谋被罗家人知晓。 既然她愿意,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道:“白小姐,其他的事我都准备好了。你放心,绝不会牵连到你。” 白晓儿似笑非笑地道:“我相信大东家的能力,只是这件事上,我也算帮了大东家大忙。一品居的股权,是不是要重新商议一番?” 罗仲谦不过出了一幢宅子,就占了三成股份,白晓儿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吃亏。 罗仲谦爽快地答应,他道:“事成后,我只留两成股份,其他的都是你们的。” 白晓儿点头,道:“好。那就说定了,等事情了了,我们就重新拟定文书。” 送走罗仲谦,沈思齐问:“晓儿,你为何答应他,他明显想利用我们。 到时出了岔子,我们如何收场?” 罗家是官,他们是民。 他不想搅进罗家的内斗,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白晓儿道:“沈大哥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出差错。” 罗仲谦过来,纯属是看林致远面子。 有林致远的震慑,不怕他不给自己善后。 这时候,沈思齐也会过来意思,心里顿时堵得不行。 白晓儿偏又道:“沈大哥,大东家的那一成股份转给你。这段时日你辛苦了,等事情了了,一品居走上正轨,你也可以安心回家。” 沈思齐脸色顿时白了。 白晓儿心一硬,接着道:“你如今也知晓我和林致远的事,他不会轻易放手。沈大哥,你个好人,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白晓儿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这样拖着,不如一次断了他的念想。 希望他能早日想明白。 沈思齐失魂落魄地离开芜园,去了一家酒馆。 他心中苦闷,想要借酒消愁。 辛辣的酒一口一口灌进嘴里,到最后,沈思齐的喉咙都麻木了,眼前一片模糊。 脑中浮现出白晓儿的一颦一笑,沈思齐心中大恸,忍不住流下泪来。 林致远一身月白的衣裳,骑马在宫内驰骋,惹得宫人纷纷侧目。 如今敢在宫内骑马的,除了圣上,也只有这位新认祖归宗的小侯爷了。 林致远来到太和宫,翻身下马,早有内侍候在门外。 “公子来了,娘娘等您很久了。” 内侍恭敬地将他引到殿内,太后端坐在正中,见了他,满面慈爱地招呼他过来。 “阿远,快来让哀家瞧瞧。” 林致远上前,太后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 “外祖母这几日身子可好?”林致远问。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感慨道:“自吃了你的药,我的病就好了许多。太医原说头风是治不好的。” 太后说罢,又道:“昭妃昨儿求到我这里来,小十七得了伤寒,吃药吃坏了胃,如今吃什么都吐,她急得不得了。” 林致远明白太后的意思,他道:“既如此,我过去给他瞧瞧。” 太后道:“先不慌,等吃了饭再去吧。”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请,说皇帝想来这边陪着用膳。 太后沉着脸道:“今儿阿远在我这儿,他来便是了。” 大太监点头哈腰地去了。 林致远眸光微沉。 太后这是在昭告众人,自己如今由他护着,就算皇帝也动不了他。 上一世也是这样,皇帝对母亲“谋反”一事心中存有疙瘩,以至于他回京两年,才见到皇帝的面。 上一世这个时候,太后正缠绵病榻,虽惦念自己,却力不从心,导致自己走了许多弯路。 这一世,他会牢牢把握机会,一定要为母亲翻案。 芳姑姑令人传菜,林致远一见,都是他喜欢吃的菜色。 太后像个普通人家的老太太一样,一面给林致远夹菜,一面絮絮叨叨地问他各种琐事。 林致远没有不耐,一一作答,太后很是满意。 吃罢饭,太后屏退左右,林致远便知道这是有话叮嘱他。 果然,太后问道:“阿远,听说侯府最近有些不安生,你弟弟病了,继母被夺了管家权,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致远道:“外祖母,这些事情可是朱贵妃告诉您的?” 太后点头:“朱贵妃提过一两回。不过这事六宫都晓得了。朱家毕竟是皇亲,侯府让姨娘管家,着实有些不成体统。” 林致远暗自冷笑。 朱贵妃贯会讨太后欢心。 太后根本不知晓,母亲是被朱氏一族联手害死的。 况且他还怀疑,上一世太后的死会不会也和朱贵妃有关。 毕竟头风发作只是难受,还不至于要人性命。 太后看着林致远,面有忧色。 今日和他说这个,就是提前通知他,朱氏马上又会开始管家。 希望这孩子能想通,不要公然和朱氏作对,否则对自己声名也是有碍,侯爷也不喜欢。 毕竟自己年纪大了,也庇护不了他几年。 林致远垂眸,道:“我知晓,外祖母不用担心。” 太后点头:“你能想通便好。” 林致远起身,准备去看昭妃的孩子。 临去前太后叫住他:“阿远,外面的女人赶紧处理了,你即将议亲,不要落人口实。” 林致远回头,眸中浓深如墨,太后又道:“实在不行,你便听你祖母的将她收房。再这样下去,会越传越离谱。” 林致远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还请外祖母不要插手。” 第一百零三章林致远救人 太后皱眉:“阿远,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应该知道,你的坚持对她没有好处。” 林致远回头,表情肃然。 “外祖母,她是我喜欢的女人,我会保护好她。” 太后看着林致远,突然想起自己短命的女儿。 他和他母亲实在太像,无论是长相还是性子。 当年阿容跪在自己跟前,拿剪刀要绞头发,逼自己将她下嫁给当时还是小将的威远侯。 自己不得已答应,退了原来和尚书府公子的亲事,让她嫁给心上人,只是没过几年,阿容被告通敌谋反,畏罪自尽,襁褓中的孩子也不知去向。 记起那些往事,太后眼睛不由湿润了。 她叹道:“阿远,我只是怕你走你母亲的老路。阿容就你一点骨血,我怎能放心。” 她已经给林致远相了几门亲事,对他的前途是极有好处的。 他若能娶个得力的妻子,她往后哪怕闭了眼,也能放心。 林致远如何不知太后想法,不过他认定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他道:“外祖母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个外孙向来极有主意。 太后此时亦不好再劝,打算缓一缓再想法子。 林致远告别太后,令人拿来药箱,去了昭妃的昭和殿。 昭和殿地处皇宫西南一隅,幽静偏僻。 昭妃带着宫人,早已在门口候了多时。 她一见林致远,便求道:“小侯爷,快救救沛儿。” 她此刻嘴唇干枯,双目赤红,眼下两块明显的凹陷,看着憔悴不堪。 林致远点头,随她进到暖阁,一眼看到躺在床上的九皇子宇文沛。 宇文沛静静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般。 他生得白净秀美,眼线狭长,鼻梁高挺,像极了他的母妃昭妃。是个好看的男孩子。 如今的他,和上一世全然不同。 上一世初见,他已经十二,而且被这场病烧怀了脑子,成了痴儿。 这次赶在生病时碰上自己,也算机缘巧合。 昭妃哭道:“小侯爷,沛儿前日染了风寒,吃了药,我就放他在院子里玩了会儿。没想昨儿夜里突然烧起来。 太医开了药,也扎了针,总不见效。到如今……就连药也灌不进了。” 昭妃满脸哀痛。 她娘家家世不显,在这深宫中,一直都是透明的存在。 就连她生的儿子,也不受待见。 她清晨去求皇后,想请太医院刘院判来瞧瞧沛儿,皇后却说刘院判要照料陆昭仪的胎,没空过来。 她走投无路,只得去找太后。 太后告诉她,林致远医术在太医院众太医之上,这才给了她一线希望。 林致远坐下,给宇文沛诊脉。 半晌,他起身,昭妃急促地问:“小侯爷,沛儿可还有救?” 林致远对昭妃道:“无碍,交由我便是。” 听了这话,昭妃激动地流下泪来。 林致远立刻开了药方,令人去煎药。 又褪去宇文沛的衣裳,刺破他的几处要穴。 血瞬间染红了半张床单,昭妃吓得想哭,却不敢作声,只得咬着牙关。 她怕惹恼林致远。 好在只一会儿,林致远便为他止血。 待药熬好,宇文沛清醒了几分,眸子眯开一条缝。 一剂药喝下,宇文沛的烧居然退了。 昭妃惊喜不已,要给林致远跪下,林致远立刻阻止。 “昭妃娘娘,不过举手之劳,不值得如此。” 昭妃道:“小侯爷,你是我和沛儿的大恩人,这份情我记下了。若有来日,我定不会忘记。” 林致远淡笑。 上一世,昭妃因救驾有功,被加封淑妃,最后成了朱贵妃死敌。 他救治宇文沛,并非没有自己的私心。 如今得了昭妃的承诺,也算皆大欢喜。 不过这次因为自己的介入,宇文沛没有变成痴儿,也不知昭妃会不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发展。 林致远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她几句。 他道:“娘娘想不想知晓九皇子的病因?” 昭妃一怔,道:“小侯爷,您的意思……” 林致远道:“九皇子原本只是得了风寒,只是服下的药配伍剂量有些问题。” 昭妃大惊失色:“小侯爷,您是说有人要害我的沛儿?” 林致远点头:“我来之前,找人弄来了药渣,经过查验确有此事。” 昭妃面色青白,眸中迸出恨意。 她是个极聪慧的人,瞬间猜到害九皇子的人是谁。 林致远眸中闪过笑意。 他嗓音低沉,带着丝蛊惑:“娘娘,在这深宫之中,韬光养晦终不是办法。九皇子还小,离平安长大还很远。” 昭妃表情一寒,半晌道:“小侯爷的话我记下了。请受我一拜。” 林致远亦还了一拜。 这时,宫人来报,皇上和朱贵妃来看九皇子。 昭妃擦干眼泪,准备接驾,皇帝却已进到殿内。 林致远垂首行礼,余光瞥见那抹刺眼的明黄,瞳孔倏然紧缩。 他听见皇帝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和他记忆中并无二致。 “昭妃,沛儿可好些?” 皇帝是个薄情的人,问话的时候,表情亦是淡淡的。 昭妃福了福身子:“回皇上,多亏林小侯爷出手相助,沛儿如今已经无碍。” 皇帝这才看见一旁的林致远,他沉声道:“抬起头来。” 林致远抬首,皇帝眯了眯眼。 这张年轻的脸,和他的胞姐兴平公主惊人的相似。 想到兴平公主,皇帝心中五味陈杂。 朱贵妃见皇帝似有不悦,勾起嘴角。 她走到林致远身前,软语道:“一早听说兴平姐姐的儿子生得好,如今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兴平姐姐以前是皇族第一美人,小侯爷和姐姐一般模样,往后不知要迷倒京城多少贵女呢……” 她句句话不离兴平公主。 皇帝脸色越来越黑。 他突然道:“好了,既然沛儿好了,我们回广和宫,让昭妃好好照顾他。” 从来到走,皇帝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九皇子一眼。 昭妃看着那两道相携而去的背影,眼中有泪滚落。 林致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昭妃一眼,留下药方离去。 昭妃呆呆地坐在床边,宫人小玲上前,担忧地道:“娘娘,您怎么了?” 昭妃幽幽地道:“小玲,我一直都错了。自爹爹被贬官,爹娘就劝我隐忍,不要争宠,不要露出锋芒。我听爹娘的,结果差点害了沛儿性命。” 小玲悚然,道:“娘娘……” 昭妃擦干泪水,道:“小侯爷说得没错,在这深宫之中,明哲保身终不是办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就算为了沛儿,我也不能软弱。” 昭妃起身,眸中闪过细锐的锋芒,小玲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瞧。 皇帝和朱贵妃回了广和宫,朱贵妃见皇帝脸色不好,便令宫人取解暑的七宝汤。 “如今天热,皇上莫要烦心,凡事龙体为重。” 朱贵妃舀了勺七宝汤,送到皇帝唇边。 皇帝见朱贵妃面色殷切,便耐着性子张了嘴。 “皇上别生气啦。您一生气臣妾也不开心了。” 朱贵妃见皇帝果真喝了,歪着头,拉着皇帝的衣袖,笑得像孩子一般开心。 皇帝见朱贵妃笑靥如花,自己心头亦是松快。 他取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羞也不羞?” 朱贵妃羞红了脸,故意赌气道:“臣妾好意喂皇上喝汤,皇上还取笑臣妾,臣妾不依呢。” 此刻的朱贵妃,没有了平日的雍容华贵,就像一个仰慕丈夫的小妻子,柔情无限地看着皇帝。 皇帝为人淡漠,却十分喜欢朱贵妃的知情识趣,他屏退左右,搂着朱贵妃上榻。 宫人们在殿外垂手而立,听到殿内的动静,一个个心照不宣。 虽说皇后入主东宫,但朱贵妃最得宠,母族势力强大,她已经隐然凌驾于皇后之上。 今后当差可要多长点心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朱贵妃才从殿内出来,皇帝勤政,休憩过后便要披阅奏折。 朱贵妃知道皇帝的忌讳,立刻请辞。 皇帝坐在案前,胡乱看了几本奏折,朱砂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高无庸。” 皇帝唤来内侍总管,高无庸躬身应诺,皇帝道:“你去威远侯府传林致远觐见,我有话问他。” 高无庸是皇帝的心腹,向来最了解皇帝的心思,此刻却有些猜不透皇帝的想法。 但皇帝此刻脸色阴沉,他哪敢多问,立刻出去传话。 不多时,林致远便来了。 原来他在太后那里小憩,并没有回侯府。 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芳若默默跟在一旁,皇帝皱眉。 太后难道就这么不相信他。 林致远终归是自己的外甥,难道还能吃了他不成。 行过礼,皇帝赐了座。 眼前的少年穿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头束白玉冠,风姿绝卓,世间罕有。 皇帝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兴平公主。 他的阿姐,年少时常女扮男装,几乎和眼前的少年一模一样。 那时候,兴平公主胆子大,且十分顽皮,常撺掇他出宫玩耍,回来总免不了父皇一顿责罚。 他在宗庙罚跪时,只有阿姐胆子大,悄悄地带了好吃的来,一口一口地喂他,还将他冻得麻木的脚放进怀里暖着,温柔地安慰他。 可最后…… 皇帝面色不停变幻,时而温柔,时而狠戾。 林致远全都瞧在眼里。 第一百零四章白晓儿再遇险 皇帝为人淡漠,且生性多疑。 兴平公主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一道疤。 良久,皇帝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九皇子是你治好的?” “是。”林致远道。 皇帝问:“你的医术,是跟着莫氏学的?” “是。” 皇帝又道:“你治好朕的皇子,于社稷有功,朕应该赏你。” 他拍手,叫来内侍总管高无庸。 “将那支西域进贡的百年山参赏给林大公子。” 林致远和芳若姑姑出了广和宫。 林致远走在前面,芳若姑姑抱着匣子跟着,心中思索着皇帝方才的一举一动。 林致远突然回头,道:“姑姑?” 芳若姑姑看着兴平公主长大的,对林致远像自己的孙儿一样关心。 她担忧道:“初次见面,皇上赏您这样贵重东西,会不会有别的意思。毕竟他对公主……” 林致远道:“姑姑放心。这是因为我治好九皇子的缘故。” 芳若姑姑叹气:“小侯爷如今出落得这般好,且还会医术,公主若活着该有多好。” 二人去了太后那里,太后正等着林致远。 见他回了,还得了皇帝的赏赐,这才有了笑脸。 太后道:“算他有几分良心。阿远总归是他嫡亲外甥,哪有舅舅不疼外甥的。” 芳若姑姑在一旁称是,林致远将人参送给太后,太后推辞,让他送给林老夫人。 林致远笑了笑,没有坚持。 当夜他歇在宫里,就睡在太后的暖阁。 消息立刻传到侯府。 朱氏恨得牙都快咬碎,林沁月劝道:“娘莫要生气,林致远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又没有娘,太后娘娘偏疼他也没什么奇怪。” 朱氏道:“你哪里晓得,太后娘娘这是做给我看的。太后待几个孙儿情分寻常,就是七皇子,小时候也没在太后宫里歇过。 贵妃娘娘也传了信,让我小心行事,这段时日莫要招惹林致远。” 林沁月道:“那娘给林致远寻的亲事?” 朱氏这几日四处托人给林致远物色妻子人选。 如今且有了眉目。 朱氏恨声道:“可不是白费了。贵妃娘娘说,林致远的婚事有太后娘娘安排,莫说我,就连侯爷和老夫人也做不得主。” 朱氏更愤怒了。 她放出林致远养外室的消息,就是为了给他寻一门上不得台面的亲事,没想太后横插一杠,她功夫都白花了。 偏这时林玉枫提着只鸟笼走过来,嘻嘻哈哈地逗着笼子里的八哥。 朱氏一只花瓶扔去,砸得林玉枫手中的鸟笼落了地。 林玉枫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当即和朱氏吵了一架,扬长而去。 气得朱氏抱着林沁月哭。 威远侯下朝时,遇上了骑马的林致远。 他听说林致远救治九皇子的事,对这个儿子头一回有了些许改观。 他板着脸道:“下来,皇宫之中,骑马不成体统。” 林致远跳下马,有路过同僚对威远侯道:“侯爷,这便是您的嫡长子?果真生得一表人才。且医术高明,真是了不得呀。” 有人这样夸自己的儿子,威远侯亦面上有光,不由有了一丝笑意。 又有人道:“侯爷,我家老太爷身子有恙,请了好些名医都没起色,能不能让小侯爷纡尊降贵,去我家瞧瞧。” 威远侯道:“不必客气,给老太爷医病是他的荣幸。” 说罢他严厉地看向林致远,示意林致远接话。 林致远也答应了。 他苦学医术为的就是广结善缘。 这样送上门来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那位官员姓袁,是当朝礼部尚书。 林致远家也没回,直接跟着袁大人去了他府中。 朱氏得知威远侯回了,急忙上前去上眼药:“侯爷,外面人都在传远儿养外室,这件事情您看……” 威远侯怒道:“过去了的事还提它作甚?远儿昨儿治好了九皇子,得到了圣上的嘉奖,今日又被礼部尚书袁大人请去府上治病去了。 你身为侯夫人,应当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如何能让外头那些人败坏远儿的名声?” 威远侯不是傻子,朱氏那些小心思他如何不知。 朱氏见丈夫这样为着林致远说话,当下气了个倒仰,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他想到朱相国今天对自己说的话,心中更加烦闷。 “今日起,你接着管家吧。不过老夫人和远儿那边的事,还由陈姨娘帮着管,你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威远侯说完去了书院,朱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傍晚,林致远被袁大人亲自送回,随之而来的还有袁府送上的厚礼。 “侯爷,小侯爷果真天纵奇才。我父亲那样重的病,到了小侯爷手上都能治好。” 他的老父亲,本来呼吸都困难,吃了林致远的药,不到半个时辰就能下床走动了。 如今袁家上下都把林致远当成神。 威远侯很是骄傲。 他终于有了一个像样的儿子,虽然这个儿子的母亲不太光彩。 他对袁大人道:“大人莫要夸他,能治好老太爷的病是他的福分。” 又严厉的道:“还不回屋去,先生布置的功课学会了吗?” 林致远看着威远侯装模作样,心中冷笑,对袁大人拱了拱手便回屋去了。 老夫人得知林致远回了,立刻着人来请,林致远过去陪老夫人用了膳。 老夫人上了年纪,遇到喜欢的孙儿就喜欢唠叨。 林致远耐心地听着老夫人的话,文九突然出现。 “少主。” 文九表情有异。 林致远心一凛,跟他出去,问道:“什么事?” 文九支吾道:“白小姐……白小姐出事了。” 林致远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文九道:“白小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那些人用了毒……” 林致远立刻想到一个人,眸中顿时一片冰寒。 “你去找三少过来。” 林致远稳住心神,在心中默念:晓儿,你一定会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白晓儿是被疼醒的。 四周一片漆黑,她的手脚被绳索缚住,嘴里也塞了东西。 即使她什么也看不见,她也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 突然,眼前亮了。 一个娇美动人的紫衣少女端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见白晓儿看过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你就是白晓儿。” 少女口音不是纯正的中原腔。 她走到她跟前,眼神倨傲,又十分冰冷。 少女眉目深刻,混合了中原人的柔美和西域的艳丽,竟然十分地美丽。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像是猜到了白晓儿的想法,少女突然笑了,笑声像银铃一般动听。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抓你对不对?” 白晓儿看着她,强作镇定。 少女蹲下,那把锋锐的匕首贴到了白晓儿幼嫩的脸颊上,白晓儿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少女甜甜的笑了,手上一个用力,白晓儿面上一痛,接着热流涌出。 她破相了。 少女在她脸上划了一刀。 白晓儿向来珍惜自己的容貌,此刻心里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少女阴测测地看着她:“林哥哥不是喜欢你吗?我今天就要划烂了你的脸,看他到时候还要不要你?” 白晓儿立刻明白,眼前这位是冲着林致远来的。 她心中简直恨死了林致远。 这时一个佩剑的婢女推门进来,在少女耳边说了几句话,少女的眼睛亮了,看着白晓儿的目光更加渗人。 “姓白的,听说林哥哥如今成了神医,我划烂了你的脸,说不定他有法子治好你,这样便没意思了。你猜一猜,我到底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白晓儿瞪大眼睛,听着那少女漫不经心道:“不如这样,我喂你吃点好东西,让你和几个男人睡一觉,这样的话,林哥哥就不会再要你了吧。林哥哥可是有洁癖的人,最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少女拍了拍手,那佩剑的婢女立刻上前,取下白晓儿嘴里的麻核,白晓儿拼命挣扎,那婢女的力气却奇大,捏住她的下巴,将一颗红色的药丸扔进她嘴里。 “唔……咳咳……” 白晓儿干呕着,想要吐出这颗药,可眼前却开始模糊起来。 少女咯咯地笑着,笑声天真妩媚:“这药千金难寻,你要感谢我的慷慨。” 话音刚落,白晓儿的意识开始涣散,迷她听到那少女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关上门。” 白晓儿听到一阵脚步声,有人进来了,还不止一个。 她心中一阵绝望。 迷糊中,她感到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抚摸。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道:“啧啧,这么细皮嫩肉的娘儿们,在草原可不多见。郡主真是体恤下属。” “少他妈废话,快点完事得了,兄弟们还等着呢。” 听到这些话,白晓儿又气又急,药力上头,居然昏过去。 林致远骑在马上,马鞭一下又一下地抽在马臀上,道道都是血痕。马儿疯了一样往前跑,很快便将文九和唐家三少甩在后面。 文九忍抽了下马鞭,忍不住问三少:“看少主的模样都快发疯了。白小姐真的是被柔嘉郡主劫走的吗?” 第一百零五章白晓儿的决绝 白晓儿睁眼时,天色大亮。 林致远守在床边,皎洁的侧颜被晨光分割成明暗两面,玉雕一般精美。 “你醒了。” 听到动静,他垂眸看她。 白晓儿想起昨夜的事,眸中闪过恐惧,面上血色顿时褪尽。 林致远心刺痛了一下,俯身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晓儿别怕,已经没事了。” “昨天……” 她到底有没有那些人糟蹋? 林致远眸中染上浓浓的阴翳:“别担心,你并没有……那些人已经处理掉了。” 他的语气温柔,安抚着她。 白晓儿咬牙,眼泪一颗一颗地顺着眼角滑落。 林致远捧着她的脸,深深吻上她香软的唇。 他知晓她害怕。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害怕。 若他昨夜晚了一步,后果他简直不敢去想。 自重生以来,他头一回生出了嗜血的冲动,那四人被他剥皮点了天灯,他犹不解恨。 良久,他从她唇上移开,白晓儿眼睛红通通的,哭得快接不上气来:“林致远,我好怕。” 林致远揽住她的肩,眸中亦有心疼,他沉声道:“我知道,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不!” 她尖叫着摇头:“我不要你的保证,我要离开京城,我要回清风镇。林致远,你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林致远怔了一会,淡淡道:“晓儿,别闹了。除了这个,其他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白晓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林致远……” 林致远眸光坚定:“晓儿,在我身边,做我的女人,是你唯一的选择。” 白晓儿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凝在眼底,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冻住。 这时门响了,文九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少主,柔嘉郡主要见您。” 听到这个名字,白晓儿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是她,就是这个郡主,昨天用那种下作的法子害她。 “林致远。” 她拉住他的衣袖,目露恨意。 林致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秀发,起身出去。 柔嘉郡主穿着明紫色撒花襦裙,梳了中原女子的发髻,贴了花钿,雪肤花颜,分外娇美。 白衣少年逆着光缓缓向她行来,她起身,像只蝴蝶一般往他怀里扑去,却被他一个旋身避开。 “林哥哥。” 柔嘉郡主扑了个空,嘟着嘴,表情十分委屈。 “林哥哥,不过两月不见,你怎么就不喜欢我了?你们中原的男子变心变得好快。” 林致远淡淡道:“柔嘉郡主,你可能会错意了。我从未喜欢过你,又何来变心之说。” 柔嘉郡主娇声道:“你骗人,你若不喜欢我,又怎会跳下池塘救我。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认定了要嫁给你。” 林致远睨她一眼:“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柔嘉郡主面上掠过失望之色,随即又说道:“没关系。你现在不喜欢我,以后也会喜欢我。阿爸说我是草原明珠,只要我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摘给我的。” 林致远面色一沉,柔嘉郡主又咯咯的笑起来,神色十分狡黠:“林哥哥,我知道你现在被白小姐迷住了。我给你时间。三个月,你还是会乖乖娶我。” 林致远朝她看来,声音冷得像冰:“颜柔嘉,我警告你,若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后果自负。” 他在清楚地告诉她,白晓儿是他的底线。 若她再次碰触他的底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柔嘉郡主见他这般骇人的模样,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 “我走了,你自己考虑清楚。” 她唤过婢女,噘着嘴气呼呼地走了。 没多久,太后宣旨,令林致远进宫。 林致远来到太后宫中,太后宫中甚是热闹。 除了朱贵妃、陆昭仪在,还有一位胡服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大概三旬年纪,五官娇柔,神态楚楚,和柔嘉郡主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柔嘉郡主的母亲,因和亲被加封的兴云公主。 “阿远来了。” 见到最心爱的外孙,太后高兴地起身,其余几位贵人也跟着起身,朝他看来。 那位兴云公主眸光在他身上一转,暗含了几分热切。 “这位便是兴平姐姐的儿子吧?” 兴云公主笑道:“果真和姐姐很像,也不知谁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给这样的如玉公子。” 兴云公主婚后久居草原,地位超然,别人对兴平公主多少有些忌讳,她却是不怕的。 提起外孙的婚事,太后立刻絮叨起来:“不瞒你,阿远刚认祖归宗,亲事还没定下。 我人老了,眼也花了,没力气走动,阿远的婚事就被我这老婆子给搁下了。若是你们有什么好人选,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兴云公主笑道:“娘娘说笑了。小侯爷生得这般好模样,只怕各家贵女挤破了头要嫁他。莫说别人,我倘若年轻十几岁,怕是也要动心呢。” 这话说得诙谐,大家都笑起来。 太后更是合不拢嘴。 林致远是她最喜欢的外孙,有人这样夸他,她当然高兴。 朱贵妃突然对兴云公主说道:“兴云姐姐,林公子不仅模样儿好,医术更是一绝,九皇子和袁尚书的父亲,都是林公子治好的。” 兴云公主明明知道,却装作吃惊的模样,道:“这可了不得了了,太后娘娘好福气。” 太后便更加高兴。 至始至终,林致远笑意未达眼底。 他静静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局外人。 偶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亦是淡淡的。 陪太后用完饭,他告辞离去。 太后今天因外孙长了脸,心情亦是愉悦的。 他去了趟昭妃宫里,看了九皇子。 九皇子吃了几剂药,病已经好了,此刻正在树下诵书,看着十分懂事。 林致远发现九皇子小小年纪,《中庸》已经倒背如流,不由有些惊奇。 昭妃对林致远拜了又拜,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林致远递给她一只木盒。 “这颗药,一日半粒,吃完后九皇子会更加康健。” 昭妃接过,在触及他眼神之时,心中一跳。 林致远辞别昭妃,回到芜园。 自白晓儿昨夜出事,如今芜园方圆几里都是他的人。 他翻身下马,文九满脸焦色地上前道:“少主,白小姐她出事了……” 林致远心一凛,厉声道:“白小姐出了什么事?” “白小姐方才意图自尽,不过被我发现了。” 听到“自尽”二字,林致远瞳孔倏然紧缩,他大力拨开文九,快步往厢房行去。 厢房内,佳卉和几个婢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床边。 白晓儿面色煞白地躺在那里,双眼空茫,表情木然,像一个丢了魂的娃娃。 林致远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为心疼。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床前,掀开锦被,开始替她诊脉。 白晓儿表情呆呆的,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林致远看到她白嫩的脖子上那道深紫的勒痕,心猛然一痛。 他俯身看着她,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晓儿,你这是在逼我。” 白晓儿没有说话,林致远又道:“你难道不想报仇了?你难道忘了我答应你的事? 只要你乖乖的,用不了多久,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部都能给你。相信我,嗯?” 白晓儿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悲凉:“用不了多久,到底是多久?林致远,我再也不要相信你。” “你说你喜欢我,结果就是逼我当你的外室,将我囚禁在这里。你说你会保护我,结果我昨夜差点被几个男人同时糟蹋。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再相信你。” 林致远呼吸一窒,他沉声道:“晓儿,昨天只是意外。我保证,这种事往后不会再有。” 白晓儿情绪突然爆发,她捶打着他的胸口,恨声道:“林致远,都是你的错。不是你我爹娘他们就不会死。 不是你我也不会遭人算计。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曾遇见你该有多好。” “晓儿。” 林致远面上痛苦一闪而逝。 想不到她竟如此恨她。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慌。 白晓儿心灰意冷道:“林致远,放过我吧,同时也放过你自己。” 她不是傻子,他如今羽翼未丰,根本无法护自己周全。 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累赘。 她今天听文九偷偷讲过,那位柔嘉郡主看上了林致远,肯定会不折手段逼他低头。 林致远沉默,良久道:“晓儿,你先冷静一下。有些事,不要急着下定论。” 事到如今,不是他不肯放手。 而是他不能放手。 白晓儿的身份已经暴露,如今欲对她除之后快的人不在少数。 若她离开自己,只能死路一条。 白晓儿冷冷地道:“林致远,你不放我,我会有一千种手段让你后悔,你且等着。” 白晓儿的话并不是威胁,当天夜里,林致远便领教到她的决绝。 她趁他睡着,居然打开他的药箱,将他所有的药丸一股脑全吞了。 等林致远发觉,她趴在地上,只剩一口气。 林致远抱起白晓儿,呲目欲裂。 他抖着手给她扎针催吐,又用嘴将药一口一口地渡进她嘴里。 半晌,白晓儿幽幽转醒,她惨白着一张小脸,对着林致远冷笑:“林致远,这次你救了我,下次,下下次呢。难道你能守着我一辈子?” 第一百零六章表面的平静 对于白晓儿的决绝,聪明如林致远,很快便想出对策。 他在房中点燃一种香料。 这种奇特的香能使人昏昏欲睡,浑身使不上力气。这样她就没办法伤害自己。 他还将屋内所有的利器,包括尖利的簪环首饰都搜走,更在凳子和桌角边包了棉絮。 可即便做到万无一失,白晓儿还是有更狠的法子对付他。 “小姐,佳卉求您好歹将药吃了,您无论如何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佳卉端着黑漆漆的药汁,在一旁苦劝。 小姐昨夜吃了那么多药丸,余毒未清,林公子叮嘱了要吃药才行。 白晓儿躺在床上,气若游丝道:“拿走,我不吃。” “小姐,那您想吃什么?佳卉先给您做些吃的,然后再吃药可好?”佳卉急切道。 小姐已经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哪怕不吃药,吃点饭菜也好。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小姐会出事。 “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出去。” 白晓儿表情冷漠。 佳卉无法,只得抹着泪去了。 紫苏在门外探头,见了佳卉忙问:“怎么样,小姐吃了药没?” 佳卉摇头:“没有。不管我怎么劝,小姐就像铁了心一般。” 紫苏急道:“那怎么办呀?总不能看着小姐这样下去吧。你快去找馨儿小姐来。” 佳卉为难道:“馨儿小姐被林公子拘在芷兰苑,她年纪小,不便知晓这些事。” 紫苏顿时了唔。 以白晓儿性子,若让白馨儿知晓,她只怕更加难堪。 林公子其实很了解小姐。 …… 林致远在安佑棠家上课时,皱着眉,有些魂不守舍。 安佑棠第一次见他走神,不由恼了:“你如今心神不宁,不如回家静一静。科举在即,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 外面那些传闻安佑棠早听说了,他一直未曾过问,他在等,等林致远给他一个解释。 没想直到现在,林致远也未曾主动和他提起此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为了一个女子,大好的前程不要,实在愚蠢至极。 头一回,他对这个弟子生出浓浓的失望。 这时,安夫人端着一只托盘,笑吟吟地推门进来。 “没打扰你们吧?读书辛苦,我给你们熬了点甜汤。” 安夫人说。 安佑棠看见夫人,面色缓和不少,安夫人对林致远使了个眼色。 林致远心一凛,立刻出门,文九果然守在外面。 他低声道:“少主,白小姐绝食了。不仅没吃药,而且粒米未进,佳卉问,要不要让馨儿小姐去劝。” 林致远扔下功课,没有同安佑棠打招呼,径自回家,气得安佑棠大骂,袖子一挥,笔墨纸砚尽数扫到地上。 安夫人在一旁劝:“夫君,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阿远还小,你莫要过于苛责。” 安佑棠急怒攻心:“不是我苛责。是他处境本就艰难,如此不思进取,难道他想被朱氏一族赶尽杀绝?” 安夫人面上亦有愁容,她想了想道:“夫君不是常说阿远这孩子心思深远。我相信他能处理好,你要相信他。” 安佑棠虽恨铁不成钢,但到底还是担心多于气愤,他对安夫人道:“这些天你盯着些,若有什么不好的传言,你先替他处理了。士林那边我回去说,总不能为了这些事令他仕途受阻。” 大夏科举,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便是德评。 若是德行不足,哪怕文章写得再好,朝廷也是不欲擢用的。 安夫人点头,自去安排这件事。 林致远不知安佑棠夫妇为他操足了心,他只知道自己如今很烦躁。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不识相的挡路的女人。 “让开。”他冷冷说道。 柔嘉郡主嘟着粉嫩的唇,娇声道:“林哥哥,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凶?难道柔嘉长得不好看,入不了你的眼?” 柔嘉郡主今日穿着大红金线绣蔷薇衣裙,腰束得极紧,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她说话时,一双上挑的凤眼直勾勾地看着林致远,腰挺得更直了些。 她记得那个白小姐长得弱不禁风的,胸前一马平川,远不如自己出落得丰满诱人。 林致远冰渣子似的眼神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面含讥诮道:“你长得好不好看与我来说并无不同。这话该对你的郡马说。” 柔嘉郡主何曾被男子这般对待过,当下便恼了。 她怒道:“林致远,我就要你做我的郡马。实话告诉你,我阿爸已经去宫里向太后请旨了。哼,你再不喜欢我,总不能抗旨吧。” 她以为自己搬出太后这尊大佛,林致远就会屈从。 哪想林致远更是正眼也不瞧她,调转马头便走。 彻底被忽视的柔嘉郡主跺脚喊道:“林致远,信不信我让将你的小情人送到红帐去。” 红帐是军妓呆的地方,柔嘉郡主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林致远猛地回头,眸中凶光使得柔嘉郡主打了个寒战。 他寒意森森地道:“颜柔嘉,不怕死你便试试。” 无法无天的柔嘉郡主顿时被吓得怔住。 经过这一插曲,待林致远回到芜园,天色已经微沉。 佳卉看到林致远,带着哭腔道:“林公子快看看小姐,小姐情况不太好。” 林致远看到面色苍白的白晓儿,心仿佛被掏了个口子,血淋淋的,一片冰凉。 即便知道这是药物的作用,他的心还是会疼。 林致远突然想到,自己生性薄凉,只知阴谋诡计,却不知如何去爱一个人,但如今,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晓儿。”他轻轻唤她。 白晓儿眼睛半阖着,听见他的声音,艰难地转了转眼珠。 林致远抬手灭掉香炉,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白晓儿未曾想到,她的抗争这么快就取得胜利。 林致远解除了对她的禁锢,他说,从现在起,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会帮她,也会派足够的人手保护她。 如果柔嘉郡主或是别的女人找她麻烦,他会替她解决。 只有一条,她不能离他而去。 白晓儿认清了当前的处境,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离开林致远的庇护,想了想便答应了。 只是她讨厌外室这个耻辱的称呼,她问清买下芜园花费的银子,自掏腰包,将银子还给了林致远。 “佳卉知道,小姐还是舍不得林公子。”翌日,佳卉对白晓儿说道。 白晓儿轻笑,眼睛望向头顶的蓝天:“舍不得么?我只是不想自己后悔。” 自家人惨死,复仇的火苗一直在她心中燃烧,不曾熄灭。 即便她这次对林致远以死相逼,也只是想获得更多自由,并未打算就此放弃。 佳卉不明就里,安慰道:“小姐别担心,林公子心里终究有你的,就算将来……” 她顿了顿,道:“侯府也有小姐的位置。” 白晓儿面色冷淡地拢了拢头发,转身进屋,白馨儿下学回来,蹦蹦跳跳地跑来看白晓儿,见她的病好了,也十分高兴。 “林哥哥和老师说姐姐的病气会过人,拘着我不让过来。如今我还和姐姐一起睡。”她嘟着小嘴。 “好。”白晓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一脸宠溺。 一连几天,林致远没有过来。 因出了一连串的事件,一品居开张的日子便往后推了几日。 好在白晓儿和沈思齐都不是迷信之人,并不觉得黄历上大吉的日子就一定好。 而且事实也是如此,一品居开业那天,生意好的不得了,远超白晓儿想象。 不提别的,仅奶油点心这一样,进账便有七八百两银子。 白晓儿数着银子,不禁感叹京城人的豪富。 晚间罗仲谦带着管家来了,因今天罗府有事,日间的盛况他只能听管家描述,当白晓儿拿出账本,罗仲谦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入股一品居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白小姐,我着实没想到,第一天营业额就能破三千。” 白晓儿笑意盈盈,道:“我也没想到,除了各色奶油糕点,凉菜和花椒系列的菜也卖的不错。我先前还以为京城人口味清淡,吃不惯麻辣,原是我多虑了。” 她今日准备的食材颇有些不足,像酸菜鱼、花椒牛肉这样的菜,不到晚间全部售罄,等着翻台子的人从一品居门口排到了胡同口。 好在白晓儿准备充足,她在街边摆了一溜儿的长凳,让小二给挨个地分发小食和茶水。 为此那些食客非但不愠怒,等到最后的还有不少。 几人围坐,商议了一番明日要做的准备,天色已然晚了。 临行前,白晓儿问罗仲谦:“大东家,今天我一直在等那个人出手,可是却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 罗仲谦道:“白小姐不必担忧,这件事是罗府的家事,定不会牵连到你和沈公子。” 白晓儿得了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不是她胆小,而是京城这趟水,比她想象中还浑。 玄月高挂,铺了一地白霜,白晓儿提着灯笼正要上车。 沈思齐看着白晓儿,想到前几日他打探到的那个消息,心中不由堵得慌。 他在后面压低了声音道:“晓儿,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第一百零七章林致远被赐婚 白晓儿转身,清澈的眼睛望向他。 风吹来,拂起她的发丝。如丝丝缕缕的线,缠住他的人,包括那颗为她跳动的心。 沈思齐眼睑低垂,涩声道:“晓儿。汪如笙……也来京城了。” 白晓儿心头微凛,面色却未有变化。 她笑得十分轻松:“来京城前,我和他的婚约已被官媒撤档。” 这件事是林致远替她做的,她也是后来才知晓。 沈思齐摇头:“晓儿,事情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按大夏律,你父母双亡,解除婚约必须要长辈出面。我听说,被驳回去了。” 白晓儿吃了一惊,道:“沈大哥从哪儿听来的?可属实?” 沈思齐道:“是豆官儿写信告诉我的。不会有错。” 弟弟知晓他喜欢白晓儿,有了消息,便第一时间告知于他。 白晓儿咬牙,转身上了马车。 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小姐。” 佳卉见到白晓儿脸色,吓了一跳。 白晓儿很是烦躁。 汪如笙性子偏执,同是又是七皇子的人,她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一个林致远已经够她烦的了。 马车行至芜园,白晓儿突然撩了帘子,沉着脸对文九道:“文九,去侯府,我要见你们少主。” 文九愕然,印象中这是白晓小姐第一次和他说话。 他踌躇道:“白小姐,少主此时应该在宫里。午时太后娘娘宣他入宫。” “既如此,我们去宫外等他。” 白晓儿当机立断,文九应诺,立刻调转马头。 马车停在宫外的一条巷子里,白晓儿竖耳听着车帘外的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隐约有马蹄声传来,伴着一个带着西域腔的娇滴滴的女声。 “林哥哥,这么晚你为何不在太后宫里歇息?你要回去找你的白小姐吗?” 居然是柔嘉郡主。 白晓儿攥紧衣袖。 林致远声音听不出喜怒:“郡主,此事与你无关。” 柔嘉郡主冷笑:“明日宫里会下旨赐婚,到时我就是你的未婚妻。等我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把白晓儿扫地出门。” 林致远皱眉,眸子浓深如墨,冷冷看着柔嘉郡主。 柔嘉郡主竟是一点也不怕他,掩着嘴儿笑。 车内,白晓儿心中荡起轩然大波。 柔嘉郡主说宫里会下旨赐婚。 林致远……会娶这位郡主为妻。 他娶妻了,自己该怎么办? 她脑子全乱了。 林致远这时看到马车,他扔下柔嘉郡主,走上前去。 却有一人比他更快。 柔嘉郡主奔到车前,挥剑去挑车帘,文九“钉”地一声,打落柔嘉郡主手里的剑。 柔嘉郡主气得跺脚:“白晓儿你给我出来,否则我饶不了你。” “颜柔嘉!” 林致远厉喝,白晓儿突然跳下马车。 她走到柔嘉郡主身前,眼神越过柔嘉郡主,直直落到林致远身上。 这一刻,她竟是分外地冷静。 柔嘉郡主见她脸上伤口已经结痂,眼神不由变得更加阴翳。 她冷笑:“白小姐,有件事我要通知你。林哥哥马上就是我的郡马。你若不想被我卖到草原,现在就给我安分点。” 白晓儿面露讥诮:“柔嘉郡主,你的愿望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实现。我白晓儿不会自甘堕落到为妾,你还是看好你的林哥哥比较实在。” 白晓儿故意将“林哥哥”三字咬得极重,林致远眉头一挑,她却已经回到马车上。 她的声音隔着车帘冷冷传来:“文九,我们回去。” 文九硬着头皮看向林致远,见他没有反对,便驾车往芜园驶去。 林致远转头,目光森冷地在柔嘉郡主面上一剜。 “郡主,这是最后一次。” 柔嘉郡主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走了。 林致远跟在马车后,和白晓儿一前一后进了芜园。 白晓儿“砰”地关了房门,房内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又过了一会儿,窗子打开,林致远用过的杯子枕头等物品,统统被扔了出来。 林致远见她这般幼稚,有些好笑,便推门而入。 他刚想取笑,便对上她泪水涟涟的双眼,心猛地一颤。 “晓儿。” “不准叫我。” 白晓儿手中拿着他的砚台,怒目而视:“林大郡马,你去找你的亲亲郡主去。我这儿庙小,供不了你这尊大佛。” 白晓儿想到这宅子是自己花银子买下的,更加理直气壮。 他伸手去推林致远,却被他锁住双臂,人被压在墙上。 他俯身上去,不由分说地吻住她娇嫩的唇。 “唔……”混蛋。 白晓儿挣扎着,却被掠夺得更加彻底。 直到她手脚发软,不得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才放开他。 “你吃醋了。” 他肯定地说。 “才没有……”白晓儿又羞又怒。 林致远在她耳边低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敏感的神经:“你心里有我,因此你才生气。晓儿,其实你已经离不开我了,是不是?” 白晓儿哑然。 她是个坦率的人。 特别是感情的事,骗他,根本没有必要。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他:“林致远,柔嘉郡主说太后要为你们赐婚?此事属实?” 林致远顿了顿,道:“太后的确有此意。” 白晓儿的心顿时像被挖走了一块,冷风飕飕往里灌。 她的声音轻的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却像一把尖利的刀,刺得他鲜血淋漓。 “林致远,你去找你的郡主去吧,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林致远面色微沉。 她昨日刚答应自己,说她会一直陪着他,等他为她报仇。 不过一日,她就变了。 白晓儿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过头道:“柔嘉郡主身份尊贵,她要我死,比摁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林致远,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懂。” “可是我会保护你。” 林致远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因为我爱你,看着你娶别的女人,我会嫉妒会发疯,会彻彻底底变成一个妒妇。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白晓儿在心里说着,冷下脸。 林致远上前哄她,见她怎么都不肯转圜,坚持要他走,于是也有了怒气,推门而去。 白晓儿坐回床上,发了会呆,躺下拉过被子盖上,胡乱地睡了。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起来,没想还是迟了半个时辰。 罗家的马车等了半天她才收拾妥当。 她看见车上的罗仲谦,心中有些诧异。 “大东家你怎么亲自来了?” 罗仲谦道:“白小姐,他们今日可能会动手。” 白晓儿心头一跳,面色有些紧张。 罗仲谦道:“白小姐别担心,我都准备好了,到时您见机行事就行。” “我知道了。” 白晓儿定了定神,一上午一品居照常营业。 想必第一日,第二天的人反而更多。 这让白晓儿和沈思齐都十分高兴。 一上午便有两千多两银子进账,沈思齐喜道:“晓儿,你真是财神爷啊。以前在清风镇是这样,来了京城也是这样。 我叔父曾说过,幸亏你是个女儿家,你若是身为男儿,那我们这些人就更加没活路了。” 白晓儿勉强笑了笑:“沈掌柜向来爱抬举我,我哪里就这么厉害了。若是没有你和大东家帮忙,这一品居肯定是开不起来的。” 白晓儿说的是实话。 若没有沈思齐千里迢迢赶来帮忙,仅她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这般顺利就将酒楼开起来的。 若没有罗家撑腰,她也找不到现成的酒楼。而且她人生地不熟,光是那些地痞就能挤兑得她生意做不下去。 因此她心里对他们十分感激。 沈思齐目光在白晓儿面上的伤疤上一扫,忍不住问:“晓儿,会留疤吗?” 虽然他不知到底是什么事,但也猜出应该和林致远有关。 白晓儿表情瞬间变得阴郁,沈思齐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话:“晓儿,你着实不必如此。” “沈大哥。”她转头看着他。 沈思齐道:“你和其他人不同,凭自己的本事,就能赚来金山银山。像你这样的姑娘,为何要依附权贵而活。晓儿,我看得出,呆在他身边,你并不开心。” 白晓儿沉默。 沈思齐说的很对。 曾几何时,她也问过自己。 她白晓儿有钱有貌,只要她愿意,她就能赚到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她不愁吃不愁穿,何必要和林致远搅在一起,守着这份没有未来的感情。 一直以来,她以报仇这个理由来麻痹自己。 其实她心里清楚。 这不是理由。 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爱上他了,因此她才会低到尘埃里,忍受那些她原本不应该忍受的屈辱和痛苦。 只为和他短暂的相聚。 “晓儿,离开他吧。他不是你的良人。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只要你求他,他会答应的。”沈思齐道。 白晓儿点头,而后又摇头。 “沈大哥,我会离开他,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还我自由。” 自她听到他的婚约,她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 她必须做个决断。 赐婚的哪怕不是柔嘉郡主,也会有其他的贵女。 这样的事,她早该想到才是。 第一百零八章反遭算计 沈思齐错愕地看着她:“晓儿,难道他改变主意了?” 白晓儿牵了牵嘴角,道:“沈大哥,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沈思齐沉默片刻,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白晓儿笑容苦涩,沈思齐扯开话题,问起白馨儿的学问来。 白晓儿说了几句,便有些意兴澜珊。 好在很快又来了一拨客人,她忙起来,很快便忘了这些烦恼。 夜间盘账时,大东家罗仲谦没来。 因他占股仅两成,一品居的主事实际上是白晓儿,他只用派个管家帮着拢账便是。 陈管家是罗仲谦的心腹,这两日都守在一品居。 白晓儿将最后一笔账记好,交给陈管家。 陈管家噼里啪啦打了通算盘,扫了一眼白晓儿账本上最后一个数字,准确无误。 他神情不由变得更加恭敬。 夜更深了,风吹得屋外树枝摇晃作响,白晓儿抬头道:“陈管家,今日就到这里,明日还得劳烦你。” 陈管家正欲作答,门突然被踢开,一队甲胄鲜亮的侍卫出现在门外,他们个个面容冷厉,手执长枪,锋锐的枪头在月色中寒意森森。 白晓儿心神一凛。 那些人终于来了。 为首一人上前,手果然一挥,厉声道:“搜!” 侍卫们如潮水般涌入一品居,吓得一品居的伙计们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当场跪下。 这些人不是普通衙役,是大夏皇宫的禁卫。 他们的出现,昭示着一品居犯事了,而且犯的还是通天的大事。 白晓儿不明所以,但见到沈思齐骇然的神色,却懂了几分。 她低声询问:“沈大哥……” 沈思齐面如土色,颤抖着道:“这些是禁卫军,只有那位能调配……” 言下之意,便是此事惊动了宫里。 白晓儿悚然。 罗仲谦只说是家族内斗,因此她才打算将计就计,帮他打压罗仲谦的庶弟。 可如今事态却在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仲谦没这么蠢,罗家人也没这么蠢。 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都被利用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至多只是螳螂罢了。 果然,没多时,那些侍卫便从横梁上取下了那只木盒。 为首之人取过木盒,打开一看,嘴角扬起冷酷的笑,白晓儿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那人走过来,将盒子拿来给白晓儿和沈思齐瞧,里面的东西并不是他们事先装进去的财神爷,而是一尊神态狰狞的神像。 西塱国的圣物。 东西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动了手脚。 白晓儿遍体生寒,那人盯着白晓儿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二位,请随我走一趟。” 白晓儿暂时被关进监牢。 牢里灯火幽暗,空间中弥散着浓浓的霉味,白晓儿咬唇,心中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沈思齐方才和她分开,她不知他去了哪里。 或许他也和自己一样,被关进监牢了吧。 白晓儿想。 那些人目前还在搜集证据,还没有开始提审。 我们还是安全的。 这一刻,白晓儿只能寄希望于林致远。 虽然他如今羽翼未丰,但他说过会保护自己,若他此刻知道自己身陷囹吾,他一定会想法子来救自己的。 这样想着,她便镇定了许多。 没想只过了一小会,便有人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沈思齐送到她跟前。 沈思齐刚经历了一番酷刑,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偏生又没死,白晓儿隔着监牢的栏杆,向他伸出手去:“沈大哥你没事吧?” 沈思齐在地上蜷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白晓儿哭道:“沈大哥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方才为首的那位将军冷然道:“白晓儿,沈思齐方才已经招认。他伙同西塱余孽打探军事机密。一品居的伙计夏木就是西塱细作。此案证据确凿,无须再审。” 白晓儿不敢置信,眼珠赤红地盯着他,那将军又道:“不过此事与你,与罗家无关,均是沈思齐一人所为。只要你在供词上签字,这件事便了了。” 白晓儿抬首,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你休想,沈大哥没有通敌,你们诬陷他。我是绝不会签字画押的。” 将军冷然道:“白晓儿,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你想他一人死,还是你和他一起死。” 白晓儿怒道:“这是诬陷,我死也不会认。” 募地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晓儿。” 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面容白皙,五官秀美,身上透出淡淡的书卷气,在这阴森的大牢内,皎洁如同白月光。 和几个月前相比,少年褪去了稚嫩与青涩,举手投足沉稳得超出了他的年龄。 “汪如笙。”白晓儿咬牙切齿。 她未曾想过,与他再相逢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汪如笙垂眸看着她,眼中盛满柔情,一如往昔。 “晓儿,我费了好大周章才求来这个恩典。你听话,乖乖地签字画押,我们一起回家。” “汪如笙,你做梦。” 白晓儿即便再傻,如今也明白过来,策划这件事情的原来是七皇子。 想来七皇子和林致远结仇,便找上了自己的一品居,打算利用这个来攻讦林致远。 虽然很多细节她猜不透,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这样。 而且不用想,汪如笙定是费了很多功夫,才说服七皇子放过她。 毕竟她是林致远名义上的女人,相信七皇子原先并未打算留着自己。 白晓儿想着,面色越来越冷。 七皇子是她的死敌,她的仇人,她不会与他们这伙人同流合污。 见白晓儿毫不动摇,那将军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为难地看向汪如笙,道:“汪公子,时辰不早了,你看——” 他还等着向七殿下复命。 七殿下的耐心向来不怎么好。 汪如笙淡淡笑了笑,对将军说道:“开锁,我自来劝她。” 白晓儿怒目而视,锁开了,汪如笙弯腰进来,触不及防地抱住了她。 白晓儿挣扎起来,汪如笙的力气却很大,紧紧锁住她的身子,使她无法动弹。 “魏大人,她不会写字,只能按下手印。”汪如笙轻声说道。 那姓魏的将军恍然道:“原来如此,不妨事。” 白晓儿就这样,被迫在供词上按下手印。 白晓儿怒道:“汪如笙,你不是人。” 为了打击林致远,他竟然如此陷害沈思齐。 他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汪如笙对她的咒骂恍若未闻,他强行抱她上了马车,阴测测地看她一眼,道:“晓儿,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不想对你动粗。你若是不听话,我就会将你的手脚用链子锁上,你觉得这样可好?” 白晓儿狠狠地瞪着她,终是不敢再挣扎。 眼前的少年再也不是那个和自己说两句话就会脸红的文弱小书生。 她从他身上看到了狠绝和戾气。 汪如笙见她安静下来,浅笑着,温柔地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 白晓儿身子下意识往里一缩。 汪如笙便有些受伤。 他温声说道:“晓儿,你为何对我避如蛇蝎,难道你不知晓我对你的心?这些天没见你,我心里难受极了。” 白晓儿恨声道:“汪如笙,你是七皇子的人,你明知晓我家人是被他……” 她咬唇,终是没有说出那句话。 “我们之间绝无可能,你赶紧死了这条心。” 汪如笙却正色道:“晓儿,我知晓你心中难过。但我此番上京就是为了娶你。” 她不知晓他为了见她,经受了多么严酷的考验。 七皇子将他送入红殿,和一群年纪相仿的少年书生关在一起。 为了活下去,他们各自组团自相残杀,最后活着的,才能走出那个活地狱。 最后他胜了,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其中的过程他不愿回想。 他利用自己的智谋,聚集了一批忠诚的拥护者,最后那些人却被他一一害死。 杀人有时并不需要用刀,他的谋略,就是他最强的武器。 白晓儿看着陷入沉思的汪如笙,不由打了个冷战。 他眸色太过寒冷,冷酷到嗜血,这令她十分惧怕。 汪如笙意识到自己失态,忙笑了,开始和白晓儿拉起家常。 白晓儿板着小脸,不搭理他。 她在等,等林致远来救自己。 如今离事发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林致远肯定已经听到动静。 他应该已经在救自己的途中了。 汪如笙却似看透了白晓儿的想法,他淡笑:“晓儿,你该不会想林致远来救你吧。他如今自顾不暇,怎么可能有时间管你。” 白晓儿心中微寒,道:“你们将他怎么了?” 汪如笙道:“不是我们想将他怎样,是他自己作死。” “他孤立无援,竟敢算计七皇子,七皇子怎能轻易饶过他。太后毕竟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林致远没有母族,没有依靠,亦没有后盾,他拿什么和朱氏争?” 白晓儿惊道:“所以你们就陷害他。汪如笙,你们到底将他如何了?如果你想害死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汪如笙深深皱眉,道:“晓儿。不是我想将他怎样,是他自己犯了大忌。此事很快就会明了,你不必多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第一百零九章白晓儿的抗争 白晓儿目光复杂地看着汪如笙,斩钉截铁道:“汪如笙,你变了。” 汪如笙笑容依旧温润,他道:“不是我变了,是世道本就如此,我若还是原来的小书生,你如今就会和沈思齐一起呆在大牢,而不是坐在车里。” 听他提及沈思齐,白晓儿脸色立刻变了。 她抬眸看着他,厉声道:“你们如此陷害沈大哥,难道不会觉得心虚?汪如笙,你还有没有良知?” 汪如笙无奈道:“晓儿,并不是我要害他。是他不知深浅,硬要蹚这趟浑水。京城是什么地方?没有根基,没有家族的庇护,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他眸色转深:“晓儿,你可知在这件事中,罗家扮演了什么角色?” 白晓儿不敢置信:“罗家……不可能的。罗仲谦和我们是一条船,一品居有他的股份,他不会害我们。” 汪如笙道:“他为了自保,将脏水都泼向沈思齐,否则这件事定会牵扯到他。晓儿,京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不要再想着报仇,乖乖地呆着,我会保你一世荣华安康。” 白晓儿气得身子发颤:“汪如笙,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和你同流合污。” 汪如笙道:“晓儿,我是你的未婚夫,这一点官媒可以为证。只要我不同意退亲,你终究要嫁与我。”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 白晓儿下车,发现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宅院,四周则是一望无际的古木,环环相抱,遮天蔽日。 六月的天里,她顿时觉得有些冷。 这时,几个黑衣人上前,说的貌似是西塱那边的语言。 白晓儿心一凛,又听见汪如笙用那种口音和他们说话。 见她眸露惊慌,汪如笙忍不住笑了:“放心,我不会灭口。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的事,让你知晓也是无妨。” 白晓儿垂首,汪如笙牵起她的手,如牵木偶一般带她进屋,低声叮嘱:“记住,往后不可再提白家那场大火,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白晓儿咬着唇,忍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 汪如笙也不生气,陪白晓儿坐了一会儿就出了门。 白晓儿见他走了,便对汪如笙留下的侍女道:“我口渴了,想喝水。你去给我倒。” 侍女答应,走到门口,吩咐另一个侍女送水进来,却是寸步不离白晓儿,白晓儿气道:“你不要在我跟前,我想一个人呆着。” 侍女屈膝道:“白小姐,公子吩咐奴婢不能离开小姐半步。小姐若逃了,杏儿的弟弟就要被送进宫当阉人。请小姐莫要为难奴婢。” 白晓儿咬牙,心中十分焦躁。 她的确是想逃。 沈思齐如今生死未卜,她要找人救他。 林致远若帮不上忙,她可以去求安夫人。 安佑棠是大徐士,说不定会有办法。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思齐为自己而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白晓儿心越沉越下。 唯今只有一个法子…… 顷刻之后,屋内发出一声惊恐的女子的尖叫。 外面守着的两个黑衣男子忙跑进来,看见血流满面的白晓儿,惊骇至极。 “杏儿,你是怎么照顾白小姐的?” 白晓儿头被撞了个血窟窿,正汩汩流着鲜血。 杏儿白着脸道:“我……我方才去倒茶,白小姐突然起身往门柱上撞去,我……我……” 一个黑衣人怒道:“蠢货,真出了事,我们三个都要陪葬。” 杏儿六神无主道:“那……那我们赶紧去请大夫。” 那人当机立断:“来不及了,我们去医馆。” 马车上,白晓儿的头被一块布巾紧紧地裹着,血源源不断地流出。 布巾湿透了,杏儿一脸的如丧考妣,又给她换上新的。 白晓儿感到意识渐渐抽离,唯有一口气吊着。 她告诉自己,她不能睡过去,她要去找安夫人,她还要救沈思齐。 她不能死。 迷糊中,白晓儿被带到医馆,所有大夫看过之后都摇头:“没救了,另请高明吧。” 这三人锲而不舍,带她去遍京城所有的而医馆,最后有大夫道:“这样的伤还得找神医林小侯爷。恐怕只有他能治。” …… 等白晓儿醒来时,头一阵一阵地疼,眼前模糊不清。 她费力地眨着眼睛,耳边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白晓儿,几日不见,你胆子大了不小,为了不相干的野男人,居然做出寻死这等蠢事。” 白晓儿艰难地转头,林致远上前将她扶起,脸色阴沉,动作却出奇地轻柔。 “林致远……” 白晓儿眼圈泛红,像只委屈的小猫。 林致远终是不忍,放下药碗,将她抱在怀里。 “往后再不能鲁莽行事。若我晚上半个时辰,你就没救了。” 当他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向来冷静的他顿时有了杀人的冲动。 若晓儿出事,他定会杀了汪如笙,杀光所有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人。 白晓儿见林致远眸光阴鸷,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林致远,对不起。沈思齐是因为我们,所以……” 林致远淡淡道:“沈思齐已经没事,你不必担心。” “嗯。” 白晓儿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她轻声道:“林致远,谢谢你。当时汪如笙说你也有麻烦,把我吓坏了。好在你没事。” 听见她说她担心自己,林致远的表情终于变得柔和。 他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罗家老六背了黑锅。” 白晓儿讶然:“这件事不是罗三公子做的……” 林致远轻描淡写道:“罗老三是继室所出,老六是妾生的。罗家百年望族,嫡庶有别,自然不会拿嫡子去顶包。” 白晓儿沉默。 出了这样的事,她和罗家可以算是彻底决裂了。 而且事情闹大,罗仲谦在罗家的处境可能雪上加霜。 她的一品居该怎么办? 林致远轻笑:“你不如将一品居挂在我名下,有侯府罩着,任谁也不敢找你麻烦。” 白晓儿咬唇,一脸抗拒。 她宁愿关了一品居,也不愿和林致远有这方面的纠葛。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林致远知晓她的想法,正色道:“罗仲谦应当会来找你。他如今得罪了族里,只能靠自己。一品居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到了晚间,林致远的话果然应验了。 罗仲谦独自登门,将一品居下一步的合作事宜与白晓儿商讨。 白晓儿问:“大东家怎么一人来了,陈管家呢?” 罗仲谦面色微沉,道:“陈管家来不了了。” 白晓儿心下便明白了。 二人沉默半晌,罗仲谦主动道:“这次若不是林小侯爷,我恐怕也凶多吉少。” 当事情变得不受控后,他的继母刘氏为除掉他,居然再次将他拖下水,这也直接导致罗氏一族元气大伤。 死掉一个庶子,赔白银百万,最后才将这件事抹平。 可始作俑者刘氏和老三却没事,矛头都对准了他。 罗仲谦心中怒意滔天,却不得不忍。 他如今没有母族,又不为父亲所喜。 除了忍,别无他法。 翌日清晨,白晓儿带着伤,去医馆看比她伤得更重的沈思齐。 看到身上缠满纱布只露出一张脸的沈思齐,白晓儿大骇。 照顾沈思齐年轻的小大夫偷偷对白晓儿道:“沈公子真是命大,送来的时候浑身没一块好肉,若不是吃了林神医的药,怕是熬不过的。” 白晓儿微怔,想起林致远那张神色泠然的脸,心中终是泛起一丝暖意。 她问了小大夫情况,得知沈思齐最少要在病床上修养两个月,便回去了。 一品居照常营业。 只是因为那场灾祸,伙计走了近乎一半,白晓儿又去牙侩行雇人,耽搁了几日,生意才渐渐好起来。 在这达官贵人多如牛毛的都城,旦夕祸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事情过了,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一品居终日人声鼎沸,银子如流水一般进账。 白晓儿知晓,失去了罗家的庇护,这身后定有林致远的功劳。 一月后,她拿出一成的利润送去给林致远,林致远笑了笑,收下了。 白晓儿心中才好受些。 林致远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个圈,笑道:“我的晓儿真是能干。娶了你就是娶了一尊财神。这买卖稳赚不亏。” 白晓儿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她突然很想问他,既然稳赚不亏,他愿不愿意娶她?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就被她否决了。 因为她清楚地知晓,林致远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他不可能娶她。 即便他愿意,也得向现实低头。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不由冷了下来。 方才悸动的心也冷却下来。 林致远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白晓儿道:“我没事,肚子有些饿。” 林致远令人传膳。 饭间,林致远突然道:“晓儿好久没给我做饭了。我想吃你做的菜。” 白晓儿攥着筷子,拒绝道:“我每天都忙得很,你觉得我哪有时间。你若是想吃,我让一品居每日给你送去。那些菜谱是我定的,和我做的味道一样。” “哪里一样,那些厨子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 林致远软磨硬泡,白晓儿只能答应:“明天吧。明天我早点回来,你若是得空,我就给你做。” 第一百一十章赏花宴 翌日,白晓儿在一品居坐镇半日,将店内事宜交由新来的管家和何大厨,赶在晚饭前回到芜园。 佳卉见她挽了衣袖在厨房忙碌,很是惊奇。 “小姐今日怎么有功夫自己下厨?” 话一出口,佳卉就知自己问错了。 白晓儿笑了笑,没说话,手起刀落,豆腐已经在她手中变成细细的丝儿。 一个时辰过去,桌上摆好了四菜一汤两点:菜是文思豆腐、油爆双脆、南乳烤羊蝎子、避风塘炒虾,汤依旧是林致远最爱的南瓜疙瘩汤。 两点是水晶虾饺和奶油蜜豆小卷。 这些菜,白晓儿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做完菜,她换掉染上油烟的衣裳,双手交叠放置在膝盖上,神态静婉。 她在等林致远。 林致远向来守时,既约定了,便一定会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待太阳爬下山,天际最后一丝晚霞也收尽,月亮慢慢出来。 佳卉忍不住道:“小姐,菜凉了,要不要我去热热。” “不用。” 她眉目冷冽,拿起小银剪子减去一截蜡烛芯,火苗突地窜上来。 烛火更亮,映着她雪白沉静的容颜,精美仿佛玉雕。 佳卉鼻子一酸,突然觉得小姐很可怜。 小姐如今举目无亲,背井离乡,幸亏有林公子。 可如今看来,林公子即便再厉害,也不能万事随心。 小姐往后该怎么办呢? 威远侯府,朱氏和林沁月在房里偷偷说话。 朱氏神态狰狞,全然不见往日的高贵雍容。 她咬牙切齿道:“月儿,你说的都是真的?林致远真被郡王府的人请去了?” “不会有错,秦妈妈亲自瞧见的。” 秦妈妈是朱氏安插在老夫人房中的眼线,林沁月道:“据说柔嘉郡主对林致远很是青睐,郡王妃疼爱女儿,私底下托人去给太后说媒,要招林致远做郡马。” 朱氏脸色铁青:“郡马!那破落户也配?兴平公主畏罪自尽,他林致远就是罪臣所出,我的枫儿不比他强百倍?那柔嘉郡主和郡王妃都瞎了眼。” 朱氏越说越怒,又开始数落起林玉枫的不争气:“那孽障如今越发不像样,连学也不上了,前儿偷偷当了御赐的玉佩,就为了买只鸟。月儿,你说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摊上你哥哥这样的……” 林沁月冷淡的看了朱氏一眼。 心道:“哥哥那性子还不是你惯出来的。我要是有林致远那样的亲哥哥,这辈子还愁什么。” 想到这里,林沁月募地烦躁起来,越发沉不住气。 夜间,林致远治好了老太妃的呃逆之症,被郡王府的大少爷亲自送回,据说柔嘉郡主吵着要送林致远回来,不过被王爷王妃喝止。 林沁月一夜未曾睡好,借着去红螺寺上香的名义,次日一早便去了七皇子府。 七皇子见到这个表妹,没有丝毫诧异,他听她讲话说完,挑了挑浓黑的眉毛,开口道:“表妹,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都错过了。我对你很是失望。母妃也是。” “表哥。” 七皇子身上散发出天潢贵胄的威仪,林沁月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她颤巍巍地起身,七皇子突然放下手中茶盏,扬起一抹笑容:“罢了,开个玩笑。林致远那厮狡诈如狐,若那么好对付,我也不会在清风镇着了他的道。” 七皇子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林沁月却嗅到了一丝危险。 她怯生生地道:“表哥,我娘亲当时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为的就是坏了林致远的名声,让他无法和高门接亲,断他的后路。 可后来不知道为何,这件事在坊间居然被压了下来。而且柔嘉郡主也看上了林致远,正求太后赐婚。” 七皇子眯着眼睛,一言不发,林沁月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表哥,我们一定要阻止林致远娶柔嘉郡主,他一旦势大,查出当年的事,我们都要遭殃。” 七皇子突然起身,目光灼灼逼视着林沁月,开口道:“呵,你知道的倒是挺多的。林沁月,有时候聪明未必是件好事。” 七皇子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他想杀她灭口? 林沁月寒毛直竖,吓得发抖,七皇子却挺直了身子,淡淡道:“行了,就算没有你我也会收拾林致远。你先回去,晚间我会令人找你,以后有什么消息,尽快来告诉我。” 林沁月舒了一口气,面上隐隐浮上喜色。 七皇子这是打算和自己联手了。 有七皇子出手,林致远定然活不久。 他一死,侯府还是母亲和哥哥的,她依旧是最尊贵的嫡女。 老夫人,陈姨娘母子,到时就是娘亲砧板上的鱼肉,她们想怎样便怎样。 林沁月清晨出门,回来时已过了晌午,林沁宛得了老夫人撑腰,仍在学管家。 林沁月回来时惊动了二门,小丫鬟青儿立刻来报:“二小姐,大小姐上香回来了,据说今日红螺寺对外布施,场面极大,大小姐的马车上却没有沾上一点香灰。” 林沁宛心里立刻明白了,她笑了笑,对青儿道:“你是个机灵的,以后就在我房里伺候。” 青儿闻言大喜,却又不失头脑。她主动提出暂时仍在二门当差,好帮二小姐看着点儿,等将来进屋里伺候也不迟。 林沁宛更加满意,赏了青儿十两银子,回去将这事告诉陈姨娘。 陈姨娘立刻让她禀报林致远,林致远得知,只说自己知晓了,并没有说别的。 可林沁宛知道,林致远怕是要对林沁月出手了。 林沁月是她死敌,之前一直借着嫡女的名头作践她们母女,若这次能让她吃个亏,那便再好也没有了。 过了几日,宫里传来朱贵妃的旨意,如今进入初夏,却是要大办一场夏日的赏花宴。 赏花宴是宫里的规矩。 与其说是赏花宴,倒不如说是相亲会。 到时满京城的贵女公子哥都会齐聚一堂,他们的母亲也会到场,为的就是给自己适龄的儿子女儿相看妻子或是丈夫的人选。 威远侯战功赫赫,如今正炙手可热,候府的几个孩子自然都被邀请。 林致远和林玉枫林沁月兄妹分乘几辆马车进了宫。 一下车,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这样的场景他前世不知经历了多少,一时有些感慨。 一个宫人见到林致远,忙跑过来道:“小侯爷,太后娘娘在宫里等候多时,请随奴婢来。” 听到这声小侯爷,朱氏就不淡定了,脸立刻拉下来。 林致远算个什么东西,有她的枫儿在,什么时候轮到这贱种当小侯爷? 林沁月拉了拉母亲的衣角,示意她冷静,太后可是不是她们得罪得起的。 朱氏好歹压下这口气,声音僵硬地道:“远儿,我们快些走,别让太后娘娘久等。” 那宫人的话却把朱氏和林沁月气了个半死:“侯夫人,大小姐,太后娘娘只说见小侯爷,你们还请自便吧。” 朱氏铁青着脸,看着林致远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林沁月忙拦住:“娘,这里可是皇宫,多少双眼睛盯着,娘要当心。” 朱氏闻言,眼睛向四周扫去,果然发现不少女眷在往这边张望,面色带着讥诮。 朱氏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当下便要发作,却被林沁月拖着往朱贵妃那边去了。 不多时,宴席就要开了,太后娘娘一身翟凤袍服,头戴凤冠,扶着一个俊俏少年的手缓缓走来。 所过之处大家纷纷让路,所有的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了太后身边的少年身上。 原因无他,只因这少年实在生得太过好看。 他肤色极白,五官精美谲艳,比女子更甚,却丝毫不见娘气。 少年走得更近了些,众人便看到了那双黑泠泠的凤眸和他高挺的鼻梁。 他整个人实在是俊美冷峭,令人不敢亵渎,却又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当下便有贵女问道:“这是谁家的公子?莫非是神仙中人?” 有人笑着打趣:“阿颖,你见人家生得好看,是不是动了春心?他是太后的外孙,威远侯府的嫡长子林致远,你快教你爹爹上门提亲去吧。” 周围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大夏民风开放,对女子限制不多。 特别是在上层士族,女方若是看中了男方,由女方父母向男方提亲,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当初兴平公主就是看中了林致远的父亲林琰,让太后作主赐婚。 那叫做阿颖的贵女是武将家的小姐,性子本就爽快。她心中真的生出这般想法。 她红着一张脸,走到林致远身边,刚准备表露心悸,却突然被一只酒杯砸中面门,满脸是血地晕了过去。 “不要脸,居然敢勾引我的林哥哥,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 方才出手的,居然是郡王府的小祖宗柔嘉郡主。 柔嘉郡主叉着腰,面色不善地盯着倒地不起的阿颖,却被自家兄长呵斥:“柔嘉,你闯大祸了,还不快向文大人道歉。” 她方才砸中的这位是小气大将军文飞羽的嫡长女,文将军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真较起真来他们王府也讨不了好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林致远的谋划 颜柔嘉十二岁前随父母在关外生活,后因大夏朝削藩,颜郡王一家才搬来京城。 颜郡王是颜折部落首领,颜折部落曾为大夏朝的建立立过汗马功劳,颜郡王本人也十分听皇帝的话,从不擅专,亦未流露过狼子野心。 皇帝待颜郡王一家十分宽待,也很喜欢娇俏活泼的柔嘉郡主,最后导致这位郡主无法无天,简直成了京城一霸。 今日她惹出这般事来,太后也并未过多斥责,只让宫人取来上好的祛疤药赠给文小姐,事情就算了了。 方太医给文颖儿包扎好伤口,躬身退出去。 文颖儿抱着文夫人,伤心地哭道:“母亲,方太医方才说我即便好了,脸上也会留疤,这可怎么办呀?” 文颖儿生得高挑美艳,十分地漂亮,向来很受公子哥的追捧,如今因着柔嘉郡主破了相,心中简直要恨死了。 她表情狰狞,恨声道:“都是颜柔嘉,她不仅害我当众出丑,还让我破了相。母亲,您一定要给我出这口气。” 文夫人亦是心疼,她搂住女儿道:“我的儿,母亲知道你心里难受,但颜王府圣眷正浓,太后方才又发话了,我们还能怎样?” “那……那难道就这么算了?母亲,我不服。”颜柔嘉擦着眼泪,一脸愤恨。 这时,门口传来叩门声。 文颖儿抬头,看见一个明月清风般的身影。 俊美冷峭的少年背着药箱,缓步向她走来。 他开口,清澈的声音如潺潺泉水,沁人心脾:“今日因我之故害文小姐受累,我会竭力补偿。” 文氏母女这才记起林致远神医的名号,文夫人激动地起身。 林致远为文颖儿看过伤口,开了几剂汤药,又拿出一只白色瓷瓶递给文夫人。 “一日涂抹两次,少晒太阳,半月便可痊愈,亦不会留疤痕。” “多谢林小侯爷,小侯爷的恩典,我替先行夫君谢过。” 文夫人连声道谢,文颖儿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眸子因喜悦而变得亮晶晶的。 待事情传到柔嘉郡主耳中,柔嘉郡主气呼呼地对兄长道:“看吧,都是你拦我,不然我划烂她的脸,看她怎么办?” 柔嘉郡主的兄长,颜郡王世子颜澈沉声道:“你还嫌麻烦不够大?这几日你便在家里反省,哪里都不用去了。” “哥哥!” 柔嘉郡主抗议:“我要是不看着,林哥哥迟早要被那些妖精勾搭走。” 今日林致远在众贵女面前亮相,有好些贵女眼睛都看直了。 她可是瞧得清楚。 颜郡王世子冷笑:“那小子有什么好?父亲不待见,母亲还是罪臣。等太后一走,说不定陛下就会拿他开刀。这门亲事我和父亲不同意,你不要再想。” 柔嘉郡主见他这样贬低自己的心上人,气得拿剑砍他,颜郡王世子躲过,奔出门外关了门,任妹妹在屋内哭叫。 “锁上门,不准放郡主出去。郡主若跑了,为你是问。” 颜郡王世子对门口侍女说道。 侍女战战兢兢地应了,又在门上加了把大锁。 好在郡王府的窗纱都是特殊的铁丝制成的,柔嘉郡主砍了半天,愣是没能砍断,气得将屋内的古董全部砸了。 宫内,太后正和林致远说着体己话。 太后握着外孙的手,问道:“阿远,你觉得柔嘉郡主如何?” 林致远笑了笑:“外祖母觉得呢?” 太后面色凝重:“柔嘉那孩子家世再好也不过,只是这性子……” 想起今日柔嘉郡主当众撒泼,太后心中颇有不喜:“我往日只当她年纪小,生得又讨喜,难免骄纵些。可没想她如此不识大体。” 若不是她兄长拦着,她就要当众划了文家大小姐的脸,此举不仅愚蠢,而且歹毒。 太后在心里将柔嘉郡主的名字划去,又问:“那文小姐呢,你觉得怎样?我瞧是个好孩子。” 文家小姐模样儿好,家世也好,性子瞧着也沉稳,比柔嘉郡主更适合阿远。 林致远眯了眯凤眸,淡声道:“孙儿也觉得不错。” 太后心中一喜,还以为他开窍了,连声道:“我这就宣文夫人进宫,她们母女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可怜见的。” 林致远知晓外祖母是想替他说亲,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外祖母,其实我觉得安家几位小姐也不错。而且,他们家是文官。” 安佑棠是林致远的老师,安家大房的几位小姐年龄倒是和林致远相配。 大夏自政权建立,文官势力渐渐坐大,现如今武官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日渐削弱,只有看来,安家的确比文家要好。 太后慢慢冷静下来。 她可怜的兴平只有阿远这点骨血,她必须在离世前给阿远找一门好姻亲。 此事却是急不得的。 林致远见太后听进去了,起身告辞。 待林致远走到上林苑,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人也瞧见他了,神色微变,上前行了半礼:“林公子。” 林致远亦还了半礼,抬头,眸色浓深如墨:“汪大人,好巧。” 前不久,汪如笙因一篇关于赈灾的策论入了皇帝的眼,如今被破格授为正七品言官,只等科举之后,再授官职。 汪如笙如今可谓春风得意,但在林致远面前,他永远是警惕的。 “林公子是从太后宫中出来?”汪如笙问道。 林致远颔首:“是。” 此后便沉默下来。 他们二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对汪如笙而言,这个人抢走了他的未婚妻子,带给他屈辱和不堪。 对林致远而言,汪如笙是他上辈子的死敌,这一世却意图染指他的女人。 此人非除不可。 二人相对而立,面上都带着笑意。 突然,一个绿衣宫女从对面走来,对林致远道:“林公子,我们娘娘想请您去看看九殿下,九殿下染了风寒。” 她原来是昭妃的人。 林致远颔首,向汪如笙告辞,错身之际,汪如笙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林致远脚步微顿,回头看他一眼,眸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汪如笙拱了拱手,转身往养心殿去了。 林致远的反应显然令他十分满意,压在心里的这口郁气今日总算是出了。 他方才说,他已向皇帝请求赐婚他和白晓儿,皇帝已经答应。 林致远再蛮横,白晓儿终归会是自己的妻子,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九皇子其实并没有病,这是昭妃掩人耳目的说辞。 但昭妃是个谨慎的女人,即便是做戏,也要做成真的。 因此她给儿子面上敷了一层黄黄的粉,让他躺着歇息。 就连她宫中的宫人,也都以为九殿下的真的生病了。 林致远来了,昭妃对宫人们道:“林小侯爷医病不喜欢有人在场,你们都下去,画眉留下。” 宫人们散了,画眉守在门口,确定门外没人偷听,对昭妃比了个手势。 昭妃这才道:“林小侯爷,上次你给我的纸条我都瞧过了。” 林致远上次送来的药丸,剖开里面有一张纸条,是他对她的试探。 昭妃果然是个有野心的,这么快就做出决断。 林致远道:“娘娘聪慧过人,既想通了,林某自会鼎力相助。” 昭妃心下感激,连声道谢。 但她还是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 她知晓林致远多智近妖,与其暗自揣测,倒不如问个明白:“小侯爷,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林致远道:“何事,娘娘但说无妨。” 昭妃咬了咬唇,道:“我家世不显,九皇子亦不被陛下重视,小侯爷为何如此帮我,还几次提点我。” 林致远笑道:“我是医者,九皇子聪明可爱,我怎能不救。至于娘娘,娘娘为朱贵妃所不容,朱氏亦欲对我除之而后快。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理应同仇敌忾。” 林致远如此直白,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私心,昭妃的心却放了下来。 如此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他亦是沛儿的救命恩人,单凭这一点,她便会倾力报答。 林致远又道:“九殿下玉雪聪明,远远高于他的兄长们,娘娘若是一味藏拙,倒耽误了殿下的前程。” 昭妃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前程? 帝王家的孩子能有什么前程? 无非是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 在父亲贬官之前,皇帝对她恩宠有加,她并非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后来形势所迫,她就将这个念头深埋在心底。 可如今…… 她眸光温柔地看着九皇子。 她的儿子聪明绝顶,两岁识字,三岁能诵,看过的文章过目不忘。 小侯爷说得对,她的沛儿如此聪明,定不能就此埋没了。 她总是要争的,倒不如争得更彻底些。 昭妃面色变幻,林致远尽数瞧在眼里。 良久,昭妃抱着九皇子下塌,对林致远道:“从今往后,我母子二人身家性命就全赖小侯爷了。” 林致远道:“娘娘言重了。眼下便有一个好机会,陛下不日将带着六宫女眷去阴山避暑,娘娘不如带九殿下同去。” 上一世的阴山之行,为安抚昭妃的丧子之痛,太后做主将昭妃也带上。 阴山上,昭妃替皇帝挡了刺客一刀,因此重新获宠。 昭妃蹙眉:“机会是好,但皇上这些年连我的屋子轻易也不踏入,他怎会带上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你以为他的真心的? 林致远道:“娘娘不必烦恼,此事我自会安排。” 昭妃会心一笑,道:“多谢,那我就静候小侯爷佳音了。” 林致远出了昭妃的殿门,静立片刻,便往养心殿去。 这个时辰,皇帝应当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汪如笙此刻说不定也在。 林致远眼神阴翳。 想起汪如笙方才的话,他恨不得一刀将他宰了。 赐婚? 哼,他想得倒美! 到了养心殿,门口内侍看见林致远,十分惊讶。 没有陛下传召,林致远居然不请自来,这位小侯爷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大。 莫非他忘了自个母亲是怎么死的? 林致远说明来意,内侍即刻通传,片刻,内侍复又出来,说陛下召见。 林致远将一只荷包塞给内侍,内侍掂了掂分量,心中甚为满意,看向林致远的目光却比方才恭敬了些。 “陛下。” 林致远进到殿内,汪如笙已经不在,他的眉轻轻扬了一下,皇帝的眸光已经从奏折上移到他脸上。 这张脸和兴平公主实在太像,以至于他每见一次,都会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懑。 皇帝眸光瞬间冷下来,殿内的空气随着都凉了几分,他淡声道:“你来了,找朕可是有事?” 林致远行了一礼,道:“太后娘娘说陛下夏日时常犯热症,这几日天气炎热,我心中颇为担心。” 原来是来拍马屁套近乎的,皇帝突然冷笑:“朕身子不爽,自有太医院操心,你莫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治好几个病人,就觉得自己真是神医了。” 林致远顿了顿,低声道:“我自然不是神医,天下也无人担得起神医。但陛下的热症我能治。” 皇帝眼看就要发怒,林致远接着道:“陛下这几日是不是失眠多梦,夜间发热流汗,以至于白日头晕目眩,看东西亦会模糊。 太医应当给您开了去湿解热的药,开头几日有效,过后症状反而更严重,若继续吃太医的药,过不了几日,陛下就会便血。” 皇帝狭长的凤眸微眯,定定地看着林致远。 他居然全说对了。 那些症状他都有,方太医开的也是去湿解热的药。 而且,他今日清晨开始视力模糊,小便也带了血。 太医说他体内湿热甚重,劝他去凉爽的地方避一避,他才打算今年提前启程去阴山避暑。 半晌,皇帝道:“林致远,你真有把握治好我的热症?” “是。” 林致远颔首,面色十分平静。 皇帝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从容和笃定。 他道:“既如此,就由你帮朕诊治。若治好了,朕有重赏。” 这该死的热症困扰他多年,若真能治好,他亦不会吝啬。 林致远答应,皇帝又问:“你既有把握,朕还需要去英山吗?” 林致远道:“自然需要,在凉爽的地方治疗热症,往往事半功倍。” 皇帝最终应了。 此事就这样定下。 消息传到太后那里,太后十分欣慰,她对芳若道:“你瞧瞧,毕竟是亲甥舅,阿远这孩子是个孝顺的。” 芳若姑姑忙点头:“是,远哥儿孝顺,娘娘的头风症也是远哥儿治好的。可见娘娘有福气。” 一番话说得太后更加高兴。 朱氏和朱贵妃听到这件事,则炸开了锅。 朱贵妃气得发落了两个犯了错的宫人,朱氏则对着林沁月猛地数落,林沁月连夜去找了七皇子,七皇子却道:“无妨,且让他风光几日。” 林沁月担忧道:“表哥,林致远医术精湛,当日我哥哥手臂骨折,他只用了几日,哥哥就痊愈了。 还有太后娘娘的头风,太医都束手无策,偏他有办法。若他真治好了陛下,陛下说不定……说不定会忘了兴平公主先前谋反的事。毕竟,谋反那件事,是没有真凭实据的……” 林沁月想到这里便十分害怕,七皇子面色阴沉,道:“有我在,断没有这般容易。你且回去等我消息。” 林沁月得了七皇子保证,这才稍稍心安。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刚回家,消息已通过林沁宛传到林致远那里。 翌日,卫皇后奉皇帝旨意,开始准备去阴山避暑的事宜。 东西都是现成的,收拾起来也不难,主要是随侍的人选。 按往年惯例,除了太后和卫皇后本人,朱贵妃、袁淑妃都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定是要去的,今年陆昭仪有了身孕,不能颠簸,否则也有她的位置。 皇后在景德宫和女官商议半日,最后定了八位妃嫔和皇子公主九人。 宫外那些郡主郡王和贵女世家公子,也拟定了十几位。 原因无他,太后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小孩子多,老人家心里开心。 卫皇后将名册拟好,送去太后宫中,太后看过后,道:“今年把昭妃和小九也带上,昭妃的推拿手法比那些女医还强些,我试过几次,如今倒离不开了。” 卫皇后暗暗吃惊。 昭妃深居简出好几年,她都快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如今突然冒出来,倒有几分奇怪。 不过她面上不显,笑着道:“既如此,就带上昭妃和小九。” 太后这才满意了,又道:“朱贵妃前日送来的糕点你吃了没?” 卫皇后笑道:“自是吃了。朱贵妃向来大方,不仅我这里得了,皇上、诸位太妃、公主皇子那里也都得了。听说这奶油点心十两银子一匣,朱贵妃这回可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呢。” 太后知道卫皇后是在给朱贵妃上眼药,暗指她不知俭省,但她向来喜欢朱贵妃多于卫皇后,只笑道:“朱贵妃的哥哥是皇商,家底丰厚,比我们几个都强。” 皇后勉强笑了,这时,宫人通传朱贵妃来了,太后忙令人请进来。 朱贵妃见皇后也在,十分恭敬地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笑道:“贵妃妹妹不必多礼,我还要向陛下复命,就不陪你了。” 太后也道:“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朱贵妃陪我,你且安心。” 朱贵妃目送皇后凤驾走远,回头亲热地挽住太后的胳膊,扶她在榻上坐下。 “母后觉得昨日的糕点如何?” 太后道:“我觉得不错。或许是我年纪大了,爱吃这些宣软甜糯的。皇帝这么多女人,还属你最孝顺,会哄我开心。” 朱贵妃闻言笑了:“母后,如今天气炎热,几位公主吃不下饭,昨日我送去的点心她们却用了不少。 我如今有个主意,我们何不把做糕点的姑娘招入宫里,一则是恩典,二则可以让公主们度过苦夏。 我听说那姑娘厨艺十分了得,除了糕点,还会做很多新鲜菜肴,她家的馆子在京城日进斗金,生意好得不得了呢。” 太后眼睛一亮:“既如此,你就传我旨意,让她进宫吧。宫里好久没有新进的厨娘了。” “是。” 朱贵妃点头,说明日就将人找来,太后笑了笑,这事就定下了。 此时此刻,尚在一品居忙碌的白晓儿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她这几日心情不好,都是因为林致远。 自林致远那日放她鸽子,已经有三天没来找她,不仅如此,连话也没有给她带一句。 文九也似人间蒸发,这几日都未曾跟着自己。 白晓儿想到坊间的那些传闻,眸色一暗。 接着又骂自己:白晓儿,你真没出息,反正你们是没可能的。 他不来找你,反而落得清静。 突然,紫苏一脸惊慌地跑来,急声道:“小姐……有人找你。” 白晓儿起身,那人已经径自进来,瞧见那张俊美斯文的脸,白晓儿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晓儿,见到我你就这么不高兴?”汪如笙皱眉。 白晓儿冷笑,转头道:“汪公子有话便说,我忙得很,没空听你废话。” 汪如笙道:“晓儿,如今京城不太平静,你要少出门。” 白晓儿冷笑:“不劳费心,林致远早给我请了高手来护院,你不如担心自己。” 汪如笙眸中闪过愤怒,募地捉住她手腕:“晓儿,我们之间一定要这样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明白? 你以为林致远对你是真心的?如今太后正在为他议亲,赐婚的旨意很快便会下来,他就要娶别人为妻了。” 白晓儿突然冷笑起来:“汪如笙,他对我不是真心,难道你是? 你若有心娶我,就该与我的仇人划清界限,而不是像他养的一条狗,四处乱吠。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你比林致远更虚伪,叫人恶心。” 汪如笙眼睛血红,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 “晓儿,至少我能娶你做妻子。跟着他,你只能为妾。”他急声道。 白晓儿冷冷看着他,眸中盈盈碎芒闪现:“为妾又怎样?我宁可做他的妾室,也不要做你的妻子。汪如笙,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汪如笙犹如被戳中心肝,脸突然白了,颤声道:“晓儿……”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林致远一身白衣,逆光行来,眸光停在汪如笙握住白晓儿的那只手上,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怒意。 “汪如笙,我数三声,你若不放开她,这辈子你便再也拿不了笔。” 第一百一十三章到底得的什么病 汪如笙依旧攥着白晓儿的手腕,林致远睨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汪公子,我的话向来不说第二遍。” 汪如笙面色铁青,却依言放开白晓儿。 这段日子他花了极多精力调查林致远。 林致远此人深不可测,他说他能弄残自己,并不是开玩笑。 汪如笙深吸一口气,掩去眸中情绪,道:“既如此,你们好好叙旧。告辞。” 汪如笙前脚踏出门槛,白晓儿转身往后院走去,假装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 可刚转过假山,身子突然腾空,林致远拦腰抱起她,将下巴埋在她细嫩的颈项,惩罚般地咬了一下她雪白玲珑的耳垂,白晓儿身子战栗起来。 林致远嗅到她身上清甜的馨香,心情极好地道:“晓儿,方才的话我全听着了。你说你宁可做我的妾,也不远作汪如笙的夫人,可是真的?” “那是哄人的鬼话,这也能信。” 白晓儿小脸一板,厉声道:“林致远我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会与人做妾,你趁早死心。” 林致远也不生气,在她娇嫩雪白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气得白晓儿怒骂:“不要脸,快放我下来。” “不放。我一不在你别的男人就上门了,教我如何放心。” 白晓儿气得不住推他:“汪如笙自己找来,我开门做生意,难道能拿刀将他赶出去。倒是你,你怎么不说说你这几日做什么去了?” 林致远终于放她下来,白晓儿眸光淡然,在他皎洁如山间月的脸上轻划而过。 “怎么不说话了?要不要我替你说?柔嘉郡主和文家大小姐为了林公子在赏花宴上大打出手,争风吃醋。 文家小姐的脸都破相了。 幸亏林神医连夜送药,才保住佳人容貌。林致远,我先前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情深意重,原是我看走眼了。” 林致远墨色的眉微拧,向她解释道:“晓儿,别闹性子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日过来,就是向你解释的。” 白晓儿冷笑:“我不想听,这些话你还是留着给你的郡主妹妹说去。” 说完径自回房,林致远赶紧跟上。 白晓儿从妆匣里翻出林致远给她的去疤药,狠狠朝他扔去,林致远没有躲闪,“砰”地一声被瓶子砸到,额头破了个口子,鲜血涌出来。 白晓儿见他半张脸上都是血,幽深的眸子仍紧紧地看着自己,心忍不住颤了一下。 “你……你怎么也不躲?”她有些心虚。 林致远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宠溺一笑:“我要是躲了,你岂不是更生气?一点小伤,不碍事,只要你能原谅我。” “我……” 白晓儿咬唇,话未说完,林致远便直直倒下,吓得她脸都白了。 她蹲下,用手帕捂住他的伤口,可是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流出,她顿时吓得哭起来:“林致远你怎么了,你醒醒,你别吓我呀。” 她方才并不是故意的,他怎么突然昏倒了。 文九闯进来,看见满脸血的林致远,大惊失色。 “快,快将他扶到榻上,我让人去请大夫。”白晓儿见来了救兵,立刻镇定下来。 文九将林致远抱上床榻,熟练地点了他头上的两个穴位,血立刻止住了。 白晓儿松了口气,让佳卉去请大夫,文九面色凝重地探了探林致远的脉息。 经络逆行,气息紊乱。 他的心顿时跌到谷底。 回头看着白晓儿,他道:“白小姐,少主他他并不是昏迷,而是……旧疾发作。” 旧疾发作? 林致远有什么旧疾? 白晓儿愣愣地看着文九,突然低头去看。 昏迷中的少年突然打起寒战,英挺的眉皱起,表情似乎十分痛苦,额前有冷汗慢慢浸出。 这一幕,白晓儿似曾相识。 她在落叶村时见过一次,那是他们刚相识不久,林致远突然发病,就在她的眼前。 白晓儿如坠冰窟,从脚心冷到牙齿。 “冷香丸呢,文九你在做什么,快拿冷香丸来。” 她秀目圆瞪,柔美的声音蓦然变得尖利。 文九见她竟然知晓此事,意外地看她一眼,垂眸,声音亦是低沉:“冷香丸来京城前已经用完。少主打算开炉重做,只是还缺几味药。” 原本药材已经找到,他们的人扮成药商送药回来,在来京江上,船却离奇地沉了。 他们亦知晓其中定有阴谋,只是那几味药都极难寻到,错过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能等,少主却是等不得了。 这段时日少主极少休息,昨天夜里有些气息不顺。 他想着或许是劳累的缘故,睡一觉便会好,没想今日却突然发作。 离发病的日子明明还有两月,怎会突然提前? 文九眉毛拧成一团,本就苍白异于常人的脸此刻变得更加没有人色。 白晓儿擦干泪水,哑着嗓子道:“文九,是什么药你告诉我,我这里还有九万多两银子,你先拿去,务必要将药买回,不够的话我再想别的办法……” 说着便让佳卉取银票。 文九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白晓儿,道:“白小姐,这根本不是银子的事。” 白晓儿愣住,随即道:“那你赶紧去找太后娘娘,去找老夫人。难道她们也没法子么?” 文九艰难地摇头,白晓儿慢慢转头,看着床榻上孱弱苍白的少年,心像刀割一般地疼。 白晓儿颤声道:“文九,没有药,林致远他……会如何?” 文九抬头:“好的话,明早便会醒来。” 白晓儿怔住,细细的声音里藏着极大的恐惧,带着颤音:“若是不好呢……” 文九垂首,没有回答。 那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敢讲,亦不忍心讲。 白晓儿的脸瞬间白得透明,她呆呆坐在林致远身侧,伸手摸着他略显冰凉的脸庞,心一寸寸往下沉。 文九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剩下佳卉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亦不敢出声。 白晓儿守着林致远,握住他的手,痴痴地看着他。 她想,他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个喜欢的男子,她定要将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 其实她清楚,自己早已将他铭刻在了生命里。 即便此生不见,一闭眼,心心念念的也全是他。 她趴在他面前,脸贴着他的脸,心碎成了一片片,所有的爱憎喜悦也跟着变成碎末,随风散去。 名分,复仇,此时对她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让他活着。 文九找到十一,让十一将少主突然病危的消息通知其他影卫。 十一冷声道:“文九,你就这样扔下少主,将他留在那个女人身边,你难道不想救少主了?” 文九道:“少主曾下令,他若发病,就将他送到白小姐身边。我们是少主的人,自然要听少主的吩咐。” 十一转头,讽刺道:“你倒是忠心,害死少主都不自知。” 文九皱眉:“难道你有别的办法?婆娑莲十二年开花,难道少主还能等到下次?” 十一沉吟片刻,尔后道:“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朱氏在家里得到林致远病危的消息,喜不自胜。 她捏着袖中佛珠,对林沁月和林玉枫道:“阿弥陀佛,林致远这个妖孽惹怒了老天爷,不用我们出手,老天爷就亲自收拾他了。” 朱氏这几日心血来潮,突然信起佛来,不光给红螺寺添了几千两银子的香油钱,还求了一串佛珠,日夜带着不离身。 林玉枫一脸得意:“亏妹妹每日训斥我,教我小心林致远。现在可好了,那小贱种马上就要死了,看谁还能和我争。” 林沁月蹙眉,林玉枫又道:“娘,这些天西苑那些贱人简直翻天了。林玉槿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被甘先生看中,父亲几次训斥我,还让我学那妾生的贱种。” 提起这个,林玉枫恨得恨不得一刀宰了林玉槿。 对他而言,这不啻于奇耻大辱。 朱氏听了,一脸的阴沉:“枫儿且放心,等林致远丧事办完,娘就替你收拾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种。 当年娘念着陈氏跟了我多年,一时心软,没想却养出一窝狼崽子。” 林沁月不赞同道:“娘,您还是消停些吧,我总觉得林致远不会这么容易死。” 林沁月是个聪明的姑娘,从七皇子的态度她就可以看出,林致远是个棘手的人物,七皇子都没能一举拿下他,他怎会这样容易完蛋。 朱氏气得戳了她一指甲,道:“你祖母眼睛快哭瞎了,还让人去找你父亲回来,这还能有假?” 林沁宛依旧道:“娘,哥哥,咱们还是再等等,等到万无一失,林致远真咽了气,再谈其他也不迟。” “月儿,你也太小心了。林致远来了不过几月,你就被他吓破了胆。” 朱氏不屑地撇嘴,又高深莫测道:“实话告诉你们,林致远这毛病是胎里带来的,根本就没药可治。” 林玉枫愣头愣脑地看着母亲,倒是林沁月变了脸色,她压抑住心中激动,小声问道:“娘说的都是真的?这件事,娘是怎么知道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他活不过今晚 朱氏淡淡一笑,表情恢复往日的淡然,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女,道:“枫儿,月儿,你们如今不小了,这件事情告诉你们无妨。” 林玉枫是个急性子,早就迫不及待了:“娘快说,那小崽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朱氏攥着帕子,思绪飘向远方。 记得当时是皇帝刚即位,兴平公主和还未继承威远侯爵位的林琰成亲两年。 朱氏一次在街上惊马,险些踏到了孩童。林琰挺身而出,救了险些坠马的朱氏,也救了那个孩童。 朱氏见到俊美无俦的林琰,从此一颗心就落在他身上。 她设计几次巧遇林琰,林琰当时为纳姨娘的事和公主闹着别扭,她便趁虚而入。 很快两人便火热起来。朱氏爱林琰成痴,一心想嫁给他,几乎魔怔。 本来她都做好准备与林琰做妾。因为公主的驸马不能娶平妻,她想入侯府,只有此法。 当她的亲妹妹,也就是如今的朱贵妃知晓后大骂她糊涂。 朱氏满门清贵,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嫡女的身份并不比公主低。 朱贵妃心机了得,立刻将这事揽了过来。 最后在朱贵妃缜密的安排下,怀有身孕的兴平公主中了一种奇蛊,按她们的设想,本来待到公主临盆之际,会母子双亡。 可最后不知为何,兴平公主居然平安生下了林致远。 只是公主生产后,身体日渐虚弱,朱家便怀疑兴平公主已经知晓他们下蛊之事,毕竟她身边跟着一位医术精湛的女神医。 朱家怕事情败露,最后兵行险着,伪造通敌的文书陷害兴平公主通敌。 兴平公主得到消息,“畏罪”自尽,留下襁褓中的林致远。 朱氏就是顺理成章嫁了过来,成为侯府的女主人。 她唯一的漏算就是忽略了莫氏那贱人,她居然用奶娘的孩子换了林致远,带着那小孽种躲在乡间,一躲就是十几年。 这才有了如今这些麻烦。 朱氏面色肃然,声音冷得像来自阴森的地狱:“林致远中了奇蛊,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这种蛊世上无解,一旦发作,经脉逆流,七窍封绝,痛苦无比。林致远这次发作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到了明早,如果他无法醒来,他就熬不过这关了。” 林玉枫面上放出惊喜的光,他抱着朱氏的胳膊道:“娘,这是真的什么?那个贱种会死,侯府还是我的?” 朱氏笑道:“是,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沁月心中突突直跳,她十分聪明,尽管娘亲没有明说,她也知晓林致远中的蛊只怕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问朱氏:“娘,林致远是神医,他不会不知晓自己中蛊。这次蛊毒突然发作,娘不觉得太过蹊跷吗?” 她觉得,林致远居然敢回侯府,便不会放着这个巨大的隐患不理会。 其中必然有什么缘故。 朱氏愣住,随即道:“这有什么奇怪。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坏事干得多了,自然遭了报应。” 林沁月垂首,心道:他们干的坏事可不比林致远少,都什么时候了,娘居然还信这些怪力乱神。 林沁月暗自撇嘴,没让自己的不满流露出来。 出了门,林玉枫像只放飞的鸟,兴高采烈,乐得不知所以,林沁月一把扯住他衣袖,压低声音斥道:“哥哥,你清醒点。如今祖母正烦着,你这样子被她瞧见岂不戳心?” 林玉枫满脸不耐烦,重重甩开妹妹的手:“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教训我,没听娘都说了吗,林致远这次绝对活不过明天。你天天怕这个怕那个,活得不憋屈啊?” 他说完,一撩衣摆便走了,不用说,肯定又是跑去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鬼混。 林沁月气得怔了,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收了情绪,慢慢往老太太院子里去。 这一幕刚好被一个丫鬟瞧见。 丫鬟捂着心口,回想着方才的话,心头狂跳。 夫人说了,大少爷绝对活不过明天。 夫人的手段她是知晓的,侯府里死在夫人手里的冤魂实在太多。 难道大少爷也是…… 小丫鬟提着裙摆,飞快往陈姨娘的院子里跑去,她得将这个消息告诉陈姨娘。 可到了陈姨娘那儿,绿袖姐姐告诉她陈姨娘和二小姐三少爷都去老夫人院子里侍疾去了。 “小红,你急匆匆地找我们姨娘干什么?大少爷出了事,大伙儿都在他院子里呢。”绿袖奇怪地说道。 小红跺了下脚,道:“我有要紧事找姨娘说,我先去老夫人那了。” 小红又往老夫人那里去。 曾有一次,她被二少爷手底下的小厮看重,那小厮趁她脱单,将她拖入花丛欲行不轨,惊扰了树下看书的大少爷。 大少爷将那小厮打残发卖了。 虽然他对外只说这小厮惊扰了他休息,但小红知道,大少爷是个冷面心热的人。 他救了自己,自己一辈子都会记着他的恩惠。 老夫人喜静,荣禧堂很少待客,如今这里坐满了京城的名医,就连太医院的几位院判也被太后娘娘派了来。 若不是太后得知林致远突然病危的消息头风发作,怕是此刻也会出现在这里。 老夫人坐在上首,面色暗沉,神情悲怆,仿佛一下子老去几岁,她涩声道:“诸位大夫,你们都是我大夏的杏林圣手,活人无数,阿远他……他真没救了吗?” “老夫人。”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在林神医面前,哪敢称伸手。林神医此病太过蹊跷,病势又重。我们是在束手无策呀。” 此言一出,在座的大夫嗟叹连连。 林致远如今在杏林的名头极响,他们原本打算联合向这位小友讨教一二,没想他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击垮。 看这情景,还不知熬不熬得过今晚。 莫非真应了那句话,活人太多,与天争寿,最后惹怒了阎王爷,要提前收了他去。 真真是作孽呀。 老夫人得了大夫们肯定的回答,强撑着一口气,被丫鬟婆子扶着进了内堂。 床榻上躺着她最爱的孙儿。 她的孙儿,本是意气风发,风流俊俏的美少年,如今了无生机地躺在榻上,苍白孱弱,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化去,这教她如何不心痛。 “祖母。” 这时,林沁月面上带泪,被丫鬟扶着进来了,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 林沁月柔声劝道:“祖母莫要担忧,大哥吉人天相,老天定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祖母还是先歇息会儿,可别再熬坏了身子。” 老夫人转头,淡淡瞥她一眼,见她眼圈红红的,神色极为伤心,便没有过多为难。 她缓缓道:“祖母没事,祖母会撑着这口气,等你父亲回,将爵位的事落定,祖母才能松懈。” 林沁月笑容在嘴边僵了僵,随即恢复如常。 老夫人在这关头突然说起侯府爵位承袭的事来,她到底想如何。 林致远死了,自然轮到自己的胞兄林玉枫继承侯府。府中只有他们二人是嫡子。 莫非老夫人心中还有别的打算? 林沁月咬牙垂首,心中百转千回,陈姨娘拎着林沁宛林玉槿姐弟两个进来,老夫人看到陈姨娘,表情却好看多了:“芳华,怎样了?” “丁先生正在来的路上,飞鸽已经传信过来,再过两个时辰应当能到。” 老夫人听了,终是舒了口气,面色也比方才好看多了。 林沁月看在眼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陈姨娘所说的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老夫人会突然高兴起来。 林沁月再坐不住,借口去找娘亲压箱底的续命药材,带着丫鬟走了。 因事情紧急,她来不及和朱氏解释,径自开了朱氏的箱子,将她压箱底的那朵天山雪莲取出,让丫鬟拿去给老夫人。 她自己则让奶娘悄悄套了马车,往七皇子的府邸去了。 只是她刚一离开,便有一个身手矫健的影卫跟上了马车。 林沁月到了七皇子府邸,七皇子却不在。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花厅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半个时辰后,七皇子才从外面回来。 林沁月见他一身啸杀之气,身上更是隐约传来血腥味,便知晓他一定是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果然,七皇子见到林沁月,面色便有些不善,他沉着脸问:“表妹怎么来了,如今是白日。” 林沁月没有听他的话,这令他十分不悦。 林沁月如今哪顾得了这个,她开口便道:“林致远如今蛊毒发作表哥知晓吧?我娘说他活不过今晚,可老夫人和陈姨娘她们从外地请了丁先生过来。丁先生是谁,是不是能解林致远的毒?” 七皇子面色陡变,他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丁先生……他现在在哪里?” 林沁月急声道:“在来京城的路上,表哥若是现在派人去拦,还来得及。” 七皇子重重拍了下掌,两个影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林沁月身后,林沁月回头瞧见,吓得差点跌倒。 “你们两个现在就去官道,若发现六旬年纪的老者——” 七皇子顿了下,眼神募地变得狠戾:“切不可留活口。” 第一百一十五章事情的真相 七皇子神色阴狠,因离得太近,身上的血腥味一阵阵地往林沁月鼻子里钻。 林沁月强忍着胃中不适,抿着唇,维持着面上勉强的笑意。 “表……表哥。” 她吸了一口气,开口:“丁先生是不是能解林致远的蛊毒?” 七皇子意味深长地看林沁月一眼,突然笑了:“你还有几分聪明,比你那个草包哥哥强多了。” 林沁月虽然知晓哥哥是个草包,但此刻听人亲口说出来,心中还是觉得难受。 七皇子表情和煦,走到一旁的紫檀木镶翡翠的椅子上坐下,挥了挥手,示意林沁月也坐下。 林沁月依言坐下,马上有妖娆美貌的丫鬟进来,在屋中放上精美的香炉。 香炉里燃着名贵的苏和香,馥郁甜暖,沁人心脾。 香烟袅袅,瞬间传满屋中每个角落,那股血腥味道也随之不见。 “表妹,喝茶。” 七皇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是新贡的六安瓜片,我母妃向来喜欢,尝尝合不合口味。” 林沁月听话地喝了一口,尽管她已经尝不出味道,还是违心地道:“很好喝,比侯府的好多了。” 七皇子笑了,突然道:“表妹冰雪聪明,却被无用的兄长母亲拖累,身为嫡女,在侯府还要看姨娘脸色行事,实在可怜。如今有个机会,可以令表妹飞上枝头成为人人羡慕的凤凰,不知表妹可有兴趣?” 林沁月是个闺阁弱女,未经腥风血雨的洗礼便有如此机变,倒是颇为可造,自己不如推她一把。 林沁月闻得这话,不由怔住。 凤凰? 难道他是指…… 她攥紧衣袖,心头一阵狂跳。 七皇子扫她一眼,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表妹今天来,不仅是为通风报信吧。” 林沁月道抬头,咬了咬唇,终是问道:“表哥,林致远发病是不是你……” “没错。” 七皇子爽快点头:“世上哪有那些凑巧之事,林致远突然发病是我做的,而且我还派人截了他的药。唯今他只能等死。” 自己这次总算扳回一局。 七皇子想着,面上亦有得色。 林沁月舒了口气,道:“如此便好。那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告辞:“我若耽搁太久,老夫人说不定会起疑。表哥这边若有了回音,还请劳烦设法给我送信。” 七皇子勾唇一笑:“表妹放心。” 林沁月回了侯府,又去了老夫人处,老夫人和陈姨娘愁眉不展,就连父亲也急匆匆从宫里赶回,那丁先生果然没到。 算算时间,七皇子那边肯定已经得手。 想起七皇子的残忍,林沁月未免胆寒。 随即又想到,他说可以送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 林沁月在心中仿佛默念“凤凰”这个词,面上浮起一丝笑意。 她莲步轻移,往侯夫人的院子里去。 母亲如今性情十分急躁,这件事必须告知她,免得她沉不住气,反而生出其他事来。 刚进院子,她就看到一个娇弱的少女直挺挺地跪在青石板砖铺就的地面上,头上还顶着一只黄铜水盆。 她走到近前,只见水盆里装满水,少女只要晃动一分,这里面的水就要泼出来溅湿她的衣裳。 林沁月忍不住蹙起两道弯眉:“三妹妹。” 她先前以为母亲心情不好拿丫头出气,没想这罚跪之人居然是林沁宛。 那边事情还未了,母亲唱的又是哪出? 林沁宛低声道:“二姐姐,请恕宛儿不能给姐姐行礼。” 林沁月立刻道:“三妹你先起来。” 说着又转头唤院子里的丫鬟:“彩蝶、莺儿,你们都是瞎的?见三小姐在这儿跪着,你们就不知道劝着点儿。还不赶紧扶三小姐起来。” 林沁月声色俱厉,彩蝶忙从廊下小跑过来,陪笑对林沁月道:“二小姐,这是夫人的吩咐,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呀。” 林沁月是嫡女,侯夫人的心尖尖,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林沁月狠狠瞪她一眼,彩蝶立刻伸手给林沁宛取下头顶的水盆。 林沁宛拒绝道:“二姐姐就别为难我了。我犯了错,母亲罚我是为我好。让我跪着吧,还有一个时辰便好了。” 林沁月愣住,又苦劝了一会儿,林沁宛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亦不肯放下水盆。 林沁月无法,只得先去找朱氏。 撩帘子进去,朱氏解了头发,穿一身雪青色夏裳,眼睛半眯不眯地靠在美人榻上打盹儿。 一个小丫鬟拿着美人锤跪在地上,正给她锤腿。 朱氏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见是林沁月,便慵懒地说道:“月儿来了。” 林沁月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声音便有些刺耳:“母亲到底要做什么,林沁宛有老夫人撑腰,你罚她不是打老夫人的脸么?老夫人如今还在呢!” 朱氏一骨碌起身,怒道:“我罚她怎么了,她是陈姨娘那贱人生的小贱种,我不仅要罚她,我还要杀了她。老夫人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她能管到我头上来?” 林沁月气得几欲吐血。 哪个身出名门的诰命夫人会说这样的话? 简直比村妇还不如。 若是被外人听见,外人要怎么看她,怎么看侯府。 就连朱家和朱贵妃的脸都会被她丢光。 林沁月粉脸涨得通红。 母亲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如今就像……就像中了邪一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林沁月最后和朱氏不欢而散,林沁宛跪完三个时辰,由丫鬟扶着回了陈姨娘的院子。 此时天色暗了,燃起了烛火,陈姨娘也是刚回不久,口干舌燥的她赶紧让丫鬟倒茶过来。 “姨娘。” 林沁宛上前问道:“丁先生可来了?” 陈姨娘放下杯子,轻轻摇头。 林沁宛大惊失色,道:“娘可派人去找过?” 陈姨娘道:“我刚派人去打听了,两个时辰前有一队伍禁卫出了城门。我觉得可能是冲着丁先生去的。” 林沁宛脱口而出:“是七皇子,一定是七皇子干的。林沁月这几日鬼鬼祟祟出去,都是去的七皇子府邸。我原本以为她是想做皇子妃,和七皇子暗通款曲,没想到是为了害大哥。” 陈姨娘沉吟不语,林沁宛又道:“大哥突然生病定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娘我们快去找老夫人说清楚,让老夫人去找侯爷。侯爷是大哥的亲生父亲,定不会坐视不理。” 陈姨娘眸色沉沉地看了女儿一眼,哑着嗓子道:“宛儿你冷静些,这些即便都是真的,也不是我们所能掺和的。” “娘。” 林沁宛十分急切:“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死。大哥若不在,将来这个家就是夫人一手遮天了,到时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些天她都瞧清楚了,父亲是个不管庶务的,老夫人年纪又大了。 如今唯一能和夫人抗衡的,便只有林致远。 若林致远不在了,他们几个就只能任夫人搓圆揉扁。 何况她们管了几日家,夫人只怕早就恨透了她们。 如果落到夫人手里,结局只怕比想象中还惨。 这个道理陈姨娘何尝不知晓。 但她身为母亲,想的自然比女儿更深远。 她语重心长道:“宛儿,不是我心狠,老夫人和侯爷即便知晓,也只能徒添烦恼。七皇子是什么人,朱相国又是什么人?就算当今陛下也要依仗朱家的势力,才坐得稳那把龙椅。” 林沁宛一张小脸顿时煞白。 陈姨娘道:“宛儿,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年纪已然不小,夫人不会过多将心思放在我身上。槿儿如今得了名师,侯爷自会保他平安。况他是要走科举的,亦不会抢二少爷的爵位。 至于你,老夫人已经答应,将你嫁给她娘家嫡出的侄孙。你们俩个有了好前程,我做娘还有什么可怕的。” 林沁宛听到这里,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娘亲已经做出了最快的反应,将自己的一双儿女安顿好了。 可她唯独忘了自己。 林沁宛忍不住扑到陈姨娘怀里放声痛哭,陈姨娘眼角亦有泪。 此时此刻,老夫人的荣禧堂灯火通明。 丁先生没由来,老夫人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垮了。 威远侯看着憔悴异常的母亲,再看看床榻上人事不省的儿子,心中难受极了。 他劝道:“母亲不要过于伤怀,这都是命。阿远命不好,若再让母亲为此受累,岂不害他走得都不安生?” “你放屁!” 老夫人突地大怒,枯瘦的胳膊抬起,照着他的脸狠狠掴去。 这一下下了死力,威远侯亦感到了疼。 “母亲。” 威远侯有些不敢置信。 记忆中母亲一直都是和蔼的温柔的,哪怕他后来娶了朱氏被母亲所不喜,母亲也未曾过于苛责他。 如今被她当着下人的面掌掴,传出去,他还有何威信掌军。 老夫人怒道:“怎么,我还打不得你了。你不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威远侯不敢争辩。 老夫人顺了顺气,对身边的嬷嬷道:“你去将暗格后的东西拿来。” 嬷嬷略有些迟疑,老妇人厉声道:“还不快去。” 嬷嬷低头去了,老夫人冷着脸对威远侯道:“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有些事须得早些理清。不然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你这蠢货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第一百一十六章白晓儿的选择 “母亲。”威远侯皱眉。 老夫人转过头去,不理会他。 很快,一个黑色的木匣子被拿来,老夫人拿起木匣,狠狠摔在威远侯身上,冷笑道:“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木匣里装着一只小小的牛皮纸包和几张文书,此刻散落于地上。 威远侯不敢争辩,忙捡起东西细细查看。 牛皮纸包里是一些干透了的花瓣,威远侯满头雾水,忙去瞧那几张文书,浓眉渐渐皱起。 这些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朱氏上次用金铃夫人谋害老夫人的证据。 花瓣是金铃夫人的花瓣,那几张文书,大多是几位京城名医的供词,其中有一份居然来自朱氏大嫂贴身丫鬟。 那丫鬟在供词里将一切都招认。 包括金铃夫人从何处寻来,要价几何,通过谁的手转送给朱氏,如何使用,诸如此类,事无巨细。 威远侯看罢,气得面色发黑。 他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身前,磕头道:“母亲,都是儿子不孝,娶了这样的毒妇进门。儿子这就去找她算账。” 说罢起身去找朱氏,老夫人叫住他:“我且问你,你要如何算账?” 威远侯沉思片刻,抬头,眼底已是一片冰寒:“朱氏身为人媳,意图谋害婆母,有悖人伦、天理难容。我休了她已算对得起她了。” 若朱氏不是朱相国的女儿,朱贵妃胞姐,他很可能会将她送进大理寺,交由律法审判。 “糊涂,真是糊涂。”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斥道:“你好歹也是统领万军的将领,怎么不用用脑子。朱氏是什么人娘一早就看透了。娘一直不说,是不想你夫妻反目。” “母亲。” 威远侯以为母亲心软,立刻道:“她犯下这等大错,侯府定是容不下了,母亲不必再劝。” 老夫人当即冷笑:“当今圣上都不敢得罪朱氏,你如今却要休了朱氏的嫡女。你想想你手中将令如何得来?那些和你一样浴血疆场的将士,他们都是什么下场?” 老夫人的话不啻一把刀,将威远侯心中的伤口搅得血肉模糊。 威远侯呼吸紊乱,脸涨得通红。 母亲说得没错。 他林琰,就是一个靠着姻亲上位的懦夫。 朱氏,他休不得。 可这口气,他如何咽的下。 老夫人见儿子想通,这才松口气。 她之所以先前瞒着这件事,一则看林玉枫和林沁月的面子,二则怕儿子意气用事,得罪了朱氏一族。 她今日让儿子知晓,主要是因为有一件事,如今不能再拖了。 老夫人叹气,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威远侯。 威远侯听罢,眼睛圆瞪。 “这怎么行,阿槿他是姨娘生的……” 老夫人满面寒霜,寸步不让:“你叫朱氏来,我亲自和她讲。她不依,我就将这些东西交给太后。” 威远侯拿着木匣去了,老夫人颓然坐下,转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林致远,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这一辈子命途多舛,三岁丧母,十岁丧父,好不容易熬到出嫁,生下儿子还未满月,丈夫就战死沙场。 如今还未轮到她去阎王殿报道,她最爱的孙儿又命在旦夕。 老夫人紧紧攥着帕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不能垮,她若垮了,侯府就完了。 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她也要为儿孙们撑着。 陈姨娘草草吃了点东西,换了身衣裳又过来这边。 她劝老夫人休息片刻,老夫人不允。 如今只剩几个时辰便天亮了,阿远还未醒。 她哪有心思休息。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先前只是小雨,后来电闪雷鸣,渐成倾盆之势。 突然,外面来了客人。 柔嘉郡主带着一身水汽冲了进来,喘着气说道:“老夫人我有办法救林哥哥,快让林哥哥跟我去。” …… 林致远被人带走之后,白晓儿带着佳卉和紫苏,在侯府前转了一圈又一圈,守门的人就是不放她进去。 白晓儿此刻已经六神无主,以至于每从侯府出来一个人,不管是不是大夫,她都会上前询问:“林致远怎样了?他的病有没有好?” 那些人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就像看疯子一样。 白晓儿此刻双眸赤红,鬓发散乱,看起来确实也有几分不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消息的林沁宛赶来,瞧见白晓儿,试探着问:“你是白小姐?” 白晓儿见她能说得出自己的名字,急忙点头:“我是白晓儿,你快带我去见林致远,你让我见见他。” 林沁宛一脸难色:“白小姐抱歉,大哥如今生死未卜,老夫人没有心情见客。” 白晓儿急切地说道:“可我不是客人,我……我是林致远最宠爱的外室,他一定是想见我的。” 为了见林致远,她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林沁宛仍不肯放她进去。 “白小姐,这是老夫人的意思,我不能违背。” 林沁宛低声说了句抱歉,飞快地走了。 白晓儿想追上去,却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没抓住。 白晓儿怔怔站在门口,直到夜晚下起大雨,她也没有回去的打算。 紫苏和佳卉一人给她撑伞,一人提着灯笼,主仆三人衣裳已经湿透,站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 白晓儿最后又累又饿昏了过去,昏迷前,她仿佛听到一个男子在唤她。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悚然起身,转头看见汪如笙俊美的侧颜,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汪如笙。”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不复以前的清甜。 汪如笙起身,将一杯水递到她手里,皱眉道:“下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不要命了么?” 白晓儿神色黯然,低声道:“汪如笙,我该怎么办?他要是真的死了,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好害怕。” 白晓儿垂首,眼泪一颗颗地砸下。 汪如笙听着她细碎的哭泣,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浓。 他突然将茶盏摔在地上,用力扳过白晓儿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白晓儿,你就这这么下贱,为了个玩弄你的男人寻死觅活,你到底要不要脸?” 他的话极其恶毒,语气阴冷得像来自地狱,白晓儿瞪大眼睛,汪如笙眸色一暗,突然对着她柔软的唇吻下去。 她的唇软软的,甜甜的,滋味比他想象中还美好,汪如笙激动异常。 白晓儿拼命挣扎起来。 汪如笙伸臂锁住她乱挥的手,最后嘴里尝到甜腥才放开她。 “汪如笙你疯了!” 白晓儿满脸防备,看向他的眼神极其憎恶。 她抬手死命擦着自己的唇,像是嫌他脏。 汪如笙斯文的脸上一片阴霾:“嫌脏?白晓儿,以后你还要嫁给我,给我生儿育女,难道你还能将自己的孩儿掐死?” “你做梦!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白晓儿尖声说道。 汪如笙勾了勾唇,轻声道:“是么?” 白晓儿狐疑地盯着他。 他的表情太过笃定,仿佛知道许多自己不知晓的事。 白晓儿心头一跳,突然道:“汪如笙,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汪如笙笑得云淡风轻:“你觉得呢?” “是林致远。” 白晓儿突然激动起来:“林致远好好的怎会突然发病,是不是你和七皇子搞的鬼?” 汪如笙不答,白晓儿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七皇子因劫船的事恨透了林致远,害死自己家人不算,还要再害林致远,实在欺人太甚。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着汪如笙:“汪如笙,你是不是有办法救林致远?” 汪如笙深深地和她对视,良久道:“是。但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白晓儿闭了闭眼,轻声道:“我知道你想娶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嫁给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白晓儿沉默,没有反驳,这代表她已经选择妥协。 为了林致远,他的未婚妻还真是用心良苦,情愿嫁给自己厌恶的人,也要救他性命。 汪如笙心中堵得发慌。 “你可要想好,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否则我汪如笙一定会不择手段得到你。” 白晓儿表情平静无波,声音亦如一潭死水:“是,我明白。我嫁给你,你救林致远。” 汪如笙眯了眯狭长的眸子。 明明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 不过她终究是答应了。 等她嫁给他,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想到这里,汪如笙的心情又好起来。 他对白晓儿说道:“我娶你,也是为了保护你。跟着他,你没有未来。七皇子是将来的皇君主,林致远迟早会被他收拾。你如今救他,也只是让那天来得晚些而已。” 白晓儿咬唇,时至今日,她才隐约明白林致远身上的压力。 他不是不想娶她,而是不能娶她。 他孱弱无依,在强大的朱氏一族面前,他就像一根柔弱的野草。 想要他死的人实在太多。 没有强大的母族,又没有得力的姻亲,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她嫁给汪如笙,林致远娶柔嘉郡主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一百一七章醒来的林致远 雨还在下,外面夜色深重,白晓儿没有准备回家。 既然已经妥协,再坚持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意思。 况且她也清楚,汪如笙并不会将她怎样。 汪如笙临去前叫来婢女,叮嘱她好好伺候白小姐,自己则去了外面。 那婢女打来热水,给白晓儿净面,轻言细语的说道:“白小姐,我叫红菱,公子说从今日起我就是您的人。您有吩咐叫我便是。” 红菱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瞧着温柔可亲。 白晓儿问她:“红菱,跟我来的那两个姑娘怎样了?” 红菱恭敬地道:“佳卉姐姐和紫苏姐姐在外间睡下了。佳卉姐姐受风有些发烫,已经吃了药,恐怕得将养几天才能好。这几日小姐就使唤奴婢吧。” 白晓儿有些担心佳卉,想出去看看,红菱却跪下道:“小姐,如今夜深,两位姐姐已经睡了。小姐若想瞧佳卉姐姐,明儿一早再去吧。” 这话不过托词,红菱怕自己被过了病气,不好向汪如笙交代才是真。 她没有戳破,心中觉得这个丫鬟并没有表面那样单纯。 她说道:“如此也好。我也累了,明日再说吧。” 红菱忙熄了灯,守在一旁。 白晓儿惦记着林致远,一点困意也无。 汪如笙说只要半个时辰,他就能将药送到林致远手中,林致远得了药,便能化险为夷。 白晓儿并不知晓,这药是汪如笙亲自设计从林致远手中夺走的,否则她只会更恨汪如笙。 天还未明,汪如笙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拎着琉璃灯,披着披风的白晓儿。 她孤零零站在门口,橘色的灯火将她影子拉得很长。 她的表情隐藏在阴暗中,隔着雨帘,他瞧不真切。 可她看到自己,眸光却突然亮了起来,就像濒死的人,突然找到了生的希望。 “汪如笙。” 她冲进淅淅沥沥的雨里,急声问道:“药……药给他了没?他如何了?” 汪如笙道:“他没死。药已经送到他手中。” 汪如笙接过小厮递来的伞,撑开移到白晓儿头上。 白晓儿突然笑了:“这样就好。” 短短四字,平淡无奇,汪如笙却能听出里面暗藏的情绪。 汪如笙顿了顿,抬眸看她:“进去吧。你也得换身衣裳。” 白晓儿进到门里,汪如笙站在屋檐下看外面绵延不断的雨丝,思绪不断。 他方才没有骗她,亦没有说实话。 药是送到林致远手中不假,可他死里逃生却不是因为他的药,而是因为柔嘉郡主。 汪如笙面色阴沉。 白晓儿若知晓了,会不会反悔? 汪如笙想着,心中有些不踏实。 这时七皇子的一个谋士过来请他:“汪公子,殿下让你去一趟。” “是。” 汪如笙收了情绪,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淡笑,随他去了前厅。 前厅里,七皇子一身玄色暗纹衣袍,头束紫金冠,坐着把玩一串东珠珠链。 见汪如笙来了,他似笑非道:“这么快就来了,果然人到手了就不稀罕了。” 汪如笙没接话茬,上前恭敬行礼:“七殿下。” 七皇子转头嗤笑:“真没意思,不过一个女子,也值得你费这些心思,况她还是林致远用剩下的。阿笙,你玩玩也就得了,可别真把她娶回家。” “殿下。” 汪如笙突然跪下,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晓儿是我心爱之人,这辈子除了她,我谁都不娶。” 七皇子皱眉,道:“汪如笙,你知晓你在说什么吗?我已经托母妃帮你相看,母妃说,陈家和闵家都愿意将嫡女许配给你。你别犯糊涂。” 汪如笙抬头,神色异常坚定:“殿下和贵妃娘娘的厚爱我心领了,可我早已立下誓言,此生非晓儿不娶,还请殿下莫要为难。” “汪如笙!” 七皇子面色铁青。 这汪如笙也太不知好歹,亏自己将他当兄弟,为他细心谋划。 他竟如此色令智昏。 汪如笙却只是跪着,一言不发。 良久,七皇子轻哼,道:“罢了,随你去吧。不过你要娶一个残花败柳,你舅舅那关恐怕过不去。” 汪如笙笃定道:“晓儿不是残花败柳,林致远并没有染指她。这一点,我已经找嬷嬷察验过。” 七皇子微微意外。 林致远和白晓儿还在清风镇的时都在一间屋子里睡过,林致远显然是爱极了她。 这么久了,他却没碰她,这到底是为什么? 七皇子对待女人,向来怎么爽怎么来。 他尚未迎娶正妃,皇子府中的侍妾已有十几个。 他对此十分不解。 汪如笙道:“林致远是君子。” 七皇子冷笑,挑眉:“难道这就是你放过他的理由?” 若不是瞧在劫药和刺激林致远发病之事都是汪如笙一手谋划,他也不会大方到网开一面,任这个杀掉林致远的机会白白溜走。 汪如笙正色道:“殿下,朝中几派分歧渐生,局势越发动荡,林致远,如今不能死。” 林致远蓄势已久,必定不会消沉。 他是安佑棠的关门弟子,他一旦下水,就等于安佑棠和他身后的清流也加入这场战争。 几位皇子都大了,皇后没有嫡子,眼看着大夏就要迎来最新一轮的动荡。 浑水摸鱼的人多了,他们才更好行动。 七皇子知晓汪如笙说的有道理,便没有反驳。 汪如笙道:“殿下,你放心。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助您心愿达成。” 七皇子会心一笑,道:“罢了。你娶你的心上人吧,我不会再阻拦。你舅舅那边,我也会帮你说和。” 他说罢起身,临走时将手中把玩的那串价值连城的东珠串扔给汪如笙。 “拿着,算我给她的见面礼。” 汪如笙将东珠放入袖中,这才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颜郡王府中,昨夜还在昏睡的林致远已经醒了。 尽管他此刻身体虚弱,但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他感觉有些气闷,便让文九开了窗子,外面颜郡王和柔嘉郡主的对话就传进他耳朵里。 “柔嘉,瞧你干的好事?璃玉是我们颜折部落代代相传的宝贝,如今被你毁了,父王回来不打断你的腿。”颜郡王世子怒道。 柔嘉郡主咬牙道:“哼,什么破宝贝,用了这么些年早就要碎了,我警告你,休想将过错推到我身上。” 林致远听到这兄妹俩的对话,大致明白了自己缘何死里逃生。 他叫来文九,叮嘱了一番话,文九立刻走到院中,对颜郡王世子和柔嘉郡主道:“世子,郡主,少主醒了,想当面向你们道谢。” 柔嘉郡主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脸此刻立刻散发出惊喜的光芒,她欢快的道:“真的吗文九,林哥哥醒了?” 她扔下兄长,拎起裙摆,一阵风似地奔到林致远床前。 林致远果然已经起身,虽然依旧苍白,但精神却还好。 柔嘉松了一口气,嘴里埋怨道:“林哥哥,你不知道你都快把柔嘉吓死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柔嘉……柔嘉恐怕也活不成了。” “臭丫头胡说什么。” 募地传来一声暴喝,颜郡王世子面色铁青,瞪着自己的妹妹,恨不得一掌将她拍死。 这妮子也太不知羞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真得好好教训教训。 “世子,郡主,多谢你们。” 林致远对他们抱了抱拳。 颜郡王世子不想理这个毁了自家宝贝的罪魁祸首,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柔嘉郡主却甜甜的道:“林哥哥别和我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呕得颜郡王世子几欲吐血。 文九在一旁站着,绷着脸,憋得都快内伤。 爱慕自家主子的人多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姑娘。 林致远淡淡道:“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因林某的缘故,郡王府世代相传的宝贝损毁,还请郡王世子多加体谅,林某亦会尽最大努力弥补王府。” 听了这话,颜郡王的脸立刻黑了。 林致远不是傻子,妹妹的心思他应当清楚。 若不是为了成全妹妹的心思,他怎会任由她拿着祖传的宝贝胡闹。 如今他得了好处,却不想负责,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颜郡王世子越想越怒,顾不得妹妹在场,就上前扣住林致远的脖子。 文九大骇,想上前阻拦,却被另一人眼疾手快地占了先。 柔嘉郡主死命抱着颜郡王世子的手腕,厉声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林哥哥大病未愈你想害死他么?” 林致远突然面色一白,眼前一片眩晕。 柔嘉郡主注意到他痛苦的模样,立刻尖叫起来:“林哥哥你怎么样了?哥哥你还不放开。太医,快请太医来。” 如此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正在此时,威远侯林琰和老夫人林沁宛等人都来了,看到这一幕都吓了一跳。 老夫人快步走到床前,急声道:“不是方才阿远不是已经好了么?怎地又晕倒了?” 颜郡王世子沉着脸一言不发,柔嘉郡主在一旁哭泣。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给林致远诊脉,末了道:“老夫人,郡主,小侯爷体内余毒未清,因此才会昏倒。” 老夫人道:“方才阿远不是已经醒了么?怎会还有余毒?” 第一百一十八章男婚女嫁 老太医道:“毒性只是暂时被压制。若要彻底清除,不是那般容易。” 柔嘉郡主彻底傻眼:“方太医,我的璃玉明明能解百毒,怎么到林哥哥这里就行不通了?” “小侯爷是蛊毒,和一般的毒不同,必须杀掉体内的母蛊,毒才能解。”方太医道。 老妇人立刻问:“阿远这次可会有事?” 方太医道:“老夫人放心,性命暂且无忧。小侯爷如今身体虚弱,再过片刻就能醒来。” 众人这才这才松了一口气。 送走方太医,老夫人和威远侯便决定带林致远回侯府,再想其他法子。 柔嘉郡主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哥哥已经托人去苗疆寻访名医,林哥哥一定能好起来。”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和蔼地说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我知晓你为了阿远将家传的宝贝都拿了出来。你且放心,等阿远好了,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会让你吃亏。” 老夫人这番话说得再直白不过。 即便柔嘉郡主心思简单,也听出了话外之意。 她难得露出一丝娇羞:“老夫人,我……我,救林哥哥是我自己愿意的,并不需要什么交代。” 老夫人闻言更加满意。 柔嘉郡主虽然性子鲁莽骄纵,但胜在一片痴心。 这样看来,倒不失为阿远的良配。 老夫人褪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套在柔嘉郡主手上,才带着众人离去。 柔嘉郡主抚摸着腕上的镯子,望着林家人离开的方向,一脸恋恋不舍。 颜郡王世子见妹妹如此没出息,气闷不已。 回到侯府,太后派来的宫人也赶了来,身边带着两位太医。 那宫人细细地问了林致远的病情,又让太医给林致远诊脉,这才回宫复命。 晚间,宫里赏赐的各种药材源源不断送入侯府。 整个京城便知道林小侯爷又活过来了。 林致远下了床,坐在窗前,听文九和十一汇报探听来的信息,面色渐渐凝重。 “少主,陈姨娘那天让属下注意夫人和月小姐,说有丫鬟报信,亲耳听见二少爷和月小姐说少主活不过当晚。 后来属下跟着月小姐的马车,看见月小姐去了皇子府,几个时辰才出来,回来后又进了侯夫人的院子,似乎在商议什么事情……” 文九顿了顿,道:“这件事,和朱氏肯定脱不了干系。” 林致远面色冷冽,如寒霜笼罩。他说道:“你说的不错。朱氏、林沁月、七皇子还有汪如笙,这几个人你派人盯紧点,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我。” “是。” 文九应诺。 林致远又问:“三少何时回来?” 文九道:“在回来的路上,东西已经得手。” 宁致远沉默,文九垂首道:“少主,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林致远问道。 文九实在有些猜不透少主的心思。 少主醒来问了他许多事,就连柔嘉郡主也没漏掉,偏偏没提白晓儿一句。 他斟酌了一下,道:“少主昏迷的那日,白小姐在雨里等到大半夜,最后昏倒,被汪如笙接走了。” 林致远表情未变,文九又道:“白小姐那晚在汪如笙的宅子里,那里守卫森严,属下的人进不去,也不知道汪如笙他……” “不会。汪如笙不会害她。” 林致远打断文九的话,淡淡说道:“你去吧。” 文九临去时,回头问:“少主,白小姐那边要不要属下派人过去?我怕她……怕她吃亏。” 林致远的眉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低声道:“暂且不必。” 文九应诺,忙退了出去。 林致远静坐片刻,拿起案上玉匣,轻轻打开。 玉匣是寒冰玉制成,用来保存新鲜药材,可以三月不腐。 此刻玉匣里放着一株近乎透明的植物,冰凌一般美丽,世所罕见。 这便是炼制冷香丸的药引——天山雪芝。 雪芝先前被七皇子一党劫走,如今又回到他手中。 随着雪芝一起的还有一封信。 那封信是汪如笙所写,汪如笙在信中告诉他,雪芝是用晓儿换来的。 晓儿为了救他性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她即将嫁与汪如笙为妻。 林致远满脸阴鸷,顿时将信纸揉得粉碎。 白晓儿回了芜园,坊间恰好传来林家公子病情好转的消息。 有人说林家公子先前重病是损了阴德,阎王爷降罪。 因他是神医,救治病人功过相抵,阎王爷这才还他一条命来。 白晓儿听到这个说辞,未免觉得好笑,可心中石头到底是落下了。 几乎与此同时,宫里又传出来消息,说太后有意将柔嘉郡主许配给林致远。 于是众人又说林致远因祸得福,不仅病好了,还能当颜郡王府的女婿。 如此好事,也只有命格奇硬的林致远能遇上了。 晚间汪如笙来找白晓儿,将七皇子的赏赐送给白晓儿。 他对白晓儿道:“晓儿,我知晓你心中不甘,但形式迫人,往日那些便忘了吧。七皇子如今已经接受了你,你万不可再想寻仇之事。” 白晓儿攥着那串珠子,因用力过猛,指尖微微泛白。 片刻她抬头,面上一派平静:“我知晓了。你不必担心。” 汪如笙暗地里松了口气,道:“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将为林致远和颜郡王府的柔嘉郡主赐婚。 “我知道这件事,外面都传遍了。” 白晓儿面色淡淡的,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她静静看着汪如笙:“你放心,我既答应嫁给你。从今往后,林致远就和我没有关系。他要娶谁是他的事,你不用拿来试探我。” 汪如笙面色有些尴尬,忙道:“晓儿,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试探你。只是担心罢了。” 白晓儿点头:“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很好,你不用担心。” 她说得淡然,汪如笙却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十分在意的。 不过他并不打算拆穿她,她需要时间,慢慢接受,慢慢想通。 他不逼她。 汪如笙走了,白馨儿从廊下跑来,方才她躲在那里,什么都听着了。 “姐姐,林哥哥是不是要娶妻子了?”白馨儿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 白晓儿摸了摸她刚长出来的柔软的新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是呀。你林哥哥就要娶妻了。我们送什么礼好呢?” 白馨儿板着小脸道:“姐姐,我不喜欢林哥哥娶别人,林哥哥喜欢的明明是姐姐。我要去找林哥哥,问他为什么不要姐姐了。” 白晓儿没想她居然全都知道,面色立刻变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馨儿,往后不准再见林致远,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不仅你林哥哥要娶妻,姐姐也要嫁人,嫁给汪如笙。” 白馨儿吓了一跳:“姐姐,你不是不喜欢汪如笙吗?在清风的县的时候你就打算退亲。”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事情已经定下。以后汪公子就是你的姐夫,你见了他要客气些,馨儿知道么?” 白馨儿似懂非懂,脑子里一团浆糊。 不过几日功夫,她的姐夫人选就换了。 这转变实在太快,她的小脑袋有些难以接受。 等到吃过午饭,白馨儿去后院上课,白晓儿便坐上马车去了一品居。 这几日她不在,一品居有沈思齐顶着,倒也没什么问题。 沈思齐见到白晓儿,眸中闪过惊喜。 他将白晓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才道:“这几日生意不错,比前些天还好些,你先看看账本。” 白晓儿结果账本看了,沈思齐是按照她的记账方法写得阿拉伯数字,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 沈思齐这样精明的一人,那些事他肯定已经知晓了。 沈思齐见白晓儿面色晦暗,不免有些心疼。 他想了想,对白晓儿道:“晓儿,过去了的都过去了,再纠结也于事无补。人要朝前看,你还有一品居。” 他顿了顿,眸中突然迸发出亮光:“而且,你还有我。” 白晓儿心中一凛,轻轻咬唇。 沈思齐知道林致远要娶妻,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就有了机会。 不行,我不能再让他误会下去。这样会害了他。 有些事情,再不能瞒着了。 白晓儿抬眸,静静看着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沈大哥,我已经答应汪如笙,我会履行和他的婚约。” “晓儿。” 沈思齐眸中的亮光瞬间熄灭,只用了一瞬,他就明白了。 他苦笑,有些自嘲地说道:“我原本以为没有了林致远,我便有了机会,却忘了你和汪如笙的婚约。” 白晓儿笑容亦是苦涩,沈思齐涩声道:“晓儿,你甘心么?” 求而不得的痛苦,沈思齐十分清楚。因此他问她。 白晓儿摇头,轻声道:“甘不甘心又有什么关系。京城大,居不易,每个人都会因为现实而妥协。我也不能免俗。” 她歉疚地看着沈思齐:“沈大哥,你帮了我很多,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恐怕是没法还清了。京城是非多,你……你还是回去吧。你是家中长子,沈家亦离不开你。” 第一百一十九章我会不择手段杀了她 白晓儿的话很直白,沈思齐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笑了笑,道:“晓儿,我留在京城并非完全因为你。我是一品居的股东,为了一品居的生意,我此刻也不能离开。” 白晓儿心中微乱,看着他:“那你打算呆到何时?” 汪如笙昨日告诉她,京城的局势将迎来新一轮洗牌。 因她之故,沈思齐呆在这里,稍有不慎就会受到波及。 沈思齐道:“你放心,我是个生意人,那些世家不会将我怎样。况且你如今算是七皇子的人,瞧你的面子,我也不会有事。” 白晓儿知晓他此刻心意已决,便不好再劝。 沈思齐止住,二人又叫来何大厨,研究一品居的新菜品。 白晓儿脑子里少说也有上千款美食,他很快说了十来道菜品的做饭,何大厨仔细记下,去后厨试做新菜,沈思齐一同跟去。 白晓儿看着天色还早,便叫来掌柜,询问这几日一品居的经营情况。 突然,一阵女子的娇笑传来。 “林哥哥,你怎么连这一品居也没来过呀,如今京城人都爱来这里用膳。这里的点心做得好,老板也长得秀色可餐,我听说好多贵公子都动了心思,想将美人儿纳回家里去呢……” 白晓儿抬头,瞳孔倏然紧缩。 年轻的璧人联袂而来,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眸光。 竟是柔嘉郡主和林致远。 柔嘉郡主今日穿着华贵的明紫色衣裙,脸上画了精致的梅花妆,明媚鲜妍,光彩灼灼,一副天之骄女的派头,令人不敢逼视。 林致远一身月白衣袍,乌发用一根白玉簪束起,风姿卓绝,俊美冷峭,却在触及柔嘉郡主的眸光时,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柔嘉郡主嘴里和林致远说话,眼角余光在看到白晓儿后,故作惊讶:“呀,林哥哥,这可真是太巧了,白小姐居然也在这里呢。难道说,这一品居是白小姐的产业?” 柔嘉郡主的谎言实在太过拙劣,林致远自然明白她安的什么心。 不过他没有拆穿,在转头看见站在楼梯边的白晓儿时,他只淡淡点头道:“白小姐。” 白晓儿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心猛地刺痛起来。 柔嘉郡主见林致远对白晓儿态度冷淡,愈加得意,她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白晓儿。 白晓儿恍若未觉,握紧袖中的拳头,轻轻点了点头便走开。 她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这令柔嘉郡主一阵气闷。 “白小姐,相见不如偶遇,不如和我们一起用膳吧。你和林哥哥,想来很久没见面了吧。” “不必,二位用好便是。” 白晓儿神色冷淡地叫来掌柜:“孙掌柜,请带这两位贵客进二楼雅间,今日的费用就免了。” “是,白小姐。” 孙掌柜恭敬地上前,对柔嘉郡主和林致远做了个请的姿势。 “白晓儿你等下——” 柔嘉郡主心有不甘,咬着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林致远打断:“走吧,你不是想吃这里的东西么。” 柔嘉这才换了副笑脸,她亲昵地挽住林致远的胳膊,娇声道:“也对,我们先上去。省得看了某些人影响胃口。” 说罢得意地瞪白晓儿一眼,白晓儿一脸木然,目送他们上了二楼,走到柜台后坐下。 二楼雅间,柔嘉郡主点了一桌子菜,狐疑地看着林致远:“林哥哥,白小姐一介孤女,又出生乡野,她哪来这么多钱开酒楼,不会是你给的吧?” 林致远道:“这是她的产业,与我无关。” 柔嘉郡主急切地说道:“她先前是你的外室,怎会与你无关?这明明是侯府的产业,我要你将酒楼收回,否则我就让哥哥抄了这里。” 林致远眸色瞬间变冷,盯着她道:“柔嘉,不要无理取闹,我的耐性是有限度的。” “而且,白小姐也不是我的外室,之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但你如果执意想我接她回府,我亦不会介意。” “林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柔嘉郡主满脸委屈,却不敢再说。 心里决定回去将这件事告诉老夫人。 一品居是林哥哥的产业,只能是侯府未来的女主人的。 她白晓儿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配做这里的老板。 楼下何大厨将新菜做了出来,沈思齐忙令何大厨的徒弟请白晓儿。 白晓儿走进后厨,看见一桌子刚做好的菜,勉强笑了笑:“何师傅辛苦了。” 何师傅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白小姐心思奇巧,想出这样的菜品来。” 几人坐下试了菜,都觉得不错,又叫来孙掌柜和几个管事的头头,十几个人尝过之后,选出最好的八道,如此就算定下。 走出后厨,白晓儿打算回芜园。 楼上有那两个人在,她一刻也不想多呆。 沈思齐早看出她的魂不守舍,担心的问:“晓儿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白晓儿压低声音道:“柔嘉郡主和林致远在二楼雅间,我先走了。” 沈思齐默然:“这里有我,你先去吧。” 白晓儿还未上马车,孙掌柜急匆匆地跑来,叫住她:“白小姐,方才那位颜小姐有急事找您。” 白晓儿推开雅间的门,柔嘉郡主托腮看着她,嘴边浮起一丝笑意。 白晓儿见只她一人,林致远不在,暗地里舒了一口气。 “白小姐,过来坐呀。” 柔嘉郡主冲她招手,语气倒是十分和善。 白晓儿微微蹙眉,上前道:“郡主找我所为何事?” 柔嘉郡主慢悠悠地说道:“你也知晓我是郡主,本郡主没事难道就不能找你?” 白晓儿面无表情道:“既然郡主没有其他吩咐,我先走了。” 柔嘉郡主猛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冷得像来自黄泉:“白晓儿我警告你,太后的赐婚旨意今儿一早就下了。从今往后,林哥哥是我一个人的,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你都休想进侯府的门,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的难看。” 白晓儿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道:“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无关。这种话,郡主该去和林公子说。” 柔嘉郡主顿时怒了,握着白晓儿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白晓儿腕间顿时传来剧痛。 “别给脸不要脸,本郡主叫你来是看得起你。像你这种下贱的狐狸精,也只配给男人玩玩。” 白晓儿忍着疼痛,冷笑道:“郡主说的有理,但就怕你的林哥哥自降身份,放着金枝玉叶不要,偏喜欢我这种下贱的狐狸精呢。” “啪!” 白晓儿面上一痛,白嫩的脸上顿时现出一个红色的巴掌印。 柔嘉郡主收回手,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白晓儿别以为我不敢动你?惹恼了我,你的妹妹会比你的父母姐姐死的更加难看。” “啪!” 白晓儿反手朝她脸上掴去,柔嘉郡主左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她气得发疯,当下拔剑朝白晓儿猛刺过去。 白晓儿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已经吓傻,眼看长剑就要抵达她的前胸,将她纤薄的身子刺穿。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抱起白晓儿转了个圈,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剑。 而那人的胳膊却从剑锋擦过,血立刻流了出来,染红了半副衣袖。 “晓儿,你没事吧?” 林致远看着白晓儿,眸中满是关切。 他若是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白晓儿推开他,防备地后退一步,一言未发。 感受到她的抗拒,林致远心中一窒,面色迅速黯淡下来,柔嘉郡主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起:“林哥哥你流了好多血,你要不要紧啊?我去给你请太医。” 林致远转头去看柔嘉郡主,态度明显有些不悦。 “郡主,我若晚来一步,你可想过后果。” 柔嘉郡主委屈道:“林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欺负我,还打了我一耳光,我气急了才……才……” 林致远眸光掠过她的脸,那里果然有一个巴掌印。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看了角落里低眉敛目的白晓儿一眼,转身出去。 柔嘉郡主此刻哪顾得上晓儿,立刻跟了上去。 孙掌柜在外面看到,惊得目瞪口呆,等白晓儿从雅间出来,才急切地问道:“白小姐,那位贵人在我们酒楼受伤,会不会……会不会有事?” 孙掌柜一脸惊惧。 他方才在外面听到柔嘉自称郡主,这二位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 这时沈思齐走过来道:“孙掌柜你先下去。” 孙掌柜惊觉失言,告罪离去。 沈思齐看到了白晓儿脸上的巴掌印,心疼地皱起眉:“疼吗?” “不疼。” 白晓儿摇头,道:“我刚才也打了她一耳光,并不算吃亏。” 沈思齐道:“晓儿,你方才冲动了。” 他方才也在外面,自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只是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林致远就冲了进去。 若林致远晚了一步,白晓儿性命今日就交代了。而郡主之尊的颜柔嘉,也不会受到实质性的责罚。 这便是大夏的律法。 皇族士族为尊,庶民为贱。 白晓儿冷声道:“沈大哥,她拿馨儿的性命威胁我。我只有馨儿一个妹妹,她若敢伤她,不管她是郡主还是公主,我都会不择手段杀了她。” 第一百二十章在我心里晓儿一直都是最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白晓儿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沈思齐从中看到了凛冽的杀意。 他看着她,略带担忧:“晓儿,你莫要冲动……” 白晓儿微微一笑,低声道:“沈大哥不用担心,我不会的。” 她说完,起身向他告辞。 今日遇到林致远和柔嘉郡主,她心情不好,想早些回去。 沈思齐送她上马车,直至马车远去,再瞧不见,才拢了拢衣袖,转身进了一品居。 夜幕降临,白晓儿在灯下记账。 烛火摇曳,橘色的火光跳跃在她瓷白的肌肤上,氤氲出暗色的光影,显得格外魅惑,同时又有些阴郁。 门“吱呀”一声开了,白晓儿以为是佳卉送甜汤过来,眼睛并未离开账本,轻声道:“东西放桌上便可,你先去休息吧。” 半晌,没有听到佳卉的回答,白晓儿抬首,却看到那个俊美冷峭的白衣少年。 她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咬唇怔了半晌,终是垂下睫毛,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绪。 然而泛白的指节却出卖了她。 她此刻情绪激动,莫名地想哭。 “晓儿。” 他柔声唤她,还和以前一样。 白晓儿心中酸涩异常。她知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致远……” 她起身,嗓子有些发紧,凝眸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来?” “晓儿,我想你了。” 他上前,突然抱住她,将下巴枕在她秀发之中,呼吸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 白晓儿乖顺地被他抱在怀里,梦呓一般地说道:“林致远,你知道这几日我有多痛苦吗?我眼睁睁看着你倒下,看着你被你的家人抬走,最后却连见你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知晓你是死是活,那些大夫不肯说,你的妹妹也不肯告诉我,这样的过程,对我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 最后我甚至想,如果你死了,我就有了理由随你一起去,我不报仇了,馨儿我也不管了。但你偏偏活了下来。” “林致远。” 白晓儿哽咽地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几近崩溃。 “想到你要娶别人,我就觉得不如死了的好。这对我而言太痛苦了……我受不住,林致远,你干脆给我一剑吧。” 林致远眸色深沉,他将她搂得紧紧的,心疼的几乎要窒息。 “晓儿。” 他声音亦是嘶哑:“你怎能这样想?你若不在了,我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从来不知,自己会给她带来这样深重的痛苦。 或许他本就不该带她来京城。 “晓儿,对不起。” 林致远满心歉疚,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白晓儿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力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林致远,你喜欢我吗?” 林致远看着她,眸中柔情几乎将她溺毙:“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我怎会不喜欢你。” 白晓儿唇角微微扬起,笑靥如花:“既如此,你愿意娶我么?” 林致远,你愿意娶我么? 空气一滞,林致远突然沉默下来。 白晓儿募地冷笑,盯着他紧抿着的精致的薄唇,一字一顿道:“林致远你且记住,我们之间,从今往后,就是陌路。” 她面上还挂着泪,眸色却变得冰冷,声音更是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刚才的脆弱和无助都是幻觉。 “林致远,你要娶柔嘉郡主,我亦要嫁给汪如笙。你我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她说完,步履坚定地走到门口,指着门外道:“林公子,芜园如今是我的产业,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林致远深深看着她,轻声道:“晓儿,你我之间定要这样么?” 白晓儿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道:“林公子觉得该是哪样?” 林致远皱起好看的眉:“晓儿,你明知道我此生只爱你一人。” 白晓儿吸了口气,道:“林致远,对我而言,名分和爱情一样重要。你不能给我名分,就不要玷污我的爱情。这样太过无耻,你知道么?” 白晓儿说完,转过身去,良久,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晓儿咬唇,终是没有回头。 她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腰将她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出去,没有他,她依旧能活得很好。 翌日,白晓儿早早地起来,用泡了玫瑰花瓣的羊奶净面,又细细地修了眉毛,画了个淡雅的梨花妆。 镜中的少女明眸雪肤,乌发如瀑,稚美中带着一丝清纯,比最精美的瓷娃娃还要漂亮。 佳卉见了,连连赞叹:“小姐真是太美了,这一打扮,简直比宫里的仙女还好看。” 白晓儿笑了:“你又没见过仙女,怎么知道我比她好看。” 佳卉吐了吐舌头,打开箱子,将白晓儿前些日子新做的八套衣裳一股脑全拿了出来。 白晓儿是个极爱美的。 自有了钱,每一季她都会做很多衣裳,也会打一些首饰头面。 就连佳卉和紫苏,平日的新衣裳新首饰也从未少过。 “小姐瞧瞧,今日穿哪套最好?” 白晓儿略一思索,指着红色的那套:“就穿这个吧。” 佳卉十分高兴,忙服侍白晓儿穿上。 白晓儿平日喜欢碧色、淡青、鹅黄这样素淡的颜色,从不穿这样艳色的衣裳。 今日倒是转了性了。 等穿戴完毕,戴上首饰,白晓儿看着镜中陌生的美人,有几分怔忡。 佳卉笑眯眯地取下纱笠递来:“小姐出门最好戴上,否则求亲的公子只怕会踏破咱们芜园的门槛。” 白晓儿摇头:“不必麻烦,我坐马车出去。” 佳卉吐了吐舌头,赶紧跟上,主仆二人坐上马车,去了汪如笙的宅子。 今日是七皇子未婚妻尹冰卿的生辰,尹冰卿是礼部侍郎尹之芳的嫡长女,这是她出嫁前的最后一场生辰宴,为此办得十分隆重,京城的贵人们大半都受到邀请。 汪如笙是七皇子的密友兼心腹,如今又是官身,自然在受邀之列。 白晓儿作为他的未婚妻,又受七皇子相邀,自然也是要去的。 马车在汪宅前停下,白晓儿牵着裙摆,被佳卉扶着下车。 汪如笙站在一辆奢华宽敞的马车前,看到白晓儿的时候,眸光突然亮了。 以前她不爱妆扮,今日看到盛装的她,才知晓她有多美。 白晓儿被他看的有些局促,牵了牵裙摆。 “晓儿,你今日真是好看。”汪如笙真心说道。 白晓儿听到这样的赞美,脸色微赧。 汪如笙笑了笑:“晓儿,你乘我的车,有些事情须得提前告知你。” “好。” 白晓儿没有拒绝,坐上了他那辆马车。 一路上,汪如笙告诉她生辰宴上的注意事项,并将京城各方势力细细说与她听,末了,拿出一本人物画册给她观看。 白晓儿翻开,里面都是各世家的太太小姐的画像。这些画不仅画得栩栩如生,上面还标注了各人的名讳年纪。 白晓儿不由感叹汪如笙的细心。他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只一会,她便翻看了两遍,将画册合上还给他:“汪如笙,多谢你。” 汪如笙道:“晓儿真聪明,这么快就记住了。” 白晓儿摇头:“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家馨儿才是真的聪明。不管什么东西,只需一眼她就能记牢。和她相比,我这个姐姐实在差得远了。” 汪如笙笑了:“晓儿不需要和别人比,在我心中晓儿一直都是最好的。” 白晓儿默然,她不知如何接话,便撩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汪如笙也不生气。 他也在看风景。 他的风景是她。 到达侍郎府的时候,宾客已经来了大半。 守卫看到马车上的徽记,直接放他们进了院子,并没有让她们在门口下车。 佳卉和汪如笙的随侍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在门口下了马车,抱着包袱和高高的礼盒,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因宾客太多,佳卉一不留神被身后的人撞到,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跑了几步,没想到冲撞了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女。 那贵女的马车被人拦下,和丫鬟婆子一起步行进来,心中本就有火,当下便揪着佳卉不放,定要惩治佳卉。 佳卉跪在地上,往来的都是人。 那些轻蔑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心中害怕极了。 那贵女的奶妈上来便是一个嘴巴子,打得佳卉发髻散了半边。 “大胆贱婢,你可知我们小姐是谁?说出来不怕吓坏了你,我们小姐是正三品轻骑都尉黄蔚然黄大人的胞妹,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我们家小姐。说,是不是你主子教唆的?” 黄家下人见佳卉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断定她的主子身份不高,便反复逼问白晓儿的名字。 佳卉咬着牙,将脑子埋进领子里,任由她们打骂,就是不肯说出白晓儿来。 她绝不能给小姐惹麻烦。 死也不能。 那黄小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丫头还是不松口,便觉得落了颜面。 她扬起下巴,眸光阴狠地看着她:“死丫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从实招来我就将你扔池塘里喂鱼。像你这样的贱婢顶多值十两银子,本小姐有的是银子,不在乎这点。” 第一百二十一章你能和汪如笙比么 黄小姐虽跋扈,但不是傻子。 这里是殷府,她自然不会做得太过。 佳卉被黄家的下人拖到殷府门外的那条暗巷中,婆子粗粝的大手狠狠捏着佳卉的下巴,尖利的银簪对准她的眼睛,闪着冰冷的光。 佳卉拼命挣扎,却因为两个丫鬟死死压着她,动弹不得。 黄小姐的奶妈胡妈妈说道:“最后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佳卉惊恐地摇头,黄小姐在一旁不耐烦了:“胡妈妈,还不快些。收拾了这贱婢我们好进去,宴会快开始了。” “是,小姐。” 胡妈妈点头哈腰,转头狞笑着举高簪子。 佳卉呜咽着,害怕得不敢睁眼。 只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只听得一声惨叫,胡妈妈的身子像破麻袋一样飞起,狠狠摔在墙上。 一个皮肤异常白皙的黑衣少年拍了拍手,转头看见吓傻了的佳卉,眉一皱,又上前在胡妈妈身上补了两脚。 这黑衣少年正是文九。 胡妈妈疼得尖叫:“救命,小姐快救我,有刺客有刺客呀。” 黄小姐吓了一跳,忙对身后的家丁吼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死的,还不将贼人拿下?” 黄家是武官,家丁都是佩剑的,当下抽剑将文九团团围住。 文九冷笑,衣袖一挥,一把钢珠带着劲风,仙女散花般向四周袭去,黄家的家丁长剑脱手,一个个倒地哀嚎。 文九的钢珠正好击中他们的关节。 黄小姐知道自己踢到铁板,吓得脸都白了。 “你……你究竟谁?为何多管闲事?”她颤着声音问。 文九冷冷睨她一眼,面含煞气地道:“滚。” 黄小姐打了个冷战,立刻带着下人跑了。 文九向着梨花带雨的少女伸出手来:“吓傻了吧。” “哦。” 佳卉回神,刚准备起身,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小声道:“呀,文九,我……我好像扭了脚,怎么办呀?” “笨死了。” 文九扶起她,她说道:“谢谢,不然我今天可能就会变成瞎子了。” 文九白她一眼:“谁让你这么笨,她们问什么,你告诉她们便是。你主子心眼比你多,她能应付。” 佳卉摇头,一脸认真道:“小姐如今不比往日,她和林公子……总之,我不能拖累小姐的。” 真是个傻姑娘。 文九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想。 走了几步,佳卉突然蹙眉,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文九便知晓她脚疼。 他一把抱起她,不顾她的强烈反对,一路将她抱到马车旁。 佳卉从他怀中抬头,看见林致远负手站在那里盯着他们,小脸顿时红透了。 文九放下她,温言道:“你不方便走路,先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你家小姐。” 佳卉红着脸,声音软糯地道:“文九,多谢你。” 少年粲然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佳卉这才发现,他其实生得特别好看。 只是他皮肤太过苍白,平时又总和他主子一样冷着脸,就显得有些阴沉。 这样一笑,倒是个极俊美的少年。 文九去了,林致远却还在这里,佳卉有些奇怪,忍不住问:“生辰宴要开始了,您怎么不进去?” 林致远顿了顿,突然道:“她还好么?” 佳卉一怔,才知晓他是在问小姐。 她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便老实地答道:“小姐她很好,今日起得很早,还特地画了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参加殷小姐的生辰宴。” 林致远神色顿时变得阴郁,佳卉心中“咯噔”一下。 她真是死脑筋,小姐今天是和汪公子一同来的。 她在林公子面前说这个,不是找不痛快么? 佳卉面上讪讪的,再也不敢随意开口,好在文九很快便回来。 “你见到我们小姐了?”她着急地问。 文九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林致远那边飘去。 “见到了。你家小姐一时走不开,托我照顾你,她那边有人伺候,你安心歇着吧。” 文九安顿好佳卉,和林致远一起进了殷府。 柔嘉郡主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 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色衣裙,头上戴着华贵的七宝璎珞冠。 红裙似火,衬得她明媚的容颜更加娇艳。 冠上莹润的珍珠珠链垂在肩头,她的脸颊散发着莹白的光芒,几乎同珍珠同色。 可惜林致远对柔嘉郡主的美毫无所觉,他眸光如水从她身上滑过,一刻也没有多加停留。 柔嘉郡主却没有气馁,她扬着下巴,和林致远并肩走着,一路娇笑不断,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那些贵女看着她华丽的妆扮,有艳羡有嫉妒,那些世家公子则是惊艳不已。 柔嘉郡主如此绝色,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确实担得起。 柔嘉郡主像只美丽的孔雀,得意极了。只是在进到花厅的那一刻,她面上的笑容却破碎了。 她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而且那个人,此刻还和她穿着一样的红衣裳。 “呀,柔嘉郡主居然和白小姐穿一样颜色的衣裳。”有人小声道。 “是呢。你觉得谁比较美?” “都美,不过我觉得白小姐脸蛋比柔嘉郡主白,眼睛也更大些……” 柔嘉郡主当即脸色铁青,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白晓儿突然起身,对身边的一位年长的贵妇人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开花厅。 她不想与柔嘉郡主起冲突,更不愿面对林致远。 他们来,她便走。 这是一种退让。 柔嘉郡主却不这样认为。 她觉得白晓儿是在挑衅,不给她行礼便走,是没将郡王府放在眼里。 林致远突然唤道:“柔嘉。” 柔嘉郡主转头,林致远道:“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先坐下。” 柔嘉郡主又笑了起来,脸蛋红扑扑的,娇声道:“林哥哥,那我们去这边坐。” 见柔嘉郡主过来,几位贵女忙挪了位置。 二人落座,柔嘉郡主见厅中不少贵女含情脉脉地盯着林致远这边,心中又有些不悦,她向林致远撒娇:“林哥哥,我想吃榛子,你给我剥。” 林致远看了文九一眼,文九忙剥了一颗榛子递来。 柔嘉郡主恼了,一把拍掉他手中的榛子:“我不吃别人剥的,我只要林哥哥亲手剥的。” 林致远看她一眼,突然起身道:“柔嘉,我还有些事。先失陪了。” 柔嘉来尚未反应过来,林致远已经向外面走去。 柔嘉郡主没想林致远会当众落她面子,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冲出去找他理论,却被安佑棠的夫人叫住。 “柔嘉,好久没见你了。好孩子,快过来陪我坐坐。” 安家如今势头正劲,安夫人又是林致远的师母,柔嘉郡主瞧在林致远的份上,不敢不给面子,只得悻悻地过去。 安夫人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十分亲热。 柔嘉郡主脸色这才好看些。可她一颗心到底随着林致远飞了出去,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安夫人心中叹气,只盼林致远将要说的话快些说完。 这里人多嘴杂,若被人瞧见,定会生出事来。 …… 白晓儿离开花厅,漫无目的地走在园子里。 园中种满了各色蔷薇,如今又是八月,微风一送,暖暖甜甜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她对着这一片鲜花似锦,心里却有些烦躁。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汪如笙将她引荐给殷小姐,殷小姐对她亦是十分客气。 那些世家贵女原本瞧不起她。 但在知晓她是一品居的幕后老板后,对她的态度便有些转变。 这些贵女大多爱吃一品居的点心,白晓儿于是顺水推舟,送给每位夫人小姐一张一品居的“会员卡”。 有了会员卡,以后在一品居用膳便可打折,定期还有新品相赠。 一品居菜价昂贵,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白晓儿大方,夫人小姐们便很满意。 她自然也收获了不少善意。 可没想到,林致远和柔嘉郡主会突然出现。 想到自己的落荒而逃,她心中隐隐后悔。 那些人又不知道自己和林致远的纠葛,她实在没有必要如此。 这时,不远处传来丝竹声,宴席开始了。 七皇子和汪如笙此刻应该也在花厅。 白晓儿打算回花厅,毕竟自己这样有些失礼,却在转身之际撞进一个熟悉不过的怀抱。 她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冷冷地看着那个人:“林致远,放开,这里是殷家。”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冷漠,林致远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沉默一阵,终究放开她:“晓儿,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白晓儿往后退了一步,站定:“你说吧。我听着。” “晓儿,不要嫁给汪如笙。”他说道。 白晓儿眸光在他面上一转,轻声道:“林公子追到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林致远道:“晓儿,别闹性子了。你不了解汪如笙,他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白晓儿冷冷别过脸:“汪如笙与我自幼定亲,我嫁给他亦是名正言顺。” 林致远扳过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不要嫁给他。你要的,我都能给你。” 白晓儿募地冷笑起来,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林致远,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能和汪如笙比么?” 她绯红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他能给我正妻的名分。林致远,你能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柔嘉郡主杀人 林致远眸光闪烁,最后什么也没说。 白晓儿面色渐冷,转身之际,突然被拦腰搂住。 “林致远你……”白晓儿大怒。 林致远一手捂着她的唇,一手搂着她的腰,快速闪入旁边假山的凹洞处。 白晓儿只觉得眼前一暗,林致远的唇已经带着温热贴在她的耳畔,她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的声音极低:“别出声,有人过来了。” 白晓儿吓了一跳,忙点头,林致远放开手,她小声问道:“是谁?方才没有看见我们吧?” “没有。” 林致远侧耳倾听,道:“他们已经过来了。” 话音刚落,白晓儿便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伴着男子的调笑和女子的娇嗔。 “心肝,快让我瞧瞧,这阵子都没沾你的身,真真想死我了。” “你休想哄我,听大哥说你又纳了两房娇滴滴的美人。我劝你趁早离了我,找你的小美人去。”女子佯怒。 “眉儿,我的心都在你身上,那些都是暖床的玩意儿,你不喜欢,我今儿回去就将她们打发配了小厮。” 男子边说边脱起女子的衣裳,白晓儿听到衣物落地的声音。 “想得倒美,配了小厮横竖都在你园子里,你若真想我高兴,就将……啊,将她们卖到馆子……里去……” 女子声音颤抖起来,带着一丝兴奋,男子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你乖乖地让我疼……” 男子低喘一声,接着传来女子压抑的尖叫,带着长长的颤音,妩媚至极。 二人显然已经入港。 女子被抵在假山背面的石壁上,身子随着男子的撞击剧烈摇晃,山洞里林致远和白晓儿清晰地感到了那股震动。 洞内空气一下子热起来,白晓儿小脸瞬间红透。 他和林致远如今被这对颠鸾倒凤的野鸳鸯困在这儿。不仅不能走,还要听他们“办事”。 简直荒谬。 白晓儿咬唇,林致远的呼吸带着清冽药香喷在她耳边,她耳朵烫得厉害,忍不住道:“别靠着我林致远,你……你挤到我了。” 她脸蛋红红的,表情羞恼,看起来很是可爱,林致远怎舍得就这样放开她。 他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突然旋身和她调转了位置,改由他背靠石壁,她则被抱在怀里,二人身子紧紧贴在一处。 “晓儿,我若不靠着你,我们就会被旁人发现。这里实在太窄了。”他低笑。 “你……” 白晓儿气闷不已,瞪他一眼,转头向外面看去,随即发现他说的没错。 这个容身之处实在太浅,若不是外面垂着茂密的紫藤花藤,他们定会被人发现。 声响愈加激烈,外面那对鸳鸯战到酣处,淫声浪语不绝于耳。 白晓儿尴尬极了,抬头发现林致远正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克制和隐忍,还有燃烧的火焰。 那张俊美的脸渐渐逼近,眼看鼻尖就要抵着她的,她心中警铃大作,忙唤他:“林致远。” “嗯?”他声音慵懒,带着点儿鼻音。 白晓儿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问:“林致远,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林致远鼻尖擦过她柔嫩的脸颊,一阵酥酥麻麻:“总归是殷府的人,否则他们不敢在此行苟且之事。” 白晓儿忙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经白晓儿这么一打岔,方才的那点旖旎瞬间不见了。 林致远眯起眸子,显然有些不悦。 白晓儿低头不理他,外面突然传来女子惊慌的叫声:“呀,逸哥哥,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那叫做“逸哥哥”的男子显然也急了,拉起女子,衣裳顾不得穿好就跑了。 白晓儿想出去看个究竟,被林致远制止。 果然这时又有人过来,却是柔嘉郡主:“玲珑,人怎么不见了?” 柔嘉郡主是练武之人,耳聪目明,方才隔得老远就听到动静。 玲珑是她的贴身侍女,从小被当作死士训练的,她上前仔细查验一番,从地上拾起一条红色的汗巾,道:“郡主,这是方才落下的。” 柔嘉郡主看到那鲜红的汗巾,顿时脸色大变。 她如果没记错,方才白晓儿穿的就是红色的衣裳。 若果这是她的东西,那另外一个人,肯定就是林致远了。 林致远瞒得过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他方才分明是追着白晓儿那狐狸精出去的。 柔嘉郡主气得生烟,恶狠狠地道:“玲珑,我们去找南安太妃,今日我定要揭穿小贱人的真面目。” 待到柔嘉郡主主仆走远,林致远和白晓儿才从山洞出来。 白晓儿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蹙眉:“柔嘉郡主方才说的是我?” 林致远点头:“她可能将那对狗男女当成我们了。” 白晓儿瞠目结舌。 她只是听了个壁角,就生出这么多事来。 林致远简直天生就是来克她的,他们是不是八字犯冲? 她咬牙转身便走。 林致远站在原地未动。 等白晓儿到了花厅,已经酒过三巡,汪如笙的小厮红药正在门口张望。 看到白晓儿,他立刻露出笑脸。 “白小姐,公子等你许久了。” 白晓儿随红药进去,汪如笙见她来了,立刻起身。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正准备派人去找你。”他温言说道。 他今日穿着淡青色绣竹纹丝绸长袍,腰间系着块明玉,愈加显得唇红齿白,俊美斯文,十分引人注目。 白晓儿对他笑了笑:“这里景致很好,我便多逛了一会儿。” 她说着,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 这样热闹的场合,柔嘉郡主居然不在,她会不会是急促找林致远去了。 汪如笙问道:“晓儿可是在找人?安夫人就在那里,要不你过去坐。” 白晓儿摇头:“不必,我就坐这里。” 大夏男女之防并不像其他朝代那般严苛,特别是士族男女,订了亲便可以经常往来。 有下人拿来碗筷,她便在汪如笙身旁坐下。 或是因为白晓儿身份低微,又或是她中途进来,当下不少人都向她看来。 汪如笙给她夹菜,她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 出来一早上她还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子的确有些饿了。 众人见她神态自若,丝毫不见拘谨,不由有些感叹。 有贵女看见白晓儿鬓边硕大的南海珍珠,忍不住一阵嫉妒:“这白小姐还真是有钱,这么大的珍珠,恐怕得百两银子一颗吧。” 另一人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白小姐家资丰厚,今天她一出手便包下整个席面的糕点。十几担糕点,少说也值几千两银子。否则以汪大人的才情,如何会娶这样的孤女,还不是因为她有钱。” 这位贵女成功地将话题引到白晓儿的婚事上来,当下又有人议论起来,毕竟女人总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白晓儿恍若未闻,自顾自地吃菜,汪如笙却十分不悦。 他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先前议论白晓儿的两位贵女面前,说道:“我敬二位小姐,先干为敬。” 汪如笙仰头将酒干了,两位贵女见他风姿出众,又如此诚心,忍不住羞红了脸。 其中一人端起酒杯道:“汪大人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不必多礼。” 汪如笙正色道:“这位小姐,这杯酒是替我的未婚妻子喝的。还请两位不要背后议论他人,谨言慎行方是世家女子风范。” 那贵女听了这话,顿时从云端跌落地上,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显然没料到汪如笙会如此。 白晓儿也有些吃惊。 汪如笙向来谨慎,今日如此为自己出头,他难道就不怕得罪了人。 汪如笙看出她的想法,对她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定然会护着你。你放心,不会有事。” 白晓儿“哦”了一声,放下筷子。顿时没了胃口。 宴席接近尾声,众人起身给殷小姐敬酒,七皇子自然陪在殷小姐身侧。 殷小姐生得很美,浑身透着世族贵女的风范,一身淡金色的湘绣衣裙将她衬托得犹如神仙妃子。 殷小姐和七皇子一同举杯,众人也举杯相和。 白晓儿垂首,隐藏在人群中,握在袖中的手攥得死紧。 看见七皇子,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场大火,想起她的父母和姐姐,滔天的恨意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七皇子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她,带着审视和猜度。 汪如笙低声提醒:“晓儿,莫要失态。” 白晓儿深吸一口气,抬头已是笑靥如花。 可让她奇怪的是,直至散席,林致远和柔嘉郡主也没有出现,实在有些失礼。 想起柔嘉郡主走前放的狠话,白晓儿忍不住怀疑,林致远和柔嘉郡主没来,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毕竟柔嘉郡主误会了她和林致远,以柔嘉郡主的性子,说不定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带着疑问,她和汪如笙一起上了马车,院中突然传来小丫鬟惊慌的叫声:“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楚姨娘在花园里被人杀了。” “你说什么?” 殷小姐不敢置信。楚姨娘是父亲新纳的第八房小妾,十分受宠,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她。 小丫鬟哭道:“是柔嘉郡主……郡主拿剑刺了楚姨娘,血流了一地,姨娘当下便没气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谁是凶手? 楚姨娘是殷大人的宠妾,貌美娇俏,性子泼辣,就连殷夫人也要让她几分。 她死在自己的生辰宴上,无疑会带来很多麻烦。 殷小姐沉声吩咐丫鬟切莫走漏风声,又上前对七皇子道:“如今府中有事,殿下先回去吧。” 七皇子想了想,说道:“如今你这里出了命案,又与柔嘉郡主有关。我作为协管宗人府的皇子,自不能坐视不理。” 殷小姐说道:“多谢殿下。” 七皇子留下,七皇子心腹的汪如笙自然也留下。 这件事既是柔嘉郡主做的,肯定会牵扯到林致远。 白晓儿想到这里,也跟着留下。 汪如笙和七皇子随殷小姐去了前厅,白晓儿被人请到花厅等着。 白晓儿突然想起佳卉,她今日伤了脚,也不知现在如何了,她问殷家的丫鬟:“麻烦这位姐姐帮我去门口的茶水房瞧瞧,我的丫鬟佳卉伤了脚,一直待在那里。” “白小姐稍坐片刻。” 那丫鬟应了,立刻出去问。 过了一会,丫鬟回来道:“白小姐,茶水房的嬷嬷说佳卉姐姐早些时往园子里去了,这会子兴许还在呢。” 白晓儿想起她下午去过的园子,九曲回廊,假山花圃极多,不熟悉的人进去很容易迷路。 佳卉又有点迷糊,此时此刻,她说不定正急得哭鼻子呢。 白晓儿便又央丫鬟着人去找。 丫鬟应了,自去安排,只是许久不见人回。 白晓儿攥着帕子,突然有些担心。 这时,殷小姐突然过来,白晓儿起身。 殷小姐面色凝重地看着她:“白小姐,还请随我去趟前厅。” “殷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白晓儿稳住心神,不露痕迹地问。心中却想,柔嘉郡主会不会将自己和林致远的关系揭了出来,因此他们才找她。 殷小姐道:“去了就知晓了。” 白晓儿和殷小姐来到前厅。 天还未黑,厅内就燃了八根儿臂粗的蜡烛,强烈的火光令白晓儿眼睛一阵不适。 她眨了眨眼,抬眸去看,厅内已然站满了人。 仅殷家的主子便到了十几位,七皇子、汪如笙和“杀人嫌犯”柔嘉郡主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见林致远。 众人看见白晓儿,眸光纷纷落在她身上。 特别是柔嘉郡主,盯着白晓儿的眸光就像淬了毒。 白晓儿见柔嘉郡主顶着“杀人嫌犯”的名头,此刻竟还有闲心管自己,心中不免奇怪。 汪如笙上前,低声道:“晓儿,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管,你且记住,一切有我。” “汪如笙……” 白晓儿看着他,表情疑惑。 汪如笙刚想对她解释,殷夫人突然起身道:“白小姐,这个丫鬟你可认得?” 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丫鬟从后堂进来。 那丫鬟双手被粗麻绳缚着,面色惨白,衣襟上沾了点点血迹,看起来狼狈极了,白晓儿瞳孔倏然紧缩。 “佳卉。” 佳卉抬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白晓儿转过头,声音清冷地问殷夫人:“我的丫鬟到底犯了什么错,夫人要这样待她?” 殷夫人道:“白小姐,你的丫鬟杀了我府上的姨娘,我们自然要送她去见官。” “殷夫人,佳卉平时连只蚂蚁也不敢踩死,又怎会杀人。您是不是弄错了?” 白晓儿冷笑。 方才还说杀人的是柔嘉郡主,现在就变成佳卉。 这些人不敢动柔嘉郡主,便想拿佳卉做替死鬼,那也要问问自己同不同意。 “夫人说佳卉行凶,可有人证物证?”白晓儿问。 这回不待殷夫人出声,柔嘉郡主便站了出来,她施施然走到白晓儿跟前,扬起下巴道:“物证是本郡主的佩剑,人证就是本郡主。” “白晓儿,你的丫鬟用我的剑杀了楚姨娘,我亲眼所见,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白晓儿道:“佳卉没有习过武,气力又小,怎能将楚姨娘一剑毙命?我建议请仵作过来查验,还佳卉清白。” 大夏的刑侦技术十分发达,有经验的仵作能通过伤口的角度大小,判断出凶手的身高体重,以及有没有习过武。 白晓儿的话有道理,却无人回应。 这些人显然“认定”凶手就是佳卉。 柔嘉郡主看着白晓儿,满面讥诮,佳卉吓得瑟瑟发抖。 汪如笙上前拉住白晓儿的手,白晓儿一脸倔强地挣开。 一直未曾开口的殷大人突然说道:“顺天府马上会派人过来。白小姐若有异议,还请上公堂去说。” 佳卉当夜便被收监,作为杀人嫌犯,白晓儿没有获得探视的资格。 白晓儿不傻,虽然她不知晓柔嘉郡主为何要杀楚姨娘,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那就是殷家人已经和柔嘉郡主达成共识,佳卉作为牺牲品,掩盖了柔嘉郡主的罪行。 佳卉虽跟着白晓儿时间不长,但她忠心可靠,白晓儿一直拿她当作姐妹一样。 她不能看着佳卉被人陷害,她要想办法救她。 她拿着银票去找汪如笙想办法,汪如笙道:“晓儿,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下午传来谍报,柔嘉郡主的父亲颜折亲王在边关击退敌军,皇上龙心大悦,传旨犒赏三军。” 白晓儿愣了一会儿,显然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难怪柔嘉郡主如此有恃无恐。 白晓儿道:“你去找七皇子,七皇子可能是未来的皇帝,顺天府定会卖他面子。佳卉根本没有杀人,她没有道理替人偿命。” 汪如笙皱眉:“佳卉是丫鬟,柔嘉郡主是金枝玉叶。即便为了皇室的颜面,这件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晓儿,任何人都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去得罪风头正盛的郡王府。即便我去找七殿下,殿下也不会插手。” 白晓儿怒极,尖声道:“汪如笙,你不帮我我会自己想办法。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佳卉去送死。” 白晓儿推门而去,也不管夜色深重,外面下着小雨。 她揣着银票,来到枫叶街的尽头,重重敲响了门。 许久之后,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圆圆的脸。 “这么晚了吵人睡觉,有事明天再来。” 被人扰了清梦,那开门的少年有些不悦,带着浓重的起床气。 “我要见你们老爷。” 白晓儿拿出一张银票,在那少年眼前晃了晃。 少年的脸立刻亮了,开门放白晓儿进来。 这里是京城一处隐秘的所在,专替人干些阴私勾当,所知者甚少。 当然,收费甚高,能够付得起银子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白晓儿曾无意间听林致远提起,记在心里。没想到今日居然派上用场。 白晓儿花了五千两白银,终于得到了一个见到佳卉的机会。 她穿着一身衙役的衣裳,跟着两个狱卒进到监牢。 那狱卒刚收了她的打点,告诉她道:“只有半个时辰,白小姐可得快这些。” “我知道了。” 白晓儿应了,狱卒转身出去。 佳卉见白晓儿来了,激动地道:“小姐我你怎么来了。” 白晓儿道:“佳卉你还好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佳卉见白晓儿设法为自己奔走,心中感动异常。 这便是她的小姐,从来都不因为自己是下人而看不起自己,反而待她就像亲姐妹一样。 为了这样的小姐,即便去死,她也是甘愿的。 佳卉握拳,暗自下定决心。 “小姐,其实柔嘉郡主并没有冤枉我,人是我杀的。” 白晓儿一时怔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佳卉你胡说什么,你和那楚姨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佳卉道:“小姐,楚姨娘真的是我杀的。” 她抹了抹眼泪,说道:“我原本准备去找小姐,走到园子里便听见有女子在争吵。我一时好奇,走到近前,楚姨娘和柔嘉郡主正吵得不可开交,言语中还攀扯到小姐。 柔嘉郡主骂得难听,楚姨娘就回骂了几句,没想柔嘉郡主抽出长剑,说要划花楚姨娘的脸。我怕闹出事来就扑了上去,可没想我的脚受了伤,一下子压到柔嘉郡主身上,郡主手中的剑刚好就刺进了楚姨娘的胸口。” 听到这里,白晓儿眼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佳卉的话不像说谎。这么说……难道楚姨娘真是佳卉错手杀的? 佳卉道:“小姐,柔嘉郡主说她根本没想要楚姨娘的命,拿剑出来只是吓吓她。小姐,虽然我是无心的,但害死楚姨娘的人终究是我。这一次,我肯定是逃不过了。” 白晓儿失魂落魄地离开顺天府大牢,面色很是难看。 先前她一直以为佳卉是被人恶意陷害,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真的和她脱不了干系。 一阵风吹来,她忍不住瑟缩起来。 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裳已经湿透。 突然,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瞬间映亮半边天空。 雨势更大了。 白晓儿抱着肩膀,行了两步,一把伞突然移了过来。 隔着氤氲的水气,林致远的脸俊美谲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冷冽的药香瞬间萦绕开来。 她伸手抓住眼前少年的衣襟,抬眸看着他:“林致远,你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朱氏的心病 “林致远,救救佳卉。” 她眼神带着祈求,仰起的小脸湿漉漉的,分不清上面是雨水还是泪水。 佳卉陪她走过了那段失去亲人的的日子,对她而言太过重要。 即便她错手杀了人,自己也要保住她的性命。 林致远轻声道:“我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白晓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答应过她的事,每一样都能办到。 这次肯定也不会例外。 夜更深了,白晓儿被安排回芜园等消息。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窗口,抬头看天际翻滚的黑云。 林致远和文九则撑伞去了相国府。 文九身上背着林致远惯用的药箱,低声道:“少主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朱相国病重,对我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致远黑眸微眯,打断他的话:“文九,我做的这些并不只是因为她。” 文九撑伞的手一抖,雨点打在伞面,溅起的水点瞬间湿了他的衣袖。 原来少主什么都知晓。 他故意在少主面前提起那件事,他想,白小姐一定会为了佳卉去求少主。 少主那么喜欢白小姐,她的请求他一定会听。 如此一来,佳卉便有救了。 文九面色苍白,不敢抬头看林致远。 他今日的行为,等同背叛。 他不是普通侍卫,他是暗影堂的夜卫,背叛主人会受到极为严厉的惩罚,抽筋扒皮,株连九族。 林致远深深看他一眼,转头:“这次罢了,下不为例。” “多谢少主。” 文九应诺。在这样潮湿阴冷的夜,他的后背竟生出一层冷汗。 漆朱描金的大门开了,相府的老管家将林致远躬身迎到朱相国的齐心居。 朱相国躺在榻上,面色蜡黄,眼神涣散,胸口剧烈起伏着,若是旁人见了,一定很难将眼前的老人和叱咤朝堂的国之重臣联想起来。 林致远眉梢一挑,他从他脸上看到了死气。 其实朱相国去岁身上就开始不好,但为了朱氏一族,朱相国服用虎狼之药,一直强撑着。外人根本不知他生病的事 今日清晨他还在金銮殿向皇帝上奏折,到了晚间竟连话也说不出。 他病入膏肓,先前那些虎狼之药已经撑不住他破败的身子。 朱相国知晓,他的日子不多了。 正因如此,当林致远表示出为朱相国诊治的意愿,朱家立刻同意了。 他们虽信不过他,但如今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朱相国不能死,朱氏一族树敌太多,儿孙辈中没有出类拔萃之人。 至少要等到七皇子登上大宝,他才能闭眼。 “阿远,说来你也算半个朱家人。父亲他……拜托你了。” 说话的是朱相国的长子朱士仪。 他此刻面色凝重,表情十分殷切。 林致远颔首:“朱大人放心,我会竭尽全力。” 朱士仪得了保证,便站到一旁,将床边的位置空出来给林致远。 林致远坐下,开始为朱相国诊脉。 前一世,他记得朱相国因这场病差点丢命,最后得遇一位苗疆神医,不知怎么就治好了他的病。 直到自己被害,朱相国都还活着。 如今算算时日,那位神医也快到了,与其让他被他人诊好,不如自己先卖了这个人情。 等到将来对付朱氏,他对朱相国的救命之恩不啻于一张保命符。 林致远对自己的医术向来自信。 等诊完脉,他便弄清楚了朱相国的病症。 “阿远,父亲的病能治么?”朱士仪沉声问。 “可以,只要按我的药方来,半月就能痊愈。” 林致远开了药方,交给朱士仪,而后道:“先吃三日,一日三幅。其间可能有病情加重的现象,第四日我来复诊。” 林致远离去后,朱士仪令人煎药。 朱士仪的夫人姜氏有些忐忑:“老爷真要用林致远的方子么?” 朱士仪皱眉:“人都请来了,怎会不用?” 姜氏道:“要不咱们再等几日,那位神医想来也快到了。林致远和妹妹向来不睦,我怕反倒害了父亲。” 朱士仪道:“神医能等,父亲的病却等不得了。他不是傻子,定不会在药方上做手脚。” “且他治病也不是白治,他如今也有求于我,你且放心。” 姜氏听朱士仪这样说,便不敢再争辩。 这几日为着父亲的病,朱士仪的脾气极差,已经发落过两个不懂事的通房。自己还是小心些好。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去了趟林府,将这件事告诉了朱氏。 朱氏因毒害老夫人的事事发,如今彻底不受威远侯待见。 她与威远侯少年相识,夫妻感情向来极好。如今被这般对待,不免万念俱灰。 姜氏见了形销骨立的朱氏,不由吓了一跳。 “我的姑奶奶,你到底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姜氏说着,去拉朱氏的胳膊。 朱氏的胳膊干瘦如柴,咯得姜氏手疼。 她突然叫道:“大嫂……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开侯府,我要和林琰合离,你快带我回相府。” 姜氏顿时唬了一跳,道:“这话可不能瞎说,你是侯夫人,身份尊贵,又不是那些平头百姓,怎能随意合离?你想想枫儿和月儿,他们尚未议亲,若母亲合离了,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朱氏听到这里,攥着帕子,哀哀地哭起来:“那我该怎么办?这里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侯爷知道了我们上次干的事,说我再敢动什么心思,就把我送到尼姑庵去……” 姜氏大惊失色,声音猛然拔高:“你说什么,上次那件事……侯爷他知道了?” “他不光知道,还拿到了证据,除了大夫的证词,连你身边婢女的口供都有。嫂子,这些东西若是拿到大理寺去,我们两个就完了。朱家、姜家也要跟着完了。” 朱氏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后这些话,便开始喘气。 大夏极重孝道,如今尚有丁忧和举孝廉,若这事被揭出来,宫里连那位也要跟着受牵连。 姜氏咬唇,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她以前想,即便老夫人和林致远知晓,看在朱相国的面子上,他们也不敢轻易告诉林琰。 为此她才给小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好在姜氏城府颇深,尽管心神不宁,还是细细地找话来开解朱氏。 “姑奶奶不要灰心,侯爷还是念旧情的,否则此事不会这样容易过去。等时日久了,他淡忘了,便又会记起你的好。” 姜氏不提便罢,既提起,朱氏更悲从中来。 她抬起肿的像桃儿的眼睛:“嫂子,侯爷哪是念旧情,他没休我只因我是朱氏的嫡女。那天晚上,他拿着我谋害老夫人的证据,逼我立下字据,若林致远、林玉槿、林沁宛三人有任何不测,就将枫儿的名字从族谱中拿掉。” 姜氏不敢置信:“真有此事?” 朱氏道:“我骗嫂子干嘛?侯爷如今已经厌了我,夜夜歇在陈姨娘那里,我这个侯夫人只是个摆设罢了。” “嫂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 朱氏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脑袋死命往墙上撞,眼睛赤红嘴角流涎。 姜氏看着状若疯魔的小姑子,瞠目结舌。 这时,林沁月突然带着几个高壮婆子闯进来:“快,快制住夫人,夫人的癔症犯了,小红赶紧去拿药。” 朱氏很快被婆子制服,喝了药,靠在床上睡去。 “月儿,你母亲这样多久了?有没有请大夫?”姜氏白着脸问道。 林沁月转身对姜氏道:“自父亲那日说要将哥哥从族谱里划掉,母亲就开始犯病。找了几个大夫都说是心疾,轻易治不好的。” 姜氏面色凝重,想起今日来意,只得讲话吞进肚子里。 林沁月见姜氏一脸欲言又止,便问:“舅母今日找母亲可是有事?” 姜氏见她相询,便将朱家请林致远为朱相国医病的事告诉了林沁月。 林沁月大骇:“这件事我怎么从未听到风声。” 她起身道:“舅母,不能让林致远给外祖父治病,他恨我们朱家,绝不会真心替外祖父医病。” 姜氏道:“这话我也劝了,但你舅舅执意让林致远诊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法子?” 林沁月咬唇,眸光深沉:“林致远狡猾无比,上次就是他坏了母亲的事,不然老夫人早就不在了。这次他一定也不会让我们好过。舅母得想法子将林致远从朱家赶出来。朱家如今需要外祖父,外祖父绝不能出事。” 姜氏听了林沁月的话,再坐不住:“月儿说的对,我这就回去找你舅舅。方才林致远已经开了药,现下只怕已经喝下了。” 姜氏回到相国府,朱相国已经喝了第一遍药。 姜氏见丈夫一脸期盼地守在床前,方才想好的说辞如今也不知怎么开口。 她想告诉朱士仪妹妹得了癔症的事,但又怕他担心,只能将一肚子话都憋着。 朱士仪回头见见她面色难看,不禁皱眉:“爹还没死呢,你哭丧着脸干么?” 姜氏一噎,呐呐地不敢做声。 这时,躺在床上的朱相国突然睁大了浑浊的眼睛。 朱士仪见状愣了片刻,心中狂喜,立刻扑上前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你打算以后不再见我 “父亲,您终于醒了。”朱士仪握住朱相国干瘦的手,神色十分激动。 姜氏急忙上前,柔声问:“父亲觉得好些了吗?” 朱相国张嘴,憋在胸口的那团浊气终于吐出,新鲜空气吸入肺叶,他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来,只是声音嘶哑,像钝刀刮过生铁:“士仪,方才给我诊治的……是林致远?” “是。” 朱士仪颔首:“当时情况危急,儿子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刚好他说他能治,儿子就作主请了他来。” 朱相国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昏暗,而后缓缓道:“备重礼,你亲自去林家道谢。” 姜氏忙道:“父亲放心,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这便去准备。” 朱相国转头看着朱士仪:“此子非池中物,你要当心。” 朱士仪应了,守在门外的几位太医鱼贯而入,他们上前行礼,给朱相国请脉。 朱相国的枯木逢春让他们觉得甚是惊奇。 “林神医医术高妙,老朽自叹不如。”太医院院判满面嗟叹之色。 他是耿直之人。 另一位太医则道:“相国大人是我大夏的国之栋梁,这定是上苍庇佑。” 朱士仪面色如常,挥了挥袖,示意管家将托盘里的荷包分给太医们。 “今日拜托各位了。这件事还请不要说出去。”他沉声道。 几位太医忙应诺:“微臣明白,请大人放心。相国大人只是受了轻微风寒,不出几日就能痊愈。” 朱士仪这才满意。 翌日傍晚,原本已经好转地朱相国突然呕出大量黑血,这可将朱家人吓坏了。 朱士仪想到林致远当时说的可能症状会加重,告诉朱相国。 朱相国便坚持吃他的药方,也没有请其他大夫。 到了第三日,林致远果然背着药箱来复诊。 此事朱相国已经好多了,甚至能下床。 他见到林致远时,林致远穿着月白色窄袖常服,乌发用同色玉簪束起。明明是极普通的装束,在他身上却变得不普通起来。 朱相国和蔼地望着他,就像祖父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儿。 他和蔼地道:“阿远,外祖父这次多亏了你。” 外祖父? 林致远听到这个称谓,尽管眉梢轻轻一挑,却丝毫没有迟疑,顺着他的话道:“相国大人言重了,您是我的外祖父,这是我应尽的本分。” 他坐下给朱相国诊脉,又另开了调养的方子。 “再吃七日,外祖父便能痊愈。” 朱相国笑了,道:“阿远医术神乎其技。听舅舅说你有一事相求,不如说来听听。” 半个时辰后,佳卉被人从牢里请了出来,文九的马车一直将她送到芜园才离开。 白晓儿见到完好无损的佳卉,心中百感交集。 “小姐……” 佳卉吸着鼻子,眼圈亦是红红的。 “小姐我好害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因林致远的打点,她在狱中并未真正吃到苦头。 只是逼近死亡地恐惧太过折磨,令她几乎发疯。 “佳卉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白晓儿丝毫不嫌弃她身上的脏臭,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 文九走过,对白晓儿道:“白小姐,文九回去给少主复命。佳卉……就拜托给你。” 白晓儿抬眸盯着他的脸,半晌说道:“你若喜欢她,就尽早将她八抬大轿娶回家,否则别再招惹她。佳卉虽是下人,却和我的妹妹一样。我不会让她与人为妾。” “小姐……” 佳卉被白晓儿的话瞬间惊呆。 小姐说文九……喜欢她,还让他娶她。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眸光转向文九,文九冲她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 “白小姐放心,我会娶佳卉做我的妻子,一辈子好好待她。” 白晓儿心口一松,默默看向呆若木鸡的佳卉,心中有喜悦,也有淡淡的酸楚。 佳卉比她有福分,文九出生世家,也愿意娶她为妻。 而林致远…… 想到那个人,白晓儿眸中染上一层阴翳。 等文九的马车走远,佳卉还如坠云雾。 她脚步有些发软,心也是软软的:“小姐,文九说他会娶我……他……他是不是开玩笑?” 白晓儿回头看着她:“不会,文九一直喜欢你,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有你傻,居然不知道。” 佳卉听到这句话,沾了污渍的小脸红得像苹果,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白晓儿便知道她也极喜欢文九。 她转头,轻轻说道:“衣裳和香胰子都备好了,你先去洗澡。” “是,小姐。”佳卉羞涩地笑着,转身去了洗澡房。 白晓儿陪佳卉用了饭,便叫来管家,问他哪家首饰打得最好,绣品绣精致。 管家一听,便知道小姐是要准备嫁妆。 他想起白晓儿和那位年轻的汪大人的婚事,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小姐和汪大人的婚期是几时?” 白晓儿摇头:“不是我,是佳卉。可能今年……也可能是明年佳卉会嫁人。她没有别的亲人,我要提前给她攒嫁妆。” “小姐待佳卉这样好,是佳卉的福气啊。” 管家嘴上恭维着,心中更觉奇怪。 他在芜园伺候过这么多主子,从未见过白晓儿这样的。 整个京城都知晓她的未婚夫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汪如笙,她不给自己攒嫁妆,倒心心念念想着下人。 白晓儿并不知道管家的想法,她细细问了大夏女子备嫁之物,又亲拟了单子,让管家去准备,五千两若是不够就去账房支取。 管家咋舌,京城一般的人家的小姐,怕都没有这般丰厚的嫁妆。 小姐花银子未免太散漫了。 不过同时,他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姐如此大方,只要她好好跟着小姐,小姐今后也不可能亏待他。 想打到这里,管家对佳卉的嫁妆下了十二分的力气,短短的时日内就搜罗了不少好东西。 白晓儿十分满意。 文九也算言而有信,回去三日后,便由林致远出面,亲自来下聘。 聘礼停满了半个院子,竟有三十二抬之多。 白晓儿知晓林致远暗地里四处都有产业,远比自己有钱,便没有放在心上。 “这是聘书,你先看看。”林致远将一张烫金 她看了一眼垂着头、耳根红透的佳卉,面色淡然地打开婚书。 文九真名原来叫做文景怀。 她陡然记起陇西望族文家,嫡系孙辈貌似是景字派。 她抬眸看着一身黑衣的文九:“你是陇西文家的人。” “是。” 他点头:“不过跟了少主,我便是少主的人,再和陇西文氏无关。” 白晓儿心中疑惑。 文九是世家嫡子,怎会做林致远的侍卫。林致远到底是什么人,他所做的是什么事? 不过疑惑归疑惑,这些如今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对文九道:“你们郎情妾意,我自然乐得成全。只是一点,佳卉早已不是奴籍,她在我身边服侍只因旧情。你若是待她不好,我不会饶你。” 不待文九回答,林致远便替他说道:“你放心,文九定会好好待她。而且有我在,他不敢造次。” 白晓儿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她眸光微垂:“如此便好。” 最后两位主子交换了婚书,文九令人去官媒上档。 白晓儿想起他们如此简单就促成了一桩婚事,而且对象还是文九和佳卉,白晓儿心中觉得有些荒谬。 “婚期定在几时?”她征询的眸光看向林致远。 文九想早点将佳卉娶回家,这回便自己回答:“越快越好,我查过了,八月二十八,九月十七都是好日子,白小姐觉得呢?” 白晓儿哑然:“佳卉嫁妆还没备好,如此太过仓促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好好操办。 文九脸垮下,显然有些不愿。 佳卉红着脸狠狠瞪他:“文九……小姐还没出阁呢,我……我不要这么早嫁人。” 文九忍不住翻白眼:“怎么,你还想等到白小姐嫁人啊。你不是奴籍,难道还想陪嫁跟着去汪家?” 提及白晓儿和汪如笙的婚事,室内温度猛地降下来。 林致远表情未变,佳卉和文九却不敢抬头。 文九悄悄握住佳卉的手,却听见林致远的声音淡淡响起:“是太仓促了。来年二月十六宜嫁娶,我觉得不错。” “好,那就二月十六。” 白晓儿说完,文九派出的人回了,事情已经办妥。 按照大夏惯例,下聘这日,男方是要留在女方家里吃饭的。 白晓儿虽未想到这些,可管家却准备好了。 他当着林致远的面告诉白晓儿酒菜已经备下,就等客人上桌,白晓儿只得留林致远在这儿吃饭。 文九知晓少主只怕有话对白小姐说,立刻拉了佳卉出去。 佳卉红着脸小声道:“干什么动手动脚的,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文九笑道:“小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变扭,以前你还敢拧我耳朵呢,记不记得那次你拧偏了,还摸到我的脸……” “闭嘴,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隔着窗子飘进来。 白晓儿表情微怔,似乎听得有些出神。 林致远眸光幽深地看着她,其中有她看不到地情绪在翻涌:“晓儿,若不是文九要娶佳卉,你难道真打算往后都不再见我?” 第一百二十六章九品女官 白晓儿沉默片刻,道:“柔嘉郡主是什么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白晓儿深吸一口气,转身,冷静地道:“我去厨下看看,林公子稍坐片刻……” 话未说完,突然被人揽住腰肢。 林致远将她拉到身前,眸色深沉,俯身吻上她的唇。 白晓儿如遭电击,怔忡间已被他的唇舌攻城略地。 她之前在心里想,若他再敢轻薄她,她一定会拼死反抗。 可这一刻来临,她却鬼使神差地,喘息着、颤抖着揽住他的脖子,无意识地开始回应。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瞬间疯长。 那是她的思念,疯长的被压抑许久的思念 与理智无关,与现实无关。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她爱他,亦想得到他。 否则这辈子她都不得圆满。 良久,林致远放开她,看着她红红的面颊,玉白的手指摩挲过她微肿的唇瓣。 “晓儿,不要嫁给汪如笙。”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诱哄,以及淡淡的祈求。 一句话,迅速将白晓儿拉回现实。 她后退一步,再抬头,面色已经冷了下来,她戒备地看着他:“林致远,如果我让你不娶柔嘉郡主,你能做到么?” 林致远没有回答,白晓儿募地冷笑,道:“既如此,往后你我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晓儿。”林致远皱眉。 白晓儿转身离去。 吃饭时,林致远因事缺席。 这顿饭便吃得有些压抑。 饭毕,文九依依不舍地向佳卉道别,佳卉亦是一副小女儿情态,白晓儿笑道:“女生外向,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 “小姐。”佳卉闹了个大红脸,白晓儿将她叫到屋内。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份房契,交给佳卉。 佳卉接过,瞧了一眼,不由愣住。 白晓儿道:“这是朱雀大街上一间三层楼的铺子,你跟我一场,这间铺子就给你做添妆。” 佳卉吓了一跳。 “小姐这个我不能收,您留给小小姐吧。” 小姐已经给她备下了厚厚的嫁妆,那些东西管家悄悄找她去看过,她原本就觉得受之有愧。 如今这间铺子,少说也值千两,她不能要。 白晓儿正色道:“文九出身世家,你的嫁妆太薄,唯恐被人瞧不起。钱是人的胆,我不希望你婚后为了银钱犯愁。” 在白晓儿的坚持下,佳卉最后收了房契。 翌日她去一品居看账,沈思齐将这几日的营业状况细细说与她听。 这段时日天气炎热,新出的牛乳羊乳冰品卖得极好,常到了晌午就卖断货。 “我打算去趟卫津买处庄子,专门养牛和羊,这几日因牛乳不够,损失了很多生意。” 白晓儿亦是赞同:“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再叫上常三娘子,她眼力好,最会挑牲畜。” 沈思齐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他看着她:“这样可以吗?汪公子那边……” 白晓儿小脸蒙上一层阴翳:“他只是我的未婚夫,还管不到我的生意上来。就算我嫁给他,一品居也是我的产业。” 沈思齐听了,立刻起身准备出发事宜。 白晓儿将家里托付给佳卉,让白馨儿好好读书,便和沈思齐一同去了卫津。 卫津是京城的卫城,离京城不过十几里地,拉车的马脚程快,不到一日便到了。 白晓儿一行在卫津逗留了三日,他们选了两处不小的庄子,一处养牛羊,一处种花椒,又开出极优厚的工钱,选了几个老实可靠的老庄稼把式担任庄头。 如此便花了两千两银子。 白晓儿不禁想到,若是放在一年前,两千两这个数目是她做梦也赚不来的。 如今她的一品居每月都能净赚七八千两银子,两千两于她而言,只是小数目。 若柳氏和白秋生看到,该有多欢喜。 她还可以给替姐姐白蕊儿置办多多的嫁妆,给她找个好夫婿。 只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白晓儿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上一世,她常听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待,或许就是这种感受。 回到京城,白晓儿径直回了芜园。 没想到汪如笙在芜园等她。 除了汪如笙,还有两位身穿暗青绸衫面白无须的男人。 白晓儿只一眼,就判断除了这两个男人的身份,他们是宫里来的内侍。 “晓儿,这二位是公里来的王公公和刘公公。” 汪如笙说着,对白晓儿使了个眼色。 白晓儿心一凛,忙上前给两位公公行礼。 “民女白晓儿见过二位公公。” 两位公公笑着受了,见白晓儿礼数周全,面色颇为和善。 “白小姐不必多礼,咱家今日是来宣旨的。” 白晓儿立刻跪下,行大礼,王公公自袖中取出明黄的圣旨展开,声音洪亮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白晓儿秀外慧中,厨艺精湛,特封正九品侍膳,随太后前往阴山避暑。一品居御赐珍馐名品牌匾。钦此。” “民女叩谢皇上隆恩。” 白晓儿起身,恭敬接过圣旨,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 那王公公接过掂了掂分量,和刘公公对视一眼,满意道:“白小姐客气。” 白晓儿道:“公公辛苦。” 送走二位公公,白晓儿面色倏然沉下,她盯着汪如笙:“你到底是何居心?正九品侍膳,你以为我稀罕?” 汪如笙苦笑摇头:“晓儿,此事真和我无关。贵妃娘娘之前和太后提过,但时日久了也便忘了。是太后这几日吃了一品居的冰品,记起此事,才特意让皇上下旨。” 白晓儿握紧拳头:“太后久居深宫,如何能吃到一品居的冰品?” 汪如笙踌躇片刻,终是道:“柔嘉郡主这几日常去宫中陪太后说话。” 白晓儿顿时懂了。 柔嘉郡主果真还是容不下她。 她想让自己去阴山,到时天高皇帝远,林致远不在,她就可以随意栽个罪名除掉自己。 毕竟她是郡主,自己只是一介孤女,想弄死自己实在太过容易。 汪如笙道:“我会随你同去,太后和皇上都知晓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他们不会为难你。” 白晓儿顿了顿,道:“汪如笙,谢谢你。” 如今秋闱在即,汪如笙抛下课业陪自己去阴山,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汪如笙笑了:“晓儿,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晚间九品侍膳的官服赏赐下来,佳卉欢喜极了,小心翼翼地将衣裳展开,往白晓儿身上比了比。 “小姐,这官服就像给你量身订做的,您穿上试试吧。” 白晓儿兴趣缺缺地看了一眼,道:“明日再试吧,今天太晚了,我想早些休息。” “也好,我替小姐熨一熨,小姐明日再传。” 佳卉兴致勃勃地捧着衣裳去了外间,紫苏叶跟在一旁,两人神色都很兴奋。 因为她们的小姐实在太厉害了,不仅开了一品居,如今还被封为朝廷命官。 这年头女子为官极为稀罕,虽是小小的九品女官,却也是皇帝亲封的,这简直是莫大的荣耀。 翌日清晨,白晓儿去了一品居,沈思齐已经将御赐的牌匾供上。 门口排队的婆子丫鬟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都在议论白晓儿被赐官的事情。 有人眼尖看到了带着纱笠白晓儿,立刻道:“呀,这位姑娘就是白小姐吧。可真是厉害,小小年纪就得了圣上青眼,这还得了。” “你们知道什么,白小姐的未婚夫婿才是厉害呢,未曾科举就被封官,等秋闱一过,说不定这白小姐就成了状元夫人。白小姐可真是好命。” 白晓儿听着这些议论,没有丝毫停顿,走进了一品居。 沈思齐忙迎上前:“晓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圣上如何会突然给你赐官。” 白晓儿道:“是柔嘉郡主撺掇的太后,想让我陪他们去阴山避暑。” 沈思齐担忧道:“柔嘉郡主肯定没安好心,晓儿,你能不能抱病,不陪他们去。” 白晓儿摇头:“即便我不去,柔嘉郡主也有后招等着我。这次也是一个机会,我若能接近太后和皇上,得到他们的信任,一品居的生意就能做得更大。” 白晓儿说的不错,这次阴山之行其实是柄双刃剑。 得到御赐的牌匾,得封官职,这是多少皇商梦寐以求的恩宠。 就拿今日来说,那张牌匾一挂上去,过来买点心地客人多了一倍都不止。 沈思齐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沉默,片刻道:“晓儿,你要当心。” 白晓儿点头:“你放心,汪如笙会和我同去。” 侯府,朱氏连着吃了几日药,病情好转,没再犯过癔症,这令林沁月舒了一口气。 她这些天为着父亲和哥哥两人,实在身心俱疲。 晌午刚用过饭,朱贵妃便派宫人来侯府宣旨,老夫人带着一干女眷接旨。 这次避暑之行,除了林沁月,林沁宛居然也在受邀之列。 林沁月心中怒极,林沁宛只笑吟吟地谢旨,便往林致远那边去了。 她推开书房的门,林致远正在看书。听见声响,才抬起头。 “大哥,我这边已经准备妥当,大哥莫要担心,白小姐那边的情况我会及时传讯。” 第一百二十七章林致远的反击 林致远颔首:“好。千影会和你同去,有事你可以找她商量。” 千影是林致远的夜卫之一,武艺高强,先前一直以丫鬟的身份呆在老夫人身边。 林沁宛应了,想了想,终是有些忐忑地道:“大哥,你生病那次白小姐在雨中等你到半夜,她求我放她进去,可老夫人不让,我……我不敢擅作主张。” 林致远看她一眼,道:“此事我早已知晓,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 林沁宛这才松了口气。 从林致远院子里出来,一个身形瘦弱的小丫鬟从树后转了出来,林沁宛四下打量后,上前压低声音道:“小红,找我可是有事?” 小红就是上次听到林玉枫兄妹谈话,给陈姨娘通风报信之人。 她着急地对林沁宛说道:“三小姐我方才听见消息,侯爷这次出征打算带二少爷去。夫人不允,当下和侯爷吵起来,还说要和离带二少爷回相府。二小姐于是偷偷安排马车进宫,说要去找贵妃娘娘帮着说和。” 林沁宛细细的眉毛一颤,道:“此事还有谁知晓?” 小红低声道:“应当无人知晓,奴婢是无意中听见的。此刻二小姐的马车恐怕都过了二门。” 若真如小红说所,此次倒是绝佳的机会。 父亲如今厌弃了夫人,铁了心要带林玉枫去战场,如果大哥有心,那这件事情。 林沁宛回头看了眼林致远的院子,想到如今时间迫切,她怕是没工夫再和他商议了。 既然他想栽培自己,自己不如放手做一次,让他看看她的谋划。 林沁宛打定主意,再不迟疑,立刻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她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方才我听说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吵起来,动静很大,母亲说要和离,还要给二少爷改姓朱。” 她隐去了侯爷要带林玉枫上战场的事,只提二人吵架和和离之事。 老夫人听了果然怒极,便以为是这段时日侯爷冷落夫人,夫人翻了醋缸子闹出来的事。 她怒得一锤桌子:“两个不成器的孽障,年纪大把了还弄这些有的没的,你传我的话,让他们去祖宗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林沁宛为难地咬唇,低声道:“祖母,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方才我听童嬷嬷说,二姐姐怕夫人吃亏,拿了对牌要去宫里找贵妃娘娘评理。 祖母,这原本是侯府的家务事,若闹到宫里被文武百官知晓,父亲的面子以后往哪搁呀。” 老夫人沉着脸道:“还是宛儿想得周全,不愧我疼你一场。月儿那丫头以前看着机灵,没想越活越转去了。她到底是侯府的小姐,朱氏与她再亲,那也是外家。” 老夫人面色如常,林沁宛却从中看到了深深的不满。 她低眉敛目,等老夫人裁决。 老夫人果然叫来身边的心腹嬷嬷,让她拦下林沁月。 “你让她直接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见我。父母糊涂,做女儿地就该劝着些才是。” “是。” 嬷嬷得令,立刻拿着对牌去了。 林沁月最后在侯府大门口被老夫人的人拦住,解释都没有一句,便被关进了祠堂。 她跪在祠堂冰冷的地面上,恨得浑身发抖,却不知晓这件事情是如何传到老夫人那里去地。 她院子里一定有内奸。 她恨恨地想。 以前只有她在别人院子里安插眼线,如今却轮到她。 简直岂有此理。 等她出去,第一件事便是要母亲好好肃整,将那些该死地钉子全部拔了,她有的是手段,教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沁月长舒一口气,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她被困在这里,但是她的心腹会设法将情况传出去,即便进不了宫,告诉七皇子也是一样的。 她的哥哥一定不能去战场。 战场刀剑无眼,若有个好歹,她和母亲一辈子的指望都没了。 果然,一炷香功夫,厨房送饭的丫鬟就来了。 这个丫鬟表面看着不起眼,实际却是侯夫人的人,也等同于自己的人。 “小姐请吃饭。” 丫鬟将食盒搁于地上,掀开盖子,里面四菜一汤,做得极为精致,竟然都是林沁月喜欢的口味。 林沁月满意地点头,问丫鬟:“你身上可有手绢?” “有的,小姐稍等。” 小丫鬟从袖中掏出一张洁白的手绢,林沁月突然攥住丫鬟的手腕,拔下发间金簪对着那雪白的腕子狠狠划去。 “呀——” 小丫鬟疼得大叫,血顿时顺着长长的伤口涌了出来。 林沁月衣袖一挥,一锭银裸子“骨碌骨碌”滚了过来,她看也不看那丫鬟一眼,冷漠地道:“借你的血一用。” 丫鬟不敢抬头,疼得直掉眼泪,林沁月用手指沾了丫鬟的血,展开手绢在上面写了几行字。 “诺,这个拿去给我院子的春桃,让她拿去给七殿下。事成后你弟弟会被调入二少爷的院子里听差。” “奴婢谢……谢过二小姐。” 小丫鬟忍痛将手绢收入袖中,恭敬地退了出去。 转过回廊,小红正在假山后等她。 “小红姐姐,东西给你,二小姐果然想对外传讯。” 小丫鬟从袖中掏出那条手绢递来。 “辛苦了……哎呀,青儿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小红看见她左边衣袖上全是血,拽起一看,吓了一跳。 青儿小声抽泣起来,小红展开那血书,顿时什么都懂了。 “二小姐也太狠毒了,她压根没把咱们这些奴才当人看。” 青儿抹着眼泪:“小姐方才还说把我弟弟调到二少爷院子里听差。小红姐姐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们家就我弟弟一根独苗,他不能去那边呀。” 青儿见识了林沁月的狠辣,如何还放心让弟弟过去。 小红安抚道:“你不必惊慌,如今主持中馈的是陈姨娘和三小姐。只要你好好替三小姐办事,她们定不会亏待你的。” 青儿重重点头,小红问:“待会二小姐问起,你可知道要怎么答?” “我就说东西已经送去给春桃了。” 小红笑了笑,将那手帕拿去林沁宛那边复命。 不一会儿,手帕又到了林致远案头。 “沁宛,你这次做的不错。”林致远说道。 林沁宛一个闺阁弱女有此心机,已经算是不差了。 林沁宛道:“没想到二姐姐和七皇子居然一直在暗中通信,想来上次大哥病重,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林致远那蹊跷的病同七皇子有关,这件事情是文九亲自告诉她的,当然也是得了林致远授意。 林致远道:“这件事不急,反正林玉枫是去定了,就算搬出朱贵妃,侯爷这次也不会改变主意,至多波折一些。” 威远侯是什么人,没人比林致远更清楚。 上一世因政见不合,威远侯几次对自己下杀手,全然没有顾念一点骨肉亲情。 他这个爹,刚愎自用,而且极易被人利用。 这次带林玉枫去战场是他亲定的。 那么,这件事就绝对不会改变。 林玉枫去定了。 想到这个草包弟弟,林致远唇边浮起冷笑。 上一世,他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便放松了警惕,没想到最后却是林玉枫给了他致命一击。 林致远眸色沉沉,摊开书本,林沁宛起身告辞。 翌日出征的名单便通过兵部传了下来,林玉枫三个字赫然在列。 朱氏见了,几乎哭得昏死过去,她这才知晓林沁月昨日被老夫人的人截下,没去成宫里。 她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得知林玉枫被派去边关,也愣了一会子。不过随即恢复如常。 她板着脸道:“哭哭啼啼成什么体统?我们侯府以军功起家,子承父业理所应当。枫儿也大了,该去历练下,省得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没得堕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老夫人,枫儿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去了就是送死啊,您发发慈悲让侯爷收回成命吧,您再不喜欢我,枫儿也是您嫡亲的孙儿啊……” 朱氏哭天抢地,跪下地上“砰砰砰”地磕头,鬓发散乱,满脸泪水,看着像个疯婆子。 老夫人想起她往日雍容华贵娇美动人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怜悯。 “扶夫人起来。” 她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如今兵部已经下文,就算你去求圣上,圣上怕也不会改变主意。 再说此行有侯爷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往日侯爷出征也没见你这样哭哭啼啼,难道侯爷在你心里还比不得枫儿重要?” 朱氏抬头,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林琰哪有我的枫儿重要,那可是我的亲儿子啊。 朱氏在心里狂吼,却没敢说出来。 她这几日吃了药,心里比前段时日清楚许多。 这话一旦开口,自己在侯府便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了。 她被人扶着回了院子,重新梳了头发,坐上马车回了趟相府。 朱相国如今痊愈,人已经上朝去了。 家中只有母亲嫂嫂和侄儿们在。 相国夫人徐氏许久未曾见过朱氏,今日看见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儿,心中大恸。 还不待她开口,朱氏便道:“母亲嫂子,你们快想法子救救我的枫儿,侯爷要送枫儿上战场,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白晓儿小露身手 徐氏听女儿说外孙要被送去战场,皱眉道:“这可是真的,事先怎么没有传出风声?” “母亲,兵部文已经下了。这几日父亲病着,我让月儿进宫去找妹妹,没想被老夫人拦了下来。” 朱氏抽抽噎噎地道:“定是老夫人知道我和嫂子拿金铃夫人害她,恨上了我,就拿枫儿出气,我可怜的枫儿啊……” 想到被丈夫软禁起来的儿子,朱氏心里就和刀割一样疼。 徐氏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你和你大嫂要害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朱氏只顾伤心,徐氏眼神凌厉地看向姜氏。 姜氏向来惧怕婆婆,当下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徐氏既恼怒又胆寒。 她恼怒儿媳和女儿竟是这样的蠢人,这样的大事也敢自作主张,且留人把柄。 胆寒的是自己也是做婆婆的人,若姜氏也和女儿一样存了害人的心思,自己往后就危险了。 徐氏看向姜氏的眼神不由变了,姜氏是个聪明人,心里哪有不明白的。 “母亲,是我看姑奶奶过得实在辛苦,才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母亲我知错了,您原谅我吧。” 这时朱氏也道:“母亲,这不管嫂子的事,是那老婆子自己不识时务,偏抬举陈姨娘那贱人……” “住嘴。” 徐氏打断朱氏,胸口剧烈起伏着,她都快被这个蠢女儿给气死。 这话若是传出去,不光她的名声完了,朱家的名声也跟着完了。 当天下午,徐氏关了门,遣走姜氏,狠狠训斥了朱氏一顿。 朱氏出嫁前一直都是相府的掌上明珠,从未受过一句重话,如今被最疼爱她的母亲骂成这样,眼泪就没断过。 回到相府,林沁月立刻问:“母亲,外祖母怎么说,可是答应帮我们了?” 她顿了顿:“外祖母是一品封君,就连皇上也要卖她这个面子。” 朱氏一脸颓然:“月儿,你外祖母同意枫儿去军营。她说我若是再求,她今后就不管我们了。月儿,娘到底该怎么办呀?” 林沁月呆了一瞬,方回神:“娘,我现在就去找表哥,说不定表哥有办法。” 林沁月的马车很快便到了七皇子府,可七皇子非但回绝了她的请求,话里话外还狠狠敲打了她一番。 林沁月是个聪明人,立刻便想到,林玉枫上战场只怕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贵妃娘娘曾不止一次和母亲说过,要好好管束哥哥,逼哥哥上进,偏母亲溺爱哥哥,听不进这话。 这次有了机会,贵妃娘娘岂能放过。 娘娘同胞兄妹只有三个,子侄不成器,恐怕也是她的一块心病。 心念电转间,林沁月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七皇子面色这才缓和了。 回到侯府,林沁月将七皇子和贵妃娘娘地态度说了。 朱氏终于死心,只是更恨老夫人和林致远,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去做。 她每日关在房里,也不给老夫人请安,有时偶遇林致远,都是鼻子不对眼。 倒是林沁月,经了这件事,反而变得越发沉静,为人也更加谦和,就算遇到设计自己的林沁宛和陈姨娘,也是客客气气的,从未红过脸。 关于林沁月的变化,林沁宛曾去找林致远:“大哥,我觉得二姐姐近来有些不对。她明明恨极了我和姨娘,却还来和我们套近乎。” 林沁月以前毫不掩饰对她和陈姨娘的鄙夷和厌恶,如今隔三差五地来找她玩,还带了很多新奇玩意儿,这令她十分惶恐。 林致远笑了笑:“她变聪明了,恨人不一定在脸上。她对你好,让你渐渐放松警惕,等到机会合适,她会给你致命一击。” 林沁月攥着手指:“大哥我知道了。我会更加小心。” 很快,威远侯带着嫡次子林玉枫去往边关。 朱氏的心痛和不舍很快便被侯府遗忘。 几日后,林沁月和林沁宛姐妹俩坐上了宽敞华丽的马车,踏上前往阴山的路途。 同去的还有宫中女眷和京城各大世家的嫡女嫡子,共三十多位。 作为新封的九品侍膳,白晓儿自然也在其中。 不过她不是来避暑的,她的使命是伺候好一众妃嫔小姐的点心饮食。 御膳房的梅御厨负责一日三餐,而点心和茶水就交由了她。 这是第一日,白晓儿和佳卉坐在队伍最末的那辆马车里,文九骑马,隔着帘子和白晓儿她们说话。 文九这次被林致远派来,说是不放心佳卉,其实主要是为了保护白晓儿。 白晓儿本来下定决心和林致远划清界限,可如今却有这么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晃悠,提醒她林致远对她地关切。 这令她心里不自在极了,就像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白晓儿闷闷地想着,几次想出言赶走文九,但看到一脸小女儿情态的佳卉,她还是忍住了。 驾车的马都是良驹,脚程很快。 临近晌午,他们已经到了卫津和京城的交界处,再往西行三日便能到达阴山。 柔嘉郡主和太后同乘一辆马车,她撩开帘子往头顶看了看:“太后娘娘,现在是正午,我们能不能停下先吃点东西?” 太后奇道:“这里又没什么吃的,再行半个时辰前面便是镇子。到时再吃吧。” 柔嘉郡主撒娇地摇着太后的衣袖:“可是柔嘉肚子饿了呀。那位新封的白大人是出了名的手巧,不如让她给我们做点点心垫一垫,您看如何?” 太后本来都快忘了白晓儿这茬,如今被柔嘉郡主提起,倒记起来。 一品居的点心她吃过几次,也是颇为喜欢,当下便道:“也罢,停下让马儿休息吧。你传我的话,让白侍膳做几道点心,不拘是什么,总之越快越好。” “是。” 柔嘉郡主领命,下车叫来芳若姑姑,让她派人传话。 她本想自己去找白晓儿,可想到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当着这些贵女的面去找一个乡野出身的贱婢,实在有些掉面子。 白晓儿正坐在车上打盹,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唤她,睡意一下全无。 “白大人。” 传话的内侍得了汪如笙地打点,因此对她十分客气:“太后娘娘传令,让您给大伙儿准备几样点心,越快越好。” 白晓儿立刻应了,叫来佳卉,围上围裙就开始忙活。 好在奶油和奶酪她带了不少现成的,面也有醒好的,只需要打发鸡蛋清就行。 佳卉在她的教导下,做心来已是非常熟练。 两人手脚麻利,不到半个时辰便做了六道点心出来,有奶油慕斯、蔓越莓蒸糕、乳酪小方、红豆双皮奶、抹茶泡芙和葡萄蛋挞。 这些都是好吃又不费时的糕点。 白晓儿亲自端着点心奉上。 众人吃了刚出锅的点心,都赞不绝口,当下便有贵女问道:“白大人,你做的点心比一品居的还好吃,一品居的大厨是你的徒弟吧。” 白晓儿展颜一笑:“何大厨算不得我的徒弟,只是这方子却是我亲拟的。” 另一位穿鹅黄衣裙的贵女道:“呀,白大人年纪小小,厨艺竟这样精湛。我平日也喜欢研究菜品,只是做出来的比你差远了。” 这贵女是户部尚书程自芳的嫡次女,从小便喜欢钻研女红厨艺。 她身边的闺女闻言笑道:“白小姐这个可是能卖大价钱的,你若能琢磨出来,你母亲肯定都舍不得你出嫁,定会把你留在家里给兄弟们赚媳妇本呢。” 几句话说得那程小姐脸都红了,大家都笑起来。 白晓儿也跟着笑。 只有柔嘉郡主全程在一旁冷着脸。 她这次轻敌了。 本以为时间仓促,白晓儿应当做不出什么像样地东西来。 这样不仅太后娘娘怪罪,这些饿了肚子的贵女们也会将火气都撒到白晓儿头上。 到时候她再将白晓儿那些不堪的事情一讲,推波助澜一番,白晓儿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她的打算其实很好,也经过了深思熟虑,只是结果却有些不尽人意。 柔嘉郡主沉着脸离开,去了太后的马车上。 太后面前摆着一盏红豆双皮奶,已经用了一大半。 见她进来,太后擦着嘴角道:“柔嘉尝了这个没?这个点心新奇又有趣,比我之前吃过地那些都好。” 柔嘉郡主勉强笑了笑:“我吃过了。” 太后娘娘又道:“这次多亏你让我带着白侍膳,行路途中能吃到这样的点心,也能解乏。” 最后白晓儿得了太后娘娘赏赐的一对珠花,其他贵女也纷纷赏赐了白晓儿一些东西,贵重的有首饰头面,随意的也有手帕汗巾。 白晓儿令佳卉收了,一一道谢。 佳卉十分高兴:“小姐,今日是你第一次露脸,看来这些贵人都很喜欢你做的点心呀。” 白晓儿笑了,塞给佳卉两块点心:“也有你的功劳,一小半都是你做的,你的厨艺也长进了。” 佳卉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个小内侍突然跑过来,小声说道:“白大人,前面有人找您。” 白晓儿立刻明白了。 前面是那些世家公子的马车,汪如笙陪同七皇子也在其中。 汪如笙此刻找自己,到底是什么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汪如笙的深情 白晓儿随那内侍往南边地小树林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人。 白晓儿心中奇怪,问:“这位公公,马车都在北面,你不会走错了吧?” 内侍道:“白小姐,咱家没走错,只马上就到了。” 白晓儿又随着他走了几步,穿过一处密密麻麻的紫藤花藤,引路的内侍不见了。 前面站着几个俊俏的锦衣少年,见白晓儿来了,目光纷纷投向她,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其中穿黄衣的少年白晓儿曾在殷小姐生辰宴上见过,正是柔嘉郡主的颜柔嘉的哥哥,颜郡王世子颜澈。 自己这次大意了,居然着了道。 白晓儿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将胳膊搭在颜澈肩膀上的那个紫衣少年看着白晓儿,上挑的桃花眼立刻一亮:“哟,这一品居的白小娘子长得还真水灵,瞧这小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了。” 这少年是颜澈的表兄,当今卫皇后的侄儿卫飒。 卫飒小小年纪沉迷酒色,家里又宠得厉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他说罢,伸手去拉白晓儿:“白妹妹快过来,哥哥吃了你的点心忘了给你看赏,说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瞧上的,衣裳首饰随便你挑。” 白晓儿被这话气乐了,她用力挣脱他的手,一脸嫌恶地道:“衣裳首饰我有的是,公子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 卫飒眉梢一挑,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我送的你不稀罕,林致远送的你才稀罕吧。” 白晓儿心生警惕,突然转身就跑。 背后颜澈对那几人使了个眼色,卫飒突然上前搂住白晓儿,将她从背后拦腰抱起,扛在肩上,往林子深处走去,除去颜澈,另外几个少年也跟在一旁。 “混蛋你想做什么,你放开我。” 白晓儿视野倒转,恶心感一阵阵涌上心头。 她手脚胡乱踢着,可那卫飒竟是学过武的,力气十分之大,她半分也挣脱不得。 卫飒舔了舔嘴唇,侧头在她脸上香了一口:“小美人悠着点,除了我,还有其他几位哥哥,待会有你叫的时候。” 白晓儿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下一刻,她突然拔下发间的簪子,红着眼,狠命向卫飒的肩头扎去。 簪尖入肉,卫飒吃疼,一把将白晓儿摔在地上,他的肩膀上插着白晓儿的金簪,伤口正往外渗着血。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伤本公子。” 卫飒呲目欲裂指着白晓儿,另外几个少年慌忙上前将白晓儿制住,按在地上。 卫飒阴着脸,一步一步走向白晓儿,心中已经想出十几种炮制她的方法。 正当他的手要碰到她的脸蛋,募地传来一声厉呵:“住手。” 汪如笙阴沉着脸站在树下,拳紧握,玉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已是怒极。 按住白晓儿的少年们看到汪如笙身边的七皇子,立刻起身溜了。 卫飒见七皇子给汪如笙撑腰,即便心里再不甘愿,也只能离去。 白晓儿逃过一劫,两腿酸软得站也站不起来。 汪如笙上前打横抱起她,道:“晓儿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白晓儿缩在他怀里,惊魂未定道:“汪如笙我方才伤了那个人,他会不会报复我们?” 虽然不知晓那个人的身份,但白晓儿知道自己一定闯了祸。 汪如笙尚未开口,七皇子突然道:“你的确闯了祸,那人是卫皇后的侄儿卫飒。” 汪如笙感到怀中少女的颤抖,明显有些不悦:“殿下。” 七皇子笑道:“别生气,开个玩笑。那卫飒向来与我不睦,这事我帮你挡了。若有下次,我替你剁了他的狗爪,你看如何?” 汪如笙道:“不劳殿下费心,若有下次,管他是谁的侄儿,我定不会轻易饶过他。” 七皇子淡淡一笑:“好,你的事我不插手。只一样,别做得太过,让我替你收尾吧。” 汪如笙点头,没有说话。 白晓儿却完全被震惊到了。 传闻中冷酷狠辣的七皇子和汪如笙关系怎会如此之好? 他们两个,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君臣,而像一对兄弟挚友。 怪不得林致远对汪如笙颇为忌惮,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白晓儿顿时陷入沉思,汪如笙却以为她扔在还害怕,便抱她上了自己的马车。 白晓儿沉默片刻,对汪如笙道:“汪如笙,今日真是多谢你。否则我……我……” 尽管此前她们有着很多的不愉快,但此时此刻,白晓儿发现自己并没有迁怒他的理由。 毕竟他几次三番救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汪如笙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去托贵妃娘娘和太后说一声,现在起,你和我同乘一辆马车吧。” 白晓儿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行。我是圣上亲封的侍膳,如今很多人都想抓我的把柄,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行差踏错。” “你是我的未婚妻,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同乘一车,又不是什么大事。” 汪如笙劝她。 只有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白晓儿摇头,她是个有注意的人,事情一旦决定了,便不会再改变。 她对汪如笙道:“如果你真想帮我,就想办法封住那些人的嘴,颜郡王世子将我之前和林致远的关系告诉了他们。我怕这件事会被他们传开。” 白晓儿漂亮的眸子蒙上一层阴翳。 之前林致远外室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在安家的帮助下,很快便被压下去,白晓儿的身份还未完全曝光。 大家只知道那个女子姓白,出生乡野,却不知道是她。 汪如笙面色亦是凝重。 他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去找七皇子,他定会让那些人闭嘴。颜郡王世子那边,你也不用担心。他如果还顾念柔嘉郡主,有些事,便不会从他的嘴里传出去。” 白晓儿点头。 汪如笙分析得很对,柔嘉郡主爱惨了林致远,一心想嫁给他。 若是这件事情闹大,林致远和侯府颜面无存,郡王府也会受到波及。 颜澈是个聪明人,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这也是颜澈为何不敢明里对白晓儿如何,只能使这种下作手段的原因。 白晓儿回到自己的车上,队伍重新出发。 佳卉又开始隔着车帘和文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点也不考虑自己这个小姐的感受。 白晓儿无聊之下,索性拿出账册来看。 这段时日一品居的生意越发好了,沈思齐一人甚至有些忙不过来。 白晓儿便修书一封请小豆子过来帮忙,工钱是一品居的半成股份。 她在心中默默盘算。 如今生意走上正轨,她手上富余的银子越来越多,是时候开始她的下一个计划了。 除了酒楼,旅店和货运也是她想拓展的生意。 这段时间她呆在阴山,刚好可以有机会好好谋划,等到考虑成熟,她再和汪如笙参详参详。 汪如笙很聪明,如今凭着本事也赚下了不小的家业,说不定能帮上她的忙。 白晓儿这边想定,车队已经抵达了镇子。 皇上和太后商议过后,决定继续赶路,到了晚间再歇在驿馆。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宿在当地地官衙,这样既方便又安全。 但当今皇上向来喜欢体察民情,只要有了出宫的机会,便是一定要住在外面的。 而且后宫的嫔妃们也可以借光在外面玩一回,为此所有人都不反对住驿馆这件事。 等到太阳落山,他们一行终于出了方才的镇子,到了梧州城。 一入城,这华丽丽的一行车队立刻吸引了梧州百姓的注意。 “呀,这是谁家的马车,如此华丽如此宽敞,我之前从未见过呢。” “是呀是呀,你看那马上地少年郎君,生得可真好看,就是脸冷了点,瞧着凶了点,要不就更好看了。” 几个少女议论的是一骑当先走在前面引路的七皇子。 七皇子对这些话恍若未闻,他下了马车,随意问了个路人,将车队引到梧州城最好的一家驿馆。 一身便装的皇帝下了马车,亲自扶着太后进了驿馆的门,其他贵女和公子也跟着进去。 老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手忙脚乱,待安顿下这几十号人,驿馆已经没有一间多余的房间。 白晓儿身份最低,分到的房间自然最差。汪如笙知晓,执意和白晓儿换,这一幕被几个贵女瞧见,都捂着嘴偷偷地笑。 “白大人,汪大人待你可真是体贴,你真真好福气。想当初我想把妹子许给他他都不要,只说家里有了未婚妻。” 殷小姐刚好也在,见状便打趣了两句。 白晓儿笑了笑,陪着说了几句,被汪如笙拉走。 “今晚你睡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和七殿下的在一处,他的人可以保护你。”汪如笙一脸慎重,压低声音道。 白晓儿心中一跳:“汪如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卫飒他们有什么打算,而且还是针对我的?” 汪如笙道:“晓儿你别担心,还没有确切地消息,一切都是我的猜测。” 第一百三十章这是晓儿给我的东西 很快到了夜晚,一弯钩月斜挂空中,冷冷的月光洒下,一切空旷得有些寂寥。 白晓儿和佳卉呆在汪如笙的屋子里,熄了灯,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一切平静如初。 半个时辰后,汪如笙回来了,月光打在他俊逸斯文的脸上,显得他有些阴郁。 白晓儿不安地问:“我那间屋子到底怎么了?应该没事吧。” 汪如笙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白晓儿这才发现他拎着一只精致的小笼子,笼子里几条冰冷地冷血动物,正冲她吐着鲜红的信子。 “呀,蛇——” 佳卉发出短促地尖叫,随即捂住嘴,只是瞪圆的眼睛显示了他此刻的恐惧。 白晓儿面色也有些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这些……是在我房间找到的?” “这些东西是半个时辰前从屋顶掉落下来的。” 说话间白晓儿已经点燃了烛火。 笼子里的蛇色彩鲜艳斑斓,肯定有剧毒。 白晓儿一阵后怕,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 若不是汪如笙及早发现,她和佳卉此刻说不定小命都没了。 “汪如笙,谢谢你。” 白晓儿一脸诚挚,汪如笙道:“晓儿,你我之间何须这样生分?” 顿了顿,他又温柔地说道:“以后唤我阿笙好不好。” 白晓儿微怔,一旁佳卉已经红了脸,她轻手轻脚推门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未婚夫妻。 只是她掩上门,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文九,你怎么在这儿?” 佳卉惊讶极了。 文九看着自己未过门地小妻子,有些不悦:“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指的是卫飒那帮人打算害她们的事。 佳卉道:“时间太紧了,还来不及告诉你。而且,小姐说……怕打草惊蛇,就没让我告诉你。” 文九冲那扇关上的房门皱眉:“白小姐和汪如笙单独在里面?” “嗯。” 佳卉点头,在看见文九意图推门时忙抱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开。 她压低声音道:“文九你想做什么?” 文九毫不遮掩道:“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怕会出事。汪如笙是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佳卉道:“我知道,可汪公子是小姐的未婚夫婿呀。” 文九嗤笑:“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少主抢女人?”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即便佳卉再愚钝,也听出了文九话里的意思。 她瞪大了眼睛:“你说你过来是想和我一起,这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是受了林致远的命令过来监视我们小姐。” 文九纠正她的话:“不是监视,是保护。” 佳卉心中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对小姐来说,监视和保护都是一样的。” “文九,你和你主子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佳卉,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明白?而且少主对白小姐也是真心的,不然他早就找个世家贵女联姻了,怎会和柔嘉郡主虚以为蛇到如今?” 佳卉心中一阵气苦:“那他为什么不娶小姐?小姐为了他眼泪都快流干了,可他还是和柔嘉郡主订了亲。” 文九道:“佳卉,有些事情你们不懂,少主他其实……” “是啊,我不懂,小姐也不懂。反正小姐现在有人娶了,你转告你们家少主,今后别再纠缠小姐,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佳卉冷冷地说完,一跺脚便跑了。 文九不料她气性这样大,一时忘了追。 这时候门开了,文九连忙闪到门柱后,白晓儿拎着盏灯笼从屋内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方才佳卉和文九的话她在屋内都听见了,汪如笙也听见了。 林致远派文九过来,果然是为了监视自己。 他对自己竟然还没死心。 白晓儿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愤怒,有心酸,到最后,居然还有……小小的……窃喜。 但想到汪如笙方才的话,她这么一点刚生出的喜悦立刻被浇熄。 “那些蛇是柔嘉郡主令人找来的。晓儿,你要当心。” 柔嘉郡主。 白晓儿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雪亮。 既然她对自己存了杀心,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 翌日用过早饭,他们便离开驿馆,队伍继续向前走。 白晓儿依旧和佳卉一起,坐在最后面的那辆马车中。 只是佳卉今日异常沉默,闷闷的坐在那里,一张小脸紧绷着。 而外面也没有了文九的踪迹。 “吵架了?”白晓儿轻声问。 佳卉抬头,看着自家小姐,眸中闪过一丝忐忑,过了片刻,她下定决心,说道:“小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如果你说的是昨天晚上和文九吵架的事,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小姐……” 佳卉表情有些慌乱,她睁大眼睛道:“若是小姐不同意我和文九,我……我便和他断了……” 听到这番话,白晓儿不免吃惊:“佳卉,你和文九已经立下婚书,婚期又定了,怎能说断就断。” 佳卉红着脸,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可是文九是林公子的人。小姐,林公子对你还没死心,他想得到你,可是你就要嫁给汪公子了,他会害了你的。” 佳卉自从和文九定了亲,才渐渐明白名分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 林致远不愿放手,却要娶别的女子,分明是想小姐给他做妾。 她的小姐这样聪明这样好看,怎么能给人做妾呢? 想到这里,愧疚感就会令她十分难受。 文九是林公子派来监视小姐的人,她怎能和她在一起? 没想白晓儿只是笑了笑:“傻丫头,我的事与文九又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林致远影响不了我的。” “可是小姐……” 佳卉还想再说,被白晓儿正色打断:“今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文九对你是认真的,你莫要辜负他。” 佳卉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我知道了小姐。” 白晓儿笑了,将后脑勺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慢慢合上眼睛。 昨天一夜没睡,她实在困得狠了。 她要好好休息片刻,说不定待会还要给这些小姐公子们做点心。 果然,到了下晌,太后派人来找白晓儿:“白大人,娘娘说现在原地修整,你做几道小点给大伙儿垫垫肚子吧。” “是。” “还有,太后娘娘说昨日那个双皮奶甚好,让你再做几盏,皇上和贵妃那边也送去些。” 白晓儿立刻应了,拉佳卉穿了罩衣开始忙活。 桶里的奶油和奶酪还剩一半,做个七八道点心应当没什么问题。 白晓儿和佳卉揉面筛粉打鸡蛋清,动作十分娴熟,几个贵女闻声好奇地过来瞧着。 “白小姐,你现在做的是一品居的奶油糕点吗?” “是。” 白晓儿淡淡点头,便又开始忙活,那几位贵女见她左手拿盆,右手拿着自制地打蛋器,“哐当哐当”,动作之快都快出现幻影,看得她们眼花缭乱。 “白小姐可真厉害,我就做不来。” 当下有小姐吐了吐舌头:“原来奶油糕点竟是这样做出来的,难怪卖得那样贵。” 那小姐笑着,拉走了其他几个看热闹的人,到了无人的空旷处,压低声音道:“我说吧,看了也是白看,这样赚钱的法门,哪能那样容易被人学了去。” 佳卉见她们走远,终是忍不住问:“小姐,那几个人是不是来偷学的?” 白晓儿面上扬起明媚的笑。 “不要紧,她们学不来的,做奶油糕点最重要的是奶油和奶酪的制法,以及打发鸡蛋液的诀窍。这些东西,只有我们几个知晓。” 佳卉还是道:“我明日就不做奶油糕点了吧,我总怕被人学了去。” 白晓儿点头:“好。明日我们就做些新糕点。” 很快糕点做好了,白晓儿只留了五六块压花了的留着自己和佳卉吃,余下的都被端了出去。 只是很快便有各家的丫鬟婆子过来,问还有没有余下地,白晓儿一一道歉,说食材不够,今日只做了这么些,等到了阴山,她会多做一些,让各家小姐吃个够。 那些丫鬟婆子这才悻悻地走了。 待她们走远,白晓儿变戏法似地从一旁地食盒里拿出两小碟糕点,对佳卉道:“你去给汪公子和文九送去,人太多,我怕他们不够分。” 佳卉这是第一次见小姐惦记着汪如笙,不由有些震惊,她接过碟子一溜烟儿地跑了,很快便找到了汪如笙的马车。 她探头探脑地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便轻轻敲了车辕,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撩开车帘,汪如笙看到佳卉,问道:“怎么了,可是你们小姐有事找我?” 佳卉摇头,看着眼前这个深爱自家小姐的男人,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我们小姐让我送这个给王公子。” 她将碟子从食盒里端出,举到汪如笙眼前:“小姐怕你没吃到,特地留了这么些,让奴婢给您送来。” 汪如笙接过,眸色顿时亮了。 佳卉完成小姐交办的任务之一,又去找文九去了。 车内七皇子突然接过汪如笙手中的碟子,取了最上面的那块糕点送进嘴里:“嗯,味道不错,比我想象中好。你的小宝贝倒是心灵手巧。” 汪如笙突然夺过碟子,不悦道:“这是晓儿特地送给我吃的,没殿下的份。” 一百三十一章狼来了 七皇子斜睨他一眼,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说道:“昨夜的事过了就过了,你不要再想。” 汪如笙抿唇,表情瞬间冷下来,车内气氛为之一变。 他淡声道:“那些蛇是西域来的,有剧毒。咬上一口,不出一刻钟会毙命。” 柔嘉郡主是有预谋的,她想要他的晓儿死。 七皇子叹气:“随你,只一点,不要太过,父皇和太后都在。” 汪如笙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表面是谦谦君子,发起狠来什么事都敢做。 自己有很多不便处理的事就是汪如笙替他扫平的。 七皇子嘴唇一勾,柔嘉郡主和颜郡王,这两个人还是自求多福吧。 与此同时,车队中间一辆异常宽敞华丽的马车上,柔嘉郡主、颜郡王世子颜澈、卫飒三人相对而坐,面色俱是阴沉。 “卫飒你说你有什么用,连个女人也摆不平。白白浪费我三条金环。”柔嘉郡主口气很冲,看向卫飒的眼神十分鄙夷。 卫飒俊脸紫涨,狰狞地道:“我怎知汪如笙会横插一脚?难道他真打算娶那破落户不成?” 在卫飒看来,汪如笙和白晓儿的婚事定是汪如笙别有用心,或是看上白晓儿的钱,又或是白晓儿拿他的把柄威胁他。 皇帝向来喜欢有才学的年轻人,汪如笙如今已极得他欢心。 等科举一过,他若能考入头甲,再加上七皇子相帮,将来前途定不可限量。 娶一个没有根基的商户女子,怎么可能。 在除了卫飒,就连颜澈也是这样想的。只除了柔嘉郡主。 她冷冷咬着牙:“好了不提这个,快帮我想想法子。” 她实在不想再看着白晓儿这贱人再继续猖狂下去。她要她身败名裂,她要林哥哥再也不会想着她,心里只有自己一个。 “嘉儿,依我之见,不如将那件事情捅出去。” 颜澈指的是白晓儿先前被林致远养作外室的事。 这件事曝光,白晓儿不仅会成为过街老鼠,就连汪如笙她也嫁不了。 柔嘉郡主摇头,尖声道:“不行。这件事会牵扯到林哥哥,也会影响到侯府,林哥哥知道了肯定会不理我的。” 颜澈眸色阴郁,猛地一拳锤在车壁上,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 柔嘉郡主不顾卫飒在场,红着了眼睛抓着颜澈地衣襟道:“哥哥,我这辈子就认定林哥哥了,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她既要除掉白晓儿,又不能给林致远带来麻烦,还不能被他抓到任何把柄,想到这个,她就急得几欲抓狂。 颜澈看着歇斯底里的妹妹,恨铁不成钢。 她颜澈的妹妹,高高在上的郡主,京城第一美人,居然为了个心里没有她的男人如此委曲求全。 卫飒闭上因震惊而张大的嘴巴,转了转眼珠子:“你们别吵,我有个法子应当可行。” “什么法子?” 柔嘉郡主目光灼灼地盯着卫飒,卫飒瘪嘴:“郡主,你别这样看着我,就算我长得英俊,你也怪渗人的。” 柔嘉郡主柳眉倒竖,卫飒忙收了玩笑,阴测测地道:“这里有狼群出没,去年还有商队的人被野狼叼走。白晓儿的车跟在最后,出了事也情有可原。而且——” 卫飒特意顿了顿:“这次出来是七皇子带人护卫,若是哪家的千金公子出了事,这笔账恐怕就会算到他头上了。” 柔嘉郡主和颜澈对视,眸中一片雪亮。 七皇子和卫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向来不睦,原因无他,龙椅只有一把,两位皇子都想坐。 颜王府表面看似只忠于皇上,但事实上,他们早就站到了卫氏那边。 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卫飒虽然是个草包,但脑子还有那么几分好使。 不过—— “你说的简单,野狼又不是你们家养的,哪能说来就来?”柔嘉郡主白嫩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卫飒神秘一笑,不知何时手中就多了一支怪模怪样的哨子,看起来像是骨头做的。 这个是…… “狼哨。” 颜澈眼神一凝,卫飒道:“有了这个,那些狼就和我们家养的一样,你们就等着看戏吧。” 夜里,由于离下一座城池还有很远,皇帝下令队伍歇在野外。 这些娇贵的少年少女平日里从未有过这等新奇的体验,当下都很高兴,围着篝火烤肉玩笑,很晚才歇下。 留下一队侍卫侍卫在外面守夜。 篝火劈啪作响,橙色的火光在马车上跳跃,马儿被套上神色的眼罩,一切都显得很安静。 子夜,侍卫们例行换班,交接的时候,他们才稍微放松了下紧绷的神经。 一个侍卫接过同伴手中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一口,突然皱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哦,是山民那边传来的,想是谁家牧童顽皮在吹笛子。”另一个侍卫说道。 喝水的侍卫道:“不对,分明是别的声音……” 话音未落,募地传来几声狼嚎,阴森凄厉,打破夜的寂静。 紧接着,不远处,碧幽幽的光点像萤火一样,一点一点,迅速爬满山丘,月光下,雄壮的头狼现出身形,仰头长号,向它的臣民发出战斗指令。 侍卫们立刻反应过来,一个个抽出配剑,剑光雪亮,将车队团团护在中央。 车内不少人听到动静,有披散着长发的妃嫔撩了帘子懒懒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一眼,她便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野狼,吓得尖叫,声音急促而破碎:“呀,狼,有狼,护驾,快护驾。” 在头狼的带领下,野狼们带着对血肉的渴望,朝着它们眼中地食物扑过来,侍卫挥剑迎上去。 营地顿时一片混乱,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越来越浓,最后分不清是狼的还是人的。 白晓儿和佳卉亦被惊醒,佳卉看到在离她们马车很近的地方,一个侍卫胳膊被狼咬住,他吃痛扔了剑,几头狼顿时向他扑去,将他拖到一旁,张开大嘴开始咬他身上的肉,他先前还在惨叫,到最后一点声息也没有,只剩下野狼啃食的声音。 佳卉吓得浑身僵硬,“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白晓儿递过一方洁白的帕子,强作镇定地安慰她:“别怕,有侍卫在,他们都是高手,定不会有事的。” 佳卉哭了,声音颤抖着:“可是……可是狼有好多,方才……已经有人被狼吃了。” 白晓儿咬唇,指甲嵌进肉里去,佳卉又急促地问:“小姐,文九去哪里了,怎么不来救我们,他不是奉命保护小姐的吗?” 白晓儿深吸一口气,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佳卉别怕,文九定是在前面被绊住,他很快就会过来。” 七皇子骑在马上,长剑染血,面色阴鸷的他突然做出判断,大手一挥,一队侍卫领命,策马护着车队离开了群狼的包围圈。 余下的侍卫背靠着背奋力拼杀,只是狼的皮肉太过粗糙,剑砍上去,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口,除非角度正好,砍在脖子上或是戳中相对柔软的肚皮。于是不断有人被狼咬住,拖走,血溅当场。 七皇子面色愈发阴沉。 这时汪如笙从前方策马过来,七皇子问:“那边没事吧?” 汪如笙急声道:“云家的三小姐被狼叼走,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哭晕了过去,我已派了刘医过去。” 七皇子浓眉便是一挑,这个结果,他事先已经预料到了。 遇到狼群,出现伤亡在所难免。云家如今已是二流世家,一个嫡女,死便死了,不会有太大影响。 汪如笙顿了顿,又道:“方才柔嘉郡主惊马,和队伍走失,目前生死不明。” 七皇子眸色一凛,那只最为雄健的头狼蓄势待发,突然向他扑来,七皇子策马避过,长剑狠狠朝狼跃起的身体上劈去。 “阿笙,你带人去找,一定要将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车跑得很快,白晓儿的马车一直在队伍最后,因车速太快,车厢左右摇晃,她和佳卉伸手紧紧抓着车内扶手,丝毫不敢松开。 白晓儿冷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松手,明白了吗?” 方才那云家三小姐,那样娇美活泼的一个姑娘,才十四岁,就是马车颠簸时从窗子里甩了出去,才被追上来的野狼拖走,那凄厉的叫声直到现在还在她们耳边回响。 佳卉白着脸,一言不发。 其实她们的处境十分危险。 侍卫大部分都在前方,毕竟那里有太后贵妃和皇上。 而那些世家公子的护卫也都在马车上,护卫着各自的主子。 只有她们,没有自保的能力。 若是此刻再有狼追过来,伤了拉车的马,说不定下一个被吃掉的就是她和小姐。 佳卉心里后悔极了,昨晚她不该和文九吵架。 若是没有那场争吵,文九还会像以前那样呆在她身边,出了事他第一时间会护着她们。 他武功很高,对付几头狼是绰绰有余的。 这时,汪如笙从后面策马过来,高声叫了几个护卫的名字。 白晓儿听到汪如笙的声音,立刻探出头去,声音带着欣喜:“汪如笙。” 二人目光对上,汪如笙低声道:“柔嘉郡主走失,我奉七殿下地命令找人。你小心些,不要离开马车。”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不能陪着她,只能向她解释。 他很是自责。 白晓儿哑然,抿着嘴唇,眸中流露出些许的失望。 汪如笙、解下腕上臂弩,弯腰,伸长手臂递给白晓儿。 “拿着防身。” 白晓儿刚一接过,汪如笙已策马离开。 白晓儿知晓他从未习过武,忍不住大声道:“阿笙,你要小心。” 汪如笙握着马鞭的手停顿一刻,随即又抽在了马臀上。 “驾。” 马儿一溜烟儿跑没了,白晓儿收回视线,眯着眼睛研究了下臂弩,将它戴在手腕上。 因她手腕太细,佳卉摸出针线,絮了些棉花和软绸在里面,才堪堪戴紧了。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侍卫的大喝:“护驾,赶紧护驾,又有狼群过来了。保护皇上和太后娘娘。” 第一百三十二章太后的心病 狼越来越多,一只、两只、三只…… 将刚突围成功的车队团团围住,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贵女们尖叫声此起彼伏,就连那些世家公子也都白了脸色,一个个躲在车内不敢露头。 在这一刻,这些世家子弟也没有了平日的优雅和从容,他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要活命。 皇帝和太后的马车是队伍的第二辆,此刻周围护满了持剑的侍卫,卫皇后和朱贵妃地马车紧随其后,周边护卫仅次于皇帝的马车。 看着这些阴魂不散的鬼魅一般的畜生,护卫首领心里突然生出一股绝望。 他们出行时根本没料到会有狼群袭击,因此未带弓弩,想杀掉这么多狼,又要保护好这些贵人,他们实在力不从心。 “嗷呜——” 一只雄健的公狼发起进攻的号角,侍卫首领大喝一声,领着兄弟们冲上前去,锋锐的宝剑划过野狼粗硬的皮毛,却只留下一条的血痕,这些畜生反而变得更加凶猛,张着腥臭的大口对着他们扑来。 “你们先护着陛下离开此地,我来断后。” 护出指令,武艺最精的十数人护着皇帝和太后的马车冲出狼群地包围,往前驶去。 剩下马车也随之而动,余下的侍卫跳下战马,与狼群厮杀开来。 突然,一排箭矢流星般从后方向着狼群射去。原来却有几个世家的护卫带了弓箭,因没按律向兵部报备,先前一直不敢拿出来,怕皇帝降罪。 如今为了活命,也不顾了那么多,各家纷纷拿出压箱底的武器,出了弓箭还有霹雳弹、铁蒺藜…… 狼群很快被冲散,一头头野狼倒下,但这些牲畜却是不怕死,依旧死咬着队伍不放。 颜澈和卫飒躲在树上,二人看着底下的情景,面面相觑,颜澈压了声音怒道:“赶紧叫这些畜生滚蛋,再伤人,我怕皇上回京会彻查此事。” 阴山是每年都去的,往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皇帝若是起了疑心,彻查之下到时该如何收场。 卫飒哭丧着脸:“你当我想啊,狼哨如今在你的宝贝妹妹手里,我能怎么办?” 颜澈眉心猛地一跳。 他这个蠢妹妹为了除掉白晓儿,居然擅偷了狼哨引来了第二波狼袭,如今人却不知躲去了哪里。 想到方才去找她的人是汪如笙,颜澈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汪如笙……会不会发现真相? 若如此,汪如笙便留不得了。 此时此刻,汪如笙带着几个心腹在树林中穿梭。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发现柔嘉郡主的踪迹,非但没有她的人,就连一片衣角、一缕头发也没有。 “大人,我们还要继续找吗?”一个侍卫问道。 “此刻已经远离队伍,陛下那边还需要人护卫。大人,我们能不能回去?” 这些侍卫都是御林军,除了是七皇子的人,同样也是皇帝的人。 若为了找柔嘉郡主,皇帝和太后有个三场两短,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汪如笙明白这些人顾虑,但柔嘉郡主和其他贵女不同,他的父亲颜王爷首握重兵,同时手中还有一支不为人知的神秘势力,若她丢了性命,向来中立的颜王府会只怕会立刻倒戈,改为支持卫皇后所出的三皇子。 这样对七皇子极为不利,他不能放任这样的事发生。 他当机立断:“燕七和刘安随我继续找郡主,余下人等回去护驾。” “是。” 汪如笙又道:“还有,帮我保护白侍膳的安全。” 说完,汪如笙策马往密林深处驰去。 燕七突然道:“大人,我觉得这些狼来得实在蹊跷。这带虽说有狼,但都是一只两只,这么些年都没有狼群袭击的事情发生。” 汪如笙面如寒霜,燕七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 这恐怕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狼群出现前,他分明听到了一声哨声,虽然短促,但确实存在。 尔后这些狼就出现了,不顾一切地向他们发动攻击。 这些狼,很可能是人引来的。 汪如笙脑子转得极快,顷刻间他已经想到了很多事情。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女子惊恐的呼救声。 是柔嘉郡主。 “郡主。” 汪如笙几人看到柔嘉郡主站在一棵树上,一只狼绕着大树,时不时跃起,尖利的爪子划过树干,发出刺耳的声响,想将眼前的食物从树上拖下来,吃入腹中。 柔嘉郡主看见汪如笙几人,立刻大叫:“汪如笙快救我。” 两柄宝剑同时刺入野狼的脖颈,精准地划开它脖子上的血管。 狼死了。 柔嘉郡主大口喘着气,从树上跳下,跳入汪如笙怀中。 “汪大人,多……多谢。” 或是因为汪如笙救了她的命,这是头一次,柔嘉郡主对他如此客气。 汪如笙放开她,道:“郡主不必多礼,殿下很担心郡主的安危” 柔嘉郡主眼神微闪,问起那边的情形:“有没有人受伤,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没事吧……” 汪如笙颔首:“陛下和娘娘们都没事,只是云家三小姐……还有侍卫们,死伤惨重。” “其他人呢?” “其他人在马车里,应当安然无恙。” 柔嘉郡主的脸色瞬间变了,汪如笙和侍卫都以为她吓着了,没有多想。 在他转身之际,柔嘉郡主眸中恨意掩也掩不住,指甲深深嵌到肉里去。 其实她想问的是白晓儿的安危,不过看汪如笙的模样,白晓儿应该没事。 否则他不会有心情来这里找自己。 想到这里,柔嘉郡主都要气疯了。 白晓儿的马车明明吊在最后,她还特意弄走了文九,那些畜生怎么也不啃了她。 她的命真够硬的。 不过不要紧,她还有后招,事情还未结束呢。 柔嘉郡主面上漾起诡异的笑容,骑上汪如笙的马。 汪如笙和侍卫同乘一骑,四人向车队赶去。 到了车队,地上血污斑斑尽是狼尸,女眷们胆子小,躲在车内不敢出来,撩了帘子往外看。 那些贵公子们则跳下马车,纷纷拿佩剑在狼尸上补刀,一个个喜笑颜开,丝毫不见方才逃命时的狼狈。 太后这次受到惊吓,皇帝和皇后贵妃正在太后的马车里侍疾。 “母后,外面那些狼已经清理干净了。您放宽心。”皇帝握住太后干瘦的手。 太后面有痛色,声音亦是沙哑:“这次死了二十多个侍卫,还有云家三丫头,唉……我不该带她来的,那孩子身体弱,从未出过远门,今年好不容易好了,就出来见见世面,没想糟了这样的事,这让我如何向南安太妃交代?” 云家如今虽然没有往日鼎盛,但云三小姐的母亲是南安太妃的内侄女。 南安太妃又是太后的表姐,都是沾亲带故的。 太后为此甚是自责。 朱贵妃当下劝慰道:“母后不必担忧,皇上方才说,要给云三小姐配门体面的冥婚,再给她哥哥一个爵位,想必南安太妃也能理解。” 不过一个女儿罢了,况且还不是长房长女,如何能和儿子相比。 太后面色这才好点,可心里到底有些沉痛,她对皇帝道:“云家那边你要好好抚慰,三丫头的两个姐姐贵妃和皇后多费心,给她们许门体面的亲事,想来也差不多了。” 皇后和朱贵妃立刻应了。 皇帝沉吟道:“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不如提前返程。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摇头:“几只牲畜罢了,还不至如此。况且阿远药材都快备齐,皇帝的病不能再拖,得快些治好,我也能安心。” 为了治皇帝的热症,林致远亲赴雪山寻药,前日飞鸽传书过来,说药材已经准备就绪。 皇帝的病是太后的心病,林致远也是太后的心病。 她要趁着自己还在,把这甥舅两个的心结解开。 如今去阴山治病便是最好的契机,岂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太后说得有理。 皇帝立刻应了,传令启程。 他没有想到太后的心思,卫皇后和朱贵妃都想到了。 卫皇后看了朱贵妃一眼,朱贵妃面上的愤恨一闪而逝。 卫皇后勾了勾唇,没有多说。 她只要知道朱贵妃心中不虞,这便够了。 柔嘉郡主被颜澈狠狠地训了一通,若不是看她是个女儿家,颜澈气得差点动手。 卫飒将骨哨收入袖中,打着哈哈:“好了好了,柔嘉又不是故意的,你少说两句,省得被外人听见。” 颜澈横他一眼,向他伸出手,不耐烦道:“狼哨拿来。” 卫飒警觉地看着他道:“干嘛?” “毁掉。这次死了这么多人,皇上事后一定会彻查,难道你想留着把柄让人抓。” 卫飒头摇得像拨浪鼓:“这可是我的宝贝,你想都别想。” “那些人又没见过这个东西,你怕个什么劲儿。” 卫飒撩了帘子跳下马车,一溜烟儿跑了,怕颜澈真要抢他的宝贝。 他觉得颜澈说要毁了狼哨肯定是骗他的。他就是看上自己的宝贝了,想据为己有,自己才不上他的当。 他们兄妹俩都是一个德行,喜欢抢别人东西,自己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卫飒气咻咻的往前走,猛地撞上一个人。 因速度太快,卫飒被撞得连退几步,眼冒金星,差点摔倒。 他气得大骂:“狗奴才,走路怎么不长眼,你知道本公子是什么人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不甘心的柔嘉郡主 文九冷冷看着眼前的人,面上不带一丝表情。 卫飒见他一介侍卫冲撞了自己还不下跪求饶,当即怒了:“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文九扯了扯嘴角,阴测测地道:“好啊,你来试试。” 卫飒被他噎住,盯了他半晌,最后很没骨气的跑了。 这侍卫看着很有些邪性,自己还是不要惹他为好。 等他回去多找几个人,再来找回场子。 这次算他命大。 卫飒这边还在盘算如何对付文九,却不知自己的宝贝如今到了别人手里。 文九手一翻,掌中顿时多了一枚洁白的骨头做成的哨子,正是卫飒驱使狼群所用的狼哨。 他将狼哨收入袖中,跳上一棵大树。 片刻后,一只雄鹰展翅向京城方向飞去,身上绑着一只竹筒,里面是那只骨哨和一封信。 接着,文九又去了白晓儿那里。 佳卉见到文九,扑到他怀中伤心地哭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和小姐差点就被狼吃掉了,文九你到底去哪里了,也不来救我们?” 即便事情已经过去,佳卉依旧怕得要死。 若不是汪公子给了小姐的那只臂弩,她说不定就不能活着见到文九了。 文九轻拍着她的背,满脸歉意:“佳卉,都是我的错,乖……别哭了。” 事已至此,一切的解释都是多余的。 他没有告诉佳卉他被一个可疑的男子引到别处,等到发觉不对,事情已经发生。 想到这里,他也很后怕。 若白小姐因为自己的疏忽出了事,他对少主只能以死谢罪了。 白晓儿轻咳一声,她觉得自己很有些煞风景。 “文九,待会我会留给你们时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文九苍白的脸突然红了,声音有些心虚:“白小姐请说。” 白晓儿轻轻一笑,随即肃然道:“文九,这次的狼患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条路远离深山,两群野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文九沉默片刻,决定将他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她。“白小姐,这件事……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白晓儿心头一跳,道:“你是说……这些狼是人招来的?” “是不是柔嘉郡主?” 文九道:“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这次狼患是人为。但不能确定害您的到底是不是柔嘉郡主。昨天我被一个人引到远处,想来就是一个局,为了趁我不在时对您下手。” 白晓儿眼前浮现出柔嘉郡主和汪如笙联袂而来的那一幕,募地冷笑起来:“定是柔嘉郡主。除了你,她还借故将汪如笙调走,为的就是让我孤立无援。” 方才她就觉得柔嘉郡主眼神不对,那不是一个获救的人该有的眼神,里面的恨意藏都藏不住。 她想自己死,不是一天两天。 只是没料到她会用这样的方式,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经过这次的事,侍卫们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到了镇上,七皇子立刻通知州府。 最后由同知大人派兵,亲自将车队送到英山,山下更是派了重兵守卫。 避暑山庄占地十数寝,为大夏历代皇帝避暑的行宫,屋宇森森,十分朗阔。 白晓儿呼吸到了久违的山里的空气,就连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佳卉也笑吟吟地指挥着文九将她们的箱子从车上卸下,搬到屋子里去。 “小姐,我好喜欢这里,若是每年夏日都能像今年一样来这里避暑该多好。” 白晓儿哑然,侧头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小脸。 方才在路上还被狼患的事吓得半死,哭着说再也不来了,一到这里,就将事情抛到了脑后。 好了伤疤忘了痛,说的就是佳卉这样的。 “佳卉,明年你该和文九一起去了。除了这里,能避暑的地方还有许多。” 怎么也比和这些主子待在一起自在。 佳卉闻言红了脸,她怎么没想起来她和文九的婚期呢。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小姐明年和我们一起,我和文九一起伺候你。” 白晓儿闻言悚然:“不用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呆在京城就好。” 佳卉吐了吐舌头,和文九收拾起屋子来。 白晓儿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坐到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底下去。 她抬头,望见头顶有紫莹莹的葡萄垂下,累累果实,惹人喜欢。 其中一串最为饱满,她便起身,伸出手臂。 够了几下没够着,她爬上石凳,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摘下那串葡萄,递到她眼前。 “给你。” 白晓儿接过葡萄,抬头。 汪如笙一身淡青蜀锦绣竹叶长袍,头束白玉簪,漆黑的额发有几缕垂下,从他清秀的眉眼间拂过。 白晓儿下了凳子,问道:“汪如笙,你找我有事?” 汪如笙笑了笑:“有件事要告诉你。” 白晓儿也微微扬起嘴角,带汪如笙进到房内。 她今日只梳了简单的弯月髻,余下发丝柔柔地披在肩头,衬得她肌肤更加白嫩剔透,美得不像话。 转身的时候,一阵风过,白晓儿乌发突然如墨缎般扬起,折射出五彩华晕,汪如笙很想伸手去摸。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去做了,可手指还未触及到,她已经回头站定。 “汪如笙?”她表情疑惑。 汪如笙道:“我记得你上次是叫我阿笙的。” 白晓儿顿了顿,请他坐下:“阿笙,做吧。”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她没必要和他较真。 佳卉和文九神色各异,佳卉隐隐有些高兴。 在她心中,汪如笙无疑比林致远好,况且他是白晓儿名正言顺地未婚夫婿,他来找小姐,她乐见其成。 文九便不是这么想了。 他拉下脸,想要上前,佳卉死命将他拖走。 “文九我警告你,不准坏了小姐的婚事。” 她压低声音凶巴巴地道:“小姐已经够可怜了,汪公子对她是真心的,林公子既不能娶小姐,何必来招惹她,难道非得害死她才行。” 文九道:“佳卉你有很多事都不知道,少主他其实……” “其实什么?”佳卉追问。 文九别过脸,神色有些不自然:“反正你将来就知晓了,少主对白小姐也是真心的。” 佳卉冷笑:“口说无凭。这事打住,往后不准在小姐跟前提他。” 佳卉赶走文九,端了一壶花茶进去,听见汪如笙正在说:“……你最近要当心,尽量不要落单,不过也不用害怕,我的人会在周围保护你。” 白晓儿笑了笑:“多谢。还有,这个还你。” 她打开桌子上放好的木匣,里面躺着一只精巧的臂弩,正是汪如笙那日给她防身的那只。 汪如笙面色微沉:“这个是我送你的,你留着吧。” 白晓儿道:“我是厨娘,戴着这个不方便呢。” 汪如笙将臂弩取出,仔细瞧了瞧,然后道:“也是。你手腕比我的细,怕是不合用。我改日找人再给你做一副。” “好。”白晓儿点头。 这种精巧的防身武器其实很合她心意,若不因为大了些,她定会自己留下。 汪如笙便从袖中拿出一卷尺子,打算替白晓儿量手腕。 白晓儿奇道:“你量的会不会不准?” 言下之意是让他找个师傅来。 汪如笙笑了笑:“放心吧,包君满意。” 白晓儿便撩起衣袖,将一段雪藕似的胳膊伸到他跟前。 汪如笙目不斜视,极认真地帮她量好了尺寸,起身告辞。 “最迟七日就能做好。” 转头见佳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道:“要不给佳卉姑娘也做一副,总是要重新开模的,倒也便宜。” 佳卉高兴得不得了:“汪公子您实在是太好了。” 白晓儿在一边挑眉,这汪如笙到挺会巴结人,就连佳卉也被他收买。 下午,各院安顿妥当,主子们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整,精神也恢复了大半,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小姐少爷们,很快在前院玩作一团。 柔嘉郡主和她最好的闺中密友——太师府嫡长孙女方凌雪没有参加,她们关在厢房中,对外面的事情毫不关心。 “阿雪,你说那贱女人的命怎么这么大,那么多狼也没能咬死她,倒是云三做了替死鬼。” 方凌雪听到“替死鬼”三字,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惯有的微笑:“云三妹妹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回,却遇到这样的事,还不知她母亲此刻如何难受呢。” 柔嘉郡主嗤笑:“难受才怪?皇上封了她弟弟一个爵位,她母亲恨不得跪着谢恩,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嫡次女罢了,死便死了。” 方凌雪细细观察柔嘉郡主表情,她面上没有一丝愧疚,有的只是刻薄和怨恨。 她怨恨为什么死的不是白晓儿,云三小姐替白晓儿受过,因此她即便死了,柔嘉郡主还是怪她。 方凌雪不由想到:若这件事真和阿嘉有关,那她还真是心狠手辣。 她看向柔嘉郡主的眼神多了一丝深思,柔嘉郡主浑然不觉,只道:“阿雪我知道你聪明点子多,你得给我想个法子整整白晓儿,我一天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方凌雪手指绕上一丝秀发,慢慢道:“阿嘉想如何?” 第一百三十四章心动的提议 柔嘉郡主眼中恨意迸发,厉声道:“我想她死。” 她想然白晓儿死,多半是因林致远,余下则来自她的嫉妒——白晓儿越长越好看,好看得简直让人离不开眼。而且她很会赚钱,她的一品居日进斗金。 她漂亮又聪明。 可柔嘉郡主向来见不得比自己好的,没有林致远,她也容不下她。 方凌雪看着眼前这张扭曲的面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如今皇上和太后都在,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 柔嘉郡主闻言怔住:“我……” 白晓儿一介孤女,以柔嘉郡主的身份,多的是让她生不如死的办法,可她偏要选最笨的。 柔嘉这几年越过越回去了。 方凌雪柔恬一笑:“折磨她的法子有很多,不一定要见血。” 柔嘉郡主急不可耐道:“好阿雪别卖关子,赶紧告诉我。” 方凌雪凑到柔嘉郡主耳边说了一通话,柔嘉郡主眼睛一亮,面上喜色掩也掩不住。 她拉住方凌雪的手,嘻嘻笑道:“阿雪果然聪明,事成后我一定会给父王说,让你做我嫂子。我哥哥之前就说很喜欢你呢。” 方凌雪头微低,装出一副害羞的神色。 颜郡王府,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颜澈么,还太嫩了。 天底下,也只有那个人才配娶她。 柔嘉郡主不知方凌雪的心思,只顾着自己高兴。 她立刻叫人过来,着手布置这件事。 三日后,汪如笙送了两副臂弩来,白晓儿没料到会这样快,有些诧异。 但当她看到匣子里的臂弩时,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 臂弩有两支,一支暗紫一只朱红。 紫色的那只,护臂上隐隐光泽流转,用金线绣了繁复的木槿花,是汪如笙特地给白晓儿准备的。 “要不要试试?” 汪如笙见她眸色晶莹,笑得露出细糯的小牙齿,心中顿时柔软的不像话。 臂弩戴好,白晓儿动了动胳膊,大小恰好,活动自如,汪如笙的确是用了心思的。 汪如笙又打开一只长方形木盒,里面是巴掌长短的弩箭。 盒子有三层,每一层都是二十支,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汪如笙道:“时间太急,只打了六十支。回京了我给你多备些。” 白晓儿道:“已经够了。” 她只是防身用,又不用上阵杀敌,太多也是浪费。 汪如笙又拿出两只小瓷瓶放在桌上,白晓儿问:“阿笙,这是什么?” 汪如笙眸色深沉:“一瓶是麻药,一瓶是见血封喉。” 白晓儿虽然震惊,但到底将东西收了。 汪如笙心细,这是他的一番好意,她将来说不定就会用得着的。 毒药姑且不说,在箭头上淬麻药麻药还是很好用的。 这时候,佳卉急匆匆跑来:“小姐不好了,有几位小姐闹起了肚子,太医说说是我们的点心有问题。” 白晓儿秀眉微蹙:“她们也不是第一天吃我的点心,怎么偏偏今天坏了肚子?” 她立刻想到那些小姐会不会是乳制品不耐受。 但自己用的是羊奶和羊奶酪,应当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我们去看看。” 白晓儿起身出门,汪如笙道:“我和你们一起。” 白晓儿道:“不用了,应当不是什么大事,说清楚了就行。” 汪如笙道:“也好。太医里有我的人,我在外面,有什么事也有个应对。” 白晓儿笑:“谢谢你阿笙。” 汪如笙也笑了:“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 那几位小姐果然是吃坏了肚子,一个时辰去了十几趟茅房,一个个人都快虚脱。 “太医,我……我到底得的什么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云家大小姐合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发散乱,衣裳都被虚汗湿透了。 她半个时辰前已经吃了许太医开的药,可还是止不住泻,刚去了茅房如今肚子又绞痛起来。她实在是忍受不住了。 “玉竹,快……快……” 云大小姐攥着衣襟的手青筋暴起,冲丫鬟喊道。 丫鬟玉竹立刻扶起云大小姐,可终是晚了一步,“噗嗤噗嗤”,像爆竹连放,云大小姐的裙子突然就湿了。 “小姐——” “表妹——” 二人同时望向云小姐,云大小姐羞愧得当即大哭起来。 她失禁了,居然失禁了。 当着太医和表兄的面失禁,她今后还要怎么做人? “小姐您别哭呀,您是生病了,这没什么的……” 玉竹急得手足无措,云大小姐尖叫一声,居然昏倒了。 云大小姐的表兄面色尴尬地避了出去,太医忍着恶臭为云大小姐拿脉,又出去煎药,只剩玉竹一个守着自家小姐哭成了泪人。 当天下午,和云大小姐有相同遭遇的小姐还有很多。 这些小姐都是世家嫡女,身份尊贵,自小娇宠,如今不仅受罪,还重重地丢了脸面。 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会抬不起头来,因此她们需要一个说法。 事情的始作俑者,当然就是那个做点心的人——白晓儿。 白晓儿害得她们这样,必定不能轻易放过了。 当白晓儿得知有十三位小姐吃了自己的点心严重腹泻,第一时间想的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太后身边的芳若姑姑被太后勒令彻查此事,她当即叫来白晓儿,面色沉沉地问:“白侍膳,你可知罪?” 白晓儿行了礼:“姑姑,这件事我方才听说了,我知道您心里肯定怀疑是我,但我可以肯定一点,这件事和我无关。” 芳若姑姑面色冷厉:“白侍膳,这些小姐是吃了你的点心才腹泻,你休想狡赖。” 白晓儿道:“姑姑,话不能这样说。今日出事的小姐中有好几位每日都吃我的点心,不可能昨天好好的,今日就突然出事。而且我的奶油点心在一品居卖了那么久,从未出现过差错,还请姑姑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 芳若姑姑冷冷看她一眼:“伶牙俐齿,我先前倒是看走眼了。” 白晓儿道:“我如今的侍膳之位来之不易,当然是如履薄冰慎之又慎,况且这些贵人主子们都是京城世家的嫡女,抬抬手指就能让我过不下去,我更不可能蓄意谋害。所以恳请姑姑查出真相,还我一个清白。” 芳若姑姑面色依旧不好看。 她在宫里呆了一辈子,自然不是傻子,这些弯弯道道她比白晓儿更清楚。 不用任何人提醒,她也知道以白晓儿的立场,她不敢做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如今需要有人承担,那些贵女们需要一个说法,一个替死鬼,否则太后就会被人背地里怨恨。 她先前打算直接治白晓儿的罪,将她推出去便是了。但她显然没有打算乖乖合作,这令她有些烦躁,也有些生气。 “好了。” 芳若姑姑抬了抬手:“既然你死不承认,那边去太医院对峙吧,御膳房的人都在那里,只缺你一个。” 白晓儿心中一凛,芳若姑姑的态度令她有些奇怪。 她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以芳若姑姑的精明,又怎会不明白…… 那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白晓儿眸色一沉,她竟然想要自己认。 另一边汪如笙也火速得到消息,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有人针对白晓儿,将脏水泼到她身上。 为了平息这些贵女地怒火,芳若姑姑恐怕要拿晓儿作伐子了。 他当即去了七皇子的院子,七皇子正在和殷小姐下棋。 七皇子执黑,殷小姐执白,二人厮杀正憨。 “殿下,殷小姐,二位能不能待会再下,我有要事禀报。” 七皇子转头看他一眼,佯怒:“越发没规矩了,什么要事也得等这局下完再说。” 汪如笙急道:“殿下——” 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殷小姐。 殷小姐笑了,将手中棋子扔进棋盒里,柔声对七皇子道:“好了别逗他了,没看他急得一头汗呀。” 七皇子便扔了棋子,有些无奈地看着汪如笙:“她的事你又要插手?这点小事都办不了,以后如何做你的夫人,难不成你想娶个花瓶回家供着?” 阿笙这段时间整日围着白晓儿转,前几天下山呆了三天,就为了给白晓儿主仆打一对臂弩,正事统统丢下。 七皇子很有些不满。 汪如笙道:“晓儿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护着她,殿下为何对晓儿如此偏见?” 七皇子嗤笑:“你的女人?未必吧。难道你们睡过了?” 汪如笙一噎,殷小姐立刻红了脸,嗔道:“乱说什么呢?不理你了。” 殷小姐笑着走了,将七皇子留给汪如笙。 两人差点吵起来,七皇子最后道:“阿笙,我们来打个赌。你我不要插手,让白晓儿一个人去处理这件事。她若是能做到,我便许她一个更好的前程,让荣王妃收她做义女。若是不成,我再出手。” 荣王妃的义女。 这让汪如笙很是心动。 他的晓儿就是因为出身低微,才会被人轻视欺侮,若真的能做荣王妃的义女,今后她会活得轻松得多。 “荣王妃会答应么?”汪如笙问。 七皇子道:“荣王妃是我姨母,你说她会不会答应?她向来最喜欢长得漂亮会做饭的小姑娘。” 第一百三十五章白晓儿的应对 汪如笙思索片刻,终是答应。 晓儿要做他的妻子,今后还会面对很多算计和危险。稍微行差踏错,可能满盘皆输。 因为他也出生微寒,在较量的天平上,往往是弱势的那个。 只有等他变强大了,有足够的能力为晓儿撑起一片天,晓儿才能真正的无所顾忌。 当白晓儿来到后厨时,几位太医和徐御厨,包括徐御厨的徒弟和厨房和帮工都在,阵仗很是了得。 白晓儿抬眸,突然看见徐御厨眼神有些飘忽。 为首的许太医迅速和芳若姑姑交换了一个眼色,清了清嗓子道:“白侍膳,你知道今天不少小姐生病,问题出在饮食上,本官有几句话问你,望你如实回答。” “是,许大人请问。” 白晓儿不知道他们准备了什么后招,只能先应下。 徐太医便问了白晓儿今日何时开始做点心,做点心之前可有净手,盛用的器具可干净? 白晓儿便将她消毒用的皂角、烈酒和干净的罩衣、口罩以及包头发的布巾拿出来给众人看。 佳卉怯生生地道:“我们小姐向来注意这些,她说吃进嘴的东西一定要保证干净。每日我们做点心之前用沸水消毒,除了食盒和碟子,抹布和筷子也一样。” 白晓儿向来注意卫生。 以前在落叶村卖酸笋时,她每次都会用皂角细细地净手,再烧沸水消毒。 如今条件好了,她除了用沸水,隔天还会用烈酒泡一泡碟子和筷子,为的就是保证这些娇滴滴的贵人主子们不会因为不干净而吃坏肚子。 芳若姑姑的眉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问那几个帮厨的小宫女:“白侍膳的丫鬟说的可是真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道:“回姑姑的话,是……是真的,白侍膳每日都会和我们一起做这些事。” 芳若姑姑脸色更沉,看向许太医。 许太医突然道:“白晓儿,这件事既然不是无心之失,那便是你故意为之了。” 白晓儿冷声道:“许大人这话什么意思?即便小姐们因饮食不洁吃坏肚子,也不一定是我点心的问题。除了点心,她们还吃过其他饭菜。许大人妄下定论,看来是想将帽子扣在我头上了。” 许太医没想到她敢和自己叫板,立刻怒了。 “春来。” 他高声唤自己的大徒弟叶春来。 叶春来托着一只木质托盘,躬身走了进来,里面放着几只奶油红豆糕和抹茶奶酪卷,正是白晓儿今日中午做的。 “白侍膳,这是你做的糕点,我在云小姐那里取来的,我让几个宫人吃过,半个时辰内他们都开始腹泻,和今日生病的小姐们的症状一模一样。白侍膳如若不信,我们可以再试一次,不如就让白侍膳的丫鬟来。” “小姐。”佳卉白着脸,拉了拉白晓儿的衣袖。 白晓儿抬头看着许太医,终于道:“若许大人所说属实,这些糕点确实有问题。” 听到她亲口招认,在场除了白晓儿主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连芳若姑姑的眼神也明亮了几分。 “既然认了,我去和太后娘娘禀报一声,看如何处理吧。白侍膳,你先随我来……” 芳若姑姑还未说完,突然被白晓儿打断:“姑姑方才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许太医方才拿出来的糕点有问题,并不是指我端给小姐们的糕点。” “白晓儿你——” 芳若姑姑气得脸都红了,白晓儿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姑姑有所不知,我的糕点端出去之前都会找人试吃,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她转身,指了指几个帮厨的小宫女:“除了我和佳卉,小绿、小芬、吉祥、如意和紫槐也都吃了我的糕点,不信姑姑可以问她们。” 芳若姑姑凌厉的眼风往她们身上一扫,几个小宫女抖成一团,顿时魂都给吓没了。 “紫槐,你今日可吃了白侍膳做的糕点?” “我……我……” 紫槐飞速地看了一眼白晓儿,握着拳头低声道:“今天……今天我忙着给贵妃娘娘送冰碗,没有吃白侍膳的糕点。” 白晓儿蹙眉,芳若姑姑又问余下几人,她们也纷纷说今日没吃糕点。 佳卉被她们气得脸都红了:“你们吃的时候让我多留点儿,如今昧着良心说谎,实在太过分了。” 芳若姑姑根本不理会佳卉,她看了白晓儿一眼:“白侍膳,这些宫女都说没吃过你的点心,你且随我走一趟吧,太后还等着呢。” 白晓儿道:“姑姑,我知道我如今百口莫辩,但我还有一件事要禀明姑姑。 我每日做了点心后,即便主子们不够吃,我都会每样留下几只。为的就是怕出现此类情况,却查不到源头。” 芳若姑姑脸色微变,白晓儿接着道:“今日的点心我也留了。” 转头看向佳卉:“佳卉,去把我留的点心拿来。” 佳卉去了里间,很快提来一只食盒,里面除了奶油红豆糕和抹茶奶酪卷,还有拿破仑和红枣蛋挞,四样点心,每样两只。 食盒上还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时间、点心名称,除此之外,还按了经手人的手印。 经手人便是方才叫紫槐的那个丫头。 “紫槐,这上面是你的手印吗?”芳若姑姑问。 紫槐不敢抬眼,颤抖着道:“会姑姑的话,是……是奴婢的。” 芳若姑姑便不再说话。 白晓儿唇角微扬,道:“许太医,麻烦您找几个人来试吃,看会不会出问题。那吃出问题的点心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为的就是栽赃陷害。毕竟我一介孤女,得以进入御膳房,怕是遭了不少人眼红。” 此言一出,徐御厨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白晓儿是在说他。 虽然他平日里有诸多不忿,也明里暗里给白晓儿使过绊子,但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做的。 分明是上面有人看白晓儿不爽,想收拾他,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芳若姑姑看着眼前娇美从容的姑娘,突然间烦躁起来。 紫槐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叔父却是皇上身边得脸的内侍,她不能为了让白晓儿认罪,就牺牲紫槐。 她只好看向许太医:“许大人,你怎么看?” 原本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僵住了。 柔嘉郡主那边得到消息,简直气得心口都疼了。 “阿雪,白晓儿居然留了糕点做物证。这小贱人实在太狡猾了。”柔嘉郡主尖声叫道。 她准备了这么久,打算将白晓儿一举拿下,没想到却被她轻轻松松化解掉了。 方凌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阿嘉别急,让我再想想。” 其实方凌雪心中也有些诧异。 她未曾想到,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白侍膳居然这样谨慎。 阿嘉在她的指点下,买通了那些人,这个局本来会成功,可因为白晓儿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被化解了,实在超出她的预料。 “阿嘉,这个白晓儿不太好对付。” 方凌雪下了定论,柔嘉郡主怒火更甚。 方凌雪又道:“你别急,我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去找云佳茗。” 云佳茗就是那云家大小姐。 柔嘉郡主霍然起身,鄙夷道:“找她做什么,她今天当着外男的面失禁,那场面……想着就恶心,我才不要去找她,要去你一个人去。” 方凌雪叹气:“你啊,遇事要多想想,现在最想看到白晓儿倒霉地恐怕就是云佳茗了。咱们过去将这件事告诉她,你说她会如何?” 柔嘉郡主这才转怒为喜,抱着方凌雪的胳膊道:“还是阿雪聪明,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两人去了云家几位小姐的院落中,云大小姐云佳茗对外称病,正卧床不起。 听说柔嘉郡主和方家嫡小姐来了,即便羞于见人,云佳茗还是令人将她们请了进来。 “云姐姐可好些了?”方凌雪上前,担忧地问,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很关心云佳茗的身子。 云佳茗面色苍白,嘴唇也干枯失了血色,看着憔悴极了。 今日她不仅经历了十几次腹痛如刀搅的体验,还被许太医和表哥亲眼目睹自己的失禁。 想到这里,她几次想要自尽,都被云二小姐给拦了下来。 她当时哭着道:“三妹已经在路上被狼拖走,若是大姐再没了,我一个人回去可怎么向母亲交代。” 云大小姐念着妹妹,到底压下了自尽的心思。 “方小姐,郡主,我好多了,你们不必担忧。” 一旁的云二小姐忙让丫鬟上茶,柔嘉郡主别过脸,嫌恶地撇嘴。 听说云佳茗就是在这张床上失禁的,真是太恶心了,想着她都想吐。她才不要喝云家的茶。 方凌雪道:“二小姐不必多礼,我们来只为告诉云小姐一件事。” 云大小姐怔住,方凌雪笑了笑:“方才芳若姑姑亲自带人去审,也不知那白晓儿用了什么法子,事情如今不了了之。 云小姐这次糟了大难,我想着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心中难受,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件事告诉你。” 云佳茗尚未开口,云二小姐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长姊你听见没,白晓儿那贱人居然没事?我要去找太后娘娘做主,现在就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算计林致远的机会 “佳音回来。” 云佳茗厉声叫住妹妹,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地力气。 她虚弱地靠在枕头上,本就白皙的肤色如今更是和白纸一样。 “你去找太后娘娘,难道还嫌我不够丢人?”云佳茗眸中含泪。 云二小姐哭着道:“长姊,你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怎么说你,怎么说云家……白晓儿这贱人将你害成这样,我绝不会放过她。” “佳音,事情过去就不要再提。我现在心里好乱,不想考虑这些事。”云佳茗苦笑着摇头。 方凌雪转头看着她:“现在外面都在议论云小姐,即便云小姐不理会,那些人还是会笑话云小姐,笑话云家。到时不仅云小姐声名受损,二小姐的前程也会受阻。” 方凌雪每说一句,云佳茗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二妹即将议亲,作为亲姐出了这样丢脸的事,妹妹的婚事势必也会受到影响。只是几块糕点,就让她成了整个云家的罪人,她回去后还有什么脸面对家族。 她肩膀颤抖着:“方小姐,我到底该怎么办?” 方凌雪道:“流言蜚语往往比刀子还可怕,如今急需的就是转移大家的注意。如果此时有一件事比云小姐……” 说到这里,方凌雪故意顿了顿,云佳茗面色一暗。 她懂方凌雪的意思。 那些小姐和公子们都是唯恐天下大乱的主儿。 此刻若有人比她丢的脸更大,那么她的事就会慢慢被人淡忘。 可是,她到底要怎么做呢? 方凌雪道:“有件事,云小姐可能不知道呢。” “什么事?” 云佳茗问,她已经被方凌雪的话打动。 方凌雪看了一眼柔嘉郡主,轻声道:“阿嘉。” 柔嘉郡主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将那件事压在心底的事告诉了云氏姐妹:“白晓儿,就是林哥哥之前养的那个外室。” “什么?” 云氏姐妹顿时大惊。 前段时日,这件事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但事情很快就无人提起了,她们便以为是谣言。 没想是真的,而且这个人还是…… “白晓儿是汪大人的未婚妻,怎会和林小侯爷扯上关系?”云二小姐问道。 柔嘉郡主咬牙切齿:“这贱人就是天生的狐狸精,汪如笙头顶一片绿了,还将那贱货当宝。” “阿嘉。” 方凌雪适时地止住柔嘉郡主抱怨的话。 在她看来,柔嘉这样的举动是有失身份的。而且云氏姐妹算不得自己人,不必让她们知晓太多。 “阿雪,你说云佳茗和云佳音会按我们说的做吗?” “你放心,她们会的。” 方凌雪眉眼弯弯:“她们现在急需找人背锅,白晓儿是始作俑者,所以无论从哪一点看,她们都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柔嘉郡主挽住方凌雪的胳膊,亲热地道:“还是阿雪聪明。这样林哥哥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了。白晓儿得意了那么久,这次就让她栽个大跟头。” 方凌雪看着眼前满树的繁花,伸手掐下一朵,放在鼻尖轻嗅:“还不止呢。如果太后知晓这件事,你猜会如何?” 正如方凌雪想的一样,白晓儿刚回院子,她和林致远的那段“艳事”恰好传遍整个避暑山庄,成功地转移了大家对云佳茗的关注。 “真看不出来白侍膳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她很本分呢。”刘御史家的小姐摇着扇子说道。 立刻有人符合:“白侍膳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腰细屁股翘,你们想,哪个好人家的小姐会生成这副模样?我先前说你们还不信——” 户部黄侍郎家的七小姐一脸幸灾乐祸:“可怜汪大人头顶都绿了,这下肯定要退婚了。” 黄七小姐一直觉得汪如笙生得俊,才学好,又得皇上器重,白晓儿这样的乡野女子和他定娃娃亲简直走了狗屎运。 在她心里,只有自己这样的大家闺秀才配当进士夫人。 黄七小姐正在做着美梦,汪如笙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黄七小姐,谁说我要退婚。” 他声音温和,黄七小姐却从他眸中看到了勃发的怒意。 黄七小姐一阵心虚:“汪大人,方才你……你都听到了……” 汪如笙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不会和白侍膳退婚。关于白侍膳和林公子的传闻根本只是谣言,若让我知晓谁在造谣,我一定不会轻饶。” 黄七小姐心里气得发酸,口不择言道:“如今连人证都有了,汪大人还相信白晓儿?她就是林致远穿过的破鞋……” “黄七小姐,这话若是传到林公子那里,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汪如笙寒意森森地看着黄七小姐,黄七小姐被他骇人的模样吓到,不敢再说。 汪如笙冷冷看了则几个嚼舌根的女眷,转身去了皇帝的院落。 汪如笙是皇帝极为看重的青年才俊,他从朱贵妃那里听到此事,立刻叫汪如笙来问话。 汪如笙因怕流言伤害到白晓儿,来不及向七皇子求助,便先来了这里。 进到殿内,皇帝和朱贵妃正在说话,见他来了,开门见山地问:“阿笙,你的未婚妻子是不是林致远养的外室?” 汪如笙道:“请皇上明鉴,我的未婚妻子和林致远只是生意伙伴,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种关系。” “是么?” 皇帝眉梢一挑,显然有些不信他的话:“可我听贵妃说人证物证都有了,白晓儿住的芜园是林致远母亲的产业,而且一品居本就是林致远暗地里置下的产业,因白晓儿是他的外室,便交由她代为管事。” 事关林致远,那个他一直对之怀有复杂情绪的亲外甥,皇帝一定要将这件事弄清楚。 他甚至怀疑,林致远沾染汪如笙的未婚妻,目的恐怕不蠢,很可能是为了报复七皇子。 七皇子和林致远的矛盾他大概知道一些。目前来说这个儿子是他心中属意的储君人选,林致远若和当初的阿姐一样存了凡反心,那他便留不得他了。 汪如笙何等聪明,在看到朱贵妃眼神时,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心中一凛,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朱氏这是想用晓儿扳倒林致远? 只要自己承认白晓儿和林致远有染,皇帝心中恐怕就会存下一根刺,林致远这辈子都别打算再翻身。 到时候只要他们推上一把,这个威胁就能彻底铲除。 他是七皇子的忠实追随者,也是七皇子的好兄弟,轮公论私他都应该以七皇子的利益为重。 朱贵妃见他沉默,怕他为了儿女私情放过将这个大好的时机,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阿笙,陛下看你是和七皇儿一样的,你好好说来,陛下定不会怪罪的。” 皇帝威严地看着他,带着压迫:“你不要怕得罪林致远,有我护着,威远侯府还不能将你怎样。至于白晓儿……她若真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也不配做你的妻子。” 汪如笙抬头与皇帝对视,目光笔直而坚定:“皇上,微臣能用脑袋担保,白晓儿和林致远根本救不是那种关系。” 朱贵妃表情微变,语气也不复往日的温和:“阿笙你有些事可能不清楚,白晓儿如今住的芜园是以前长公主的产业,林致远让她住在那里,要说两个人没关系,我是不信的。” 皇帝对长公主当年谋反之事耿耿于怀十几年,芜园是长公主私产的事情,反而是皇帝最先知道的。 汪如笙道:“贵妃娘娘,芜园是长公主的产业不假,可却是白晓儿向林公子买来的,所费白银万两,并不比市价低。银子是汇通钱庄直接从一品居账上向林公子划转的,娘娘若是疑惑,可以调来钱庄的账册一观便知。” 朱贵妃面上一僵。 汪如笙竟会为了一个白晓儿,公然和她叫板,简直昏了头了。 “阿笙,一品居本就是林致远的产业,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她早已派人调查清楚,一品居原来是罗家的产业,可后面护着的人是林致远。 林致远若不是这家酒店的老板,他是吃饱了撑着才管这些。 汪如笙却道:“一品居晓儿占股七成,名副其实是她个人的产业。至于文书,文书罗家、林家、晓儿和沈氏兄弟各执一份,微臣可以飞鸽传书,让罗家和沈家兄弟连夜赶来。” 皇帝突然道:“既如此,就派人去查。汪如笙,欺君可是大罪,你可想清楚了?” 汪如笙拱手行礼:“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请皇上彻查流言的来源,还微臣未婚妻清白。” 听到这番话,皇帝面色稍霁。 汪如笙若不是活得不耐烦,应当不会欺瞒他。 “好了,你且下去,安慰安慰你的未婚妻。她收了惊吓,此时肯定不好过。” 皇帝挥了挥手,汪如笙躬身离去。 “皇上……” 朱贵妃刚要开口,皇帝叫来自己的心腹:“陈全,你回京查查方才那两件事,还有,再看看白晓儿做生意的本钱从何处来的。” 朱贵妃听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多说什么。 看来皇帝对汪如笙也没有全信,否则就不会让陈全去查白晓儿银子的来源。 哪怕那些文书是真的,只要那些钱不是白晓儿自己的,她还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林致远啊林致远,你这次要到大霉了。 你和你那个不长眼的娘亲一样,哪怕再聪明,再能干,最后还不是得当我们朱家的垫脚石。 第一百三十七章白晓儿还是处子 朱贵妃当然不信银子是白晓儿的,于是她放下心来,静观其变。 皇上亲自派了人去,她作为后妃,没有理由再插手。 汪如笙出了院子,去了白晓儿那儿,看见佳卉立在在葡萄架旁抹泪。 “佳卉。” 他皱眉:“你们小姐呢?” 佳卉抬头,哭丧着脸:“汪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小姐刚被太后娘娘身边的芳若姑姑请走,芳若姑姑方才好凶,她先前就想让小姐顶罪,我怕……我怕小姐她……” 佳卉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心虚。 白晓儿和林致远同床共枕是真的,她和文九都知晓。 单纯的她一直以为自家小姐真被林致远给睡了。 汪如笙沉声道:“佳卉你听好,你家小姐并不是林致远的外室,他们只是生意伙伴。芜园是你家小姐花银子向林致远买的,你明白吗?” 佳卉鼓起勇气道:“可是……可是小姐和林公子之前确实在一起过,这事恐怕瞒不住的。” 林致远道:“瞒不住也要瞒,这件事已经不是男女私情这么简单。皇上怀疑林致远利用晓儿对付七殿下,事情一旦坐实,你家小姐性命难保。” 佳卉吓得面如土色:“那怎么办,汪公子你快想想办法。” “晓儿和林致远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晓?”汪如眸色一片冰寒。 佳卉仔细想了想:“除了我,有文九和紫苏,文九是林公子的人,紫苏在京城守宅子。哦,还有沈大哥,沈大哥应该也知道。不过他肯定也不会说出去的。” 林致远松了口气,看来林致远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知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人不多,便好办了。 “这件事交给我。你只用记着我刚才的话,不管谁问,就这样答,其余一概说不知,明白了吗?” 佳卉连连点头:“明白了。” 汪如笙临走之际,她又问:“汪公子,我家小姐会没事的对吗?” 汪如笙回头:“晓儿不会有事,我科考完就会娶她。” 太后的寝宫,门窗闭着,气闷沉闷得教人心悸,白晓儿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任由太后打量。 “白侍膳,外面传言你在清风镇就做了阿远的外室,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太后收回目光,慈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白晓儿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禀太后娘娘,我和林公子在清风镇相识不假,但微臣与他只是生意上有来往,根本不是传闻中的那种关系。” 太后淡淡道:“这么说倒是哀家错怪你了。” 白晓儿低眉敛目,没有作声。 太后叹气,又道:“哀家这辈子只有一子一女。长女兴平公主,天资聪颖,美艳动人,极得先皇喜爱。十七岁嫁与威远侯林琰,二十一岁因谋反畏罪自尽,那时她刚生下阿远,阿远在襁褓中就失了母亲的照拂,之后流落乡野十六年,今岁才回京。” 白晓儿表情微变,看着这位大夏朝最尊贵的女人。 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心中奇怪,告诉你这些,无非是要提醒你,阿远是兴平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哀家定会护他周全。谁要是威胁到阿远的前程,哀家不介意做恶人除了他。” 白晓儿背后沁出细细的冷汗,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太后老了,一双眼睛却依然清澈,岁月带走了她的光阴,但将比容颜更宝贵的睿智留给了她。 女人的直觉向来敏锐,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太后看着她,缓缓开口:“我给阿远物色过很多妻子人选,无一不是名门淑媛。 他如今处境艰难,需要强大的妻族联姻,否则性命难保,他清楚这一点,却拒绝了我的提议。甚至连和柔嘉郡主的婚事都是迫于无奈才答应。可是我知道,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没有打算娶柔嘉郡主。” 林致远不会娶柔嘉郡主? 白晓儿有些不敢置信,惊愕、心痛以及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爱恋瞬间从她眸中闪过。 只需一眼,太后什么都懂了。 爱是藏不住的,未曾开口,眼睛也会说出来。 “白晓儿。” 她唤她的名字,语气柔和,甚至带着长辈对晚辈的慈爱:“阿远心中有你,你是他的软肋,我作为外祖母理应成全你们,但祖宗律法不容,阿远的处境不容。你将给他带来多大的危险,你知道吗?” “太后。” 白晓儿强撑着道:“我和林公子只是相识而已,那些事曾经没有,往后也不会有。” 太后心一硬,道:“这句话说出去,皇上不会相信,那些别有居心的人也不会相信。” 白晓儿愣了片刻,咬牙道:“太后娘娘放心,我会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和林致远没有过任何男女私情。” 最后,白晓儿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林致远的清白。 那便是请人验身。 只要她还是处子之身,那些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太后娘娘为了林致远,便将这件事放出风声,验身的时候,许多贵女,包括那些公子哥们都守在院子外瞧热闹。 有人开起了赌局,赌白晓儿是不是处子,有没有被林致远睡过。 一个锦衣公子拿着锭金元宝,不知压到哪边,便问身边的人:“方兄,以你阅遍花丛的那双眼睛看看,白小姐到底是不是雏儿?” 那方姓少年道:“这谁知道,我人都没瞧清。不过上次远远地见过一回,那小妞长得还真够漂亮,身段也好,光是瞧着心里就痒。” “切,等汪如笙不要她了,哥几个就把她送到你床上去怎样?” 锦衣公子转头对卫飒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卫飒,你上次没搞上手的,这回咱哥几个一起上,你还要不要?” 卫飒阴着脸道:“这样的货色送我都不要。” 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一双眸子盯在了身上,那种感觉十分阴冷,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这几天似乎有些中邪,那天从外面回来丢了狼哨就开始倒霉。 先是床上出现蝎子,再是马儿发狂,将他从背上颠下去,伤了他的腿。 这些还是其次,要命的是他下面不顶用了。他两个千娇百媚的通房不论用什么法子,都不能让他入港,这让阅女无数的卫飒十分恐慌。 若不是皇上也在此地,他恨不得插翅飞回京城,找个高僧给他瞧瞧,找出作祟的邪祟。 给白晓儿验身的都是宫里积年的老嬷嬷,有皇后的人,也有太后的人。很快便将结果告诉了太后。 白晓儿是处子。 太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事,交给皇后便是。 大家得到这个消息,未免有些愕然。 毕竟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连人证物证都出来了,没想最后竟是场乌龙,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帝得到这个消息,也松了口气。 林致远毕竟是他亲外甥,和他流着相同的血,如果他安分守己,他自会保他一世富贵安逸。 安心之余,皇帝又想到传出谣言的人。 他往林致远和白晓儿身上泼脏水,到底意欲何为,是不是为了陷害林致远,挑拨他和七皇儿之间的关系?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简直其心可诛。 皇帝令人去查,很快便查出谣言的源头,来自云家的二小姐。 二小姐因吃坏肚子出了洋相,迁怒白晓儿未果,便想出这等阴毒的法子来中伤她。 皇帝想起白晓儿尚未出阁就被宫人查验身子,且闹得沸沸扬扬,到底失了颜面,便下旨将白晓儿的官职提了一级,从正九品侍膳擢为正八品尚膳,算是全了她的面子,也给汪如笙一个交代。 而云家那对姐妹,便交由皇后处置。 皇后瞧在云三小姐惨死的份上,只严厉训诫了一番,并让她们每人抄九十九遍女戒,抄完前不得出院子。 云二小姐得到消息,气得直哭:“长姊,方才你为什么不争辩,这件事本来就是柔嘉郡主和方小姐告诉我们的,怂恿我们将它捅出去的也是她们。为什么要最后受惩戒的是我们两个?” 云二小姐都快气死了。 她就知道柔嘉郡主和那个方小姐没安好心,将她们姐妹当枪使不说,还要替她们背黑锅,真是太气人了。 “佳音,柔嘉郡主和方小姐不是我们惹得起的,这件事,只能我们认了。” 云佳茗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在滴血。 这趟阴山之行,她不仅失去了一个妹妹,如今又被皇后变相禁足,她简直都被逼得没活路了。 来之前母亲叮嘱她们要和各大家族的贵女公子们打好关系,抓紧机会在太后面前露脸,争取今后谋个好前程。 九十九遍女戒抄完,可能都要下山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云佳茗突然有了精神,让丫鬟拿来纸笔,迅速写了一封信,让丫鬟悄悄给方凌雪送去。 “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瞧见,特别是柔嘉郡主。”她叮嘱丫鬟。 丫鬟走后,云二小姐便问她:“长姊,你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寒暄的话。佳音,说不定皇后娘娘心情一好,明日就放我们出来了。” “长姊,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云二小姐止住了哭泣,她对云佳茗有种莫名的信赖。 自己的姐姐虽然柔弱,却很聪明,她们这房没有庶子女出生,其实托的都是姐姐的福。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必须嫁给我 白晓儿验身是处子的事瞬间传遍整个避暑山庄。 不少受过白晓儿恩惠的小姐开始同情她来。 “白侍膳真可怜,无端被人泼这种污水,这事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人呀,汪大人会不会悔婚?” “汪大人昨天为了白侍膳将黄七小姐狠狠骂一顿,还说怎么都不会退亲,有汪大人这般护着她,咱们还担心什么。” “你说得对,白侍膳长得好看,人还能干,换了我是汪大人,也舍不得呢。” 柔嘉郡主独自一人,沉着脸打这儿路过,准备去找方凌雪。 听到这些话,气得险些骂人。 白晓儿那贱婢到底有什么好? 竟值得你们一个个的夸她? 她牙咬了又咬,终是压下性子,径自往方凌雪院子里去了。 “阿雪。” 她“砰”地一声推开门,方凌雪回头,细眉轻轻一挑,将一页信纸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 “阿嘉怎么了?” 她起身,揽住她的胳膊。 柔嘉郡主烦躁地甩开她,跺着脚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哥哥知道这件事狠狠骂了我一顿,还说我要是再生事,就向林家退亲。” 方凌雪好脾气地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世子只是吓唬你的,你是他最疼的妹妹,他怎会让你伤心?” 柔嘉郡主想起方才哥哥吓人的模样,咬牙道:“我哥哥说白晓儿是汪如笙的未婚妻,这事便牵扯到了七皇子。皇上疑心病最重,若是知道是我们搞鬼,说不定会牵连到我们两家,到时就收不了场了。” 方凌雪顿了顿,柔声道:“你放心,那种事不会发生。云佳茗不是傻子,她不敢得罪我们,这件事,她已经认了。” “真的么?”柔嘉郡主道。 方凌雪淡淡一笑:“真的,我可以肯定,你回去告诉世子,让他放心。” 柔嘉郡主这才放下心来。 她虽跋扈管了,但生在王府,政治敏锐性还是有的。先前兄长的话其实也吓到她了,所以她才按耐住性子,没有和那几个说白晓儿好话的女眷计较。 她想起白晓儿验身的事,皱起弯月般的眉:“阿雪,你说那白晓儿怎么可能是处子?会不会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之前可都看到过,白晓儿就是林哥哥的外室。” 不然她疯了去为难白晓儿。 方凌雪想了想,道:“那是太后和皇后派人验的身,结果应当不会有错。” “林公子和白晓儿说不定是心生爱慕,还没到那一步?” “不可能。还没到那步他怎会如此护着她。他那些小动作休想瞒得过我,他为了白晓儿,居然将文家的嫡子配给她的丫鬟做女婿,天底下哪有比这更可笑的事?” 方凌雪也是愕然:“你是说……文九,他要娶那个佳卉?” 柔嘉郡主冷笑:“可不是吗?那贱婢怎么配得上文家的少爷,还不是因为白晓儿的面子。” “阿嘉消消气。说不定不关白晓儿的事,是他们两个看对眼了呢,那丫头生得标志,我见过几次。”方凌雪道。 柔嘉郡主道:“阿雪说得对,我也不必为白晓儿那贱婢生气。她生得一副狐狸精的样子又怎样,林哥哥还是不肯碰她。这说明林哥哥心中是有我的,他就要娶我了,当然不能沾染别的女人。” 方凌雪无语,看向柔嘉郡主的眸光便有些怜悯。 林致远为了白晓儿能做到这般地步,如何还会真心待她? 林致远没碰白晓儿,便证明他心中爱她,不愿她受丝毫的委屈 阿嘉竟连这点也看不透,她都不知怎么和她说了。 方凌雪想了想,决定不去提醒她。 她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麻烦吧。 柔嘉郡主被方凌雪劝慰一番,心情颇好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方凌雪关上门窗,取出袖中的那封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却足以令她感到害怕。 那件事她自以为做得隐秘,不会有人知晓,不料却被云佳茗看到了,并且落了把柄在她手中。 云佳茗看着柔弱,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也罢,为今之计要先稳住她,其余的慢慢再说不迟。 方凌雪唤来丫鬟,去了趟卫皇后处。 卫皇后是她的姨母,她要求卫皇后将云氏姐妹放出来,这是云佳茗的第一个条件。 卫皇后此刻正在和三皇子说话,看见方凌雪来了,忙让她过来坐。 她向来喜欢这个大方乖巧的外甥女,更是有意许她做儿子的正妃,此刻面上的笑容十分慈爱。 “今儿我这里有你最爱吃的急七珍笋汤,不如雪儿今天在这里用膳?” 方凌雪道:“姨母,我今天来是有事相求。” 卫皇后一愣:“什么事?” 方凌雪便把自己的请求告诉卫皇后。 卫皇后尚未说话,三皇子道:“云家两个丫头为了私怨如此毁人清誉,实在可恶,表妹为何为她们说话?” 方凌雪道:“云家这次死了一位小姐,这种关头不宜太过苛责。而且那两位小姐身子都不太好,她们好歹是南安太妃的外孙女儿,姨母也得看着这层面子。” “再说了,养女不教是云家的事,我们没必要替云家教女,到头来还惹了埋怨。南安太妃向来护短,还是不要落人口实为好。” 卫皇后想起南安太妃那些轶事。 说护短是抬举她,说她难缠还差不多。 卫皇后向来为人端方,见不得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她让她们两个抄女戒,初衷是为了教导她们,让她们走上正途。 太后此刻对她们十分厌恶,她罚了她们,太后便不好再罚。这其实也是一种保护,只是他们不领情罢了。 “罢了,就按你说的来吧。我也不管了,随她们自己去。” 卫皇后摆了摆手,让身边女官去传旨。 然后令人摆菜,几人亲亲亲热热吃了顿饭。 云家姐妹二人得知皇后娘娘解除了禁足,也不让她们抄女戒了,很是高兴。 “长姊,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怎么知道皇后娘娘会放了我们?”云二小姐说道。 云佳茗叮嘱:“往后我们要小心行事,太后娘娘恐怕会对我们有些想法。林致远她心尖尖上的人。我们这次得罪了他。” 云二小姐顿时六神无主起来:“呀,那我们怎么办……” 云佳茗攥紧衣袖,低声道:“方小姐会帮我们的,她是太师府的嫡小姐,在太后皇后面前都有脸面,有她在,我们会没事的。” “方小姐,长姊是说方凌雪?她怎么会帮我们?”云二小姐愕然。 云佳茗眸光闪动,道:“这次我们替她背了黑锅,她心中愧疚。” “哦,原来是这样啊。” 云二小姐对云佳茗的话深信不疑,于是放下心来,又开始想明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明天他们所有人要去半山腰看花,还要开诗会,以她的美貌,一定能让那些贵公子为她神魂颠倒。 “绿淇,把熨好的衣裳给我拿来。”她扭头叫门外的丫鬟。 丫鬟进来,手中抱着几件霞影纱裁的衣裳。 云佳茗自然知晓妹妹心里在想什么。 她看着妹妹娇嫩美丽的脸,柔声道:“姐姐来给你挑,佳音是我们云家最漂亮的小姐,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云二小姐喜滋滋地看着姐姐忙活,心中的阴霾早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白晓儿那边,气氛则有些沉闷。 门窗紧闭着,香炉里燃着的檀香氤氲而出,汪如笙和对面娇弱地少女静坐良久,终是问:“晓儿,这样做……值得么?” 被所有人得知的这场验身,不仅是一场闹剧,更是屈辱。 白晓儿此刻面色有些苍白,衬得眉眼愈加清晰。烟雾缭绕中,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当嬷嬷脱掉她的衣裳,让她裸身站在她们眼前,锋利的带着蔑视的目光就像刀一般,慢慢碾碎她每一寸神经。 那一刻,她无疑是屈辱的。 最后,她们冰冷粗粝的手指探向那里,她难受地几乎崩溃,却没有留一滴泪。 因为她想着林致远,想着太后对她说的那些话。 林致远是爱她的,是真心的。 他为了她拒绝联姻,不顾自身安危,甚至用谎言欺骗柔嘉郡主,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委屈。 “晓儿……” 汪如笙眸中闪过一丝心疼,他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原来……还是哭了。 “晓儿你哭了,你很难过,是为林致远?” 汪如笙敏锐地问:“是不是太后娘娘对你说了什么?” “阿笙对不起,我答应过嫁给你的,可是现在,我……我……” 白晓儿看着他,欲言又止。 汪如笙压下心中痛意,缓缓道:“你现在不想嫁我了对吗?” 白晓儿沉默。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是何等残忍。 她不能说,也不忍心说。 汪如笙待她这样好,好得让她生出愧疚。 “晓儿,即便你不想嫁我,如今也只能嫁给我。” 汪如笙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这一刻,像是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眸光无比坚定:“皇上已经怀疑你和林致远的关系,其中还牵扯到七皇子。你若是想林致远好好地活着,就必须嫁给我,哪怕是做戏。”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不要变成瘸子 “皇上会一直盯着你们,若汪如笙迟迟不娶柔嘉郡主,你也不肯嫁与我,之前的结论就推翻了。” “欺君之罪是大罪。” 汪如笙的话不啻于当头一棒,顿时将白晓儿所有的幻想击碎。 她白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汪如笙走后,她还在走神。 佳卉推门,轻手轻脚进来,一脸关切:“小姐你怎么了,汪公子方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白晓儿道:“没什么。” “那小姐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白晓儿霍然起身:“佳卉,明天那些小姐公子去看花,点名要吃奶油点心,我们得提前准备好食材。” 佳卉忙道:“是啊小姐,我刚准备告诉你羊奶不够了。可能是天热,那些母羊产奶越来越少,山上一时又找不到养羊的人家,我们该怎么办呀?” 白晓儿皱眉:“还差多少?” 佳卉道:“一桶左右。” 一桶,那当真不算少了。 本来就只需要两桶,这样一来就少了一半。 点心单子肯定要改了。 白晓儿和佳卉去了厨房,合计一番,突然计上心来。 她找来避暑山庄的管事,问他要了半桶黄豆。 那管事在库房里翻了半天,最后找来小半桶灰扑扑的黄豆和小半桶黑豆。 白晓儿蹲下,用手抓了一把豆子,满意地点头:“这黄豆都不错,挺新鲜的,个头也饱满。” “白尚膳,您要这个是做点心吗?”管事十分好奇。 黄豆这玩意儿只能用来榨油,一般人都不会吃。白尚膳要这个到底做什么用? 白晓儿笑了笑,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 “我想做几道凉菜,先琢磨琢磨,如果还有这样的黄豆黑豆,麻烦您再给我送来。” 她向佳卉使眼色,佳卉跟她久了,也机灵不少,掏了一锭银子给那管家。 管家嘴上说着“使不得”,银子却收进了袖中。 他喜笑颜开:“白尚膳太客气了,我侄儿家就是种这个的,回头我让他送几担过来。” 白晓儿道:“如此便先谢谢管事了。” 管事笑眯眯地走了,佳卉忙问:“小姐,这些豆子你想怎么用呀?” 白晓儿笑了:“当然是做点心啦。” 佳卉道:“他方才问你,你为什么说不是?” “我干嘛要告诉旁人。” 白晓儿道:“你待会就知道了。” 她要用这些豆子磨豆浆,代替羊奶做一些素奶油点心。 前世她的朋友中就有一个素食爱好者,很会做素奶油点心。 白晓儿作为一枚热爱烘焙的资深吃货,自然也学到不少。 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她就和佳卉来到厨房,文九也被佳卉叫来帮忙。 豆子已经泡好,放进石磨中,文九很快就磨了一满桶的豆浆出来。 文九对豆腥味有些不适应,抽着鼻子道:“佳卉,这玩意儿好难闻,你们该不会是想用这个做点心吧?这能吃吗?” 佳卉板起脸,眼睛一瞪:“又不是给你吃的,哪那么多话?” 文九没吭声。 这段时日他这个小媳妇胆子越来越大了,动不动对自己使小性子发脾气。 不过他挺喜欢的就是了。 白晓儿看见两人的互动,也为佳卉高兴。 白晓儿笑:“佳卉,别对文九这么凶,当心将人吓跑了,你还没嫁过去呢。” 佳卉红着脸,气呼呼道:“哼,他敢?” 自来到阴山,又出了一连串的事,文九好久没见白小姐露过笑脸。 今日她心情看起来颇好,文九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被太后验身那件事,他迟迟没有报给少主。 少主现在身边很多麻烦,这个时刻不能分心。 很快两担精美的奶油点心做好了,内侍们抬走担子,白晓儿她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就当白晓儿脱掉罩衣准备好好补一觉的时候,汪如笙突然来找她。 “晓儿,我们也去看花吧。今日那棵垂丝海棠要开,据说难得一见。” 白晓儿先前便听过那棵“神树”的典故,心里有些痒痒的。 但她现在不太在人前露面。 验身的事过去没多久,她心中有些不舒服。 汪如笙自然知道她的疑虑,他笑了笑:“我们不和他们一起,我们单独去。” 白晓儿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去叫佳卉。” 汪如笙道:“不必麻烦,我都安排好了,有我在,你也不会缺人伺候。” 白晓儿忍不住看他一眼。 汪如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势了?开始明明只是个书呆子,就连被打也不会还手。 在他的催促下,白晓儿最后到底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很宽敞,装饰简单,却隐隐透出股高雅的书卷气,和他的人一样,都是极有风骨的。 马车轻晃,半卷的车帘透出来几丝亮光。汪如笙看着少女明媚的容颜,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她的皮肤很白,透着玉瓷一般的光。一双眼睛似三月的湖水,温柔明媚,眼角微微上挑。 随着眉眼逐渐长开,她真是一天比一天好看。 好看得让他恨不得想马上将她娶进门。 “晓儿。” 汪如笙突然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如今和馨儿长得不太像了?你们姐妹俩以前是很相像的。” 白家的孩子都生得好看,白晓儿她们这一房是最出挑的。 其中白晓儿和白馨儿都是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极为相似。 可现在白晓儿的眼睛眼尾上挑,慢慢变成了凤眼,白馨儿的眼睛则越长越圆,两姐妹开始不那么像了。 白晓儿道:“人的长相是会变的,等到十八岁才能定型呢。” 汪如笙笑道:“也是,晓儿会越长越漂亮,到时我和你站在一起就不相配了。” 白晓儿看了看他的脸,认真道:“不一定,其实阿笙长得也挺好看的。” 话一说完,两人都笑了。 白晓儿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和汪如笙开这种玩笑。 汪如笙心中十分高兴,脸上笑容就没停过。 到了半山腰,马车停了。 白晓儿撩开车帘,发现周围停满了马车。 此刻所有人都跑去看那棵垂丝海棠了。 “阿笙,不如再等一下,我不喜欢人多。”白晓儿道。 她相等那些人看完了她再去。 汪如笙让车夫拿来点心和茶水,他们边吃边等。 等到点心吃完,陆续有马车回程,白晓儿又等了一会儿,才和汪如笙下车,往后院去。 当白晓儿看到那棵传说中的“神树”,呼吸一窒,眼睛都快挪不开了。 眼前的这棵树,粗约三人合抱,树冠之大,难以估计。 葳蕤碧绿的树叶中,点缀着粉、黄、紫三色的海棠,花开如海。 白晓儿走到树下,仰起头,一阵风过,花瓣似雪散落,她落了满身的花雨,朝汪如笙回眸。 这一刹,汪如笙的心突然停止跳动。 他突然顿悟,明白了佛言为何说“刹那即是永恒。” 白晓儿是他的劫,万丈红尘,他只愿和她共度,否则此生便再也无法圆满。 回去的路上,他问她:“你觉得好看吗?” 她笑了:“当然好看呀。” 他点头:“我也觉得很好看。” 最后他掏出一只锦囊递来,白晓儿迟疑片刻,接过,里面原来是垂丝海棠的花瓣。 汪如笙告诉她:“花瓣放在枕下可以助眠。” 白晓儿道谢,收入袖中。 原来他知道她最近经常失眠。 他待她总是这般细心,细心到让她觉得惶恐。 “阿笙。” 白晓儿突然道:“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汪如笙道:“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你会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 白晓儿道:“你知道这是权宜之计,我……我怕你期望太高,到时候会失望。毕竟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接纳其他人。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她昨天晚上考虑了一夜,汪如笙的话虽然有道理,但却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林致远肯娶柔嘉郡主,她不嫁给汪如笙也未尝不可。 毕竟汪如笙是要出仕的,另择名门淑媛才是最好的选择。 汪如笙心中漾起淡淡的暖意。 她和以前不同。虽然说着拒绝的话,却开始关心他。 这是很大的改变,毕竟她以前那么厌恶他,甚至恨他。 “不用考虑。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接受,你不用担心我。” 白晓儿道:“我不是担心,我是提醒你。” 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车厢剧烈摇晃了下。 汪如笙皱眉,扬声问车夫:“发生什么事了?” 车夫道:“公子,前面貌似有女眷的马车被龙家三少爷的惊马冲撞了。” 汪如笙问道:“严不严重,有人受么?” 车夫道:“还不知道呢,总之龙家少爷没事,女眷的马车翻了,随行的医女刚背着药箱去了。” 车都翻了,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汪如笙和白晓儿对视一眼,开始耐心地等待。 只是过了许久,山路也没通。 “你再等一会儿,我到前面去瞧瞧。” 汪如笙留下白晓儿,自己下了马车,往前方事故发生的地方走去。 车内的白晓儿自然不知,这次事故中受伤的女眷,居然是和她扯得上关系的人。 “长姊,我好痛呀。” 几天未曾露面的云二小姐此时被云家大小姐云佳茗抱在怀里,旁边站着一位脸色不太好的锦衣少年。 “佳音,忍着点儿,很快就好了。” 见妹妹疼得冒汗,云佳茗心疼地直掉眼泪。 云二小姐也跟着哭起来:“长姊,我还小,我不要变成瘸子,你快救救我。” 第一百四十章林致远要来了 云佳茗忙道:“佳音快别哭了,医女说能养好的。你再这样,龙少爷心里也会不好想,毕竟他不是故意的。” 原来云家姐妹的马车是被龙三公子冲撞的。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牵着骏马的龙少爷。 龙少爷冷哼一声,脸色更难看了。 “谨言。” 他身边的华服公子唤他一声,他才不情愿道:“云大小姐,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尽力补偿。” 云二小姐哭声顿时止住,一双杏眼泪光朦胧地看着他。 云佳茗满脸歉然,好像做错事的是她,带着谦卑和小心:“龙少爷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不小心,补偿……就不必了。” 龙少爷看了两个少女一眼,道:“就这么说定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 最后云二小姐被移到了龙少爷的马车上,龙少爷骑马走在外面。 翻掉的那辆马车轮子坏了不能用,直接扔进了山林子里,那匹马被丫鬟牵着。 车内的龙二小姐立刻换了副模样,咬牙切齿道:“长姊,方凌雪她也太狠了,假戏居然真做,我的腿要是瘸了怎么办?” “小点声儿。” 云佳茗眼神带着警告,压低声音道:“不来点真的,我们如何能坐上龙家的马车?龙家这位三少爷是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你要多长点心。” 云二小姐有些疑惑:“长姊,龙家不过是二流爵位,真有那么多钱吗,我们可别被那方凌雪骗了?” 云佳茗肯定地说道:“不会的,你照我说的做就是,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二小姐“哦”了一声,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哭出来。 云佳茗冷冽地看着她:“注意仪容,收敛点。” 云二小姐便咬牙忍着疼。 当夜,云家姐妹借着养伤的名头,换到一间有树荫的更凉爽的厢房。 巧的是那间房就在龙少爷隔壁,一切都在云佳茗的掌控中。 太后得知云二小姐摔断了腿,立刻派了太医过来,皇后和贵妃自然闻声而来,带了不少补品和药品。 云家姐妹脸上有光,前些日子的那些不光彩也渐渐被人淡忘了。 众人对她们,更多的是同情。 这几日探病的人就没断过。 白晓儿听说,也有些感慨。说来云家两位小姐和她还有一笔糊涂账。 如今相安无事,这样就挺好。 这几日,汪如笙一有空就往这边过来,有时还带白晓儿去出去游玩。 有时是开满鲜花的山谷,有时是飞流直下的瀑布。 他好像对阴山的地形十分熟识,令白晓儿很是惊奇。 “阿笙,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好玩的地方,你难道每天趁人睡着了跑去探路?” 汪如笙笑了:“没有,我是听人说的。” 白晓儿赞叹:“你没去过就能找到地方,真是聪明。” 汪如笙道:“我是要考状元的,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白晓儿笑了:“状元有那么好考么?整天听你挂在嘴边,回头考不上了,你可别哭鼻子。” 汪如笙正色道:“为了晓儿能做状元夫人,我肯定能考上。” 白晓儿一怔,这样亲密的话令她有些不习惯:“你又说笑话了。” 汪如笙扬了扬嘴角,决定不再逼她:“姑且当做笑话听吧。”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两人越来越有默契,白晓儿忍不住想:汪如笙其实不错,他们之间如果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那该多好。 就连佳卉也常道:“汪公子对小姐是真心的,小姐嫁给他一定会过得很好。” 佳卉的心思白晓儿如何不知晓,她想自己断了对林致远的念想,安心嫁给汪如笙。 如果放在以前,她可能会妥协。 可那天她听了太后的话,她明白了林致远的隐忍和深情,又怎么忍心就此辜负他。 她甚至想,就算他娶了柔嘉郡主,她也可以等。 她相信他一定能解决掉所有的阻碍和麻烦,只要她等着他,一直等着他,他们之间会有结果的。 当然,这话她没有告诉佳卉。 这只是她和自己的约定。 就在白晓儿为了林致远百转千回的时候,云氏姐妹那边也有了新进展。 云佳茗使出浑身手段,包括拿那件事威胁方凌雪,最后终于让龙少爷看到了自己妹妹的出浴图。 龙少爷撞断云佳音的腿在先,如今又看了人家的清白身子,云二小姐哭得死去活来,几次寻死都被云佳茗拦住。 龙少爷变得十分被动,还被太后娘娘叫了去 外面都传龙少爷如今除了娶云二小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白晓儿得知此事,十分愕然。 她觉得这件事也太奇怪了些,刚好云二小姐被龙少爷撞上,就住到他旁边。 更巧的是龙少爷只喝醉了一次酒,就走错了屋子。 这一切简直像是提前设计好了的。 白晓儿碰到汪如笙,说出自己的疑问,汪如笙点头:“我和你想的一样,龙谨言是被人算计了,恐怕那天惊马就是个阴谋。” 白晓儿道:“云二小姐也算个人物了,为了嫁个好人家,居然这么豁得出去。” 汪如笙道:“哪里是她的能耐,她有个好姐姐。” 白晓儿一惊:“你是说云大小姐?” 汪如笙表情略微有点凝重:“你要当心,这云家小姐当初诬陷你未果,说不定还会有后招。” 白晓儿点头:“我知道的。” 她这段时日深出简出,一直窝在厨房里研究新点心。竟没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敌人。 不过她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正所谓虱子多了不愁。 她也不是吃素的,她就不信她能将她怎样。 汪如笙又叮嘱了几句,便起身回去。 白晓儿见天色还早,便一个人逛出了院子,往她常去散步的那条小路上去。 只是走了一会,她突然听到了争吵声,其中之一竟是柔嘉郡主。 “阿雪你太过分了,我只有这一个哥哥,你怎么能算计他,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的姐妹?亏我还一直想你当我的嫂子,算我颜柔嘉瞎了眼看错了人……” 方凌雪不是柔嘉郡主最好的朋友吗? 她算计了柔嘉郡主的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晓儿心中隐隐有些兴奋,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竖着耳朵听。 方凌雪却不急着争辩,只是有些伤心地道:“阿嘉你我认识十几年了,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害过澈哥哥?” 柔嘉郡主尖声道:“你还狡赖,那天我都看到了,你去找云佳茗那该死的贱人。 就是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哥。 你们趁哥哥请龙谨言喝酒时,将药下在龙谨言的杯子里,最后他才会误闯了云二的房。” “你知不知道龙谨言都恨死我哥了,他一口咬定我哥哥害他,而且扶他进房的小厮,也是我哥哥身边的人。” 方凌雪看着激动得浑身颤抖,面色潮红的柔嘉郡主,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草包郡主平时蠢得要命,这次怎么突然聪明起来,事情竟然全被她猜中了。 方凌雪道:“阿嘉你误会我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去找过云佳茗,却不是因为这件事情。” 柔嘉郡主冷笑:“你还想骗我,我分明看到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一副做贼的模样。” 方凌雪心中有些恼怒,却不动声色,叹了一声,柔声道:“阿嘉,这件事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但如今你这般误会我,我觉得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柔嘉郡主一愣,树后偷听的白晓儿也愣住,她对方凌雪接下来的话十分好奇。 “到底是什么事?”柔嘉郡主盯着她。 方凌雪缓缓道:“林公子马上就要到阴山,云佳茗找我,便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柔嘉郡主面色陡变:“你……你说谎,谁说林哥哥要来阴山?我怎么没有得到消息?” 方凌雪道:“这件事谁都不知晓,因云佳茗家中做着药材生意,林公子这次上山是为了给皇上治病,因此云佳茗才知道这件事。” 柔嘉郡主道:“云佳茗上次被我们摆了一道,心中不知怎么恨我们呢,她怎会主动找你?” 方凌雪道:“云佳茗上次被皇后娘娘放出来,是我求的情。我知晓林公子定会向云家的药房拿药,这才放她一马。我也是为了你,她是受我所托才打听林公子的消息,不然为何云家会将这个消息传过来。毕竟云佳茗和林公子素不相识。” 柔嘉郡主此刻已然信了方凌雪,可还是道:“那她为何要告诉你,不直接找我,我才是林哥哥的未婚妻。” 见她连这种飞醋都吃,方凌雪心中有些鄙夷。 她道:“找谁不是一样吗?我本来想留着你后日生辰时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可你偏生误会我,没办法,我只能提前告诉你了。” 柔嘉郡主轻哼:“我才不要什么惊喜,只要是和林哥哥相关的,一有消息你都应该告诉我。” “我的好郡主,我知道了。” 方凌雪话锋一转:“澈哥哥的事真的只是误会,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只有他才值得 林致远要来了? 她终于能见到他了。 心,突然变得好慌。 白晓儿握着拳头,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从树后偷偷看了几眼方凌雪。 方凌雪今日穿着杏黄色乔其纱对襟衫,下面系着同色湘绣缠枝葡萄百褶裙。 秀发乌黑,眉眼温婉,一张脸透着莹玉般的光,明明容貌比柔嘉郡主逊色,两人站在一起,却是她教人移不开眼。 白晓儿忍不住想,这个女孩子气度雍容,心地却是太坏了些,背地里使这样的阴招陷害好友的哥哥。 可惜柔嘉郡主太过蠢笨,竟看不出。 果然,柔嘉郡主道:“阿雪我信你。那件事肯定是云家两个贱丫头在使坏,看我不揭了她们的皮。” 方凌雪柔声道:“阿嘉不要冲动,你我都知道龙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咱们还是不要插手,让龙三少去收拾她们吧。” 柔嘉郡主这才答应:“好,就听你的。龙谨言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许是乏了,便离开了。 白晓儿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才从树后转出。 她回到院子,看见文九和佳卉并排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荡秋千,两人你侬我侬,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到来。 “文九。” 白晓儿盯着他,目光灼灼:“我有件事问你。” 文九连忙起身,脸色微囧:“白小姐有什么事?” 白晓儿压低声音道:“林致远,是不是快到了?” 文九一脸惊诧,面色随即沉下来:“白小姐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十分隐秘,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个,白晓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说…… 白晓儿道:“我方才无意中听到方凌雪和柔嘉郡主的谈话,方凌雪将这件事告诉了柔嘉郡主,还说这是云家大小姐告诉她的。” “文九,云家是不是做药材生意的,和林致远有来往?” 文九点头:“京城最大的药材铺就是云家开的。少主想要短时间内集齐这么多名贵的药材,肯定要通过云家的手。说不定就是这个环节走漏了风声。” 白晓儿道:“你能不能和林致远联系上,让他当心。我怕朱贵妃和七皇子那边会得到消息。我想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止林致远给皇上治病。” 文九皱眉:“我平时都是用一只驯养的猎鹰和少主联系,可眼下猎鹰不在,恐怕很难联系上少主。” 白晓儿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她最怕的是七皇子会令人在上山的路上设伏,害了林致远性命。 文九道:“少主定然早有准备,白小姐不必担心。再说事情未到那步,柔嘉郡主和云小姐未必会将这件事说给旁人听。” 白晓儿叹气:“如今只能尽管其变。你多盯着那边,一有风声就来找我。” 文九突然道:“白小姐,谢谢你。” 白晓儿摇头:“不必,我和林致远之间……我们之间,他做的那些事,我大概知道了。” 文九眉头一跳,佳卉也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家小姐,白晓儿笑了笑,径自回屋去了。 佳卉追着文九问:“小姐方才说的什么?林公子到底做什么事了,让小姐……这样高兴?” 文九道:“没什么,白小姐心里还有少主,马上就能见到少主了,她当然高兴。” 佳卉立刻板起小脸:“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你是对立的。小姐只能嫁给汪公子,你家少主想都别想。” 文九暗自好笑,没有与佳卉争辩。 在他心里,白小姐一直都是少主的人,她终究是会嫁给少主的。 少主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弄到手,白小姐自然不会例外。 白晓儿打开妆奁,取出首饰往自己头上比了比。 对着照了一会儿镜子,就感觉有些困了。她于是先睡下。 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内,七皇子那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七皇子面色铁青地坐在上首,听着幕僚汇报那件事情,末了,七皇子重重牌桌,起身道:“废物,都是废物,那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残疾,还活着作甚。” “韩千,你传令将那些人都宰了,一个都不留。” 韩千领命自去传信,盛怒的七皇子又去看另一个幕僚,那幕僚哆哆嗦嗦地道:“殿下,这件事不是属下们办事不利,实在是因为事情太过蹊跷。” 那幕僚吞了口口水,道:“当时我们压着苏先生准备往码头去,一个侍卫不小心踩到石头跌了一跤。那时候周围的景物就变了,先前明明是白日,突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等四周恢复,我们回过神来,苏先生就丢了。殿下,苏先生可能……可能是被鬼抓走了。” “放屁,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简直一派胡言。” 七皇子气得口不择言,一只茶杯顿时朝幕僚脑门飞去,砸了一个大包。 汪如笙道:“殿下,事情若真如杜先生所说,恐怕真的有些问题。” 七皇子闻言问道:“什么问题?” 汪如笙沉吟片刻,道:“恐怕是有高人布阵,截走了苏先生。” 七皇子面色阴沉:“奇门遁甲失传百余年了,怎会突然有人会这个?” 汪如笙道:“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何其多,殿下不可轻敌。” 七皇子冷笑:“我管他什么能人异士,到了我手里,我都能将他们变成肉泥。” 他转头,看着汪如笙:“阿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帮我找出那个人,顺便带回苏先生,我的人随你调遣。” 汪如笙面色肃然,道:“殿下放心,我定会将杜先生找回来。” 不用七皇子说,他也会自动请命去找杜先生。 杜先生是制器大师南乡子的传人,南乡子临终前的那份图纸,肯定在他手里。 若是让他落入敌人之手,七殿下就危险了。 那些弓弩的杀伤力有多大,汪如笙是亲眼见过的。 当夜汪如笙就离开了阴山。 临去时他向白晓儿辞行,白晓儿得知汪如笙要走,心中竟生出些许窃喜。 林致远就要回来,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不想汪如笙和林致远对上。 毕竟她现在还顶着汪如笙的未婚妻子这个名号。 汪如笙见白晓儿反应淡淡的,心中便有些失望。 “晓儿,你怎么不问我去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白晓儿道:“总归是去替七皇子办事,我不好打听的。” 汪如笙这才释然,他看着眼前少女日渐侬丽的眉眼,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的晓儿,真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好看。 “晓儿,我们回京城成亲可好?” 这句话汪如笙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却在看到白晓儿脸上的惊愕之色时,立刻加上了一句:“开玩笑的。婚期在明年,我不会逼你。” “阿笙,我……” 白晓儿终是有些不忍。 汪如笙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晓儿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白晓儿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一丝落寞。 她唤他:“阿笙。” 汪如笙回头,深深看她一眼,又对她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白晓儿静立在原地,看着汪如笙的背影在余晖中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点,直至消失不见,她才回了院子。 一推门,佳卉探头探脑地往外看,白晓儿道:“方才你在做什么?” 佳卉不好意思地道:“我想听小姐和汪公子说话,可是没听着。” 白晓儿暗笑。 这傻丫头,隔这么远,听得到才怪呢。 佳卉看着白晓儿,一脸欲言又止:“小姐你是不是打算不嫁给汪公子了?” 白晓儿眉梢一挑,道:“佳卉,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我要悔婚?” 佳卉表情有些急:“小姐别骗我,林公子就要来了,小姐见到林公子就会忘了汪公子。汪公子要是知道小姐存了这样的心思,会多难过呀。” 白晓儿看着佳卉,沉下脸:“佳卉,我和林致远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虽然你觉得汪如笙好,但他终究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难道你想我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林公子太复杂了,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他即便再喜欢小姐,必要的时候,他也会舍弃掉小姐,就像他和柔嘉郡主订婚那样。而汪公子就不一样了。” 佳卉吸了一口气,道:“小姐根本不知道汪公子有多喜欢你。汪公子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派人过来悄悄打听小姐的消息,问小姐夜里睡得好不好,白日吃了多少东西,有没有不开心…… 小姐,汪公子默默做了这么多事,却从来不让我告诉小姐。他说怕小姐知道了心里歉疚,他想等小姐自己慢慢想通,接受他,而不是逼迫小姐必须喜欢他。” 佳卉静静地看这白晓儿:“汪公子和林公子不一样。林公子只会逼小姐做出选择,他逼小姐做他的外室,还给小姐带来那么多麻烦,自己却从来不反省。他明明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为什么还来招惹小姐。” “小姐,我偷偷问过文九,林公子有没有打算过娶小姐为妻。文九说没有,当时我的心都凉了。小姐,他不值得你对他好。只有汪公子才值得。” 第一百四十二章云氏姐妹的结局 听到佳卉的话,白晓儿的脸白了一瞬。 “佳卉,很多事不能只看表面,林致远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 “小姐。” 白晓儿对上佳卉的眼睛,满脸肃然:“佳卉,这件事往后不要再提,我自己心里有数。” 佳卉见小姐发火,不敢再争辩,咬着唇离开。 经过方才的事,白晓儿心里有些不顺服,准备晌午歇一下,刚洗完澡,太后身边的芳若姑姑来了,请白晓儿过去说话。 芳若姑姑这次是极客气的,面上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就像一个慈爱的长辈,和上次判若两人。 去的路上,白晓儿忍不住问:“姑姑,太后娘娘找我何事?” 芳若姑姑笑了笑:“白尚膳去了就知道,总之不是坏事。” 白晓儿这才将心放下,跟着来到太后的寝殿。 太后娘娘年老体弱,却十分怕热。避暑山庄已经很凉快了,殿里却摆上了冰盆,白晓儿经过时看了一眼,冰块中有细小的白色花瓣和嫩黄的花蕊,不知是什么做成。 芳若姑姑解释:“这是初夏采了茉莉花汁子送到冰窖冻住,现下拿出来化了,连香都不用熏。” 白晓儿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芬芳甜郁,果然比熏香清爽多了。 太后隔着珠帘向她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我瞧瞧。” 白晓儿依言过去,太后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边坐。 白晓儿推辞不得,只得坐了四分之一的凳子。 太后道:“你这次为了阿远受了委屈,我做外祖母的谢谢你。” 白晓儿惊得起身:“太后娘娘使不得,这是我该做的,当不得您的谢。” 太后的笑容更深了些,又拉她坐下:“我不和你绕圈子了,你这次受了委屈,我总该有所表示才是。” 白晓儿望向太后,太后道:“上次糕点的事已经查明,有奴才往糕点上撒了药陷害你。” “太后娘娘,那个奴才……”她忍不住问。 太后道:“那个奴才已经咬舌自尽。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管了,就定会给你个交代。” 白晓儿早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料到太后会答应替她查这件事。 说起来白晓儿也恨这个陷害她的人。 若不是如此,她和林致远的恋情便不会被太后发现,更不会被迫验身,闹得人尽皆知。 太后又留她说了一会话,言语间十分和蔼。 白晓儿却觉得有些奇怪,回答得十分谨慎。幸亏太后没有问关于林致远的事,不然白晓儿真的不知如何回答了。 临走时,太后突然问起汪如笙来:“汪大人今日突然走了,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白晓儿没想到太后的消息这样灵通,说道:“他没有告诉我。等他回了,我让他来娘娘这边请安。” 太后道也没有多问,笑了笑放她回去了。 到了晚间,太后那边赏赐了不少东西。 有香云纱尺头一对,玉如意一锭,还有五六只精巧的宝石戒指,白晓儿十分喜爱。 佳卉问:“小姐,太后娘娘怎么会赏下这么多东西啊?她找你做什么去了?” 白晓儿道:“太后娘娘恐怕是想补偿我,她知道那件事我是被陷害的,她说会帮我查个水落石出。” 佳卉顿时道:“小姐那太好了。那个人心眼坏透了,居然陷害小姐,要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饶不了他。” 白晓儿有些好笑:“你即便知道,又能将别人怎样,你连架都不会吵。” 佳卉气呼呼地道:“我可以找文九,我让文九给他床上放虫子,扮鬼吓他,总之我有办法的。” 白晓儿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赶她出去睡觉,然后自己换了寝衣,掀开被子躺进去。 这天夜里,她突然梦到了林致远。 林致远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裳,搂着她,和她轻吻。 正当两人互诉衷肠之时,汪如笙突然出现了,他双眸赤红地看着他们,厉声道:“林致远你居然敢勾引晓儿,去死吧。” 话音未落,一只精钢制成的箭从他的臂弩中激射而出,在她的尖叫声中,那只箭准确无误贯穿了林致远的的胸口,血沫顿时从他口鼻之中溢出。 白晓儿厉声尖叫,挣扎着醒了,这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梦。 白晓儿,只是个梦,别怕,你别怕,林致远没事的。 她屈膝坐在床上,衣裳已经被汗湿透,一阵风从窗外飘了进来,她冷得打了个哆嗦。 翌日清晨,她盯着微微泛青的眼圈去厨房。 几个小宫女见了,关切地问:“白尚膳怎么了,可是夜里没睡好?” 白晓儿扯了个理由:“嗯,外面有猫吵到我了。” 几个小宫女纷纷表达了关切之情。 自从白晓儿得了皇后和太后的赏赐,御膳房这些原本瞧不起白晓儿的人现在变得十分客气,一有机会就来巴结讨好白晓儿,次数多了,白晓儿也有点不自在。 “你们不必如此,我很好。” 白晓儿道:“上次的事过去了就算了,我不会追究。你们也是被逼无奈的。” 她指的是上次指认时她们做了伪证。 几个宫女都觉得面上发烧,讪讪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白晓儿也没空搭理她们,待盘子消毒好了就让她们出去。 她的奶油糕点是秘方,向来不让旁人观看,只有她和佳卉两个人做,其他人只是做些打杂的活儿。 几个宫女坐在院子里说起话来。 白侍膳做糕点一般要一个时辰,要等好一会儿东西才能端到前面去,她们不如先说会子话。 等到糕点做好,宫女们将糕点端了出去,分别拿给不同的主子。 小绿见同伴都走掉了,才对身边的木槿道:“这都这么多天了,她还不让我们进厨房,那奶油糕点的方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手啊。” 木槿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你没见白侍膳每次都支开我们,证明她心里有数,知道我们想偷学她的秘方。” 小绿闻言有些丧气:“你说的对,换了是我,也会一样谨慎。这样日进斗金地方子若是被人学了去,那就是吃大亏了。早知道我就不来这里了,每天做的净是打杂地活儿,你看我的手,都被水泡肿了。” 木槿道:“你也别泄气,总会有办法的。再等等,她们毕竟只有两个人,总会有松懈的时候。” 这边心怀鬼胎的两个人在一起商量起偷方子的事来。 白晓儿那边毫无所觉,她和佳卉收拾干净了食材,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如今外面的天越发炎热,山上虽映亮,但离天更近,正午时阳光十分毒辣。 白晓儿怕皮肤晒坏了,一般到了正午那几个时辰都是不出门的。 到了饭点,御膳房那边派人将饭菜送了来,白晓儿这边的饭菜总是格外丰盛。 一则因为她总是分些奶油点心给御膳房的人解馋,二则便是她们主仆出手阔绰,就连佳卉也被她养成了花钱散漫的性子,出门时兜里总是放着一荷包的银豆子,方便随时赏人。 白晓儿不得不感叹钱是个好东西。 除了御膳房,洗衣裳的烧开水的粗使宫女也都得过她的赏赐,因此她这边的热水也供应得比别人及时。 泡羊奶澡的习惯她便一直坚持着,从未间断过。 吃完饭,御膳房的宫女来收拾食盒,她神秘兮兮地对白晓儿道:“白尚膳,您知不知道刚出了一件大事?” 白晓儿问:“什么事?” 宫女道:“伤着腿的云二小姐被云大小姐推着去山间散步,被两个喝醉酒的内侍给……” 白晓儿心中一跳:“你是说她们被人给……” 宫女重重点头:“嗯,据说云二小姐都被那两个人给折腾昏了,身下全是血,抬回来的时候人事不省。” “那云家大小姐呢?” 白晓儿突然想起隐忍的云佳茗。 宫女道:“云大小姐丢下妹妹跑了,等她带了婆子过去找,已经晚了。” 宫女提起云大小姐,心中也有些不齿。哪有遇到危险就扔下妹妹自己跑的。 出事的地方离山庄不远,她若是扯着嗓子叫几声,山庄门口的侍卫肯定会去救她们,哪里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这个姐姐也太不称职了。 白晓儿却突然想到那位阴测测的龙少爷。 龙少爷一看就不是善茬,被云氏姐妹这样算计,不想办法反击回去是不可能的。 可她没料到,龙少爷竟会这样狠辣,对两个少女做出这样的事。 宫女突然道:“唉,可惜了云二小姐,本来她是可以嫁去龙家做少夫人的,如今只能回家庵做姑子去了。” 佳卉惊诧道:“为什么要做姑子,实在不行……嫁给那侍卫也可以啊。” 宫女笑了笑,提着食盒走了。 佳卉突然对白晓儿道:“小姐,云小姐她……她真的会做姑子去吗?” 虽然她陷害过小姐,但是佳卉还是觉得她很可怜。 白晓儿却想到:“做姑子只怕是好的。世家大族对女子十分严苛,云二小姐若是不被父母喜爱,出了这样的事,很可能性命难保。” 第一百四十三章小偷是谁? 云二小姐出事后,卫皇后被太后叫去申饬了一番。 她作为后宫之主,在这件事上,着实有失察之责。 卫皇后沉着脸回了寝殿,见外甥女方凌雪来了,不由放缓了语气:“雪儿怎么来了?吃过饭了没?” 方凌雪上前,贴心地挽住卫皇后,柔声道:“姨母,太后娘娘年岁大了,她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卫皇后面色这才好看些,她叹气道:“雪儿,太后方才说我无德无能,连这种小事也管不好。可她何曾想过,这些年她让朱贵妃协管六宫,如今上下都是朱贵妃的人,我这个皇后也只是空担个虚名罢了。” 方凌雪忙劝道:“姨母快别这样想,您在一日,朱贵妃永远只是贵妃。朱相国权势再大,却只有我们卫家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您若是退让,岂不正中朱贵妃下怀。” 卫皇后自然听出弦外之音:“雪儿,你怀疑这件事和朱贵妃有关?她和云家没有利益冲突,为何无辜害云家二丫头?倒是龙谨言更加可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场发生在云家二小姐身上的“意外”,恐怕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联想到前段时日云二小姐被醉酒的龙少爷看了身子,今日又被醉酒的侍卫轮番糟蹋。 这中间的缘故简直呼之欲出。 就连卫皇后也认为是龙谨言做的。 方凌雪摇头:“姨母,龙谨言不是傻子,他虽然是被云家给算计了,但解决的方法有很多,他何须如此?” 卫皇后这才道:“雪儿说的有道理。龙老太君就这么一个宝贝嫡孙,定不会让云家女做她的孙媳。此事恐怕不是龙谨言干的。” 既不是龙谨言干的,背后黑手便另有其人。那人意欲何为,还有什么后招她一无所知。 若真如雪儿猜测的是朱贵妃,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想到这里,卫皇后心头一阵乱跳,她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自来了阴山,大小事情没断过,且件件桩桩都与云家三姐妹有关。 这云家的丫头,简直是祸害。 自己当初怎会答应让她们来的。 “雪儿,还有半月才能返京,我该如何是好?”卫皇后有些沉不住气了。 “姨母别慌,事情未到那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方凌雪柔声劝慰卫皇后一番,陪卫皇后吃过午膳才走。 她回到自己的厢房,叫来丫鬟,吩咐她去做一些事,云佳茗就来了。 云佳茗双眸泛红,一看就是哭过,此刻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方凌雪,我让你吓吓我妹妹,做下样子就好,你怎么真让那些人将她给……” 想起妹妹蜷缩在床上,畏畏缩缩的模样,云佳茗简直心如刀绞。 那是她的亲妹妹啊,这个女人实在太恶毒了。 方凌雪看着她道:“没有人是傻子,做戏不做足,死的就是你了。云佳茗,如果让龙谨言知道那些欺负云佳音人是你找来的,他会如何。” 云佳茗瞪大眼睛:“方凌雪,我……我只想为妹妹谋个好前程,那些人明明是你安排的。” 方凌雪的笑愈加端庄:“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这种话说出去,有谁会信呢?” 云佳茗看着方凌雪温婉的眉眼,心中一阵发寒。 刚开始她找到方凌雪,拿那件事威胁她,方凌雪就设计让龙谨言的马撞了她们的马车。 后来她们顺理成章地搬了住处,最后让龙谨言看了妹妹的身子。 云佳茗以为如此一来,龙谨言就能娶妹妹,她们云家从此攀上龙家,她这个做姐姐的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后来无意中听到龙谨言和他人的对话,龙谨言根本没打算娶妹妹,他打算让龙家长辈出面,用其他方式解决。 这样一来,妹妹这辈子恐怕就再难嫁人。 云佳茗觉得自己不如顺水推舟,再设计一次龙谨言,让云家获得最大的好处。 于是她又去找了方凌雪。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方凌雪会假戏真做,让那侍卫直接糟蹋了妹妹。 现在妹妹出了这样的丑事,回去她要如何向母亲交代? 方凌雪的声音尤言在耳:“你放心,外面的风声都指向龙少爷,你妹妹虽然嫁不了他,你们云家却能获得不小的好处。” 云佳茗拢了拢衣袖,快步回了住处。 厢房内妹妹又开始哭闹摔东西,伴着乳娘轻哄的声音。 太医说她受了刺激,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而这一次,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没有过来。 云佳茗抱着头,开始想接下来的退路。 却不知这才是后面一系列灾难的开始。 那厢白晓儿听到佳卉在外面打探回来的消息,一时感慨万千。 云二小姐算是全毁了。 其他的贵女开始疏远她们。 云家的女儿恐怕以后再难嫁到好人家,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晚些时候太后又找了她过去,告诉她那件事已经水落石出,陷害她的人是柔嘉郡主。 柔嘉郡主指使宫女悄悄在糕点上面撒药,让那些贵女吃了腹泻,然后又找上云佳茗,挑唆她对付白晓儿。 说实话,白晓儿一点儿也不意外。 以柔嘉郡主对她的恨意,这种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 白晓儿想起太后上次承诺的事,说道:“太后娘娘,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请不要再追究了。” 柔嘉郡主是林致远的未婚妻,又是金枝玉叶的郡主,白晓儿根本没想过太后会为了自己惩戒她。 而云氏姐妹如今已经收到了惩戒,无需她再出手。 太后面色歉然:“丫头,多谢你体谅。我这也是为了阿远着想。” 白晓儿心里一酸。 太后还是希望林致远能娶柔嘉郡主做妻子。 这是在敲打她。 白晓儿压下心中的涩意,低声道:“是。我明白。”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你明白就好。我这把老骨头唯一放不下的是阿远。人生在世,总要有取舍。汪大人也是个好的,跟了他,你不吃亏。” 白晓儿心中一凛,起身告辞。 翌日清晨,太后的懿旨就下来了,她和汪如笙的婚期被写在了懿旨上,比预想中的整整提早了一倍。 三个月后,她将嫁给汪如笙。 白晓儿面色平静地将懿旨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拿起罩衣穿好。 时候不早了,她要去厨房做糕点。 当她来到厨房,厨房被翻得乱七八糟。 佳卉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小姐,我们昨天做好的奶油都不见了。” 白晓儿眼睛在门上扫过,蹙起眉毛:“看来是有人撬开锁,把奶油拿走了。” 佳卉十分担忧:“小姐,到底是谁拿走了我们的奶油?那些人会不会是想偷学我们的糕点吧?” 白晓儿看她一眼,这丫头还不算太笨,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点。 “放心,那些人即便将奶油拿过去也没有用。” 做奶油糕点除了核心的奶油和奶酪,最重要的是各种原材料的配比。 这些东西都在她的脑子里,那些人是偷不走的。 不过还真有人盯上了她的奶油糕点,还是在太后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胆子也够大的。 “好了别担心了,没有奶油,我们还有干酪。你赶紧去烧一锅羊奶,把奶酪化开,今天做酥酪小饼。” 佳卉“嗯”了一声,出去关上了门窗。 糕点做好,几个宫女照常来取糕点。 白晓儿眼神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状似无意地问:“你们几个,有谁昨天来过这里?”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都说没有。 白晓儿没再多问,让她们先走了。佳卉小声问道:“小姐,你怀疑她们几个?” 白晓儿道:“只是试探罢了。” 佳卉问:“那小姐看出什么没有?” 这几个小宫女性子活泼,佳卉和她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算得上熟识,下意识不愿相信小偷就在她们中间。 白晓儿眯了眯眼睛:“目前还不清楚。或许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翌日,白晓儿和佳卉早早地来到厨房。 佳卉顶着两只青黑的眼圈,她昨夜没睡好。 她提议将这件事告诉文九,白晓儿不同意,说她自己有办法解决。 可是佳卉胆子小,真的很担心。 “小姐,今天真的能捉住那个贼吗?”佳卉问。 白晓儿淡淡地道:“或许吧,如果那个贼昨夜来过。” 白晓儿让佳卉打开最顶层的那只抽屉,里面放着干酪的果然不见了。 “小姐,这……那个贼昨天晚上又来了。”佳卉惊诧道。 昨天是奶油,今天是干酪,那些人根本就没死心。 看来是琢磨不出奶油糕点的办法,便又将爪子伸向了这里。 “好了佳卉,今天做完糕点,我们就来捉贼。” 好在昨日泡了一些黄豆,两人磨了一锅豆浆,做了一担素奶油糕点。 等到小宫女们来取糕点的时候,白晓儿道:“你们几个送完糕点来一下我这里,今天还多了一些,给你们带回去吃。” 小宫女们欢欣雀跃,每个人都很高兴,白晓儿和佳卉没有从她们脸上看出一点异样。 佳卉忍不住问:“小姐,你真的怀疑是她们几个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白晓儿的计谋 “是。”白晓儿点头。 自来到阴山,汪如笙就派了人暗中帮她盯着,除了这几个帮厨的宫女,再没其他人靠近过厨房。 这一点白晓儿可以肯定。 不过这件事她并未打算告诉佳卉。 这丫头性子单纯,知道太多,对她而言反而不是好事。 宫女送完糕点陆续回来,白晓儿让佳卉把事先备好的糕点分给她们。 每人一只黑漆梅花攒盒,里面是四样精致的糕点,一式四只。 “白尚膳,谢谢您。” 这些糕点若是从一品居买,至少要二十两银子。这些宫女家境都不富裕,突然得了这样贵重的礼物,自然十分高兴。 白晓儿目光略带审视,从她们面上一一划过,末了道:“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打算做一道新甜品。你们早点来帮忙。” “是。” 宫女们应道,又有人问:“白侍膳和佳卉姑娘不回去么?一块儿走吧。” 白晓儿道:“你们先走,我和佳卉再留一会儿,有些事没做完。” 大家便知白尚膳主仆俩又要关起门来琢磨糕点,应该是为明天早上做准备。 她们极有眼色地离开了,没有一人逗留。 佳卉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蹙眉,白晓儿指着桌上的鸡蛋道:“别发呆了,你将蛋清分出来打发了。” 佳卉“哦”了一声,挽起袖子磕了二十来个鸡蛋,她一面熟练地打着蛋清,一面问:“小姐不是要抓贼吗?怎么让她们走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是她们几个。” 白晓儿抬眸,面色温婉宁静:“等到晚上就知晓了。” 白晓儿将烤好的乳酪蛋糕和一些初加工好的食材放进橱柜,出门时依旧上了锁。 等到天色黑透,白晓儿和佳卉挑了只美人灯笼出门,在门口遇见提着灯笼的文九。 白晓儿要做什么文九比佳卉更清楚,他走上前:“夜深了,我和你们同去。” 佳卉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小姐,白晓儿淡淡一笑:“也好,有文九在行动便宜些。” 三人来到厨房,白晓儿上前打开橱柜,果然如她所料,每样东西都少了一半。 佳卉握紧拳头:“小姐,那个贼又来了,我们还是告诉芳若姑姑吧。” 白晓儿勾起唇角:“好,你去叫芳若姑姑,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不一会儿,芳若姑姑带着两个掌事的大宫女过来,都是太后宫中积年的老人。 芳若姑姑面色不太好看:“我已经着人去叫那几个宫女,佳卉说你知道谁是内贼,此事可是真的?” 佳卉去找她时,太后正在和她说话,得知这件事,亦是十分愤怒。 白晓儿的奶油糕点是一品居的招牌,若是被人偷学了去,一品居赖以生存的秘方便没有了,很可能会被挤垮。 白晓儿和林致远有那一层关系,如今又得了太后的眼缘,太后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芳若姑姑道:“太后娘娘让我下令彻查,若找不出贼人,就一处一处去搜。” 白晓儿道:“姑姑莫急,我有办法找出贼人。” 很快几个宫女都被找来,此刻厨房内外灯火通明,以芳若姑姑为首的女官们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小宫女们顿时吓坏了。 “姑姑。”宫女们屈膝行礼,头也不敢抬。 芳若姑姑目光凌厉,从她们面上扫过:“这几日小厨房接连失窃,太后娘娘得到消息,说有人要偷白侍膳的奶油糕点秘方,令我彻查此事。我劝你们最好坦白从宽,若被我查出来,免不了要去慎刑司走一趟。” 慎刑司专门关押犯了大错的宫人,一入慎刑司,十有八九便出不来了。 宫女中最胆小的小芬一屁股坐在地上:“姑姑,奴婢……奴婢没有偷小厨房的东西,此事与奴婢无关啊。” 小芬害怕得哭了起来。 芳若姑姑冷笑:“既然你不承认,那你告诉我,今日从小厨房回去,你干了什么,可有人证?” 小芬哆嗦着道:“奴婢今日得了白尚膳赏赐的糕点,就拿着去昭妃娘娘那儿找……找奴婢的妹妹,后来奴婢呆到掌灯时分才回。昭妃娘娘身边的杏儿……和敏儿姐姐可以作证。” 芳若姑姑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宫女,老宫女自去昭妃那边求证。 紫槐、小绿、木槿她们也都被芳若姑姑问了,最后竟然每个人都有人能证明她们没来过小厨房,而且她们的证词也豪无破绽。 事情突然陷入僵局,令“断官司”无数的芳若姑姑有些恼火。 宫女们顿时有了底气,纷纷道:“芳若姑姑,白尚膳,东西真的不是我们偷的,还请二位明察,还我们清白。” “白尚膳,你看——” 芳若姑姑转头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少女,语气带着埋怨,白晓儿丝毫不见慌乱,抬眸与她对视:“姑姑莫急,我有个法子,能很快找出内贼。” 芳若姑姑皱眉:“什么法子?” 白晓儿看了几个宫女一眼,缓缓道:“前几日我就发现有人偷小厨房的东西,当时我便留了心。今日我做好糕点后,猜到那个贼晚上可能还会犯案,就在糕点上撒了一层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普通人是绝对察觉不到的。但是却有一种神奇的功效。只要接触过药粉的地方再泡过水,在灯下便会发出一种耀眼的荧光。” 芳若姑姑眉梢一挑:“哦,还有这种药粉?白尚膳可谓深谋远虑啊。” 白晓儿淡淡一笑:“不是我深谋远虑,实在是这奶油糕点干系重大,若是秘方失窃,一品居恐怕就会关门大吉。一品居可不是我一人的,还有另外几家也入了入股,我若是不谨慎些,让他们蒙受损失,我的罪过就大了。” 几个宫女听了白晓儿的话,面面相觑。 她们实在没料到,白尚膳竟然能找到这样神奇的东西抓贼。 白晓儿扭头唤道:“佳卉。” 佳卉立刻端了几盆药水过来。 白晓儿对几个小宫女道:“我与你们相识一场,彼此相处还算愉快,自然不希望内贼是你们中的谁。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还请你们将手放入特制的药水中,我数六十下,你们再拿出。若在灯下没有荧光,就证明此事与你们无关。为了补偿你们,我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点心,有银子和尺头。” 听到这里,有宫女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喜色。 白尚膳财大气粗,她既然有心补偿,东西一定不会差。 “白尚膳,我愿意一试。” “白尚膳,我们也愿意自证清白。” 小宫女们纷纷表态。 白晓儿点头:“好,既如此,你们就将手放入水里。” 宫女们看了一眼和清水一样无色无味的药水,纷纷挽起衣袖,陆续将手放入水中,此刻外面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开了窗子,瞬间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一、二、三……” 而这时白晓儿已经开始计时,芳若姑姑忙道:“快,快将蜡烛点燃。” 老宫女们道:“芳若姐姐,今日走得急,忘了带打火石。” “还不快去拿。” 等到老宫女拿来打火石,白晓儿的六十下已经数完。 蜡烛又被点燃,宫女们的手已经泡好。 芳若姑姑道:“方才烛火熄了,要不要重新来一次?” 白晓儿走过去,一一查看,每个人手上都是水淋淋的,便摇头:“不必了,等等就知道。” 可一刻钟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手上发出了所谓的荧光。 芳若姑姑眯了眯眼,那个叫小绿宫女道:“白尚膳,我们手上都没有发光,证明我们都没有接触过您说的那种药粉。我们不是贼。” 此言一出,宫女们都直勾勾地看着白晓儿。 这么晚了兴师动众地叫她们过来审问,结果贼却根本不在她们中间,她们虽然只是小小的宫女,但心中多少是有些想法的。 白晓儿看着小绿,不紧不慢地道:“别慌,还有一次呢,方才是药水,这次是清水。我方才没有告诉你们,这水得泡两次才会显出荧光来。” 佳卉撤下方才的药水,又端了清水过来。 这下灯火通明,任是谁也无法作假。 白晓儿道:“这次一个一个来。” 宫女们去看芳若姑姑,芳若姑姑沉着脸没有作声,她们只好又挽起衣袖,再来一次所谓的查验。 第一个将手放进去的是最胆小的那个小芬,六十下数完,当她将湿淋淋的手扬起,突然她的手的颜色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一缕缕荧光自她手上发出,在灯下耀眼极了。 芳若姑姑怒道:“小芬,居然是你。” 小芬惊恐地跌坐在地上,瞪圆了眼睛,捧着自己的手:“这不可能,怎么会是我,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来过小厨房,也没有偷过任何东西,白尚膳,你为什么要冤枉我……” “你还狡赖。”芳若姑姑气急,顿时让粗使宫女将小芬锁起来。 “我这就去报告太后娘娘将你送进慎刑司,看你还会不会嘴硬?” “不是我不是我,白尚膳你救救我,真的不是我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事情的真相 小芬哭得声嘶力竭,余下几个宫女低着头不敢做声。 白晓儿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露出细糯的小牙齿:“下一个。” 下一个是紫槐。 当她将湿淋淋的手摊开,不多时,她的手居然也发出和小芬一样的那种荧光。 芳若姑姑怒气更甚:“紫槐,竟然还有你。” 紫槐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她大哭起来:“白尚膳,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白晓儿表情冷凝,淡淡看她一眼:“接着来。” 结果却令人意外,七个宫女中,竟然有五个手上都出现了那种荧光,剩下的两个还未查验。 芳若姑姑即便再笨,此刻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白尚膳,这到底怎么回事?”芳若姑姑皱眉。 白晓儿道:“很简单,糕点上并没有撒药粉。我只在第一盆药水里撒了药,而且这种药,遇到清水才会显形。” 众人面色陡变。 白晓儿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嫩:“也就是说,手上有荧光的都是方才老老实实泡过药水的,没有荧光的才是内贼。” 众人此刻心中雪亮,看向白晓儿的目光十分震惊。 她方才说糕点上撒了药粉,是故意误导贼人的。 方才烛火熄灭,那贼人做贼心虚,定然不敢将真的将手放入盆中,也就是说,剩下的小绿和木槿,贼人就在她们其中。 白晓儿转头,眸光幽幽地看着她们两个:“你们是自己招,还是等我来?” 木槿看也不看小绿,快速上前将手浸入盆中,最后她的手上也发出了荧光。 结果只有一个,内贼是小绿。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的表情说不出是哭还是笑。 她实在没想到白晓儿竟然会使出这样狡猾的法子。 方才烛火熄灭说不定是白晓儿为之,为的就是引诱她上钩。 小绿惨然笑道:“我认,东西是我偷的,我就是那个贼。” 白晓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表情不带一丝怜悯:“小绿,奶油糕点是我一品居耐以生存的宝贝,我自然不会留下漏洞。你即便将那些东西全部偷走,也不可能做出和我一样的奶油糕点来。” 小绿惨笑起来,一双眼睛带着恨意:“白晓儿,你比我聪明,这次算我认栽。” 佳卉怒斥:“小绿你还有没有良心,小姐平日给你的赏赐还少了,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 小绿尖声道:“白晓儿根本就不是我的恩人,她是我的仇人。我弟弟在一品居做得好好的,只是因为嘴馋,偷吃了一块糕点,就被掌柜赶出去。弟弟后来想不开,上吊自尽了。白晓儿,我弟弟就是被你害死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闭嘴。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天下还不大乱。” 芳若姑姑立刻让人塞住小绿的嘴,扭着她的胳膊,将她压到太后那边。 其他人也都散了。 经过这一闹,白晓儿和佳卉都没了困意,白晓儿让佳卉跑了一壶果茶,请文九一起来喝。 文九道:“白小姐,我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白晓儿颔首:“小绿方才的话即便是真的,这也不是她窃取秘方的理由。她一个人,做不来这些。” 小绿根本不会厨艺,家中也没有其他人在宫中,她偷那些半成品食材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真正想对付我的另有其人。” 白晓儿难免忧心。 她的一品居生意太好,着实红了不少人的眼,错就错在她年纪轻轻,没有根基。 那些人一次失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说不定自己这次来阴山,本来就是一个阴谋。 敌暗我明,她根本不知等着自己的什么。 文九道:“白小姐不必担心,少主不日就会上山。” 白晓儿神情莫名晦暗,良久开口:“文九,一品居是我的产业,和林致远无关。这件事,我要凭自己的能力解决。” 文九诧异地看着她:“白小姐……” 白晓儿起身,淡淡一笑:“我总要学会面对这些。除非我卷铺盖离开这里。” 文九沉默不语,佳卉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小姐,难道你要离开京城?” 白晓儿笑:“当然不会。” 她还有那些多的事未做。 离开京城,至少要等到她大仇得报才可以。 翌日,太后那边传来消息,小绿咬定证词,无论如何审问,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 太后震怒,将小绿交给慎刑司的右司监,没想小绿牙中藏毒,还未刑讯逼供便死透了。 太够不由更怒。 白晓儿得到消息,亦是震惊。 她实在没想到看起来娇滴滴的小绿竟有勇气自杀,看来她上面的主子不是一般人。 不过事情很快便过去。 一个小宫女的死,自然掀不起风浪。 但白晓儿知晓,事情如今远未结束。 她自此更加谨慎,除了汪如笙留给她的人帮她盯着,文九也格外留心。 如此过了几日,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林致远一身白衣出现在避暑山庄。 他身后是一支精锐的护卫,甲胄鲜亮,带着两车珍贵药材。 他是来给皇帝治热疾的。 太后得知外孙来了,喜得热泪盈眶,握住他的手不放。 “阿远你终于来了,你不在时外祖母每日都惦记你。你如今来了,可得搬到我这里来住。厢房我都替你收拾好了。” 林致远想了想:“也不用这般麻烦,我看东面的那处院落挺好,离这里不远,也很幽静。” 太后知道林致远喜欢安静,便应了,又吩咐宫人去将屋子收拾出来。 “那对联珠瓶、还有我箱子里的那张蓝田玉做的席子都要拿去,芳若你拿了我的钥匙去库房取。” “是。”芳若姑姑看着林致远母亲长大的,如今伺候少主子,自是十分欢喜。 林致远唤住她:“且慢,不必如此麻烦,外祖母知道我不讲究这个。” 太后满脸慈爱地看着他,笑道:“外祖母的梯己将来都是留给你的。在我身边一日,且让你受用一日。” 林致远微微一怔。 他自认是冷情冷血的人,但太后对他的疼爱,不带一丝虚伪,她是真的把他当作眼珠子一样,他能感觉出来。 “好,一切任凭外祖母安排。” 太后这才高兴了,拉林致远在身边坐下。 林致远见她面色不大好,便主动替她拿脉。 “外祖母,您最近太过劳神,容易引发头风。我先给您开几剂药,您记得按时吃。” 太后心中甚慰,她对左右笑道:“还是我这外孙孝顺,比几个孙子强,知道关心我这老婆子的身子。” 大家自然免不了一阵奉承。 林致远淡淡笑了笑,和太后说了几句话,饭菜就摆好了,当然都是林致远喜欢的菜色。 饭毕,太后拿明黄的丝巾擦了擦嘴角,缓缓开口:“阿远,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林致远温声道:“外祖母请说。” 太后拉着他的手:“阿远,你和白小姐的事,陛下已经有所怀疑。” 林致远表情波澜不惊,没有辩解也没有追问,太后便笃定他早已知晓此事。 她语重心长道:“阿远,你知道皇帝性子多疑,你母亲当年的事就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你和白小姐的事倘若败露,皇帝会认为你居心叵测,利用白晓儿对付七皇子。到时恐怕连我也保不住你。” 林致远静静地听着,垂下眼睑:“外祖母,我知道了。” 太后松了口气,他和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夹在中间,委实难以周全。 “你知道轻重就好。柔嘉待你真心实意,你也莫要寒了郡王府的心。” “是。” 林致远颔首,起身背起药箱。皎洁的容颜逆着光,太后看得有些不真切。 “外祖母,我先去舅舅那里看看。” 他要去见皇帝,早日将治疗方案定下。 太后知道这是正事,耽误不得,忙道:“你快去,等你治好了你舅舅的病,你们甥舅两个的心结揭开,我也能放心了。” 刚出太后的院子,林致远碰见了柔嘉郡主。 柔嘉郡主看着眼前俊美冷峭的少年,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 他比以前高了些,五官褪去青涩,变得愈加谲艳起来。气势却似一把出鞘的剑,愈加地锋利。 柔嘉郡主痴痴地想到: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比林哥哥更好看的男子了。 她要嫁给林哥哥,一定要嫁给林哥哥。 林致远眸色沉沉,看了柔嘉郡主一瞬:“柔嘉,我要去陛下宫里,你可要同去?” 这一刻,柔嘉郡主受宠若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哥哥想……想和我一同去看陛下?” 她脸蛋酡红,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林致远清澈柔和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走吧。” “嗯。” 柔嘉郡主笑弯了眼,上前想拉林致远的衣袖,却被他躲开。 柔嘉郡主看到他肩上硕大的药箱,笑着道:“林哥你路上辛苦了,药箱我来背吧。” “不必,我不习惯别人背我的药箱。” 林致远的拒绝并未影响到柔嘉郡主的好心情,他主动邀她同行,没有比这更令人觉得开心的事了。 柔嘉郡主喜笑颜开地讲起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避暑山庄发生的事,一刻都没停。 林致远貌似在听,却又不发表任何言论。 柔嘉郡主有心引起他的注意,同时也是试探他,便道:“林哥哥,有件事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哦。白小姐和汪大人的婚期定下了,在十一月初八呢。” 请假条 各位追文的亲们,一瑟明日起要去广州出差,预计21日回,因为和领导住在一起,没时间也没办法码字,请各位多多体谅。21号回家开始恢复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白晓儿生病 林致远脚步顿了顿,看向柔嘉郡主,柔嘉郡主眨了眨眼睛:“林哥哥,这件事山庄所有人都知道呢。太后娘娘她……她难道……” 她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她已经告诉你了呢,我还怕你心里不好受……” “我有什么不好受的?” 林致远淡淡道:“回头准备一份礼物便是。这件事交给你可好?” “这……”柔嘉郡主眯了眯眼。 他的态度太过干脆,干脆道令她生出怀疑。 “怎么……你不愿意?” 林致远问。 柔嘉郡主忙摇手:“没有没有,我愿意的。” 他能将这件事,其实她心里是高兴的。 “林哥哥,我们以后好好的,我再也不惹你生气气了好吗?”她小心地看着他。 林致远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柔嘉郡主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皇帝本在大殿等得心焦,现下见他们二人一道前来,面色顿时好看了几分。 林致远给皇帝请过脉,细细询问了太医一番,便开了药方。 皇帝是真龙天子,龙体容不得半点闪失。 林致远开的药方皇帝自然不敢随便用,得先经过太医院商讨,确认无误后方可使用。 林致远知晓这一点,药便下得十分和缓,并配以泡澡的方式祛除热度。 若是普通病患,最多七日就能医好。 皇帝这边的治疗是第二日开始的。 白晓儿也是翌日才得知林致远上山的消息。 好的是她面色如常,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佳卉却十分担忧。 小姐对林公子的心思她看得明白。 她总觉得两人一旦见面,便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 小姐死了父母和姐姐,如今好不容易在京城立足,其中的艰辛只有她知晓。 她怕极了小姐会冲动,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白晓儿此刻心思不在佳卉身上,她做着糕点,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林致远。 他什么时候会来找她? 她和汪如笙被太后指婚的事他肯定也知晓了吧。 他派文九过来,不就是为了打探这些消息的吗? 白晓儿不知道的是,文九并未将这件事告诉林致远。 因此林致远昨日才得到消息。 她做完糕点便回房,重新沐浴换衣裳。 她知道他今天一定回来找她。 果然,傍晚时分,林致远出现了。 不过随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柔嘉郡主。 白晓儿看着那两道相携而来的身影,攒了许久的话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致远看着许久不见的少女,眸色沉沉。 短短的时日,她又长开许多。 肌肤愈加莹润,眉目也变得更秾艳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柔嘉郡主眸中妒色一闪而逝,想着方凌雪的话,却压下心中怒火,娇声道:“白小姐,好久不见了。林哥哥得知你要嫁人的消息,很是为你高兴呢。” 柔嘉郡主身边的丫鬟将一只锦盒递过来。 “这是林哥哥让我给你挑的贺礼。你们的婚礼我们可能参加不了,我和林哥哥要去漠北筹备我们的大婚事宜。” 颜郡王府根基在漠北,郡主的婚礼肯定是在漠北。 白晓儿即便再冷静,此刻也变了脸色。 她抬眸看向林致远,林致远的眸光望向远方,始终没有看她。 只一瞬,她便低头,咬唇道:“多谢郡主和……郡马。”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 柔嘉郡主快意极了,笑容愈发娇艳。林致远至始至终,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白晓儿捧着锦盒,转身回屋。 佳卉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将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尊碧绿的观音佛像。 白晓儿笑容苦涩。 他已经决定了要娶柔嘉郡主,这是祝自己和汪如笙早生贵子吗? 不,不是这样的。 他爱的明明是她。 他明锲而不舍地想自己做他的外室,甚至不惜囚禁她。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他还让文九保护她,他怎么会这么干脆地就放弃她? 白晓儿满面凄惶,佳卉看得心惊。 “小姐,您别这样。” 白晓儿轻声道:“我还能怎样。” “佳卉,他已经不要我了,我还能怎样?”他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溢出。 佳卉顿时慌了神:“小姐你您别哭呀,林公子定是有苦衷的。他……他仇家那么多,若是不娶柔嘉郡主,他很可能自身难保。” 白晓儿喃喃道:“是啊。他是有苦衷的。可是我该怎么办?” 佳卉已经不知该怎么劝,只好将门窗关紧,省得哭声让外人听见。 白晓儿趴在枕头上,从傍晚哭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身子一向康健的白晓儿发起热来,身上烫的吓人,不住地说胡话,口里唤着林致远,将佳卉吓了个半死。 佳卉不敢请太医来,怕太医将白小姐病中的话传了出去。这可能给小姐带来杀身之祸。 佳卉只能用冰水给白晓儿降温,到了夜里,白晓儿已经喝不进水,体温却越来越高。 再这样下去,小姐会活活病死的。 佳卉提着灯笼,冲入黑夜中。 她要去找林致远,她就不信他会见死不救。 到了林致远的住处,文九和林致远居然都不在。 “少主和文九公子去陛下那边了。” 林致远院子的小丫鬟如此回答。 佳卉又提着灯笼在皇上院子外头等。 眼看天边的星星越来越亮,夜色愈发浓了,林致远还未出来。 佳卉的心就像放在油锅里煎。 等不来林致远她不甘心,可在这里耗着,小姐那边又无人照料。 佳卉思虑再三,最后下定决心,急急忙忙往回赶,没想在院子外碰见同样匆忙的汪如笙。 “佳卉,这么晚了你跟干什么去?”汪如笙问。 “汪……汪公子。” 佳卉泪汪汪地看着他:“小姐……小姐病得好厉害,我去求林公子给她医病,可林公子在皇上那边。” 汪如笙面色顿时难看起来:“晓儿生病了?你是怎么照顾的?” 大力推开门,汪如笙一眼就看到榻上的少女。 她的眉紧紧蹙着,乌发已被汗水浸湿,脸蛋红得不像话。 汪如笙心疼得要命,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一片火烫。 “晓儿,我是阿笙,我回来了。”汪如笙握住她的手。 “林……林致远……” 白晓儿显然没听到他的话。蹙着眉,呼吸急促。 汪如笙顿时便明白佳卉为什么不敢请太医。 “佳卉,你留在这里照顾你家小姐,我去请林致远来。” 丢下这句话,汪如笙便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的药浴已经结束了,林致远正和文九一起收拾东西,看到来者不善的汪如笙,不由地眯了眯狭长的凤眸。 “林致远。” 汪如笙握着拳头,忍了好久,才压下心中的那股冲动。他压低声音:“晓儿病得很重。你去瞧瞧吧。” 林致远道:“不是有太医么?” 又见汪如笙眸色血红,顿时明白了,起身往外面走去。 文九忙收拾好药箱小跑着跟上去。 汪如笙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出去。 见林致远来了,佳卉终于松了一口气。有这位神医在,小姐的病应当无碍了。 可同时,她心中又十分愤懑。 他凭什么这么对小姐,小姐已经被他害得够惨了,为什么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小姐。 “林公子,昨天我不知道你和小姐说了什么,但是你走后小姐就开始哭。就是因为你小姐才会生病。” “佳卉……” 文九变了脸色,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汪如笙的拳头却比他快一步,又准又狠地砸到林致远脸上。 林致远白皙的面颊顿时多了一块青紫。 “汪如笙你找死!” 文九呲目欲裂,长剑出鞘架上了汪如笙的脖子,汪如笙丝毫不惧,目光淬了毒似地看着林致远:“林致远,你便是这样待你心爱的女子的,你难道不怕报应?” 林致远皱眉:“什么报应?” 汪如笙额头青筋鼓起:“若不是你和七殿下斗气,晓儿就不会失去家人。若不是你招惹晓儿,她便不会被柔嘉郡主算计。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忍心让她一无所有,颠沛流离。你甚至逼她做你的妾室,你明知道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林致远,你配不上晓儿。晓儿聪明又美貌,多的是好男子愿意娶她为妻。你若是还有一丝良心,往后就别来招惹她。” 林致远冷笑:“这么说,汪大人愿意娶她了。我可是听说我那七表兄正在给汪大人物色平妻的人选。汪大人打的好算盘。” 汪如笙道:“那是七殿下一厢情愿,我汪如笙这辈子只会娶晓儿一个妻子,平妻妾室之流都不会出现在我府中。你大可放心。” 林致远道:“说得好听又有何用。当初那把火,七殿下说烧便烧了,可有顾及过你。” 汪如笙顿时脸色铁青。 林致远淡淡道:“汪如笙,你还太年轻,未曾见过朝堂斗争的腥风血雨。到时你可能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妻儿。或许你待晓儿是真心的,但你和我一样,并不适合她。七皇子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第一百四十七章七皇子的心思 尽管汪如笙心里不愿承认。 但林致远说的没错,他确实不够强大。 白家老宅被烧时,他因丢船被七皇子惩戒,关在暗无天日的炼狱中。 严格说来,白家人的死,他汪如笙也脱不了干系。 林致远看着汪如笙变了脸色,冷冷转身,文九不甘心地收剑入鞘,惹来佳卉一顿白眼。 林致远纤长的手指搭上白晓儿的手腕。 昏迷中的少女突然道:“林致远……不要娶柔嘉……别……别离开我。” 林致远的睫毛颤了一下,随即低垂眼睑,遮掉所有的情绪。 他为白晓儿开了汤药,又施了一回针,佳卉自去煎药,汪如笙摆出一副不肯走的模样,坐在白晓儿床边。 “少主。”文九轻唤。 林致远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主仆二人出了院门,月正当空。 婆娑树影迎风摇晃,生出几许萧瑟。 文九这才发觉少主貌似瘦了许多,月白的袍服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荡的。 林致远没有回头,淡淡道:“文九,之前为何没听你提过?” 他指的是白晓儿定亲之事。 见总归是躲不过去,文九干脆咬牙:“属下没告诉少主是怕误少主的事。况且白小姐的亲事是太后娘娘定下的,少主不能违逆。” 林致远道:“我将晓儿托付于你,你却几次三番陷她于危难。若有下次,佳卉那丫头,也不必留了。” 文九惊出身冷汗,哪里还敢再说。 翌日清晨,吃过药的白晓儿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汪如笙的脸。 “阿笙,你……你怎么回了?”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汪如笙递过瓷杯:“我事情办完就赶了回来。晓儿,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白晓儿想起自己病倒的缘由,未免有些心虚,她喝了一口水,问汪如笙:“事情还顺利吧?” 汪如笙怕她担心,话到嘴边撒了个谎:“很顺利。你不必挂念。” “嗯。这就好。” 白晓儿笑了笑:“虽然七殿下与你交好,但总有君臣之分。你尽心为他办事,将来才会有一席之地。” 见她如此关心自己,汪如笙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递给白晓儿。 白晓儿打开,里面是一只蓝宝石戒指,戒身为黄金,雕花镂空,戒面的宝石清透澄澈,流淌着海洋一般的光泽,在深蓝色丝绒的衬托下,耀眼至极。 “阿笙?”她询问的目光看向汪如笙。 这戒指太过贵重,他怎么会想到送她这个。 汪如笙脸色微红:“这是我从一个西域富商手中买下的。他说西域地风俗,戒指是用来向心爱的姑娘求亲的。” 他抬起头,眸光紧紧锁住她,有期待,也有忐忑。 “晓儿,嫁给我做妻子吧。我会尽我一生好好待你,绝无二心。” 他的眼神太过诚挚,即便是白晓儿这样硬心肠的人,此刻也难免动容。 “阿笙……” 汪如笙突然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一个吻,如羽毛般轻刷过她的嘴唇,尔后不待她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出了门。 院子口,他差点和端药进来的佳卉撞个满怀。 佳卉惊呼:“汪公子怎么这么急,吃了早饭再走吧,我让御膳房做了好些东西。” 汪如笙道:“不必了,我还有事。照顾好你家小姐。” 佳卉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眨了眨眼。 她怎么觉得汪公子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做了坏事呢。 她于是问白晓儿:“小姐,汪公子方才走得好急,我让他留下来吃早饭,他说有事。” 白晓儿手中捏着那枚蓝宝石戒指,低声道:“阿笙是有事。佳卉,今日我恐怕还得休息一天,你去太后娘娘哪里,替我向芳若姑姑告个假。今日的点心由你做。” 佳卉嘻嘻笑道:“汪公子已经帮小姐告假了。姑姑说让小姐多歇几日,让我好好照顾小姐。这几日奶油点心便不做了。” 白晓儿闻言点头:“这样也好,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佳卉道:“好了小姐,您别再劳神了。吃过药咱们就吃饭,您昨日一天没吃东西,肯定饿坏了。” 白晓儿笑了笑,由着佳卉伺候她喝药。 药里可能有嗜睡的成分,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 佳卉轻手轻脚地放下纱帐,便守在门外做针线去了。 而七皇子那边,朱贵妃气势汹汹地找七皇子问罪,母子二人一言不合便吵了起来,所有的幕僚都躲在门外不敢进去。 “亏你还是我的儿子,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抓不住,将来能成什么大事?” 此时此刻,朱贵妃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色,近来连着几件事七皇子都没有做好,作为母亲,她都快沉不住气了。 见七皇子沉默不语,朱贵妃心一软,便缓和了语气:“我的儿,你将来是要登上大宝的人,妇人之仁不能有。既然汪如笙不得用,母妃再给你物色几个能干的,保管比他强十倍。” 朱贵妃的意思,便是除掉汪氏甥舅。 他们知道太多的秘密,既然不能用,就要斩草除根。 七皇子突然抬头:“母妃,此事儿子自有分寸。您还是将后宫料理清楚,再来管儿子的事。” 朱贵妃气得面色发白,抓起几案上的杯子朝七皇子扔去。 七皇子头一偏,杯子落空,在廊柱上摔得粉碎,朱贵妃愤然起身,涂了红色蔻丹的手指指着七皇子:“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便不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你既不待见,我走便是。” 朱贵妃起身便走,七皇子的心腹内侍王顺忙追了出去,却被朱贵妃身边的内侍推倒在地。 王顺爬到七皇子身前,哀声道:“殿下这是何苦,您是娘娘的儿子,娘娘都是为了您好啊。” 七皇子眸色阴沉地道:“王顺,就连你也觉得阿笙该死么?” 王顺抖了一下,咬牙道:“奴才……奴才只是觉得汪大人年纪太轻,又没有根基。娘娘的顾虑有道理。” 七皇子冷笑:“我也年轻,若没有朱氏一族,我也同样没有根基。可这不是被放弃的理由。” 王顺“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他伺候主子多年,却从来不知主子竟有这种念头。 这些年,随着朱相国的权柄越来越重,朱氏一族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正因如此,自家主子才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越来越得陛下器重,甚至超过了卫皇后所出的嫡子三皇子。 他原本以为主子对朱家是感激的。 毕竟这些都是朱氏一族带来的荣耀。 可主子却…… 七皇子眯起狭长的眸子,语气说不出的阴鸷:“外祖父聪明一世,可惜不懂月满则亏的道理。他自以为立下汗马功劳,便不将满朝文武放在眼里,甚至连皇权都敢挑衅。这些僭越之处父皇并非不知,放任自流是因为朱氏还有利用的价值。” 王顺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冷汗阵阵流下。 这时,七皇子突然推开门,风一下子灌进来,冷得王顺一个激灵。 七皇子看着站在廊下的汪如笙,他白净的面容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分外清晰,那是朱贵妃的手笔。 七皇子道:“阿笙,方才委屈你了。” 汪如笙笑了笑:“殿下,是我无能,没能找到孙先生。” 七皇子道:“既然我们知晓人在林致远那里,以后要找人便容易了。” 汪如笙恍然:“所以殿下才将贵妃娘娘派去截杀林致远的人废掉。” 七皇子颔首:“林致远一旦出事,父皇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朱家,到时连我也脱不了干系。 母妃这些年顺风顺水,性子难免急躁。她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好的兄弟。” 七皇子只有在汪如笙面前,才敢吐露这些心事。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其实汪如笙也未曾想过,自己当初无意间救下的少年,竟会令自己的境遇发生天差地别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在重生的林致远的掌握之中。 他坐在桌前,点了蜡烛。 运笔如飞,洋洋洒洒的锦绣文章跃然纸上,最后一笔墨透纸背,可以看出写字之人胸中丘壑。 林致远拿起文章,诵读了一遍,唇角勾起。 这正是上一世,汪如笙在金銮宝殿被皇帝钦点状元的那篇文章。 他扬起那页纸,凑到烛火旁,火光一亮,随即变成片片灰飞。 他手一扬,烛火亦熄灭。 文九恰好推门进来,外面骄阳照进房内,脉脉花香和树木的清芬也随风送来。 “少主,太后娘娘请您过去。”文九恭敬说道。 林致远起身,让文九背起药箱跟随其后。 到了太后寝殿,一个粉衣少女跪在地上。 从背影看去,少女姿态优美,身段娉婷,乌发下露出一段修长白嫩的脖颈,十分惹人注目。 这应该是个漂亮的姑娘,只不知是哪家小姐。 林致远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拨开水晶珠帘,走到太后身边坐下:“外祖母找我有事?” 太后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你了,便叫你过来瞧瞧。你不准嫌烦。” 林致远道:“是孙儿疏忽了,早该来看外祖母的。” 祖孙俩说着话,根本没顾及到外面还跪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静地跪着,低眉敛目,一脸地乖巧,林致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第一百四十八章内讧 和外孙说了半晌话,太后很是高兴。 林致远给太后请脉,开了几剂药,太后道:“我这几日感觉好多了,还需吃药吗?” 林致远道:“近来暑气重,喝了祛病养生。” 太后笑了笑,指着珠帘外跪着的少女:“阿远,这位是云家大小姐,她想向你求医,结果求到我这里。” 林致远淡淡道:“我方才观云小姐面色,并不像有病之人。” 云佳茗突然激动起来:“林……林公子,生病的不是我,是我妹妹。” 太后看着云佳茗,眸色微冷。 云家几个丫头她原本是怜悯的,毕竟云三死在了来阴山的路上。可这两姐妹来了山庄后一刻不消停,接二连三生事,为了攀高枝,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太后失望之余,对她们的怜悯也转为了厌恶。 云家教女无方,迟早贻害满门。 她本不想管云三小姐的事,可云佳茗毕竟求到眼前。 因此自己让她跪在这里,一是让她反省。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治不治,全由林致远拿主意,她不会用太后的身份逼迫林致远。 林致远看了云佳茗半晌,起身撩起珠帘:“我随云小姐走一趟。” 云佳茗简直喜极而泣,太后狐疑地看了林致远一眼。 林致远淡笑不语。 太后暗自叹息,自己这个外孙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云佳茗一面引路,一面向林致远交代妹妹的病情:“佳音……佳音她自出了那件事,昏睡了两日,醒来后便成了癔症,见人不是哭就是尖叫,就连我这个姐姐也劝不住。” 林致远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询问,一路都是云佳茗在讲。 进了院子,四下静可罗雀,云佳茗明显松了口气:“林公子,佳音现在可能睡下了。” 只有睡下,她才能这么安静。 一个四旬妇人迎上前,看见林致远,眸露惊喜:“大小姐,您真将林神医请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妇人是云佳音的乳母,这几日为着小姐的事,头发都愁白了一半。 云佳茗道:“刘妈妈,林公子医者仁心,佳音这次有救了。” 刘妈妈恭敬异常地迎林致远进门。 林佳音果然睡下了。 林致远看了看林佳音面色,转头问乳母:“你们是不是给二小姐吃了安神的药?” 林佳茗柔声道:“是太医院陆院判开的药,许是有安神的作用。” 林致远不置可否,给林佳音拿过脉,起身道:“二小姐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林某爱莫能助。还有,陆太医的药最好停一停,否则即便日后好了,对二小姐的脑子也会有影响。” 云佳茗忙问:“有什么影响?” 林致远道:“记忆衰退,失忆,甚至会变成傻子。” 云佳茗大惊,道:“难道……难道真没法子了么?” 云佳音的乳母李妈妈突然大哭起来,跪下拉着林致远的衣襟:“林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小姐才十五岁,怎么能……怎么能……” 李妈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云佳音吃她的奶长大的,这些年一直被她服侍,她看小姐实在比自己的亲骨肉还重。 林致远沉吟片刻,道:“好,我先试试。能不能治好我不能保证。你们应当知道,癔症和绝脉类似,药石无用。” 云佳茗听他说愿意一试,顿时松了口气:“林公子的大恩,云氏上下铭记在心。请公子放手一试,成与不成,都是佳音的命。” 林致远笑了笑,让云佳茗和乳母丫鬟等人都出去。他治癔症需要绝对的安静。 云佳茗为了妹妹的病,自然是应允的。 顷刻间偌大的厢房只剩林致远和躺在榻上的云佳音。 林致远道:“好了,她们都走了。你可以醒了。” 榻上的少女依旧陷入昏睡。 林致远勾起唇角,慢条斯理道:“你若再不醒,我就在你头上扎上几针,将你变成真正的傻儿。二小姐,你说好不好?” 云佳音的眼睛突然睁开,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带着刻骨的恨意。 整个人宛若地狱爬出的恶鬼,模样十分骇人。 林致远姿态闲散地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云二小姐,害你的另有其人,你不用这样看着我。” 云佳音揪着衣襟,许久才缓过一口气。 她声音低沉,亦有些沙哑:“林公子,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林致远笑了:“云二小姐,你如今有何资格和我谈交易?你失贞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已经是家族的弃子。此番回去,能不能留得性命都是两说。即便逃过一劫,你也前程尽毁,最好的结局便是去家庙吃一辈子斋吧。” 云佳音面上血色顿时褪尽,身子抖得像落叶,半晌,她咬牙:“我知道我姐姐的一个秘密。林公子,我用这个秘密和你交换。” 林致远眉梢一挑:“你姐姐为求我给你医病,在太后宫里跪了几个时辰,你如今拿她的秘密和我谈条件。云二小姐难道不觉得惭愧?” 云佳音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她尖声道:“她不是我姐姐,都是因为她,我才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方凌雪和柔嘉郡主,她们合伙害我,我要报仇,我要她们统统不得好死。” 一直以来,她对云佳茗这个姐姐可谓言听计从。 没想到姐姐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和方凌雪合谋找人凌辱她。 若不是她昏迷之际听到两个歹人的对话,她说不定这辈子都会蒙在鼓里。 她要活下去,要报仇,为此她装疯卖傻,连最亲的乳娘都瞒着。 如今林致远就在眼前,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可林致远却打碎了她的希望,他起身,语气无比淡漠:“你们姐妹间的恩怨,我没兴趣参与。” 云佳音道:“方凌雪看中了白小姐的糕点秘方,打算与我姐姐合谋。林公子,白小姐其实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她们如此算计白小姐,实在是可恶。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将计就计,让她们吃个大亏。” 云佳音神色紧张地看着林致远,她在赌,赌白晓儿和林致远的那段艳事是真的。 还好她赌对了。 林致远转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如果是真的,我可以考虑和你合作。” 半个时辰过去,林致远推开厢房的门。 云佳茗立刻上前:“林公子我妹妹她——” 林致远道:“云二小姐已经醒了。” 云佳茗和李妈妈喜极而泣,谢过了林致远,就去看云佳音。 林致远叫来林沁宛,吩咐了一番,林沁宛有些不解:“大哥,方凌雪是方家嫡女,方家背后又是卫皇后。我们和方家交恶,实在不够明智。” 卫皇后和朱贵妃势同水火。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这句话还是林致远教给她的。 林致远道:“方家明里是卫皇后的人,背地里却和七皇子勾搭上了。我们刚好可以借机会让方家做出选择。卫皇后也好,朱贵妃也好,都只喜欢忠心的狗。” 林沁宛乖巧地应下。 其实她心里还是觉得林致远这样做是为了白晓儿。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 林沁宛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太后娘娘早上找我过去,说你和柔嘉郡主要去漠北成婚,让侯府准备聘礼。我想问问大哥的意思,要不要修书一封,让姨娘先备着。” 因侯夫人谋害老夫人事发,如今侯府由她的生母陈姨娘主持中馈,林沁宛亦在一旁帮衬一二。 林致远想了想:“你看着办吧,东西挑好的,不要吝惜银钱。我母亲早年的陪嫁你让姨娘列了单子,拿来给我。” 林沁月弄不懂林致远的心思,只应承道:“是,我这就去办。” 林致远叫住她:“沁宛,回头我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阿槿那边我也会留意。” 林沁宛听了,也不忸怩,笑着道:“我替姨娘多谢大哥了。” 林沁宛出去时,与文九擦身而过,文九将林致远要的案卷放在桌上,忍不住嘀咕:“宛小姐为何这般高兴,少主和她说什么了?” 林致远低头展开案卷:“小事罢了。文九,那件事可办妥了?” 文九道:“少主,龙谨言早就知道嫁祸给他的人是方凌雪和云佳茗,他正磨刀霍霍准备和方家人干一架呢。后来我将少主的计谋和他说了,他想了想就同意了,还让我将这个带给少主。” 文九拿出一方金色的令牌,林致远接过,笑了笑:“龙龙谨言一如既往的大方。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在漠北和天竺的商队将畅行无阻。” 文九惊诧:“这难道是……” 林致远道:“这是龙门令。龙家明面上是二流权贵,暗里的产业加起来可以买下大半个大夏。和龙谨言交好,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文九受教:“少主知道的真多。” 林致远笑了。他经历沧桑,如今重活一世,自然能料敌于先机。 上一世云佳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最后嫁给了龙谨言。最后竟得到龙谨言的喜爱,致使龙家抛弃了多年的中立,转而支持朱氏。 龙家豪富,源源不断的财富支持是七皇子上位的重要保障。 这一世,因方凌雪和云佳茗的愚蠢,龙谨言如今对她们恨之入骨,他便有了机会。 对他而言,谁坐那把椅子并无区别,只要他能将朱氏一族拉下马,替母亲和自己报仇,这便足矣。 林致远将龙门令收入袖中,拿出一枚雪白的骨哨,嘴角噙着一抹笑。 “文九,既然龙谨言大方,我们也不能吝啬。这枚狼哨你拿去给龙谨言,当做回礼。” 文九接过狼哨,嘴角抽了抽。 少主也太坏了,龙谨言正暗地里派人搜罗方家和云家的错处。 这狼哨是方凌雪表兄卫飒的东西。 方凌雪向来和卫飒亲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云佳音的恨意 经过林致远的诊治,云佳音的“癔症”逐渐好转,虽然人有些呆滞,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尖叫。 对于这个结果,云佳茗和刘妈妈已经很满意了。 特别是刘妈妈,自云佳音出事,她彻夜难眠。如今总算能松一口气。 而且这段日子,云佳茗将云佳音照顾得无微不至,尽显姐妹情深,她这个乳母看在眼里,真是感动又心酸。 这天清晨,方凌雪的丫鬟请了云佳茗过去说话。晌午云佳茗回来,面上喜色压抑不住。 刘妈妈忍不住问:“大小姐,是不是二小姐的事……” 云佳茗笑着点头:“方小姐今日告诉我,龙家已经上我们云家提亲,想娶佳音做龙三少的贵妾。” 刘妈妈不敢相信:“真……真的么?二小姐出了那样的事,龙家难道不嫌弃?” 云佳音如今失贞,能去龙家做妾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妹妹是被龙谨言的害的,他们不敢嫌弃。” 云佳茗说着,在云佳音床前坐下,理了理她的额发。 “佳音别怕,有姐姐在,谁都不能伤害你。” 云佳音嘴微张,表情依旧呆滞,锦被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几乎用尽全力才能维持现在的表情,不让恨意被人察觉。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着,一晃又去了十来天。 经过林致远的诊治,皇帝多年的热症好了大半,龙心大悦。 在这些公子贵女的撺掇下,皇帝大手一挥,在避暑山庄开了夏日宴。 这些少年少女正是爱玩的年纪,且个个精通此道。有人嫌吟诗作对没意思,皇帝便让大家御前表演,评出最优者重赏。 此言一出,安静的避暑山庄顿时沸腾了。 对这些世家子弟而言,赏赐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能得到皇上太后的赏识,给家族增添光彩。 因此所有人卯足了劲,准备宴席上的节目,吃喝玩乐都没工夫。 白晓儿和佳卉不用每日都做糕点,自然落得清静。 夏日宴的前一天,汪如笙来找白晓儿。他们如今已经被太后赐婚,理应一同出席。 白晓儿却有些犹豫:“阿笙,我没有收到请柬,这样不合适吧。” 发生了一连串的糟心事,她下意识地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 汪如笙笑了:“你如今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不去倒显得不合时宜了。” 汪如笙说的有理,白晓儿想了想便答应了。 佳卉自然很是高兴,连夜的熨衣裳,挑首饰,忙到半夜才睡下。 翌日清晨,汪如笙早早地过来,捧着一卷书,一面晨读一面在院中等候白晓儿。 当门被推开,盛装打扮的少女出现在汪如笙眼前,汪如笙手中的书卷差点落地。 她今日穿着冰绡纱裁成的衣裙,绯色轻纱如烟似幻,上面盛开大朵的墨菊,晨光下光晕流转,绮丽至极。 这身衣裳太过华美,本不适合她的年纪。 但她肌肤晶莹如玉,五官也极秾艳,这么一打扮,竟是出奇地好看。 一路上,汪如笙时不时低头去看她。 白晓儿难免窘迫,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装作不知。 夏日宴就设在后山的一块空地上,四面尽是竹林。微风过处,碧影幽幽,看着就觉清凉。 白晓儿和汪如笙来得不算早,大部分人都到了。 或许是今日的白晓儿太过漂亮,顿时有不少目光黏在她身上,大多都是公子哥们的。 白晓儿尚未如何,汪如笙顿时拉下脸。 他扯着白晓儿的衣袖,拉她坐下,低声道:“你今日不该穿这身衣裳,太显眼了。” 白晓儿此刻也觉得不妥,但人都来了,也来不及回去换。 她道:“我只在下面坐着,不碍事。” 汪如笙依旧不放心:“你就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白晓儿点头:“好。” 席未开,汪如笙给她拿点心倒茶水,十分地温柔体贴,惹来周边不少贵女眼红。 汪如笙取了块榴莲酥送到她唇边,笑道:“这个是粤东的特色,爱的人爱死,不喜欢的人讨厌死。你且尝尝。” “阿笙,我还是自己来吧。” 她有些不自在,伸手挡了一下,榴莲酥居然被碰碎了,弄得她衣裳上落了层碎渣。 白晓儿起身拍打点心屑,汪如笙掏出一方手帕递来:“晓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的。” 白晓儿笑了笑,七皇子突然带着盛装的殷小姐过来。 “你们不要你侬我侬了,这里还有其他人。” 七皇子笑容爽朗,目光落在白晓儿身上,白晓儿低下头,显得有些拘谨。 七皇子道:“白小姐,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敬你一杯,你便是我的弟妹,往日之事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说着酒杯移了过来,白晓儿忙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七殿下言重了。” 七皇子仰头干了,转而看着白晓儿,神色莫名。 白晓儿愣了愣,也将酒一饮而尽,明明是甜甜的果酒,她喉中却一片酸涩。 汪如笙明显松了口气,举杯敬殷小姐,白晓儿也举起杯子。 殷小姐笑道:“这杯酒喝了,晓儿就是我的弟妹。你往后可不能欺负她。” 七皇子嗤笑:“瞧他那没出息的模样,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殷小姐笑了,将酒喝了,才和七皇子一起离去。 方才这一幕许多人都瞧见了,有贵女道:“瞧见没,七殿下和殷小姐叫白晓儿弟妹。这样抬举一个孤女,也不怕她受不起。” 贵女身边的锦衣公子道:“孤女又怎样,耐得住汪大人喜欢?你若是生得和她一样好看,我也像汪大人这样体贴你。” “哼,谁稀罕。” 他们的几案离白晓儿不远。 白晓儿问汪如笙:“阿笙,你待我这样好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汪如笙脸微红:“怎么会,你不好看我也一样喜欢你。” 白晓儿有意逗他,便道:“那你不是看中我的脸,难道看中我的钱?” 汪如笙急了:“晓儿我没那么无耻。你的银子都是你的,我从未打过那些主意。其实不管你是美是丑,有钱或没钱我都不在乎,只要是你便够了。” “阿笙你……”白晓儿微愣。 汪如笙低声道:“从你救我的那天起,我就从心里喜欢上你。你不知晓,当我得知那天送我回家的好心姑娘就是我的未婚妻,我有多么高兴。后来知晓你讨厌我讨厌我的母亲,一心想退亲,我又是多么绝望。从那以后,我总是躲在角落偷偷看你,又怕被你发现,惹你不高兴。林致远……其实我从未恨过他。若是他能像我一样珍惜你,好好待你,我可能会放手。但他的处境太过艰险,根本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你跟着他朝不保夕,为此我才执意娶你。” “晓儿,我喜欢你,我会好好待你。你试着接受我好吗?” “阿笙我……我不知道你竟然……” 我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地喜欢我,将我捧在手心。即便我和那个人几度纠缠不清,即便我心里没有你,你还是愿意娶我,保护我。 只是因为你喜欢我。 白晓儿眼睛有点酸涩。 汪如笙待她太好,这份情,压在她心头好沉重。同时,也很温暖。 “阿笙谢谢你。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可能我一时半会做不到,但是我会试着努力。” 汪如笙不料她真的回应了自己,一时间怔住,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白晓儿仿佛又看到了清风镇的那个文弱的小书生,笑了:“怎么了,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 汪如笙方回神:“是,我是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有点像做梦。” 白晓儿笑道:“不是梦,是真的。汪如笙,我可以试着慢慢接受你,你以后不用再长吁短叹了。” 汪如笙看着她如花的笑靥,心中一动,几案下的手突然探了过来,捉住她的。 白晓儿一惊,终是没有挣开,随他去了。 汪如笙心中更加高兴,就像喝了鸡汤。皇帝开场说了些什么话,表演何时开始的他一概不记得了。 白晓儿见汪如笙高兴,也跟着高兴起来,时不时端起酒杯喝一口甜酒,不知不觉霞飞双颊,更添了继续娇艳。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全被坐在北面的林致远看了个清楚。 林致远眸色沉沉,面上似结了寒霜,他端起酒杯,将杯中烈酒尽数喝了下去。 一边柔嘉郡主看到,夺过他手中的酒杯:“林哥哥,你今日喝了不少了,不准再喝了。” 林致远淡声道:“你管我。” 柔嘉郡主气道:“我是你的未婚妻,我不管你谁管?林哥哥,你方才是不是看到白晓儿和汪如笙在一起就不高兴了?” 林致远道:“柔嘉,你倒是了解我,连我心中想的是谁你都知道。我以前竟不知你有这样聪明。” 柔嘉郡主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想着那个女人。林哥哥,你当着太后说的那些话难道是骗我的吗?你就要和我成亲了,怎么还能想着其他的女人。” 第一百五十章并非有心欺瞒你 柔嘉郡主眼圈红了。 林致远已经很久没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便以为他对自己回心转意。 可最后全都是假的,这让她如何能忍? 趁着酒意,柔嘉郡主霍然起身。她目光如淬了毒,紧盯着白晓儿的方向。 她要过去划花白晓儿的脸,再将林致远和白晓儿的丑事公之于众,看她今后还有什么脸呆在京城。 反正林哥哥不喜欢她。 她不好过,那个贱女人也休想好过。 刚走一步,柔嘉郡主被一人捏住手腕,勃然大怒的她仰头,对上一张阴沉的男子的脸。 “哥哥。”柔嘉郡主顿时怔住。 “嘉嘉,你跟我来。” 颜郡王世子颜澈将柔嘉郡主拉到无人处,压低声音开口:“上次狼袭的事,除了我和卫飒,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 柔嘉郡主道:“应当只有我们三个。哥哥怎么突然问这个?” 颜澈眸色深沉:“我听到风声,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上次狼袭是人为。” 柔嘉郡主面色陡变,尖声道:“这话是谁说的,哥哥快帮我拔了他的舌头。” 妹妹如此说话不带脑子,颜澈恨铁不成钢:“你若想让陛下知晓事情是你做的就去。我再不管你了。” 柔嘉郡主自知失言,忙拉住兄长的衣襟,乞求道:“那我该怎么办?哥哥不能不管我,我是哥哥的亲妹妹啊。” 见她被吓坏了,颜澈也有些心疼。 “嘉嘉,你乖乖的什么都别做。陛下不会轻易疑到我们头上。其他的就交给哥哥。” 柔嘉郡主回到宴席上,林致远的位置空着,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过她此时满心满脑都是自己的事,哪有工夫去想别的。 台上歌舞升平,学士府的三小姐陈若昭穿着水袖,一曲霓裳羽衣舞,赢来无数掌声。 柔嘉郡主的烦躁突然到了极点,她起身,视线在场内转了一圈,朝身穿紫衣的卫飒走去。 卫飒看到柔嘉郡主,眼睛一亮,柔嘉郡主道:“你跟我来一下。” 卫家的人个个吃惊。 谁都知道柔嘉郡主是林致远的小尾巴,现在她丢下林致远来找卫飒,到底几个意思。 卫飒的四弟挤眉弄眼:“二哥你快去吧,莫让郡主久等。” 卫飒笑着看了四弟一眼,跟着柔嘉郡主去了。 到了偏僻处,柔嘉郡主突然伸出手:“卫飒,狼哨拿来给我。” 卫飒脸一僵:“干什么?” 柔嘉郡主道:“毁尸灭迹。你知不知道有人告诉陛下,狼袭的事是人为,陛下马上会彻查此事,我们不能留着这个东西。” 卫飒眸中划过一丝惧色,随即道:“东西我不能给你,我会找个无人的地方埋起来的。这事你别管了。” 柔嘉郡主拉住他的衣袖,咬牙切齿道:“今天你不给我东西,休想离开这里。不然我去告诉我太后你对我意图不轨。” 卫飒用力挣开她,怒道:“颜柔嘉,事情是你做的,要死也是你和你哥哥。骨哨我丢悬崖底下了,以后别来烦我。” 卫飒大步往回走,牙关咬得紧紧的。 他的骨哨已经丢了一个多月。当时心疼了一阵便放下了。 如今传出这种话,该不会是骨哨落到别人手中去了吧。 卫飒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事情应该不会那样凑巧。 待回到座位,席间突然喧哗起来。 卫飒的四弟指着台上大声道:“二哥你看——” 偌大的舞台上蹲坐着四匹体格雄壮的狼,它们张着大嘴,猩红的舌头拖到嘴外,模样狰狞,却很安静。 这些狼的脖子上都戴着项圈,粗粗的铁链连着项圈,被一个驯兽师打扮的中年男子攥在手里。那男子头发卷曲,高鼻深眸,眼中一点湛蓝,似是南疆那一带的人。 这时,一身黑衣、作劲装打扮的龙谨言利落地跳上台,单膝跪地,对皇帝抱拳:“陛下,想必大家已经看腻了歌舞,臣下刚寻到一个宝贝,特地拿来博大家一乐。” “什么宝贝?”皇帝威严地问。 龙谨言道:“能将恶狼变得像兔子一样温顺的宝贝。”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有人立刻道:“龙三疯了。” 皇帝当初被狼群追得丢下臣子逃跑,此事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龙谨言这厮未免太胆大了。 可皇帝只皱了皱眉,手一挥,居然应了。 龙谨言起身跃下高台,便见那驯兽师自怀中掏出一只洁白如雪的哨子,凑到嘴边,悠长的音调顿时划破长空。 几匹狼立刻耷拉着耳朵,收了爪子闭上嘴,嘴里发出呜呜的讨好声,简直比狗还乖。 那驯兽师弯腰向皇帝坐着的方向行了一礼,大胆的解开狼脖子上的锁链。 台下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此时,就连白晓儿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她低声问汪如笙:“阿笙,那哨子是不是有古怪?” 汪如笙道:“依我看八九不离十。上次的狼祸应当是人为,不是天灾。” 白晓儿心头一凛,那次她差点葬身狼嘴,至今想起来心有余悸。 看今天的阵势,这分明是龙谨言做的一个局。 而且此事是陛下默许的,那就说明,陛下也怀疑了这件事。 白晓儿眸色沉沉,下意识往柔嘉郡主的方向看去,柔嘉郡主面色雪白如纸,眸中满是惊惧。 她心下一动,此事难道和她有关? 突然,卫飒拍手,驯兽师猛地吹了一声骨哨,情景陡变。 几匹狼褪去温顺,相互发狠撕咬起来,那头最雄壮的公狼被另外三只咬断了喉咙,最后被撕成碎片。 血腥之气在台前弥散开来,三头狼刁起同类的肉块,吃得津津有味,募地有人高喊:“狼饿死也不吃同类,这些狼疯了。” 是的,这些狼疯了,原因就是驯兽师手中的那枚哨子。 皇帝起身离席,临去时的眸光令人胆寒。 一场宴席就这样不欢而散,而随之而来的狂风骤雨,更是令人胆寒。 慎刑司将后殿的两排厢房当作了审讯室,每日不断有人进去,一开始,是下人,到最后竟然轮到主子。 惨叫声绕梁不绝,给这些这些温柔富贵乡中长大的少年少女着实上了一课。 直到如今,他们才懂得皇权的可怕。 三日后,慎刑司拿到了皇帝想要的结果。 柔嘉郡主、卫飒、帮着引开汪如笙的侍卫,这些人的名字,统统写在了案卷上。 皇帝看了龙颜大怒,激愤之下要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小辈砍头,正欲传旨时,太后突然带着皇后来了。 “皇帝,柔嘉和卫飒年轻不懂事,你教训教训便是,万万不能娶他们性命。” 皇帝怒道:“母后,朕今日不株连九族已经算仁慈,您不必再劝。” 皇后也跪下道:“陛下,臣妾与您结缡二十载,从未求过您。这此算臣妾求您了,飒儿是我早逝的长兄唯一的嫡子,陛下好歹顾念臣妾一回,莫要取了飒儿性命。” 皇帝冷笑:“他的命是命,那些惨死的侍卫便不是人了。为了一己私欲竟陷朕和母后于如此险地,若不严加惩处,天威何在,朕地脸面何在?” 皇后哀声痛哭,太后突然道:“如今西蒙来犯,颜郡王和卫老将军驻守边关,皇帝不能在此时寒了边关将士的心。特别是颜郡王,柔嘉是他唯一的女儿,你不能动她。” 皇帝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却沉着脸没再开口。 传旨内侍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太后说的句句实情,皇帝即便再愤怒,也只得将这股火气强压下去。 夜里,皇帝好了大半的热疾又复发了,浑身起了热疹,痒的钻心。林致远得到消息,立刻背着药箱赶来。 皇帝吃了药,又泡了药浴,才觉得好些。 林致远道:“情志不畅乃万病之源,陛下若再动怒病情只怕会更严重,到时仙药都治不好陛下的病。” 皇帝道:“你倒是诚实,就不怕朕降罪与你。” 林致远道:“陛下是明君,心胸宽阔,断不会为这种事迁怒于人。” 皇帝嘴边露出苦笑:“朕的心胸其实一点也不宽阔。他们做出这等以下犯上之事,朕恨不得立刻砍了他们脑袋。但朕不能这么做,他们的家族是朕的依靠,朕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将这几个黄口小儿如何。朕这个皇帝当得还真是窝囊。” 或许是因为林致远是他的外甥,甥舅血脉相连。 皇帝竟连这种话都说给林致远听了。 林致远神色平静地道:“那些家族终究会盛极而衰,而陛下正值壮年,用不了多久,等那些老臣老去,陛下的烦恼就会没了。” 皇帝眸色浓深,如一汪深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个和姐姐肖似的少年,说:“你倒是聪明,朕都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和姓白的那个丫头,你们之间不清不楚,就不怕朕杀了你的心上人。” 林致远道:“请舅舅明鉴,外祖母怜我孤苦,怕我和晓儿的事被舅舅误会,因此才替我瞒着舅舅。我和七皇子之间在清风镇是为了一些事起了龃龉,但我并未打算瞒着舅舅。” “舅舅,我这次来阴山,除了替您医病,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愿不愿意嫁给他 “什么事?” 眼前的少年唤自己舅舅,皇帝表情不由变得柔和起来。 说到底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他不该待外甥如此苛刻。 林致远跪下,磕了一个头:“请舅舅替外甥和晓儿赐婚。晓儿是外甥挚爱的女子,外甥此生非她不娶。” 皇帝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白晓儿出身乡野,无父无母,如何能和京城的闺秀相比?” 他没提柔嘉郡主,此女胆大妄为犯下大错,这门亲事自做不得数。 林致远道:“外甥无甚大志,自然无需强大的妻族。” 皇帝皱眉:“但白晓儿是汪如笙未过门的妻,太后已下了赐婚的懿旨。” 林致远深深一拜:“舅舅,晓儿与外甥情投意合,望舅舅成全。” 夜里,洗漱后,白晓儿像往常一样熄灯睡下。 没过多久,床前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少年。 少年眸色沉沉地看着榻上熟睡的少女,神色十分地温柔。 他已经有很久不曾这样看过她了。 她的脸很小,只有巴掌那般大。水嫩的脸蛋泛着柔光,比剥了壳的鸡蛋白还要剔透。 此刻她娇嫩的唇微张,呼吸间尽是少女清甜的味道。 林致远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白晓儿突然睁眼,看到眼前的少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手指指着他的脸:“林致远,你……你怎么来了?” 林致远笑了:“你是我的女人,我想来就来。” “谁是你的女人,臭不要脸。”白晓儿骂了句。 他明明生了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说起流氓话却是一本正经。 他又上前一步,在白晓儿床沿上坐下,不顾她的挣扎,伸臂紧紧揽她在怀里。 “晓儿,嫁给我好吗?”他抵着她的额头问。 白晓儿怔住:“你想我做你的妾?” 林致远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正色道:“不是妾,是明媒正娶的妻。晓儿,这些天我想明白了,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我会一辈子爱你护你,将你捧在掌心。我们还要生很多的娃娃,女儿像你儿子像我,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儿。你说好不好?” 白晓儿眼圈突然红了。 他说他要娶她,还要和她生很多的娃娃。 这是她一直想要的啊。 “晓儿……” 他的眼睛这样好看,比天边最亮的星子还亮,他就这样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答应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可在最后一刻,她突然想到她对汪如笙的承诺,心顿时凉了下来。 “林致远,我……我已经答应了汪如笙,我会嫁给他,然后试着接受当他的妻子。况且你和柔嘉郡主,你们之间有婚约,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晓儿,你根本不爱汪如笙。我和柔嘉郡主的婚事本来就是假的,我不会娶她。” 白晓儿听他明确说不娶柔嘉郡主,心中是高兴的。 可她还是硬下心肠:“至少汪如笙能保护我,他现在是七皇子身边的红人,又得皇上赏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你,如今虽然看起来风光,但太后一旦去了,朝堂都是朱氏的人,到时候你朝不保夕,我跟着你也会受累。我已经过够了仰人鼻息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嫁给你。” 林致远闻言扳过她的脸,声音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白晓儿,这便是你的心里话?” 白晓儿别过脸:“是,这是我的心里话,你若是还顾念之前的情分,便不要再来找我。我和阿笙都是乡野出身,我们是一路人。以你的身份地位,还是找一位名门闺秀做妻子才相配。你送的贺礼阿笙很是喜欢,他说等你成亲时,一定会备上厚礼,我们两口子一起去套杯喜酒喝,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好,很好。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致远冷笑,推开门出去,留下一地白霜。 佳卉在外间听到动静,慌忙跑进来,却看见满脸泪痕的白晓儿。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她在门口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见白晓儿哭了,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去,吓得声音都在抖。 白晓儿擦去眼泪:“我没事,方才……是林致远。” 佳卉吓了一跳:“林公子……这么晚了他来找小姐做什么?” 白晓儿告诉佳卉:“他说他要娶我做他的妻子,我拒绝了。” 佳卉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发酸:“小姐……” “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太后上次和我说过,若我们的事被皇上知晓,皇上定会怀疑他有反心。他的母亲就是因为谋反,被皇上记恨了这么些年。而且他是朱氏的眼中钉,只有和强大的妻族联姻,才能保全自身。” “佳卉,我爱他,所以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害他。” 听到白晓儿的话,佳卉心中更加难受。 她闷闷地道:“小姐,汪公子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待你好的。” 白晓儿颔首:“是,阿笙是个好人,我不能再伤他的心。” 她打定主意,决定将这一页翻篇。 汪如笙自然不知晓这件事,翌日清晨就来找白晓儿,将柔嘉郡主和卫飒他们设计了那场狼袭的事说了出来。 白晓儿听罢,良久道:“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和太后娘娘一定很生气吧?” 汪如笙眯了眯眼睛:“皇上和太后如今为了大局,暂且压下此事。是以除了慎刑司的人,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白晓儿道:“那其他人呢?” 汪如笙道:“死在了慎刑司,连全尸都没能留下。” 白晓儿小脸泛白,她仿佛闻到了慎刑司里的血腥味。 汪如笙安慰道:“你别怕。这件事即便暂时压下,等回了京城,陛下还是会找理由惩处这两个人。连带着他们的家族也会受到牵连。料想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白晓儿却道:“这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竟能和皇权抗衡,我大夏被这样的家族把持,怪不得庶民凄苦,民不聊生。这些家族一日还在,就难得海晏河清。” 汪如笙没想到白晓儿会有这种见识,自是惊奇不已。 “晓儿,这样的日子不会很久了。陛下是有丘壑的人,这天,迟早会变。” 白晓儿听了付之一笑,没有过多地追问。 到了晚间,芳若姑姑突然来请,太后要找白晓儿说话。 白晓儿想带上佳卉同去,芳若姑姑却拦住:“娘娘向来喜欢清静,白尚膳一个人去就行了。” 白晓儿便跟着芳若姑姑去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正在看佛经,她今日穿着蜜合色的香云纱对襟褂子,戴着镶翠玉的同色抹额,面容慈祥,气度庄严。 即便是上了年纪,却依稀看出年轻时的倾国之色。 “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白晓儿上前行礼,刚屈了膝盖,太后便抬手让人扶起。 “过来让我瞧瞧。” 太后是很随和的人,一般私下里很少自称哀家,白晓儿上前,太后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身边,一双饱含睿智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她的脸。 “是个好孩子,怪不得阿远待你念念不忘。” 白晓儿惊得后背流出冷汗,有些拿不准太后的意图:“娘娘。” 太后道:“你知不知道,阿远昨日去找了皇上。他请求皇上将你许配给他做妻子,你们之间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白晓儿立刻变了脸色:“娘娘,他为什么……” 太后道:“因为他喜欢你。” 白晓儿起身跪下,磕了一个头:“一切都是臣的错,臣愿去皇上面前解释,是臣不知廉耻,引诱的林致远,根本不关他的事。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突然笑了:“傻孩子,就凭你方才的话,我就知道阿远为何喜欢你了。方才我是想试你一试,看看你的反应。没想到你愿意为了阿远承担所有的责任,阿远没看错你,我也没看错你。你放心,皇上没有怪罪你们。” 白晓儿将信将疑,太后又道:“好了起来吧。你是要做我孙媳妇的人了,私下里和阿远一样,就叫我外祖母吧。” 白晓儿道:“娘娘,谢谢您的抬爱。可我不能嫁给林致远,还请您和皇上收回成命。” 太后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很是吃惊:“你和阿远情投意合,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你为何不嫁阿远,难道那汪如笙比得上他?” 白晓儿道:“汪如笙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自然无法和林致远相比。但他是我自幼订了亲的未婚夫,我既然答应嫁给他,便不能食言。还请太后娘娘谅解。” 太后道:“孩子,我是过来人了。人的一生很短,有了喜欢的人却不能相守,这其中的滋味你可知晓。” 白晓儿道:“娘娘,林致远的境况您比我更清楚。他没有母族庇佑,皇上又因为公主谋反的事忌惮他。一旦您不在了,朱氏肯定会用尽办法对付他。他如果不找一个强大的后盾,根本没法在京城立足。甚至性命难保。娘娘,您是阿远的外祖母,您肯定不希望有这么一天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危机 白晓儿回去后,一连过了几日。 直至皇帝的热疾痊愈,众人准备下山回京,林致远没有再来找她,而汪如笙却时常过来,给她带了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 白晓儿每得了他的东西,都会让佳卉好生收起,放进一只大木箱中。 包括那枚宝石戒指,她也从未戴过。 好像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一点她的愧疚,惹得佳卉问了她好几次。 启程前一夜,白晓儿正在收拾自己的细软,佳卉突然急匆匆跑进来:“小姐不好了,方才闯入了刺客,林公子受了重伤。” 白晓儿霍然起身:“你说什么?林致远他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佳卉道:“我也是听人说的。陛下在花园考校几位皇子的功课,林公子和汪公子也在场,后来突然出现刺客想要行刺陛下。林公子为救陛下挺身而出,被刺客刺中,太医现在都在那边会诊,林公子……怕是不行了。” 白晓儿一张粉白的小脸血色褪了个干净,顿了顿,踉跄着往外跑,佳卉在后面追:“小姐您慢点,外面路黑。” 白晓儿跑得很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泪刚流出来就被风吹干,刺刺麻麻地疼。 他不会死的,绝对不会死的。 他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 绝望一点一点在心里蔓延,连带着每一次呼吸都是痛的,她的血液冷得都要凝结了。 黑暗中她被树根绊倒,一下子扑倒在地,手掌磨破了一层皮。 她顾不得疼,爬起就往林致远的院子那边跑。 院子里灯火通明,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部都在屋内会诊。 白晓儿被侍卫拦在外面,嗓子都喊哑了,就是无人放她进去。 白晓儿只得拉住侍卫的衣袖:“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 侍卫不知白晓儿为何这般,只得道:“太后娘娘得知小侯爷受伤,已经病倒了,白尚膳且回去吧。” 白晓儿听了便哭起来。 汪如笙刚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白晓儿。 他心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子泣不成声,什么规矩体面都不要了。 他掩下眸中的黯淡,伸臂扶起白晓儿:“晓儿莫慌,我带你去看林致远。” 白晓儿抬头,满是泪水的脸便映入他的眼帘。 她随汪如笙走到屋内,太后娘娘果然不在。而朱贵妃又去照顾受了轻伤的皇帝,此刻屋中只有卫皇后主持大局,而卫皇后身边还站着一位美貌的少女,那少女便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方凌雪。 卫皇后看到白晓儿,秀眉微蹙,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会来。 汪如笙道:“晓儿和小侯爷是旧识。” 卫皇后面上闪过嫌恶之色,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方凌雪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上前:“汪公子,白尚膳,请随我来。” 白晓儿垂首给皇后行过礼,便跟着方凌雪网内室走去。汪如笙一言不发地跟着。 躺在床上的林致远眼睛半睁着,面色是不正常的苍白。 一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血液不断从从伤口处流出,怎么都止不住。 白晓儿险些又流下泪来。 汪如笙握住了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白晓儿才没有失态。 方凌雪一边看着白晓儿,一边道:“今日若不是林公子挺身而出,受伤可能就是陛下了。那贼人太过毒辣,一出手就要人性命。林公子如今身受重伤,也不知道太医们有没有想出办法来。” 看到方凌雪,几位太医都围了过去:“方小姐,小侯爷情况不大好,若再不拔出匕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方凌雪道:“那就赶紧拔出来。” 那太医踟蹰道:“拔出来却有大出血的可能,方小姐您看……” 方凌雪柔婉地道:“皇后娘娘方才说了,我们不懂医术,此事让各位大人拿主意。小侯爷既是皇上的外甥,此次又是为救皇上才受伤,还请各位务必保住小侯爷性命。” 此言一出,几位太医都不敢吭声了。 兹事体大,谁敢担这个责任。 白晓儿握紧拳头,眸光落在林致远的胸口,又听得一位太医道:“依老朽之见,必须要拔出匕首,这样还有两成生机,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侯爷咽气。” 方凌雪没有说话,亦不提出去请示皇后。 白晓儿一直,刚要开口,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汪如笙道:“拔吧。出了问题我汪如笙担着,请各位大人放心。” 太医们望向方凌雪,方凌雪道:“既然是汪大人的要求,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救人要紧。” 白晓儿深感意外,看向汪如笙的目光带着歉疚。 她知道,他定是为了她。 汪如笙安抚地笑了笑:“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嗯。” 她顿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慌忙别过脸,悄悄擦掉泪水。 最后匕首被拔了出来,林致远运气不错,出血最后被止住,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几位太医都松了口气,慌忙给林致远上药包扎,又喂了吃了一碗汤药。 方凌雪见林致远好了,也悄悄松了口气。 皇上将林致远交给姨母照料,若出了事,姨母难免会受到迁怒。 特别是太后,向来将这个外孙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若他真死了,还不知要受太后多少气呢。 方凌雪和汪如笙寒暄了几句,将林致远交给他们照管,自己先去找皇后。 皇后听说林致远性命保住了,也十分高兴。 “雪儿,你快去太后那边,将这件事告诉太后娘娘。娘娘因阿远的事病倒,如今也能宽心了。” 方凌雪道:“我这就去。朱贵妃将这件事推给姨母就是为了添堵,如今却成了姨母的功劳,这次我们真要好好谢谢她。” 她绝口不提方才汪如笙主张拔匕首的事情,自动将功劳揽在身上。 皇后便道:“好孩子,也是托了你的福。你待姨母的心姨母明白,你快去吧。” 方凌雪便去了太后娘娘的院子。 太后原本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突然得知外孙化险为夷,病顿时好了大半。 “沁宛,我这里不需要你照料,你赶紧和方小姐去看看你哥哥,回来将情况告诉我。阿弥陀佛,这定是阿远的娘亲在天上保佑他,这才逢凶化吉捡了一条命。” 林沁宛忙和方凌雪去了。 路上,方凌雪悄悄打量林沁宛,见她不过是侯府的庶女,生母丫鬟出身,如今却比她们这些正经的名门闺秀还要尊贵,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林致远到底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连他的庶妹太后也要抬举,简直岂有此理。 林沁宛不知方凌雪的想法,忙问了林致远的情况。 方凌雪道:“说来还要感谢汪大人,我竟不知汪大人和你哥哥这样要好,不仅正经守着,还把未婚妻也带了来。汪大人的未婚妻得了这样重情重义的如意郎君,真是好福气呢。” 林沁宛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便被她掩去了,可方凌雪还是察觉到了。 她道:“以前有传言,说白小姐和你哥哥是一对,看来传言是误传,汪大人对她的未婚妻宝贝得紧,不错眼地看着她,我都不好意思去瞧。” 林沁宛想起自己的哥哥,心中自然不悦:“白小姐聪明能干,人又生的格外好看,莫说汪大人喜欢,连我这个女子心里也是喜欢的。” 方凌雪笑了笑,没多说。 两人进了屋子,汪如笙守在林致远床前,白晓儿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眼圈红红的。 林沁宛看到白晓儿,心中一叹,面上却不流露半分:“白小姐,汪大人,今日多谢你们了。” 汪如笙起身,对白晓儿道:“林小姐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哥哥。” 林沁宛对白晓儿友善地笑了笑:“白小姐厨艺了得,这段时日若得空,还请帮我哥哥做些病人吃的膳食,我做妹妹的先谢谢你了。” 白晓儿道:“当不得林小姐的谢,需要什么您告诉我便是。” 林沁宛复又道谢,汪如笙这才带这白晓儿出去。 两人走出院子,白晓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感到自己活了过来。 因今日流了太多泪水,她的脸颊有些刺痛,她伸手揉了揉,汪如笙立刻拿出一只小瓷瓶递来。 “给你回去擦,你皮肤太嫩了,泡了泪水容易皴裂。” 白晓儿讪讪地接过,半晌,抬头看着他:“阿笙,你别生气,我……我听说他快要死了,心里着急,这才跑过来的。” 汪如笙道:“我明白的。你既答应了嫁给我,就一定会和我好好过日子。因此我不会无端猜忌你。晓儿,你今天也看到了,林致远身边的危险从未断过,你若是真的跟着他,我又怎能放心?”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便是你要是嫁给他啊,有一天他真的死了,你会多难过呀。 白晓儿重重点头,既是说服汪如笙,也是说服自己。 “阿笙我知道的。我和林致远不是一路人,你放心吧,从今往后我没少和他来往便是。” 汪如笙笑了:“好。” 白晓儿突然又道:“对了,那个方小姐你要小心些,我觉得她不是普通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苦肉计 汪如笙颔首,世家多阴私,这些贵女自幼耳濡目染,能有几个心思简单的。 “方凌雪是卫皇后的外甥女,极得卫皇后看重。今日的事,方凌雪也是为了卫皇后。换了别人,应当也是一样的选择。” 汪如笙以为她是对方凌雪不肯下令拔匕首耿耿于怀,白晓儿摇头:“不是这件事。我有一次无意间听到方凌雪和云家大小姐的谈话,云家三小姐出事,是方凌雪做的。云大小姐只让方凌雪做做样子吓唬下三小姐,是方凌雪自作主张,让那些人假戏真做,凌辱了三小姐。” 汪如笙皱眉:“如果是这样,方凌雪的心思就太狠毒了。” 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做出这种事来,还真不少普通人能办到的。 白晓儿突然问:“方凌雪是卫皇后的外甥女,她这样做她的姨母卫皇后知道吗?” 汪如笙道:“这件事交给我,我会派人盯着方凌雪和云家小姐,你且放心。不管她们打的什么主意,我都不会让你受到牵连。” 云佳茗和白晓儿起过龃龉,还曾陷害过她。对和白晓儿相关的人或者事,汪如笙自然十二分上心。 话说林致远这边安置妥当,皇帝又下旨,令太医轮番值守,其余事宜还是交给卫皇后。 卫皇后因这事在皇帝面前长了脸,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但约束宫人,更派了精干侍卫内外值守,将养病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林沁宛奉太后懿旨,搬到林致远这边,亲自给兄长侍疾。 翌日傍晚,林致远睁开眼睛,林沁宛唤来太医,太医诊治过后,对林沁宛道:“小侯爷的伤无甚大碍,只要好好养着慢慢就好了。” 林沁宛见林致远面色苍白如纸,心疼道:“我哥哥昨日流了那么多血又怎会无甚大碍?还请太医给哥哥好生调养,千万别落下病根。” 太医道:“林小姐放心,老朽这就拟几道药膳,林小姐着人做了,日日吃着就好了。” 林沁宛谢过太医,太医便去了外间候着。 林沁宛伺候林致远喝水,又在他背后垫了厚厚的软枕,让他坐得舒服些。 不多时,皇帝和朱贵妃来了。 皇帝手臂昨日也被那刺客划伤,如今包着白布,和明黄的龙袍一衬,分外刺眼。 而向来打扮华贵的朱贵妃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肉桂色宫装,头上只簪了玉簪,妆容素淡。 林沁宛警惕地想:怪不得朱贵妃这些年圣宠不衰,她当真会察言观色。 皇帝上前道:“阿远感觉怎样,还疼不疼?” 林致远道:“外甥没事,太医说养些时日就好了。舅舅的伤要不要紧?不如我替舅舅瞧瞧。” 皇帝见他伤得这样重,还有如此孝心,心中更加过意不去:“舅舅只是皮外伤。有太医在,阿远别担心。” 林致远道:“那外甥就放心了。” 皇帝见他一脸病容,又想起太医昨儿个给自己描述的情景,心中的那隔阂瞬间就消融了:“这次若不是你舍身护驾,后果不堪设想。阿远,这次是舅舅欠了你。” 林致远虚弱地道:“舅舅不仅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是大夏的天子。为公为私,我都应该这么做。” 皇帝闻言,甚是欣慰。 可转眼想起自己几个儿子,面色顿时一沉。 他们都是深受皇恩的皇子,是他的亲儿,昨日出事之际居然无一人上前护驾,简直不忠不孝至极。 他怎么养出这么些个白眼狼来。 朱贵妃察言观色,便知皇帝心中在想何事,她心中着急,唯恐林致远再挑拨离间,忙柔声道:“陛下,小侯爷如今刚醒,料想身子还弱,咱们不如让他好好休息,等小侯爷身子好一些,陛下再来看他。” 皇帝知道朱贵妃说的是实情,便道:“你好好养病,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去找皇后,我已经叮嘱过她。” 又对林沁宛道:“你便是阿远的妹妹把。好好照顾你兄长,等他好了,我让皇后给你指门好亲。” 林沁宛忙跪下谢恩,朱贵妃回头一笑,跟着皇帝去了。 林沁宛起身,林致远指着床对面的柜子对她道:“沁宛,你过去,第三格抽屉里有一只瓷瓶,里面装的是药丸。你替我拿过来。” 林沁宛打开抽屉,果然从中摸到一只白色瓷瓶。 林沁宛便倒出一粒,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大哥,这是安宫牛黄丸吗?” 林致远道:“想不到你对药理还有研究?” “姨娘会做药膳,我耳濡目染,也懂一些。” 林沁宛倒一杯水,喂林致远吃下。 林致远吃了药,不多时,额头渗出一层细汗,眼神却是明亮了许多,气色也好起来。 “大哥,姨娘今儿个来信,说聘礼已经开始准备。大哥有没有什么要求?” 林致远淡淡道:“没什么别的,只是我要娶的不是柔嘉郡主,有些东西便该去掉。” 林沁宛便是要问这个。 柔嘉郡主做的那件歹毒事林致远并未瞒着她。 她得了准信,也好办事。 不过看大哥如今的打算,这聘礼备下,怕是要娶那白小姐吧。只是那白小姐和汪如笙如今看来感情甚笃,她会同意嫁给大哥么? 林致远面露倦色:“你先下去休息。这里有文九便行了。” “是。”林沁宛福了福身子,便出去了。 她在廊下叫来宫人,细细叮嘱了一番,先去太后娘娘那边复命。 文九进来,反手关上门,走到床边去看林致远。 待瞧见林致远灰败的面色,忍不住道:“少主,您这次太冒险了,若有下次,属下拼了这条命也会阻止您。” 林致远没有发怒,只淡淡道:“不会有下次。天,很快就要变了。” 文九听出他语气中的森然,一时怔住。片刻后,他问出心中疑问:“少主,您如何得知那些刺客会来?” 连他都不知道的事,少主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少主除了他们,暗中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林致远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重活一世,也不会告诉他上一世替皇帝挡这一刀的是昭妃。 “你不用多想。以后我的话你只需要执行,无须多问。” “是。” 文九应诺,林致远便又问:“龙谨言那边可有回信?” 文九道:“龙少爷说感谢少主提供的消息,他打算回京就动手。” 林致远眸中划过一道暗流:“龙谨言是聪明人,这件事我们就不必操心了。不过云三小姐那边你的去一趟,将这个交给她。” 林致远叮嘱文九一番,文九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径自去了。 由于林致远被刺客刺伤,原定的启程日期便往后推,连带着九月的科举时日也跟着往后,导致了许多不满。 朱贵妃的二哥是吏部左侍郎,吏部管科举诸事,这件美差论理应当落到他头上。 可皇帝不回京,事情一日未定,就可能存在变数。朱侍郎心急之下便从京城飞鸽传书,让妹妹给皇帝吹枕边风,让皇上早日回来将差事定下。 朱贵妃因卫皇后照料林致远有功,本就气不顺,现下更添了烦恼。 她在皇帝那边旁敲侧击,皇帝只说林致远如今需要静养,科举之事回去再说。 朱贵妃心中焦躁,想了想,只得往七皇子这边来。 自上次母子二人不欢而散,七皇子就未曾主动向她请安,现下让她这做母亲的低头,心高气傲的朱贵妃只觉得这儿子白养了。 好的是七皇子见母妃来了,并无任何失礼之处,还和往常一样恭敬,朱贵妃心里这才好受些。 “这才几日,皇儿怎么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用膳,底下的人也不尽心?” 见儿子黑了瘦了,又想起儿子如今的处境,朱贵妃心疼极了:“都怪那林致远,若不是他强出头替你父皇挡了一下,你父皇也不至于怪罪到你们几个头上。” 自那天从林致远处回去,皇帝将几个皇子叫来狠狠责骂了一顿,骂得几个皇子不敢抬头,额头快磕破了才放他们回去。 朱贵妃都快恨死了林致远这个祸害。 七皇子英气的眉一挑:“母妃说的什么话?当时情况危急,若没有林致远,母妃现在可能已经没有丈夫了。” 朱贵妃冷笑:“那不是正好,朝中大半都是你外祖父的人,到时候我儿就能提前登基做皇帝了。” 七皇子道:“朱氏势头再大,那些臣子也怕背上千古骂名。母妃可知晓,来阴山前父皇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 朱贵妃大惊:“皇儿这话从何听来?你父皇他正当盛年,连太子之位都未定,又怎会提前拟好诏书。” 七皇子眼眸一沉:“母妃还是对父皇多上点心。父皇多疑,对我们朱氏一直忌惮。母妃不能因为得宠就放松警惕。还有舅舅个几个表兄,如今也越发不成样子,母亲也要劝劝才是。” 朱贵妃面色沉凝:“母妃这就给你外祖父修书一封,让他管好家里人。不过你舅舅如今应承了许多人,你能不能替母妃想个法子,让你父皇早日回京。如今除了你舅舅,方太师的女婿也盯着这个差使,母妃怕迟则生变,到时就麻烦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再次沦陷 往年的科举都是吏部尚书郭鸿兆亲力亲为,而今年郭尚书家中老母病重,大半的时间都在侍疾,此事肯定要交给旁人。 郭尚书为人方正,素来不肯徇私,若舅舅能将此事攥在手里,便能和那些家中有考生的世家大族搞好关系。 七皇子面色沉凝:“母妃稍安勿躁,此事且容我想想。就是一点,舅舅若得了差事,定不可肆意妄为。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做得太过会引来祸端。” 朱贵妃知道儿子定是有了把握,她满面含笑地起身:“我儿放心,你舅舅说来也是替你办事的,我会叮嘱你舅舅好好当差,不给朱氏惹祸。” 朱氏,又是朱氏。 母妃已经忘了自己是皇家的人,也忘了这天下江山是姓慕容的。 怪不得父皇会忌惮朱氏。 七皇子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狠狠握住拳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七皇子回头,汪如笙已经从里间出来。 七皇子语气带着一丝嘲弄:“阿笙,方才的话你都听着了吧?” 汪如笙有些不解:“殿下,您真放心将此事交到朱大人手里?陛下那边……” 七皇子叹气:“三皇子的姨丈也想谋这个差事,在我舅舅手里总比落到方家手里强。” 汪如笙知道这是实情。 如今几位皇子都大了,太子之位一日空悬一日,此事便不能消停。 汪如笙道:“陛下拟传位诏书的消息我觉得有些问题。” 七皇子沉思道:“的确,以父皇的性子,定不会这么早就定下储君人选。他不放心朱氏也不放心方氏,偏偏这两家最有可能成为外戚。这个消息很可能是父皇故意放出的,目的是想看看我们两家是否对他忠诚,如若不然——” 他手扬起,在脖子旁重重一划。 汪如笙心神一凛:“陛下想要清君侧。” 七皇子道:“父皇已是盛年,却仍要重用那些老臣,且处处受牵制。若换了我,也断然忍不得。” 汪如笙便明白了,七皇子原来也对朱氏一族多有不耐。 等他登上大宝的那日,恐怕就是朱氏被肃清的开始。 汪如笙走到院子里,此时正是晌午,八月的天明明骄阳似火,却被遮天蔽日的树冠挡住阳光,四处碧幽幽的,有种毛骨悚然之意。 自己半生顺遂,年少得志,得贵人赏识,却到底生于乡野,未曾见识到政治斗争的残酷。 见得越多,心中反而越发没底。 他定了定神,抬脚往白晓儿那边去。 去到那里,佳卉正坐在葡萄藤下的石凳上做针线,见他来了忙起身:“汪公子来了,吃过饭没?” 汪如笙瞧了一眼她手中的绣活,问道:“佳卉,你家小姐呢?” 佳卉面色有些迟疑:“小姐……小姐有事出去了。” 汪如笙问:“她去了哪里?” 佳卉道:“小姐……小姐现下在林公子那里。” 见汪如笙陡然变了脸色,佳卉忙解释:“不是汪公子想的那样,林小姐让小姐帮忙给林公子做药膳,现在正是饭点,小姐……小姐是送饭去了。” 汪如笙很快恢复了温和的表情,轻咳一声道:“既这样,我晚点再来寻她吧。” 佳卉道:“等小姐回了我会告诉她您来找过她。” 汪如笙回头,优美的唇扬起淡薄的弧度:“佳卉,不必让她知道我来过。我明日再来。” 佳卉“哦”了一声,到底有些讪讪的。 小姐做错了事,连带着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汪如笙步子很快,心中既酸涩又愤怒。 她如今是正七品尚膳,送饭这些小事找个宫女去就行了,何须她亲自劳动。 说到底,还是她想见他。 林小姐不过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即便她给自己保证过再不见他,可一转头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食言。 他汪如笙在她心中到底算什么? 林致远的房中,白晓儿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菜肴一样一样地取出,放在托盘上,做完这些,她转身要走,被林致远开口叫住。 “晓儿,我肚子饿了。” 白晓儿回头站住,道:“饭菜就在这里,肚子饿了没人不让你吃。” “我是病人。”他对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喂他,白晓儿道:“你等等,我去叫宫女来喂你。” 白晓儿走到门口唤了几声,竟无人应答。 “林小姐,陆太医。”她又大声地叫林沁宛和轮值的太医,没想外面一人也无。 林致远看着她扬起唇角,神情颇为得意:“人都被我打发走了,一个时辰后才会回来。” “等她们回来饭菜都冷了,你若是不啃喂我,我妹妹就要受太后的责罚了。” 白晓儿沉着小脸,最终却是搬了凳子,在床边坐下。 她两只白嫩如莲的小手端起碗,先舀了一勺当归鸽子汤送到他嘴边。 林致远乖乖张嘴喝了,末了道:“还是我的女人手巧,那些御厨做的饭菜比你一半也不如。” 白晓儿小脸瞬间红了:“谁是你的女人,再乱说我就走了。” 林致远见她窘迫非常,知道她害羞,便没再逗她,安安静静地由她喂了一碗鸽子汤,又吃了一小碗米饭和不少菜肴才停下。 白晓儿心道:今天林沁宛说他吃不下东西,才央了我给他做饭,如今看来哪是胃口不好,分明就是想找个理由让我过来。 念及此,白晓儿半是甜蜜半是惆怅,手端着空碗,呆呆地看着前方,失神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 “晓儿。” 她起身,一言不发开始收拾碗筷,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秀美的侧颜和白嫩修长的脖颈,像暖玉精心雕成,透着柔光。 白晓儿收拾完,将食盒提在手里,垂眸看着他:“我先走了,你好好休——” 话未说完,她募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少年的手臂紧紧环住她柔软的腰肢,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白晓儿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当她察觉到不对,用力挣扎起来,少年却自然是死也不肯放的。 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我不会放开。晓儿,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 “林致远!” 她气急,他突然将下巴枕在她细嫩的颈窝处:“我以后不叫你晓儿了,汪如笙也叫你晓儿,我以后叫你晓晓。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这么叫。” 白晓儿啼笑皆非,又顾念他有伤在身,于是不敢过多挣扎。 没想到这便称了他的意。 林致远有恃无恐地抱了她一会儿,眸光渐渐往下移。 今日天热,她穿着轻薄的雪青色乔其纱半臂,花颜雪肤,动人心魄。他勾起一抹坏笑,左手偷偷伸进她的衣襟,突然按在她柔腻平滑的小腹上。 白晓儿不由惊呆,尚未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吻已经落下。 “唔……林致远……” 许是他的唇舌太过炙热,她娇喘着说出这几个字,余下的话被他尽数吞没。 最后她鬼使神差地揽住他的脖子,闭上眼,与他共同沉沦。 语言能骗人,身体却只能遵从内心。 一阵阵的心悸令她手足酸软,连灵魂都在战栗。 只是一个吻,她便快要融化了。 原来她真的很爱他,爱到可以丧失理智。 明知这样不对,却管不住自己的心。 最后林致远见怀中少女快要窒息,才堪堪放过她。 他看着她媚丽的小脸,手指绕上她清香柔软的发丝,心里当真是爱极了。 他之前怎会鬼迷心窍,这样轻易地放弃了她? “我的晓晓真好看,那些女人只配给你提鞋。” 白晓儿心中欢喜,却佯怒:“再动手动脚,我以后不来了。” 林致远笑了:“这么说你明天也来——” “我……”她倏然起身,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眸子里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原来你每天都在想我,我竟不知晓晓待我这样热情?” 白晓儿突然安静下来,瞪了他一眼,没有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但林致远知道,她明天还会过来。 白晓儿走了片刻,林沁宛带着心腹丫鬟进来。 林致远此刻看起来神采奕奕,苍白的脸颊也有了生气。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绝对无法将几日前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和他联系在一起。 林沁宛抿着嘴儿笑:“大哥不能忘了我的功劳,白小姐可是我请来的。” 林致远笑道:“你放心,张侍郎家的四公子和你很是相配,我会让太后指婚。” 原来大哥都知道了。 林沁宛又羞又急,林致远突然道:“沁宛,你去叫陆太医来。” 林沁宛愣住:“大哥……” 林致远云淡风轻:“我的伤口裂开了。” “啊……” 林沁宛惊呼。 早上太医还说伤口长得很好,怎么一转眼功夫就…… 她回想起白晓儿临去时满脸红晕,突然明白了什么,涨红了脸道:“我……我这就去请陆太医。” 陆太医得知林致远伤处开裂,掀开他的衣襟,雪白的绷带果然已经渗出鲜血。 他心中一万个疑问,却在触及到林致远冰冷的眼神时吞了回去。 “小侯爷,需要敷麻药吗?”陆太医盯着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小心地问。 林致远道:“不必。” 陆太医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公子哥。 “可能会有些疼。” “无妨,陆太医只管动手。” 陆太医擦了把汗,开始缝合伤口,他的动作很快,羊肠细线穿透皮肉孳孳作响,林致远眉头也不曾皱一下,陆太医看在眼里,暗自心惊。 这林小侯爷小小年纪,倒比军中那些将士更能忍。长公主有个这样的儿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陆太医处理好伤口,林致远换上干净衣裳,叮嘱道:“此事不宜声张,陆太医和我知道便是。” 第一百五十五章我给过他机会 陆太医自然是应允的。 这件事传到太后和皇上那儿,自己也逃不了干系。 林致远与他说道:“我有件事要麻烦陆太医。” 陆太医躬身道:“小侯爷尽管吩咐。” 林致远道:“如果太后问起我的伤势,请陆太医尽量往轻了说去。九月科举在即,若因我一人之故耽误了国运,我的罪过便大了。” 陆太医有些犹豫:“山路颠簸,小侯爷重伤未愈,恐怕受不住啊。” 林致远笑了:“陆太医多虑了,我自己就是大夫,自不会拿性命当儿戏。” 陆太医这才答应。 果然,回到住处,太后娘娘找人来请。 他去到太后宫中,太后和皇帝母子两个都在。 皇帝问了陆太医林致远的情况,太医按林致远的吩咐回答,皇帝和太后商议一番,便将时间定在三日后。 三日后车队启程,汪如笙怕白晓儿没有照应,打算和白晓儿同乘一辆马车。 太后娘娘却叫了白晓儿在身前,让她陪着。 白晓儿知道太后的意思,怕是林致远又与太后说了什么,太后才会将她和汪如笙分开。 汪如笙不明就里,好容易的独处机会突然飞了,他心里很是郁闷。 白晓儿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她去了太后的马车,太后对她很是照顾,不仅让佳卉跟着,还另给她拨了一个小宫女伺候。 白晓儿安分随时,待人接物不卑不亢,太后对她的喜爱不由更深了几分。 “晓儿是清风镇的人吗?”吃饭的时候太后突然问她。 白晓儿很是奇怪,这些事情太后只怕早就令人查过了,为何又来问她。 “是,我是清风镇落叶村长大的,祖上几代都是那里的人。” 太后示意芳若姑姑给她夹了一筷子炖羊肚,慢慢道:“清风镇地处中部,晓儿骨架纤细,生得又灵秀,倒更像江南女子。” 白晓儿尚未开口,芳若姑姑便笑了:“太后不说奴婢没注意,这么一瞧还真是这样。白尚膳和先皇时的段淑妃倒有几分相似。段淑妃是典型的江南美女,那边的女子都是这样,水灵灵的招人疼呢。” 太后也笑了,与芳若姑姑道:“水灵是水灵,就是太瘦了些。你去给何御厨说,今儿起每日都往这里送一盏燕窝给晓儿补补,记住要顶好的血燕,加了冰糖用银铫子炖。” 想了想,太后又补充:“皇后那边你也说一声,就说我留晓儿在我这里时候,奶油糕点便不必做了,想吃等回京到一品居去买。” “哎。” 芳若姑姑立刻应了,又帮白晓儿夹了一筷子当归麻油鸡,如此几次,碗里很快堆满了菜。 白晓儿尽管素来不爱荤腥,可到底不敢拂了太后的美意,只得慢慢地吃了。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吃相斯文,一点也不像穷家小户里出来的,也暗自点头。 一顿饭吃完,白晓儿向太后告罪,掀了帘子出去消食,佳卉则去后面的马车中给她拿衣裳。 白晓儿见树下有只干净的石凳,且四周无人,便过去坐了。 外面太阳正毒,她躲在荫下歇凉。 一阵风吹来,甜甜的花香温暖极了,白晓儿背靠着树干,很快便困了。 没多久,林致远轻轻走来。 沉睡的少女靠在粗粝的树干上,越发显得身姿纤柔。 许是睡熟的缘故,她的表情很安静。几缕乌黑的额发搭在雪白小巧的耳畔,时不时随风轻晃,更添了几许媚色。 看了一会儿,林致远禁不住心驰神摇。他上前蹲下,展臂环上少女纤细的腰肢,将下巴埋在她的发丝里,轻笑着开口:“晓晓身上好香。” 睡梦中的白晓儿悚然惊醒,伸手去推他,林致远松开一条手臂,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晓晓的手比以前粗糙了,往后再不许给别人做饭。”他神色有些心疼。 白晓儿抽回手瞪着他:“还敢说,这几日不都是大少爷你缠着我给你做饭。往后你休想。” 林致远嘴角扬起:“晓晓说的不对,我不是外人,方才说的自然不作数。” 无赖! 白晓儿心里骂了句。 不过她此刻无心和他打嘴仗,便问他:“陆太医怎么放你出来,你的伤好了?” 林致远道:“太医说出来走走更益于恢复,别忘了我也是大夫。” 白晓儿点头,却没有说话。 这段时日,他们之间总是这样。 她不敢在他面前多呆,亦不敢多说。 她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怕一开口,他就会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他就像颗毒药,勾勾手指,她就心甘情愿地过来任他差遣。 可她不能这样。 不说其他,就凭汪如笙待她的一颗心,她便不能狼心狗肺地背弃那个深爱她的少年。 林致远知道白晓儿的想法,他没有强硬地逼她做出选择,他只是耐心地等,等她的情感渐渐战胜理智,他就能赢。 他在他她身边坐下,取出一只精巧的九连环递给她。 白晓儿接过,蹙起秀眉:“我不会玩这个。” “很简单,我教你。” 不远处的那辆马车车帘掀开,芳若姑姑看见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叹了口气,又放下帘子。 太后问道:“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芳若姑姑道:“看着感情好着呢,还有点小别扭。” 太后点头:“这是难免的,汪如笙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又对她一往情深。若换了我,怕也狠不下心来。” 芳若姑姑见太后现在这样喜欢白晓儿,着实有些不解:“娘娘奴婢有一事不明,白侍膳原和汪公子订了亲,如今又和小侯爷……娘娘难道不觉得白侍膳德行有愧?” 这个世道,女子名节最为重要。 白晓儿这样的,往难听了说就是淫贱不守妇道,太后这样尊贵的人,怎能认这样一个不贞的女子做自己的外孙媳。 太后脸瞬间沉下:“芳若,晓儿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莫说她只是与人订了亲,就算嫁为人妇,只要阿远真心喜欢,她待阿远也是真心,我做外祖母的便不会阻拦。” 她清楚地记得阿远在她跟前跪着祈求,那样聪明坚强的孩子,居然哭得像三岁的小儿一般不能自已。 当时她便想,不管如何,她也要了了外孙这个心愿。 因为她也曾年轻过,也尝过求而不得的苦楚,即便如今贵为太后,午夜梦回,忆起往事也难免怅然。 芳若不敢再问,只将太后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待一个时辰过去,白晓儿终于在林致远这个师父的指导下,解开了九连环,林致远笑着夸她:“不错,比我想象中聪明。” 白晓儿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林致远没有阻拦,目送她上了太后留给她的那辆马车,才回自己的马车。 佳卉见白晓儿回来,舒了口气:“小姐你终于回了,我替你盯梢脖子都要断了。” 白晓儿脸顿时红了,啐道:“谁要你替我盯梢,我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 佳卉看着她面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娇羞,不免有些担心:“小姐,再这样下去怕是瞒不住了。汪公子一见我就问你的事,他那样聪明,我都不知怎样回答,生怕被他猜到了。” 白晓儿有些心虚:“你方才又碰见他了?” 佳卉点头:“汪公子的马车就在我们先前那辆车的后面,我一回他就逮住了我。他问我小姐被太后叫屈做什么,我就说太后对养生感兴趣,询问小姐药膳怎么做好吃,如此才蒙混过去。” 听了佳卉的话,白晓儿面色沉凝:“汪如笙那般聪明,说不定早猜到她和林致远的事。他没戳破她,是在给她机会。 她知道自己每天和林致远见面,当真对不起汪如笙。可她真心爱林致远,哪怕千夫所指背一世骂名,哪怕这辈子刀山火海不得善终,她也不能放弃他啊。” 白晓儿心乱如麻,双手按着太阳穴,不知如何是好。 佳卉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大骇:“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白晓儿苦笑:“我没事,这或许是我的报应。” “小姐……” 佳卉面色发苦,也不知如何劝解。 在她心里,小姐离不开林公子,可汪公子又何尝不可怜。说白了,都是造化弄人。 马车在山道上行驶,汪如笙坐在车中,闭上眼抱起酒坛连灌几口,灼热烈酒入喉,辛辣之意呛得他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七皇子听完下属来报,气得将扳指捏得粉碎。 “不成器的东西,一个女人而已,何至如此?” 殷小姐柔声劝道:“殿下莫动气,汪公子待人赤诚,比旁人痴情也是有的。” 七皇子眸中闪过狠戾:“我给过林致远机会,是他自己不珍惜。既然他敢招惹阿笙,就别怪我对他不客气。” 殷小姐忙道:“殿下,林小侯爷刚救了陛下,陛下待他很是关怀,这个关头您切不可冲动,三皇子那边都瞧着呢。” 七皇子冷笑:“他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救了父皇,也是逆臣之后。你放心,这次我会做的干干净净,不会让父皇怀疑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和你天生反骨的母亲一样 车队一连行了三日,前方便是京城的卫城卫津。 因赶路劳顿,皇帝做主在卫津休憩一天再行路。因出了刺客一事,太后心有余悸,便提议住在县衙,其他人也都同意。 等到达卫津城门,得了信的卫津知县方谏安领着卫津大小官吏翘首以盼,将皇帝一行迎进门。 皇帝锦靴一踏,低头瞧见地上铺了细沙,眉一皱,七皇子便对须发皆白的老知县道:“你们不必这多虚礼,父皇明日便离开,找个干净的屋子让我们住下即可。” 那方知县唯唯诺诺应了,按七皇子的要求引众人来到后院。 太后见后院植了不少新树,满挂丝带,也忍不住道:“过奢了。” 芳若姑姑笑了笑,扶太后进屋。 太后年纪大了,劳顿之下身子酸乏,便先行歇息,白晓儿被她打发了出去。 白晓儿走到院子里,众人都在屋内休息,外面很是安静,却有一人在等她。是汪如笙 “阿笙。” 她走到近前,几日不见汪如笙竟憔悴了许多,颧骨突起,眼眶凹陷,脸色显得十分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白晓儿心中一酸,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汪如笙静静看她一会儿,低声开口:“晓儿,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白晓儿低着头,嗫嚅道:“阿笙……我……” 汪如笙定定地看着她:“既然你不说,我便替你说。” “阿笙!” “林致远回头了,他想娶你,连太后都默许了你们的事。你要抛弃我,于是开始借机疏远我,不肯见我。晓儿,我说的是也不是?” 白晓儿心中大恸:“阿笙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借机疏远你,是太后娘娘拘着我在身边……” 汪如笙道:“她为何拘着你?还不是因为林致远。” 白晓儿咬着唇,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事已至此,她无从反驳。 他怪她也好怨她也罢。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汪如笙见白晓儿明明柔弱,眸光却坚定异常,心像被掏空了一块,说不出的难受。 “晓儿……”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颤声道:“你……你能不能……” 白晓儿摇头,泪珠儿瞬间落下:“对不起阿笙,我做不到。他已经在我的心里,我没有办法将他赶走。如果我们之间不曾有那些误会,可能我会先一步爱上你……但是没有如果,虽然你很好很好,但我现在只想要他。阿笙对不起,你即便是恨我,我也认了。” 汪如笙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白晓儿真心心疼眼前的少年,心疼得自己的心都跟着一起疼。 但心疼不等同于爱,他要的,自己终究给不了。 白晓儿不敢再看他,一眼都不敢,转身跑回自己屋里。 正在收拾床铺的佳卉抬头,看见白晓儿模样,唬了一跳:“小姐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白晓儿摇头:“没人欺负我,是阿笙,刚才阿笙来找我了。” 佳卉瞪大了眼睛:“小姐难道都和汪公子说了?小姐不是说等回京了再找机会告诉他吗?” 白晓儿苦笑,喃喃道:“佳卉,不是我告诉他的,他那么聪明,一早就知道了,偏我自欺欺人。” 佳卉悚然:“汪公子知道了,那他怎么样,有没有很生气?有没有……有没有骂小姐?” 白晓儿道:“自然是生气的,不过至始至终他没有说我一句重话。他如果骂我,或者打我,我或许会好受些。他这样……我反而更加难受。” 佳卉劝到:“小姐不要自责,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纸哪里包的住火?长痛不如短痛,就是……就是汪公子太可怜了些。” 白晓儿也知晓自己做得过分,当下什么也没说。 佳卉出去打了热水,拧了湿毛巾给白晓儿擦脸,白晓儿接过,幽幽地问:“佳卉,阿笙还在外面吗?” 佳卉道:“走了。院子里没人。” 白晓儿径自躺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我休息会儿,有事记得叫我。” 佳卉给她掖好被角,心疼地道:“小姐放心,佳卉记得叫您的。” 或是这阵子思虑太过,白晓儿这一睡便到了夜里,她被佳卉匆匆摇醒时,院子里灯火通明,兵刃相交之声刺耳至极。 “发生了何事?”白晓儿问佳卉。 佳卉吓得小脸雪白,像受惊的鸟儿:“小姐,外面有刺客。” 白晓儿大惊失色,佳卉攥着白晓儿的衣袖:“小姐,文九怎么还不来。外面已经死了几个人了,我好怕——” 话未说完,外间募地传来惨叫,一个丫鬟被剑削了脑袋,鲜血激射而出,喷在窗纱上,像下了场红雨。 佳卉吓得尖叫,白晓儿压下心中恐惧,安慰道:“佳卉别怕,文九没来,我们自己想办法。” 她匆匆下床,和佳卉一起将衣柜箱子等重物移到门口,这样一来,那些贼人不容易破门而入。 她又取出汪如笙送的那只臂弩,催促佳卉:“还愣着做什么,你也快戴上。” 佳卉点头,立刻照做。 灯吹熄了,外面不断传来惨叫,夹杂些听不懂的番邦男子的吼声。 白晓儿心中一凛。这些刺客不是夏人,应当和上次那伙人一样,都是辽国来的。 突然,衣柜和桌子摇晃起来,那些刺客在外面撞门。 佳卉想上去顶着桌子,被白晓儿低声呵止:“快回来,我们躲到床下去。” 刚钻进床底,衣柜轰然倒了。 那些刺客破门而入,见屋内没人,顿时不满地叫嚷起来。 白晓儿和佳卉屏住呼吸,愣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一个刺客走过来,白晓儿的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那人掀开被子,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还是热的,人……没走远,说不定就在这里。” 刺客们欢呼起来,开始翻箱倒柜。 佳卉咬牙,紧紧攥着白晓儿的衣袖,突然一只长满黑毛的大手伸了进来,朝她的胳膊抓去,电光火石间,白晓儿将臂弩对准那只手,按下机括。 箭是毒箭,见血封喉。 那人立刻死了,白晓儿她们却暴露了。 她们被粗暴地拖出来,有人狠狠扇她们耳光。 她们疼得眼冒金星,那些人便围了过来,淫笑着扯她们的衣裳。 正当绝望之际,林致远带着文九来了。 林致远上前抱起白晓儿,声音中含着浓浓的戾气:“文九。” 文九持剑上前,几个刺客顿时身首异处,血流了满地。 他收回剑,佳卉突然扑到他怀中哭了起来:“呜呜呜……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文九用衣袖替她擦眼泪,柔声哄她:“我不是来了么,不哭了啊。” “都怪你……”佳卉靠在他胸前,小声抽噎。 白晓儿被林致远抱到外面,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那些尸体也被人拖走,贼人看来都被消灭干净了。 林致远轻轻抚上她红肿的面颊,低声开口:“疼吗?” “有一点。” 白晓儿没有矫情:“你若是再晚来一点,我说不定就被那些人给……” 林致远眸子一暗:“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方才看见她被人欺负,吓得魂飞九天,恐惧的感觉远大于愤怒。 他当时就觉得,若晓晓出事,他这辈子可能都会活在悔恨中。 万幸的是她没事。 白晓儿见他如此紧张自己,心中有小小的甜蜜:“我没事了,你不用自责。” 林致远正色道:“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白晓儿笑了:“知道了。” 又问他:“太后和皇上没事吧?其他人呢?” 林致远道:“他们没事。昭妃为保护皇上,手臂上挨了一刀。” 想起昭妃,林致远面色沉凝。 他替昭妃挡了阴山那劫,没想到昭妃却是换了个法子,还是走上了与上一世相同的路。 这样的结局让林致远感到不安,或许历史真的无法改变。 就算他重活一世逆天而行,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若是这样,自己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晓儿见林致远脸色不好,立刻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未待林致远回答,院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皇帝的心腹内侍带着一队御林军过来找林致远:“小侯爷,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内侍的声音明明很恭敬,白晓儿却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她刚想问问什么事,却被林致远用眼神制止:“你乖乖呆着,方大人那边很快会过来给你清理房间。” 白晓儿看着林致远离去的方向,蹙起两道秀眉。 不知为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林致远随内侍进了皇帝的房间,御林军停在门外。 房内有极淡的血腥味,皇帝坐在床沿,端了腕,亲手喂床上的昭妃吃药。 朱贵妃牵着昭妃的儿子站在一旁,见皇帝待一个失宠的妃子如此体贴,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 林致远缓步上前:“舅舅。” 皇帝回头,将碗顿砸向他。 “林致远,你还有脸叫朕舅舅?你果然和你天生反骨的母亲一样,想方设法篡夺朕的江山。朕也是眼瞎,竟没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皇帝铁青着脸暴喝:“来人,将林致远拿下,关入死牢。” 第一百五十七章陷害 “陛下。” 昭妃挣扎着起身:“小侯爷曾救过澈儿,他的人品臣妾清楚,此事定不是他做的。” 皇帝脸色阴沉,朱贵妃美眸一扬:“昭妃妹妹,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这般袒护林致远,置皇上于何地?莫要忘了你是慕容氏的人,你的儿子也姓慕容。” 朱贵妃这顶帽子扣得够大,昭妃咬唇,看了眼儿子,终是低头不敢再辩。 朱贵妃冷笑着与林致远道:“我知道你不见棺材不死心。不过没关系。” 她回头:“梁彬,将人带来。” 侍卫首领梁彬押着一个黑衣人进来。 皇后与林致远道:“你瞧瞧他是谁?” 林致远看向那人,嘴角弯起讥诮的弧度:“十一,我半月前派你去漠北收购药材,你怎会在这里?” 十一突然跪下,恳切道:“少主赶紧向皇上请罪吧,属下方才什么都招了。” 林致远表情冰冷,眸中似覆了寒霜:“你想让我招什么?” 十一重重磕了个头:“您让属下和辽国奸细私通,安排了两次刺杀。阴山那次您为皇上挡剑,得了皇上青眼,当时属下就劝您别再做了,皇上是您的舅舅,有了他的庇护,您这辈子也不愁荣华富贵。可您不同意,说您的母亲是皇帝逼死的,说什么也要替她报仇。少主,属下不能看着您一错再错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待您不薄,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林致远嘴角噙着冷笑,听十一将话说完。 皇帝怒不可歇地让人将林致远押入大牢,朱贵妃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去了。 她安顿好皇上和昭妃,又去外面和皇后会和。 皇后正在花厅听人汇报相关善后事宜,那些尸体和鲜血已经被处理干净。 “妹妹来了。”皇后听到朱贵妃的脚步声,头也未抬。 朱贵妃走过来,关切地问:“皇后娘娘,不知这次伤亡几何?” “死二十三人,伤十八人。不过死伤的都是下人,主子们没事,只有两位受了轻伤。” 朱贵妃听到这个结果,不免松了口气。 七皇子负责保卫之事,若真伤到哪位金贵的主子,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不过想到重新得宠的昭妃,她心中到底意难平:“皇后娘娘,皇上方才在里头亲手喂昭妃吃药,看样子,昭妃妹妹的回去就得搬家了。” 入宫二十多年,皇后早已看淡了这些,只淡淡一笑:“昭妃救驾有功,皇上偏心也是正常。只可惜妹妹当时未从那里经过,否则以妹妹待皇上的心,定然也会奋不顾身。贵妃妹妹,本宫说得对不对?” 朱贵妃面色一僵,扯着嘴角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出了这等事,皇后也没工夫和贵妃打嘴仗,待安排完善后事宜,皇后便带着宫人去探望那些受了惊的小姐们去了。 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下封口令。 接二连三发生行刺皇帝事,若传出去,会遭天下人耻笑。 这些少爷小姐们都是世家大族里长大的,自然知道祸从口出,当下保证今晚上的事不会透露一个字出去。 皇后带人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一夜。 临近天亮,原本病刚好的太后又病倒了,皇后急得不行,太医们折腾了半日,太后才醒。 她刚好一点,就让芳若姑姑叫白晓儿来。 白晓儿来了,她抓住她的胳膊,颤声道:“好孩子,阿远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你好好想想。” 白晓儿摇头:“什么也没有。太后娘娘,阿远昨夜被皇上叫去,现在都没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便将十一指认林致远安排刺杀的事告诉了白晓儿,白晓儿大骇,与太后道:“他定是被人冤枉的。陛下是阿远的亲舅舅,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太后满面愁容:“我也知道此事定不会是阿远做的,可十一是他的心腹,他的话,皇上会信。” 白晓儿道:“娘娘莫急,待我回去问问文九,他和十一在一起当差,看能不能找出十一陷害阿远的理由。” 她匆匆回去,文九和佳卉都在屋内等她。 原来文九已经打探到了消息。白晓儿差点快忘了他的本事。 “文九,你和十一一同当差,现下他背叛阿远,你知道缘由吗?” 文九点头:“白小姐莫担心,属下已经找到救少主的办法。” 白晓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得了文九的保证,白晓儿却是松了口气。 看来此事林致远早有后招,文九应该是得了他的吩咐,因此才知道如何应对。 文九拉着佳卉的手,将她拉到白晓儿身边:“请白小姐代我照顾好佳卉,我去去就回。” 佳卉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是小姐的丫鬟,应当是我照顾小姐才对。” 文九宠溺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临去时,在她耳边说了句:“真想早点娶你回家。” 佳卉的脸腾地红了,羞得跺脚:“小姐还在呢,你发什么疯。” 文九笑了笑,推开门走了出去,白晓儿和佳卉目送他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佳卉知道白晓儿担心林致远,小声说道:“小姐,林公子会没事的,你放心吧。” 白晓儿点头,想起昨夜那场刺杀,心中仍突突直跳:“我知道的。” 为了分散注意力,白晓儿最后拉着佳卉去厨房忙活,两人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他们回来吃。 傍晚,林致远终于回了。 不过半日没见,白晓儿感觉像过了好几个月一样。 她又哭又笑地拉着林致远的手,高兴得像个得了糖果孩子。 佳卉见小姐高兴,也跟着高兴,可等了许久,都不见文九回来,她不得不打断林致远和白晓儿:“林公子,文九去了哪里,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白晓儿也问道:“林致远,怎么没见文九?” 林致远眸色暗沉,看向水灵灵的小丫头:“佳卉,对不起。” 佳卉不明所以,白晓儿却猜到了八分。 “林致远,文九他……” 林致远面露愧疚:“文九是抱在嫡母身边养大的,他的生母是辽国郡主,当年弃家私奔和文家家主生下文九。这件事原本是文家的辛秘,文九却告诉了皇上。” 晓儿难以置信:“这么说,文九替你顶罪了。他是辽国皇族的后人,说他苦心积虑刺杀皇上,皇上定是信的。林致远,是不是这样?” 林致远道:“是,我对不起他。文九将佳卉托付给我们,让我们照顾好她。” 听到这里,佳卉小脸一白,突然晕了过去。 白晓儿忙将她扶到床上,林致远拿出一只嗅瓶在她鼻子旁晃了晃,佳卉又醒了。 她泪流满面:“林公子,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文九没有替您顶罪是不是?他说让我等他回来娶我,怎么会丢下我不管?他从来都不会骗我的啊。” 白晓儿听着佳卉的话,心像刀割一样疼,她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佳卉你听我说,文九现下只是被关起来了,没说一定回不来。事情既然不是他做的,就还有转圜地余地。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会救出文九的。” 佳卉崩溃地大哭:“还能想什么办法,文九的母亲是辽国的郡主,皇上一定会处死文九的。要不是林公子,文九怎么会白白去送死,都是他的错,我不想再看到他,小姐您快赶他走……” 佳卉哭着闹着要林致远走,林致远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白晓儿知道林致远心中亦不好受。 文九是他的属下,更是他的心腹。 虽然他御下严厉,但她看得出来,林致远待他一直都像亲人一样。 “佳卉别哭了,文九现在还在牢里,你要是哭坏了身子,他知道了岂不是更担心?” 佳卉哭够了,擦了把眼泪,哑着嗓子道:“小姐,我想去看看文九,你想想办法让我见他。” 白晓儿看着可怜兮兮的佳卉,心生不忍:“好,我去想办法。” 佳卉尖声道:“不准找林公子,若不是他,文九也不会……小姐,我们不要去求他。” 白晓儿知道佳卉如今深恨林致远,想了想,便打算去找汪如笙。 她想起上次和汪如笙将话挑明,心中就十分歉疚。 如今为这件事去麻烦他,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佳卉,她只能硬着头皮。 到了汪如笙的住处,却在门口碰见刚欲离开的七皇子。 “七殿下。”白晓儿福了福身子。 “起来吧。” 七皇子表情十分冷淡,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嫌恶,看来那件事他也知晓了。 不过白晓儿对七皇子的嫌恶根本没放在心上。 他是害死她全家的仇人,她如今的隐忍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替父母报仇。 突然门开了,显是汪如笙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看见白晓儿,眸心陡然一亮:“晓儿来了。昨天夜里没被吓到吧,我之前还想着去看你,刚好你就来了。” 白晓儿盯着脚尖,有点儿心虚地开口:“阿笙,有件事我想找你帮忙。” 汪如笙道:“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昭妃的决心 白晓儿抬头,眸子里流露出祈求的神色:“是佳卉……文九如今在狱中,她想见他一面。如今没人能帮我,只能麻烦你了。” 汪如笙立刻懂了。 怕是佳卉那丫头心中怨恨林致远,不让晓儿找林致远帮忙,晓儿才找到自己这里。 这件事汪如笙从头到尾都清楚,因为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七皇子。 他曾劝过七皇子不要这样激进,但七皇子不听,执意对林致远出手。 汪如笙明白,这其中有多半恐怕都是为了自己。 汪如笙半晌没说话,白晓儿未免有些着急:“阿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肯定还在生我的气,但我真的是没法子了。佳卉虽然是我的丫鬟,但我一直拿她当妹妹一样看的,请你再帮我一次,求你了。” 她眼睛被水洗过,波光盈盈惹人怜爱,一张白嫩如玉的脸蛋染上了焦色,更显楚楚动人。 汪如笙心中怜爱极了,立刻道:“你别慌,我没有不答应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汪如笙的话很暧昧,但白晓儿选择性地忽略了。 如今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佳卉还在家里等她的消息。 汪如笙的人脉和能力比白晓儿想象中强,只半个时辰,白晓儿和佳卉便见到了文九。 文九本来靠墙坐着,见到白晓儿和佳卉,倏然起身:“佳卉,你……你怎么来了?” 佳卉见文九衣裳没破,身上也没有什么血迹,这才放下心来。 她像鸟儿一样扑上前,却被冰冷的栏杆拦住身子,她伸出手,文九隔着栏杆握住,半是埋怨半是喜悦地看着她:“别哭,丑死了。” 佳卉佳卉眼泪流的更凶了:“文九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给你上刑?你在这里冷不冷,牢里是不是有好多老鼠?” 文九轻描淡写道:“没你想的那样严重,就是一个人呆着有些无聊罢了。” 佳卉擦了眼泪,一脸坚决道:“文九我方才都想好了,你生我就和你一起生,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你都休想丢下我。” 文九听到这蠢话,眉头一跳,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笨蛋,谁说老子会死了。老子手上人命太多,阎王爷都不敢收。” 佳卉被他说得愣住,瞪大了一双水蒙蒙的眸子,文九被她看得心头一软:“放心,我不会有事。你回去,好好听你家小姐的话,等我回去娶你过门。” 白晓儿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汪如笙是担了极大的风险才带她们来,她不能害了他。 她上前,与文九说道:“佳卉我会照顾,你也要好好保重。林致远一定会救你出来,你不用担心。” 文九颔首:“那就多谢了。我不在时麻烦白小姐好好劝劝这小笨蛋,别哭哭啼啼的让人看笑话。” 白晓儿应了,将不情不愿的佳卉拖走。 汪如笙在门口守着,见她们比自己预想的快,便问:“怎么就出来了,也不多待一会儿?” 白晓儿道:“监牢不是久留之地。阿笙,今日真的多谢你了。” 佳卉也上前行了一礼,郑重与汪如笙道谢。 汪如笙看向白晓儿,眼神缱绻:“不必这样谢我。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白晓儿怔怔道:“阿笙……” 汪如笙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白晓儿心中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她又欠了汪如笙一个人情。她欠他的本来就多,如今再多一次,她都不知道今后怎样才能还清。 佳卉在一旁看见小姐的神色,知道小姐是因为自己的事才如此为难,心中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后悔不该和林致远置气,否则小姐便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回到屋里,佳卉向白晓儿道歉:“小姐,佳卉今天错了,不该逼您难做。文九是林公子的下属,他哪怕为主子死都是理所应当。只是我心里难受,才会……才会怨到林公子身上。您别生我的气好吗?” 白晓儿道:“佳卉,你不用道歉,我没有生你的气。换做是我,或许会做出比你激烈百倍的事来。而且你也不要轻贱自身,无论是谁,都没有替别人去死的道理。即便是你和文九是下人,也没有义务替主子受过。这次的事是林致远对不住文九。你且放心,他一定会救文九出来。” 佳卉听了这话,半是感动半是羞愧。 “那小姐能不能带我去林公子那里,我想亲口向林公子道歉。” 白晓儿微微一笑:“不用,他此刻应当正忙,我们就不要去打搅了,安心等着便是。” 佳卉终于放下心来。 夜间时分,皇后娘娘下令,通知众人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白晓儿和佳卉对望一眼:“睡吧,明日一早要启程,须得养足精神。” 佳卉便起身熄了蜡烛,放下纱帐,靠在白晓儿身边睡下。 此时此刻,皇帝的寝宫灯火通明。 皇后娘娘正在向他汇报各项事宜。 这两日她忙着善后和安抚众人,都不曾好好睡过,显得比平日苍老了许多。 皇帝听着皇后不急不缓的汇报,目光从她略微松弛的肌肤和眼角的细纹上划过,面上带上了一丝温情。 他的皇后为了六宫整日操持,这段时日更是劳神劳心,如今虽然不复以前的美丽,但自己更要多加体恤才是。 “……大概就是这样了。陛下瞧着有没有不妥之处?” 皇帝微微颔首:“皇后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像皇后这样贤惠。萍儿,这些年,辛苦你了。” 皇后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听到皇帝这样体贴的话语。这样的话,他向来只会留给朱贵妃和其他更年轻的妃子。 眼眶募地一热,她险些掉下泪来。 想起这些年与皇帝相敬如宾,早忘了被人关怀是怎样的感觉,她心里到底还是酸的。 皇帝也有些动容,握着皇后的手:“等回去了我就给咱们的儿子封王,他也有十七岁了,该开牙建府了。我像他怎这样大的时候,都娶了皇后过门。” 皇后有些不敢置信:“皇上,您……您说的是真的?” 如今几位皇子均未封王,若他的三皇子先一步得封,又是皇后嫡子,这太子之位,想来也不会只是梦。 她的一颗心突然热了起来。 皇帝道:“朕何时骗过你。此事就这样说定了,等回去我就会让礼部尚书着手建王府。” 皇后盈盈下拜:“臣妾替皇儿谢过皇上。” 皇帝让她起来,皇后想了想,又道:“昭妃妹妹如今立下大功,且又受伤在身。听陆太医说,她的胳膊以后都拿不稳笔。陛下知道昭妃当年是有名的才女,平素喜欢写诗画画,皇上须得补偿一下昭妃才是。” 皇帝觉得皇后说的有理,便问:“皇后打算如何?” 皇后笑了:“臣妾的意思,皇上可以晋一晋昭妃的分位。” 皇帝皱眉:“她已经是正二品妃子,且母族凋零,若直接晋她的分位,恐怕会有人不服。” 皇后便道:“那依皇上的意思……” 皇帝道:“昭妃忠心耿耿,且与世无争,九皇子玉雪可爱,年纪又小。不如给他们娘俩换个宫殿,离朕近一些的,朕也好多照拂他们母子一二。” 皇后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臣妾觉得昭阳殿不错,既离皇上的紫阳殿近,宫殿也新,稍稍修缮便可入住。” 皇帝道:“那就这么办吧。你可以先告诉昭妃,让她听着高兴一点。” “是。” 皇后领命去了昭妃那里,九皇子已经被乳母带着出去玩去了,皇后先细细询问了病情,又将皇帝的意思告诉昭妃。 昭妃心中感激莫名,当即就要下床拜谢皇后,被皇后拦住:“你的胳膊还伤着呢,这是做什么?” 昭妃红着眼眶道:“臣妾知道此事定是多亏了皇后娘娘为臣妾说话,否则臣妾断然得不到这样大的恩宠。臣妾都不知怎样感谢娘娘才好。” 皇后笑道:“都是一家子姐妹,何必这样生分。你是个本分人,从不与人争风吃醋,本宫看着你入宫、生子,你的苦楚本宫心里清楚。” 昭妃颇有才学,又极会说话,早年还是十分得宠的。 但自从家里父兄出事,在朱贵妃的有意打压下,昭妃便渐渐失宠,守着和她一样不得宠的九皇子,在宫里讨生活,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难熬。 昭妃道:“娘娘,您的大恩大德臣妾无以为报。往后只要娘娘有用得着的尽管差遣,臣妾愿尽绵薄之力为娘娘效劳。” 皇后听了这话,便知道昭妃是个聪明人:“你的心我明白,先养好身子要紧。这边缺什么只管和我说,而且九殿下也大了,该启蒙了。回头我和太学里说一声,九殿下就和其他皇子一样进学。” 昭妃听到这话,眸光顿时大亮:“娘娘,臣妾替澈儿谢谢您。” 皇后道:“我也是澈儿的嫡母,他的事我自然放在心上。你且安心休息,明日就要启程,你要是身子吃不消,不要怕麻烦,只管遣人和我说,日子可以再定。” 第一百五十九章晓晓,你就是个妖精 昭妃忙道:“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只是伤了手,不碍事的。” 昭妃没有恃宠而骄,皇后心中甚是宽慰。 她缓缓起身:“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娘娘。” 昭妃欲言又止地看着皇后,脸上颇有为难之色:“臣妾斗胆,想问娘娘一件事。” 皇后便道:“你想问什么事?” 昭妃道:“刺客……真是林小侯爷派来的吗?臣妾总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皇后顿了顿:“那件事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林致远的侍卫文九是大辽郡主的后人,他说那些刺客是他派来的,十一也是受他蛊惑。至于林致远,更是被他陷害。他本想一箭双雕,刺杀了陛下再让林致远替他背锅,但后来良心不安,便去自首了。” 昭妃听了皇后的话,很是吃惊:“那皇上信了吗?” 皇后道:“不信又能怎样,那十一已经在狱中暴毙,况且有太后娘娘在,陛下再不情愿,也只得认了。” 昭妃闻言低下头,不敢再问。 皇后叹气,带着女官离开。恰好乳母和九皇子一道进来。 “母妃。” 九皇子跑到昭妃跟前,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昭妃爱怜地摸着儿子的脑袋,眸光如水般柔软:“这么热的天,怎么玩得满身是汗。今日的功课学好了么?” 九皇子道:“学好了才去玩的,不信澈儿背给母妃听——” 昭妃道:“不必了,母妃信你。” 昭妃这些年亲自教授儿子功课,自然知晓自己的儿子聪明绝顶,几乎过目成诵。 她想起皇后的话,叮嘱九皇子道:“澈儿,等回京你父皇就会送你入太学,跟随诸位皇子一同读书。你记着母妃的话,要好生用功,但是也要保护自己,切记不要让人知晓你都学会了。” 九皇子高兴极了,脆生生地道:“母妃放心,澈儿都明白,澈儿不会抢着出风头。这样皇兄们便不会嫉恨我,我和母妃也能过安生日子。” 昭妃听着儿子童稚的话语,心里酸涩不已。 到底是她这个母妃不中用,连累了儿子。 翌日清晨,天刚亮,一行人便离开了县衙。 在县衙出了行刺这样大的事,方知县和县丞等一干官员本以为会遭到惩处,没想皇帝只是令人将消息瞒住,此事便不了了之。 方知县庆幸之余,也知晓自己的仕途怕是到顶。 等皇帝回京后,方知县和罗县丞主动上表辞官,这是后话且不提。 车队行至卫津城外,又行了两日,终于到达京城。 其间白晓儿和佳卉坐卧不宁,离京城越近,越担忧文九。偏林致远那边又没有确切消息,急得佳卉嘴角起了一圈儿燎泡。 白晓儿忍不住劝慰:“你不要着急,文九只是被关押,还有转圜的余地。” 佳卉急道:“我怎么不急?行刺皇上说要诛九族的,到时不仅文九没命,文氏一族也得受牵连。小姐,文九那天说的话是不是都是骗我的,他根本就不会娶我,因为皇上会处死他的是不是?” 白晓儿道:“不会的,林致远定会救他出来,你放心。” 佳卉苦笑着摇头,面上尽是绝望之色,白晓儿怕她做出傻事,只能寸步不离盯着她。 等回了芜园,更是派了几个丫鬟贴身跟着,就连洗澡也在一旁守着。 到了夜里,她陪佳卉一同休息,林致远突然来了。 他言简意赅地对佳卉道:“你收拾一下,有辆去江南的渡船在码头等你。我都安排好了,你和文九暂时去那边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京城。” 佳卉喜不自胜,流着泪给林致远磕头,林致远扶她起来,淡淡道:“这次是我对不起文九,你不必谢我。” 白晓儿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 东西白晓儿早就收拾好了,聪明如她,自然猜到了这种可能。 白晓儿执意要送佳卉,主仆二人便一同上了林致远的马车,到了码头,佳卉看到朝思暮想的情郎,立刻扑了上去。 白晓儿和林致远并肩而立,将一只沉甸甸的木匣塞到佳卉怀中,道:“我看不到你和文九成亲了,这里头的东西是我给你的添妆,你好生收着。” 离开芜园前,白晓儿已经给了佳卉一千两银票,她下意识想推辞,林致远却道:“收着吧,这是你家小姐的心意,你莫要辜负了。往后文九若是负心,我绝不饶他。” 佳卉眼泪汪汪地将东西收下,白晓儿看向的林致远的眸光颇有些吃惊。 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总觉得有些违和。 此刻天色渐明,东方泛起鱼肚白,林致远与文九说道:“你们去吧,时候不早了。” 文九便和佳卉跪下,一同向他和白晓儿磕了头。 船离开岸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白晓儿迎风而立,柔美的脸蛋上眼不住凄楚,林致远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处,柔声道:“晓晓别怕,你还有我。” 短短几个字,却令白晓儿泪水盈睫:“林致远,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林致远失笑:“傻瓜,你是我心爱的女子,我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 白晓儿有些黯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可我却待你不好,一直都是你在帮我,而我除了添乱,什么事也没有为你做过,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回想他们之间的种种,虽然她总是怪他怨他,但真要算来,其实是她对不起他居多。 林致远揽住她的腰肢,清澈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像是来自肺腑:“晓晓,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你在,便能胜过一切。我们之间已经错过太多,今后别再躲我了好吗?” 白晓儿眼镜红红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林致远……你想要在京城立足,需要强大的妻族,我只是一介孤女,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即便这样,你也要娶我吗?” 林致远扳过她的脸,在她额间印上一吻:“我认定你了,这辈子只会娶你。” 听到他肯定的答复,白晓儿终于不再犹豫。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得到回应的林致远扣住她的后脑勺,不断加深这个吻,直到白晓儿被他吻得浑身无力,才被他抱进车厢。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一路回忆往事,从落叶山脚初次相见起,他们相识尚不到一年,却经历了这样多的波折。 其间有欢笑,也有痛苦。 他们历经磨难,最终决定在一起,这或许是天定的缘分。 “林致远,文九到底是怎么出来的?”白晓儿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现下他们人已经走了,便问了出来。 林致远道:“我找了个和文九长得一模一样的死囚送进牢里,‘文九’便畏罪自尽了。” 原来他是用这样的办法偷梁换柱,将文九换了出来。 白晓儿不禁悚然:“你杀了那个人?” 林致远道:“人本来就是死的,我只是在他脸上略微做了些手脚。” 略微做些手脚就能瞒过天牢的仵作? 白晓儿蹙眉,他所认识的林致远简直无所不能,到底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林致远看出白晓儿心思,觉得有些好笑:“晓晓,为何我厉害,你反倒不高兴?” 白晓儿立刻反驳:“我哪有不高兴。我是因为佳卉走得太匆忙,心里惦记。” 她说的是实情。 他知晓她极其看重家人,如今佳卉走了,她便只有白馨儿一个妹妹,心中对她更为怜惜。 他与她十指交握:“晓晓,我回去就去找皇上请旨赐婚。” 白晓儿道:“林这样是不是太急了些,而且我……我和汪如笙有婚约,皇上不会同意的。” 林致远笑了:“此事你不用担心,等着做我的新娘便是。” 白晓儿又小声道:“那也太仓促了,我嫁妆都没准备呢。” “这个就更不必担心了。” 林致远轻轻抚摸着白晓儿的发丝。 她的头发生得极好,光滑黑亮,如上好的绸缎。他手指绕上一缕秀发,银光闪过,那缕发丝就落到了他掌心。 在白晓儿惊讶的眼神中,林致远小心翼翼地将发丝装进锦囊,收入袖中。 “林致远……”白晓儿呆呆的看着他。 林致远禁不住莞尔:“晓晓,你这样看着我,我又想吻你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他便将她压在身下,手臂环上她的肩膀,吻上那鲜艳的唇瓣。 她的唇软软的,带着蜜蜜的甜,像毒药一般,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的手熟练地伸进她衣襟,抚上腰腹间柔嫩的肌肤,立刻引来她的轻颤。 “唔……不要……” 她虚弱地躺在少年身下,秀发披散,粉脸带晕,那双清滢滢的眸子明明是羞怯的,却生出异样的媚态,令他几乎把持不住。 她红着脸,着急地伸手去推他,然而却是徒劳。 她不知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可人,要不是他爱重她,恨不得在这里就要了她。 “晓晓,你是上天派来的妖精,专门来收我的。” 见她羞得都快哭了,林致远轻咬了一下她小巧的耳朵,扶她坐起。 “流氓。”浑身无力的白晓儿靠在他胸口,红着脸骂。 林致远轻笑,声音说不出的魅惑:“放心,在你过门前,我保证不会碰你。” 第一百六十章沈思齐死心 白晓儿脸红得厉害,别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林致远弯了弯唇,倒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芜园,天刚蒙蒙亮,白晓儿下车,见门口守卫有些面生,回头问林致远:“你将我的人换了?” 他动作也真够快的。 林致远没有否认,正色道:“这样我会比较放心。” “白小姐。”两名守卫抱拳齐齐向白晓儿行礼。 白晓儿点头,问了他们名字便进去了。 林致远撩着车帘,直至白晓儿进到门内再瞧不见,才让马车离开。 庭院里,白馨儿捧着书,坐在树下晨读。 她眸光盯着书本,头微垂,稚美的面容如同含露的茉莉花苞,清新秀雅。 白晓儿眸子一暗,不觉间,她的小妹妹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若白蕊儿还在,现在都嫁人有小娃娃了吧。 她攥着手指,密密麻麻的痛意如万蚁钻心,眼眶中浮起稀薄的水雾。 白馨儿突然间抬头,瞧见姐姐,起身向她走来,她没有像儿时一样缠着问她去了哪里,只道了一句:“姐姐回了。” “嗯。”白晓儿笑了:“早饭吃了没,怎么起这样早?” 白馨儿甜甜的笑了:“老师布置的功课很多,不用功跟不上呢。” 白晓儿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好好用功,姐姐回房休息一下。” 白馨儿突然叫住她:“姐姐,你……你是不是要嫁给林哥哥了?” 白晓儿回头,严肃地看着她:“谁告诉你的?” 白馨儿眨着大眼睛:“姐姐去阴山后,有人夜闯芜园,想抓走我,后来林哥哥救了我。他还派了很多人悄悄地保护芜园。姐姐,林哥哥对你是真心的,他和我说他想当我的姐夫。姐姐,你就嫁给林哥哥吧。” 白晓儿关上房门,热水很快送了来。 她坐在木桶中,玫瑰花汁子的香气散发开来,熏得人越发困了。 她洗完澡,倒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傍晚时分,她和白馨儿正在用膳,管事进来禀报:“白小姐,沈公子来了。” 白晓儿放下筷子:“快请沈大哥进来。” 沈思齐带着一摞账册走了进来,白晓儿忙起身:“沈大哥用过饭没?不如和我们一块吃。” 沈思齐笑道:“刚在一品居吃过了,你们先吃,待会我给你说说一品居的事。” 白晓儿起身,歉然地看着他:“我们一起去一品居看看吧,我有阵子没去了。” 她回来几日,因文九的事没解决,一直都在芜园陪着佳卉,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去一品居。她这个老板未免太不称职了。 沈思齐道:“不慌,吃完饭再去不迟。” 白晓儿几口便将饭吃完,和沈思齐一同去了一品居。 马车上,沈思齐将这两个月的账册拿给白晓儿看。 白晓儿一目十行很快便看完了。 “沈大哥,这段日子辛苦你和小豆子了。” 一品居这两个月生意极好,营业额比前几月翻了翻。 沈思齐和小豆子花了多少心血,白晓儿困意想象的出来。 沈思齐道:“这都是你的功劳。自从皇上御赐的招牌挂上去,来一品居的人就络绎不绝。特别是你被封为了七品尚膳的消息传来,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便时兴用我们家的糕点设宴待客。我和小豆子后来便作主,退出了夏日宴的糕点凉品宴席,没想到销路不错。” 白晓儿抬眸,沈思齐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品居的经营状况,眼中放着光。 她见他虽比以前瘦了些,但精气神极佳,显是极喜欢现在的买卖,她便放下心来。 “沈大哥,这段时日大家都辛苦了,我想给大家一点奖励,你看如何?” 沈思齐道:“你是一品居的大老板,自然你说了算。这算时日天气炎热,大家确实很辛苦,有了奖励他们干起活来会更卖力的。” 白晓儿便将这事定下。 到了一品居,正是吃饭的时候,一品居高朋满座,已经没有了空位,外面等待的客人也不在少数。 白晓儿见外面搭上了凉棚,桌台上放了冰镇酸梅汤和小点供客人取用,不由暗自点头。 小豆子正在店内忙活,见白晓儿来了,十分高兴,上来挽住她的胳膊:“晓儿姐,你终于回了,我和我哥都想死你了。” 沈思齐严厉地拨开小豆子的手,训斥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般没大没小,幸亏晓儿不和你计较。” 小豆子瘪了瘪嘴:“哥你干嘛啊,晓儿姐在清风镇我们就要好,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小豆子本来想说“嫂子”的,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姐姐”。 沈思齐眼神黯然。 弟弟的意思他怎会不懂?可是晓儿如今已经不是当初清风镇那个娇娇弱弱的少女了。 她如今是一品居的大老板,又是皇上亲封的七品官,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她? 汪如笙和林致远,哪一个不比他强百倍。晓儿是绝对不会选自己的。 白晓儿见小豆子在沈思齐面前像避猫鼠似的,忍不住笑了:“小豆子才多大呢你就管着他。他在我心里和馨儿一样的。” 小豆子这才高兴了起来,缠着白晓儿说自己学会了心算,算账都不用打算盘了,又说自己的字越写越好,叔叔如今很少骂他了,对他都是夸赞。 白晓儿见他还和往日一样,抿着嘴儿笑。 沈思齐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只盼这样的时日走得再慢一些才好。 最后几人上了楼,在书房里商讨了一下一品居下一步的打算。其间几人都提到了秋日的新菜色。 沈思齐道:“九月是科举之日,到时京城各家酒楼都会推出金榜题名宴。我想我们也须得好好谋划。” 白晓儿点头:“我也同意沈大哥的提议。菜谱我来拟,到时我们可以根据情况,退出低、中、高三档宴席。而且头甲前三还可以在我们一品居免费设宴。” 沈思齐道:“这个提议好。我们一品居菜价昂贵,普通百姓总是望而却步,这次通过金榜题名宴,我们可以打开中低端市场,顺便推出经济实惠型的点心。” 白晓儿笑了:“我也正有此意。这件事便拜托沈大哥了。” 小豆子不悦道:“你们都有活儿干,那我呢,我好歹也是一品居的小东家呀,别忘了我还有一成股呢。” 沈思齐道:“你就别添乱了,你那一成股是你晓儿姐送你的,到时你还得还你晓儿姐。” 白晓儿道:“送给小豆子就是他的东西了。小豆子是我们一品居的少东家,前堂就交给你了。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新来的荷官和酒保调教好,你能不能做到?” 小豆子起身拍着胸脯道:“晓儿姐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有我小豆子出马,就没有不成的。” 这话说得几人都笑了,下面生意太忙,小豆子一阵风似地跑到前堂去帮忙,走路都带着风。 沈思齐看着弟弟的背影,无奈摇头:“你就惯着他吧。他来之前叔父还让我好好拘着他学本领的。” 白晓儿道:“小豆子天资聪明,也极有眼色,你就别担心。而且一品居……迟早要交到你们兄弟手里。” 沈思齐愕然:“晓儿……你……你是要……” 白晓儿道:“我可能很快就会嫁人了,一品居以后就交由你全权打理,我除了负责菜谱,其他的事就拜托你了。” 沈思齐沉默片刻,终是问道:“是汪如笙,还是林致远?” 白晓儿道:“是林致远。” 沈思齐道:“可你和汪如笙有了婚约,还是陛下亲赐婚。晓儿,难道你要抗旨,这是杀头的大罪啊。” 白晓儿道:“这件事林致远会处理好,用不着我操心。 沈思齐这下彻底沉默下来。 白晓儿顿了顿,也说出了心里的话:“沈大哥,一直以来我欠你良多。若没有你,我一个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在这京城站稳脚跟。可是……我却没有回报过你任何东西。 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罗家的那一成股我已经悄悄买下来了。往后一品居的干股我你我各占一半,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沈思齐道:“好,既然你都将一品居交给我了,干股我便收下了。” 晓儿放心,我会尽全力替你守住一品居,将一品居的生意做大。 你要嫁入的侯府是个捧高踩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了银子傍身,也不至于看人脸色。 白晓儿自然不知晓沈思齐的打算。 见他同意了,心里很是高兴。 沈思齐垂眸就能看见她如花的笑靥,映着漫天星光,美得那样不真实。 他将苦笑咽进肚子里,陪白晓儿天南海北地侃起来,更多的是告诉他京城一些大家族里的隐晦辛秘。 白晓儿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月上中天,等他们下楼,已经快两更天。 沈思齐目送白晓儿的马车远去,最后转身离去。 白晓儿却在芜园门口碰见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白晓儿,好久不见了。” 柔嘉郡主手中把玩着一把雪亮的匕首,面色不善地盯着她。背后是一排黑衣人。 白晓儿防备地盯着她:“郡主这个时候来,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求亲 “你说呢?” 柔嘉郡主笑得渗人,素手一扬,匕首向白晓儿飞去,却在半空被人击落。 这个时候,林致远派来的暗卫在黑暗里现出身形,一个个呈拱卫之势护住白晓儿,长剑在黑夜里闪着寒光,对准柔嘉郡主和他的侍卫。 柔嘉郡主眸中恨意迸发:“白晓儿,林哥哥居然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你这个贱人也配——” 白晓儿清声道:“郡主若是现在离开,我保证这件事不会让他知道。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郡主。” 柔嘉郡主诡异一笑:“那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死的是谁。” 说罢,伴着一声闷响,浓浓白烟迅速包裹了白晓儿他们的人。 白晓儿嗅到刺鼻的甜香,眼前一阵黑沉,才知晓柔嘉郡主使诈。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昏迷中,她听到柔嘉郡主得意的笑声,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当她睁开眼,鼻端是苏合香清雅的香气,眼前是天青的素色帐幔,风吹动轻纱飘摇,似真似幻。 动了动手指,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半点也不剩。药效看来还没过去。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 门突然开了,汪如笙轻袍缓带,自门口走来,他静默地伫立于床头,看着床上娇弱异常的少女,突然俯下身子吻住了她的唇。 林致远刚从皇宫出来便接到白晓儿被劫走的消息。 他沉着脸,火速派人去查,可找遍了京城,却是一无所获。白晓儿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林致远只能更加疯狂地派人出去搜寻。 柔嘉郡主喝酒的时候探得消息,既快意又心酸,起身将屋内花瓶古董等物砸了个稀巴烂。 柔嘉郡主的心腹侍女对着满地狼藉,忍不住劝道:“郡主这么做值得吗?若被世子知道,世子定会将你郡主送去漠北。这京城的好男子那样多,郡主又是金枝玉叶,难道还会找不到比林公子更好的夫婿?” “清羽你不懂,这天底下不会有男子比得上我的林哥哥。” 柔嘉郡主想起林致远,满眼都是温柔:“自他从荷花池救了我,我就下定主意要嫁给他。” 清羽心疼地看着自家郡主:“郡主,可世子向陛下请旨,您和林公子的婚事已经作罢……” 柔嘉郡主听到残忍的事实从侍女嘴里说出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林哥哥……林哥哥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喜欢我?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得快要死了,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我……” 柔嘉哭得伤心,恍惚中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透过水雾,依稀是哪张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柔嘉郡主上前,向他伸出手:“林哥哥……是你么?你来找柔嘉了。” 林致远拨开她的手,声音冷冽得像来自地狱:“柔嘉,晓儿在哪里?” 见自家郡主一脸迷惘,清羽忙道:“林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家郡主自回京一直在禁足,怎会知道白小姐去了哪里……” 话未说完,清羽的胳膊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线,她捂着胳膊痛哼出声,拿剑的右手居然就这样被林致远给废了。 她甚至没有看见他是如何出的手? 传闻中手林小侯爷手无缚鸡之力,他怎么可能…… 林致远森然道:“没有尊卑的东西,若有下次,就不只是你的手。” 清羽额前流下冷汗,林致远又看向柔嘉郡主:“我的耐性有限,最后问你一次。你将晓儿弄到哪里去了?” 柔嘉郡主身子发抖,情绪十分激动:“我的林哥哥真是聪明,一下就猜到是我对不对。不过林哥哥来晚了,白晓儿在三个时辰前被我送上汪如笙的床,现在说不定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汪如笙的种。林哥哥,即便这样你也要去找那个贱人么?” 林致远脸色阴戾,转身离去,柔嘉郡主突然上前抱住他的腰,咯咯地笑起来:“柔嘉都是为了林哥哥好,林哥哥怎么就不明白?林哥哥你知不知道朱贵妃一直都想要你的命,因为林哥哥的母亲是被她害的,她害怕事情败露才想斩草除根。 林哥哥,这些事情是柔嘉费劲千辛万苦打探到的,林哥哥如果娶柔嘉,柔嘉一定会帮你报仇,我们一起揭发朱贵妃的真面目。林哥哥,柔嘉为了你什么都愿做,只要你回头看看我,就一眼好么?” 林致远嘴角挂着讥诮,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不必了,报仇,我一人足矣,不必劳烦郡主。郡主最好祈祷晓儿这次没事,否则我林致远会不惜一切让颜郡王府付出代价。” 他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去,柔嘉郡主坐在地上,双眸赤红,像抽去了灵魂的木偶,吃吃地笑着,哪还有一点金枝玉叶的样子。 清羽顾不上自己的伤,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扶郡主起来:“郡主,您这是何苦。……” 柔嘉郡主甩开她,流泪道:“清羽,你没真正喜欢过一个人,你不会明白的。林哥哥就是我的命啊。” 清羽心酸得流泪:“林公子心里根本没有郡主,郡主莫再执迷不悟了。” 柔嘉摇头,表情说不出的凄凉。 她若管得住自己的心,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下场。 “本郡主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白晓儿,我颜柔嘉在此发誓,从今往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林致远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白晓儿的踪影。 他甚至带人去七皇子的住处,差点和七皇子打起来,最后七皇子让步,让他进去查看,依旧没发现白晓儿。 林致远思忖片刻,最后对下属道:“魏宁,你拿着令牌去找黑先生来。” 魏宁大骇:“少主万万不可,黑先生的事一旦暴露,我们之前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 林致远道:“我明白。可若是晓晓没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魏宁跪下叩首:“还请少主三思。” 林致远眸色一冷:“不用多说,去请黑先生。” 魏宁无法,接过林致远的令牌。 突然有人来报:“少主,白小姐找到了。” 白晓儿是被一辆马车送回的芜园。 林致远放下一切,很快赶来了。 白晓儿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上,用力睁着眼睛,视线还是有些模糊,脑子亦是昏沉的。 “晓晓。” 是林致远在唤她。 白晓儿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林……林致远。” “我在。” 林致远用嘴将黑漆漆的药汁渡给给白晓儿,白晓儿很快清醒过来。 她拥着被子起身,林致远体贴地给她在身后垫上一只软枕。 无意间看到白晓儿白嫩的脖子上刺眼的红痕,他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晓晓对不起,都是我的疏忽你才会……” 原来他以为自己被汪如笙给…… 白晓儿低声道:“林致远……汪如笙他……” 林致远神色温柔,长指抚按上她柔软的唇,低声道:“别说了晓晓,我不怪你。让我看看你好吗?” 不待白晓儿回答,他便吻了上来。 这个吻很缠绵很深,她被他吻得手足俱是软的,根本生不出力气反抗。 衣服被除去,少女白嫩的身子裸露在空气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如白玉无暇。林致远心底松了口气,小心地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眸色却是冷的。 他未曾想到汪如笙竟如此爱重晓晓,送上门来都可以忍住不吃。 有这么一个情敌在卧榻之侧,他岂能安心。 白晓儿因为他方才的举动,小脸泛起红晕,她轻轻揪着他的衣襟,犹豫了一下便开口:“林致远,汪如笙是好人,你以后莫要为难他了好吗?” 白晓儿知道林致远是极记仇的人,怕他会对付汪如笙。 她昨天脑子虽然混沌,那一幕却记得清楚:汪如笙吻上她脖子时,她唤了林致远的名字,汪如笙便停下,替她盖上被子。 即便她背叛了他,汪如笙还是不愿伤害她。 他这样好,继续伤害他,她于心何忍。 林致远淡笑:“我心里有数。你余毒未清,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嗯。”白晓儿听话地闭上眼:“那你陪着我好吗?” “我不会走的,你放心睡吧。” 再醒来时,林致远端了午膳过来,是香香的小米粥和几道清爽小菜,白晓儿闻了腹中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林致远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白晓儿的脸红红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让我自己来。” 林致远不为所动,:“听话,快张嘴——” 白晓儿无法,只得由他去,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林致远脸上,林致远勾起唇角:“好看吗?” 白晓儿狡黠地笑,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当然好看。柔嘉郡主巴着你不放也是有缘故的。” 林致远放下碗,反手揽她在怀里:“晓我向你保证,柔嘉的事我会处理。“ 白晓儿叹气:“这件事能不能以后再说。我怕皇上那边……” 虽然文九顶了包,但白晓儿知晓,皇帝对林致远不可能一点芥蒂也无。这段时间还是要小心为妙。 林致远知道她担心自己,笑了笑,温声道:”晓晓,等科举一过,我们就成亲。” “科举不是下个月,林致远,难道你……打算参加科考?” 第一百六十二章下聘 林致远弯唇,轻轻点了下她娇俏的鼻子:“你不是常怕太后去了我失了依仗,会教人欺负。等我考上状元,晓晓就是状元夫人了。” 白晓儿狐疑地看着他:“你不过读了几天书,哪里就能考上状元了。” 林致远虽聪明,但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岂容小觑。此刻要说他能考个进士,白晓儿都觉得十分艰难。 林致远高深莫测地道:“且等着,到时你就知晓了。” 翌日清晨,白晓儿刚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散步,皇帝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 那内侍尖着嗓子叫了声“宣旨”,满院子人都跪了下来。 内侍唱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远侯嫡长子林致远人品贵重,行孝有嘉,今已至弱冠。今有尚膳白氏,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二人结为夫妇,择吉日大婚。钦此!” 白晓儿接过圣旨,清声道:“臣白晓儿谢主隆恩。” 内侍早得人吩咐,扶起白晓儿:“白大人请起,这是天大的喜事,咱家就先恭喜白大人了。” 白晓儿道谢不迭,对紫苏使了个眼色。 紫苏会意,取出事先备好的锦囊递了过去。 内侍推辞一番,白晓儿道:“劳烦公公大清早过来,这点子东西公公莫要嫌弃,就当请公公喝茶。” 内侍掂了掂分量,眉开眼笑地告辞。两个徒弟跟在身后也是一脸喜色。 白晓儿出手阔绰,他们也得了丰厚的赏赐,心中自然高兴。 待内侍走后,白晓儿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便招呼大家去做事,不要逗留,自己便回了屋子。 白馨儿跟在姐姐身后进屋,把丫鬟遣了出去,关好上门窗。 “姐姐,把圣旨给我瞧瞧。”白馨儿喜滋滋地说着,眼睛都笑成了弯弯地月牙。 白晓儿见四下没有旁人,便把圣旨给了她,白馨儿小心翼翼地捧着,展开,低声读了一遍,接着,又读了一遍,笑道:“姐姐,馨儿真替你高兴。林哥哥说要娶你,就真的做到了。馨儿长大了也要嫁林哥哥这样言而有信的君子。” 白晓儿莞尔:“没羞没臊,小心被你师父听见,回头让你抄女德。” 白馨儿道吐了吐舌头:“横竖师傅不在这里,馨儿才不怕。” 说罢又问:“姐姐,林哥哥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下聘?” 白晓儿想了想,便将林致远的打算说与她听:“他说等科举一过就娶我过门。” 白馨儿闻言有些焦急:“那只有一个月了,姐姐的嫁妆都没准备吧。况且咱们家里没有长辈,无人送姐姐出门啊。” 白晓儿眼神一暗,白馨儿说的正是她所担心的。 就算侯府肯过来下聘,她这边也没有长辈支应。一般像她这种情况,要找同宗的长辈过来。 但她如今远在京城,清风镇离此几万里,就算找到了白家的长辈,一时也赶不过来。 她倒没有觉得如何,只是林家是高门,她这般出嫁,总是不妥当的。 白晓儿冥思苦想了许久,都想不出妥当的法子,只得作罢。 好在她有银子,娘家没人,便只能多备些陪嫁,面子上也好过些。 转眼又过了几日,威远侯府的人便来下聘了。 因侯爷不在京城,老夫人年岁大了,来的便是林沁宛的生母陈氏。 朱氏自上次毒害老夫人的事情事发,便被侯爷拿走了管家权,如今有老夫人盯着,她更是一点浪也翻不起来,林致远的婚事自然就落在了陈姨娘身上。 林致远是侯府嫡长子,又是皇帝的亲外甥,让一个姨娘主持婚事总归不太体面。 老夫人便替儿子做主,将陈姨娘抬为平妻。太后知晓此事,更是大方不过,直接赐了陈姨娘一个三品诰命,气得朱氏母女几欲吐血。 下聘这日,八十抬聘礼将芜园的后院挤得满满当当,围观的人从街头排到了巷尾,都在讨论这门婚事。 刚抬了平妻的陈氏和林沁宛在院中等管家唱完嫁妆单子,被白府的管家恭敬地请进花厅。 白晓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难免有几分忐忑,待见到陈氏和林沁宛一脸笑容,才放下心来。 陈氏这是第一次见到白晓儿,只见眼前的少女眉眼秾丽,肌肤如雪一般,在昏暗中泛着晶莹的光。 她眸光从她脸上移开,又从她纤柔的腰肢上扫过,忍不住想:怪不得阿远执意要娶她,光是这幅容貌身段,便无人能及。 白晓儿被她看得有些窘迫,陈氏上前,和蔼地握住她的手道:“白小姐莫怪,原本老夫人要来的,但她年事已高坐不得马车,恐耽误了吉时,便由我这个庶母来了。” 白晓儿谦逊道:“夫人哪里的话,您能来已经是折煞我了。” 陈氏闻言笑了,管家上前将礼单递给白晓儿,白晓儿接过,并没有翻看,陈氏见她进退有度,一点也不像小户人家的女儿,心中不免更喜欢她几分。 回去后,陈氏带着林沁宛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忙问:“见着人了吧?你觉得如何?” 陈氏道:“妾身觉得白小姐着实不错,阿远眼光很好。” 老夫人听了,依旧还是怅然:“我给他挑了那么多世家贵女,他一个瞧不上,如今更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他舅舅给了赐了婚。那孩子再好,也是个商户出生,如何能当我们侯府的主母?” 朱氏劝道:“老夫人莫要忧心,有道是娶妻娶贤,白小姐单凭一己之力就能在京城置下如此产业,难道还愁将来管不好侯府?而且她还是皇上亲封的七品女官,这身份配我们家虽然有些低了,但也不至于拿不出手。” 老夫人担忧道:“话虽如此,但她到底是和旁人定过亲的,我听说那汪大人对她甚是痴心,阿远抢了人家的妻子,若是惹出祸事可怎么了得。” 朱氏道:“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汪大人若是不忿,便是抗旨。再说阿远也是心里有成算的,既然他真心喜欢白小姐,咱们便乐见其成吧。” 说道这里,朱氏笑了笑:“我方才偷偷留意过,那白小姐腰细臀儿圆,定是个能生养的,来年您就等着抱白胖胖的曾孙吧。” 方才说了那么多,这最后一句总算说进了老夫人的心坎里。 老夫人这才笑了。 朱氏见状松了口气,带着林沁宛告辞。 路上,朱氏叮嘱林沁宛:“等你大嫂过了门你要多和她亲近,万不可轻视于她,记住了吗?” 林沁宛道:“我知道的。我们能有今日皆是因为大哥。白小姐是大哥心尖尖上的人儿,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和白小姐交恶。” 朱氏摇头:“不仅不能和她交恶,你还要主动结交她,和她搞好关系。” “娘。”林沁宛闻言便有些不愿。 她这段时日在侯府帮着管家,再加上生母抬了平妻得了诰命,连带着自身水涨船高,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陈氏看着女儿,耐心道:“你年纪小,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光凭白小姐能将汪大人和你哥哥吃得死死的,你就不能轻视她。更何况她还是一品居的老板。 “宛儿,你可知一品居价值几何?” 林沁宛摇头。 陈氏道:“有人曾想出十万两银子买下一品居,可白小姐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还说二十万两银子都不会卖。你想想,如果换了是你,哪怕有家族相助,你可能做下这么大的买卖?这样的人,你多相处,对你是大有裨益的。” 林沁宛收起轻视之心,道:“娘放心,我往后一定多和白小姐亲近,多向她讨教学习。” 陈氏这才笑了,林沁宛突然想起一事,道:“这几日二姐姐出去得十分频繁,不知道想干什么。” 陈氏眸色依旧温柔,声音却冷了下来:“干什么?当然是见你大哥娶亲,自己坐不住了。” 她吩咐女儿:“你让人好好盯着二小姐和夫人,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林沁宛点头,这事不用陈氏吩咐她也知道。 林沁月自以为聪明,实则一举一动都在陈氏母女眼皮子底下。 相较陈氏的风光,朱氏如今实在过得不算好。 朱氏的母亲,相国夫人知晓陈氏被封了诰命亦是不悦,但无奈女儿有错在先,且还是毒害婆母的大错,如今也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威远侯自去了军营已有几月,朱氏给一连他去了几封信,都如石沉大海,一封回信也无。 但朱氏知道威远侯是给陈氏来信了的,她一想到自己在侯府的地位连个贱妾也不如,不由恨死了威远侯,再加上担忧远在边关的儿子,惊怒交加,便病倒了。 朱氏这一病,便十分沉重,连床也下不了。 林沁月倒也孝顺,见母亲病倒,时不时去寺庙上香为母亲祈福,光香油钱就捐了千两。 陈氏自然大方,但凡林沁月开口,陈氏从来不驳回。 林沁月去了寺庙几次,见陈氏没有阻拦,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往外跑得更勤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考学 这天,林沁月像往常一样坐上轿子去了法华寺。 她未曾想到,自她上了轿子,后面有人一路尾随。 那人跟着她,直到她进了一间禅房才跳上屋顶,隐去踪影。 林沁月关上门,柔嘉郡主穿着胡服,一脸阴郁地坐在椅子上。 见她进来,柔嘉郡主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是神色依旧冷峭。 林沁月上前,带着几分讨好道:“郡主我打听清楚了,林致远果然打算参加科考,老夫人已经托人给他保举。这几日他搬到学士府温书,几日都没回,就连白晓儿那里她也没去。” 柔嘉郡主歪头,斜瞟着她:“你不用哄我,他人没去,聘礼却抬到了白府。聘礼里除了地契房契,据说还有长公主当年陪嫁的珍宝。你们侯府,还真是大方。” 最后几个字柔嘉郡主简直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吓得林沁月赶紧表忠心:“那是老夫人和陈姨娘的意思,在我和我母亲心中,只有郡主才是我的大嫂。” 柔嘉郡主容色稍霁,顿了顿:“如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不到的,白晓儿那贱人也休想得到。” 林沁月抬眸看了柔嘉郡主一眼,被眸子里的狠戾吓到。 柔嘉郡主挤出一个笑容:“林沁月,你去帮我做件事,只要能成,我会想法子让你哥哥从边关回来。” 林沁月眸光一亮:“郡主此言当真?” 柔嘉郡主道:“自然是真的。我父亲是统军元帅,他若开口,侯爷怎么也要给几分薄面。” 林沁月喜不自胜:“郡主尽管吩咐,沁月一定竭尽全力。” 柔嘉郡主红唇微张,在林沁月耳边道:“我知道你表兄七皇子和汪如笙情同兄弟,你去告诉七皇子,汪如笙早就告诉白晓儿白家的那把火是他放的,而且他为了娶白晓儿,承诺白晓儿会替她报仇。” 林沁月听得眼睛发直,忍不住问:“白家那把火是怎会回事?” 柔嘉郡主轻笑了一声:“那时林致远坏了他的事,七皇子一怒之下一把火烧了白晓儿家的房子,当时除了白晓儿和她妹妹,其余都的死了个干净。” 林沁月倒吸一口凉气:“郡主为何要我讲这件事告诉表哥?难那汪如笙得罪了郡主?” 柔嘉郡主想到不识抬举的汪如笙,面色便是一寒。 她好心好意将人送到他床上,他居然放了她,害得她的计谋毁于一旦,还彻底和林致远撕破了脸。 想起林致远当时看她的眼神,柔嘉郡主一颗心又疼又怒,像泡在酸水里。 林沁月小心地觑着她的脸色:“我可以去说,但只怕表哥不会信。他为了汪如笙,连贵妃娘娘都顶撞过。” 柔嘉郡主秀眉一扬:“你只用告诉他,余下的不用管。” 林沁月应下,起身先行告辞。 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阳兴街。” “好嘞。”车夫挥了下马鞭,林沁月又急声道:“还是不去了,先回侯府。” 现下虽然还早,但还是得小心行事,等明日寻个由头再去找表兄不迟。 马车回了侯府,林沁月去看了一回朱氏,朱氏面容枯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瞧着老了岂止十岁。 林沁月知晓,这是母亲思念哥哥的缘故。 她扶母亲躺下,让丫鬟点上安神的香,放下纱帐便出去了。 翌日清晨,她说要听红螺寺的师父讲经,陈氏知道了什么也没说,照旧给了她两百两银子。 林沁月出门后兵分两路,自己去了七皇子住处,又派自己的心腹丫鬟去红螺寺买几本地藏经回,自己回府也好交差。 待林沁月从出七皇子的府邸出来,手心全是汗水。七皇子那处于暴怒边缘的眼神,冷冽的声音,她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他怕是信了吧。”林沁月忍不住想。 “就算没信,恐怕也存了疑。” 姨母曾向她抱怨过几次汪如笙,她今天也算为姨母出了口气了。 林沁月想到这里,唇角就忍不住上扬,这几天胸口的浊气也一扫而空。 汪如笙倒霉了,哥哥马上也要回来。可笑林致远以为扶了陈姨娘那贱婢上位,就能高枕无忧。 简直做梦。 林沁月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七皇子府中,一片狼藉。 下人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古董花瓶的碎片,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主子一个不高兴,倒霉的就是自己。 没多久汪如笙来了,看见跪在地上的下人,眉微微一皱。 原本背对着他的七皇子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看穿。 “阿笙,是你告诉白晓儿,白家那把火是我放的?” 汪如笙面色微白,沉默片刻后,说道:“是。” 与其让七皇子知晓是白晓儿自己猜到的,倒不如他认下。 七皇子胸口起伏着,英挺的眉拧起,一双墨色的眼睛蕴着火光:“那你是不是答应了她,将来要娶我性命为白家人报仇?” 汪如笙道:“没有。她如今只想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曾想过报仇之事。” 七皇子冷冷说道:“你为了那白晓儿,身家性命都能不要,我岂能信你。” 汪如笙此刻若还猜不到此事有人背后搞鬼,那他十几年就白活了。 他苦笑地望着七皇子:“诚如殿下说所,我为了晓儿,可以不要身家性命。但我为了殿下,同样可以不要。殿下和晓儿于我一般重要,我绝不会为了她背叛殿下。” 七皇子眼神跟刀子一样在他面上划过,半晌,闭眼道:“你先去吧,好好准备科举,余下的事也好再说。” 汪如笙去到外头,仰头看了一会儿天,大步离去。 七皇子没有怀疑他。 他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自己不要掺和到科考的那滩浑水中去。 汪如笙抿着唇,暗暗下了决心,这次的状元之为,他一定要收入囊中,谁也不能阻止他。 而同样是准备科考,林致远这几日也在安大学士府上熬灯苦读,连白晓儿那里也不曾去过,只日日传了信来,一诉相思之苦。 白晓儿因着这个,心下欣慰又好笑。 她这几日听馨儿说起科举的事来,但凡考中的,无一不是自幼开始读书的。 像林致远这样临阵磨枪考上的,倒是稀奇。 不过笑归笑,白晓儿还是心疼他读书辛苦,每日都做了点心汤羹着紫苏送去,顺带着打听林致远在那边好不好。 这天是白晓儿和白馨儿一起去安府送点心。因着馨儿的老师在安大学士面前提过这个天资聪颖的女徒弟,安大学士便对白馨儿上了心,让人领过来瞧瞧。 安夫人得知,便给白府下了帖子,邀白晓儿姐妹一同来安府做客,倒是一点轻慢之心也没有。 当天早上白晓儿很早便起了床,细细打扮过后,拎着刚出锅的点心坐马车来了安府。 安夫人和芙姐儿在门口相迎。 白晓儿自来京后一直事务不断,也就匆匆见了安夫人几面,今日一见,想起昔日在清风镇的事,倒觉得分外亲切。 芙姐儿见了和自己年岁相仿的白馨儿,也十分高兴,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书房找父亲。 安夫人便携了白晓儿一同过去。 在路上,安夫人忍不住悄悄打量白晓儿。 一段时日不见,她出落得更好看了。阿远眼光当真不差的。 她忍不住笑了:“白小姐以前在清风镇时就是个聪慧的,如今来了京城,倒比以前安静了许多,果然是长大了。” 白晓儿羞赧道:“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做事横冲直撞的,幸亏有夫人帮忙,我才有今日。” 她指的是黄湘玉被冤枉时安夫人帮忙一事。 安夫人不料这样久了,她还记得,也笑了:“我是见你长得讨喜,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若是那丑陋蠢笨的人,我断然是不管的。” 白晓儿听了这话,更加不好意思,安夫人见她脸嫩如脂,淡淡的红霞慢慢透出,鲜妍妩媚极了,也是一笑。 “走吧,我们去看看阿远,这几日他极其用功,可都是为了你。他说不能让你受委屈,怎么也得给你挣个诰命才是。” 白晓儿心下一暖,道:“他逗我呢,才读几日书,就想考举人。” 安夫人却道:“你可不能小瞧了他,我夫君都说了,阿远这孩子聪明绝顶,做出的文章比那些大儒也不差,若是运气好,这次的状元便是他了。” 听了这话,白晓儿十分吃惊。 安大学士是什么人她自然知晓,莫非林致远说的让她做状元夫人不是戏言?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便将这事压下。 进到门内,白晓儿立刻看到了一个清逸的身影。林致远最吸引人的并不是那张脸,他的风姿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哪怕是伏案而书,一个背影,林致远也是美的。 白晓儿眸中似畜了一池的春江水,看着他,便是满心的欢喜。 像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伏案的少年突然转头,对他笑了笑,尔后继续书写,安夫人看到这幕,唇角一弯。 年轻可真好。 这时白馨儿也看到了姐姐,立刻起身:“姐姐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安大学士 “嗯。”白晓儿应了一声,脸有些发烧。 安大学士恰巧转头,白晓儿忙行礼:“下官见过安大学士。” 安大学士倒是十分温和,只笑了笑:“白大人年轻有为,馨儿姑娘也天资聪颖。难得,难得啊。” 白晓儿想到安大学士是林致远的老师,不禁有些羞赧。 这时,安夫人道:“夫君,不如我们去外面,让阿远将文章写完。你不是总说要看看白小姐,这次好容易才见着,就多呆一会儿,吃完饭再走。” 最后一句话是对白晓儿说的,白晓儿是晚辈,自然不好推辞。 安夫人放下糕点,对女儿招了招手,芙姐儿牵着白馨儿的手蹦蹦跳跳往院子里去了。 白晓儿随安氏夫妇去了花厅,安氏拉她坐在自己身前,握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的事我和阿远的师父都知晓。你是个聪慧地,也是个命苦的,如今能嫁给阿远,也是你的福气。阿远这个孩子,外面看着冷,其实最会疼人了。他心中对你极为爱重,往后你们便好好过日子吧。” 白晓儿没想到安夫人会给她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不由愣住,眼眶也有些红了。 安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大人突然道:“白小姐,你即将嫁给阿远,我作为他的师父,有些话必须告诉你。” 白晓儿道:“安大人请讲。” 安大人道:“不瞒白小姐,当阿远告诉我他要娶你的时候,我是反对过的。” 白晓儿脸色发白,道:“我知道我只是个乡野女子,没有强大的母族,娶我对阿远而言一点好处也没有。阿远不被父亲所喜,母亲又是那样的身份,不知多少人想对他下手。如果他娶了柔嘉郡主或许其他世家女子,往后的路会好走得多。” 安大人听到这里,不由感叹:“你倒是个聪明人,怪不得阿远喜欢你。虽然阿远执意娶你,我也同意了,但我心底终究认为阿远应当娶世家女。白小姐,呆在阿远身边对你而言同样不是好事。倘若有一天他被人暗算,你没有退路,也会跟着一同遭殃,甚至会性命难保。白小姐,虽然陛下已经赐婚,但一切还来得及。若你不愿嫁给阿远,我可以让皇上收回成命。” 白晓儿深吸了一口气,道:“安大人,我已经认定了阿远,除非他主动放弃,否则我定不会放弃他。阿远待我情深义重,我又岂能因为这些困难就放弃与他在一起。” 安大人看了她一瞬,见她面上没有一丝动摇之色,不由笑了:“好,好,你既拿定主意,这门亲就定了。白小姐,阿远果然没看错你。” 安夫人嗔怪地瞪了安大学士一眼:“让你吓唬人家小姑娘。” 又对白晓儿道:“晓儿丫头,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征询你的意见。你如今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其他长辈。我和阿远的师父打算收你作义女,你看如何?” 白晓儿讶然:“夫人,您为何突然要收我做义女?” 安夫人说:“你是个好孩子,在清风镇我就觉得和你投缘。而且我膝下唯有芙姐儿一个女儿,我怕我们去了无人照拂她,便想给她找个精明能干的姐姐。晓儿丫头,你不要觉得这是施舍,我们是真心想收你作义女,希望你不要拒绝。” 安大人也诚挚地道:“阿远虽是我的徒儿,但也是我的半个儿子,白小姐,希望你不要拒绝。这也是阿远所希望的。” 白晓儿听了这话,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得了安氏的庇佑,对林致远百害无一利。 况且安大学士和安夫人都是人品贵重的人,做他们的干女儿,自己简直占了天大的好处。 她起身,盈盈下拜:“义父,义母,承蒙你们不弃,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女儿,我会像照顾亲妹妹一样照顾芙姐儿,也会好好孝敬义父义母。” 安大学士和安夫人相视一笑,扶白晓儿起来。 三人坐在花厅里说了一会子话,安大学士见识渊博,安夫人幽默风趣,加上白晓儿也是口齿伶俐的,三人关系一下子熟稔了不少,白晓儿也更加自在起来。 安夫人是真的高兴,白晓儿不仅聪明,而且温柔体贴,当真与她十分投缘。 “三日后我就下帖子摆酒,让人知晓我们安府的这件大喜事。” 白晓儿犹疑道:“义母,会不会太铺张了?” 安夫人笑道:“我们安府子嗣不丰,这是大事,怎么办都不为过的。” 白晓儿见安大学士也同意,便答应下来。 待林致远写完文章,书童过来唤安大学士。 安大学士去了没多久,就和林致远一同过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 “阿远今日做的文章简直妙极了。”他与白晓儿说道:“你的诰命夫人这次是少不了了。” 白晓儿暗自吃惊,面上却不露,只笑着道:“这也是义父的功劳。” 林致远见她唤师父“义父”,便知道那件事她答应了,心里也十分高兴:“晓儿,我师父有许多压箱底的宝贝,到时让他娶几件出来,给你添妆。” 白晓儿还未如何,安大学士已经笑起来:“我的那些东西,只要你瞧得上的,尽数拿去便是。” 白晓儿抿着嘴儿笑:“义父不用理他,他的东西已经够多了,那些给芙姐儿留着吧。” 最后白晓儿姐妹和林致远留在这里用饭,吃毕饭,林致远主动提出送白晓儿回芜园。 安夫人自然是应允的。 二人上了马车,白晓儿落下车帘,两只眼睛盯着林致远看了半天,林致远道:“晓晓看什么?” 白晓儿轻哼:“林致远,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义父说你文章写得极好,可他不知道你在清风镇根本就没念过一天书。你的文章起先都是和谁学的?” 林致远笑了:“晓晓,你的夫君天纵奇才,打在娘胎里就会写文章了。你莫要冤枉我。” 白晓儿不信,非要问个究竟,林致远只是不答。 她想到林致远科考在即,等考完了再问他不迟,便没有继续逼他。 林致远见她消停了,突然弯唇,伸臂将她揽进怀里。 “晓晓,这几日我好想你,险些连书都读不进去。你这几日可想过我?” 白晓儿鼓着脸颊道:“我都快忙死了,没空想你。” 她说的是真话,因侯府给的聘礼太厚了,她不得不让管家四处给她采买嫁妆。虽然她有银子,但时间实在太急,到现在为止还有好些东西都没买着。 比如那雕花拔步千工床,订做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得着从江南调货,还不知能不能赶上婚礼。 林致远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不就是嫁妆的事,就将你愁成这样了?” 白晓儿哀怨地道:“什么叫‘就是嫁妆的事’,我一辈子才成一次亲,若不是你搬了那么多聘礼来,我也不至于满世界地去寻嫁妆。我不是怕你被人家笑话么?” 林致远道:“谁敢笑话我,难道我林致远还贪媳妇儿的嫁妆不成?” 白晓儿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侯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还有朱氏看着呢,我不想……不想因这事让你被人说道。” 白晓儿说得是实情。大夏士族极爱体面,嫁娶事宜不但看聘礼,更重要的是看新娘子的嫁妆。 白晓儿其实自己并不看重这个,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但她现在要嫁给林致远了,便要为他着想。 他是要走仕途的人,体面对他而言很重要。 林致远知道白晓儿的心思,心下一阵愧疚,握紧了白晓儿的手。 “晓晓都是我不好,明知时间紧急,还逼着你嫁我。我看不如这样,你缺什么告诉我,我让人去采买,这样也便宜些。” 白晓儿本想拒绝,因着嫁妆须得女方准备才吉利,不过现下也没法子计较这个了,她想了想点头:“我一会回去将单子拟了,你照着买就是。只一点,银子我出。” 林致远失笑:“我的银子不都是你的银子,这有什么好计较的。” 白晓儿道:“我还没问你呢,在清风镇时你明明和我一样穷,如今哪来的那么多银子。难不成你私下里在做什么买卖?” 林致远点了点她的鼻梁:“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私下里有些生意,等你嫁过来了,就交由你打理。” 白晓儿闻言道:“不会是什么见不得的勾当吧?” 林致远笑:“你想哪里去了,你夫君最是本分,那些东西我是不碰的。” 白晓儿抿着嘴笑了。 他明明比自己只大两岁,看着还是少年的模样,这声“夫君”从他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好笑。 林致远见她笑靥如花,心中亦是十分松快,想到即将到来的一场硬仗,不禁握了握拳头。 白晓儿回家,果然很快将单子拟好。 林致远拿了单子,没有逗留,转身回了侯府。 林沁宛见他回了,立刻将这几日发生地事告诉他听。 林致远听了,赞许地点头:“你做的很好。以后这种事不必请示我,你自己拿主意便可。” 第一百六十五章科考在即 林沁月点头,又想起一事:“我娘说家里要办喜事,想挑个日子将侯府修缮一番,大哥觉得如何?” 林致远道:“日子你们挑,缺银子就找闵豫支取。” 闵豫是林致远的心腹,管着林致远在外面的那些产业,林沁月忙道:“这倒不必了,侯府不缺这些。大哥是嫡长子,成亲哪用得着花自己的梯己。” 林致远点头,将这件事交与林沁月,自己回了书房。 没过多久,龙谨言带着贺礼来访,进门便急声道:“林致远听说你要考科举,这是骗人的吧?” 林致远老神在在地看他一眼:“我是准备考科举,有问题吗?” 龙谨言瞪着眼道:“你才读几天书啊,还考科举。外面都传你为你那新媳妇你昏了头,非要与那汪如笙一较高下。我说你趁早别考了,省得那些人笑话你。” 龙谨言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和林致远一见如故,心里很是把他当兄弟,因此好心提醒。 林致远笑了:“不必担心,我自有成算。” 龙谨言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一亮:“林致远,你是不是能弄到考题啊?” 林致远斜睨着他,开口:“你觉得我用得着那些?” 龙谨言撇嘴:“怎么用不着?今年的科考是朱侍郎主持,你不是治好了他们家老头子的病,干脆你找上门去,让他将考题给你,到时候考个状元,也好气死汪如笙那小白脸,看他还敢惦记你的女人。” 林致远意味深长道:“朱相国老成持重,断不会干泄露考题这等蠢事。” 龙谨言挑着凤眼:“可那朱侍郎就未必了。我听说朱侍郎的别院门槛都快被人给踏破了,最近一月新置了两座宅子不说,怡红院和紫烟阁的头牌都被那老色胚收了做外室,这钱哪儿来的他当人家是瞎的。” 林致远笑了笑,转开话题:“谨言,先不说这个。我听说你那新姨娘已经进门了,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龙谨言突然想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心头一阵烦躁:“那个残花败柳,爷是可怜她才收了她,她倒好,居然给爷摆脸色,一碰她她就哭得快断气,真真晦气。” 林致远道:“云姨娘也是个可怜人,你待人家好点。因为你她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龙谨言不耐烦道:“若不是她蠢得像头猪,怎会被她那个黑心姐姐算计。小爷平白无故当了王八还觉得冤呢,她可怜个屁。” 林致远见他厌烦的表情,想起上辈子他对云佳音宠溺非常,不免觉得唏嘘。 龙谨言又抱怨一番,最后自己也觉得没甚意思,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从将一只紫檀木匣放于桌上:“你那新妇生得甚美,又会打扮,这个给她嵌了首饰带着玩儿,就当给你们的贺礼。” 说完便潇洒地走了,林致远打开木匣,里面居然是满匣子拇指大的东珠。 这东珠一颗尚且难寻,龙谨言出手就是一匣子,果然财大气粗。 自己交了这么个朋友,倒是有趣。 林致远关上匣子,叫来闵豫,让他将珠子拿去做一副头面。 闵豫领命,他又写了一封信,交代了一番,才让闵豫离去。 当夜,京城里就出了一档子事,瞬间传遍街头巷尾。 三夜没回家的朱侍郎被自家夫人姜氏从新置外室的宅子里揪了出来,可怜那如花似玉的紫烟阁头牌凝烟姑娘,被朱夫人几个嘴巴子,打得脸都变了形。 凝烟哭哭啼啼往朱侍郎身后躲:“老爷快救救妾身,姐姐这是把妾身往死里打呀。” 姜氏气得浑身乱颤:“你个千人骑的小娼妇,谁你是姐姐?本夫人今天不打死你,你就不晓得本夫人的厉害。” 姜氏老蚌生珠,如今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不仅婆婆欢喜,就连朱相国都十分看重。 在这要紧关头,丈夫不体谅着自己,居然在外偷置了外宅,这让她怎么不气。 姜氏一声令下,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立刻上前拖走了凝烟,凝烟不住地挣扎,一双泪水涟涟的美眸看着朱侍郎,令朱侍郎心疼地要命。 他一声大喝:“还不住手!否则我找人牙子将你们都卖了。” 婆子们到底惧怕朱侍郎,只得放开凝烟。 凝烟一得自由,就扑到朱侍郎怀中,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眼泪掉个没完,朱侍郎心疼地哄着,全然不气得半死的姜氏。 姜氏知道朱侍郎脾气,尽管心中恨极了,还是好言道:“如今科考在即,老爷在外置宅子养外室,传出去了皇上怎么看?父亲已经下令,让老爷跟我回去,至于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还到哪里去。” 朱侍郎听得姜氏的话,沉着脸不吭声。 凝烟听相爷要把自己送回紫烟阁,立刻哭起来:“老爷凝烟不能回紫烟阁,凝烟腹中已经有了您的骨肉,怎能再去那等腌臜地方。” 朱侍郎双目一亮:“烟儿,你是说真的……你……你有了我的孩儿。” 侯府子嗣稀少,三房只有两个孙儿两个孙女,凝烟怀了自己的骨肉,无论男女,今后算是有靠了。 凝烟娇滴滴地点了点头,姜氏却猛然冲上来,扯过凝烟扯,大嘴巴子就掴了上去。 她指甲尖尖,专挑凝烟脸上脖子下手,凝烟疼不过,用力推开姜氏。 姜氏脚底一滑坐倒在地,捂着小腹皱眉喊道:“啊,我的肚子……好疼啊好疼啊……” 一滩血水从姜氏裙底沁出,众人不由傻眼。姜氏肚子里可是相府的嫡孙啊。 姜氏最后被人抬回侯府,孩子最终没有保住。 而凝烟因为惊恐过度,肚子里两个月的胎儿也小产了。 这件事不知怎地传得整个京城都知晓了,老夫人和陈氏说起这事时,忍不住感慨:“当初她和朱氏联起手来害我这老婆子,如今却轮到她的孩子抵罪,真是冤孽啊。” 陈氏道:“老夫人莫伤怀,这是姜氏自个做下的孽,与咱们五官,只能说那个孩子投错了胎,偏生到她肚子里去了。” 老人点头,善恶有报,正是这个理儿。 最后这事不知怎么传到皇上和太后耳朵里去,后来连朱贵妃也被叫去训斥了一番。 朱贵妃气得不行,将哥哥叫到宫里狠狠骂了一顿,想到好不容易怀胎又小产的嫂子,又赐下一堆养身子的补品。 “这段时日你给我警醒些,科考在即,万不能再生事端。” 朱侍郎悻悻地应了,回了侯府,又被朱相国叫到祠堂跪下。 朱相国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劈头就问:“我且问你,你哪来的银子给花魁赎身,又置下那等豪奢的宅子?” 朱侍郎心里一惊,道:“是……是姜氏的梯己,父亲知晓姜氏嫁妆丰厚,这钱是我偷偷拿的。” “放屁。” 朱相国登时大怒,指着儿子鼻子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弹劾你的奏章要不是我压下,现下都送到皇上那儿去了。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收了那些人的银子,答应了他们什么。陛下素来重视选拔人才,你若是赶在这儿伸手,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自己像死便罢了,别带累了我们整个朱家。” 朱侍郎被父亲一骂,心下也是害怕,便将自己收人银子答应弄出科考试题的事情告诉了朱相国。 朱相国气得半死,举起砚台朝儿子砸去,朱侍郎被泼了半脸的墨汁,哭丧着脸道:“儿子……儿子也是鬼迷心窍才收了那些人银子。不过父亲放心,儿子只答应给他们其中几道考题,不会出大褶儿的。” 朱相国怒道:“少说这些没用的。给你一天时间,把银子统统退回去,若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莫怪我大义灭亲,豁着这张老脸将你送大理寺去。” 朱侍郎到底惧怕父亲,最后还是应了。 为着这事儿,姜氏的嫁妆银子最后掏出去不少,气得做小月子的姜氏天天在床上骂人,就连婆母也听不下去,索性搬到后面的屋子里去住。 朱侍郎收银子的事被朱贵妃告诉七皇子,七皇子与汪如笙道:“这次便罢了,等科举一过还是得将舅舅从那位置上换下来。留在那里,迟早要惹出祸来。” 汪如笙道:“皇上重视科举群臣皆晓,舅老爷胆子是大了些。” 七皇子笑了笑:“阿笙,你想不想知晓试题?别人弄不来,我若是要,舅舅还是得给。” 汪如笙道:“多谢殿下好意,若我真这么做了,倒对不起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 七皇子笑着点头,眸光转向他的脸:“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等科举一完,我便让母妃给你指门好亲,你觉得如何?” 汪如笙眼神暗了一瞬,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宜嗔宜喜的芙蓉面,最后低声道:“那便多谢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一品居的金榜题名宴开始预订,科考的日子就到了。 这一天,白晓儿早早地起来,亲手为林致远准备了一篮子吃食。 大夏科举考五门,足足两天一夜,学生们都是提前准备吃食,带到考场食用。 她到考场的时候,还有半个时辰才开考,外面已经围满了人,白晓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身穿月白色衣袍的身影。 他是这样风姿卓越,无论有多少人,他永远都是最显眼的那个。 “林致远。” 白晓儿清声唤她,林致远蓦然回头,视线和她对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事发 “晓晓。” 林致远举步朝她走来,周围自动让出一条道,众人眸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觉。 白晓儿将篮子递给他:“这个……你拿进去吃。” 说罢她又取出一只护身符:“这是我在红螺寺求的,据说很是灵验。” 林致远接过护身符,顺带将她那缕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凑近了道:“还是晓晓知道疼我。” 他的轻笑带着一丝轻佻,白晓儿的脸瞬间红了。 这时吏部的人来了,开始查验身份,考生们自动排成四列,在门考场门口等候。 白晓儿抬头看着他:“你快去吧。别紧张……没考上也没关系……” 话一出口,她便察觉这话不对,好像是咒他考不上似的。 她表情微窘:“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致远笑了笑:“我知道,等我回来。” 白晓儿看着他的背影,小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映着晨光,宝石般璀璨。 见林致远已经通过查验,进了考场,她转身准备离去,不妨撞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阿……阿笙。” 她吃了一惊。 方才她和林致远……是不是都被他看见了? 白晓儿没由来一阵心虚,慌忙垂下头,汪如笙面色惨白如纸,盯着她洁白无瑕的侧颜和修长的脖子看了片刻,与她擦身而过。 待回了芜园,白晓儿还在想方才被汪如笙撞见的那慕,心揪成一团。 她欠汪如笙的已经够多,或许这辈子都还不上。 若是因为她,他没有考上举人,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或许她本就不该去找林致远。 这样汪如笙也就不会看见她。 总之一切都是她的错。 白晓儿心绪不宁地想,管家突然来了,他将采买嫁妆的账本拿给她瞧:“小姐,您要的东西都备齐了,您瞧瞧有没有什么要添上的。” 白晓儿羽睫垂下,去看账本,末了道:“管家辛苦了。你去账上支一万两银子,挑着好地段的铺面多买几间,余下的统统置田地,最好是挨着京城近一点儿的,往后也好打理。” “是。”管家躬身应了,心中惊诧不已。 这段日子光是采买嫁妆就花了近三万两白银,现下又要买万两银子的铺面和田庄,再加上侯府抬来的一百二十担聘礼,就是王府嫁女,也少见如此大手笔。 小姐可真是有钱啊。 不过话说回来,小姐没有娘家兄弟,银子都是自个的,自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两日很快便过去,考场门开了,学子们经历了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每个人身上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考得好学子意气风发,考得差学子捶胸顿足,也有学子因为体力透支被人抬了出来。 他们的家人围着考生或哭或笑,总而言之,三年一度的科考总算告一段落。 白晓儿坐在马车中,看着外面的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突然,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掀开车帘,林致远上车,挨着她坐下,嗓音低沉而动听:“等了多久?” 白晓儿闻到他衣裳上淡淡的墨香,抬眸看他,他的衣裳整洁,面容清爽干净,眼睛亦是明亮的。 两天一夜的考试并未给他带来多少疲色。 “没有很久。我刚到你就来了。” 白晓儿笑了笑,并没有问他考的如何,林致远亦没有主动提及。 马车缓缓向前,林致远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侯府的事。 毕竟马上她就要嫁过来了,有些事情须得先熟悉才好。 “阿远。” 不知不觉中,白晓儿对他的称呼变得亲昵:“我们成亲,你父亲不在,我们要不要将日子往后挪一挪?” 林致远哀怨地看着她:“我是一天都等不及地想娶你进门,你居然还想往后拖。告诉你,没门儿。” 他此刻抿着薄唇,样子十分孩子气,白晓儿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忍不住笑了:“好吧,就依你。” 早嫁晚嫁都是要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没有多大意义。 林致远道:“你放心。父亲即便没回,有祖母在,你一样能上得了族谱。” 白晓儿一怔:“阿远,我不是担心这个。” 林致远笑:“我知道。” 他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晓晓,你这十几年过得太过辛苦,我想起来就觉得心疼。从今往后,我会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你,不会让你吃一点苦头。总有一日,你会成为大夏最尊贵的女人。” 白晓儿吸了吸鼻子。 他说的很对,她很累,很辛苦。 自重生以来,她整日都在算计如何赚钱。 等赚到钱,她的父母家人死了,为了报仇,她又要想方设法在京城立足。 日复一日的算计,早已令她身心疲惫,她甚至无数次地想放弃一切,回到清风镇去。 这一切,只有他懂。 白晓儿靠在他肩头,乖顺地像只兔子,所有的棱角都被她收了起来。 林致远轻抚着她的背脊,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这时候,马车突然被人拦住了,龙谨言的脑袋探了进来,不由分说地跳上马车。 “林致远出大事了,有人说今年有考生买了考题,闹着要去顺天府告官。” 林致远眉梢一挑:“谨言,这话你是打哪儿听来的?今年科考是由吏部朱侍郎亲自主持,断不可能出此纰漏。” 龙谨言闻言鼻子都气歪了:“这种事爷骗你作甚。你要是听爷的早点将考题弄到手,还愁考不上个状元,到时那汪如笙也得跪着给你斟茶。” 白晓儿瞠目结舌地看着龙谨言,龙谨言眉头一皱:“这样瞧我作甚,你知不知道你男人为你和那姓汪的立了赌约,考输了的要当着全京城人的面给赢了的磕三个头。你这女人真是个祸水,害得爷的兄弟给人伏低做小,想着爷就憋气。” 白晓儿看向林致远,他没有解释。 白晓儿神情便暗了下来。 龙谨言目露凶光:“阿远,干脆我带人揍汪如笙一顿,让他下不了床,这事也就了了。” 林致远斜睨着他道:“龙谨言,你不如回府陪你的新姨娘,我的事自己处理。” “随你。” 龙谨言哼了一声,利落地跳下车。 白晓儿却是握住了林致远的手,愧疚道:“阿远对不起,我会去找汪如笙,让他取消赌约。” 林致远危险地眯了眯眼,倾身而上:“晓晓,你是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你若去见汪如笙,我不介意提前将你办了,让你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女人。” “林致远你——” 白晓儿红着脸瞪他,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这事儿便被她丢到了脑后。 到了芜园,林致远却死乞白赖地不肯回去,非要吃她做的饭。 白晓儿有些恼了:“你祖母妹妹如今都在家里等你。还有太后那边——再不济,你也得先回宫一趟。你要是留在这里,教别人怎么看我。” 林致远施施然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我已经派人给家里捎了口信。晓晓,我这几日都没正经吃过东西,你难道不心疼么?” 心疼? 这么一说还确实有点儿。 想起他这几日辛苦,白晓儿灰溜溜地去厨下忙活去了。 她打鸡蛋液的时候,林致远的声音远远传来:“晓晓,我想吃面疙瘩汤。” “知道了。” 白晓儿放下筷子,又去和面粉。 半个时辰后,一顿色香味俱全的晚膳便做好了。 白晓儿念着他这几日饮食不调,便做了几道清淡易克化的菜,有葱烧鲈鱼、鲜虾鸡蛋卷、凉拌素三丝、红枣小米粥和他方才钦点的南瓜疙瘩汤。 白晓儿见和的面还多不少,便用早上熬着的鸡汤下了一碗银丝鸡汤面,上面搁了碧绿的葱花,还卧了两个鸡蛋,闻起来鲜香扑鼻。 “先吃面条再吃别的。” 白晓儿将碗移到林致远桌前。 她上一世最喜欢吃妈妈做的鸡汤面,每次考完试,妈妈都会去农村弄来土鸡,熬一锅浓浓的鸡汤煮面给她吃。 林致远拿起筷子,慢慢地吃起了面。 白晓儿的厨艺很好,鸡汤鲜醇,面条劲道,远胜他府上的厨子。 林致远吃得极香。 白晓儿看着他,眸光柔软得不像话,林致远抬头,唇角微微勾起。 这个傻丫头,大概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现在的模样有多可爱。 送走林致远,白晓儿才发现自己倦了。 这几日她无时无刻都在为他担心,不累是假的。 她让人打来热羊奶,又兑了玫瑰和茉莉花汁子,打算先泡个澡,再美美睡上一觉。 她试了试水温,跨进浴桶,不到一刻钟,紫苏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白晓儿隔着屏风,秀眉微蹙:“紫苏,有话慢慢说。” 紫苏道:“小姐,汪公子让官府的人锁走了,外面都传开了,说汪公子勾结吏部左侍郎朱大人,做贩卖科考试题的勾当,皇上震怒,已经令顺天府尹彻查此事。” 紫苏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怎么办,贩卖科考试题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皇帝的怒火 金銮殿上,皇帝英俊的脸上一片阴鸷,群臣们垂首,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朱庸,你生养出的好儿子,收受贿赂,贩卖考题,这是拿朕的江山社稷当儿戏。”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盯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臣,一字一顿道:“你朱家,莫非要反了?” “皇上。” 朱相国伏于地上,头磕得砰砰响:“老臣的逆子虽愚钝不堪大用,但绝不敢做出贩卖考题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明断。” 皇帝尚未开口,礼部尚书李兴朝和御史台御史郑泰铭突然上前跪下。 李尚书哀求:“朱相国于社稷有功,朱氏一门忠心耿耿,陛下不能因捕风捉影之事就断定朱侍郎的罪行,这会寒了臣子们的心啊。” 郑泰铭也道:“如今大辽来袭,边关不宁,我大夏当集举国之力应对战事,万不可自乱阵脚。依微臣之见,此事很可能是辽国奸细所做,为的就是动摇我大夏的国本,好渔翁得利。” 听得这话,皇帝再忍不住,抓起奏折狠狠砸向郑御史。 “郑泰铭,朕且问你,朱侍郎给花魁赎身的银子从何而来,朱侍郎的夫人买田庄又是哪来的钱?你们一个个蒙朕的眼睛捂朕的耳朵,将朕当傻子。到底谁给你的胆子欺君罔上,难道是朱相国不成?” “皇上,微臣冤枉啊。” 郑御史吓得面如土色,求助的目光投向朱相国,朱相国伏在地上,顺着他的视线,只露出官帽之下花白的头发。郑御史心头大乱。 皇帝突然不耐烦地挥手,着人将他拖走。 “原御史台左御史郑泰铭徇私枉法,霍乱朝纲,即刻起免去官职,打入大牢待审。” “御史台右御史纪文岳擢左御史,会同顺天府尹程英彻查此案。” 皇帝冷冷说完,袖子一甩便走了,留下一干噤若寒蝉的大臣。 大臣们面面相觑,待皇帝走得远了才起身。朱相国年事已高,趴在地上久了,一时竟爬不起来。 “相国大人。”两个门生过来小心扶起他。 朱相国咳了一声,抬起头,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待回到相府,一家人早已得到消息,朱老夫人和姜氏顾不得其他,立刻赶上前来。 “怎样了?皇上有没有放了我们家老二?” 朱老夫人面色焦灼,因攥着帕子的手太过用力,指尖发白。 朱相国看着老妻,心中亦是愧疚:“皇上令纪文岳和程英彻查此事。方才郑泰铭求情,被皇上免官不说,还扔进了监牢。如今旁人怕是不敢再为老二求情了。” 朱老夫人听得这话,心里又怕又恨,泪珠子刚掉下来,又拿帕子狠狠擦去。 “我们朱氏这些年明里暗里为他做过多少事,要不是老爷,他岂能坐上那把龙椅。如今为着这么点小事儿就要让我们儿子坐牢,且不说事情尚未查明名,他可真是——真是——” 朱夫人捂着胸口,气得浑身乱颤,在朱相国冷冽的目光下,终是将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吞了回去。 这时姜氏突然大哭起来,跪倒在朱相国身前:“老太爷求您救救我们家老爷,他是您亲儿子,您一定要救他,不然他会死的呀。” 朱老夫人赶紧扶住姜氏:“我的儿,未出月子就掉泪,往后会见不得风的。这里有我和你父亲,你且放心休息去。” 朱老夫人唤来丫鬟:“还不将二夫人扶回房里去。” 姜氏浑浑噩噩地被丫鬟玉柳扶回了房,脚步都是虚软的。 玉柳伺候她上床,又拿手绢擦了她的眼泪,柔声劝道:“夫人莫要担心,有老太爷在,老爷不会有事的。” 姜氏咬唇抽噎,心中的恐惧如浪潮般一阵阵上涌,脸儿白得像纸:“是我害了老爷,若我不贪那些个银子,老爷就不会被管道牢里去了。” 玉柳吃了一惊:“夫人……” 姜氏小产一直情绪不稳,此时此刻,悔恨快要将她揉碎,她再不说出来,会被逼疯的。 她哭道:“老爷原本用我嫁妆将那些银子都还了,后来那些人又找上我,我想着那凝烟,心里气不过,就将银子收下了。” 玉柳顿时大骇:“夫人,这么说那考题……难道真是从老爷这里泄露的?” 姜氏哭着道:“我原本以为只是小事,不会被人发觉,就让老爷的下属偷偷将考题给了我。我当时将考题给了那几人,叮嘱他们不要外泄,哪里想到这事会被人捅出来。” 玉柳颤抖着问:“夫人到底给了几人考题?” 姜氏擦了擦眼泪,到:“七人。” 玉柳顿时傻眼:“可今儿查出的考生足有四十八人,就连那神童汪大人也在列。” 姜氏一时慌得不知怎样才好,玉柳便说让她赶紧找朱相国商量对策,姜氏怕事情败露自己会被逐出朱家,死也不肯,玉柳急得不行,最终却拗不过她。 朱贵妃那边消息灵通,很快也得到消息,经过这些年后宫的历练,尽管她心中焦灼,面上还是没有显出来。 她让侍女做了一盏燕窝粥,端着去御书房找皇帝,却被内侍总管在门外拦了下来。 “陛下说了,今日儿公务繁忙,谁也不见。” 朱贵妃咬牙道:“你先进去替我通传,见与不见,自有陛下定夺。” 内侍总管见朱贵妃坚持如此,也不敢过于拂了她的颜面,便推门进去通传。 门开之际,朱贵妃分明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柔婉的说话声,似乎是昭妃的,面色不由一冷。 很快内侍总管出来,躬身对朱贵妃道:“贵妃娘娘,陛下正在批阅奏折,有事儿请你过几日再来。” 朱贵妃眼神冷冽,往门上扫了一眼,高昂着头气冲冲地走了。 昭妃在里面听到动静,低声道:“皇上,您这样让贵妃姐姐走了,恐怕她会吃心呢。姐姐毕竟是七殿下的生母,您……” 皇帝抬头,打断她的话:“贵妃年纪大了,性子却不如昔日柔婉。她来看朕,无非是惦记着他那胆大包天的哥哥,想替他求情。她也不想想是谁向我一力举荐的他。若不是瞧在老七的面子上,我很不得降她的位份才好。” 昭妃听了这话,忙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如今大辽扰我边境,正是用人之际,朱相国是国之重臣,不能寒了他的心啊。” 皇帝不由更怒,两只眼睛瞪着昭妃:“他们这样劝朕罢了,怎么连你也这样劝朕。她朱氏哪怕功劳再大,权势滔天,他也只能是臣,朕才是大夏的君主。” 昭妃跪下,磕了一个头,垂首不语,只是单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显示着她的害怕。 皇帝心头只觉无味,摆了摆手,让昭妃去了。 昭妃退出御书房,内侍总管忙迎了上来:“娘娘,陛下他……” 昭妃神色恢复如常,低声道:“不妨事,陛下现在在气头上,待会你再过去。” 见他手中提着一只精致食盒,昭妃又道:“可怜了贵妃一片心意,等我走了,你还是将东西送进去吧。” 内侍总管人老成精,眼神诧异地看了昭妃一眼,见昭妃温和地笑着,忙应诺。 看来这昭妃娘娘也不简单。明知皇上这会儿正烦着朱家的人,还让他将这燕窝给送进去,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昭妃没有多说什么,只摘下腕子上的翡翠手串,塞进内侍总管怀里,尔后带着宫女慢慢离去。 她心里想到:贵妃在皇上这里吃了闭门羹,这会子应该去了七皇子那里,毕竟是亲哥哥,她不会见死不救。 皇上素来不喜外戚干政,如今这件事情,她要想个法教皇上知晓,也不枉朱贵妃这样折腾一通。 昭妃顿住脚,叫过宫女耳语了几句。宫女领命,立刻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昭妃猜得没错,此时此刻,贵妃的确出宫去了七皇子府邸。 娘家向她求助,她帮不上半点忙,如今唯有找她的皇儿,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将哥哥摘出来。 想起皇帝方才的绝情,朱贵妃心中一片冰寒。 她和皇帝少年夫妻,情分不比寻常,如今为着一个科举,皇帝居然这样给她没脸。 难道这些年,他对她的宠爱统统都是假的? 朱贵妃越想越难过,媚丽的眼睛里顿时蓄满泪水。 到了皇子府,她擦去眼泪,整了整仪容才从马车里下来。 当她走到议事厅的时候,七皇子正在和幕僚商量救汪如笙的对策,知道朱贵妃来了,面色亦是不太好看。 他抬手挥退幕僚,看着朱贵妃道:“母妃来儿子这里有何贵干?” 朱贵妃听了这冷冰冰的话,心中怒火丛生:“瞧你这说话的模样。原来你如今大了,翅膀硬了,也不将母妃放在眼里了。” 七皇子素来不爱听这些,冷笑了一声道:“母妃上次是为替舅舅谋差使,如今差使到手,又想做什么?莫不是吏部侍郎还满足不了朱家的胃口?” 朱贵妃被噎儿子得脸发青,缓了一口气,攥着帕子指着窗外:“你一口一个朱家,你不要忘了,你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如今关在牢中的是你的嫡亲舅爷,你说这样的话,就是在戳你母妃的心。” 第一百六十八章你让我怎么选 “母妃还请慎言。” 七皇子冷然道:“自母妃踏进紫辰宫的第一日起,朱这个姓氏便被抹去了。这一点,母妃应当比我更清楚。母妃如今是皇家妇,朱氏再好,也只是外家。” 朱贵妃怒道:“你看看昭妃和你的九弟,没有母族庇护,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你不是当朝相国的外孙,你父皇怕是早将太子之位给了老三。” 七皇子一言不发,朱贵妃知道他多少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放缓了语气:“儿子啊,做人不忘本,你不能在接受了朱氏带来的好处和荣耀后,反手将朱氏推开,这样会寒了所有依附你的人的心。母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朱贵妃眼中滚落两行泪水。 这些年她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内里的委屈有谁知晓。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晓皇帝一面忌惮她,一面宠爱她。而皇帝自不是离不开她,只因他需要父亲帮他稳住朝政罢了。 七皇子眸色深沉,望着眼前生养自己的女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朱贵妃擦了眼泪:“你父皇这次派了纪文岳和程英查案,这两人素来和你外祖父不睦,落到他们手里,就算没事儿也会被扯出事儿来。儿子,母妃并不是逼你,这次只有你能救你舅舅。” 七皇子显然明白朱贵妃指的是什么,不由皱眉:“此事我帮不了忙,母妃最好让外祖父另想他法。” 朱贵妃收了悲容,上前握住七皇子的手,殷切道:“太子之位一日未定,皇儿仍需朱家人冲锋陷阵。你先好好思量,母妃在宫里等你消息。” 朱贵妃看着儿子俊美的面容,他长得越来越肖似他的父皇,特别是漆黑的眸子和英挺的眉,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朱贵妃神色顿时温柔下来,伸手整了整他的前襟,动作小心而轻柔,带着母亲对儿子的爱意。 大宫女银姑守在门外,见朱贵妃出来,忙上前服侍朱贵妃上了马车。她见朱贵妃心情颇好,忍不住问:“娘娘,殿下那边可答应了?” 朱贵妃攥着帕子,目光注视前方:“他自然会答应,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比那张椅子更重要。” 朱贵妃在她面前向来不屑掩饰,银姑甜甜笑了:“那娘娘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只用将汪大人送出去,再多找几个替死鬼,舅老爷就能平安无事。” 朱贵妃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说的不错。银姑,这几日我睡不安神,你待会去内务府领些安神的苏合香回。如今天气渐凉,鹅梨香太过轻浅,只适合夏日用,余下的赏你了。” 银姑笑着谢过,见朱贵妃心情似乎不错,又陪她说了一会子话。 等回到宫里,银姑让小宫女们服侍朱贵妃歇息,自己拿着对牌去了内务府一趟,内侍们见她是朱贵妃宫里的,丝毫不敢怠慢,紧着最上等的香称了半斤,又道不够再来拿。 银姑拿银角子赏了他们一回,捧着香料盒子往回走。 从内务府到贵妃宫里不过一条直路,银姑却特意绕了个弯儿,趁着天黑,往昭妃宫里去了。 昭妃正在宫里等消息,见银姑来了,忙让她坐下,银姑道:“昭妃娘娘,如今时间紧急,请您先听我说。” 她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将今儿个朱贵妃和七皇子见面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 昭妃听了,不由面带嘲色:“外人都道七皇子待汪如笙如何亲厚,如今为着这事就要舍了汪如笙,未免太过凉薄了。” 银姑个知道内情的,当下也感叹:“谁说不是。汪公子不仅是七殿下的救命恩人,还替他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儿,这会可好,不明不白命就搭进去了。明眼人都知道汪公子是被利用的,那文章,恐怕也只有汪公子的才情才写得出。” 昭妃颔首,让银姑继续替自己盯着朱贵妃的一举一动。 银姑应了,起身告辞。 昭妃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封信,着心腹宫女立刻送至威远侯府。 这件事她一个人做不了,须得林致远帮着拿主意。 与此同时,白晓儿银子花了不少,终于打听清了这段公案。 原来那天从考场上出来,就有学生囔着要告官。那学生说和他几个同窗提前拿到了一模一样的考题,还找人写了文章。 顺天府尹见兹事体大,立刻上报。 皇上得知令考官连夜阅卷,果真找出了几十份一模一样的文章,汪如笙也赫然在列。 皇帝龙颜大怒,将几十个涉案的考生关进大牢,又拿了主持科考的朱侍郎下狱。 如今案子已移交给御史台,别的不提,这些涉案学子的前程便完了。 白晓儿想到汪如笙,十分难过,心里像被大石头碾过一般,钝钝的发疼。 平行而论,汪如笙是个好人。 他少年得志,才华出众,本有锦绣前程,如今却因此事沦为阶下囚。也不知七皇子能不能救他出来。 白晓儿想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应该想法子为汪如笙做点什么,不为别的,只为汪如笙曾经两次救过她的命。 白晓儿带上银票上了马车,往威远侯府去,林致远消息素来灵通,说不定他知道些内情。 到了威远侯府,白晓儿才得知林致远进宫为皇上看病去了,可能夜里才回。 失望的白晓儿拒绝了林沁月的留饭,面色暗沉地上了马车,低声吩咐车夫:“去七皇子府。” 车夫是林致远的人,当即一愣,急声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少主晚些就该回了。有什么事小姐到时再说不迟。” 白晓儿细眉一扬:“先去七皇子府,有什么事我兜着,你不用担心。” “没有少主的吩咐,奴才不敢。” 白晓儿冷笑起来:“林致远既将你给了我,你就要听我的话,不然就趁早回侯府去。” “是。” 车夫终是不敢违逆,只得驾车去了七皇子府上。 白晓儿应门,那些侍卫是见过她的,为此也没拦她,直接带她进去,而车夫却在门口被拦住。 推开门,白晓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地上滚着几个空酒坛,有的还碎了。 那个穿着玄色绣五爪金龙长袍的男人斜倚在榻上,拿着酒瓶往嘴里灌着,散乱的鬓发遮住了他的眉眼,使得白晓儿瞧不见他的表情。 白晓儿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瓷片,轻轻走了过去。 这个人,是害死她父母姐姐的仇人。 除了恨,她下意识地对他有些惧怕。 “七殿下。”她攥紧裙摆,屈膝行了一礼。 醉醺醺的男子抬头,眸光锋利地划过她的脸庞,其间的恨意一闪而逝,白晓儿顿时胆战心惊。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七殿下,关于阿笙的事,不知殿下是怎样打算的?” 七皇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喉咙中发出一阵阴沉的笑:“呵,你这个弃夫淫奔的贱人竟然有脸问阿笙,白晓儿,看来我是低估你了。” 尖刻的话语如一把利刃,瞬间戳破了她的虚伪和无情。 白晓儿咬着唇,脸一阵红一阵白,眸中泛出水光,七皇子盯着她,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白晓儿,你就是凭这副皮相迷住了阿笙吧,我若毁了这张脸,你说阿笙还会不会对你念念不忘?” 白晓儿心里怕极了,还是强装镇定:“七殿下用不着吓我。若殿下伤了我,怕是阿笙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做兄弟了。” 七皇子眯了眯阴鸷的眸子,松开手,看着自己在她下巴上留下的指痕冷笑。 “你今天过来,难道真是想问阿笙的事?” 白晓儿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还请殿下告诉我。” 七皇子扬起菲薄的唇,讥诮道:“你这是何必,想知道问林致远不就得了。他如今手段通天,连我这个皇子都自愧不如啊。” 白晓儿暗自心惊,顿了顿,便如实说道:“林致远不在,因此我才来找殿下。殿下,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阿笙的事,你很厌恶我,但我和阿笙即便做不了夫妻,他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他出了事,我绝不会弃他于不顾。” 白晓儿从袖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轻轻放于桌上。 “这些是我如今能拿出的全部现银,如果不够,我可以回去想办法,再不济,我还可以典了一品居,请殿下务必想法子救救阿笙。他这样年轻,不能就这么毁了。” 七皇子扫了眼那银票,面色古怪地盯着她:“怪不得阿笙喜欢你,你和那些女人果然不太一样。” 他叹了口气,眉目间的厉色却是褪去许多:“白晓儿,不用你说我也会帮阿笙。但如今一边是我舅舅,一边是阿笙,你让我怎么选?” 白晓儿吃了一惊:“有朱相国在,朱侍郎那边怎会有事?” 七皇子思忖片刻,便将缘由说与她听:“皇上想找朱家的人作伐子,舅舅刚好碰了逆鳞,如今就连我外祖父也救不得。唯今之计,只有将过错让阿笙一人担了,我舅舅才可能全身而退。” 第一百六十九章前尘往事 从七皇子住处出来时恰是正午,太阳白花花地照下来,天地间都是烫的。 白晓儿攥紧手指,舔了舔干裂的唇,脚步有些发虚。 她提着裙摆踏上马车,脚底一滑,突然有人扶住她的腰,从背后打横将她抱起。 白晓儿讶然,转头对上林致远静逸的侧颜,心莫名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致远将她置于座位上,丝绸衣摆滑过她的耳畔,一阵冰凉。 “我早就来了,是你心里有事,因此没看见我。” 白晓儿面上讪讪的,小声解释:“汪如笙被泄题之事牵连入狱,我……我……” 她心虚之下不大敢看他。 林致远却没生气,只温和地道:“晓晓,我们先不提他。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远……” 白晓儿抬头,却在触及到他眼神时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林致远盯着她看了一瞬,拉她在怀里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盒,伸指将半透明的药膏抹在她下巴上。 “呀——”白晓儿疼得叫出了声。 林致远一脸心疼:“很疼么?” “不疼。” “晓晓,下次你再如此,我便不管你了。” 林致远一脸严肃:“七皇子已经知晓你的心思。他没有对你动手,只是碍于你如今的身份。” 白晓儿悚然:“你是说……他知道我想找他报仇。?” 林致远颔首:“此事是林沁月遣人告诉他的。七皇子已对你生出忌惮。所以晓晓,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安全的,这也是我执意娶你的原因之一。”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告诉自己他比汪如笙更适合她。 白晓儿不禁莞尔:“林致远,你说了这么多,分明是吃醋了。” 林致远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柔声道:“晓晓,你一天未嫁,我便一天不踏实。说我吃醋我也认了。” 白晓儿明澈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有暖流淌过。 眼前的少年历经艰辛磨难,尝透人间冷暖,本是阴郁冷峭的。 这样的一个人,却因她褪去身上的尖刺,变得温柔而体贴。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样一份爱。 白晓儿手轻抚上他的脸,林致远低头吻了她。 一吻结束,两人依偎在一起,没过多久,马车停下。 林致远撩开车帘:“晓晓到了,我们下车吧。” 白晓儿下车,眼前是一座素雅古朴的茶楼,三层楼高,外面瞧着颇有些年岁,厅里却无几个客人。 “林致远,你带我来这里是喝茶的?” 白晓儿眸中有些疑惑。 “这里的茶不错。” 林致远笑了笑,牵她入内,掌柜看见林致远,忙躬身上前:“少主来了,这位便是夫人吧。” 说着目光转向白晓儿:“夫人果真天仙一般的人儿,和少主甚是相配。大喜那日老朽定要去讨杯喜酒,望夫人莫要嫌弃。” “莫先生放心,我已备下三十年的梨花白,就等先生过来畅饮。” 林致远言语间对这位莫掌柜十分客气,白晓儿心里觉得这座茶楼一定不简单。 林致远带她去了后堂,一路上遇上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唤他们“少主”和“夫人”,不少人偷偷拿眼睛看白晓儿,面上都挂着和悦的笑。 林致远见白晓儿不说话,似是有些拘谨,握紧她的纤柔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莫先生与我母亲渊源颇深,这里是我的产业,你如今是他们的主母,用不着紧张。” 白晓儿抬起清澈的眸子看着他。 原来他今日是带自己来认门的,怪不得如此神秘。 “林致远,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马上就会知道。” 林致远松开她的手,她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飞天雕像前。 那雕像嘴角含笑,宝相庄严,虽然是石刻的,却连发丝都显得栩栩如生。 “真漂亮。”白晓儿忍不住赞叹。 “你看着。” 林致远自袖中掏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色宝石,镶嵌在飞天眉心。 “吱呀”一声,飞天脚下突然动了,一个四尺见方的洞口缓缓从地底露出。 洞里面黑黢黢的,几阶台阶隐没在黑暗中其中,显见是一条密道。 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少年提着灯笼上前:“少主和夫人且慢,属下替你们引路。” 林致远接过灯笼,开口道:“你且在外候着,我和夫人一同进去。” 少年应诺,躬身让到一旁。 林致远提着灯笼踏上台阶,白晓儿迟疑片刻,便跟了上去。后面的门缓缓合上,天光不见,只余昏黄的烛火。 白晓儿紧跟着林致远,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 约莫一刻钟后,他们下了最后一阶台阶,前方是一扇巨大的木门。 白晓儿突然想到电影中盗墓的情节,忍不住问:“林致远,门后是什么?” 她清脆的声音带出回声,一双眸子在昏暗中特别亮,一闪一闪,说不出的乖巧。 林致远心头一片柔软:“门后,是我想给你的惊喜。” 门开了,明亮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白晓儿突然嗅到生铁和火药的味道。 她的眼睛倏尔睁开,一排排锋利的刀刃的在穹顶明珠的映射下,泛着幽冷至极的光。 “林致远,我不会是看错了吧,这些都是……武器和军火?” 林致远面容冷峭,表情是前所未所有的郑重:“你没有看错,这些就是武器和军火。” 白晓儿悚然,那句话脱口而出:“林致远你想造反!” 林致远唇角微弯:“这些足够我武装两万精兵,倘若开战,半日之内,我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一座城池。晓晓,我送你的惊喜你喜欢么?” 白晓儿瞠目结舌,不知该夸他还是骂他。 在大夏,兵器火药是违禁之物,一旦发现,抄家灭族都是轻的。 这算哪门子的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她斟酌了一下措辞:“林致远,太后是你外祖母,皇上是你亲舅舅,你总不能为了那把椅子就六亲不认吧。” 林致远低笑:“你想哪里去了,这些是用来自保的。只要那些人不逼我,它们便派不上用场。” “那些人……是皇上还是朱家?” “朱家。” 白晓儿松了口气:“朱相国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只要你得到皇上的信任,他们就不能将你怎样。你答应我,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好吗?” “好,我答应你。” 林致远嘴上答应了,心里想到:那件事,如今是时候让她知道了。 他揽住她单弱的肩头:“晓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关于我母亲的事。” 白晓儿有些惊讶。 林致远的母亲长公主是逆臣,当初死得并不光彩,为此她从来不问他长公主的事,甚至刻意不去提起。 他今天怎会…… 林致远找了个干净的角落,拉她一块儿坐下,然后开始讲述。 “晓晓,我母亲是大夏的嫡长公主,生得貌美聪慧,身份又尊贵,一直被人捧着长大。她年少时很是叛逆,总喜欢和她的父皇母后唱反调,为此才遇到一生的劫难,最后不得善终。” “林致远……” “母亲自幼就定了门亲事,对方是内阁大学士一等公蒋兆雪的嫡长子蒋瑛,据说人长得俊俏,才学也好,和母亲十分相配。可母亲当时心气极高,一心要找世上最出色的男子,又怎么看得上文弱木讷的蒋瑛。偏蒋瑛又很痴心,整日给母亲写诗做画,母亲气恼了,将他的诗画统统扔了,蒋瑛也不生气。 母亲被他缠得心烦,就女扮男装和蒋瑛同一年参加科考,最后母亲得了头甲第一,蒋瑛得了第三。因着这事,母亲在金銮殿上当着太上皇和群臣的面狠狠羞辱了蒋瑛,还说她要嫁的男子,一定要是个盖世英雄,要比自己强才行。她言辞激烈地逼太上皇解除婚约,太上皇不允,将她狠狠斥责一番,又招来蒋兆雪致歉。那蒋瑛是读书人,性子文弱,最后受不了折辱,当夜便自尽了。 母亲闯下如此大祸,被太上皇拘在宫内反省。而母亲当时虽然后悔,但只几日便将蒋瑛的死抛在脑后,她求我舅舅偷偷带她出去,舅舅拗不过她,带她出门溜达。最后在舅舅的王府,母亲认识了林琰,也就是我的父亲。林琰年少时生得极俊美,武艺超群,母亲当时正厌恶读书人,便看林琰十分顺眼。 后来大辽来犯,大夏节节败退,割地求饶,大辽放出话,要大夏嫡出的公主去大辽和亲,才肯撤军。大夏的嫡公主只有母亲一个,太上皇和太后不愿最心爱的女儿遭此厄运,便想让庶出的公主顶替。蒋兆雪得知后,策动一干文臣反对,太上皇为了朝廷,最后忍痛同意了。 和亲那日,舅舅作为太子亲自去送母亲。母亲性烈,自然不愿嫁给四十多岁的辽国可汗,舅舅怕母亲闹事,只得给她喂了昏睡的药。到达夏辽边境,因当夜要拜堂,舅舅便给母亲停了药。母亲趁人不备,逃进有猛兽虫蛇出没的黄沙地。黄沙地被称为‘死亡之地’,素来有去无回,众将士不敢深入,最后我父亲不顾众人劝阻,单枪匹马跑进黄沙地,三天三夜终于将母亲救回。回来时母亲衣衫不整,父亲亦被蛇咬中了毒。母亲目送军医将父亲抬入账中后,就拿刀架在脖子上,说自己已经失贞,不能再嫁可汗。最后可汗感叹这是天意,送母亲回去,换了位庶出的公主和亲,母亲便和父亲成婚了。” 第一百七十章舅舅回京 林致远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白晓儿渐渐听得入迷。 “母亲和父亲成婚后几年无子,母亲觉得是自己年少时做过错事,现今报应来了,于是开始信佛,性子也变得平和。可父亲遇到了朱氏,两人奸情正热时母亲有了身孕,再后来,母亲谋反之事被揭发……” 林致远抿了抿唇,神色冷冽:“晓晓你知道么?堂堂长公主居然被奴才拿弓弦勒死。谋反,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林致远……” “晓晓,我想告诉你,我要为母亲报仇。跟着我,你可能会遇到各种算计,甚至连我们的孩子,也会遇到危险。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乌黑的眸子紧盯着她,里面有希冀,有凝重,还有压抑不住的紧张。 他像个饿久了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口救命的米粥。 而她,就是他的那碗粥。 “我愿意,这辈子,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要在一起。” 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从此他们的生命不再孤单。 两个奇特的灵魂,打破了轮回,穿越了时空,为的就是这一刻的相依。 离去时,林致远吩咐莫先生暂时关掉茶楼,莫先生大惊之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主为何突然关掉茶楼?” 林致远淡淡道:“我要成亲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过来。先生留几人暗中盯着这里就好,其余人先回苍龙山。” “是。”尽管不愿,莫先生还是应了。 少主的话他无法违逆。 白晓儿见林致远心情颇好,便将汪如笙的事与他说了。 林致远听后,告诉她:“此事不用担心,七皇子与他情同兄弟,定会保他出来。” “可朱大人也被下狱,七皇子说他们两个之中必然有一个会受到惩处,那个人肯定是汪如笙。” 白晓儿想到汪如笙,心中十分不忍:“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林致远你帮帮他吧。” 白晓儿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心头募地一软:“晓晓你相信我,汪如笙不会有事。若三日后他还在狱中,我保证,一定会帮你救他出来。” 如果他没记错,汪如笙的舅舅这几日就要回京述职了。周扶林在南疆发现了大片铁矿,连带着举荐他的七皇子都受到嘉奖。 为了周扶林,汪如笙一定会被朱氏保住。 “林致远,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明明很讨厌汪如笙,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她。她还以为自己要费很多功夫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致远无奈地叹气:“晓晓,以后少在我面前提那小子,不然我会不高兴。” 白晓儿贼兮兮地道:“你醋劲儿真大,提都不许提,你若是被戴绿帽子了那不得杀人啊。” 林致远阴测测地勾了勾唇:“杀人啊,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会将他的皮一点一点剥下,再送去点天灯,这样才能让人长记性啊。” 白晓儿突然想起她外面关于他的那些传闻,小心地问:“林致远,你真的……活剥过人皮?” 林致远笑得露出整齐的白牙:“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 白晓儿干笑两声,林致远道:“宫内十八种酷刑中,点天灯是最轻的。晓晓,你既然要做我的妻子,这种事以后总得学会。有时必须要用酷刑来震慑别人,否则那些人就会反过来害你。” 见白晓儿小脸惨白惨白,似乎很害怕地模样,林致远拢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你若是不想,没有人会逼你。” “嗯。”白晓儿闭上眼睛,靠在他肩头,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车到了芜园,林致远为了不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回房去 白馨儿见了,笑道贼兮兮的:“姐夫,你和我姐姐去哪里玩了,也不带我一起去,真是偏心。” 林致远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好好读书,等你文章写好了,我就带你和你姐姐一起出去游历。” 白馨儿双目亮晶晶的:“姐夫我想去烟波浩渺的岳阳湖上泛舟,我还想去大漠看月亮。姐夫,等我写好文章了你一定要带我去哦,不能食言。” “好。” 林致远笑着应了,白馨儿念着自己功课未做完,便回房去了。 而汪如笙在狱中呆了三日,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就在他近乎绝望的时候,他的舅舅周扶林终于回了,而且还带着周氏和汪老三。 周氏得知儿子因卷入科举舞弊之事被下狱,吓得昏倒在地。 周扶林述职回来,得知此事,皱了好一会儿眉。最后还是打消了直接去求圣上的念头,先找了七皇子。 七皇子得知周扶林发现铁矿的消息,心中亦是激动,但又因周扶林将消息瞒得太死,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周扶林开门见山道:“殿下,我想见一见我的外甥。” 七皇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周扶林见到汪如笙的时候,汪如笙的精神已经快要垮了。 几日以来七皇子一直没有来看他,也没有带来只言片语。 他却从狱卒口中得知自己要倒霉了,因为朱侍郎有朱相国保他,那么自己,就成了那个背锅的人。 他只有十七岁,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他怎么甘心人生就此结束? 他用力攥着栏杆,一双墨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周扶林,模样狰狞:“舅舅救我,我没有舞弊,也没有找人买考题,我是被人冤枉的,七殿下如今都不敢管我了,舅舅你想想办法啊。” 周扶林看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外甥,心中既心痛又愤怒:“文章我看了,确实是你写的。你说你没有买考题,没有舞弊,那二十几人的文章为何和你的一模一样。别说皇上不相信,就连我也不相信。” 汪如笙惨笑两声,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文章怎么和我写的一样,但我是在考场上才拿到的考题,文章也是当时写的,我怎么会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件事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那些人写得和他一模一样,难道他的思想被人偷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汪如笙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文章是从林致远那里拿出去的。 林致远重活一世,汪如笙那篇得了状元的佳作他早已熟记于心。 他这么做,是为了报上一世的一箭之仇。 可惜汪如笙永远也不会明白。 周扶林沉着脸看着外甥,突然道:“阿笙,这件事推不掉的,就算你没有有心舞弊,但错误已经发生。为了皇上的颜面,为了朱家和七殿下,这件事,你必须认。” “舅舅——”汪如笙悲愤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最信赖的舅舅口中说出的。 周扶林又道:“不过,即便是有错,也是小错。有一天你在酒楼喝酒,碰上几个学生在那里讨论题目,你一时心痒就作了一篇文章,没想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记下,后来在考场上你看到这篇文章,才知道考题就是那天的,于是你就用了那天自己作的那篇文章。阿笙,无论谁问起你都要这样说,其他的事情就交给舅舅,你明白了吗?” 汪如笙道:“舅舅,那我会怎样,我会不会坐牢,我的前程是不是全完了。我读了这些年地书,我不甘心啊……” 周扶林道:“不会的阿笙,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皇上最是爱才,舅舅这次立下大功,皇上说要重赏。你相信舅舅,你不会有事。” 汪如笙呆呆地看着周扶林,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舅舅的意思。 虽然他未参与舞弊,却造成了舞弊的后果。 无论如何,这个后果都需要人承担。 他想起自己熬灯苦读的夜里,想起母亲殷切的期盼,心中的痛霎时蔓延开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七皇子身边的幕僚总是在背后都说自己太嫩了,太过天真,他过去以为人家嫉妒他,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错的那个人是自己。 “舅舅,殿下为何不来救我?” 他问出了这句堵在心里很久的话。 周扶林道:“七皇子不是不想救你,是他不能救你。倘若这件事他站在你这边,舍弃了朱侍郎,那么他将遭到整个朱家的厌弃。没有朱氏一族的支持,七皇子什么都不是。这一点,你早就该明白啊。” 汪如笙苦笑:“那我难道就是棋子的命吗?” 周扶林冷笑:“谁说你就是棋子的命?舅舅这次立下大功,皇上龙心大悦,其他人便不敢轻视与我。阿笙,你要是有天能够变强,站在顶端,到那时,就轮到你拿人家当棋子了。什么朱家,什么朱相国,都将变成浮云。” 汪如笙攥着拳头,哑着嗓子道:“舅舅我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不要再做别人的棋子,我要变强。我要和七殿下一起登上顶端。那时我会让所有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周扶林心中叹气:“你能想明白便好,我先回去。待会若是有人提审,你知道该这么说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认亲宴 两日过去,汪如笙果然被放出来。 余下涉案的学子因证据确凿,有待进一步审问,仍旧呆在大牢里。 科考舞弊,这件事往大了说动摇国本,往小了说惩处几个人就罢了。主要得瞧龙椅上那位的意思。 而这次皇帝显然没打算小惩大诫,他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自然想将事情完完全全捋清楚,借此警告朱氏和一众文臣勋贵,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 皇帝的愿望并不过分,可臣子们却接受不了。他们习惯了温和宽容、礼贤下士的君主,说什么也要将皇帝这次汹涌的反抗扼杀在萌芽中。 一时间,御史台的谏官、六部尚书、包括太师和武将勋贵,所有人像约好了似的,奏折雪片般飞向皇帝,要求皇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帝盛怒之下几欲吐血。 很快宫里传出消息,皇帝龙体欠安,上朝免了,有事起奏将奏折送到御书房。 接着太后一道懿旨将林致远召到宫中,群臣不免更加揣测:这林小侯爷进宫是看病的,莫非太医们都不中用了? 大家于是得出一个结论。 皇帝这次病得不轻。 皇帝的寝宫中,林致远收回给皇帝诊脉的手,一旁的昭妃立刻问:“小侯爷,陛下的病要紧吗?” 林致远合上药箱:“没有大碍,吃几剂药就好了。这段时日切忌动怒,否则毒火攻心,再治就要费一番功夫。” 昭妃听闻没有大碍,面色好了些。 其实她知道皇帝心里不痛快,那些臣子欺人太甚,这场病多少有赌气的成分。 可她是妃子,不能妄议朝政,也就不敢出言劝解。 她起身,行了一礼,身上环佩玎玲作响:“小侯爷陪陛下说会儿话,我去一趟太医院。” 脚步声渐远,门从外面轻轻关上,偌大的寝殿剩下皇帝和林致远甥舅两个,静得落针可闻。 林致远垂眸,视线顺着香炉上氤氲缥缈的白烟游走,突然皇帝的声音响起:“阿远,朕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朕已经忍了太久,不想继续忍下去了。” 这句话憋在皇帝心中太久,若是再不说出来,恐怕真会魔怔。 林致远抬头,看着皇帝尚且年轻的面容,直言不讳道:“舅舅,如今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皇帝的呼吸募地粗重起来,面色由白转为赤红,林致远捻着银针,从容的往皇帝手上扎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与其和那些人赌气,不如暂时顺着他们。” 林致远收回银针,接着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坏事。朱侍郎在狱里呆了几日,哪些人谏言上书,舅舅想必都看清楚了。吏部官员犯下失察之罪,理应降职,舅舅恰好可以挑些干净人放进去,相信他们也反对不得。” 皇帝听闻这话,眼睛募地一亮。 林致远说得不错,通过这件事,哪些是朱氏的人他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他借机撤掉那些人,吏部就能回到自己手上了。 “阿远,你很聪明。” 皇帝挺直了背脊,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时,内侍总管进来,尖着嗓子禀传:“皇上,贵妃娘在外娘求见。” 皇帝不耐烦道:“她来做什么?” 内侍总管不敢作声。一面是贵妃,一面是皇帝,两边都不能得罪,他只能装傻。 皇帝心中冷笑,口里吩咐道:“让她进来。” 内侍总管擦了把汗,躬身离去,朱贵妃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药箱,想来是位大夫。 “皇上,这位是前朝神医方渐鸿的后人方神医,医术过人,一定能药到病除。” 朱贵妃说话时眼风有意无意从林致远身上扫过,林致远乖觉地起身:“贵妃娘娘和方神医稍坐,我就不打搅了。” 皇帝疲惫地挥了挥手,朱贵妃送林致远到门外,趁机在他耳边道:“有方神医坐镇,小侯爷往后不用时常往宫里来。听说小侯爷要娶亲了,有空还是多陪陪新娘子,不然新娘子跟人跑了,你可没地儿哭去。” 林致远笑:“不劳费心,娘娘还是管好娘家人,莫让七殿下受牵连。” 朱贵妃站在檐下,阴戾地看着林致远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想:等太后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贱种。敢和我朱家作对,我要让你比你娘过得还惨千倍。 她冷笑半晌,转身往殿内去,那方神医给皇帝拿脉,已经开了药方。 当夜,宫里传出消息,朱贵妃找到神医替皇帝看病,皇帝身子好了大半,翌日恢复早朝。 大家都觉得朱氏到底势大,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退让一步。 早朝在群臣的期盼下,皇帝果然赦免了朱侍郎,其余人等也是略微惩治,此事便了了。 当下有人觉得太过草率,提出异议。皇帝想了半晌,勉为其难地将吏部一干涉案官员降了半级,分流到其他地方,只是不再担任要职。 朱相国等人纷纷称赞陛下圣明,但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当林致远将朝堂上的事告诉白晓儿,白晓儿莞尔:“是不是你给皇帝出的主意?” 林致远道:“皇上性子太过刚硬,不懂迂回,我只是提议了一下。” 白晓儿抿着嘴儿笑:“你脸皮厚,心也黑,等进了官场,那些人肯定不是你对手。” 林致远失笑:“晓晓怎么说的我和奸臣一样。”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即便不是纯臣,也是忠臣。他毕竟是我舅舅,我不会害他的江山。” 林致远握着她绵软的小手。她的手柔嫩白皙,十指尖尖,指甲粉润透亮,阳光下有水晶一样的色泽。 他将它握在掌心:“晓晓,皇上属意的吏部尚书人选是师父。因此明天的认亲宴会很热闹,你要当心。” 白晓儿点头:“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 林致远自然知道她的本事。只是情之所钟,如今他不由自主会为她想得更多,生怕他受到一丁点伤害。 林致远用过晚膳才离去。 白晓儿让紫苏烧羊奶,兑上玫瑰花汁子,美美地泡了个澡。 翌日清晨,她提前半个时辰起来梳妆。 今天是安家的认亲宴,关乎义父义母和林致远的体面,她自然要认真对待。 她年纪小,肌肤幼嫩且没有瑕疵,脂粉反会污了颜色。 她想了想,用匀了珍珠粉的茉莉花面脂匀面,然后在两颊抹上一点桃花花瓣磨成的胭脂粉,整个人就更加娇艳了。 紫苏道:“小姐今天梳个飞仙髻可好?” 白晓儿摇头:“梳百合髻,余下发丝披散下来,用发带系住。” 见紫苏一脸懵懂,白晓儿道:“我年纪小,太华美的妆扮不合适。” 紫苏依言给白晓儿梳了百合髻。 妆扮完毕,安家的马车就来了。 白晓儿走到车边,芙姐儿的小脑袋突然从车帘子里探出来,她对着白晓儿招手:“姐姐快上车。” 眼睛又往白晓儿身后瞧:“馨儿怎么不在?我娘说要让她一块儿来呢。” 白晓儿撒了个小谎:“馨儿昨日看书看得晚了,现下还未起。你呀,小心待会儿犯困。” 芙姐儿吐了吐舌头,虽然心里失望,却也没有强求。 “那改日让她找我玩,或者我上姐姐家里往。姐姐不晓得,我们家除了丫头便是婆子,她们都看不懂书,连我的话也接不上,我不爱和她们一起。” 这芙姐儿小小年纪,却有些傲气,看来是随了目下无尘的安大学士。 白晓儿摸了摸她可爱的包包头,柔婉道:“放心,以后馨儿和我都是你的姐姐,我们陪你玩。” 芙姐儿十分高兴地应了,牵着白晓儿的手不放。 到了安府,已经来了一些宾客。 站在花厅外,白晓儿隔着双面繁绣屏风,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女眷们正在喝茶说笑。 芙姐儿拉着白晓儿绕过屏风,走到安夫人跟前:“姆妈我亲自将姐姐请来了,姆妈要怎么奖励我?” 安夫人笑了,白晓儿上前见礼。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白晓儿看去。 眼前的少女穿着银粉色绣蝴蝶对襟衫,下面系着银色细百褶裙。这银粉色太过娇嫩,需要极白的肌肤去衬它,一般人不敢随意穿着。 而白晓儿不但敢穿,还穿得如此的漂亮,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这丫头不是乡下来的,听说还干过农活,怎么皮肤还嫩得像块水豆腐?” 不少小姐咬牙暗恨:“老天可真是无眼。” 碍于安家在清流中的地位,女眷们开始抢着夸赞白晓儿,说她美貌能干又聪慧,安夫人得女如此是天大的福气。 安夫人听了很是高兴,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而她身侧的那位衣着华贵的夫人面色却十分难看。 “这位便是芙姐儿的新姐姐,安家的大小姐?” 夫人语气冷峭,隐隐带着敌意。 白晓儿心中一凛,却笑得更温更得体了:“这位夫人是……” 夫人冷笑:“我姓王,夫君是安夫人的哥哥。” 原来是安夫人的娘家嫂子。 白晓儿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福了福身子:“今日竟然劳动舅母亲自过来,外甥女实在是受宠若惊。” 第一百七十二章腹黑的白晓儿 一声舅母叫得王夫人更怒。 她厉声驳斥:“谁是你舅母?没事别乱攀亲。” 王夫人身旁的那位小姐倨傲地道:“我母亲是国公府的夫人,将军府的小姐,岂是外面的阿猫阿狗能高攀的?”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就连性子温和的安夫人也恼了。 女眷们见王夫人母女如此刻薄,不免幸灾乐祸:乌鸦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白晓儿出身微贱,靠走狗屎运才当了安府义女,本就不配与她们一处。 而且国公府的夫人当众和娘家姑奶奶打擂台,这事传出去,不啻于天大的笑话,偏她们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厉害。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白晓儿身上,白晓儿扬起脸,一派天真道:“舅母是母亲的嫂子,我是母亲的女儿,您说我不是您的外甥女,是不是母亲也不是您的小姑了?” 王夫人听得这话,头发都快竖起来:“安府是安府,你是你,休要曲解我的意思。就算你给我们姑奶奶做了义女,国公府也不会认你这破落户。” 白晓儿似乎被吓坏了,低垂着眉眼,攥紧手指,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夫人说我是破落户。”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带了哭腔:“可我明明是皇上亲封的六品官。我这就去问吏部,莫非我的授官文书是假的。” 白晓儿转身欲走,被安夫人挽了胳膊细声劝住,王夫人瞠目结舌:“姑奶奶,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居然敢威胁长辈,果真没规矩。” 安夫人早忍了多时,听闻这话,脸立刻沉下来。 “晓儿如今是我女儿,国公府不认也罢,我家老爷自会将她的名字记入安氏族谱。我劝嫂子和哥哥一句,两头都想占全,当心一头都够不着。” 这话说得够直白,傻子也听出来了。 王夫人的心思被小姑当众揭了出来,羞得面色通红。 “原来安夫人娘家嫂子不高兴外人成了安家女,想将自己儿子送到安家继承家业呢。安夫人好贪的心。” 女眷们当下议论起来,声音虽不大,在场的每个人却能听得清楚。 “安家这一支没有儿子,长房三房却有几个男丁。合着当安老夫人是摆设呢。” 众人哂笑。 安老夫人出名的难缠,儿子收养女儿无无所谓,总归分不着家业,换了儿子是定然不应允的。 王夫人利令智昏,简直脑子不清楚。 安夫人深恨王夫人的浅薄,想替白晓儿讨回公道。 白晓儿轻轻摇头,低声道:“这些事关起门来说便可,母亲不必让人瞧见。” 被人瞧见,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 安夫人会意,心中更感激白晓儿的体贴。 “嫂子对不住,方才我的话重了些。其实你也是为了我好,我和老爷都知道的。” 安夫人给王夫人递了个台阶,王夫人这会子回过神来,立刻便接了。 她讪笑两声,褪下腕子上的镯子,给白晓儿套上。 “好孩子,舅母没什么可送的,这只镯子拿去玩吧。” “娘,你前儿还说这只镯子是送给女儿的——”王夫人的女儿郑晞云撅着嘴巴,一脸不乐意。 王夫人哄道:“这是给你妹妹的,改日娘再给你寻。” 郑晞云气道:“这是缅甸进贡来的,世上再找不出一样的了。” 王夫人的心也在滴血,但她身上除却此物,再找不出其他适合小姑娘家的贵重物件。 早知她就不该听人挑唆,当众给小姑子没脸。这下得罪了人不说,还赔进去一只帝王绿玉镯。 王夫人母女肉疼的表情看得白晓儿好笑,她笑盈盈地抬了抬手,上好的翡翠衬着凝白如玉的一段藕臂,光彩夺目。 “多谢舅母。” 白晓儿笑容纯净,嗓音娇嫩,怄得王夫人几欲吐血。 安夫人见白晓儿没吃亏,心中很是高兴,想着宴席还早,便让她领着小姐们去园子里玩。 结交其他世家贵女,是每个官宦千金的必修课。这也证明了安府对这个养女的看重。 白晓儿自然明白安夫人的好意,起身告了罪,便大大方方地领着一众贵女出门去了。 这些贵女年纪尚小,又是爱玩闹的年纪,很快便和完成一片。 她们见白晓儿生得好看,说话又和气,都开始缠着她问东问西。 白晓儿笑着一一作答,贵女们惊叹她的谈吐见识,当下有人赠了她一两样针线,这便是把她当作手帕交的意思了。 郑晞云在后头见了,不忿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莫以为攀上姑姑就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早些年她还在家做农活,正宗的泥巴腿子。” “晞云,这样的话再别说了。我觉得白小姐人挺好的,并不像传闻中那样。” 说话的少女穿浅黄色绣折枝花衣裙,她是督查使罗家的小姐,排行第三。 郑晞云冷笑:“她好些事你不知道,所以才觉得好。柔嘉姐姐的未婚夫是她用下作手段抢去的。还有她以前的未婚夫汪大人,好好的一个才子科考成绩作废,还吃了牢狱之灾,焉知不是她克的。你最好远着那狐狸精,当心惹火上身,怨我没提前嘱咐你。” 罗三小姐听了郑晞云的话,忍不住侧头去看不远处的白晓儿。 隔着花枝,白晓儿的侧颜柔美恬静,乌黑的发丝如青绸般垂在肩头,衬得肌肤比牛乳还要白上几分。 她生得可真是漂亮,罗三小姐不禁自惭形秽。 她小声道:“不……不会吧。白小姐看起来不是那种人呢。” 语气却不似方才那般笃定。 郑晞云睨她一眼,冷哼:“不信走着瞧,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罗三小姐闷头没接话,那边有几位贵女提出要玩投壶。 春莺说芙姐儿爱玩这个,府中投壶的令箭都有十几套。白晓儿刚刚接触这些玩意儿,十分好奇,便随她一起去挑。 春莺走在前面,微微侧着身子,和对待其他主子并无二致。 因为身份的分别,她在白晓儿面前,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份自在。 白晓儿道:“春莺姐姐,你我还像从前那样吧。这样我觉得别扭。” 春莺却似受了惊吓,连声道:“小姐别这样说,您是安府的大小姐,是春莺的主子。主仆有别,春莺万不敢越矩。” 白晓儿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没有多说。 她觉得春莺变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 到了芙姐儿的院子,那里果然有好些新奇玩意儿,芙姐儿得知白晓儿她们要玩投壶,很高兴地带着她选了一只四大美人的彩釉耸肩壶,又挑了一套孔雀毛的令箭。 “我要跟姐姐一块儿去玩。我最会玩这个,她们都比不过我。”芙姐儿说道。 白晓儿笑着阻拦:“如今院子里花都开了,你有过敏症,还是别去了。” 芙姐儿道:“我的过敏症早好了,当初还是姐夫开的药方呢,姐姐难道忘了?” 一旁的刘嬷嬷也道:“大小姐许是忘了,芙姐儿的病早好了。大小姐先去玩着,吃完这碗粥我们就来。” 白晓儿听刘嬷嬷也这么说,笑了笑便应了。 她和春莺抱着投壶往回走,转过回廊,南面花墙传来人声。 有人在说话。 “林哥哥我找了你好多次你都不肯见我,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清脆的女声如诉如泣,听在白晓儿耳朵里,简直刺耳极了。 春莺小心地觑着她脸色:“大小姐,要不要春莺找人叫走柔嘉郡主?” 白晓儿淡然地道:“不用了。他们是故人,就让他们好好叙旧。” 白晓儿说完,带着春莺走了。 她如果想知道,待会问林致远也是一样,他不会不同她说实话。 春莺毕竟是外人,被她听去了多少有些不妥。 白晓儿没想到她和春莺方才的话都被林致远听了去。 他上辈子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五感甚是灵敏。 想到白晓儿就这么走了,一刻也未留,又想起她方才冷静到冷酷的话,林致远心间突然生出烦躁,看向柔嘉郡主的眸光便更冷了。 “林哥哥不要不理柔嘉,柔嘉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这些天我想通了,如果你真想娶白小姐,我们可以效仿娥皇女英一起伺候你。林哥哥就允了我吧。” 林致远靠着树,精致菲薄的唇线一扬:“柔嘉,你真这样喜欢我,愿意为了我屈居为妾?” 柔嘉郡主早昏了头,连声道:“我愿意的林哥哥。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每天看着你,让我去死我都愿意。” “呵。” 林致远轻笑出声,凉凉地道:“既如此,你就去死。方才不是说什么都愿意么?怎么,才一会儿工夫,你的心意就变了?” 柔嘉郡主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明明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心肠怎会这样冷硬。 就好像一块冰,怎么捂也捂不热。 等到捂热,便化了。 柔嘉郡主募地尖叫,拔下发簪往喉咙间刺去,她不想活了,真不想活了。 一粒石子飞来,击偏了柔嘉郡主手中的发簪。 一双洁白的锦靴出现在她朦胧的视线里。 柔嘉郡主顿时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鬓发散乱地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里是我未婚妻子的府邸,要寻短见回郡王府,我没工夫陪你演戏。” 林致远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转身离去。 他对待女子向来薄情,若不是碍着她郡主的身份,凭她对白晓儿做的那些事,足够她死一百次了。 柔嘉郡主在原地哭晕过去,被丫鬟发现时,前厅已经开席。 颜郡王阴沉着脸将妹妹送回府邸,到了晚间,柔嘉郡主才醒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她比他勇敢 柔嘉郡主发现自己躺在榻上,立刻挣扎着起身。 “我怎么在家里,是不是林哥哥送我回来的?” 她盯着颜郡王世子,神情莫名紧张,颜郡王世子怒极:“嘉嘉你醒醒,姓林的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好歹有点骨气,别再想他了。” “哥哥。”柔嘉郡主心都快痛碎了。 “我到底哪里不好?” 她哭得打颤:“他不要我,我给她做妾他也不要……哥哥,我心里好难受,我该怎么办?” 妹妹的话字字如刀,割在颜郡王世子身上。 他脸募地一沉。 几案上的花瓶扫落在地,他大步离开。 柔嘉郡主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发觉哥哥的异常。 安府那边宴会落幕,白晓儿系着披风,和安氏夫妇站在门口送客。 灯笼轻摇,白晓儿的脸映着光,似蒙了层轻纱,比白日更添几分柔美。 “晓儿,后日是我的生辰,一定要来哦。”白晓儿刚结识的手帕交,黄御史家的大小姐黄茵如拉住白晓儿的手,依依不舍与她道别。 白晓儿笑得真心实意:“放心,我一定去。” “莫忘了还有我们,十六那天的诗会,我回去就给你下帖子。” 白晓儿笑着应了,态度落落大方,安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高兴。 回到花厅,安夫人让白晓儿挨着自己坐下,问她今日都认识了哪些小姐夫人,那些人好不好相与,林林种种,事无巨细。 白晓儿知道自己有许多地方需要安夫人提点,便将日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总体来说今日过得还算顺遂,除了娘家嫂子干的那件蠢事,其余都不值一提。 “我原本担心你不知怎么与人相处,却未想到你会做得这样好。那些夫人都眼红,夸我认了个好女儿。” 安夫人十分欣喜:“芙姐儿有你这样聪明能干的姐姐,我和她父亲再不担心了。” 白晓儿被夸得不好意思。 “我哪有那么好,是她们想巴结母亲,哄母亲开心。” 安夫人笑了:“各人养的各人疼。你和芙姐儿一样,都是我的孩子。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都是好的。” 安夫人表情慈爱,语音温柔,白晓儿差点儿将她认错成柳氏。 “母亲。”她禁不住红了眼圈。 安夫人心疼道:“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我和你父亲商量好了,后日是吉日,你父亲带你去宗庙拜祭祖先,顺便将你的名字写在宗谱上。这样一来,你就是安家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安家但凡有芙姐儿的,便有你的。” “母亲,入族谱是大事,您和父亲还是再商量一下。” 白晓儿从未想过要将名字记入安氏宗谱。白家如今只剩她和馨儿,她若改了姓,馨儿又该如何。 安夫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 “是母亲思虑不周,这事母亲会和你父亲去说。不管姓什么,你都是我们安家的小姐。” 安夫人襟怀宽广,白晓儿庆幸之余,心中又生出些许歉疚。 林致远进来道:“师母,天色不早了,我送晓晓回芜园。” 安夫人本欲留白晓儿在这儿过夜,念着白晓儿家中尚有幼妹,便打消了念头。 “记得有空带馨儿来玩,芙姐儿老念着她。”安夫人叮嘱。 白晓儿道:“馨儿这阵子忙着跟着老师写文章,得空了一定来。” 安夫人心里感慨:白家的两个孩子都聪明勤奋,芙姐儿若有她们一半用心该多好。 回到芜园已经一更天,林致远顺理成章地找了留宿的理由。 白晓儿想到芜园房间多,不差他那一间,想了想就同意了。 她安排好林致远的住处,进房拖了外裳。 “紫苏,给我打水来,我要沐浴。” 紫苏问:“要羊奶和花汁子吗?” 白晓儿摇头:“温水就可以。我要快些休息,今日可累死了。” 紫苏今日没有陪白晓儿一起会客,不知道里面的情景,不禁道:“小姐只是去吃个酒怎么累成这样,比以前做生意时还要命呢。” 白晓儿试了试水温,脱掉里衣跨入浴桶,将身子浸在温水中,这才觉得好些。 今天她在安家和那些夫人小姐们打交道,看起来简单,其实暗藏刀锋。 那些世家女哪个是简单的,一双双眼睛都等着看自己笑话。 若她行差踏错一步,到时丢的不光是自己的脸,安家更会失了颜面。 白晓儿叹了口气,将白日的事情甩出脑海,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洗完澡,她用茉莉露喷洒了一下头发,穿上丝质的寝衣。 柔滑细腻的丝绸贴着她娇嫩的肌肤,冰冰凉凉的极为舒服。 她上床打了个滚,刚准备熄灯,待看到烛台上摆放的那只檀木匣子时与改变了主意。 盒子里放的是她今日收到的贺礼。 那些贵妇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出手阔绰,这一匣子东西没有一样是凡品。 白晓儿素来喜欢这些金啊玉啊的东西,当下爱不释手,抱着匣子开始挑拣起来。 林致远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白晓儿正在兴头上,见他穿着寝衣进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忙冲他招手:“林致远你快过来帮我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 林致远上前,扫了一眼她手中那块黄灿灿的玉石:“这是和田冻,刻章用的。” “那这个呢?”她又挑出一块红色的宝石。 “尼罗果进贡的鸡血宝石。” “你懂得真多。这些东西很值钱吧?” 林致远淡淡一瞥:“都不如你腕上的镯子值钱。” 白晓儿得意极了:“那是自然。这只镯子是我从王夫人手中抢来的。” 她将今日在花厅她和王夫人发生冲突的事告诉林致远,林致远面色有些阴沉。 “王夫人的意思便是国公府的意思。看来安夫人的母家对于安夫人收你作养女很是不忿。” “听母亲的意思,王夫人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到母亲膝下,不过被母亲拒绝了。王夫人觉得是我坏了她的事,才当众落我的脸面。” 白晓儿心里明镜一般,她眼神一凛:“不过我不怕。既走了这条路,这样的事就在所难免,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林致远心中募地一软:“晓晓,是我连累你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不光是为你,也为我自己。林致远,在我的心里,从来不认为男人就该为女人遮风挡雨。与其日后在你深陷困境时担惊受怕,我更愿意与你并肩作战。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甘情愿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是你拖累了我。” “晓晓,我何其幸运。” 半晌,林致远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的补偿。” 给了我一个好妻子,一个我深爱,也深爱我的女人。 他这一辈子,真的值了。 白晓儿见话说完了,合上匣子,开始赶人:“林大公子,夜深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都快困死了。” 林致远狡黠地一笑:“刚好我也快困死了,走不动路了,不如我们一块儿睡吧。” 不顾白晓儿的反对,他义无反顾地上了床,将白晓儿挤到床里面,还说:“你要是不同意,就叫人扛轿子将我抬回去。” 这么晚了叫人进来,人家肯定不会往好地方想。 他可真是不要脸。 白晓儿气得将被子横在两人中间,熄了灯:“不准越线,否则我剁了你的手。” 林致远轻笑了两声:“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你忘了,我说过成亲前不会碰你,我说话算话。” 林致远自此心中的疙瘩已经完全没了。 白日的时候他还因为白晓儿不够在乎他而吃醋。如今听到了她的心意,他方才明白:她不是不在乎他,而是因为信任,所以才没有偷听他和柔嘉郡主的谈话。 林致远扪心自问,即便自己再爱白晓儿,再尊重她,当他看见她和汪如笙在一起时,他还是会不由自主的生气。 这便是他不如白晓儿的地方。 白晓儿虽是弱女子,对待感情却比他勇敢,也比他坦诚。 很快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今天累坏了,就这样睡着了。 他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亦跟着钻了进去,伸臂揽住她柔软的腰,将头枕在她乌黑冰凉的发丝上,很快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白晓儿醒来,林致远的胳膊正搭在她的胸口。 她脸一红,顿时怒了:“林致远,我的被子呢。” 林致远收回胳膊,笑着坐起身子:“大清早这么大火气,是怪我昨天没对你怎么样?” “不要脸,还不快点起来,待会回馨儿该来了。“ 她红着脸:”被她瞧见成什么样子。” “好。”林致远嘴里应了,却没有任何行动的意思。 白晓儿又羞又急,伸手推他,被他抓住肩膀压在床头。 墨发如青绸般铺散开来,她的表情无措又柔弱。 林致远眼神一暗,吻了上去。 他温柔地在她唇齿间流连。 白晓儿感受到了他的爱意,心突然跳得厉害,身子也跟着软下来。 “林致远……” 她的声音破碎妩媚,像个娇弱的瓷娃娃,林致远眸心的火顿时蹿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状元郎 白晓儿又被林致远缠着腻歪许久,直至紫苏在外面敲门。 “小姐起了没,馨儿小姐来了。” 这阵子白馨儿央白晓儿教她珠心算,每日清晨都会过来。 白晓儿骤然惊醒,推开林致远:“紫苏,你先带小小姐去吃早饭,让厨房做一碗鸡丝汤面,多放些葱花。” 隔着门紫苏面色微变,拉起白馨儿:“馨儿小姐我们走。” 白馨儿蹙眉:“姐姐还没吃,我要等姐姐一起。紫苏你先去吧。” 姐姐一人辛苦支撑门庭,还供她读书,她不能如此不懂事。 紫苏有些着急:“小姐昨日累坏了,恐怕要再睡一会儿。您在这儿等她倒教她休息不好。” “好吧,那你让厨房做点糯米粥温在煲里,姐姐儿醒了就能吃。” 临去前紫苏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擦了擦额上的汗。 馨儿小姐年纪还小,若被她撞见可怎么得了。 这林公子也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白馨儿吃完早饭,林致远已经被恼羞成怒的白晓儿赶走。 他出了芜园,拐过两条街,心情极好地去路边摊子上坐了,就着甜豆花点了两根油条。 吃东西时,邻桌两个书生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说南面死了那么些人,京城里的皇上却不知道。这当官的心简直黑透了,那是几千条人命啊。”听起来是江州那带的口音。 另一人立刻喝止:“小点声儿,难道你忘了杜大人是怎么死的。” “杜大人是好官,咱们沙县的老百姓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杜大人……” “好了赶紧吃,完了咱还得赶路。这次估计没戏了,家里又闹灾,回去还不知怎么着呢。” 学生喝完最后一口豆花,在桌上放下几个铜板,拎起包袱起身。 林致远过去,伸臂拦住他们,面上挂着微笑:“两位兄台,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不知兄台可否赏脸?” 那付钱的学生十分机灵,立刻猜到方才的话只怕被他听了去,当即变了脸色:“这位公子对不住,我们还要赶路。” “我只耽误二位一会儿工夫,很快就好。” 林致远掏出一锭金元宝,那学生愣住,半晌咬牙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林致远笑了:“将你家乡的境况,以及那位杜大人的事告诉我。” “今年入夏以来,我们那里雨水特别多,八月间堤溃,发了半月的大水,庄稼屋子统统淹了,又死了好些人。我们沙县的父母官杜敏杜大人欲将灾情上报,却被上峰压了下来。”学生口齿很清楚,到底是念过书的人。 “杜大人见死的人越来越多,星夜兼程去江州司马府反映灾情,最后……最后在途中遇到山匪,不明不白的死了,全尸都没留下。可怜大人家中的老母知道大人去了,当夜便跳了江……” 学生突然哭起来:“杜大人是好官。我和栓子没钱上京赶考,还是杜大人凑的银子。” “杜大人死得冤,江州百姓也死得冤。老天有眼,一定要为大人沉冤昭雪。” 林致远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拿去买些药材,大水过后必有瘟疫。勿用生水,尸体记得撒上石灰,否则会死更多人。” 学生迟疑片刻,接了银票:“多谢公子大恩,若有机会,来日定会报答。” 他们出来月余不知家中光景,这银子说不定能派上大用。 林致远见那学生神情磊落,举止大方,心中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陈冰。” 这名字有些耳熟,林致远突然想起一人,扬起唇角。 陈冰和他的同乡千恩万谢向林致远告辞。 林致远推开雅间的窗子,眺望窗外。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远在边关,只听闻江州司马瞒报灾情造成瘟疫爆发,最后死了几万人。皇帝震怒砍了一干官员脑袋,因江州司马是朱贵妃的长兄,朱相国亦受到牵连。 原本他以为朱氏的末日来了,朱贵妃却因进献治疗瘟疫的药方立了奇功,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这一世,我定不会让你们如愿。” “前世没有科考舞弊的事,皇上还算依仗朱相国。这回却不同。两个儿子接连犯下大错,皇上再好的脾性也会恼。毕竟没有什么比得上他的江山社稷。” 林致远冷冷想到:“这个局布了这么久,差不多可以收网了。当年的血债,我会一点点讨回来。” 一天过去,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今日是吏部发放科考成绩的日子,无数双眼睛巴巴地望着,都想在那烫金的红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白晓儿早早得了消息,夜里都睡不安神。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她和林致远。 林致远穿着状元红袍,骑着匹脖子上挂了红绸的枣色骏马,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疾驰过街道,一路分花拂柳向她飞奔而来。 梦到这里就断了,白晓儿睁开眼,想起方才的梦,觉得甚是荒唐。 她嘴里总说不在意,心里终究是惦记的。 他的名字,到底在不在那张榜单上呢。 白晓儿倒了杯桂花蜂蜜水,喝了一口,嗓子里的燥意去了大半。 紫苏见到白晓儿屋里透出亮光,就猜到小姐可能是惦记姑爷的成绩,暗自好笑。 紫苏一直觉得,林致远进学是半路出家的,写个字不难,但要考举人做文章,那可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好容易挨到天亮,白晓儿让紫苏套了马车往宫里去。 皇宫东门外有一面墙,大夏建国以来,科考成绩都是在这里张榜。 此时人来了许多,大多是年轻的书生,墙上却是干净的。 吏部的人还没来。 “小姐这里太挤了,您在车上休息,我去替您瞧着,一有姑爷的名字我就告诉您。” 紫苏乖觉地将对林致远的称呼从“林公子”改成“姑爷”,白晓儿眼皮一抬,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最后一笑了之。 反正是快成亲的人了,姑爷就姑爷吧。 想起前几日紫苏劝走白馨儿的事,白晓儿不由觉得紫苏这丫头平日看着木讷,性子倒比佳卉活泛,先前让她干粗活是委屈她了。 突然外面喧哗起来,白晓儿撩了帘子往外看,墙下学生们被宫里的侍卫逼到一边,两个吏部的人正拿着一张红色烫金的榜单往墙上贴。 因隔得太远,白晓儿看不见也听不清,索性放了帘子,坐着等紫苏的消息。 半晌,紫苏激动得打颤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小……小姐,姑爷中了……” 白晓儿心一凛,撩开帘子问她:“中了什么?” “状元。” 林致远中了状元。 他之前不止一次说过要让自己当状元夫人,没想到这件事情成真了。 白晓儿咬着牙,一股酸意在她眼中凝聚,最后变成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 “小姐我们赶紧去侯府吧,待会礼部的人就要去道贺了。姑爷生得俊,穿上状元红袍一定好看。” 白晓儿摇头:“不必,我们先回芜园。” 现在侯府肯定来了很多人,白晓儿的身份去了也无用,还不如在家等着。 她敢肯定林致远晚上一定会来找她。 佳卉却不明白白晓儿地心思:“小姐,我们还是去瞧瞧吧,姑爷中状元可是大事呢。” 她其实是担心姑爷这回考上了状元,被人家榜下捉婿捉走了。毕竟小姐出生乡野,虽说有皇上赐婚,也保不定皇上会再次改变主意。 毕竟林致远的婚事已经改过一次了。 有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可白晓儿决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改变,紫苏只能认命地爬上马车,替小姐干着急。 林致远高中状元的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下传遍整个京城。 京城百姓想到那个身份尴尬、生了一张俊脸的小侯爷当了状元,顿时不敢相信。 不服气的学生当然更多。 不过当林致远的那篇文章张贴出来的时候,那些人都服气了。 林致远的文章不仅辞藻绮丽,其立意之新,思想之深远,可堪与当世大儒相比。 当下有人赞叹,也有人怀疑林致远找人捉刀——吏部新上任的安尚书不正是林致远的老师么?他一个读了几天书的人能考上状元,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安尚书听得谣言,又气又笑,亲自到御前陈明情况。可仍有大臣不信,皇帝无法,叫了林致远过来亲自考校,那些大臣才闭了嘴。 皇帝见林致远舌战群儒,面上亦有光彩。林致远是自己嫡亲的外甥,他越有出息,就越发显现出皇家血脉的不凡。 皇帝也是个好面子的人。 他当下赏赐了了林致远许多珍贵的东西,太后那边的赏赐就更丰厚了。 太后觉素来怜林致远孤苦,本就给他留了许多梯己,这次见外孙如此给自己争气,更是将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 芳若姑姑在一旁凑趣,报怨自己在库房里翻检了半日东西,手都酸了,惹得太后哈哈大笑。 她越看自己的外孙越是满意,心又活络了起来。 “阿远,如果换作以前外祖母不会多嘴,但你如今高中状元,你和那丫头的婚事……还是重新计议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事发 “这是外祖母的真心话?” 林致远声音有些冷:“那外祖母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给晓儿挣诰命,我根本不会去考这个状元。”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太后惊讶,接着大怒:“你是我的外孙,侯府嫡长子,如今又成了状元郎,最尊贵体面不过,你知道外面那些人如何说你吗?” “他们说你眼瞎,糊涂油蒙了心,将一个定过亲的破落户当宝。阿远,我和皇上丢不起这个人,皇家也丢不起脸面。” 林致远讥诮道:“如果我没记错,我的母亲十几年前就贬为庶人,皇家的脸面与我何干?” “阿远……”太后看着己最疼爱的外孙,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他口中。 “太后娘娘,诋毁晓儿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您了解我的性子,这不是玩笑。” 林致远冷漠地说完,径自出去了。 太后攥紧芳若姑姑的手,望着门外痛心疾首:“冤孽啊。他和他母亲一样,都为了不值得的人忤逆我,伤我的心。瞧瞧,他都不肯叫我外祖母了,他这是恨我呢。” “娘娘。” 芳若低声劝道:“小侯爷平日最是孝顺,他这是鬼迷了心窍了。依奴婢看,娘娘不用急着反对,您也是打年轻里过来的,这小情人啊越反对他越是忤逆。咱们就让那丫头进门,等新鲜劲儿过了,小侯爷自然会明白妻族的重要,到时不用提醒,他也会休妻再娶。” 太后半信半疑:“这孩子性子倔着呢。我就怕他撞了南墙不回头,他母亲不就是例子?” 想到自己早亡的长女,她心有余悸:“如果他只想做个闲散侯爷,娶谁我不会干涉。可是他偏要走仕途,去做人家的靶子。” “芳若,如今我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想的,看意思打算要重用他。只盼阿远早日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芳若道:“娘娘放宽心,等小侯爷转过弯来,定会明白的。” 太后眼睛低垂,盯着香炉里飘出的乳白色烟雾,声音略显疲倦:“但愿吧。” 林致远积了一肚子火,吹着冷风策马狂奔。 白晓儿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坐在妆台前,刚散了头发,就看见镜子里一张冷峭的俊脸。 “林致远。”她转头放下梳子,露出一抹笑容:“你来了。” 林致远沉默,上前将她抱住,身上的雾气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晓晓……” 他声音带着颤音,白晓儿立刻感到不对:“怎么了?” “我们早些成亲吧。” 白晓儿推开他,冷静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皇上和太后见你出息了,觉得我配不上状元郎,想给你另择佳偶?” 林致远苦笑。 她一如既往的聪慧。自己什么都没说,她已经察觉出来了。 “你放心,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对她他只能坦白。 太后和皇上那边或许会从她这边着手。 他有些害怕,因此想确定她的心意。 白晓儿看着他:“你不相信我,怕我被那些人施压,就会放弃和你在一起。林致远,你害怕被抛弃对不对?” 林致远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间怔住。半晌问道:“你会吗?” 白晓儿见到少年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一酸:“我不会的。” 这四个字,顿时让他不安的心落到实处。 “林致远,就算全天下都抛弃了你,我也不会这样做。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呀。” “晓晓你真是太好了。” 林致远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这一晚,他缠了她很久很久,他用他温软的唇,修长的手指,带着浓浓的爱意,膜拜过她身上每一处柔滑白皙的肌肤,连那最隐私的去处也没放过。 白晓儿活了两世从未经历过情事,在他的探索下,竟然第一次感受到了男女间的快乐。 “林致远……别……” 她柔弱破碎的尖叫差点烧毁他的理智,可他却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温柔地吻她的额头,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我最喜欢晓晓,我要和晓晓永远在一起。” 天际将明,两人交缠着沉沉睡去,直至被翌日下午窗外的雨声吵醒。 “你醒了。” 白晓儿拥被起身,看着少年皎洁的侧颜,声音有些发虚。 林致远放下手中书卷,捞起床尾的寝衣:“晓晓过来,我给你穿。” 白晓儿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系着肚兜。 他昨天夜里用一只手就解开了她肚兜上的鸳鸯结,至于是什么时候穿上去的,她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林致远笑了,掀开被子将她置于腿上。 “抬手。” 白晓儿红着脸在心里骂了句“色狼”,抬起胳膊。 林致远像伺候女儿一样,给她穿好衣裳鞋袜,又替她梳了个美美的发髻,余下的发丝垂落肩头。 “我最喜欢你秀发半披的模样,像极了山林里的妖精,将我的魂都勾走了。” 白晓儿笑:“你也像妖精,将京城那些贵女的魂给勾走了,害我被人妒恨,这阵子夜里尽做噩梦。” “你昨夜睡着了都在笑,看来还是得和我一起睡才行。” 林致远不怀好意地揽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暧昧道:“今天我搬过来住。” 白晓儿冷哼:“做梦。还有一个月,忍也得给我忍住。” 这时门开了,白馨儿的小脑袋突然探进来,吓白晓儿一跳。 “馨儿。” 白馨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林致远,很是高兴:“林哥哥来了呀,紫苏说姐姐得了风寒起不来床,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你姐姐没事,我再给她开几幅调理身子的药,吃了就会更好。” “还是林哥哥厉害。” 白馨儿欢喜道:“我还没恭喜林哥哥得了状元呢,听人说林哥哥骑马的样子可威风了。对了林哥哥,你可以让我瞧瞧你的状元袍么?” “自然可以。你林哥哥的东西就是你姐姐的东西,待会我着人给你送来。” “太好了。” 白馨儿喜笑颜开,白晓儿皱眉:“馨儿别不懂事,状元袍是御赐之物,岂能随意给人观看。” “一件衣服罢了,别吓着了妹子。” 林致远素来喜爱白馨儿聪明好学,如今竟比白晓儿还宠几分。白馨儿俏皮地眨了眨眼,赶在姐姐训人之前跑掉。 “小孩子家没定性,将她宠坏了怎么办。”白晓儿气结。柔嘉郡主、云佳茗和方凌雪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女孩家越聪明心气越高,她还真有些担心白馨儿。 林致远却道:“馨儿喜欢读书,因此对状元袍感兴趣。我听老师说她文章写得不错,若日后科举对女子放开,咱们家说不定还能出一个状元。” “不要脸,谁和你一家了?” “你说是谁呢。” 他拉她坐在怀里,两人又缠绵一番,外面的雨渐渐小了,白晓儿催林致远回侯府。 “你一夜未归,老夫人年纪大了,你回去多哄哄老人家。还有你的妹妹和姨娘,她们都是可怜人,你好歹回去找个照面,安她们的心。” 林致远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没有丝毫不耐烦。 她总是这样体贴,为他着想,他简直爱极了她。 两人走到门口,白晓儿突然想起汪如笙来。 “林致远,汪如笙这次……”她迟疑地问。 林致远道:“他的文章写得不错,皇上也很欣赏,不过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保留他的成绩。不过皇上并未降罪于他,来年可以再考。” “这样啊。”白晓儿难免惋惜。 汪如笙自幼有神童之名,又喜爱读书,这次的事一定对他打击很大。 好在他年轻,还有机会的。 林致远想到她为汪如笙担忧,心中烦闷,撑伞走入雨中。 “这才刚刚开始。” 林致远想:“上一世汪如笙是状元,以他的才学,再不济也能得个解元或探花,他一定不甘心。聪明人往往自负。七皇子为保朱侍郎出来,硬生生断了汪如笙后路。汪如笙先前哪怕与七皇子再亲近,如今也会生出嫌隙。” “汪如笙甥舅俩是七皇子最锋利的刀,失了这把刀,他还能坐上那把椅子吗? 他精致的薄唇勾起冷冷的弧度。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如今可以缓一缓,先娶晓儿过门。 林致远想法很好,也是这样做的,但就在陈夫人将侯府装扮一新准备迎接新妇的时候,朝中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被瞒报的江州水灾因瘟疫的蔓延不断发酵,百姓们病的病,死的死,活不下去了,便集结起来杀了几个管粮的官吏,将粮食哄抢一光。 死几个小吏本算不得大事,但那群小吏中有一位是兵马大都督严峰严大人的侄孙。 得知侄孙死讯时严大人正在边关与敌军厮杀,他二话不说,一道加急通报呈到御前,自此整整瞒了两个月的江州水灾事件终于捅破,再瞒不住了。 皇帝震怒,令人彻查此事。御史台和刑部户部的官员火速赶往江州。 去往江州的车队刚走两日,江州司马朱宜春风尘仆仆地回了相府,将父亲朱相国差点气死。 第一百七十六章朱相国的无奈 “你不在江州呆着回京做什么?”朱相国因愤怒,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他这个儿子脑子简直被猪啃了,这时候私自回京,难道想朱家上下都跟着他陪葬不成? “父亲要给孩儿做主啊。” 朱司马四十多岁做了爷爷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江州府太守严守成联合刁民造反,抢了粮仓给贱民放粮,还将我关起来。我花了好大力气才逃回来。” 想起到自己被那些贱民五花大绑扔进马厩里,那一身的马粪和臭气,朱司马恶心的要吐。 “父亲,严自成以下犯上,您一定要替孩儿出这口气。” “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朱相国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被朱老夫人扶住:“老爷怎么了,您可别吓我啊。”这节骨眼上老太爷可不能病,要是倒了,他们家老大可就完了。 朱司马见父亲情况不妙,也起身来扶,被朱相国一耳光打得嘴角流血。 “你……你给我滚。”朱相国眼前金星乱迸,强撑着一口气。 见儿子不动,朱相国更怒:“不滚是吧。来人,将大老爷给我绑了送刑部去自首。我朱雍拼着不要这把老骨头,也得为朱氏子孙留条活路。” 父亲竟让他去刑部自首。 他难道不管他了。他可是朱家的嫡长子啊。 朱司马大声号哭,朱老夫人亦跟着哭,院子里一阵人仰马翻,朱相国再撑不住,昏了过去。 这一昏,便是两日没醒。 朱家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连朱相国三岁的小曾孙都看出些不同,小胖手指着病榻上的曾祖父奶声奶气道:“曾阿奶,曾爷爷是不是快死了呀?乳娘说人死了就会闭着眼睛不说话,就像曾爷爷这样哩。” 朱老夫人顿时变了脸色:“小孩子胡说八道,你曾爷爷好着呢。”回头寒声吩咐管家陈安:“将那多嘴的乳娘打一顿,找人牙子卖了。” 那孩子见最疼爱他的曾祖母骂他,还说要卖了他的乳娘,不依地大哭起来,被丫鬟战战兢兢捂着嘴巴抱走。 “母亲,不能再等了,还是去找太医院院史来吧。普通太医行不通的。” 朱相国面色比起昨天更加灰败了,二老爷朱侍郎一脸忧色。 “不行。陆院使过来定会惊动皇上,那我回京的事情不就暴露了。二弟,你难道想要你大哥的命么?” 大老爷朱司马坚决反对。朱父亲现在病得起不来床,没有人会替他说话,进了大牢哪还有出来的。他是傻子才会同意。 二老爷冷笑:“事情是你惹出来的,难道你还要看着父亲去死?如今皇上正恼了我们家,贵妃娘娘和外甥也跟着吃挂落。你是长子要有担当,我看你不如自个去找皇上请罪,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 大老爷炸毛了:“皇上厌弃我们家,明明是你科考舞弊的缘故,你居然全推到我头上,二弟,你好狠的心啊。” “够了都给我住嘴。” 朱老夫人一声大喝。 老爷不过是病倒了,两个儿子就开始互相拆台。 老大不是好东西,老二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外面做不好官只会在家里横。 “你们老子还没死呢。” 朱老夫人捶着床板:“我跟着你父亲,年轻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偏就生了你们两个没用的畜生,一点事儿就沉不住气。” “陈安,去侯府请林小侯爷过来,就说我犯了风寒。”朱老夫人沉声吩咐。 “是。” 待陈安去了,朱氏兄弟才回过神来:“母亲,您要找林致远给父亲医病,他可是公主的儿子。” “怕什么,他是,见了你们两个还要叫声舅舅。”朱老夫人出奇地镇定。 朱老大急得不行。他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这件事,而是公主当年谋反的内幕。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那件事他不可能知道。”参与这件事的人,除了他们,早就被清除干净了。 “可是妹妹一直和他不和睦,陈姨娘被扶起来还有他的功劳,七殿下那边也几次找他麻烦,他定是忌恨我们的……” 朱老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那是你妹妹自己不争气,做出那等没脸的事来,不怪林家不待见。那孩子医术好,也识时务,只要我吩咐一声,他不会向外声张。” 朱氏兄弟见母亲已经发话,再不多言。 林致远的医术他们是见识过的,与其找陆院使,倒不如请他。 林致远很快来了,朱老夫人见他穿着白色云纹锦袍,背着药箱,气质安静又从容。 朱老夫人神色有些复杂。这样体面的一个孩子竟然是今年的新科状元,而且还有绝世无双的医术。 对比之下他们朱家的孙辈,就没有一个上的了台面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老夫人。”林致远见老夫人气色尚好,面上流露出疑惑。 “好孩子,这次找你过来实属无奈。我家老太爷突然病了,那些庸医都治不好。本准备找陆院使来,又怕惊动了贵妃娘娘和皇上。我思来想去,如今能救老太爷的只有你了。” 朱老夫人人老成精,话说得隐晦,却也能让人听得明白。怕惊动人,不就是要他闭嘴吗。 林致远淡笑:“如今大夏内忧外患,倘若朱相国生病被人知晓,定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老夫人放心,我会守口如瓶。” 这番话说得人心里舒服,朱老夫人满意地点头,领林致远进了内室。 “相国年岁大了,这阵子殚精竭虑,戏谑本就衰竭,又怒极攻心,因此昏睡不醒。” 林致远诊过脉,开了药方:“一日三剂,连服三日。等老太爷醒了,府中务必保持安静,不要拿事情烦他,否则只会加重病情。” “父亲什么时候能醒?”二老爷问。 “傍晚。” 林致远起身,管家陈安将一只锦匣打开,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各色宝石,其中不乏海蓝宝、鸡血红这样的珍品。 这样的一匣子宝石,明显有价无市。 林致远笑:“老夫人客气了。” 朱老夫人倒是真心实意:“这是给你夫人的,那孩子容貌生得好,正衬这些,给旁人倒糟蹋了。” 林致远接了,约定三日后来复诊的时间就离开,没有一刻逗留。 朱相国吃了药,果然于傍晚醒来。众人不免再一次惊叹林致远的医术。 “老太爷您好些了没?” 朱相国见头发花白的老妻紧张地看着他,心中募地一酸。 他少年得志,风光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还这般牵肠挂肚,甚至连死都不敢。 这都是命啊。 “父亲,儿子不孝惹您生气了。”大老爷跪在父亲塌前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倒不是他心中如何愧疚。他这是冲动之下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私自回京犯下大错,如今只有父亲能救自己。 朱相国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儿女都是债。 他不管,还有谁管他。 “你回来没有其他人知晓吧?” “父亲放心,放我出来的那个人已经被我处理了。” 朱相国点头。总算还没蠢到家。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老大你记好了,如果你醒了,有人问起,你一定要咬死严守成谋反,为了瞒报灾情将你囚在府中,你为了江州百姓,最后出逃,却遭严守成灭口,身受重伤。江州那边我会安排好,你只需记得我的话,一个字也不能错,你明白么?” “父亲,我记下了,可是……可是我没有受伤啊。”朱大老爷仍有些疑惑。 朱相国对陈安使了个眼色,陈安会意,一剑刺入朱大老爷胸口。 “父亲,你……你居然杀我……”朱大老爷胸口血流如注,顿时就不行了。 朱老夫人亦是吓傻了,大声道:“朱雍你做什么?” “咳咳……没事,他只是受了伤,不这么做,怎么骗得过皇上?” 陈安带人用担架将朱大老爷抬走,又着人替他医治上药。 朱相国做完这件事,整个人又萎靡了下来,好像积攒了几天的精气都花完了。 朱老二得知此事,吓得饭都吃不下。听说那剑挨着老大的心脏进去的,若偏上一分,老大不就玩完了。 父亲的心还真狠。 老大可是他亲儿子啊。 白晓儿打开林致远送他的匣子,眼前一亮。 “林致远,这些宝石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我让人帮我寻了好久都没寻到,还是你有办法。” “这是诊金。”林致远道。 白晓儿惊讶:“你又替人看病了,谁这么大方呀?这一匣子东西都能买下整条街的铺子了。” “你猜?” 白晓儿想了个最大的官儿:“难道是当朝相国。” “不愧是我媳妇儿。一猜就着。” 林致远笑了:“朱相国病重,朱夫人着了我,总算捡回他一条命。” 白晓儿丛林致远口中听说过了一些旧事,知晓林致远母亲的死只怕和朱家有关:“你为什么要救他,让他死了不说更好?” 林致远道:“人是罪业消。他死了,皇上只会念他的好。只有他活着,朱家的人接二连三犯错,不断挑战皇上的底线,朱家才会被连根拔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启程 他神情轻快,显然心情很好。白晓儿道:“你是不是打算对朱家出手了?” “被你看出来了呀。” 他笑了笑:“朱相国的傻儿子从江州私逃回来,人就在相府。” 白晓儿惊讶:“朱司马胆子也太大了,戴罪之身私逃回京,被抓到是杀头的大罪啊。” 林致远神色突然变得阴沉:“晓晓,你不了解朱家的人,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而且这件事朱相国也有办法处理。” 他转过头:“晓晓,虽然有些难,但这次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运气好的话,他的计划就能提前,他如今有了晓晓,越发觉得不能再等,能快刀斩乱麻便再好不过了。 白晓儿握住他的手:“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必顾念其他。” 林致远亲了亲她的额头:“你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 “嗯。我知道。”她靠在他的肩头静静地道。 晚间,林致远去了趟相国府,带了上好的药材,给朱相国开了几剂猛药。 朱相国吃药睡了一觉,翌日清晨觉得神清气爽,耳聪目明,整个人好了大半,往日的精气神也回来了。 皇帝这几日正为江州的水患忧心。 算来程御史他们去了十来日,应当早到了江州,不知为何前方谍报迟迟未到。皇帝急得嘴唇干枯,嘴角起了一圈儿燎泡,这几日他没去妃嫔宫中,夜里都是在御书房睡的。 卫皇后得知此事,每日去御膳房熬制汤水,亲自送至御书房,皇帝每每尝了一口,便喝不下去,皇后苦劝,最后竟被迁怒。 “你知晓江州百姓如今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么?朕在宫里喝汤,他们连糠都吃不上,你身为一国之母竟没有一点体恤爱民之情,朕看你这皇后是不想当了。” 卫皇后好心惹了一身骚,哭着谢罪离去,皇帝又下令,六宫女眷不得制新衣戴金饰,一切用度从简,省下的银子送去江州救灾。 嫔妃们虽有怨言,在这节骨眼上却没人敢触皇帝霉头,为此宫中人人着素色衣裳,佩戴玉器和银器,就连宫外那些诰命女眷也不敢穿红着绿,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祸上身。 这日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安佑棠向皇帝禀报授官之事,皇帝留安尚书吃饭,席间问起安佑棠江州的事,安佑棠道:“如今水患已经过去两月,早已消退,只是百姓屋舍被洪水冲垮,农田被淹,既无居所,又无果腹之物,江州今年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呀。” 安佑棠顿了顿:“臣还听说有些受灾严重的村落,树皮吃光了吃草根,连草根都没了只能易子相食。再者是儿子媳妇吃死去的公婆,兄弟弟媳吃死去的大伯哥,人伦丧尽,民不聊生,只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皇帝快下筷子,再也吃不下东西了:“那些人去了这么久都没个消息回来,这些庸官朕瞧着不如都免了。安佑棠,你如今是吏部尚书,官帽都该你管,这件事你给朕留意着,选几个能用的人上来。朕就不信我一个皇帝还治不了那些大臣。” 皇帝不是傻子,这事再明显不过。 江州绝对有问题。那些他派去的人才缩手缩脚地不敢如实相报。 至于是什么问题—— 皇帝眸子一寒。 朱相国的大儿子是江州司马,江州官员大多是朱氏的门生。不用想,肯定是朱司马出了问题,那些人想替他遮掩。 他们眼里只有朱氏,没有君上。 这样的臣子该杀,但朝中这些的人不知几何,倘若杀尽,他的江山也就倒了。 皇帝想到这里,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接着泛青。 安佑棠立刻找太医过来,又让林致远进宫侍疾。 林致远刚一进门,刚诊完脉,便听得门口有女子凄厉哭声。 “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皇上身子有恙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进入。” “闪开,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误了事情你有几个脑袋?” “贵妃娘娘……” 皇帝突然摆了摆手:“让她进来。” 林致远走到门外,朱贵妃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立刻看了过来,带着恨意,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林致远淡淡道:“皇上让娘娘进来说话。” 朱贵妃冷笑了一声,后面两个宫人抬着担架跟上。 侍卫不知到底要不要拦住,被林致远用眼神制止。 朱贵妃进到里间跪下:“皇上,臣妾有要事禀报。江州府太守严守成瞒报灾情,联合灾民谋反,对我长兄痛下杀手,我长兄被人护送至京城,如今只剩一口气了。” 听得这话,门口的林致远面色闪过惊讶,接着勾起唇角。 姜不愧是老的辣。 为了保住朱氏,朱相国竟然舍得对自己的长子痛下杀手,见朱贵妃方才的模样,朱司马的情况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来回折腾,说不定真会一命呜呼呢。 后面的话林致远已经不需要再听,他负着手站在廊下,看着天际翻卷的浮云。 少卿,朱贵妃出来,对林致远道:“林小侯爷,皇上让你进去替我长兄诊治。你得仔细些,我兄长是重要的证人,若治不好只怕你这辈子不用再行医了。” 林致远没有理她,转身进了内室。半个时辰后从里头出来时,朱司马的病情稳定了许多。 下午,迟来的谍报终于送至皇帝手中。 皇帝看完,龙颜震怒。 谍报中所述,和朱贵妃说的基本一致。 那江州府太守严守成为了自己的官帽,不仅瞒报灾请,而且软禁了多位官员,最后竟联合灾民造反,抢了衙门的武器和粮食。经过几日血战,严守成才被程御史他们拿住,没有酿成更大的祸患。现下人关在江州监牢,等候皇帝发落。 除此之外,更要命的是另一桩事。 由于水患过后尸体没有得到处理,如今瘟疫蔓延开来,整个江州已经病死了近一万人,而且死人的数目每日都在增加。 这样下去,不仅江州,就连江洲毗邻的渝州恐怕也会保不住。 边境征战连连,内里又发生这样的事,皇帝急得再坐不住,顾不得病体,即刻召集群臣商议。 大臣们这次的意见倒是极其统一,所有人都说当务之急是筹集药材,派太医去江州赈灾。 太医们得知消息,不少人都不愿前往江州。 他们是大夫,自然知道水患过后的瘟疫有多凶猛,一个不好可能全军覆没。 二十年前渝州水患也爆发过瘟疫,当时去到渝州的一十八名太医最后只有三位生还回京,其他人无一都是染上瘟疫身亡,死后连个全尸也没有,就地烧了,至始也没有回到故土。 陆院使那三位生还的太医之一,自然知晓当时的情况。 他思想向后,将此事向皇帝禀报,建议留下部分太医在京,宫中太后皇上等人有恙也好有人诊治。 皇帝明白陆院使的意思,便留了两位年纪大的太医和五位年轻太医留在京城,其余人等跟随赈灾的官员去江州。 临行之前,林致远主动向皇帝陈情,愿意去江州医治灾民。 皇帝起先不同意,林致远医术虽好,但他是自己的亲外甥,自己的姐姐已经不在了,他不能让外甥涉险。 太后和林老夫人更是以死相逼,找来白晓儿让她去劝林致远打消念头。 白晓儿见到林致远时,林致远正在独自整理医案,屋内连个帮忙的小厮也没有。 白晓儿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这便是你上次说的想要做的事?” “嗯。” “非去不可么?” “是,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林致远转身,挑起她白皙柔嫩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相信我,我会平安回来的。这次对我而言,是绝佳的机会。” 白晓儿突然笑了:“你去吧,这里有我呢。” 林致远得到白晓儿的支持,坚定地踏上了去往江州的道路。 此刻即便再多人反对,也没有用了。 自林致远离去,白晓儿便不再吃荤腥,也不再去一品居照看生意,整日将自己关在家中,不是抄佛经,便是和白馨儿探讨文章,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其间她每日都回去一趟侯府,提着自己做好的点心,陪着林老夫人说说话。 林老夫人起先甚是厌恶她,她觉得她巴望着自己孙儿死,对白晓儿也没个好脸。 可白晓儿不言不语,每日都会去侯府呆一个时辰,时间一长,林老夫人知道了白晓儿的孝心,也不好过多苛责,便让她进来。 这日,白晓儿收到了林致远的来信,迫不及待拿去给林老夫人看:“你瞧,他们已经平安到了江州,那边情况还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可怕。虽然灾民很多,但都很温顺,只要给他们一点粮食,他们就不会再阻拦车队。说来这些百姓也是可怜。” 林老夫人道:“谁说不是呢,这些百姓糟了灾,流离失所,如今家乡又有了瘟疫。阿远那些人去是救他们性命的,还望菩萨多加保佑,让我的孙儿平安归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死人 “不会有事的。”白晓儿轻声道。 这句话既是安慰林老夫人,也是安慰她自己。 很快到了吃饭的时候,林沁宛领着丫鬟婆子过来摆饭。 由于天热,丫鬟们统一穿着水绿色乔其纱比甲,淡黄色交领中衣和同色襦裙,显得肌肤水色特别好看。 林老夫人有些得意地道:“晓儿,我这几个丫头调理得如何,站在一起是不是像一把子水葱?” “是,老夫人会调理人,这几位姐姐都是一等一的好。”白晓儿笑了,心中却觉得侯府豪奢,连二等丫鬟都穿丝绸,一年下来,仅是养人的钱都是一笔巨资。 林老夫人得了夸赞,心里很是高兴。 她年轻时生得极美,生的儿子也俊,便喜欢以貌取人。她的两个儿媳,林致远的母亲就不用说了,当年是皇族第一美人,就连续弦朱氏也是十分貌美。 白晓儿若不是生了副好相貌,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她接纳。 林沁宛捂着嘴儿笑:“老夫人先前还说我们家几个姐妹中就我生得勉强能入眼,现在白小姐来了,有了高下,我就得靠边了。以后伺候老夫人的活儿就交给白小姐,我还乐得清闲呢。” 老夫人被林沁宛这么一逗,果然更开心了:“贫嘴什么,快将那盅刺猬乳鸽汤拿到晓儿这边。她太瘦了,得好好补补。” 她又叮嘱白晓儿:“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就让丫鬟给你拿,这里没有的你说一声,厨房立马就能做来。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能仗着年轻就不知保养,须知大部分的病都是吃出来的。特别是热天里,天越热,就越发不能贪凉,冰碗儿啊什么的都要少碰,不然寒了宫,影响了子嗣可是要命。” 她看了一眼林沁宛,林沁宛红着脸道:“老夫人,孙女儿知错了,往后再不敢贪嘴了。” 白晓儿道:“老夫人教训的是,百病从凉上来,女子要少吃寒凉食物,身体才康健。” 老妇人满意地点头,看向白晓儿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慈爱。 白晓儿头发乌黑,肌肤雪白,眼波湛蓝有神,看着就很康健,可见平时饮食作息自律。反观自己的孙女儿,虽然漂亮,但总透着孱弱,入夏里已经病了两回。 林老夫人私底下叫来婆子丫头问过,说林沁宛不仅喜欢吃寒凉之物,还习惯晚上看账册,林老夫人训斥了几回,总改不过来。 她就不信了,白晓儿管着一品居那样大的生意,难道还比不上她管一个侯府。说白了还是能力不同,聪慧是天生的,自己孙儿眼光果然不错。 吃毕饭,林老夫人开了箱笼,挑了香云纱和鲛绡纱各六匹,让林沁宛和白晓儿拿去做衣裳。 林沁宛毫不客气。眼疾手快地挑了六匹料子。 白晓儿一怔。 林沁宛挑的,都是些平常的天水碧湖蓝樱粉之类的颜色,真正出挑的雨过天晴、秋香色那几匹,她统统留给了自己。 这林沁宛还真是妙人,怪不得老夫人和林致远都看重她。 白晓儿有些为难,老夫人却很高兴:“宛儿眼光好,留给你的都是好东西,你皮肤白,衬得起这个。” 林沁宛也笑:“快收着吧,这些东西就咱们看着稀罕,老夫人那里要多少有多少,等你以后嫁过来就知道了。” 白晓儿笑着道谢,又说了一会子话,林老夫人面上渐渐有了疲色,午睡的时候差不多到了。 林沁宛伺候老夫人睡下,邀请白晓儿去她那边休息,被白晓儿婉拒了。 林致远不在,侯府对她而言只是个陌生的地方。 她来陪老夫人说话,是替林致远尽孝道,并不代表她已经将这里当成她的家。 过于热络,只会令人觉得不知进退。侯府不止老夫人和林沁宛两个主子,朱氏才是真正的主母。 想起朱氏,白晓儿眸色一沉,驻足朝朱氏所在的后院看去。 那里曾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如今变得门口罗雀。朱氏不仅被剥夺了管家权,而且连唯一儿子也被带去战场,若换作自己,断是容忍不了的。 就像一根弹簧,拉得越长,将来反弹的越厉害。白晓儿总觉得朱氏这根弹簧已经拉到顶了,只等断裂,就会夹裹着风暴,给所有算计过她的人致命一击。 毕竟她是朱相国的嫡长女,只要朱相国和七皇子一日不倒,这侯府的风向,永远都不会变。 即使变了,也只是暂时的。 “小姐我们走吧,太阳越发地毒了。”紫苏看了看天,小声催促。 白晓儿转身笑了笑,主仆二人朝外行去,上了马车,白晓儿直接吩咐往南,拐了几拐,最后进到一条偏僻逼仄的小巷子里。 这里她曾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过来。守门的小童认识她,知道她钱多人傻,立刻迎她进去。 上次的那个白胡子老头正在左右互搏地下棋。 她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桌上:“请问先生,江州的水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生摸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小姑娘,林致远现在人在江州,你直接问他岂不更好?难道你银子多得没地方花了,非得让我做你生意。” 白晓儿急切道:“我现在就想知道,等不了那么久。先生若是知晓还请告知一二。” 先生狡黠一笑,飞快地扫了下银票上面的金额,将之拢入袖中。 “既然客人要求,老朽没有将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就是你男人那边……” “先生放心,我不会多嘴。” 有了这句话,先生便将江州的事告诉了白晓儿,白晓儿听到江州遍地饿殍,百姓易子相食,还有身染瘟疫的百姓围着车队乞食,惊得脸都白了。 先生看出她担心,笑道:“你这姑娘悲悲戚戚的做什么,你男人这是建功立业去了,你等着当诰命夫人吧。” 白晓儿愁眉不展,先生笑着赶人:“老头子年纪大了要午睡了,姑娘且回去吧。” 与此同时,远在江州的林致远正在临时医疗所里为病人看诊。 那病人是个圆圆脸的小童,不过七八岁,认生地将头埋在母亲怀里,露出一双乌溜溜眼睛看他,里面有好奇,也有胆怯。 孩子天真无邪,瞬间触动了林致远的心弦,他温和地笑:“哪里不舒服?” 林致远生得脱俗,这一笑,那小童的母亲便将他当成菩萨座下的金童。 她抱着孩子跪下:“活菩萨,求您救救我们家宝儿,我们宝儿只是发了疹,他阿奶偏说他染了瘟疫,要将他送到隔离署去,这么小的孩子,离了亲娘哪里能活?您行行好,救救我们宝儿。只要您……您说我们宝儿没染瘟疫就行了。” 妇人脸涨得通红,表情既悲怆,又心虚。 林致远戴着手套的手翻起小童的衣袖,小童肉乎乎白嫩嫩的胳膊上,起了密密匝匝的红疹,看着触目惊心。 那些红疹颜色鲜艳,有些已经破溃流脓,林致远眸色一沉,对身旁比他年纪还要大一轮的太医道:“是瘟疫,江太医你记录一下,送进隔离署。” “小侯爷,要不要再请陆院使瞧瞧……”见小童母亲哭得实在可怜,江太医也是有孩子的人,心里不忍,还想为她再争取一下。 林致远头也不抬:“不用找陆院使,我说是瘟疫,就是瘟疫。错不了。” “是。”江太医想起林致远的医术,暗怪自己说错话。 他竟然忘了他们这一行人中,医术最高的并不是年过七十的陆院使,而是眼前这位刚中了状元的小侯爷。 说来这位小侯爷也是个传奇人物,医术精湛不说,竟然还能考上状元。外面传得热闹,说林小侯爷文曲星下凡,又是生而知之之人,几百年才出一位。 更奇的是这位身份尊贵前途无量的小侯爷不爱江山爱美人,放着好好的郡主不要,要娶一个乡野出身的孤女为妻。 而且那孤女八字硬,克死了一大家子人,这小侯爷竟然也不嫌弃,把人家当宝。 自己女儿往后若能遇上这样的丈夫该多好。 若是有小侯爷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本事都能让他们两口子笑醒了。 外面传来凄厉哭声,打断太医的思绪。 门口那妇人一手抱着小童,一手巴着门框,不让隔离署的人将他们母子拖走。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林致远看着这一幕,眼中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江太医却被妇人的哭声扰得心绪不宁,不敢去看那小童。 哭声渐远,林致远道:“江太医,你换上隔离服,陪我那里走一趟吧。” 他说的“那里”是指隔离署,江太医面色变了。 他迟疑片刻,终是换上了防护服,戴上口罩。 “小侯爷,您不用换衣裳么?” 林致远穿着普通的白衣,连口罩也未戴。江太医很是奇怪。 为了保护医者,陆院使规定接触病人时,要穿上这种穿心莲和紫花地丁熏泡过的衣裳。 饶是这般,通常情况下,这些京城过来的太医也不愿意去隔离署。 “不用,放心,我不会被感染的。” 林致远说的是实话。他自小将冷香丸当糖豆吃,莫说是瘟疫,就算等闲的毒药他也不怕。 “走吧。” 他唤回江太医的神,往隔离署走去。江太医紧随其后。 未到门口,就能听到里头此起彼伏的痛吟声和哭声。 江太医心里一突。怪不得其他的太医都不愿意来隔离署。光听声音就挺渗人的。 突然帘子撩起,两个全副武装的杂役抬着盖了白布的担架从里头出来。 风一过,消毒水的味道也掩盖不住那股流脓发臭的味儿。 看来又死了一个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林致远的药 “小侯爷怎么来了?” 一名江州本地的老大夫看见林致远,很是吃惊。 他一直认为林致远是跟着太医来江州混资历的,即便太医们都说林致远医术了得,他也不会当真。 毕竟这位小爷身份在那儿摆着呢。说他是来救治病人的,谁信啊? 可如今这位小少爷连隔离衣都没穿,就这样急吼吼的跑了进来,他难道不要命了么。 跟在后面的江太医对那老大夫作出一个制止的眼神,老大夫会意,将要问的话吞进肚子里。 林致远走到那几个危重病人前,将他们的衣袖裤腿卷起,仔细观察溃烂之处,眉头也不皱一下,似乎闻不到伤口上的腐臭味儿。 那老大夫眸中闪过异色,当下收了轻视之心,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林致远脱了手套:“江太医,你去打一碗温水来,我这里有一种新药,给他们试试。” “是”。 江太医应了一声便去了,老大夫守在一旁,解下口罩道:“林公子,这几个人晚上就要搬出去了。如今药材紧张,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这几人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儿,最多只有几个时辰可挨。 他是医者,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形势所迫,省下这些药材,说不定还能救几个病症轻些的病人。 林致远突然道:“老大夫贵姓?” 老大夫愣了一下:“言……老朽姓言。” 林致远笑了:“言大夫,我这里研制出了一种新药,未曾有人试过,所以选了他们。” 言大夫懂了。原来他准备拿这几人试药。 “林公子,这药对症么?”出于大夫的本能,他冒昧问了句。 “对症。” 言大夫愣住。 瘟疫若是那么好治,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 这小少爷来了不过几日,就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研制出了新药,这不是开玩笑么? 林致远接着道:“我这药虽没有十分的把握,应该也有五六成。” “五六成啊。” 言大夫人老成精,语气顿时古怪起来。 碰巧治好了就是他本事大,治不好就是病人运气不好,怎么说还不是全凭他一张嘴。 言大夫心中冷笑。 方才对林致远的一点好感顿时消失殆尽。 林致远两世为人,当然知道言大夫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他方才并未说实话。五六成的治愈率,那是前世朱贵妃请来的名医开出的药方,他的药方经过改良,药性更加精纯,副作用也更少。 吃了他的药,这五个人中,应该有四个人能活才是。 林致远转身,一只苍白的手拉住他的衣摆,是方才那个病童的母亲,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和他一起进了隔离署。 那妇人眼神发亮,盯着林致远,像一个饿极了的乞丐看到一碗热粥。 “小大夫,您是神医,您能治瘟疫对吧?” 林致远扶起她,温言道:“我不是神医,你若是相信我,等方才几个病人治好了后,我再给你药。” 妇人抱着孩子痛哭流涕,林致远看着这对母子,冷硬已久的心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突然想起他的晓晓。 那个时候,她家人死得只剩一个,她坐在白家的废墟上绝望哭泣,当时她的心里也一定和这位母亲一样难受吧。 三日后,林致远的药起作用了,五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病人居然有四个熬过了象征鬼门关的三天,死的那个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因身体还有其他的病症,这才没能救回来。 隔离署的大夫们激动得不行,一个个奔走相告。 于是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医疗署。 大家都知道了林致远研制出新药的事,而几位太医却在陆院使哪儿吵开了锅。 “陆大人,这才几日,小侯爷已经让十几个病人吃了他的药,虽说都是将死的人,可到底是条命。听说今儿个一早两个病人吐了好些黑血,喷得到处都是,将旁边的病人和大夫都吓坏了。” “林小侯爷这么年轻,他又瞧过多少病人。那四个人只不过运气好,碰巧死得没那么快而已,他还真以为自己能治瘟疫。若瘟疫真这么好治,怎会死了这么些人?” “是啊陆大人,您不能听信那些民间大夫的一面之词。皇上派我们来是救死扶伤的,大人若是继续放任小侯爷胡闹,后果不堪设想啊。” 反对声最强的是钱太医和毕太医几人,这几位素来和朱贵妃走得近,知晓林致远碍了谁的眼。如今逮到一点机会,自然要上纲上线。 而江太医和邓太医几个都和太后亲近,且佩服林致远的医术,立刻驳斥:“钱大人瞧不上小侯爷,莫非忘了皇上的热疾是谁治好的?若不是小侯爷出手,二位只怕早就进了刑部大牢。” 钱、毕二位太医闻言变了脸色,正所谓骂人不揭短,这江太医的嘴太毒,过去了的旧事,再提有甚趣味。 毕太医年纪长些,脸皮也比那钱太医厚,冷笑道:“你不提我还忘了这茬,你既然提起,我们就来好好掰扯掰扯。当时我和钱太医已经给皇上诊治调养了几年,小侯爷后来才接手。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若不是我们先前打下的底子,小侯爷也不能这么快就治好皇上的热疾。退一步说,这病还不一定是小侯爷治好的呢。若按照我和钱太医的方子继续吃着,说不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江太医顿时气笑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亏他还是正三品的太医。 “毕同生,你要掰扯,咱们就上皇上和太后那儿掰扯,看最后谁倒霉?” 毕太医丝毫不见尴尬:“过去了的事儿皇上和太后娘娘未必想听,这样窝三调四的话今后少说。咱们现今讨论的是小侯爷的药。” 他转头看向陆院使:“陆大人,到底怎么样着你得发个话。如果林小侯爷执意要用他的新药,出了事,我们几个是背不起这个责任的。” 太医院众人离开京城前都向皇帝立了军令状,若治不下这场瘟疫,就不用回京了。 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一家老小的荣辱,这可不光是意气之争。 太医们表情都很凝重,尽管他们不齿毕太医的没脸没皮,但这件事,不得不慎重。 陆院使皱着花白的眉,许久没有发话。 他曾经经历过三十年前的那场瘟疫,自然知道现有的验方不足以攻克瘟疫这种麻烦的病,吃了药,顶多只有两三成的治愈率,大多数人,特别是老人和孩子,一样会死于痛苦之中。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大夫,于公于私,他都希望林致远的药能及时遏止这场灾难。 但希望仅仅是希望,林致远的药到底有没有效果,他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 表面上,如果要验证药效,起码还需要五六天功夫,等那些病人大体康复,才能推广使用。 这五六天里,这些病人不能再吃他们根据验方开的药,只能服用林致远的药。如果药不对症,便只有一个死字。 而更要命的是,事情远远没有表面这样简单。 倘若林致远的药无效,他的病人死了,余下的病人依旧吃着原来的药方,这是最好的结果。 若林致远的药对症,病人好了,而他因为判断失误,让其他病人吃原来的药,造成大量死亡,这个后果才是真正的可怕。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陆院使。 陆院使呼吸沉重,头一次觉得抉择如此艰难。似乎不管怎样选,他都会陷入死胡同,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陆院使,到底用什么药,还请您给个准话。” 毕太医眯着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陆院使。 “我……” 陆院使刚开口,林致远突然出现在门口。 “用我的药。” 他开口,语气很淡,却给人带来异样的压迫感。 这些太医才记起,眼前这位少年不仅是大夫,还是皇上的外甥,太后的外孙,天生的贵胄。 陆院使表情沉重:“小侯爷,那几个病人可有明显的好转?” “暂时没有。不过我肯定,我的药对症。” 毕太医嗤笑:“你当人命是儿戏啊,要是吃死了人,谁负责?” “我负责。” 募地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程御史带着刑部的周侍郎大步走进来。 程御史是江州一行的最高官吏,他发话,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偏生那位毕太医不怕死地问:“程大人,林小侯爷的药还未经过验证就推广使用,这不符合太医院的程序啊。” 程大人不冷不热道:“既然毕太医有顾虑,那你经手的病人就用老药,其余的病人统一用林致远的新药。” 毕太医顿时急了:“程大人,这……这恐怕不好吧,我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吧。” 程大人冷冷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要收拾他,以后机会多的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难关。 “陆院使,你配合林致远调集药材,安排人手。如今情势危急,云中县已有灾民闹事,这场瘟疫再不结束,不仅是江州百姓遭殃,就连渝州和湄洲恐怕也保不住。” 第一百八十章有孕 渝州、湄洲与江州只有一江之隔,且瘟疫可以通过水源传播。 程大人并不是危言耸听。 若找不到对症的药方,任由瘟疫蔓延,莫说整个江州,就连渝州和湄洲也会受池鱼之殃。 这三州是有名的名米之乡,盛产粮食和丝绸,倘若受灾,对整个大夏的经济将造成严重的打击。 如今大夏边关并不太平,因此更需要稳定的内部环境。 这也是上一世皇帝为何因一张药方就重新宠幸朱氏的缘故。 算算日子,朱贵妃找来的那位神医应该到了京城。 林致远唇角扬着淡笑。 不过有他在,终究晚了一步。 他倒要看看,没有这张药方,朱氏要靠什么翻身。 有程大人在,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林致远的药在江州得到了全面的推广。 几日过去,首批试药的那四人大体康复,高热退下,溃烂之处好转结痂,若说有什么后遗症,便是恐怕会留下一些疤痕。 好在这些疤痕并不在脸上,其实也无所谓了。 这四人连同家属对林致远自然千恩万谢,此事不胫而走,林致远的名字一下子被江州百姓记住。 林致远干脆好事做到底,除了治疗的药,他又开了一种预防瘟疫的药粉,凡是家里有瘟疫病人的,免费发放,喝了之后可以预防染上瘟疫。这种预防药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如此又是半月过去,江州的这场瘟疫基本得到控制,太医们十分兴奋。 虽说这次托了林致远的福,没自己什么功劳,但好歹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和虚名比起来,还是性命重要多了。 程大人心中更是感念非常。 他庆幸自己信了林致远,这次他立下如此大功,回京之后皇上肯定会犒赏他。 他在那个不冷不热的位置熬了十几年,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 与此同时,朱贵妃找来的那位神医星夜兼程,总算赶到江州,只可惜瘟疫已经被林致远治得七七八八,这位神医根本无用武之地,他年岁大了,脾气本就古怪。 当下看了林致远药方,觉得自己技不如人,萌生退意,最后招呼也不和朱贵妃打一个,径自回了苗岭。气得朱贵妃险些昏倒。 “这林致远真是太邪门了,莫非他天生就是来克她,克他们朱家的。” 朱贵妃立刻去娘家找父亲朱相国商议:“父亲,我们不能再放任不管了。我们几次失利,都是林致远在背后搞鬼。父亲若是不出手,只有我亲自来做了。” 朱相国道:“林致远是大夫,大夫救人天经地义,是你自己蠢笨,还有脸怪别人。” 朱贵妃气了个倒仰:“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朱相国道:“林致远两次救为父性命,恩将仇报,会遭天谴。” 朱相国年纪大了,又病了这一回,越发相信因果循环。 朱贵妃冷笑:“若真怕报应,父亲当年就不该杀了长公主。父亲说林致远那小狼崽子若是知道长公主是您设计害的,会不会转头对付你?” 朱相国眼神一暗,随即恢复如常:“你回去吧,如今不比往日,皇帝还在气头上,你好生伺候着。其他的为父会想办法。还有七皇子那边,切莫节外生枝,静观不变才是道理。” 朱贵妃不情不愿地应下,出了父亲的院子,又去了哥哥那里。 姜氏正在床边守着朱大老爷。 “老爷,贵妃娘娘来看您了。” 朱大老爷睁开浑浊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妹妹:“妹妹……来了……” 朱贵妃眼圈儿一红:“哥哥可好些了?” 她在闺中时除了母亲,便是这个哥哥最疼自己。 朱大老爷声音如风箱:“妹妹……妹妹……你要为哥哥报仇啊。” 朱贵妃弯弯的眉一拧。大哥真是糊涂了。 这一剑是父亲刺的,她要怎么帮他报仇? 难不成还能大逆不道杀了父亲不成? 最后,她安慰道:“皇上已经下旨让人押解严守成进京,哥哥放心,这次你不会有事,咱们会将过错都推到严守成身上。” 朱大老爷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最后还是点了头。 姜氏擦着眼角,送朱贵妃出去,朱贵妃道:“大嫂,父亲那边……你们别怨他。除了你们,家里还有老老少少七十八口,父亲心里也不好过。大哥毕竟是他的长子。” 姜氏“嗯”了一声,低声道:“贵妃娘娘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父亲也是为了我们,为了整个朱家。” 朱贵妃早就知道姜氏是个明白人,当下也放了心,又安慰了几句,才坐上轿子回宫。 刚一回来,便看见宫女们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儿。 “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 朱贵妃怒斥。她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些贱人还来添堵,她简直想将她们统统关到暴室去。 平时最的脸的一个宫女蕊芯上前道:“娘娘,昭妃……昭妃娘娘怀孕了。” “你说什么,昭妃那贱人怀孕了?” “是。今儿个一早,昭妃娘娘晨起恶心,皇上见了召何太医过来,何太医立刻就诊断出昭妃娘娘身怀有孕,而且已经快三个月了。” “贱人,贱人。” 朱贵妃一把将桌上那个双鱼戏莲的彩釉瓷瓶推了,碎瓷砸了一地。 “居然不声不响地怀了三个月,果然好本事啊。她真当本宫是死人么?” 这些年,后宫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没有新的皇子皇女出生。说到底,这还是皇上的意思。 可如今…… 朱贵妃面色阴霾,似夹裹了风暴。 宫人们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儿,生怕一个不如意就被主子给发落了。朱贵妃的手段他们是清楚的。 好在朱贵妃最后没有找他们麻烦,生了一会儿气,叫上蕊芯去中宫了。 看到卫皇后的时候,她坐在院中的槐树底下和外甥女方凌雪一起在打双陆,神色很是淡然的样子。 见到朱贵妃,她笑了:“贵妃妹妹来了。” 朱贵妃咽了口气,硬邦邦道:“妹妹有几句话和皇后娘娘说,不知娘娘方不方便。” “姨母,我方才记起太后娘娘要的佛经还没抄完呢。我先去了。” 方凌雪乖巧地向朱贵妃行礼,往后面厢房去了。 朱贵妃坐在浓荫下,接过宫女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仍觉烦躁:“皇后娘娘,昭妃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等于已经过了最容易出“意外”的时候。再下手就难了。 朱贵妃想起这事儿,觉得就像吃了只苍蝇,心口堵得慌。 卫皇后和颜悦色,端起中宫的架子来:“这是好事啊,宫里多长时间都没添丁了,皇上和太后一定很高兴吧。” 朱贵妃冷笑:“是呢,皇上的孩子,他不高兴谁高兴。而且有人说这个孩子是福星,他一来,江州的瘟疫就控制住了,皇上心里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宫里平安长大的子嗣不多,包括宫内分位最高的皇后、昭妃和她在内,每人只有一个儿子,而她的七皇子和皇后的三皇子无疑是皇上最寄予希望的。 现下昭妃打破了这个平衡,她就不信皇后心中不着急。 毕竟现在朱家不受皇上待见,卫家就是独一家的外戚。 皇后笑了笑:“那是昭妃福气好,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怀上皇嗣。不管她生的是什么,皇上和太后都会喜欢。本宫作为六宫之主,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也只有高兴的。改明儿我去甘露寺一趟,为昭妃求个平安,保佑她腹中的胎儿,也不枉我和她姐妹一场。” 皇后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朱贵妃不由气结。 她本想怂恿皇后出手清理了昭妃,没想到皇后根本不予理会。 她沉着脸告辞,后脚皇后就收拾东西和方凌雪一同去看了昭妃。 皇帝正好下朝,在昭妃宫里陪着,见皇后拿着雪燕、鱼翅等名贵补品过来,自然龙颜大悦。待皇后说自己要去甘露寺为昭妃的孩子祈福时,皇帝就更高兴了。 “不愧是朕的皇后,论宽厚识大体后宫当属皇后第一。” 皇后笑吟吟道:“这也是母后教导有方。母后常说家和万事兴,照顾好了昭妃妹妹,就等于为皇上分忧。皇上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当然是。” 皇帝笑得十分爽朗,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皇后心中一窒。 这些年来他一直未曾给她露过这般笑颜,先前是给了朱贵妃,现又轮到昭妃。 自己这个皇后,到底算什么? 方凌雪拉了拉皇后的衣袖,皇后忙起身:“皇上陪昭妃妹妹和小皇子吧,我先去了。” 又对昭妃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那些虚礼就免了。有什么需要,不好向皇上开口的你直接派人来找我。” 出了昭妃宫门,皇后才觉得气顺了些。 “雪儿,方才若不是你提醒,姨母就要在皇上面前失态了。” 方凌雪低声道:“姨母方才做的很好,不仅皇上欢喜,昭妃承了姨母的情,在面子上也得恭恭敬敬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最大的功臣 皇后叹气:“雪儿说的对,我都已经是皇后了,皇上对我还算敬重,要知道这宫里的每一个女人,终其一生不过是想坐到我的位置。我如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是啊,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方凌雪表情乖顺,心中甚是不屑:姨母身为六宫之主,居然沉湎于虚无缥缈的感情,丝毫不为儿子打算。 卫家当初让姨母入宫简直失算,若换了母亲做皇后,太子之位只怕早就是卫家的外孙了,怎能容得朱贵妃的儿子蹦跶。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宫吧。这会子你表哥应该回了。” 不管什么时候,卫皇后都不忘撮合外甥女和儿子。 在她眼里,雪儿是世上最聪明漂亮的姑娘,和她的儿子天生一对。 方凌雪道:“姨母难道忘了,太后昨儿个叮嘱我陪她一起用晚膳呢。” 卫皇后笑:“瞧我这记性,你快去吧,别让太后娘娘等久了。” 方凌雪辞别卫皇后,缓缓往太后宫中行去。 她走路的姿势很美,简直比公主还端庄几分。路过的宫女内侍看到这位太师府嫡小姐,纷纷上前行礼,面上流露出惊叹和艳羡。 只有方凌雪知道自己内心有多郁闷。 她如今对卫皇后这个姨母越来越失望。 姨母的性子软和有余,威严不足,虽对自己言听计从,却难以成为她的依仗。 她见太后身子健朗,便将心思转到太后身上,这段日子往慈安宫跑的次数比以前勤了许多。 今日刚踏入太后宫中,方凌雪便听到一阵年轻男子的笑声。 宫女打开帘子,方凌雪看到那个人,顿时愣住,阴山的那些旧事就不由自主地往脑子里钻。 “方小姐,许久不见。” 龙谨言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身边坐着低眉敛目,梳了妇人头的云佳音。 太后正拉住云佳音的手,满脸慈爱之色。 “雪儿,你来得正好,佳音和谨言你是认得的吧,这两口子今日得了些佛陀山的蟠桃,竟然第一个想着孝敬我,我这老婆子好福气啊。” 太后是信佛之人,喜欢蟠桃这样的吉物,笑容都写在脸上。 方凌雪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扬起笑脸:“太后娘娘慈爱小辈,我们心里都是一样的喜欢您。” “就你嘴甜。”太后很是高兴,忙命芳若姑姑摆饭。 席间龙谨言和方凌雪妙语连珠,逗得太后哈哈大笑。云佳音只低头吃菜,和传闻中一样的沉默。 方凌雪冷眼瞧着,见他们夫妻二人并无什么异样,便猜想那件事他们肯定不知道,于是把心放到肚子里,专心在太后身边凑趣。 吃罢饭,方凌雪借口皇后宫中有事,告辞回去。 刚走到院子口,被龙谨言叫住:“方小姐请留步。” 方凌雪回头:“龙少爷可是有事?” 龙谨言道:“想和你聊聊。” 方凌雪默然,两人走到一座宽敞的露天凉亭下,方凌雪坐下问:“什么事?” 龙谨言抱着手臂看着她,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内子说你以前在阴山的时候很照顾她,我想亲口向你道谢。你知道我内子经历了那件事,性子变得孤僻,也没有什么玩伴。你若是得空,不如去我家里开解一下她。” 方凌雪心中一凛:“龙少爷说笑了。我再如何,也比不得佳音的亲姐姐贴心。不如改日我约了佳茗一起。想必佳音最想的还是她的姐姐。” 龙谨言笑了笑:“或许吧。” 起身告辞而去。 方凌雪攥着手指,在那里坐了很久才起身。 龙谨言方才的话意有所指,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在阴山和云佳音不过是点头交,又何来照顾一说。 他让自己上门去看云佳音,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莫非是那件事漏了馅,龙谨言觉得自己被她欺骗娶了云佳音当姨娘,所以想找她算账。 方凌雪面上阴晴不定,一步步往回走。等走到皇后宫中,听见皇后的笑声和三皇子的说话声,心中更加烦闷。 若是姨母地位稳固,表哥又是太子,自己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又何须顾忌龙谨言这种人的威胁。 说到底还是姨母不争气,带累了整个卫家,就连方家也跟着倒霉。 其实她方才只猜到一半,云佳音和龙谨言的确已经知道她就是害云佳音被人污辱的罪魁祸首,但她没猜对的是龙谨言不是为了面子找她算账,而是为了云佳音。 龙谨言回到太后宫中,云佳音已经站在门口等她。 他上前握住她的手:“外面冷,怎么站在风口?” 云佳音低声道:“不冷,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我不喜欢。” “好,我们回去。”龙谨言和她上轿,紧紧握着她的手。 云佳音却仍旧不习惯,一把甩开:“你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个人,你为什么还去找她说话?” 她说道那个人就是方凌雪。 她一看到就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的蛇蝎女人。 那些恐怖的记忆又回来了,她抱着肩膀,开始瑟瑟发抖,被龙谨言一把搂住:“佳音是我不好,你别怕。我今天是去向她下战书了。你是我的女人,这仇我会替你百倍千倍地讨回来,你要相信我,嗯?” 云佳音带着哭腔道:“我不要你替我报仇,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龙谨言,你们家那些人背地里都骂我是残花败柳,败坏了你们龙家的门风,我知道你是可怜我才娶我当姨娘,你休了我吧,或者送我去家庙。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龙谨言见她伤心,顿时心疼地不成样子。 其实他知道,家里那些人并没有她说的这般吓人,只是她因着当初那件事受了创伤,变得杯弓蛇影,总是觉得别人在背后说她坏话。 府中下人已经被他换了一批又一批,可她的状况总不见好,看来林致远说的是对的,她或许真的得了癔症,需要用药治疗。 想到这里,龙谨言下了决心,等林致远一回,就逼着他给自己的媳妇儿瞧病。 若瞧不好,他也不用成亲了。 或许是感受到了这股怨念,远在江州的林致远突然打了个喷嚏,一旁江太医突然问:“小侯爷你怎么了?” 林致远道:“昨天睡得太晚,吹了夜风,待会喝点姜汤就好了。” 江太医真心实意道:“病人固然重要,小侯爷也要注意身子啊。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次就不用回京城去了。” 江太医说的是真话。 林致远如今是整个江州乃至大夏的功臣。 如果没有林致远的药方,这场瘟疫至少还会持续两三个月,到时候死的人就不会是一万了,五万六万都有可能。 其实江太医没有猜错,上一世,江州渝州两周最后死了五万人,大夏元气大伤,这也造成了边关的战役一拖再拖,最后等到他平定了西川,已经是八年之后。 突然,外面有人通传:“小侯爷,外面有个叫陈冰的书生吵着要见您,他说有要事相报。我见他形迹可疑,就把他拿住了,还请小侯爷示下。” 林致远道:“让他进来,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那侍卫愣了一瞬,立刻跑去传话,不一会儿,陈冰来了,跪下道:“学生陈冰叩见恩公。” 江太医在一旁听见陈冰自称“学生”,忍不住笑了。林致远不过十七八岁,而且生得唇红齿白,看起来面嫩,而粗粗黑黑的陈冰在他面前,看着至少比他大半轮。 这样的称呼实在有些滑稽。 林致远道:“起来说话吧。” 陈冰便依言起身,神情磊落,落落大方,林致远对江太医使了个眼色,江太医回忆,立刻带着侍卫出去,还不忘将门管好。 陈冰感激道:“若不是林小侯爷上次倾囊相助,我们村的人可能就会死光了。我听了小侯爷的买了好些药材和石灰回去,又让人将那些尸体火化了,我们村这才得以保存。小侯爷,您的这份大恩大德,我陈冰今生没齿难忘。” 林致远笑了:“不过举手之劳,我是个大夫,这是我的本能,你不必谢我。” 陈冰正色道:“据在下所知,小侯爷不仅是大夫,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小侯爷。” 林致远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陈冰道:“朱相国的儿子朱司马畏罪潜逃,反而诬陷严守成严大人谋反。小侯爷,当初我们的父母官就是朱司马害死的,他如今又想害死严大人。小侯爷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严大人,严大人是好官,我们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若不是严大人当时忤逆了他,私自给我们放粮食,我们这些人都会活活饿死。他就因为这样的事就要陷严大人于死地,这样的狗官,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林致远听了这话,并不急着出声,而是沉默半晌,才道:“陈冰,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管这件事。如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朱司马是被谋反的严大人灭口,才身受重伤,现在他人在相国府躺着,皇上请了太医亲自照料。你觉得我会趟这趟浑水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文九归来 陈冰道:“小侯爷是陛下的外甥,朝中有朱氏这样的奸臣,迟早会葬送慕容氏的江山,于公于私小侯爷都不能袖手旁观。” 林致远瞥他一眼,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姓林不姓慕容,难道你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慕容氏的江山与我何干?” “学生知道小侯爷不是这样的人。” 陈冰斩钉截铁:“小侯爷对我们这样的草民都心怀仁慈,何况其他。” “你倒是了解我?” 林致远笑了。 这个陈冰,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是个直肠子。 上一世自己在边关守城,听闻京城出了一个刚正不阿的直臣,很得陛下看重。 那人正是眼前的陈冰。 陈冰这次科考失利,直到三年后才考取二甲,因他名次不高,便去往西南贫瘠之地。没想到这陈冰憋着一股子进,兴修水利,发展商贸,硬是把西南那块不毛之地治理得仅仅有条。 此事被他的上峰上报给朝廷,陈冰才开始受到重用。 难能可贵的是陈冰品性高洁,不和朱氏同流合污。 七皇子即位后,更加重用陈冰。 上一世自己死的时侯,陈冰已经成为七皇子最利的那把刀。 这一世他早早遇上落地的陈冰,可谓是天意。 陈冰盯着林致远的目光带着倔强,他并不知道林致远心中已经百转千回。 “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我们两个都会遭殃。陈冰,如果你想我帮你,必须拿出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陈冰从林致远那里出来时,面上终于有了笑容。 到了晚间,林致远去了趟大牢,见到被关押的严守成。 严守成是个面容清癯的五旬男子,因这场牢狱之灾,他早已形销骨立,头发胡子也花了,但精神却很好。 他见林致远衣着锦绣,年岁尚小,便以为他是朱家的公子,当下冷笑起来:“怎么,见老夫没死,等不及催我上路了?” 林致远道:“严大人,我不是朱家的人,我姓林,是京城来的大夫。” 严守成愣住。 眼前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攻克了瘟疫的小神医。只是这年纪未免太小了些。看起来似乎十七八的样子,说不定更小。 林致远走到他对面,撩起衣摆席地而坐。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铁柱,灯火下泛着幽光。 “我知道严大人是冤枉的,有人找了我,让我替你申冤。”他缓缓开口。 严守成听到“申冤”二字,无奈之色从面上一闪而逝。 冤枉,他自然是被冤枉的,但又能如何。 如今所有人都诬他唆使灾民谋反,那朱司马还在京城的相国府里躺着不能动弹。 他百口莫辩啊。 恐怕过不了多久,皇上一声令下,他就会被砍了脑袋,家人亦可能受到牵连。 想起家中聪明伶俐的小孙儿,严守成眼眶一热。 自出事来,他已经两月没见过孙儿,两岁的孩子长得最快,他现在一定长大了,以前的衣裳也穿不下了,也不知自己能否抱得动。 严守成面色黯淡。如果他当初没有收容那些快饿死的灾民,没有捆了朱司马开仓放粮,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家和夫人一起逗孙儿吧。 林致远盯着严守成笑了,声音低沉:“严大人在后悔吧。如果你当时没有管那些贱民死活,便不会有今日的大祸。严大人,我说的对吗?” 严守成表情顿时变了。 林致远接着道:“严守成,洪宣一十八年进士,从耒阳县令做起,洪宣五十六年,官拜从二品江州太守。 严大人出身微寒,有了今日的成就实属不易。” 严守成皱眉:“林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林致远笑了:“我是来救严大人的,严大人为何不信?” “林公子有事但说无妨,老夫年纪大了,没空听你卖关子。” “与这里一墙之隔的便是关押那些闹事灾民的地方。朱家人花重金买通了其中几个,让他们诬陷你通敌。这样你唆使他们造反就有了理由。到时候,即便皇上有所怀疑,也会摘了你的脑袋。” 严守成惨然一笑:“老夫早料到了。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既选了这条路,后果便由老夫一人承担。林公子若是可怜老头子,就帮帮老夫的家人,毕竟他们是无辜的。” “你想帮他们啊,其实很简单。” 林致远扬起唇角,皎洁的侧颜在昏暗的烛火下白如明玉,泛着温润的光。 “只要严大人在面圣时,将实情一五一十陈述给皇上就行。” 严守成怔住:“你是说……皇上打算见我?” 皇上并没有直接定他的罪。这是不是说明,皇上心里还是有几分信他的。 头发花白的严守成激动得脸都红了,林致远起身道:“皇上的确打算让严大人回京,再过几日圣旨就要到了。大人好生保重。” 严守成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自然知晓里头凶险。他沉声道:“林公子且放心,那些人明面上还不敢将老夫如何。” 严守成盯着林致远的背影,突然问:“林公子与老夫非亲非故,为何如此相帮?” 这件事他必须问清楚,若是这林公子想以后以此要挟他干不法之事,他即便死了,也断然不能应允。 林致远回头:“朱氏跋扈,我十分不喜欢他们。严大人想必一样吧。” 严守成眯着眼睛,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了。 朱氏现在几乎把持了大半个朝政,中饱私囊,任人唯亲,导致朝中歪风邪气盛行。 要想海晏河清,必须要推翻朱氏。 两日后,皇上的旨意从京城快马加鞭送了来。 当传旨的内侍念出圣旨上的内容时,所有人齐齐变了脸色。 江州的事知道内情的自然不少,这在座的起码有一大半都是明白人。 本来朱司马已经洗脱了嫌疑,又有严守成这倒霉鬼背锅。 此事就和他们无关了。 皇帝现下非但不处决严守成,还要让他进京陈述案情。 这究竟怎么回事? 莫非皇帝开始和朱家不对付了么? 念及此,在座不少官员坐不住了。 他们都是在这次水灾中救灾不利的官员,倘若深究,他们的官这辈子也做到头了。 几乎是同时,这些人一起恨上了严守成。 若是严守成死了,他们就安全了。 决不能让真相公之于众。 当夜,就有几路黑衣杀手去了监牢,目的就是杀了严守成灭口。 可这些人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严守成身边有绝顶高手保护,这些人还没近他的身子就被切成几段。 翌日清晨,一个高高瘦瘦的冷峻少年提剑从牢房踏出,见着外面的天光,仰头眯了眯眼。 “文九,你昨夜过得不错吧,瞧这一身的血味儿,死在你手上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和他换班的凌霄在他肩上揍了一拳,嬉皮笑脸的。 文九立刻怒了:“我媳妇儿刚有了身孕,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凌霄愣了一会,突然惊得跳起来:“文九你才成亲多久,还有你那个傻乎乎的小媳妇儿,还不到十六吧,看着一团孩气,居然要给你生娃娃了。这可真是——可真是——” 凌霄挠着头直笑。 文九略显苍白的脸浮上可疑的红晕,他咳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成亲哪有不生娃娃的。” 他拿林致远当挡箭牌:“少主马上也要成亲了,他马上也会当爹的。” “文九说的对,我今年成亲,明年就能做父亲了。” 林致远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文九最后那句话显然是被他听着了。 凌霄刚过来这边,不知少主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见他们偷懒也没骂他们。 以前在地宫,少主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性。 不过他还是识相地去了监牢。 今日是他当班,他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文九,昨夜辛苦你了。”林致远温言开口。 许是成亲了的原因,眼前的文九看起来比以往少了几分少年的冷峭,多了一丝成熟男人的稳重。 利刃藏起锋芒,往往才能给人致命的一击。 对于文九这样的转变,林致远很是欣慰。 “佳卉如今有些了身孕,过几日等这里的事一了,你就回去陪她,不必和我一同回京。佳卉比我更需要你,孩子也需要父亲。” 刀头舔血的日子哪有不危险的,即便武艺再高强,也有伤亡的可能。 林致远念及他要做父亲了,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平安回家。 文九自然知晓少主的意思,眼眶微微泛酸:“佳卉那边丫头婆子一堆,乳母和照料孩子的女医也提前安排好了。我还是和少主一同回京城吧。” 少主如今高中进士,又插手了江州的事,就等于正式和朱氏打起了擂台。 这个节骨眼上,少主可用的人不多,自己说什么也要留在少主身边。 “佳卉也说了,让我替她好好服侍白小姐。如果少主不需要,我就去芜园保护白小姐。” 林致远想了想,便道:“好,你就去芜园吧。如今晓晓身边也没有得用的人,有你在,我也能放心。” 第一百八十三章朱氏痊愈 白晓儿接到林致远回京的消息时,正在看一品居的账本。 “晓儿,恭喜。” 沈思齐弯腰拾起地上的账本,唤她回神。 这次林致远立了大功,她的诰命夫人是跑不掉了,只是不知会是几品。 念及此,沈思齐心头的抑郁不由去了大半。 他如今和林致远的差距越来越大。他能给晓儿的,远不及林致远给的多。 晓儿的选择看来是正确的。 白晓儿笑了,起身告辞。 林致远回京得消息自己应当是第一个知晓的。林老夫人那边,她须得知会一声,免得老人家日夜悬心。 到了林府,白晓儿将归期告诉林老夫人和陈夫人等人,老夫人高兴极了。 “我是说今儿清早喜鹊在外头叫个不停,原是我的宝贝孙儿要回了。” 陈夫人在一旁凑趣:“可不是。这下老爷要回了,大少爷也要回了。老夫人将心放到肚子里吧。” 白晓儿听闻威远候也要回了,不禁问道:“侯爷也要回了,边关的战事结束了吧。怎么没听到消息。” 老夫人道:“仗还没打完呢。是皇帝念着我们侯爷年纪大了,家里又要办喜事,便准了两个月的假,让他先回侯府。待你和阿远的婚事办完了再回边关。” 想起素未蒙面的威远候林琰,白晓儿心中有些忐忑。 威远候和林致远之间并无多少父子情分,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想来好不到哪里去。 大夏以孝治天下。若是公公不喜,她在侯府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传出去别人也会说林致远娶的小户女子不能支撑门庭,那些官家女眷也会瞧不起她。 林老夫人见她惴惴不安,忙道:“阿远的父亲最是明理,你不必担心其他。有我给你撑腰,府中没人敢给你气受。” 白晓儿笑了笑:“我没担心。只是皇上赐婚时侯爷不在。侯爷会不会怪林致远自作主张?” 因林致远父亲尚在,即便是赐婚,也须得征得威远侯的意见。 “这个你放心。” 陈夫人也笑了:“阿远的婚事有老夫人作主就够了。老爷向来不耐烦管这些琐事。” 这怎么会是琐事? 白晓儿皱眉。 一般官宦家族,嫡长子得婚事关乎整个家族的兴旺。威远候不管,说明他心中没有林致远这个儿子。 就连庶子林玉枫的婚事他都过问过,如今轮到嫡长子,他却不闻不问。 白晓儿不禁为林致远感到悲哀。 这时,外头突然喧哗起来。 有丫头焦急的声音传来:“夫人您不能进去,老夫人让夫人在屋内反省。夫人还是回去吧。” “放肆,你也知道我是侯府的夫人。侍奉老夫人是正室的本分,你们好好地给我长长眼睛,别让那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污了老夫人的屋子。不然侯爷回来要你们好看。” 朱氏的声音中气十足,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老夫人沉着脸:“让她进来。” 陈夫人和林沁宛齐齐起身,白晓儿因是晚辈,也跟着起身,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两个婆子身后。 侯夫人朱氏带着女儿林沁月气势十足地进来了。 她今日穿着华丽的石榴色繁绣对襟衣裙,梳了牡丹髻,那步摇上镶嵌的珠子颗颗都有龙眼大小,随着摆动熠熠生辉,衬得一张粉面艳丽无比。 这一刻,朱氏又恢复了昔日的张扬华丽,仿佛那场癔症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陈夫人垂着眸子,心里怀疑极了:林致远不是断定她得了癔症么?怎地突然就好了。 朱氏带着林沁月上前给老夫人行礼,规规矩矩地挑不出半点错处。 “承蒙老夫人照顾,媳妇儿的病全好了。如今侯爷不在,媳妇儿自然更要在老夫人跟前尽孝。老夫人不会不想给媳妇这个机会吧?” “病好了就好。不过芳华这段日子照顾得仔细,我年纪大了,也不想再折腾。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老夫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挡了回去。 虽然不知朱氏的病是怎么好的,但她曾对自己存过杀心,她疯了才会让她在跟前晃。 朱氏早就料到老夫人不会轻易松口,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既是老夫人的意思,陈姨娘,这几日你便接着照顾老夫人吧。” 朱氏笑看着陈姨娘,缓缓开口:“不过我现在身子好了,管家之事就不劳烦你了。对牌我会着人过来取,你最好先将账本理好了送来,我即刻就要。” 林沁宛气得要死:“管家之职是父亲和祖母交给我母亲的,夫人有什么权力将它拿走?” 林沁月厉声道:“放肆,咱们侯府主母尚在,如何轮到妾室当家作主?还有陈姨娘,你一口一个母亲地唤着,我看规矩都白学了。” 她转头对朱氏道:“母亲,咱们这就进宫让贵妃娘娘派个嬷嬷重新教三妹妹规矩,我怕她以后出了门子,在夫家也不知礼数,反倒被人说我们侯府的女儿没有教养。” “林沁月,你说谁没有教养?我母亲如今已经是父亲的平妻,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氏笑着道:“宛儿啊,你年纪小,有些事不知道母亲也不怪你。” “你父亲虽然想让你姨娘做平妻,但那只是口头上说的,官媒那边的留档根本就没有更改过来。换句话说,你姨娘现在仍旧是妾室。” 大夏律法森严,小妾抬为平妻必须要正妻和妻族长辈点头,发放同意书,如此才能在官媒更改档案。否则就算私改了族谱,闹到礼部也是不认的。 朱氏若一直疯癫着,陈夫人的平妻之位就不会有人质疑。毕竟侯府需要女主人操持中馈,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妾,明显比外头明媒正娶的继室更能让朱家放心。 而现在朱氏的病好了,她若执意计较,此事闹到皇上那里去,此事也是不占理的。 “不……不会的,父亲明明说过母亲是她的妻子,我是她的嫡女,怎么会这样……” 林沁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扯着陈夫人的衣袖,凄声道:“母亲,夫人是胡说的对不对,爹爹向来最疼我,他不会骗我的……” 若她的娘亲不是平妻,那她的身份便依旧是庶女。 她如今已经开始议亲,祖母也给她相中了一家极好的人家。嫡女的身份要是落空,婚事便成不了了。 她不要这样。 陈夫人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这件事她也是头一次听说,她求助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只是叹气。 陈夫人便什么都懂了。 “芳华,既然夫人好了,你就将中馈交给夫人吧。只是阿远和婚事和你我院子里的事,仍由你安排。” “老夫人。” 陈夫人急声道:“宛儿如今在议亲,此事万万不可啊。” 若交出管家权,朱氏肯定会更加紧逼。 她原本就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就凭前段日子她给朱氏母女吃的那些闷亏,朱氏就不会饶过她和宛儿。 老夫人沉吟片刻,知道今日若不给陈姨娘母女一个保证,恐怕会从此寒了她们的心。 “你放心,宛儿和月儿都是我的孙女儿,我会一视同仁。从今日起,宛儿就记在夫人名下,一切待遇视同嫡女。” 林沁宛心道:这怎么可以?将她记在朱氏名下,朱氏岂能真心待她,不整死她都算好的。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让老夫人改变主意。 突然有人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衣袖。 她转头,看见白晓儿制止的眼神,尽管不甘,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朱氏赢了这场胜仗,高昂着头走了。 林沁月临去时,对着林沁宛轻蔑地笑了。 林沁宛当着老夫人和白晓儿的面就哭了出来。 “祖母,我该怎么办?卢家会不会不要我了?” 老夫人见她哭得可怜,想起她素日的孝顺和贴心,心中亦是不忍。 “宛儿莫哭了,我老了,还有你大哥和嫂子在。你大哥最疼爱你,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祖母保证你将来绝对比朱氏的女儿嫁的好。” 祖母都这么说了,那卢家的婚事肯定黄了。想起那玉树临风的二公子,林沁宛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白晓儿见老夫人面露疲色,便拉着林沁宛,将她劝走。 走的时候,陈姨娘似乎也在悄悄地抹泪。 白晓儿想到柳氏,不禁觉得心酸。 “宛儿,你平日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这会子怎就糊涂了。今天的事,最伤心的就是你娘,你非但不宽慰她,还在她面前哭哭啼啼,你难道非得逼死她才满意?” “不是这样的。” 林沁宛又是愧疚又是委屈:“我知道娘心里不好受。换了是谁,这样的事都是忍受不了了的。可我心里也难受呀。” “白姐姐,你不知道我之前每日过得多苦,因为我是庶女,所以我不能表现得优秀,即便那些东西我都会,在林沁月面前我也只能装憨。在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卢家的二公子也中意我,可是你们却告诉我这不过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我又变成了身份低贱的庶女,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辈子只能继续仰仗朱氏的鼻息而活。白姐姐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在林沁宛十几年的成长岁月里,庶女的身份是她长久以来的心病。 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令她喘不过气来。 白晓儿理解她的处境,却不等于赞同她的做法。 “沁宛,你这样下去,除了伤透老夫人和陈夫人的心,不会有其他好处。” “要知道你是庶女,本就没有犯错的机会。侯夫人和林沁月那边多少眼睛盯着,该如何做你自己心里想清楚。” 林沁宛眼睛红得像兔子,咬牙道:“白姐姐我不甘心呀,林沁月除了嫡女的身份,哪一点比我强?我……我不全是为自己。我若能够嫁的好些,娘和弟弟今后也就有依靠。” 白晓儿没吭声。 她知道此刻讲再多的道理,林沁宛也未必听得进去。 这样的事儿还是留个做母亲的陈夫人亲自教导。 她最后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惹你娘生气。她为了你和你弟弟,一直忍辱负重,你是她的长女,要有长女的样子才是。” “我知道了。” 这句话林沁宛却是听进去了。她刚哭了一场,妆都花了,用帕子胡乱擦了下脸。 “我先回去了,劳烦白姐姐和祖母和我娘说一声。” 白晓儿点头,站在门口等了一刻钟,门开了,陈夫人红着眼睛出来,见她还在等着,连忙低声道谢:“白小姐,宛儿这丫头不懂事,多谢你方才劝住她,不然惹了老夫人心烦,便是我的罪过了。” 白晓儿心里十分同情这个可怜的女人,下意识地,她想起了柳氏。眼中微微泛起湿意。“宛儿年纪小,气性难免大些。过几日就好了,夫人不要太过担忧,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陈夫人苦笑:“方才老夫人将事情告诉了我。这辈子,我是没有其他奢望了,只盼宛儿和阿槿有个好前程,不要走我的老路,我做娘的就心满意足了。” 白晓儿微笑:“宛小姐和槿少爷聪明伶俐,夫人的福气还在后面。” “白小姐是侯府未来的主母,有您这句话,我们娘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夫人知晓自己往后只能依附林致远,因此立刻向白晓儿投诚。 白晓儿提点道:“夫人要记得,来日方长。如今后宅还得听老夫人的,今天的事不一定是坏事。” 陈夫人是个通透人,当即就明白了。 与其等林沁宛出嫁后被人翻旧账,倒不如现在就揭出来。 至少现在老夫人还在,林致远也站在她这边。 她得趁机彻底解决掉这个隐患。 只是不知道夫人的病是真的好全还是暂时有了起色,要想弄明白这件事,恐怕还是得问林致远。 想到这儿她立刻修书一封,着心腹亲自送往江州。 没想有人已经先她一步将消息送了出去。 白晓儿用的是猎鹰,她这边一只雌的,另外那只雄性的在林致远那儿。 这些天二人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联系的,自然比亲自送去要快得多。 第三日傍晚,消息就传了回来。 林致远告诉她,朱氏的病应当是真的好了。 她的癔症并不是原发,而是他用一种药物来控制的。 看来朱家找来的大夫看穿了他的伎俩,对症下药,朱氏的病才好。 白晓儿看过信,将信纸凑在蜡烛上烧了。 他胆子未免太大了些,朱氏再如何,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若被人知道,光那些言官的口诛笔伐就够他喝一壶了。 不过转念一想,朱氏也不是什么好的,儿媳妇毒害婆母,比继子弑母更加有悖人伦。 林致远定是算准了朱氏吃定了这个哑巴亏,才会明目张胆对她下手。 毕竟以他的医术,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可他偏要留下尾巴让人抓。 想到这里,白晓儿头痛欲裂。 她今天躲在嬷嬷身后,朱氏只看了她一眼,但目光里的恨意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她和林致远如今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直觉告诉她,朱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白晓儿猜的没错,自朱氏清醒过来,她每日想的就是将林致远这小杂种碎尸万段。 今日她去了趟老夫人那里,回头就带着林沁月回了相府。 “若不是母亲拦着,我早就在半路上将他做了,哪里会有后来这些麻烦。” 朱氏一想到自己犯病时的疯癫模样,就恨得要死:“那小畜生居然敢对我下药,幸亏我的月儿机敏,找的名医发现了我的病情。这回不弄死他,我朱成碧三个字倒过来写。” 朱老夫人苦口婆心道:“我的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现在你大哥的事还没了,这关头千万不能再生出事儿来了,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父亲的心思我懂,我是姐弟几人中最没出息的一个,父亲为此不肯管我。可是我好歹也是朱家的嫡女,如今我被个小辈差点算计死了,你和父亲怎能不管女儿死活。” 朱氏满脸愤懑,说出话像刀子一样戳中了朱老夫人的心,朱老夫人痛心疾首:“你怎能这样想。你是我的长女,我和你父亲心底是最喜欢你的。” 朱氏舒了口气:“既然如此母亲为何不愿帮我,等他人从江州回来就更难办了。这次那小畜生立下大功,瞧皇上的意思是要重用的。他早就对我们朱家存了杀心,我不找他,他也会主动找我。我甚至怀疑当年长公主的事已经被他只发现了。不然他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朱老夫人听了女儿的话,面色也变得凝重:“不会的,知晓那件事的人早就被你父亲灭了口,你不要乱说,当心祸从口出。” 林沁月听得云里雾里,便知道外祖母和母亲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外祖母,母亲,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长公主……林致远母亲的难道和你们有关系?” “月儿。”朱老夫人和朱氏齐齐变了脸色。 林沁月撅起嘴,撒娇道:“我是母亲的轻生女儿,母亲有事怎么还瞒着我。” 朱氏板起脸:“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不准再提这件事知道吗?” “知道了。” 林沁月不情不愿地应了,心里却打起小算盘。 这次发现母亲患病的真相,她立了大功,连贵妃娘娘知道了也说自己聪明能干。 母亲就是太自负了,才会中了林致远的算计。 若是她能想个法子除了林致远,朱家那边一定会对她刮目相看,说不定还能给她一个更好的前程。 自七皇子上次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七皇子说姨母年岁大了,朱家想从自家家族里挑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去后宫固宠。 这差事林沁月自然千肯万肯。 且不说如今皇上正值壮年,就凭皇上出众的样貌,也足以令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脸红心跳。 林沁月甚至想到她到时得了皇帝的宠爱,生下儿子,说不定皇上还会封他的儿子做太子。 毕竟太子之位空悬这么些年,焉知不是皇上对几位皇子不满。 而她林沁月的儿子一定会比别人强。 一定的。 且不说林沁月心中如何兴奋,这边朱老夫人为了女儿,终究还是做出了让步,亲调了一批暗卫刺杀林致远。 朱氏得知母亲的安排,自然喜出望外,每日都盼着好消息传来。 可足足过了十日后,盼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林致远他们一行到了京城城门的消息。 皇帝十分高兴,着文武百官去城门迎接功臣。朱氏揪着刚回来的二哥一个劲儿地问:“你瞧见林致远了没?他是不是受了伤没有出现?” “自然事见着了,人家骑着高头大马,被那些太医拥在中间,别提有多威风了?” 见朱氏一副死了亲娘的模样,朱侍郎不耐烦道:“怎么,你看你那继子出息了,如今又想上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我先前劝你待他好些你偏不听,现在人家发达了哪该会记得你这个继母?” 林致远这样的奇才居然不是自家的孩子,仕途受挫的朱侍郎想起来就嫉妒得要死。 若不是姐姐这个蠢货,林致远今天怎么也得唤自己一声舅舅,到时跟着沾光的还不是他们朱家,他姐姐怎么就这么拧不清呢。 朱氏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差点昏倒。 她们明明已经派了人去杀他,怎么会这样? “他没死,他怎么还没死……” 朱氏失魂落魄。 朱侍郎睨她一眼:“他死了你能得什么好,你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便不提了,如今那孩子有了出息,你凡事多注意些,将他笼络好了,将来也是你的依靠。” 听得这话,朱氏犹如被踩了尾巴,几乎跳起来:“我笼络他,你知不知道这小畜生给我下药,害得我得了癔症被人耻笑。你到底识是不是我亲弟弟,怎么帮着我的仇人说话?” 朱侍郎冷笑:“他对付你也是你自找的,要是当初你没算计老夫人,他怎么会害你。如今一报还一报,正好扯平。我劝你差不多就得了,挑个机会去给那孩子道个歉,就算揭过。 如今朝中所有人都想和那孩子攀上关系。父亲和贵妃娘娘已经发话,让你不要意气用事。这件事若办不好,朱家就当从此没有你这个女儿。” 第一百八十五 听闻这是父亲的意思,朱氏顿时气得说不话来。 朱侍郎板起脸:“你先回去吧,没事儿少往娘家跑。林致远进宫面圣肯定得回侯府看老夫人,你赶紧将屋子收拾出来,别让人家心里不舒坦。” 说完朱侍郎便走了,朱氏红着眼睛,站在风口里恨的咬牙。 “夫人,我们还是听舅老爷的话回去吧。”丫鬟玉芝低声劝朱氏。 如今就连相爷都想讨好大少爷,夫人还能有什么法子。 “不去,我先去找下母亲。” 朱相国脾气再大,有时也得听朱老夫人的。 她就不信有母亲在,父亲还能逼她去林致远面前伏低做小。 朱氏见到母亲时,朱老夫人满面愁容。 “碧儿你来了,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快随我去一趟你家,咱们娘俩一块儿给林致远道个歉。” 朱氏瞠目结舌:“母亲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是我的继子,咱们是他的长辈,为何要巴结他?” “你知不知道林致远是神医?如今各个家族的人都抢着和他攀关系,就算不巴结,也不敢得罪。人都有一死,谁不想自个能多活几年,你这孩子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朱老夫人说得在理。现在各大家族的老太爷老太太都是家族的庇佑,如果在病危之时能得到林致远的救治,哪怕只能延长一个月的寿命,有时也会改变一个家族的命运。 以后还有谁敢得罪林致远? 朱氏自然想通了这节,一张脸变得铁青。 她真的不甘心呀。 “母亲,林致远下毒害我,我没办法和他赔笑脸。” 朱老夫转头吩咐婆媳丫鬟拿好礼品,拉起朱氏就走。 “就算为了我和你父亲,你也要忍下这口气。实话告诉你,林致远现在已经不是你能动的了的。你父亲已经知道我偷偷派人去了江州,我本以为是他叫回了那些人。可你父亲说他没有。” “这说明那孩子身边有绝顶高手暗中保护,咱们的人一个都没有回,他说不定已经猜到是我们干的了。” 朱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母亲拖回的侯府,她呆呆站在下首,看着母亲对着林老夫人极尽恭维,心中不是滋味。 林老夫人尽管对朱氏这个儿媳不满极了,但朱老夫人已经亲自赔礼,他就算为了孙儿将来的前途,也只能暂且算了。只是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我这女儿性子是骄纵了些,老夫人看在他给生了两个孩子的份上,还请饶过她一回。”朱老夫人赔笑。 林老夫人皮笑肉不笑:“你们相府门第高,家里姑娘性子骄纵些我能理解。但我们侯府门第也不低呀,我们侯爷好歹也是正一品的将军。你们姑娘不心疼也罢了,居然连个体面的身边人也留给他。害得他在同僚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这话是指责顺朱氏善妒啊。 朱老夫人立刻变了脸色:“亲家母,家里不是已经有三个姨娘吗,侯爷身边怎么还是没人使唤?” 林老夫人冷冷看了眼朱氏:“三个姨娘一个小产过后身子就坏了,一个得了麻疹毁了容貌,唯独陈姨娘孝顺又贴心,还给侯府生了一对子女,侯爷如今年纪大了,也不想去外面另寻,见你们姑娘病了,家里不能没有个主持中馈的人,就想扶陈姨娘为平妻。偏你们姑娘不同意,不仅羞辱人,还说要去礼部告侯爷。你说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事呢?” 朱氏不服气道:“我何时说要去礼部告侯爷?况且我是家里的主母,陈姨娘未经过我同意,平妻本来就是不做数的,我又做错了什么?” 朱老夫人不理朱氏,只问林老夫人:“亲家,你瞧瞧你们家姑娘,当着亲娘的面都敢和婆母对嘴对舌,这就起你们相府的规矩?” “碧儿,还不给你婆婆道歉。” 林老夫人警告地看着眼朱氏,朱氏气性上来了,就是不肯低头。 这死老太婆分明是瞧自己不顺眼,变着法儿怼自己。若是她这次低了头,往后在婆婆面前还有什么脸面。 况且朱氏本就是蛮不讲理的人,就算她错了,她也认为自己没错,何况这次是她占理,就更加不肯了。 朱老夫人又何尝不知。 她姑娘虽然错了,但错不在这件事上。且不说陈姨娘是丫鬟出生的,重要的是朱氏现在病都好了,再说要立平妻的话侯府是站不住脚的。 可那件事偏偏是她们一个字也不敢提的。 若让人知晓朱氏曾经和娘家大嫂一起毒害过林老夫人,那她朱氏的脸面就完了,连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会受到牵连。 这件事,他们朱家除了让步别无他法。 朱氏在母亲一再的催促下,终是向婆婆道了歉,林老夫人犹觉不够,最后将陈姨娘叫了来,当着她的面,让朱氏承诺同意扶她为平妻,并约定了和朱家一起去官媒的日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姨娘几乎被这个消息砸晕了,她红着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朱氏看在眼里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待朱氏和朱老夫人走了,陈姨娘跪在林老夫人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多谢老夫人成全,媳妇以后定会全心全意伺候老夫人,为老夫人分忧。” 林老夫人道:“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阿远。若不是看阿远的面子,朱老夫人不会这么容易松口。” 想起朱老夫人的能屈能伸,林老夫人面色更沉:“朱成碧有个好母亲,你今后要更加小心。” 陈姨娘忙应了,又问:“大少爷今晚要会侯府吧?要不要我先将屋子收拾出来,待会也好直接住。” 林老夫人叹气:“方才朱老夫人已经着人去收拾了,这会子应当好了。” 陈姨娘眸光一暗:“看来大少爷回了,夫人也转过弯来了。” “芳华,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可以保证,阿远不会上那个毒妇的当。” 朱氏对林致远有多厌恶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她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孙儿被人算计。 这种事最多只能发生一次。 陈姨娘笑了:“我明白了老夫人。大少爷那边就交给夫人,估摸着日子,侯爷和二少爷也快到了,我先带人将侯爷的屋子收拾出来,您看如何?” 老夫人点头:“快去吧,缺什么就到我这里来拿,库房的钥匙你先拿去,如今入了秋,你也给自己和几个丫头找些宝石珍珠的首饰出来。” 老夫人说的丫头中,自然包括白晓儿。 陈姨娘知道她们母女不过是沾了白晓儿的光,立刻道:"我就不用了,宛儿年纪小也用不着那样华丽的首饰。倒是白小姐马上就要当新嫁娘了,多给她些才是。" 老夫人笑了:“你且拿你们娘两的,我这边另有好东西给她。前几日龙家的孩子给了我一大块成色极好的翡翠,我寻思着要给她打套头面。” 说话间嬷嬷将那块玉料子取了来,陈姨娘见了,惊讶道:“这料子好通透,没有一万两是买不来的。这是龙家少爷送的?” “我要给银子他怎么也不肯要,他说阿远是他的好友,这块料子就当做贺礼。” 提起这个,林老夫人亦是十分高兴。 孙儿有了这样大方的朋友,是孙儿的本事。做长辈的越发自豪。 陈姨娘暗自心惊,更加觉得林致远不是一般人:“也只有大少爷有这样的人脉,还有那白小姐,不仅生得好,还是天生的旺夫命。咱们大少爷这下子一鸣惊人,不仅考了状元,还在江州立了大功,等到时候大少爷成亲,就等于三喜临门。老夫人,这样大的喜事,我们还是得摆几桌酒才是。” 这话简直说到老夫人心坎里去了。 老夫人立刻道:“这事就交给你了,也不总请很多人,办个家宴热闹热闹就成。” “媳妇儿这就去准备,夫人那边要不要请示一声?” “不必了,等你帖子发了知会一声便是。” 此时此刻,林致远正在宫中和皇帝促膝长谈。 皇帝问了江州瘟疫的情况,待听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满地时,心中极为沉痛。 “朕的子民受此大难,那些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朕给他们高官厚禄,叮嘱他们好好对待百姓,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舅舅不要生气。这样的事到处都有,若舅舅真要计较,恐怕气都气不完。”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知道是实情,可心里却更郁闷了。 “阿远,你实话告诉舅舅,舅舅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很失败?朝中权臣当道,朕做不了主。下面百姓受苦,朕还是做不了主。朕都不知道朕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昔日。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林致远听到皇帝这样灰心的话,心中不免生出同情。 他的舅舅如今才三十六岁,正值壮年,最是一展雄心壮志的时候。 偏偏朝中老臣干政,边关蛮族来犯,他不得不仪仗那些不听他话的那些人,打不得,杀不得。 这对于九五至尊来说,实在是种不愉快的体验。 皇帝的心思林致远知道,说到底,无非是当家做主四字。 但对于皇帝来说,这四个字做起来有多难,他是最清楚的。 “舅舅,我有个办法,能让那些人消停段时日。” 第一百八十六章 皇帝皱眉:“什么方法?” 林致远道:“舅舅待会见了严大人便知道了。” 皇帝沉着脸,最后让人带严守成进来。 严守成因是嫌犯,脱了官服,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囚衣。 可是他腰背挺直,眼神明亮,不见丝毫落魄。 “臣严守成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自称“臣”而不是“罪臣”,皇帝的眉微微拧起。 “严守成,有人告你你勾结反贼,私自开仓放粮,甚至意图杀害朱司马。但朕始终觉得你是个老实人,即便给你天大的胆子,你也未必敢谋反。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 皇帝能做皇帝,除了他是先皇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他也很聪明。 这种上峰让下属背黑锅事他见的多了,他们将他当傻子,可他未必六傻。 林致远也对他点头:“皇上要听的是真相,严大人只管照实说来,不得有丝毫隐瞒,明白吗?” “是,下官知道。”这话就算林致远不说,严守成夜早就下定决心,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皇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他一直信奉的真理。 这件事情原本就不复杂,他不过三言两语,便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皇帝听后,简直怒不可歇。 “好啊,他们一个个胆子大得能上天了,朕让他们好好对待百姓,他们是怎么做的?竟然为了自己的官帽,罔顾十万百姓的性命。还有那朱老二,朕瞧着他是朱贵妃的舅舅,对他委以重任,他便是这样回报我的?” 严守成表情沉痛:“皇上有所不知,江州自朱大人去后,大兴奢侈之风。那些人出入要香车宝马,吃要吃江豚野味,饮酒还早名妓相陪,钱不够总,便对江州得大小商家课以重税。水患初始,那些人还借机向商户征收物资银钱,可最后那些东西都进了个人的腰包,根本没人管百姓的死活。” 皇帝听得怔住:“他们竟敢如此,到底谁给他们的胆子?” 严守成道:“谁给的,当然是朱相国他们给的。朱司马在江州简直一手遮天,但凡有人对他有一点意见,轻则不予重,重则削官免职。当初杜敏杜大人说要上京将灾情禀告皇上,没几日就在路上遭了山匪,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我听人私下说过,这事分明是朱司马做的,皇上不信可以去问江州百姓。” “此言当真?”皇帝面沉得能滴出水来。 林致远道:“这件事应当是真的,我在江州也有所耳闻。” 皇帝道:“既如此,那朱老二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难道联合太医装作受伤来骗朕?” “朱相国没这么傻。伤应该是真的。为了诬陷严大人,他们也算煞费苦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皇帝终于明白朱老二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只是朱相国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下此狠手,实在是细思极恐。 “朱雍,你真是令朕刮目相看啊。” 皇帝面色一片冰寒。 他既然能对儿子狠心,那对自己这个皇帝,必然也是一样的。 这一刻,皇帝终于觉得自己不能瞻前顾后了。 朱氏不除,他也好,他的儿孙也好,永远都只能做那龙椅上的傀儡。 “舅舅,您还好吧?” 见皇帝面色苍白,林致远关心道:“要不要我替您把脉?” 皇帝挥手,表情已是十分疲倦:“你去瞧瞧昭妃吧,她怀了孩子,胃口不大好。严守成,你坐下,将这几年江州那边的事讲给我听。” “是。”见皇帝似乎是下了决心,严守成万分激动,就连林致远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没注意。 林致远走到门口,吩咐宫人:“严大人今天来这里的事,你们一个字也不准透露,否则就等着脑袋搬家。” 这些人立刻应了,他们本来就是皇帝的人,即便有人有些小心思,如今也不敢在这风口上造次。 银子再好,也是脑袋更重要。 待到林致远从昭妃那里回来,天已经暗了。 他没有回侯府,而是骑马去了芜园。 白晓儿没想到他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根本没做好见他的准备。 “你……你吃过饭了没?”几月不见,他黑了一些,也瘦了,气质变得更加冷峭。 和以前的少年气比起来,如今的他更加成熟,也有些陌生。 白晓儿看着他,心跳的厉害,脸也红了。 “想我吗?”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划过它的心尖。 “想。”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又问:“那你想我吗?” 林致远点头:“我也想你,是很想的那种。”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笑了。 以他们的心智,说出这样幼稚的情话,实在傻得可爱。 白晓儿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不害臊。” 林致远道:“害臊怎么能把你弄到手?晓儿我们成亲吧。文九都快当父亲了,我也想……” 白晓儿吓了一跳:“你是说佳卉有了身孕,她才多大呀,要是难产怎么办,文九也太不靠谱了……” 林致远对她的激动有些不解:“成亲了自然会生儿育女,这有什么奇怪的。” 白晓儿担忧极了:“女人年纪太小生孩子容易难产的,弄不好还会一尸两命。佳卉刚十六岁,人又生的瘦小,更容易出问题。” 林致远沉默片刻:“你若是不放心,我让文九送佳卉过来待产。” 接着又看了眼白晓儿的肚子:“你也挺瘦小的,别人不管,咱们还是晚两年再生孩子。” 白晓儿啼笑皆非,心里隐隐还有感动:“还没成亲呢,说这些话你也不害臊?” 林致远爱极了她害羞的样子,揽住她的 肩膀:“你哪里我没看过,害臊两个字怎么写我都不知道。” 白晓儿几乎被他打败,他又缠着她腻歪了好一阵,直到紫苏叫他们吃饭,他才放开她。 吃完饭,白晓而好说歹劝林致远回去,林致远本来还想和她一起睡,顺便吃吃豆腐。 这下便不高兴了。 “让我走可以,你得再亲我一下。” “流氓。”白晓儿心里暗骂,还是顺从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林致远这才心满意足。 翌日清晨,侯府来了几拨求医的人,他们在花挺等了两个时辰,到了饭点,林致远也没出现,有人便沉不住气了,将火撒在朱氏身上。 “侯夫人几次都说小侯爷马上就能来,我们都等了几个时辰了,若是小侯爷不愿见,还请您给个准话,我们改日再来便是。” 说话的南安王府的太妃,脾气急,身份也尊贵,朱氏不敢和她硬顶。 “远儿方才确实说了马上就好,他这几日路途劳顿,此刻正在休息,太妃别急,我再着人催催。” 南安太妃冷哼:“林致远好大的架子,你们最好快些,若不行,我也好早些回去。我等的,家里的孙儿也等不得。” 朱氏听了这话,心里暗喜。 林致远和自己置气罢了。但他也是蠢货,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这一位嘴碎的。 今日他的名声便一要完了。 正当她准备再添油加醋说几句林致远的不是,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太妃怎么来了这里?可是有事?” 太妃见林致远走了进来,硬邦邦地道:“你这孩子本事大,架子也大,我不过想找你替我孙儿瞧个病,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你若是不想去,早点说就是,何必浪费我的功夫。想当年你母亲见了我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不如她了?” 林致远一脸惊讶:“太妃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这话便是冤枉我了。” 南安太妃指着朱氏:“你母亲着人叫了你五次,你每次都说在休息,让我再等一会儿,你母亲的丫鬟刚好在这里呢,这总不会有假吧。” 林致远问那丫鬟:“我一直在书房里看书,期间从未有人来过,你为何顺你来找过我?” 那丫鬟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奴婢明明去叫了您,还说太妃……太妃的事很急,是您说您正忙着,让太妃和几位夫人等着,您什么时候方便了……再说不迟……” 朱氏痛心疾首:“远儿,我知道你心里对母亲有气,觉得你父亲一直偏疼你二弟。但母亲为了你,已经将你二弟送去边关,再怎么样,你的气也该消了吧。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此话一出,厅内几双眼睛都落到林致远身上。她们都是女眷,最爱打听这些辛秘。 原来林二公子去边关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被同父异母的兄长逼出去的。 怪不得外人都说林致远心狠手辣,居然连亲弟弟也不放过。 这样的人,即便考取了状元,拥有过人的医术,到底也是德行有亏。 林致远叹气:“我本来以为母亲昨夜为我准备住处,便是打算接纳我了。没想到过了一夜,您又来算计我,到底我不是您亲生的。” 林致远神态落寞,语气说不出的萧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不仅是其他几人,就连南安太妃也有些弄不清状况。 听林致远这话,难道这是朱氏故意陷害林致远,为的就是让人觉得他目中无人,好坏了他的名声。 南安太妃指着方才去叫林致远过来的那个丫头问:“你这丫头给我说实话,方才你到底有没有去找过你们大少爷?”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我……” 丫鬟往攥着衣袖,林致远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很是怕他。 朱氏鼓励:“用不着害怕,实话实说便是。有我和太妃给你做主呢。” 南安太妃冷哼:“还不照实说来,要是骗我,后果你知道的。” “夫人饶命,太妃娘娘饶命。” 丫鬟“噗通”跪下,磕头哭道:“奴婢是糊涂脂油蒙了心。方才奴婢并没有去大少爷那里,那些话……都是夫人让我奴婢的。夫人说大少爷恃才傲物,有了一点成就便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要惩治一下大少爷……” 这丫头到底在说什么,朱氏听得瞠目结舌。当她反应过来时,南安太妃却已经变了脸色。 “太妃,我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丫头是被人买通了陷害我。太妃一定要相信我啊。” “锦绣,我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血口喷人?林致远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朱氏声色俱厉。 瞧南安太妃的模样,分明已经不相信她了。 朱氏又气又急,一张桃花粉脸涨得像通红。事情明明应当是林致远得罪太妃,遭人忌恨,怎么最后倒霉的却是自己? 因癔症和陈姨娘的事,已经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耻笑她。若南安太妃再恼了她,去外面乱说一通,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贵妇圈子里混。就连自己的子女都会沦为笑柄。 锦绣还跪在地上磕头,说不出的可怜,朱氏觉得自己的脑仁疼得都要爆了:“来人,将这吃里扒外的贱丫头拖下去打一百棍。” 莫说一百棍,就算五十棍,这娇滴滴的小丫鬟也受不住。 侯夫人这是想灭口啊。 南安太妃冷眼瞧着那丫鬟惨叫着被人拖出去,并未出声阻止。 等声音远去,林致远似笑非笑地看侯夫人,低声开口:“母亲,时候不早了,小王爷还等着我去瞧病呢。” 南安太妃刚欣赏完一场闹剧,也没心思再待,想起方才她对林致远的误解,心下难免惭愧。 “小侯爷,请。” 二人一道出了门,扔朱氏一人在屋里。 朱氏气得午饭也没吃,碗倒是很摔了几只。 这事儿最后不知怎么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气得捶床,将朱氏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通,又借故让她将管家权交给刚扶成平妻的陈夫人。 朱氏自然不依,情急之下差点和老夫人吵起来,被闻讯赶来的林沁月拉走。 “母亲,您今儿怎么了,竟想和老太太吵架,父亲和哥哥就要回了,您到底想做什么?” 林沁月实在不明白,别人家的主母都能将中馈把持得牢牢的,她的母亲怎么这么不成器,先前连个没娘的继子也斗不过,如今更是被个丫鬟出身的小妾骑在头上,传出去还不笑掉人的大牙。 朱氏竖眉:“你懂什么?老夫人这是偏心,她恨我,她也不待见你和枫儿,既然如此,我不如干脆和她撕破脸,让人家瞧瞧侯府是这样宠妻灭妾的。她不让我好过,我凭什么要让她好过。” 林沁月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几乎昏倒:“娘,老夫人是您的婆母,我和哥哥的祖母,就算她偏心,也不是我们做小辈的可以议论的,娘快别说了。” 朱氏铁青着脸,女儿说得不错,方才是她冲动了。 自林致远回来,真是一件好事也没发生过。 好不容易说通母亲派人去刺杀林致远,最后不了了之,林致远毫发无伤地回了。 她回娘家诉苦,却被父母哥哥逼回来给林致远陪小情,还说不搞好关系不让她回娘家。 她逼得陈姨娘打回原形,拿回了管家权,可老夫人又逼她吐出来。 他们一个个的想逼死她啊。 她可是侯府正经的主母,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朱氏越想越气,帕子都快被她给揉烂了,林沁月沉着小脸,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 晚饭过后,暮色将至,林致远坐着南安王府的马车回了,王府的管家驾车跟随其后,车上拉了半车的各色礼品。 朱氏听说了这件事,气得晚饭又没吃。 “这下子他又露脸了,这狡猾的贱种今日这样算计自己,她定然饶不了她。还有吃里爬外的锦绣也不是好东西。” 朱氏恨恨地想着,叫了婆子来问:“你去瞧瞧锦绣,板子可都打完了?” 很快婆子回来了:“夫人,锦绣只挨了六十板人就没气了,变成了个血人,那些人嫌晦气,将人扔到乱葬岗去了。” 朱氏脸色稍霁:“哼,倒便宜她了。若是在我们朱家,吃里扒外的奴才可是要点天灯的。” 那婆子缩了缩脖子,打着哈哈退了出去。 朱氏不知道,她自然是知道的。锦绣根本一板子没挨,被陈姨娘一辆马车送出了城外,还给了不少的银子。 只是这话她不能讲,侯府终归是大少爷的。 她不能为了讨好夫人断了自己的后路。他的儿子媳妇小孙儿可都是侯府的家生子呢。 要讨好,她也只会讨好林致远。 夫人要怪只怪自己没能生个好儿子,不然她刘婆子也能从一而终呀。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延后了两个多月后,这一届的新科进士的授官文书终于发了下来。 按照惯例,一甲前几名可入翰林院从修编做起,其他的进士既有在京城任职的,也有去地方的上任的。 而林致远这个新科状元的授官文书,却令人出乎意料。 文书上拟了两个官职,一个是正三品的太医院右院判,一个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修编。 在大夏历史上,这还是头一回一个人同时拟任两个官职。并且两个官职一个是医官,一个是文官,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早朝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讲苗头对准吏部尚书安佑棠:“安大人给自己的学生拟任两个官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正三品的太医院院使岂是一般人能做的?简直不知所谓。” 刚从江州赈灾回来的程御史冷笑:“林大人医术举世无双,莫说是正三品的院使,就是正二品的院判也做得。钱大人要是觉得林大人不够格,可以问问您的兄弟,林致远的医术比他如何?” 钱大人瞪着程御史,面色紫涨。 在座都知道他的兄弟是太医院的钱太医,钱太医医术平平,野心却不小,一直盯着太医院院使的位置,若是让那种心术不正的小人上位,今后太医院还瞧什么病,干脆回家洗洗睡得了。 但林致远若真的同时在太医院和翰林院任职,也太儿戏了些。 翰林院梅翰林突然站出来:“我知道程御史欣赏林大人的医术,但一心不能二用。林大人要么去太医院,要么来我的翰林院,两者只能选其一。这件事,最好还是让林致远自己来选。” “程大人说得对,林致远年纪太小,兼任官职本就不和情理,这样也甚至会令同科其他进士心生不满,觉得安大人对自己的学生徇私。” 既然有人反对,就是好事。 安佑棠终于舒了口气,其实他的本意,也只想让林致远去翰林院任职。 翰林院出来的,以后可以位列三公,是正经的文官。 太医院院使虽然是正三品,但却没有任何实权,正经科考出来的进士除非脑子坏了才会进太医院。 但皇上却执意要给林致远列下两个官职,他一直不明白皇上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皇上,既然钱大人和程大人都有异议,按照大夏官员的任用流程,新科状元林致远的任职文书不能成立。” 安佑棠将问题抛给皇帝:“臣也以为一心不能二用,林致远的官职最好二选其一,还请皇上重新定夺。” 皇帝坐在龙椅上,淡淡道:“其他人也这么想吗?” “是。” 大臣们这回异口同声,十分地团结。 他们当了一辈子官,自然觉得这是在胡闹。 皇帝颔首:“既如此,朕听你们的,将林致远叫来一问。” 不过片刻功夫,林致远就进来了。 按规矩,授官这日他穿着状元红袍,戴着状元帽。 他腰背挺直,仪态雍容文雅,是天生的贵胄。 大红锦衣绣着白鹤,越发衬得他眸如明星,唇红齿白。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比他父亲玉面将军林琰年轻时风采更甚。 一屋子的老头子们齐齐盯着眼前的少年,原因无他,只因他太过年轻,皮相生得太过好看。 想到他的那些事迹,再对比自家的孙辈,简直货比货得扔。 林致远似乎感觉不到这样如狼似虎的注目礼,他施施然走到殿内,给皇帝行了大礼,朗声道:“臣新科状元林致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见了外甥,面上露出些许笑容:“起来吧,今日让你过来,有两件事,第一是让你认认门,以后同朝为官,这些老大人都是你的前辈。你要谦虚谨慎,跟着他们多学习。” “是。”林致远转身,对这些人施礼。 “林致远见过各位大人。” “使不得使不得。”这些老头子们面上笑得慈爱,只是不知有几个是真心。 林致远嘴角淡淡扬起:“皇上,门已经认过了,微臣斗胆问一句,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八章 “你的任职文书出来了,可这些大人们不同意,朕就想了个法子,让你自己定夺。” 内侍总管递来拟任文书,林致远看了,似乎并不吃惊。 “朕本来觉得你可以兼任两个职位,可他们说一心不能二用,你只能二选其一。你且想想怎么选。” 众人将目光投向这位年轻的状元郎,他们很想知道他会怎么选。 按理来说,林致远这样正统科举出来的状元,肯定要入翰林院的。且不说翰林院能得到大儒的教导,更能积累人脉,打下坚实的基础。 大夏的相国太师历来都是从翰林院出来。 林致远只要不是傻子,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不过值得考量的是皇帝的用意。 他列出这两个官职,是不是想林致远主动提出去太医院? 毕竟林致远的母亲曾经谋反过,皇上明里看重他,说不定为了堵别人的嘴呢。 林致远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淡淡一笑:“是不是无论微臣怎样选,皇上都会尊重微臣的意愿?” 皇帝正色道:“君无戏言,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林致远,你想好了?” 林致远点头:“我两个都选。”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钱大人怒道:“林致远你好大的胆子,皇上明明让你二选其一,你却说两者都选,这不是欺骗皇上吗?” 林致远看他一眼:“钱大人,皇上方才是说你们让我二选其一,但这并不能代表皇上的意思。莫非钱大人觉得臣子一旦提出意见,皇上就必须采纳?那我倒要问问钱大人,到底你是臣还是皇上是臣,食君之禄不知忠君之事,钱大人的官当真做的好呀。” “你……你血口喷人……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钱大人指着林致远鼻子,气得直哆嗦。 “钱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明明是钱大人指责我欺骗皇上。大人该好好想想,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威在上,岂是我等臣子随意揣测的。” 这话既逼的钱大人无话可说,又不着痕迹地捧高了皇上。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林致远:这孩子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利。林琰一介莽夫,怎么生了个这样伶俐的儿子。 几个老臣不约而同地想到早逝的长公主。长公主少时也是一样的聪明,林致远随了他的娘。 梅翰林摸着花白的胡子上前:“林致远,老夫是翰林院的翰林,这二选其一其实是老夫提出的。我知道你才学和医术一样高明,但治学和看诊需要一心一意,如此才能精进。若是两者都顾及,结果往往一边也不成。你是个聪明孩子,应当明白道理。” 梅翰林倒是真心实意为林致远考虑。出一个林致远这样的人才不易,若糟蹋了,说起来也是朝廷的损失。他作为翰林院的翰林,自然不能听之任之。 “多谢梅大人提点。”林致远对梅翰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并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孰是孰非他心里清楚。 “梅大人担心的无非是我不能一心二用,只要我能做到,各位大人相必就没有异议了吧。” 梅翰林眉毛一抖,看着林致远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其他人则嗤之以鼻。 一心二用? 这小子未免太狂妄了。即便他是状元,也没有这样托大的。到底是没娘的孩子,没有教养。 就连先前对他生出好感的那些人,如今也暗自摇头。 安佑堂脸一黑,这小子明显是要搞事情,居然事前不给自己通气,简直太不将他这个先生看在眼里。 安佑棠瞪了林致远两眼,转头去瞧皇帝。 皇帝面上倒是看不出喜怒:“林致远,你且说说,一心二用是个怎么用法?” 林致远微笑:“很简单,我可以左手写药方,右手写文章。这样差不多就是吧。” 皇帝眼睛一亮,果然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倒新鲜。不过你真能做到?”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他十分笃定。 “来人啊,拿纸笔过来,林爱卿今日让我们开开眼。” 皇帝高兴得对他的称呼都由名字变成了“林爱卿”,众臣更疑惑:皇上到底想给他长脸还是打脸,他们怎么完全猜不到呀。 很快书桌抬了来,笔墨备好,两张雪白的锦州宣纸一左一右铺陈开来,几乎占满整张桌子。 太医院院长陆诚被皇帝叫了来,看见这阵势,眉头皱起。 “陆诚,林致远说他能边瞧病人边写文章。你是太医院院长,就由你做个见证。” 陆诚拱手:“臣遵旨。” 退到一旁。 林致远气定神闲地坐下,皇帝道:“为公平起见,文章由梅翰林出。至于看诊开药……” 皇帝顿了顿,眼睛往人群里一扫:“你们毛遂自荐吧。林爱卿是神医,各位把握机会啊。” 半晌,一位须发皆白的瘦弱老者颤巍巍上前,他是大理寺少卿魏安。 “微臣年纪最长,不如让微臣来。”魏安笑着看了一眼林致远。 皇帝立刻允了,林致远起身请魏大人。 梅翰林上前,道:“今岁江洲水患严重,你便以治理水患为题,写一篇文章。” 林致远才十几岁,梅翰林就让他写这样的时政文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林致远却没有提出异议,他右手提笔落下第一个字,左手就搭上魏大人的手腕,开始为他诊脉。 众人见他神态安静,右手保持书写,抬头对魏大人道:“还请大人张口让下官瞧瞧舌苔。” 一刻钟过去,林致远文章写好了,病也瞧完了。 两件事情几乎同时结束。 梅翰林和陆太医分别拿走了林致远的文章和药方,和其他人一同观看。 众人越看越心惊,原因无他,林致远的文章实在写得太好。 他不仅旁征博引了大量案例,更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其中数个观点令人耳目一新,老辣至极,是他们这些为官多年的大臣们也未曾想到的。 “好,好文章。林致远不仅有文采,更有治国之才。皇上得此奇才,实是我大夏之福。” “哦,依梅爱卿之意,是认同了林爱卿的文章?” 梅翰林抖着胡须,激动极了:“岂止是认同,微臣自认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林大人胸中有韬略,皇上瞧过便知。” 皇帝接过林致远作的文章,半晌道:“写得不错,林致远不就在翰林院跟着你吧。” “谢皇上……” 梅翰林临到老了寻得这么一个徒弟,高兴 劲儿就别提了。 “皇上,依微臣之见,林致远该留在太医院才是。” 陆太医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致远:“你的诊断是什么,为何给魏大人来的药方中加重了陈皮和远志两味?” 林致远道:“魏大人常年失眠,肝气不疏,造成气机不畅,进而堵塞了肺经,因此夜间时常咳痰。” 听闻林致远准确无误地说出他的病症,魏大人面上闪过惊愕。 众人瞧魏大人面色,便猜到林致远的诊断怕是对的。 于是都将目光看向林致远。 林致远接着道:“我方才说的是明面上的症状。其实治魏大人的病关键并不在疏肝润肺。魏大人,您先前是不是一直在吃疏肝理气的药物,因效果不佳,又开始吃降肺火的药?” 魏大人点头:“被你说对了,去岁我一直在吃逍遥散,今年又换成枇杷罗汉饮,只是一直不见成效。” “魏大人近来是否常感到倦怠,吃饭亦没有胃口?” 魏大人惊讶:“这件事连陆太医也不知晓,林大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致远没有卖关子:“我是根据大人的病症判断出来的。大人因常年服药,胃寒脾虚,药物吃下去不能正常运化,因此不起效。其实要治好您得病并不难,只需在疏肝润肺的基础上,多加几味去湿健脾的药,渐渐就能好了。” 林致远说的并不深奥,除了陆太医,其他不懂医理的人也都懂了。 不过有人依旧不服气,对魏大人道:“魏大人一直在陆太医手上看诊,难道说林大人医术能超过陆大人不成。魏大人可不能听信偏言,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魏大人道:“我自己的事我心里有数,我相信林大人。” 他相信林致远,只因林致远居然猜出他常年服药。 如果他的病交给林致远调养,定是有希望的。 虽然夜间咳嗽不是什么大病,但对一个七十来岁的看着来说,着实是种折磨。 “听说林大人刚治好了南安王府小王爷的病,老夫这边也拜托了。” 林致远没有直接答应,看向陆太医,陆太医倒是个光风霁月的人。 “魏大人的病拜托了。” 他摸着胡须笑了,又对皇帝道:“皇上和众位大人方才看见了,林大人天纵之资,能在作出锦绣文章的同时开出对症的药方。依方才说所,林大人若能一心二用,便能官授两职。我这边没有异议了,不知梅大人意下如何?” 梅翰林沉吟片刻:“既然陆太医同意,在下也没有道理反对,只是此事须得皇上定夺。” 梅翰林已经看出来了,这分明是皇帝和林致远提前设好了坑,等着他们往下跳呢。 也不知道林致远为何如此执着太医院的职位,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也要唱这么一出。 梅翰林想到这儿,心里多少有些不虞。 不过他到底爱惜林致远的才华。既然他执意如此,他再阻拦,便是不识趣了。只会惹人厌烦。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梅翰林和陆太医松口,其他人便没有反对的立场。 况且林致远展现的“一心二用”着实令他们震惊,原来天纵之才还是有的,只可惜不是自家的子侄。 皇帝龙心大悦,好生勉励了林致远一番,此事就算定下。 早朝散了,诸位大人还在讨论方才的事,眼神时不时往林致远身上瞟,目光带着热忱。 林致远被老师安佑棠拉上马车,车帘一放下,安佑棠脸色沉下来。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是皇上的意思。” 林致远笑了笑:“老师没猜错,的确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怕我的医术埋没了,想我去太医院带几年徒弟,他开出的条件优厚,我拒绝不了,就答应了。” 安佑棠竖起眼睛:“那你干脆去太医院当你的院使,为何又要去翰林院,你知不知道梅翰林因为你的事都快气出内伤来了。” “老师放心,翰林院的事我会好好做,不会让梅翰林失望。太医院那边有陆太医他们,我只需要按时过去授课即可。” 得了林致远的保证,安佑棠面色才缓和了些。 他是正统科举出身,当时也是从翰林院编修开始做起,自然有些瞧不上太医院。 他生怕林致远为了太医院的活儿,耽误了自己的仕途。 “为师言尽于此,最好记得你说的话。” 木已成舟,安佑棠如今也只能多叮嘱几句,他盯着徒弟:“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是怕五品诰命委屈了晓儿才兼了太医院的职吧。” 林致远笑得坦然:“不愧是老师,学生当真什么都瞒不过您。” “哼。”晓儿是他的义女,林致远为了安家的女儿打算,他自然没有话说。 “明儿和晓儿一起过来吃饭,你师母这些天念你念得紧。” “是。” 到了侯府,林致远下了马车。 林沁宛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门口眺望,一副焦虑不安的模样。 “大哥今日入宫可还顺利?”她一面走,一面问。 “我很好,是不是侯府发生什么事了?”林致远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她的异常。 林沁宛点头:“父亲和二哥已经到了城外,晚些就会回,夫人已经带人去接他们了。” 林沁宛说着停下脚步:“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事?”林致远皱起眉头。林沁宛今天遮遮掩掩的,倒不像她的风格。 那丫鬟乖觉地退到一旁,林沁宛低声开口:“大哥,父亲那边抓住了一个辽国奸细,那奸细说……说他曾和长公主曾经有染……” 她抬头看了眼林致远,林致远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神色却明显冷了下来:“接着说,我听着。” 林沁宛吞了口唾沫,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令林致远发狂。 “那奸细说长公主十八年前与他分别时已经怀了他的骨肉,他如今要找侯府要回他的亲生儿子。” “啪”地一声响,林致远身边那棵槐树突然拦腰断了,巨大的树冠歪下来,叶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林沁宛手足无措:“大哥别生气,这……这都是那个奸细胡乱编造的污蔑你的,我们根本就不相信。” 林致远凉凉地笑了,整个人阴森的仿佛来自地狱:“想找儿子,那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回。” 林沁宛悚然,看着林致远大步走开,自己的脚却像长在了地上,半晌动不了。 方才她定是看错了,大哥怎么会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好像择人而噬的猛兽,下一刻就会把周遭的一切都撕碎。 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叫来管家:“这棵树方才被风折断了,你赶紧找人打扫干净,不然侯爷和夫人见了不剥了你的皮。” “是,我这就去叫人来。” 管家忙不迭应了。虽然心里奇怪,却不敢多问一句。 林致远回到屋内,从角落的箱子里拿出母亲年轻时的画像,展开看了半晌,又卷好放进箱子。 奸细,私生子。 亏他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才来主持自己的婚事。 如今看来却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林致远面上挂着冷酷的笑,双眸隐隐泛出血色。 若说他心中还有一点柔软,那就是因为晓晓和母亲。 这两个女人是他生命的全部,哪怕受到一丝伤害,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天暗下来,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林致远:“侯爷到了胡同口,老夫人让大少爷和三小姐一起去门口迎接。” 林致远转头看着她:“我有些累了,不想去。你吃饭时再叫我。” 丫鬟见林致远神色不虞,不敢多说什么,直接去回老夫人。 老夫人不知林沁宛和林致远说的那件事,便以为林致远在使性子,抱怨道:“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阿远和他父亲却总是不对付。以前小些还好,现在都要做官娶亲了,怎么还是不懂事。” 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儿子,老夫人自然觉得做儿子的应该退一步。 况且儿子这次扔下公事回来,也是为了孙儿的大婚。他再不喜欢父亲,也不能避而不见呀。 “阿远这是大了,听不进我的话了啊。”老夫人很是伤心。 刘嬷嬷在一旁劝:“老夫人不要多想,大少爷刚从宫里回来,这会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呢。再说屋门口一堆人,他连站的地儿也没有,倒不如等侯爷收拾干净了再去拜见父亲。大少爷是个通透人,平日对老夫人最是孝顺,侯爷要是能回转过来,大少爷高兴还来不及呢,怎能不孝顺侯爷。” 老夫人转忧为喜:“瞧我这脑袋,我倒忘了阿远刚从宫里回来,他小人儿家几时见过那种仗势,这会子定是乏了。” 正说着,丫鬟来报,说侯爷和二少爷已经进了二门。 老夫人惦念儿子多时,当下起身,被丫鬟婆子拥簇着往前边去了。 她看到儿子的时候,儿子正撩了衣摆跨火盆,一旁朱氏正拉着林玉枫的手问寒问暖,根本没发现自己这个婆婆。 “琰儿。”老夫人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儿子,眼睛黏在儿子脸上,将他仔仔细细瞧了个够。 “我的儿瘦了,也黑了。” 一句话,说得周围丫鬟婆子抹起眼泪来,就连战场上杀敌不眨眼的林琰,此刻也红了眼眶。 “儿子不孝,母亲在家受苦了。” 林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老夫人赶紧扶起他:“这里起风了,咱们娘俩进去说话。” 林琰扶着老夫人往正堂去了,陈夫人和林沁宛、林玉槿等人紧随其后。 朱氏和林沁月正要跟去,林玉枫却停下。 “枫儿快点啊,没看见陈姨娘和那两个小贱种都去了。咱们要是晚了,风头就得被他们抢光了。”朱氏回头,心急催促。 林沁月也道:“是啊二哥,咱们还是快点去吧。” 林玉枫道:“先别慌,我这里有件有趣的事要告诉你们。” 朱氏和林沁宛道:“什么事难道不能晚些说。” “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林玉枫神秘一笑,将母亲妹妹拉到一旁的凉亭里,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她们。 二人听罢,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 “枫儿,你是说林致远……他不是侯爷的骨肉,是长公主当年和辽国人偷情生下的野种?” 朱氏瞪着眼,摇着女儿的胳膊:“天哪月儿,这可真是……可真是老天有眼,林致远居然不是侯爷的儿子是野种,这下子我看那老东西还怎么能把侯府交给他。” 林沁月比朱氏心机更深沉些,她盯着林玉枫的眼睛,低声问:“二哥说的可是真的,父亲这次回来真是为了查清这件事?” 林玉枫嗤笑:“这还有假,我亲耳听到父亲和他的暗卫说的,他已经派人去辽国调查此事,那奸夫此时也被他压了回来,只等水落石出,就要将林致远赶出家门。” 朱氏喜不自胜:“林致远不光会被赶出侯府,而且还会声名扫地。谁会和一个偷人生下的野种交好。林致远的好运总算是到头了。” 这些天,一想到林致远的风光,朱氏就像吃了黄连,嘴里苦心里苦,连骨头缝里都是苦的。这才可好了。 林沁月也一扫往日阴霾:“侯府还是哥哥的,母亲总算能放心了。” “侯府本来就是我的,是母亲没用,才让那贱种钻了空子。还有陈姨娘,一个丫鬟出身的妾,居然让她成了平妻,我都替她害臊。” 一番话说得陈姨娘脸上火辣辣的,想反驳,又找不出话来。 林沁月怕得罪了未来的威远侯,也不敢作声。 林玉枫又刺了她们母女几句,气终于顺了些,三人往前厅去。 推开门,威远侯正坐在椅子上问林玉槿功课,林玉槿对答如流,威远侯甚是满意。 “不错,继续努力,要知道学无止境,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骄傲自满。” “儿子谨遵父亲教诲。”林玉槿规规矩矩地应了,退到一旁,陈夫人和林沁宛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老夫人有心替林致远说几句好话,便道:“说起来此事还是阿远的功劳。为了替枫儿寻得名师,他可是煞费苦心。好在枫儿争气,和他哥哥一样是读书的料子,这才有了今日的出息。” 第一百九十章 威远侯脸瞬间变了,冷笑起来:“那孽子呢,其他人都在,怎么唯独缺了他?我看他根本就没把我当过他老子。,指不定心里怎么咒我呢。” 老夫人不依了,立刻为最心爱的大孙子开脱。 “你好歹是他父亲,怎么这样说话。阿远刚从宫里回来,这会子正在换衣裳呢。你看你满头满脸都是汗,还不赶紧收拾一下。芳华,这里就交给你了,待会和侯爷一起来荣禧堂用晚膳。” 老夫人起身,警告地看了一眼儿子。如果他敢在家宴上发落林致远,她一定饶不了他。 朱氏母心有不甘,这时候,陪在侯爷身边的应该是自己这个侯夫人。陈芳华算个什么东西。 可老夫人开了口,她做儿媳妇的也没办法。 她气哼哼地咬牙,带林沁月和林玉枫一起出去了。 林沁月早习惯了,没觉得如何。倒是林玉枫见母亲在侯府如此没脸,当下心里有气,一路都没给朱氏好脸色瞧。 他一直觉得这些都是朱氏的错。身为母亲不能保护儿子,让金尊玉贵的他去军营和那群糙汉子一块儿受罪,这本来就是过错。更何况战场上有几次他险些没命,他心里就更恨威远侯和朱氏了,只差没把他们咒死。 这些事儿朱氏当然不知晓,她见林玉枫没想以前那样性子跳脱,还以为他在军营里历练了一番,变得出息了,心中隐隐窃喜。 只有林沁月瞧得分明,哥哥恐怕是恨上母亲和自己了。就算他将来继承了侯府,恐怕也不会对自己有多大的帮助,她还是靠自己来得更实际一些。 想到这里,林沁月借口自己不舒服需要卧床休息,晚饭没吃就悄悄去了七皇子别苑。 她将林致远母亲的那件丑闻告诉了七皇子,七皇子果然很感兴趣。 “表妹说的这件事是真的吗?”七皇子问。 “自然是真的。” 林沁月重重点头:“这件事是我哥哥亲耳听到父亲和他的暗卫说的,现在那个辽国奸细已经被父亲带回来了,只是不知安置在何处。” 七皇子正愁抓不到林致远的把柄,当下满意极了:“表妹做的很好。回去后你继续盯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来告诉我。我会将那个辽国人找出来。林致远这次要完了。” 林沁月看到七皇子志在必得的模样,忍不住问出心底那个疑问:“表哥为何这样讨厌林致远?” 七皇子和林致远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他又不像自己,有致林致远于死地的理由,为何一直对林致远抱有敌意。 七皇子淡淡道:“讨厌么?谈不上吧。只是单纯不想见他好过罢了。对于不想看到的人,我最喜欢的是让他永远消失。” 他表情阴冷,林沁月打了个寒颤,低头不语。 七皇子笑了笑:“别紧张,你是我的亲表妹,我不会这样待你的。对了,那件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沁月闻言抬头:“我考虑好了,表哥,我愿意进宫。” “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家里靠不住,便只能靠自己。” 林沁月为难道:“只是有一点,姨母那边若是知道我有这等心思,只怕……只怕会容不下我……” 朱贵妃霸占皇上是出了名的,若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女一早存了和自己争宠的心,怕是不待自己入皇上的眼,就会先收拾掉自己。 七皇子道:“这一点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妥当。你等着进宫便是。” 这件事情得以解决,林沁月心里终于踏实了。现下时候还早,她还赶得上晚上的家宴。 她起身告辞,七皇子也没留她。 林沁月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待会父亲会如何向林致远那贱种发难,兴奋地脸都红了。 她没想到的是在这最后的关头,威远侯却因为陈夫人的一番话退缩了。 威远侯对陈夫人向来不曾设防,便把林致远母亲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陈夫人。 事情果然和陈夫人打探到的消息一样,而且更加详尽,人证物证俱全。 陈夫人愣了半晌,后来告诉威远侯“老夫人”三个字。 威远侯立刻懂了。 老夫人年岁大了,身体远不如从前,现在是因为林致远时常承欢膝下,才勉强有了精神。如今林致远考上状元,前程似锦,又即将娶妻,如果让老夫人得知此事,恐怕会大受打击,甚至会一病不起也说不定。 威远侯薄情,却是个孝子。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 万一老夫人接受不了自己最疼爱的孙子是野种,有个三长两短,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芳华,难道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这样欺负我们侯府啊。” 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要交给一个野种,威远侯的心疼得几乎滴血。 陈夫人思忖片刻,道:“大少爷如今圣眷正浓,而且极得安大人的看重,将来侯府的门庭还得靠他撑起来。侯爷知道二少爷的性子,侯府若是交到他手上,只怕没有几年就会败光。我的阿槿偏生又是庶子,而且身子弱了些,也难当大任。为了侯府的长远计较,侯爷此时不能意气用事……” 见威远侯似乎听进去了,陈夫人又道:“而且我觉得这件事情太蹊跷了些,那辽国奸细简直像是故意自投罗网,明知道侯爷有可能恼羞成怒杀了他,却说自己一定要找回儿子,这不是自相矛盾?如果他死了,大少爷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是他的父亲,这样的蠢事,那人又怎么会干?” 威远侯皱起眉头:“你说的话我曾经也想过。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那个奸细我多年前见过,他确实和公主相识,你说这样的事如何能抵赖。 况且林致远一直都和我不亲近。就算我曾经对不起他,让他流落在外,但父子血脉的天性总该有吧。在他身上,我感受不到一点父子天性,总觉得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冷地瞧着我,瞧着整个候府,时刻等着我们出乱子呢。” 陈夫人道:“我倒觉得大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在的时候,他很孝顺老夫人,若是没有大少爷,老夫人的身子肯定没有这么好。还有宛儿和枫儿,他都是真心实意待他们,就连我这个做娘的都觉得感激不尽。侯爷还是好好再查一查,血脉的事情是大事,容不得半点混淆,却也不能平白冤枉了姐姐。大少爷自小孤苦,没有娘亲,如今连父亲也没有了,岂不是太可怜了。” 威远侯沉默片刻,道:“就听你的,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但是侯府我不会轻易交给一个外人。枫儿不成器,还有咱们阿槿。阿槿那孩子如今出息了,瞧着倒有几分我年轻时的样子,只要将身子好好调养,将来侯府也是后继有人的。” “侯爷……” 陈夫人看了一眼威远侯,攥着帕子,心头忍不住狂跳。 她从未想过侯爷会说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侯府。 就算一个人偷偷的想,也没有过。 原因无他,实在因为她的身份太过卑贱,在夫人面前,实在连站脚的地儿也没有。 后来林致远这个长公主生的嫡长子回来后,她就更坚定了这样的想法。侯府只可能是林致远的,她的阿槿只用好好念书,到时候自立门户,将自己接过去颐养天年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可如今…… 陈夫人按耐住心中激动,告诫自己不能贪心,反复几次才将这念头从脑子里除去。 威远侯从浴桶里起来,她拿着毛巾细细擦干他身上的水珠,又伺候他换上干净衣裳,两人一同往荣禧堂去。 到了荣禧堂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 老夫人坐在正中,一左一右坐着林致远和林玉枫两个孙儿,至于林玉槿和林沁宛林沁月姐妹俩往下首排去,盛装打扮的朱氏站在一旁,领着丫鬟婆子布菜,整个荣禧堂除了碗盘碰到桌子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侯府吃饭的规矩还是一如既往。 “侯爷来了,快这边坐。” 老夫人看着儿子,指着林致远身边的一个空位,又转头催促林致道:“你父亲来了,还不快点给他请安。” “是。” 林致远起身走到一旁,对威远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跳不出半点错处。 “侯爷回了。” 侯爷?! 这称呼几乎气得威远侯肝疼。 自己好歹让他认祖归宗,他竟然连声父亲也不愿叫。真是个孽子! 林致远嘴角淡淡勾起。 他是故意的。 威远侯让自己不舒服,自己就要让他不舒服。 这样才公平。 威远侯哼了一声,黑着脸落了坐,林致远对陈夫人颔首,施施然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面上带笑,没有一点拘束。 这父子两个总算没有当众掐起来。 老夫人欣慰地笑了,舀了一勺儿子最喜欢的羊奶猪肚羹在他碗里。 “这是阿远给我的药膳方子,加了几味药材,吃着对上了年纪的人极好。” 威远侯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面色红润,起色十分地好,便舀起羹喝了一口。 朱氏看在眼里,惊得筷子都快掉出来。 侯爷不是要发落林致远的吗? 怎么看他的样子,似乎打算这样就算了。 而且他还吃了林致远拟的药膳? 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还不错。” 威远侯吃完羹,拿帕子擦了擦嘴。 老夫人喜道:“喜欢就多吃点儿。晓玉,你去厨房拿一盅羊奶羹来,放侯爷边上。” 丫鬟领命去了,老夫人又道:“你在边关不知道,当初听到阿远中了状元,我恨不得立刻叫你回来给祖先上香。咱们世代都是舞刀弄枪的,连个举人也没中过,如今却出了个状元,你说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虽然我不读书,但我知道,武将再怎么出生入死,还是比不了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文官。要不怎么三公只有太师、宰相和御史大夫,没有大元帅大将军呢。” 老夫人说的是事实,威远侯无话反驳,相反的,他是支持自己的儿子们通过正科举走仕途的。不仅他这样认为,其他武将家族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可朱氏却觉得这话剜了她的心。 谁都知道侯府三个儿子,如今只有他的枫儿没有读书。 老夫人瞧不起她的枫儿,当众给他们母子难堪呢。 “老夫人此言差矣。咱们大夏是马背上得的天下,侯爷也是凭军功封爵,那些个御史尚书什么的怎能同咱们家比富贵?就上次给枫儿请的那个先生,读书都读傻了,说话净掉书袋,走路看书还摔过。是我见着不像才想法子换了他,否则咱们枫儿现在还不和那书呆子一样,哪里还能上战场。” 朱氏自己说的起劲儿,威远侯脸黑成了锅底。他将筷子重重一搁。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位胡先生是他舍了老脸才请来的先生,本想着能教林玉枫上进,却被朱氏这蠢婆娘自作聪明给气走了。 为着这事,他可得罪了一溜儿文官。朱氏竟然还在这儿大放厥词。 朱氏不知威远侯为何生气,不过见他当众给他没脸,一时也气怔了。 “姐姐,菜要凉了,您尝尝这个炒田螺,热的吃才鲜。” 陈夫人好心找个台阶给朱氏下,舀了一勺子她平日最喜欢的菜在她碗里。 朱氏却因为陈夫人的这个举动,更加暴怒。 “呸,谁你是姐姐,也不照照镜子,一个丫头出身的妾就敢狂妄,莫忘了早些年还给我端过便盆呢。” 朱氏名门出身,不想竟说出如此粗鄙的话。 众人瞠目结舌。 陈夫人一张小脸紫涨得厉害,起身垂泪道:“千错万都是都是妾身的错,今日个是老爷的接风宴,夫人好歹别气坏身子。” 陈夫人如此识大体,受了委屈也不抱怨,威远侯心中顿时愧疚得不行。 他温言对她道:“你坐下吃饭,她自己要发疯,不关你的事。” “侯爷……” “听话。” 朱氏被这两人气了个倒仰,起身捂着脸呜呜地哭着跑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林沁月刚放下筷子,老夫人警告地看过来:“吃饭。好不容易一家子齐了,别为那些不懂事的人扫兴。” “是。”林沁月端起碗,往嘴里送了一口饭,眼角余光扫过林玉枫,见他没心没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余下的人见老夫人发话,也不再去提方才的事。 于是朱氏这个侯夫人彻底被人遗忘,躲在角落哭肿了眼睛也没人过问。 吃罢饭,陈夫人和林沁宛扶老夫人去前院边赏月边消食。 林致远被威远单独侯留下。 月光透过窗棂,撒了一地白霜,父子两个相对而坐,初秋的风还带着一丝暖意,却怎么也暖不了这两个原本血脉相连的男人。 “阿远。” 许久,威远侯开口唤他。 林致远抬头,眉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 “侯爷。” 他表情淡淡的,不见一丝波动,好像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能让他在意的事。 威远侯瞪着眼前俊美冷峭的少年。 他的眼睛生得漂亮,鼻子嘴巴也漂亮,像极了少时的长公主,甚至有几分像当今皇上。 只唯独,这样一个体面漂亮的孩子却不像自己。 他……大概真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吧? 威远侯突然觉得有点灰心。 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吧,惩罚他的薄情,惩罚他对公主始乱终弃。 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要是自己的亲骨肉该多好。 林致远看到威远侯眼中的苦涩,大概猜到此刻他心中的想法,他冷冷勾起嘴角:“侯爷找我可是有事?” 言下之意,没事就该让他回去。 威远侯涩声道:“你真打算……娶那商户女子做你的嫡妻,侯府的少夫人?” “是,我打算娶晓晓做我的妻子。而且我还为她向皇上求了诰命。侯爷,有件事我要更正一下,她如今是吏部尚书安佑棠的义女,不是什么商户女子。等她嫁了我,就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阿远,你为何执意如此?你已经考上状元,大把的名门淑媛等着嫁你,你应当明白,要想在朝中立足,有个强大的妻族是多么的重要。如果你真喜欢那女子,大可以娶了嫡妻后,再娶她做平妻,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 年轻人,总是难免冲动。 即便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好歹也叫过自己父亲,他不能眼睁睁看他做错事。 林致远淡淡看他一眼,眸中含着讥诮:“原来侯爷当年是这样想的啊,难怪你不爱我母亲也会娶她为妻。如果母亲在天有灵,会不会后悔嫁给你呢?” “你……” 听闻这话,威远侯如遭重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致远笑了笑,起身:“时候不早了,侯爷早些歇息吧。” 门“哐啷”一声关上,威远侯肩膀垮下,眼前浮现出少女那张如花的笑靥。 他已经很多未曾记起过她,如今得知她背叛了自己,心中反倒生出许多情绪。 有惆怅,有怨恨,也有后悔……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当初对公主稍微好一些,没有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而冷落她,又或者他们即便争吵,也没有朱氏,公主说不定也不会与人私通,做出这般丑事。 说到底,他也是有错的。 翌日,威远侯去上朝,与他相熟和不相熟的人都恭喜他生了个好儿子。 威远侯颇有些不是滋味,直到皇帝颁下旨意,封林致远为翰林院修编和太医院院判时,心中悔恨不由更甚。 与此同时,一道册封诰命夫人的圣旨送到了芜园,将白晓儿吓了一跳。 这段时日,林致远一直很忙,很少来这边瞧她,她本来还有些生气,没想到他竟然是在忙这件事。 白晓儿抚摸着明黄的圣旨,眼圈儿微微泛红。 待传旨的内侍走后,白馨儿一把抱住姐姐的腰,嘻嘻笑道:“我就说姐夫肯定在忙正事,果不其然,今儿就给姐姐讨了个诰命。” 白晓儿却叹气: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这个诰命来的肯定没有那么容易。” 白馨儿不以为然:“姐夫聪明着呢,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的,我姐夫只用动动小指头就能办到。” 白晓儿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姐夫再厉害也和你无关,你将来给我找个聪明妹夫才是。” 白馨儿小脸一红,立刻跑开:“我还是小孩子呢,姐姐这样打趣我。我不和姐姐玩了。” 白晓儿好笑的想:这丫头从小就贼精贼精的,如今读了书,愈发人小鬼大。将来不知要找个什么样夫婿才治得住他。 自己下月就要出嫁,馨儿不能跟着她去侯府,将她一个人放在芜园她也不放心。 义母安夫人知道她的心思,上次提过将馨儿养在安府,她出于种种考虑,没立刻同意。 但现在想来,义母的提议其实是极好的。馨儿既能得到照顾,又能跟着义父做学问。 义父不止一次说过馨儿聪明不下林致远,若是好好读书,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才女。 白晓儿觉得才不才女无所谓,重要的是安氏夫妇人品端方,教出来的孩子定是有教养的。 要成才,先成人,这是白晓儿一贯的观点。 特别是对白馨儿这样天性聪明的孩子而言来说,获得成功比旁人来得容易许多,往往容易膨胀,失了本心,甚至做出胆大包天的事儿来。 养在安夫人膝下,白晓儿就不会担心这一点,再怎么样,馨儿也不至于养歪。 这或许就是做姐姐的一片苦心吧。 晚饭的时候,林致远突然来了,白馨儿边吃便看着两人笑。 白晓儿被她笑得有些羞恼,吃完饭就将她赶了回去。 两人手牵着手回了白晓儿的厢房,一路上,看见他们俩的下人都在林致远的威慑下自觉地退出了院子,躲得远远的,生怕扫了林大人的兴致。 门反手关上,林致远抱她来到床上,取下她的发簪,青绸般的秀发倾泻而下,瞬间在丝质柔滑的被褥间开出一朵绮丽的墨莲。 “林致远,你想做什么?” 她瞧着趴在她身上的少年,眼神突然慌乱起来。 “晓晓,我想你。” 他轻叹,将她纤细的双手举过头顶,俯身下来,微凉的发丝滑过她敏感的耳垂。 见她战栗了一下,林致远突发奇想,居然坏笑着伸出舌头,在她娇嫩的耳蜗处舔了一下。 “呀……” 她仿佛被电流击中。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他到底…… 要做什么? 林致远此刻的表情带着宠溺,眼神却十分危险,他低笑,又缓缓地舔舐了一下,引得她破碎的声音从唇边溢出:“林致……远,别……别这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原来你不喜欢啊……” 他松开她,表情略带失望:“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和我亲近。” 白晓儿晶莹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她别过脸:“林致远,我们还没成亲,你不要……不要这样。” 大夏把女子的贞洁看得很重,她不想做出婚前失贞这种事。 林致远眯着眼,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白皙柔嫩的脖子,慢慢道:“可是我想要你了,怎么办?” “不行!” “晓晓,行不行不是由你说了算。” 他轻笑一声,手指灵活地挑开她的衣襟,白晓儿胸前一凉,想伸手去拦,他却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一根丝带,将她双手敷在床头。 白晓儿挣扎着,一脸惊恐:“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他精致的薄唇吻上她的锁骨,暧昧地在她耳边低语:“文九和佳卉都有孩子了,你也必须给我生一个。” “唔……” 白晓儿所有抗议的话都被堵住。 今天的他很是反常,她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林致远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他与她纠缠着,炙热的唇在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他一路往下,强势地分开她颤抖的双腿,然后赞叹:“晓晓,瞧你多敏感,其实你喜欢我这样对你是不是?” “不……” 白晓儿突然哭起来。 她神情委屈,眼角染上一层娇艳的绯色,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雪白的小脸滚落。柔弱又无助的模样瞬间令他理智全无。 最后,白晓儿被折腾狠了,晕倒在他怀中。 他解开她手腕上的丝带,这才发现她雪藕似的手腕上有两道暗红的勒痕。 “该死。” 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方才他确实太过分了。 若不是晓晓最后哭得凶了,他说不定真会在这里要了她。 一遇上她,自己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就会变得失控,看来这段时间他要减少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以免做出伤害她的事。 再有下一次,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在最后关头停住。 白晓儿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紫苏正捧着水盆进来:“小姐醒了,肚子有没有饿,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林致远呢?”她开口,声音有点嘶哑。 “林公子今儿个要上朝,很早就走了。” 紫苏笑了笑,将水盆搁在桌上,给白晓儿围盥洗巾的时不小心瞥见她脖子上暗红的吻痕。 “小姐,您身子没事儿吧……” 话一出口,紫苏就后悔了。 这话哪是她一个做下人的能问的? 白晓儿红着脸,半晌憋出一句:“他什么都没做,你不用担心。” “哦。”紫苏低着头,哪里还敢说别的,手脚麻利地伺候白晓儿洗漱完,又去拿衣裳。 白晓儿见她不自在,便道:“衣裳放着就行,我待会自己穿,你去叫文九公子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是。”紫苏松了口气,轻手轻脚退出门去。 白晓儿瞧见紫苏给她拿的那件交领的对襟上衣,不禁叹气。这衣裳领口这么开,她今天根本就没法儿穿。 紫苏做事确实不如佳卉细致。 她最后穿了一件秋日很少见的繁绣琵琶领的衣裳出门。 花厅里,一身黑衣的文九正拿着佳卉给他绣的香囊在看,见她来了,将东西收入袖中。 他起身道:“白小姐早。” 都快下午了,还早个什么早? 白晓儿板着小脸,多看了几眼文九。几月不见,他那张脸长得更好看了,佳卉那丫头找了这样一个夫婿,倒是不吃亏。 “佳卉还好吧?我昨天才听说她有了身孕,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听她提到佳卉,文九冷冽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 “佳卉叮嘱我不要告诉白小姐,怕白小姐临时撵我回去。” 白晓儿感慨万千。 佳卉要做母亲了,心思比以前更细腻了。 若是自己一早知晓,肯定二话不说就会赶文九回去陪老婆孩子。佳卉定是怕她无人可用才瞒着她的。 “白小姐放心,佳卉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很好。少主已经派人接她过来,等您和少主成亲时她就该就到了。” “胡闹,有了身孕怎能在路上颠簸。” 白晓儿十分反对:“你赶紧给佳卉写信,让她等孩子生了再来,也不急于这一时。” 文九摇头:“不关白小姐的事,是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泸州。大夫和伺候的人是少主派去的,白小姐放心,佳卉母子不会有事。” 白晓儿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再劝,她想起叫他过来的目的,与他说道:“你们少主这段时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见他心情貌似不太好。” 文九有些惊讶。 那件事少主交代了不可透露一点风声,一直蛮得很紧。白小姐怎么看出端倪了。 她说少主心情不好,难道少主昨晚上对白小姐用了强? 他想起白晓儿今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而且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白小姐,少主昨儿晚上是不是和你……” 他突然贱兮兮地开口。 白晓儿似被踩到尾巴的猫,红着脸尖声道:“胡说什么,他昨天根本什么都没做。” 看白小姐的模样,似乎对少主“什么都没做”十分不满。 文九拼命忍住想笑的冲动,一本正经道:“白小姐误会了,我只是想问少主昨晚上是不是和你一起吃饭?我方才在外面碰见馨儿小姐,她问我今天少主还来不来。” 白晓儿小脸一沉。文九见状起身告辞。 待文九走远,白晓儿才发现她问的问题他还没答。 方才居然被他绕过去了,文九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这也间接说明林致远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因此文九才三缄其口。 白晓儿垂下眸子,思忖片刻,决定找林沁宛问一问情况。林沁宛是林致远的帮手,而且消息灵魂,很可能她是知道内情的。 只是当她准备出门时,芜园突然来了一帮客人,白晓儿作为主人,自然得好好招待。 这些小姐是白晓儿在安家认亲宴上相识的,其中有几位和白晓儿性子很合得来,一来二去,几人就熟了。 她们将白晓儿围住,纷纷打趣:“我们听说林公子向皇上请旨,等你一过门,就是正三品的诰命夫人,林公子待你可真好。” “可不是,这满京城的贵女,除了嫁给王爷或是给老头子作续弦的,哪有一进门就能当诰命的,都是从儿媳妇儿孙子媳妇儿做起,伺候婆婆小姑一大家子,就说每天的晨昏省定都能把人烦死,还别提动辄立规矩。” 白晓儿听得咋舌:“哪有这么夸张,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小姐,成亲后是当少奶奶的,谁敢作践你们?” 盛家的小姐盛诗云说道:“这是你不知道,就我们家吧,我嫂子自过门起,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我娘不知道怎么瞧她不对付,我哥越护着她,娘心里越气,不光吃饭要立规矩,就连睡觉也要儿媳妇陪着。这才几天,如花似玉的一个漂亮媳妇都熬的蜡黄蜡黄的,后来怀了个哥儿也被作践掉了。我气不过偷偷告诉我哥,我哥后来发火了,我娘才收敛点儿。不过嫂子被我娘整怕了,平日里还是夹着尾巴做人,我娘咳嗽一声她都能吓个半死,瞧着就可怜。” 蒋家的三小姐蒋明兰接过话头:“这算什么呀,我姐姐的婆家更夸张。我姐也是命不好,不得婆婆眼缘,嫁过去就开始作践,借口我姐八字硬,会克他儿子,便将她娘家一个八字好的远房侄女抬了贵妾。那狐媚子进门后,想霸着姐夫,可姐夫喜欢我姐姐,心里瞧不上她不尊重的模样儿,她就想法子将我姐姐赶去靠着柴房的偏房住。” “明兰,你姐姐可是孙家的正妻,那个姨娘凭什么赶你姐姐去偏房?”一人问道。 蒋明兰一脸愤愤不平:“还不全是她那个婆婆的主意,她说说找相士算过,我姐姐命硬,只能住偏房。否则会妨到整个家族。这下即便我姐夫有心护着姐姐,也拗不过家里其他长辈。那狐媚子赶走了姐姐,什么下作法子都使出来了,最后不知怎么就怀了我姐夫的孩子,我姐姐进门两年都没有孩子,现在被一个妾抢了先,并且她婆婆说,只要那小妾生下庶长子,她就将她扶正,你们说可气不可气?” 白晓儿听得瞠目结舌,她从未想过,那些表面看起来鲜花着锦的大家族,暗里还有这样磋磨人的缺德事儿。 简直就是没把新媳妇儿当人看。 推己及人,她不由开始担心自己嫁人后的处境。 虽然林致远对她好,但他总要做自己的事情,不可能每天守着她。 若那些人起了心思想害她,迟早会得逞。 况且那些人都是长辈,上下嘴皮子一合,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到时候不仅她受不起,就连林致远的仕途也会受到牵连。 蒋明兰见白晓儿变了脸色,立刻道:“哎呀你可别多想,我们说的都是咱们家里的事,林公子是个厉害的,又心疼你,侯府的人不敢将你怎样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白晓儿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再怎么说她们是长辈,我不能明着忤逆。那位……毕竟不是林致远的生母,到时候如何还说不准呢。” 她这是说的比较客气。 朱氏对林致远的恨意由来已久,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对她这个便宜儿媳妇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众人纷纷宽慰她。 “不会的啦,再怎么样你还会赚钱呢。谁家娶了你这样的小财神,还不把你供起来呀。” “就是,只要你手里有钱,就用不着怕那些人,实在不行你们开府另过,反正也不指着他们。况且林公子还是太后的亲外孙,有她老人家在,谁敢给你们气受。” 白晓儿知道她们好心开解自己,笑着道:“经你们这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我现下要去趟义母那里,你们不如移步去一品居,我给你们开个雅间,今儿个我请客,你们爱吃什么就点什么。” “呀,今儿个可有口福了。” 蒋明兰拍手笑了:“听说你们家出了个新点心,叫什么奶油麻薯,就是太难等了,我家婆子去了三次都没买到呢。” 白晓儿道:“是我思虑不周,如果我知道你爱这个,一早就打发人给你送去了。” 一行人嘻嘻哈哈上了马车,白晓儿将她们送到一品居,叮嘱管家招待好贵客,自己方去找林沁宛。 林沁宛正在打络子,见白晓儿来了,放下东西,十分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白姐姐这边坐。” 说着让丫鬟拿茶点过来。 林沁宛道:“白姐姐好容易才来一次,今天在这儿用饭吧,我让人去告诉大哥一声,他下朝了会直接回来。” 白晓儿摇头:“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问你。你若是将我当作嫂子,就同我说实话。” 林沁宛见她少有的严肃,不由愣住:“白姐姐想问什么?” 白晓儿问她:“你大哥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他这几天有些心神不宁。” 林沁宛咬唇:“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或许是朝廷上的事儿吧,大哥如今兼挑两职,据说外面非议的人不少。” 林沁宛显然没有实话,以她对林致远的了解,他绝不会因为朝中的事情如此反常。 白晓儿盯着她,林沁宛立刻感到了一股压迫感。 “沁宛,你越瞒着我我只会越好奇,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用其他的方式打听到。” 白晓儿顿了顿:“你知道我在你大哥心中的地位,这件事是我逼你说的,和你无关。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实情。” 要是能告诉我早就告诉你了。 林沁宛苦着脸。若不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她早就想找白晓儿一吐为快。 虽然白晓儿是她嫂子,但林致远说过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白晓儿,她自然不敢擅作主张。 “白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大哥这段日子每天都在外面,我见到他的时候也不多。你要是有疑惑,何不亲自找大哥去问呢。” 白晓儿看出林沁宛的为难,就没有再逼她。 不过她此刻心里有事,也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她起身想林沁宛告辞,任她如何挽留也没有留下。 马车驶过巷子,一个小童突然拦住去路,差点惊了马。 车夫好不容易才稳住惊马,气急败坏道:“哪里来的小儿,怎如此大胆,要是被马踏了还得了。” 那小童年纪小不知畏惧,脆生生道:“一个哥哥给了我一块银子,让我送信送信给车里的姐姐。” 听到动静的白晓儿撩起车帘,看了一眼小童,吩咐车夫将信取来。 车夫犹豫了一下,接过小童手里的信封,小童蹦跳着走开了。 一刻钟后,白晓儿在一家酒楼的雅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汪公子,竟然是你。” 那信上分明写着有关于林致远的事,怎么是他? 汪如笙抬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白晓儿,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这么快就改了称呼,之前你叫我阿笙的。” 白晓儿一噎,心中十分愧疚:“汪……阿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么就……忘了。” 汪如笙自嘲道:“看到我很吃惊吧,你以前见过我的字的,如今却认不出来了。或许在你心里,我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人,就连你以前答应我的那些话,恐怕也是哄我玩的吧。” 白晓儿不知如何回答。 她的确答应过他很多事情。 他答应和他重新开始,答应他会忘了林致远,试着做他的妻子。 她给了他希望,却又亲手将他推入绝望。 这样的自己,确实很丑恶啊。 “阿笙,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也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好呀,你说,我听着。” 汪如笙支着桌子,狭长的眸子眯起,令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白晓儿发现他如今消瘦的可怕,下颔尖尖,皮肤苍白,手上的血管根根暴起。 整个人说不清的阴郁。 这样的感觉,他以前在林致远身上感受过。 如今却轮到了汪如笙。 想到以前那个文弱羞怯的少年,她一时更加心酸。 “感情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爱与不爱。即便我们做了夫妻,我也没有办法管住我自己的心,到那个时候,你只怕会比现在更加痛苦。 阿笙,你是个好人,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你完全值得更好的。是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深情,更配不上你的善良。你可以瞧不起我,甚至可以打我骂我,只求你忘了我,不要在我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哪怕是恨,我也不配。” “晓儿,你是说让我把你当陌生人对吗?既没有爱也没有恨,从今以后,你白晓儿完完全全与我无关。” 汪如笙眼神黑洞洞的,像个失祜的乞儿。 白晓儿愧疚极了,却只能硬起心肠。 “阿笙,只有这样你才能重新开始。你这么好,肯定会有更好的姑娘来爱你。别再耽误自己了,给自己一条生路吧。” 汪如笙嘲讽地牵了牵嘴角:“白晓儿,你真是可笑。你刚说你管不住自己的心,转头却要我管住我的心。我告诉,我做不到,这辈子都做不到。你已经住在了我心里,和我的血脉连在一起,除非是将我的心挖出来,不然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 汪如笙哭了,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往下滴落,很快便沾湿了整个前襟。 白晓儿从未见过男孩子哭,心里惊讶又心疼。 “阿笙……” 她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不知如何安慰。 这个时候,再动听的话语也是虚伪。 她当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林致远,便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可她不知道,她的自私竟然会给汪如笙带来了这么大的痛苦。 她无耻,她卑鄙,她没有良知,是罪人。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还能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白晓儿心里甚至有些不确定。 “晓儿,不要离开我,我会对你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连命都可以给你……求你看看我……” “阿笙,对不起。” 白晓儿红了眼圈:“除了做你的妻子,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田庄,一品居的股权,只要你开口,这些都可以给你。” “呵呵……” 汪如笙抬头看着她,笑得十分渗人:“我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想要的至始至终只有你。” 话音刚落,白晓儿就被他拦腰抱起。 汪如笙一把掀了桌布,将白晓儿压在桌上,俯身去扯她的衣裳。 “你干什么?” 汪如笙邪邪一笑:“既然我怎么都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身子也不错。” 白晓儿吓得浑身发抖,却挣脱不了半分。 汪如笙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汪如笙你疯了,你快放开我。” “我是疯了,我疯了才会喜欢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 她的外裳是轻薄的丝绸,很快被撕成了碎片,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露了出来。 触及到她胸前柔软的起伏,汪如笙眼神更深了。 “晓儿,你真美。” 他赞叹着,张嘴向她她精致的锁骨咬下,留下不深不重的一个齿痕。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满意地笑了:“这是我的印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白晓儿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他又轻声道:“晓儿,你说林致远知道我睡了你会是什么表情,他还会不会要你?” “呀,不对,他那么爱你,即便知道你是残花败柳,他应该还是会忍辱负重娶你。但是这件事被他的继母知道了结果会怎样呢?” “汪如笙,别让我恨你。” “恨吧,对我来说,恨我比忘了我好,至少你心里还有我。” 当他的手指触到她粉色肚兜的系带时,门突然开了。 白晓儿身上一轻,汪如笙已经重重地飞了出去。 林致远冷峭的侧颜半隐在幽暗的光线中,身上散发出浓重的煞气,仿佛修罗场上的修罗。 “汪如笙,你活腻味了么,居然敢染指我的女人?今天就算七皇子在这里,我也一样会宰了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汪如笙挨了那一脚,五脏六腑似被火烧过,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我但凡明智一些,你根本不可能活着来京城。” 林致远盯着他,冷漠地抽出佩剑。 “住手。” 白晓儿突然扑过去,护在汪如笙身前。 “晓晓。” 林致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眸中寒芒浮动。 白晓儿哀求:“林致远你放过他吧。这件事……终究是我欠他的。你杀了他,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她了解林致远,他是真的对汪如笙动了杀心。若是自己不阻拦,汪如笙必死无疑。 林致远冷笑:“杀他你会良心不安,你知不知道我若是来得再晚一些,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他拽起白晓儿,将她推到窗前,指着窗外。 “你自己看。” 白晓儿低头看去,他们所在的这座酒楼,一楼已经被提着棍棒的家丁团团围住,看他们的装束,赫然是侯府的人。 白晓儿咬住嘴唇。 他说会让朱氏来“捉奸”,好断了她的后路,她原本不信,如今却是真的。 他如此无情,定是恨透了她。 “晓晓,要不要放了他你说了算。” 林致远后退一步,将选择权交给白晓儿。 白晓儿转头看着汪如笙。 汪如笙虚弱地半依着墙,下巴上全是血,映着苍白的皮肤,看着十分渗人。 “晓儿,舍不得杀我,你……你会后悔的。只要我活着从这里出去,林致远总有一天会死在我手上。而你,最终也会成为我的女人。” 白晓儿平静地道:“你杀不了林致远。而且就算他不在了,我也不可能成为别人的女人。汪如笙你走吧,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如此也好,被算计一次,她总算不用再背着愧疚过一辈子。 她走到林致远身边,低着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儿。 “林致远,我们回家。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好么?” 林致远突然间觉得心情没那么糟了,他挑了挑眉:“你想讨好我?” “嗯。”白晓儿点头。 这一刻,林致远笑了,拦腰抱起她,走到窗前。 “我想吃你做的虾肉馄饨。” “好。” 白晓儿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带着跳上屋顶。 林致远足尖轻点,他们落到了七八米外的地方。 “林致远,原来你会轻功?”她诧异极了,收紧了搂着他脖子的胳膊。 这种云霄飞车的感觉真的很刺激。 他在她耳边轻笑:“这句话你以前问过。”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林致远,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吧?” “还凑合,比文九好一点。” 当两人最后坐着马车回到侯府的时候,林老夫人、陈夫人、林沁宛等人正在花厅焦急地等待,见林致远和白晓儿一块儿回了,老夫人眸中露出惊讶、喜悦和不解。 “阿远,晓儿,你们……你们怎么一起回了?” 方才朱氏信誓旦旦说白晓儿不守妇道,亲眼看见白晓儿和其他男子在酒酒楼相约,于是带上一大帮人去捉奸,她这个婆婆拦都拦不住。 最后闹得连威远侯都知道了。威远侯正在为长公主的事烦心,这下准儿媳又扯上这种丑事,当即让朱氏去捉人。 老夫人和陈夫人急得无法,心里却又犯起嘀咕:白晓儿生得娇媚,平日又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该不会是真在外面和人有些什么吧。 说起来大夏民风相对开放,虽说民间比较保守,但上层贵族之中偷情之事常有,特别是那些娘家有钱有势的夫人,养几个男宠是常有的事儿。 老夫人和陈夫人嘴里不说,其实却十分担心。 真出了这样的事,林致远被耻笑不说,整个侯府都会蒙羞,就连林沁宛和林玉枫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大部分贵族都是保守的,他们不愿意和门风不好的人家结亲。 为此老夫人和陈夫人急得团团转,凑在一起商量对策。 好在林致远和白晓儿一起出现,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祖母,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都过了饭点也不摆晚膳,您老人家打算饿着我和您孙媳妇么?” 陈夫人急忙起身:“你和晓儿陪老夫人说话,我去厨房看看饭菜好了没。” 说着叫上林沁宛一起出去。 侯爷那边恐怕还在等朱氏的消息,这次她定要好好在侯爷面前参上一本。 想到朱氏为一己私欲弃整个侯府的颜面不顾,陈夫人真心觉得朱氏不配当侯府的主母。 朱氏除了出身好些,长得漂亮些,简直一无是处,也不知她怎么就这么好命,偏生托生在了相国府。 想到那天朱氏羞辱自己是端尿盆的出身,陈夫人气得发抖。 她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她出身低微,除了低眉顺眼地讨人欢心,她没有其他法子。 今天总算被她逮到报仇的机会了,不报此仇,就太对不住她这些年吃过的苦了。 “宛儿,你去厨房催一催,娘先去你父亲那边。” 林沁宛扯住陈夫人的衣袖,低声道:“娘,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陈夫人皱眉:“宛儿,你是说……朱氏说的事都是真的?白小姐连你大哥都骗过去了?” 林沁宛摇头:“不可能。以大哥的聪明,不会受骗的。我相信白姐姐不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夫人买通了人意图陷害白姐姐,最后被大哥发觉,替白姐姐解了围。我觉得以大哥的性子,这件事肯定不会简单的过去。娘待会在父亲面前可要警醒些,别说错话,坏了大哥的计谋。” 陈夫人拍着心口:“多亏你提醒我,不然我还真没想到这层。娘的宛儿长大了,比以前更聪明了。” 林沁宛道:“谋定而后动,遇事多用脑子,这都是白姐姐教我的。娘说的不错,白姐姐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聪慧。我们娘俩只要和白姐姐多多亲近,将来侯府总有娘和弟弟地一席之地。” 陈夫人赞许的点头,心里记住了女儿的话。 这个时候,威远侯一脸苦恼,正在为方才的冲动后悔。 他是昏了头。 即便心里再厌恶,也该给林致远给侯府留点颜面。 他活了一辈子,竟连这点也忘了。 冲动果然会害死人啊。 “侯爷。” 陈夫人进来,笑吟吟地对他道:“侯爷不必担忧,方才大少爷和白小姐一起回来了,他们方才去芜园取了几坛子花雕酒,就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夫人说的那件事……或许是看走眼了。” 威远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随即想到这次的罪魁祸首,登时又大怒。 “你别给她脸上抹粉,要不是她乱嚼舌根,我又怎会听信谗言?我看她根本就没安好心,带着那些人急急吼吼去捉奸,就算最后没事,让外人见了,要怎么议论侯府,怎么议论我这个侯爷。她这是心里恨我,恨母亲,也恨阿远,才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陈夫人柔声道:“侯爷别气坏了身子,姐姐是相府的大小姐,性子骄纵些也是有的。论理本轮不到我一个平妻插言,但夫人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大少爷本来就可怜,流落在外吃了十几年苦头,好不容易才会到侯府。她就算心里不喜欢大少爷,也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毁了他呀。谁都知道大少爷最看重白小姐,若是白小姐平白无故受了冤屈被人议论,最后想不开,咱们侯府不是成了罪人吗?她也是做娘的人,谁的孩子都是人生肉养的,这样做也太不给后人积德了。” “积德?我看她是缺德。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样一个毒妇进门。谁家的儿媳妇敢下毒害婆婆。朱氏还不是看着自己的父亲是相国,我们侯府要仰仗他们朱家的鼻息,才如此大逆不道。今天不为别的,就算为了母亲和你,我也要休了这个毒妇。否则他朱家还以为咱们林家没人,全家上下都要任她一个毒妇搓圆揉扁。” 陈夫人听到侯爷提到“休妻”,一脸惊慌地道:“侯爷千万不能冲动。您难道忘了老夫人上次说过的话了?如今朱氏势大,朱相国身子还算康健,就算为了侯府,为了老夫人,侯爷也要吞下这口气啊。” 威远侯冷笑:“朱相国?他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能管这个不成器地女儿不成。朱氏一家装横跋扈,已经惹恼了许多人,如今就连皇上对朱氏也是诸多不耐。前几日宫里出了一桩事,昭妃在御花园里散步,落单时被人推进湖里,差点就滑了胎。皇上虽然不说,但种种矛头都指向朱贵妃。你以为皇上心里就不恨。” 陈夫人道:“不可能吧。朱贵妃就算再蛮横,她也不是傻子。谋害皇子是大罪,她已经有了七皇子,何必还眼红别人的?” “这就叫人心不足蛇吞象。朱氏不是一样。她已经贵为侯夫人,又是一品诰命,在府中谁敢给她气受。就算这样,她也不是一样容不下母亲,容不下你和宛儿枫儿。” 第一百九十五章 “侯爷……” 陈夫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威远侯心中一软:“别怕,只要有我在,她休想欺负你们母子。” 他沉吟:“如今枫儿已经不成器,侯府以后只能指望阿槿。我问过阿槿的老师,他说阿槿才学很好,人也聪明,将来我们林家的子孙还是得走仕途。” 虽然威远侯是武将,但他一直敬重读书人。如今皇上对文臣的看重远超武将,随着边疆安定,这种趋势只会更明显。 陈夫人摇头:“侯爷千万别这么说,侯府还有大少爷呢。没有大少爷,我们母子几人说不定早就没了,阿槿又如何能出息。如今事情尚未查清,大少爷依旧是侯爷的儿子,侯爷不能寒了他的心啊。” “你倒是念着他的好。” 威远侯长眉一挑:“事情我自会查清,如果冤枉了他,我会将侯府给他做赔礼。如果他真的不是我的儿子——” 威远侯眸中闪过厉色。 最多只有几日,他的人会便会从大辽回来,当年的事就能彻底水落石出。 陈夫人看着威远侯依旧英俊的面容,心中道:阿远,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事你不要让我失望,不管你是不是侯爷的儿子,我都希望将来继承侯府的人是你。 朱氏沉着脸回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计谋万无一失,有汪如笙在,白晓儿一定会上当。 而且她还买通了宫里几个管采购的内侍,让他们在酒楼边候着,为的就是让这件丑事原原本本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没想到最后关头,白晓儿人不见了,只剩下满脸是血的汪如笙躺在地上。 她当众问汪如笙白晓儿去哪里了,汪如笙居然咬死不承认白晓儿来过。 她谋划了这么久,甚至冒着惹怒威远侯的危险,只为揭穿那个贱人的真面目,让林致远身败名裂。 可是一切都完了。 她又输了! 朱氏气得站立不稳,回到家等待她的确是狂风骤雨。 威远侯根本连她的面也没见,就将她关在祠堂,连个伺候的人也不留,每日只让她抄经念佛。 她好不容易夺回的管家权不到半月就回了陈夫人手里。 林沁宛和林玉枫这次见娘亲惹出这么大乱子,心里有气,更是连面也不曾露。 朱氏不由悲从中来,开始吃不下睡不着,最后病着被人抬出祠堂,又开始自己的禁足生涯。 林沁宛见母亲病得厉害,心中还是不忍,去相国府将这件事告诉了外祖母朱老夫人和舅母姜氏,希望她们能找老夫人求个情。 朱老夫人尽管心疼女儿,可更疼的还是儿子们,朱相国已经和她陈明利弊,朱氏一族要想和林致远搞好关系,便得对侯府等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朱氏是死是活,他们真的管不了了。 因为一连串的事,姜氏心中早对这个姑奶奶不耐烦了,当下更是道:“外甥女,不是做舅妈的说你,你母亲糊涂了你怎么就任她胡闹,也不劝一劝?这事儿说来我都觉得没脸。咱们相国府嫡出的大小姐,侯府的当家主母居然被个丫鬟出身的小妾骑到头上。这不知道的,还要笑话我们相国府教女无方呢。就连你表姐表妹的婚事怕是都要受阻。” 林沁月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朱老夫人怜悯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如今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母亲如今孩子都大了,该怎么样她最近心里应该有一本帐。如今你母亲做错了事,惹你父亲厌烦,你倒不如去求求陈夫人,让她在你父亲面前美言几句。我瞧着她性子还算和善,不是那种妖妖调调的人,只要你好好说,她不会再与你母亲为难的。” 林沁月气得怔了。 眼前这个真是她的亲外祖母吗? 居然逼她去向一个丫鬟出身的妾低头,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外祖母和舅母不愿意就算了,何必要踩我们的脸。我知道你们如今都想着讨好皇上,便不敢得罪林致远。告诉你们,林致远就要倒大霉了,你们花的心思只怕会打水漂。” 林沁宛说完气冲冲地走了,朱老夫人和姜氏面面相觑。 “老二家的,月儿说林致远就要倒霉了,这是怎么回事?” 姜氏道:“管她呢。母亲得赶紧给宫里贵妃娘娘去个信,我怕月儿那丫头求我们不成,转头又去找她。贵妃娘娘如今被皇上恼着,还是不要管侯府的事为好。 况且姑奶奶这次的确太过分了,上次父亲和大老爷二老爷都叮嘱过她,让她沉住气,和林致远好好相处。她非但不听,还去害林致远的未婚妻。我听说林致远对那小姑娘宝贝得不得了,要天上星星也给摘。这次就让姑奶奶好好反省下吧,放她出来说不定又会生出事儿来。如今大老爷伤快好了,皇上也没能给他一个说法,还打算升那严守成的官儿,这说明皇上心里有数,只怕怀疑到咱们大老爷头上来了。” 朱老夫人立时变了颜色:“老二家的,这话儿你是打哪儿听来的?江州那些人不是都将错推到严守成身上去了吗,关我们家老大什么事?” 姜氏咬牙:“这件事老爷和老太爷都瞒着,不让我告诉母亲,本来我也没打算说。可如今咱们朱家只怕是碍了皇上的眼,就连贵妃娘娘和七皇子也不受待见了。母亲想想,皇上以前多喜欢七皇子这个儿子,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可这次祭天,皇上只带了昭妃的九皇子一人。这个意思便再明白不过了。” “你是说,皇上想要立九皇子为太子?那我们七皇子怎么办?”朱老夫人经怒交加。 姜氏道:“也没这么糟,皇上年纪还轻,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这么早就立下太子。但是我们不得不防,昭妃已经有了一个皇子,如果肚子里这个又是个儿子,那咱们家娘娘就危险了。” 自古母以子贵,昭妃分位不低,即便娘家不得力,耐不住人家肚子争气呀。 况且皇上现在的做法无疑表明了他对外戚的不满,说不定昭妃这样无依无靠的反而会得他看重。 “而且我还听说昭妃一生下皇子,皇上就会破格将她升为昭贵妃。” “岂有此理,那她不是和咱们娘娘一样的份位了吗?” 姜氏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母亲,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只有奋力一搏,咱们朱氏才有出路。” “这么说你有法子了。” 姜氏点头:“皇上后宫空虚,贵妃娘娘如今又失了圣眷。我们不如挑几个本家的年轻女子进宫帮固宠。” 朱老夫人有些不愿:“咱们这一脉根本就没有适龄女子,其他几房隔着肚皮,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过河拆桥。” 朱老夫人是贵妃的母亲,自然首先为自己的女儿考虑。以贵妃的骄纵和霸道,肯定不愿意与人分宠。更何况是娘家人。 姜氏道:“这一点母亲不用担心,七皇子说,人由他亲自挑。” “七皇子,难道此事是他的主意?” 在得到姜氏肯定的答复后,朱老夫人便松了口:“也好,既然七皇子拿主意,咱们定然是要照做的。今天晚上我就和老太爷商量下这件事,贵妃那里也由我去说。” 姜氏笑着点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她们没想到的是林沁月没有去皇宫找朱贵妃,上次朱贵妃已经给了她脸色,她知道朱贵妃必定不会帮自己,就去找了七皇子。 七皇子这段日子很不顺遂,朝中和后宫接连出事,且件件事都指向朱氏,皇上对他的忌惮无疑加深了几分。 当他看到林沁月的时候,他并不意外,这些天,侯府的事他一直关注着,朱氏不愧是母亲的亲姐姐,两人在某些事情上如出一辙地偏执。 可偏偏她们都没有生一个聪明脑袋,反被人耍的团团转。 “表哥,宫里什么时候才开始采选,我已经不想在侯府待下去了。”林沁月红了眼圈。 从无比尊贵的大小姐沦落为府中的笑柄,这样的落差她接受不了。 还有祖母和父亲,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失望透顶的神色,好像她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儿一样。 可她明明没错,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月儿,如今这么点挫折你都过不去,你觉得自己能在宫里生存下去吗?” 七皇子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点醒了林沁月。 “月儿,我希望你不要像你母亲和姨母一样,遇到事情先动动脑子。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不用我再教你吧。” 七皇子眸色阴沉,林沁月立刻道:“表哥教训的是,是月儿错了。月儿……会耐心等待,侯府那边,月儿会更加警醒,一有风吹草动,月儿就会来告诉表哥。” “希望你能记得自己的话。我喜欢聪明人,但却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你是我的亲表妹,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啊。在我这里,机会永远只有一次呢。” 林沁月知道七皇子是在借机敲打自己。 母亲陷害白晓儿这件事,她事先居然完全不知情,也没有适时阻止事态恶化,这是她的失职。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几日后,太后娘娘在御花园办了一场宴会,各大家族品貌出众的小姐们,除了那些有了婚约的,几乎都聚齐了。 这场宴会名为赏花宴,实则是为皇帝挑选后宫。 大夏后宫一向凋零,除了皇后,余下各级嫔妃加起来不过十数人,比起前朝的佳丽三千简直显得太寒酸了。 太后娘娘或是年纪大了,突然意识到皇嗣的重要,便办了这场宴会。 威远侯府作为京城第一流的勋家族,府中两位适龄的小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本来没白晓儿什么事,但太后许久未曾见她,特意叮嘱白晓儿也要来。 白晓儿推脱不过,便陪着侯府的两位小姐进了宫。 这顿时日,白晓儿结交了不少贵女,她们看见白晓儿,都十分高兴。 “晓儿快这边来,给你留了位置呢。” 花架子下,蒋明兰同几个贵女坐在一起,正朝她招手。 蒋明兰今儿穿着身天水碧的交领繁绣衣裙,蛾眉轻扫,眉心点了花钿。 这么一打扮,衬得她肌肤格外白嫩,又不失少女的娇美,很是引人注目。 白晓儿心下明了,瞧这阵势,蒋家约莫是想送明兰进宫的。 可惜明兰一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竟然要在冷寂的后宫过上刀光剑影的日子。 作为朋友,她真替她心疼。 蒋明兰仍是一副烂漫的模样,就算在宫规森严的宫里也丝毫不见拘束,她指着身边的凳子笑道:“只留了两个位置,不过侯府的两位小姐身量苗条,咱们挤一挤就够了。” “不用了,你们坐吧,我去那边找我表妹。” 林沁月拒绝了蒋明兰的提议,行了一礼,径自往对面去了。 白晓儿笑了笑,转身拉林沁宛坐下:“二小姐平日里宫里来得多,不必我们陪着。” 又向众贵女介绍林沁宛:“这是侯府的三小姐,林致远的三妹妹,性子再好也不过,在府中最得老夫人和侯爷的看重。” 众女一听便懂。 得老夫人和威远侯的看重,就说明林沁宛将来会有个好前程,与她交好肯定是没错的。 她们当下便和林沁宛攀谈起来。 林沁宛是个聪明不过的姑娘,又懂分寸,很快和这几位贵女打成一片。 等到太后和皇后娘娘来了,众女起身拜见:“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后娘娘,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看着满园子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心情哪儿有不好的,当下笑成一朵花儿:“都起来吧,哀家就喜欢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瞧着心里就高兴。” 盛装丽服的皇后端着端庄的笑容,扶太后坐下。 太后对白晓儿招了招手:“白丫头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众女齐刷刷看向白晓儿,白晓儿起身,大大方方地走到太后身边坐下。 太后握着她的手,亲热地说道:“是比以前好看了,以前太瘦了,脸上也没有多少肉。阿远前几日说给你开了补药在吃,你就听他的接着吃,总归不会有坏处的。” “是。” 白晓儿笑着应了:“他也给娘娘开了秋日的药方,娘娘也要记得按时吃药才是。” 四周很安静,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被众女听去了。 对白晓儿怀有敌意的贵女纷纷变了脸色。 先前听说太后娘娘厌恶白晓儿这个外孙媳妇儿,她们很是议论了一番。 可太后方才的举动哪里像是厌恶,简直是满意得不得再满意了,只怕连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白晓儿余光扫过,便知她们在想什么。她笑了笑,起身将林沁宛带到太后跟前:“太后娘娘,这是侯府的三小姐,上次那副双面绣的屏风是她做的,您不是一直念叨着想见她么?” 太后见林沁宛生得娇俏柔美,便也很喜欢:“阿远这妹妹生得美,手也巧,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不知许了人没?” 林沁宛没料太后当众问她这个问题,顿时涨红了脸:“回……回娘娘的话,臣女未曾许人家。” 白晓儿俯身在太后耳边说了几句话,太后娘娘道:“阿远这妹妹我喜欢,便帮她许一门亲吧。礼部侍郎卢正淳的小儿子正好未曾婚配,那孩子与你年貌相当,人又斯文,如果你没意见,就这么定下了。” 幸福来得触不及防,林沁宛直接呆住,白晓儿拉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 “多谢娘娘关怀。” 她跪下叩了一个头,与卢家三少爷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先前她一直担心卢家看不上她的庶女出身,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想到温雅如玉的卢三郎,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如今婚事就这般定下了,她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 回到座位,林沁宛表情依旧木木的。 白晓儿戳了一下她的脸:“高兴傻了啊。” 林沁宛低头,眼角沁出两滴眼泪:“三郎还不知道呢,不然他比我更高兴。” 白晓儿心中替林沁宛高兴。 在礼教森严的大夏,作为贵族女子,能嫁得自己心仪的男子,这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更多的女子都像蒋明兰一样,被家族当作联姻的棋子,只要能够带来利益,哪里会管女儿幸不幸福。说是娇养女儿,实则是为男人们的基业舔砖铺路。 这便是赤裸裸的现实。 翌日,宫里传来圣旨,一十八名贵族女子充入后宫,林沁月赫然在列。 得到这个消息,威远侯是震惊的。 他从未想过将女儿送进宫,因此压根没管这件事。 可林沁月分明在那名单上。 也就是说,入宫的事肯定是朱氏私底下安排的。 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通过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可见胆子越发地大了。 威远侯回府后径自去了朱氏的院子,连老夫人也没去拜见,消息传到陈夫人那里。 陈夫人蹙起两道细眉,与林沁宛说道:“宛儿,你父亲该不会想和夫人重修旧好吧。” 林沁宛摇头:“应当不会,我昨天还听白姐姐说朝中局势紧张,父亲巴不得和朱氏划清界限呢。” 陈夫人惊讶:“白小姐居然告诉你这些,她……” “白姐姐教了我很多东西,她说丈夫身为男子在朝堂拼杀,妻子在后方也要耳听六路。如果拘泥于后宅,眼界只会越来越小,最后连子女也教导不好。男子虽说喜新厌旧,但总有一种女子,一辈子都会得到丈夫和家族的爱重。女子凭家族父兄只能一时,靠自身的本事才能长久。” “宛儿,娘活了大半辈子也悟不出来的道理,你白姐姐年纪小小便知道了。你要好好跟着她学,知道吗?” 林沁宛点头:“娘,我会的。但是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白姐姐上次问我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敢告诉她。白姐姐以后若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她是个明白人,自然会知道我们的难处。你大哥的事……暂时不能告诉她。” 陈夫人沉吟片刻:“至少不能从我们口中说出。” 林沁宛一脸忧色:“娘,你说大哥真的不是父亲的儿子吗?”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陈夫人正色道:“你要记得,你大哥永远是你和阿槿的哥哥。以他的本事,即使没有侯府嫡长子的身份,也一样能出头。你不要忘了,他终归是皇上的亲外甥,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不管他的生父是谁,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所以你父亲承不承认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明白么?” 听娘的意思,即便林致远不是侯府的血脉,娘也支持林致远做未来的威远侯,娘难道一点都不想让弟弟当侯爷吗? 林沁宛忍不住道:“娘,父亲是不是说过想让弟弟继承侯府?那您——” 陈夫人打断她:“那是你父亲糊涂了。娘相信你大哥是侯爷的儿子,不管查出来什么结果,咱们都只有这一句话,明白么?” 林致远再不是以前那个初入京城的落魄少年,他是状元郎,是神医,皇上对他越来越倚重,可以预见,将来大夏的朝堂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即便为了他的前途,为了皇室的颜面,林致远也只能是威远侯的儿子。 这一点不光是她,就连侯爷心中也明白。 因此他才压下震怒,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否则传出去,第一个不饶他的就是皇上和太后。 林沁宛突然懂了,娘果然想的比她深远。 “我知道了,这件事就让大哥自己去处理,我们只用替大哥盯着父亲那边就行。” “还有夫人和二小姐那边。” 陈夫人道:“那两位如今狗急跳墙,只怕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话音刚落,陈夫人的心腹丫鬟从外面进来,一脸焦急:“夫人不好了,我方才听说咱们二小姐要进宫去做娘娘了。” “什么?” 陈夫人和林沁宛吃了一惊:“橘红,你会不会听错了。侯爷根本没有将女儿送进宫的打算,二小姐怎么好好的就要进宫了?” 橘红道:“不会有错的,好像是夫人瞒着侯爷,让娘家偷偷走的路子。相国府那边除了咱们家二小姐,还有一位旁支的小姐也在名单上。侯爷为这个事和夫人吵得厉害,还说要休妻呢。” 第一百九十七章 正房此刻一片狼藉,花架子倒了,碎瓷片铺了一地。 威远侯铁青着脸,嫌恶地看着朱氏,朱氏捂脸呜呜地哭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你不问青红皂白说是我干的……这些日子我被关在屋里,房门都没出一步,这怎么又成我的错了?我看你是瞧我不顺眼,想找个由头休了我,好让那狐媚子当夫人。你还说不是陈芳华那贱人挑唆的……” “够了,明明是你的错,不要扯上其他人。你说不说你干的,你当我是瞎子?相国府这次送了两个人上去,除了月儿,还有一个是你们家远房的侄女儿。我倒不知你们朱氏有这样大的本事,其余人家一家至多只有一个,你们家生生多出一个来,这不是你求的你们家,谁会浪费这么一个名额。” 这次采选皇帝虽不想再选朱氏和卫氏的女儿,但由于朱氏和卫氏党羽众多,势力遍布朝廷,明着给他们没脸到底不合适。 于是朱氏和卫氏都有女儿入宫。 至于威远侯,他戎马一生,如今有了退意。加上自己是朱家的女婿,就更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他又不傻,皇上如今对朱氏是个什么态度他门儿清呢。 他现在只想尽量和朱氏划清界限,向皇上表明忠心,这也是他为什么冷着朱氏不让她管家的缘故。 偏生朱氏这个眼皮子浅的蠢货自作聪明,将女儿往宫里送。 自古娶妻娶贤,威远侯头一回如此后悔自己娶了朱氏。 朱氏气得发抖,但还是压下了这口气,她决定晓之以理。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事儿真是我娘家瞧在我面子上给我办的,也不是为了咱们好吗?进宫当娘娘,这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儿,别人八辈子都求不来的。咱们月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她出息了,你这个当父亲的脸上只会有光。你为何要怪我?” 威远侯气怔了,要不她是个女人,早一巴掌招呼上去,让她脑子清醒清醒。 朱相国聪明了一辈子,怎么生了这么个蠢女儿。到了这份上居然还看不清情势。 威远侯顿觉索然,连话也懒得和她讲。 “你好自为之吧,月儿既然是朱家送上去的,那便与侯府无关。进宫后她要怎么折腾,我都不会管。” 门“砰”地关上,威远侯一甩袖子,大步往书房走去。 门口一个纤细的身影跪在那里,听到脚步声,转过一张惨白凄惶的小脸。 “父亲救救女儿,女儿不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还请父亲去皇上那里说几句好话,放了女儿。” 林沁月哭得伤心极了,泪珠子一串串往下落。 威远侯看着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心到底一软:“月儿,这事……不是你的错,是你母亲迷了心窍,自作主张。” 林沁月跟威远侯进了书房,刚要跪下,被他制止。 “今儿早朝采选的名单已经公布,你进宫的事已成定局。不遵便是抗旨,为父帮不了你。” “父亲,可是月儿不想进宫……月儿是林家的女儿,又不是朱家的,他们凭什么决定我的前程?” 月儿倒是个明白的,若她母亲有她一半聪明,事情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威远侯叹息一声,方才对林沁月的不满已经消失不见,反而生出浓浓的愧疚。 “是父亲不好,没提前发觉你母亲的意图。你且记住,进宫之后安分谨慎,多去太后跟前侍奉。至于你姨母那边,最好少来往。皇上如今对朱氏忌惮着,你要想在宫内立足,一定要注意分寸。” “是,女儿记下了。” 林沁月抹了抹眼泪,起身告辞。 刚一出门,她脸上的悲戚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 若不是七皇子让她在父亲面前演了这出戏,恐怕从今往后,她的死活侯府都不会再管了。 原来父亲心里早就对朱氏不满,怪不得他要扶陈姨娘起来。感情不是因为宠爱,而是为了做给皇上瞧的。 如果不是亲耳听闻,她绝对不会相信她那看似粗心的父亲会有如此细致的一面。 方才,真的是好险。 且不说尘埃落定,林沁月终于睡了个安稳觉,白晓儿那边因婚期将近,日渐不安,几日下来人就瘦了不少。 来芜园送账本的沈思齐见了,倒是吓一跳。 “晓儿,你这几日夜里做贼去了么?” 白晓儿白嫩的脸蛋上,一双青黑的眼圈儿十分醒目。瞧就知道没睡好。 沈思齐皱眉,隐隐有些心疼。 白晓儿点头:“这段日子事情多,睡得比以前晚些。对了,这几日一品居的生意怎样,我听说城北也开了一家酒楼,和我们一样是做点心和特色菜肴的,你有没有去瞧过?” “你就要成亲了,这件事我本来没打算和你说,但你如今知道了,再瞒你便没必要了。” 沈思齐将账本放在桌上,坐下来慢慢说给她听。 “那家店名字叫做合叶斋,和咱们一样是做贵客生意的。我昨天派小豆子过去查看了一下,那家店卖的东西,十有八九都和我们一样,包括奶油点心、冰皮小点和冷热饮,只是价格比我们低三成,因此生意很是不错。” 白晓儿眯了眯眼:“和我们家一样呢……那味道呢?是不是也一样?” 沈思齐面色一沉:“味道……也差不多。晓儿,我觉得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自然不会是巧合。” 除非那合叶斋的老板与自己一样,都是穿越人士,而且前提还得会做各类美食。 “沈大哥,这事儿我们要赶紧彻查,有一就有二,我可以肯定,我们一品居出了内奸。”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几天我和小豆子悄悄进行了一次排查,不过没有什么头绪。晓儿,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白晓儿清凌凌的眸子里闪过寒芒:“办法……自然是有的。我们只用一招,就能教那些人现出原形。” 她在沈思齐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思齐表情诧异:“晓儿,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若是被他们学了去,我们就得不偿失了。” 白晓儿想的办法……居然是拿新的菜肴引蛇出洞。好是好,就怕会给一品居带来损失,毕竟那些菜谱,随便一道拿出去都价值千金。 白晓儿不以为意:“没关系,我这次拿出来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正好的,都在我脑子里装着。” 她少说也会做上千种美食,随意拿出几道,对她而言算不了什么。这个损失她受得起。 不过沈思齐也不是杞人忧天,市场这个东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并不是东西好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时机往往比产品更重要。 就比如这合叶斋,趁着自家的点心受欢迎,便照葫芦画瓢开了家酒楼,而且价格比自家低三成,恰好照顾到了那些想吃却又银钱不够的小富人家。 这便有了市场。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谨慎些。 “咱们不如先这样……” 二人商议完,一起出门,乘马车去一品居。 此时尚未到饭点,荷官和厨子们都在后厨忙活。 白晓儿冷眼瞧着,外面排队的人比以往低了一半不止,心中便更加有数。 “自从城西的合叶斋开张,这里人可比以往少多了,我也能早点将点心买回去,省得我家夫人又骂我懒。”一个小丫鬟噘嘴说道。 身边的那个绿衣裳丫鬟道:“依我说,咱们还不如直接去合叶斋买呢,除了名儿不同,东西都是一样的。那边比这边便宜不说,也不用等。柳家丫鬟说她买了两包点心,合叶斋另送了一小包,被她拿回自己屋里去了。” “呀,还有这等好事儿。那咱们回去就和主子们说一说,明儿就去合叶斋吧,我买了半年的点心了,听说如何好吃,却连渣儿也没尝过,去合叶斋还能开个荤呢。” “晓儿,走吧。”沈思齐唤过听得出神的白晓儿。 白晓儿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她不过几个月没盯着,就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弄出这事儿来。 说来还是她这个老板的失职。 “沈大哥,我觉得我们要的策略要稍稍变通一下了。”白晓儿突然道。 “……”沈思齐甚是不解。 “方才那绿衣裳丫头,腰背挺直,气度不凡,应当不是普通的丫鬟。” “你是说……有人故意将我们的客人往合叶斋引?” 沈思齐吃了一惊。 京城商贸发达,商会对商家的约束十分严格,这种恶意拉客行为一旦被查出,定会遭到严厉的惩处。 合叶斋敢明目张胆这么做,不是没脑子,就是后台太强硬,根本不把其他商家不敢跨越的规矩放在眼里。 合叶斋既然能处心积虑弄到自家的秘方,就肯定不是傻子。他们敢这么做的理由只剩下一个,就是没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白晓儿心念电转,回想和自己有过节的那些人,柔嘉郡主、方凌雪、卫飒、云佳茗……一个也没落下。 她一面觉得人人都有嫌疑,一面又觉得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心中电光闪过,她突然想到林致远。 自己马上就要嫁给他了,一品居作为自己的产业,从今将和侯府息息相关。 这些人,会不会是冲着林致远和侯府来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若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白晓儿想着,面色沉凝。 沈思齐有些疑惑:“晓儿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沈大哥,你觉得这些人会不会是冲着林致远来的?毕竟我们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就算有人眼红,也不至于如此。这些人分明是有大靠山的。” 虽说大夏商贸发达,大商富得流油,但勋贵士族盛行“士农工商”之说,对商家并不怎么瞧得起。 大家族只有旁支和庶子才会从商,嫡系和长房通常走仕途或承爵。 沈思齐沉吟:“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很有可能。林致远如今在朝中,有些传言你可能不太清楚。” “什么传言?”白晓儿蹙眉。 沈思齐顿了顿:“有人说皇上想拿勋贵旧臣开刀,便格外器重年轻的臣子。林致远就是那把刀。” “无稽之谈。林致远才多大,怎么能撼动那些几朝老臣?” “晓儿你仔细想想,皇上为何要让林致远身兼两职。纵观大夏历代这种事都绝无仅有,即便他是天才,为他一人打破祖制也是绝无仅有。皇上这么做,无非是想借他的手,将那些老臣一一拔除。” “这怎么可能?” 白晓儿脸色苍白:“大夏勋贵文臣经过几世积淀,关系盘根错节,就连皇上也动不了他们。这样做,不是拿林致远当靶子么?” “不行,我要劝林致远辞官。我也不要一品居了。大不了我们回落叶村,过男耕女织的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晓儿,不可能了。从林致远回京的那刻起,他就入了这个死局。他此刻退出,且不说皇上会如何想他。朱氏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他现在唯有做皇上的刀,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怎么会……” 白晓儿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小脸雪白。 过往的幕幕在脑子里闪过。 “跟着我,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你怕吗?” “晓晓,我这十几年从未开心过,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晓晓,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呵……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明明那样喜欢她,却瞻前顾后不愿娶她。 他四周都是风刀霜剑,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就连他的骨肉至亲,对他也只是利用罢了。 “晓儿,如果你后悔还有机会,我可以去找他……” 沈思齐急声道。 “我没有后悔。” 白晓儿打断他:“我只是心疼他。沈大哥以后别说这样的话,因为我的心眼很小,我会很介意。” 沈思齐笑了,似是嘲讽,又是解脱。 “我早就知道了。方才是我不死心……不过你放心,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晓儿,我支持你的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以后尽管来找我。” 这一刻,沈思齐心里才算是真的放下了。 他知道,眼前的少女永远都不会属于他。 她和林致远一之间,已经满得插不下任何人。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心意。 即便自己没有希望,也可以远远着站着看着她幸福。 这也是一种成全。 白晓儿感激地道:“沈大哥谢谢你。我骗欠你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为了她,他放下父母和家中的生意,背井离乡来到京城。 他对她的深情,她一直知道,却一直在辜负。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耻。 沈思齐笑得爽朗:“别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谈正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你去叫大家过来,我有事情要宣布。” 沈思齐知道她心中定是有了计谋,也放下心来。 半刻钟后,一品居所有人等都到齐了,乌压压站满了整个前厅。 “这段日子我来得少,全赖诸位辛苦,一品居才有如今的成就。我知道大家上有老下有小,出来做事不容易。今儿我吩咐罗账房支了两千两银子,先给你们发点赏钱。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同一品居一起再创佳绩。” 听到可以白拿银子,四下纷纷议论开来。 一千两银子,百把个人分,一人至少能得二十两。 这些人多是穷苦人家出生,何曾见过这么多银子,都十分高兴。 也有人因为这段日子生意下滑而愧疚。 白晓儿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正色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是不是觉得城北的合叶斋抢了我们的生意,我赚不到银子,会让你们其中一些人回家吧。” 一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高个儿汉子扬声道:“是呀白老板。合叶斋卖的东西和咱们一样,又比咱们便宜,而且还不用提前预定,咱们一品居这些天的盈利比以往少了一半。如果我们再不采取措施,我怕我们……” “怕一品居被挤垮,关门大吉对吧?” “白老板,我们私下商量了一下,其实我们的定价可以再低一些,毕竟这些点心成本不高,哪怕比合叶斋低,我们也还有得赚,总好过被人家抢光了生意。”男子说道。 白晓儿募地笑了:“你们担心一品居,证明你们拿这里当家一样,我很欣慰。” 顿了顿,她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但是你们要明白,我白晓儿十四岁在清风镇开店卖豆花,十五岁来京城闯荡。不到一年,我就将一品居做成京城最大的点心酒楼。你们说,能够做到我这般的人,即便是年纪比我大两轮三轮的又有多少? 我平日叫你们哥哥叔伯,对你们颇多优容,不是因为我怕你们,而是因为尊重。我尊重每一个辛勤劳动的人,也尊重你们对一品居的贡献,但这并不代表我能容忍那些窝三调四的话。” 四下突然鸦雀无声。 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生得很漂亮,花颜雪肤,眸色澄净,清纯又稚美。 她的年龄也很小,比起自己的女儿、妹妹也大不了多少。 或许因这副没有攻击性的外表,他们这些人一直对她亲切多于尊敬。 可眼前的少女如今发怒了,她说出的这番看似狂妄的话,令这些人无法反驳一个字。 只因她陈述的是事实。 “陈松我问你,你方才说我们盈利比以往少了一半,这话你打哪儿听来的?” 陈松便是方才那个提议降低售价的男子,此刻他低着头,搓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知谁说起的,反正到我这儿,有很多人都晓得了。” “很好,你连源头都不知道,就敢拿来质问我这个老板。这种蠢事我希望是你最后一次干。” “是……是……” 白晓儿扬了扬手中的账本,扬声道:“我现在可以告诉诸位,我们的盈利只比以往少了一成,虽然排队的顾客少了一些,但预订宴席的顾客比以往多了不少。你们担心的事根本是不存在的。还请诸位不要信谣传谣,努力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 白晓儿这话无疑是一阵强心剂。 让那些原本有些动摇的人,心都归了位。 她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些人想走,我能体谅,大家上有老下有小,撑起一个家也不容易。现在开始,如果有想走的人,就到管家那里登记,我不会为难,工钱会结清,该发的赏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 但过了今日,如果又有要走的,非但没有钱,我还会将名单送到京城商会去,到时你们就怪不得我翻脸不认人了。” 话音刚落,得了吩咐的管家就拿出工钱簿,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要走的到我这儿来领工钱和赏金,就一个时辰,过时不候。” 白晓儿和沈思齐在一旁冷眼瞧着,已经有人开始低声私语,沈思齐在心里将这些人一一记下,不管他们最终有没有留下,这些人都不能再用了。 很快有了第一个离开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荷官,生了张圆脸,一张巧嘴十分机灵,白晓儿对他印象颇深。 那荷官当众领了银子,到底有些挂不住,红着脸给白晓儿磕了一个头,飞也似地跑了。 紧接着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到最后,九十九人中,走了十一个,比白晓儿料想的少。 白晓儿悄悄松了口气,示意沈思齐要抓紧时间雇些新人。 沈思齐略微一盘算,除去那八个走的,还有十一个不能用的,他们至少要雇二十人才够。 不过如今看来,雇来的人还是流动性太大,倒不如找牙行买些好的进来,有卖身契捏在自己手里,好歹要听话些。 解决完这些事儿,白晓儿便让这些人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小豆子对白晓儿竖起大拇指,一脸崇拜:“晓儿姐,我的亲姐姐,你方才真是太厉害了,将那些人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样才能变得像你一样厉害?” 白晓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个我可教不了。你要学不如问你哥哥。” “切,不教就不教,小气。” 小豆子佯怒地扭过头。 沈思齐看向白晓儿的目光充满惊叹:“晓儿,你怎么这么笃定有人会走?若不是你今天将那些有异心的剔了出去,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恐怕根本就没办法进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个不难,换位思考就行。” 白晓儿笑了:“沈大哥,如果你是那个人,想搞垮一品居,除了用价格战,还有哪些事是必须要做的呢?” 沈思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如果是我,我肯定想办法让一品居的人自乱阵脚。使用手段策反几个人,让他们散步一些半真半假的谣言,然后让一品居的伙计都来我合叶斋,这样的事我很可能会做。” 小豆子恍然:“对呀,这样一来一品居的生意就乱了,留在一品居的人也会心神不宁。重新雇人需要时间。商场上瞬息万变,合叶斋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将一品居击溃。到时候它就是京城酒楼的老大了。合叶斋可真是狡猾。” 白晓儿递过一个赞许的眼神。 经过这段日子的历练,小豆子比以前机灵不少。有些道理也慢慢悟出来了,假以时日,这孩子一定会在商场上占有一席之地。 很多年以后,白晓儿会发现自己的猜一点没错。 小豆子不仅在京城和青州站住了脚跟,生意帝国更从大夏绵延到了大辽,成为大夏史上最有名的商人之一。 经过白晓儿的震慑,一品居浮动的人心暂时安定下来,但白晓儿知道,合叶斋的事一日不解决,就一日不得安宁。 就把一把寒光闪闪的刀悬在头上,随时可能落下来,她却无从躲避。 回到芜园,紫苏神秘兮兮地道:“小姐,林公子今儿来了,人在屋里呢。我让厨房备了林公子常吃的几道菜,现在已经做下了。现在时间还早,小姐要不要给林公子做道面疙瘩汤?” 自林致远封了官,紫苏便对林致远十二分的殷情。每每他来了,她都会将芜园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这位未来的姑爷。 白晓儿笑了:“安排了就行。他又不是姑娘家,哪这样那样娇贵了。” 林致远隔着帘子听见白晓儿的声音,嘴角弯了一弯,心情十分明媚。 白晓儿进门,看到林致远含笑的脸,也忍不住笑了。 “来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前来的。” 林致远放下手中书本,对她伸出手臂:“晓晓过来。” “干什么?”她问。 “让我抱抱。” 白晓儿的脸瞬间红了:“想得美。” 不过她还是听话的过来,林致远将她拉到膝盖上坐下,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我媳妇儿真厉害,今天一招恩威并施就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给镇住了,不愧是我林致远的女人。” 白晓儿咬牙,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乱说什么,难道我只能镇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哼,瞧我怎么治你……” 白晓儿伸手将林致远身上的软肉挠了个遍,他却不发笑,气得她皱眉:“林致远,你到底是不是人呀,怎么不怕痒?” 她还以为能看到他憋笑求饶的模样儿呢。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林致远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晓晓,现在轮到我了……” 不知过了多久,白晓儿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地窝在他怀里,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狠狠瞪着他。 “晓晓,别这样看我,否则我会忍不住……在这里就办了你。” 他的声音极度魅惑,眸光带着危险。 “林致远你流氓。”白晓儿羞怒交加。 他方才居然将手伸到她衣裳里去,将她身体能碰……不能碰的地方统统摸了个遍。 让她觉得可耻的是,她的身体居然对他的下流行径有了感觉。 这真是…… 她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致远正色道:“晓晓,你是我的女人,这些男女间的事情我们迟早会做,提前让你熟悉下,也是怕你洞房花烛夜太紧张了。” “哼,什么谬论,明明是你……你还赖我。” 白晓儿佯怒,弯弯的眉尾挑起,模样儿十分妩媚。 林致远不由又有些心猿意马。 刚搂住她的纤腰,紫苏在外面敲门。 “小姐,林公子,晚膳已经摆好了,馨儿小姐在饭厅等着呢。” “哦……你先去吧,我们这就来。” 白晓儿丛林致远身上跳下,跑到镜子旁,飞快地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整理好。 林致远也起身理了衣裳,两人一道出门。 吃饭时白馨儿叽叽喳喳问了林致远很多朝堂上的问题,林致远颇为惊奇。 “馨儿对这个感兴趣,长大了想做官吗?” “想的。馨儿读治国的文章,心中便对政事十分向往。不过咱们大夏不兴女子做官,想要做官还得去辽国呢。” 辽国如今是太后把持朝政,公主监国,因此破除了旧规,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参加科举,在朝廷做官。而不是像大夏这样,只能担任宫廷女官,最高的品阶也才五品。 白晓儿握紧筷子:“馨儿怎么会想做官呢?官场险恶,对女子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若你真想去辽国做官,姐姐第一个反对,你的书也不要再念了,明天我就把先生给你遣走。” 白馨儿噘嘴:“人家只是想想也不行吗?” 白晓儿脸一板:“自然不行。” 白馨儿不敢再说,低头吃饭,吃完将碗筷一放,人就出去了。 “这是生气了呢。” 白馨儿尽管现在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了,但还保持着吃完饭自己收拾碗筷的习惯。 今儿个碗筷都没收,显然是生气了。 “她年纪还小,好好引导便是,不要待她太严厉了。” 白晓儿神色落寞:“林致远,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了,官场刀枪无眼,她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父母姐姐的在天之灵。” “林致远,你不知道馨儿是个多倔强的孩子,一旦这件事情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不论有多么困难,她也不会放弃。 以前在落叶村时,家里穷没有多少纸笔供她书写,她就见天拿木棍在沙地上写字。后来来了京城,她的烧伤没好,手指都伸展不开,那个时候她都不忘每天练字。如今有了我这个姐姐做后盾,又有名师教导,我怕她以后真会走上那条路。” “林致远,官场诸多险恶,虽然你不说,我也知道一些。馨儿是女孩子,我不想让她走你走过的路。所以请你理解我。” 白晓儿知道,林致远一向很喜欢白馨儿,拿她当亲生妹妹一样。 而且林致远喜欢和她讨论学问,对她读书应该是十分支持的。 林致远笑了:“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留意,先生那边我回去说。不过你不要太担心,等到馨儿长大,说不定大夏就会让女子上朝了。” 白晓儿点头,将这个话题揭过。林致远又提到合叶斋。 “合叶斋的事我派人去查了,目前有了一点头绪,不过还不确定。等弄清楚了,我会亲自替你将幕后之人料理掉。” 果然,什么事都躲不过林致远的眼睛。 想到他既要应付朝堂中那些人,又要挂心自己,白晓儿心中心疼极了。 “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既然是冲着我来的,就没有让别人出手的道理。” 林致远轻笑:“傻瓜,我是别人么?而且这件事,很有可能是别人为了对付我,最后才找你下手。” 白晓儿正色道:“林致远,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你身后。我要做你的后盾,而不是累赘。这一次,你就让我试试,你在一旁看着,等我解决不了的时候你再帮我,这样总可以吧?” 林致远知道她是认真的,想了想便答应了。 “好吧,你小心点就是。消息我会继续帮你打探,具体事宜你自己来,我不会插手。” 打探消息是白晓儿目前办不到的,既然林致远要帮忙,她自然不会傻到拒绝。 翌日,白晓儿又去了一品居,沈思齐正要出门去牙行。 白晓儿知道沈思齐是牙侩出身,眼光最是毒辣,便跟着沈思齐一道去,也想多学两手,沈思齐自然同意。 到了牙行拿出银子,老板见是大主顾,立刻将好人带上来让他们挑。 挑了一上午,他们共挑中了三十人,比预计中多了十个人。 主要是因为很多都是拖家带口,选了老子,就要带上老婆孩子,选了老婆,就得带上相公。 好在白晓儿有的是银子,多十个人也完全没有问题。 这些人听说要去京城日销万金的一品居做活儿,一个个欢天喜地。 没选上的自然为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懊恼。 人选定了,接下来就是培训。 因这些人有的要当荷官,有的要在厨房帮工,就得多费些心思。 小豆子见人回了,主动将这件事揽下来,保证最多十天,这些人就能像熟手一样进入角色。 白晓儿叮嘱:“莫要贪快,教会才是最重要的。” “晓儿姐放心,包在我小豆子身上了。” 如此过了几日,一品居这边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虽然没有上个月那样好,但因为订宴席的豪富人家多,进账还是很不错的。这下一品居的伙计厨子们就更放心了。 经过又一轮的排查,沈思齐和白晓儿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那个传说中的奸细,一点马脚有没有露出来,沈思齐甚至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还留在一品居。 “晓儿,你说他会不会已经走了?” 他指的是那一次走了十几个人。 “不会,那人一定还留在一品居,只是我们暂且没发现罢了。” 一品居还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打击,合叶斋绝不会就此罢手。 白晓儿有种强烈的预感,合叶斋那边说不定马上就会对一品居出手了。 第二百章 傍晚,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一品居门口,一位衣衫华贵的贵妇牵着个三四岁的孩子从车里下来。 那妇人高鼻深眸,眸中似有湛蓝之意,虽然极美, 但看着不像大夏人。 “云雀,这里就是京城最好的酒楼?” 夫人开口,口音倒是字正腔圆的京都话。 云雀道:“回夫人的话,这一品居的点心是整个大夏最好吃的。上次安宁公主吃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说下次再来大夏,一定要将这里的厨子拐几个回去。” “阿娘,我想吃那个。” 孩子指着琉璃橱窗里的点心,吸着口水。 夫人笑着牵起孩子的手:“寰儿乖,阿娘这就带你去吃。” 主仆三人进了一品居,叫了三楼最高档的雅间。 荷官殷勤地带他们上楼,问她们想吃什么。 云雀拿出一张纸,照着念了十来个点心名字。 荷官便知道,这几位客人怕是从外地慕名而来。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很快便上齐了点心。 半个时辰后,雅间突然传来女子尖叫,云雀白着脸推门出来,朝楼下大喊:“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家小主人……” 顺天府的人立刻查封了一品居,沈思齐和小豆子,连同连同一品居一干人等都被带走询问。 众人围在一品居门口议论纷纷。 “一品居这下倒大霉了,居然吃死了人,而且那位还是蜀国的王世子,这下收不了场了啰。” “可不是,不过几两面粉的东西,就卖得这样贵,依我看这是黑心钱赚多了,报应来了呢。” “你们一个个少说两句。白老板的夫家可是威远侯府,她未来的夫婿你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状元郎,皇上瞧他的面子,说不定会放过白老板呢。” “怎么可能,状元郎再大,侯府再大,还能大得过蜀国王世子?蜀国皇帝中年无子,这位王世子是他胞弟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储君死在大夏,蜀国皇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边境又要打仗了呢。白老板克死父母家人,现在又坏了咱们大夏的国运。我说就该把这样的扫把星抓起来,送到神庙里烧死才是。” 原来方才听到的传言是真的,一品居真的出事了。 白晓儿双手颤抖地扯开车帘,露出一张冰雪般的俏脸。 有人看到白晓儿,瞬间闭嘴,却在心里记住了她的容貌。 真是个妖精转世,长得这样漂亮,可见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去顺天府。” 看了一眼贴了封条的门,白晓儿脑子飞快地转着,吩咐车夫。 车夫是林致远的暗卫,立刻道:“白小姐还是等等,少主应该快到了。” “听我的,去顺天府。” 想到沈思齐和小豆子此刻可能受到的酷刑,白晓儿哪里顾得上这些。 “白小姐,请您好好想想,少主马上就到了。” “去顺天府,我不想再说第四遍。” 车夫见她坚持,不敢违拗,调转车头往顺天府去了。 到了顺天府门口,她自报家门,顺天府的人立刻放她进去:“杜大人本来就准备请白小姐过来,没想到白小姐自己先来了。” “一品居出事了,我是老板怎能不来?” 白晓儿快步地进了大堂,沈思齐和小豆子跪在前方,顺天府尹杜琦黑着脸坐在上首,手按在惊堂木上,见白晓儿来了,拿起惊堂木一拍。 “白晓儿,你的一品居如今犯了大事,你可有话说?” 这位杜大人只说一品居犯事,却没说她犯事,这便是不想得罪死了林致远。 白晓儿见沈思齐和小豆子不像受过刑的样子,心下松了口气,上前行礼:“杜大人,我是皇上亲封的尚膳,按律可不跪拜。” 杜大人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 白晓儿便站在那里,听杜大人讲道:“今日蜀国王妃带着王世子去你的一品居吃饭,王世子在进食一块糕点后,不久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省,现在人在后边,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大半,他们都说王世子中了毒,快要不行了。白晓儿,人是在你店里出的事,你可有什么解释?” 杜大人看似审问,其实是透话给她听。 白晓儿没有讲话,沈思齐在一旁出言补充:“王世子当时吃的是我们家的奶油炸果子,蜂蜜馅儿的,是何大厨炸的,何青松端上去的,没有经过其余人的手。那一锅果子不光给他们送去了,还有其他九位客人都吃过。其余人,包括王世子的丫鬟都没事,唯独王世子吃完后就昏倒了,太医一诊,就说是中毒。但余下的几个果子和端果子的托盘太医们已经验了,也找人来试吃了,说没有问题。” 呵,别人吃的都没事,唯有王世子吃了有事,剩下的几个也没问题,这便说明根本不是东西不干净,而是有人故意投毒。 白晓儿眸光一沉。 这段日子沈思齐将厨房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按说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而且那个荷官是何大厨的远房侄儿,她是绝对信得过的。 这次和以前在清风镇买豆花时的那次不同,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白晓儿在思考的同时,杜大人同样也在思考。 按说白晓儿和王世子无冤无仇,根本就没有任何投毒的理由。况且她马上就要嫁入侯府,成为正三品的诰命夫人。 她要是真的做出这种事,那才是疯了。 为此他一开始就没有断定这件事是一品居干的。 白晓儿皱眉:“杜大人,这件事真的在我意料之外,如果是投毒,我根本就没有动机。莫说我们不知晓王世子的身份,就算知道,也只会更加殷勤地招待客人。我又不是疯了或是脑子坏了,害死王世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林致远是皇上的外甥,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不会做出这种祸害大夏江山的事情来。” “白小姐,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是你们一品居下面的人做的。” 对于合叶斋和一品居打擂台的事儿,杜大人有所耳闻。保不齐这事儿是合叶斋买通了一品居的人做的,为的就是斗垮一品居。 白晓儿想了想,摇头:“不会。何大厨和何青松是从清风镇跟过来的,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那你说会是谁做的呢?” “我不知道。” 事情陷入僵局,杜大人叹气:“不管你怎么说,人都是在你们一品居出的事,你需要给蜀国、给皇上一个交代。” “白小姐,你再好好想想,不过要快。王世子身上的毒还没验出来,等太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了,那就晚了。” “白小姐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白晓儿面色沉凝。 杜大人说的不错,不管怎样,人是在她的地方出的事,作为老板,她绝对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这就跟后世的医闹如出一辙。 只要病人出事了,家属就可以在医院闹得一笔赔偿费。 如今她要面对的不是医闹。 医闹还可以用钱来解决。 对她而言,能够用银子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蜀国王世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皇上为了平息蜀国的怒火,肯定会将一品居关停,沈思齐、小豆子,跟着自己的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说。 还有林致远,林致远肯定会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不管自己,劫狱什么事儿他做得出来。 到时候的结局很可能是他们两人亡命天涯,身边的所有人都被迁怒。 蜀国万一真的和大夏开展,边境民不聊生,普通百姓流离失所,她就真的成了大夏的罪人了。 白晓儿并不是悲观的人,但她现在真的没办法阻止自己往坏的方面去想。 她脑子飞速转着,狠狠握紧拳头。 事到如今,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方才杜大人已经提示过她了。 只要她说出一个嫌犯的名字,杜大人再将他定罪,这件事情就能了了。 不过这个人必须要有点分量,如此才可以勉强作数。 这个人,只可能是…… 白晓儿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沈思齐和小豆子那边,然后咬住嘴唇。 不行,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做出那种忘恩负义之事。 她若真的这样做了,便不算是个人了。 “杜大人,毒是我下的。” 沈思齐突然磕了一个头,面色沉静地说道。 “大哥!” “沈大哥你胡说什么!” 白晓儿和小豆子一起惊呼。 特别是白晓儿,此刻既害怕又愧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思齐不会不知道杜大人的意思,他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想将所有的责任都揽下来,然后她和一品居就安全了。 而杜大人和朝廷也会顺水推舟地将一切都安在他身上,给蜀国一个交代。 小豆子突然哭起来,哭得绝望而伤心。 因为他懂了哥哥做出的牺牲。 白晓儿大声道:“沈大哥,我知道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不能为了一品居,就让你担下这样的罪责。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二百零一章 杜大人眼神锐利地看向白晓儿:“白老板,既然沈老板认了,事情便水落石出了,我也好去禀告皇上和王妃。” “不,这件事从头至尾就和沈思齐无关,他是为了一品居才主动担下罪责。杜大人是明官,断案怎能如此草率。” 杜大人面色冷凝。 他自然知道沈思齐是冤枉的。但此刻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如果沈思齐的牺牲能够了解此事,总比蜀国和大夏交恶来得好。 两害相较取其轻。 政治便是如此。 白晓儿知道杜大人铁了心,攥紧手指,祈求的看着沈思齐。 “沈大哥,你快告诉杜大人,事情不是你做的。” 沈思齐没有签字画押,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沈思齐却笑了:“晓儿,这件事是我做的。你不用劝我了。” 杜大人对左右挥了挥手,立刻有人上来拉住白晓儿的胳膊,将她往外推:“白小姐,我们大人要审犯人了,无关人等还请出去。” “大哥,大……哥……” 小豆子也被捂住嘴巴推了出去。 门重重关上,白晓儿和小豆子摔倒在地上,小豆子再也忍不住,高声哭了起来。 白晓儿抹了把眼泪,豁然起身:“小豆子别哭了,你大哥还有救。” 小豆子抬头,哽咽道:“怎么可能……大哥一心想要担下这事儿,而且那杜大人也……” 白晓儿道:“难道你忘了林致远,林致远是神医。有他出手,王世子未必就救不活。” 小豆子听了立马爬起来,对白晓儿道:“晓儿姐,我们这就去找林大人吧。” 白晓儿重重点头:“嗯。这就去,肯定来得及的。” 两人跑出衙门,白晓儿上了马车。小豆子则骑了一匹快马。 “你先去侯府找林致远,我去其他地方找。”白晓儿吩咐完,放下车帘,催促车夫快些。 白晓儿现在静下来,才觉得今日的事情有些蹊跷。 林致远如今是太医院的医官,出了这样的大事,其余的太医包括陆院长都在,林致远这个医术最高的神医怎会不来? 方才杜大人也没说起这件事,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因为其他? “晓儿姐。” 小豆子气喘吁吁地拦住她的马车,他脚程快,已经从侯府回来了。 “林大人不在侯府。” 他急得都快哭了:“我见到了侯府的三小姐,她说林大人今天根本就没去上朝,也不知去了哪里,皇上也派人在找他。晓儿姐,我们该怎么办呀?大哥……大哥是不是没救了。” “不会的小豆子。” 白晓儿一边安慰小豆子,一边控制自己不要往不好的方面想。 这种节骨眼上,林致远怎么会突然消失? 就连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他们肯定被算计了。 事实表明,从一开始,她就入了这个圈套。 合叶斋也好,王世子也好,统统都是冲着她和林致远来的。 现在王世子危在旦夕,林致远却不知所踪影。看来他们早就设计好了一切,故意不让林致远救治王世子。 这样一来,一品居倒了,自己也完了。 林致远作为她的未婚夫,定会受到牵连。 白晓儿白着脸,捂住嘴唇,不敢再往下想。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晓晓。” 白晓儿回头,林致远一身黑衣朝她走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林致远你到底去了哪里……” 白晓儿抽噎着扑进他怀里:“你知不知道一品居出大事了,沈大哥为了我,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别哭,我都知道了。” 林致远的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向小豆子。 “小子下来,马给我。” 小豆子楞了一下,立刻跳下马。 林致远牵过缰绳,骑上马背:“晓晓别担心,一切有我。” 言罢,马儿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白晓儿定了定神,对小豆子道:“我们也去,你和我一起坐马车吧。” 小豆子“哦”了声,突然瞥见地上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顺着方才马儿跑过的方向蜿蜒而去。 这是……血? 林致远他……受伤了…… “小豆子,快点儿呀。”白晓儿在车里催促。 小豆子咬牙,转身上了马车,对于方才看见的东西只字不提。 一路上,白晓儿异常安静,表情也不同于方才。 来的时候她面上的镇定是装出来的,现在的镇定却是真的。 原因便在那小白脸身上吧。 小豆子心里复杂极了,忍不住问:“晓儿姐,林……大人真有这么厉害吗?我看你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大哥了。” 白晓儿道:“小豆子你不要担心。林致远的医术天下无双。有他在,王世子一定能救回来的。沈大哥也会没事儿。” “是吗?” 小豆子眼神一暗,没再说什么。 对于林致远,他一直怀有不小的敌意。 从清风镇上第一眼看到林致远起,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他觉得他身上阴测测的,给人的感觉很不好。而且他看晓儿姐的眼神温柔中透着强势,他当时就知道,他喜欢晓儿姐,而且将会对大哥造成威胁。 果不其然,到了京城,他摇身一变,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子,晓儿姐也顺理成章被他抢了去。 从这以后,大哥脸上再也没了笑脸。 到了夜里,他甚至数次听到过大哥压抑而痛苦的哭声。 作为亲弟弟,自己自然知道哥哥心里经受了怎样的煎熬。 大哥是一个感情内敛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姑娘,而且家里都希望晓儿姐能嫁给大哥。 在希望破灭后,自己不止一次劝过大哥离开京城,回清风镇去。因为自己知道,留在这里,每天面对着晓儿姐,对大哥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情。 回到清风镇,家里自会给大哥张罗一门亲事。 到时候嫂子进门,大哥可能就会慢慢从伤痛中走出来,忘了晓儿姐。 可大哥怎么都不肯。 他宁可伤的体无完肤,也要守在晓儿姐身旁。 自己以往无法理解。 但经历了今天的事情,他突然间懂了。 大哥对晓儿姐的喜欢,已经到了为她不要性命的地步。 他们这些旁观者,又怎么可能劝得住他。 小豆子为自己的哥哥心疼。 他想:但愿这次过后,哥哥能够想开。至少不要再为晓儿姐做傻事了。不,以哥哥的性子,往后发生这样的事,他肯定还是会像今天一样站出来。 哥哥和林致远不一样,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后盾,这样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够参与的。 看来他还是得让叔父亲自过来一趟,将哥哥绑回清风镇。 否则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 白晓儿见小豆子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对自己有些怨怼,心下有些黯然。 不过她到底什么也没说。 以她的立场,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 只求沈思齐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如此她才不会这样愧疚。 而且等事情一了,她一定会想办法让沈思齐和小豆子离开京城。 京城的水太深了,林致远现在树敌不少。 她自身都难保,至少不能再害了身边的人。 当杜大人看到林致远时,眸中的惊愕一闪而逝。 “林大人……” 林致远眉梢一挑,表情依旧淡然:“杜大人我来晚了,请带路吧。” “是。” 杜大人将林致远带到后院,指着正中那间最大的厢房道:“陆太医他们都在里面,已经过了两个时辰,王世子一直没有醒来。林大人的药箱没有带,要不要让人去取。” 杜大人听说林致远的药箱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东西都是他救命的法宝。 没有药箱,他要怎么救治王世子呢? “不必,我用陆太医的就行。” 林致远与他擦身而过,嘴角噙着一抹冷冽。 推开门,众太医见他来了,面上都露出狂喜。 “林大人来了。” “林大人,您快给王世子瞧瞧。” 立刻有人让出一条道来。 有人在王妃耳边道:“王妃别哭了,林神医到了。有他出手,王世子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王妃抬头看着林致远,突然面色一变。 “你……你是……” “王妃娘娘,下官林致远,是太医院的院使。” 这张脸…… 真的与那个人……好像…… 王妃勉强稳住心神,起身行了一礼:“有劳林大人了,还请大人一定想办法救救我的寰儿。只要能留住一条命,我不介意用些非常手段。” 王妃倒是个明白人。 众太医此刻看向王妃的眼神有些变了。 林致远点头:“王妃娘娘放心,下官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过在这之前,还请取屏风过来。下官看诊习惯安静。” “切,好大的口气。” 钱太医阴沉着脸,在看到取来的屏风时面色更加阴鸷。 林致远在王妃面前竟如此无礼,王世子待会若是救不活,看他如何找回场子。 皇上可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钱太医不由冷笑。 方才经过诊治,他心里清楚,王世子气息虚弱至极,全凭虎狼之药吊着一口气。 最多一个时辰,人就会不行。 他倒要瞧瞧林致远今天拿什么蒙混过关。 第二百零二章 钱太医一直认为,林致远能治好那些人,不过阴差阳错运气好罢了。 十七八岁的一个小儿,料想连医书都没读过几本,竟大言不惭自诩“神医”,简直荒谬。 而那些人,包括皇上和陆院长居然都信他。 他们眼睛全瞎了。 林致远淡淡瞟了一眼钱太医,拎着药箱转身进了屏风。 对于这种蝼蚁般的存在,他向来不屑放在心上。 钱太医察觉到少年的轻视,面色铁青。 哼,就让你再得意片刻。 反正你这三品的太医院院使的位置也坐不稳了。 林致远啊林致远,等王世子死了,我看你要怎么收场。 一刻钟后,林致远从屏风后出来。 王妃娘娘立刻上前,红着眼眶道:“林大人,我的寰儿……还有救吗?” 林致远面色凝重:“王妃放心,王世子的性命保住了。” 林致远说王世子的性命保住了。 王世子……居然真被他救活了? 众太医面面相觑。 陆院长七十多岁的人激动得老脸通红,上前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林大人,你是咱们太医院的第一人啊。若不是老夫年纪比你长些,这太医院的院长该你来做才是。” 钱太医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王世子身中奇毒,他们这些太医都束手无策。 林致远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到底用什么方法治好了王世子? 因事实摆在面前,钱太医这次总算相信了林致远的医术。 但他更加笃定林致远是得了什么奇人的衣钵,才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他只是运气比他们这些人好些罢了,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本事。 钱太医愤恨极了。 难道他方才看诊治疗时要隔上屏风——原来是怕他们这些同仁偷学了他的医术。 由此可见,林致远敝帚自珍,有才却无德。 这样的人医德不好,如何能当太医院的院使? 这时候,王妃娘娘带着喜悦的哭声从屏风后传来:“寰儿你可吓死娘亲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有脸去见你的父王和皇上……” 屏风撤掉,众太医看到王世子眼睛已经睁开,只是面色苍白,瞧着还是十分虚弱。 杜大人在外面听到动静,此刻也赶了来,见王世子醒了,亦是十分惊喜。 “林大人救了寰儿的性命,我不知如何感谢才好,还请大人受我一拜。” 王妃娘娘放开儿子的手,起身对林致远行了一礼。 林致远侧身让过,眼睛看着王世子。 “下官受不起王妃娘娘这一拜。王世子只是保住了性命,却没有完全治好。” “你说什么……”王妃娘娘愣住。 林致远好看的眉蹙起:“王世子根本就没有中毒。只是他体质特殊,和吃下去的食物相冲,从而引发脏腑出血。如果我的诊断是正确的,王世子应该是脑仁出血,他此刻不仅看不见东西,或许连话也说不出来。” “林大人该不会是骗我的吧,我的寰儿看起来好好的,怎会变成……傻子?” 王妃娘娘面色惨白。 林致远方才说她的儿子不能视物亦不能讲话,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林致远冷眼道:“王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试着和王世子说话。” 王妃娘娘颤抖着将儿子抱在怀里,亲着他冰凉的小脸蛋。 “寰儿你看看娘亲,和娘亲说句话。” “寰儿,娘亲抱着你呢,你看得见娘亲么?” 无论王妃娘娘怎么唤,王世子的眼神都是呆滞的,就像一个失明的人,连眼珠子也不曾转动一下。 王妃娘娘紧搂着儿子,简直都要崩溃了。 原来林大人说的都是真的。 她的寰儿看不见说不了话,将来还怎么继承蜀国的大统? 她的心一下从天上跌到地狱。 林致远眼神沉重:“……看来不仅是失明,而且伴随失聪……王妃娘娘,王世子的病,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王妃娘娘跌坐在床头,无声地哭泣。 半晌,她抬头盯住林致远:“林大人,你既然知道寰儿患的什么病,还请你救他。只要你能救回我的儿子,救回蜀国的储君,蜀国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高官、厚禄,甚至封王封爵……只要你能想到的,我都能给。我知道你是那个人的……你一定能……” 林致远眼神一凛,突然打断她:“王妃娘娘,要救王世子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但是代价巨大。我需要蜀国答应我三件事。” “什么事?只要你说来,我什么都能答应。” 王妃娘娘激动极了。 只有她的儿子能好好的,什么条件她都能答应。 她知道林致远所图甚重,也知晓他怀疑自己的承诺,便告诉他,也是告诉众人。 “我是蜀国储君生母,我的话就代蜀国储君的话。若将来我蜀国不践行诺言,在座各位都是见证人。” 林致远颔首:“既然王妃娘娘答应了,下官就勉力一试。不过话说在前面,治好王世子我只有五成把握。还请王妃娘娘做好心理准备。” 他顿了顿:“我说的那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无论王世子能不能治好,王妃娘娘和蜀国都不能以此事迁怒我大夏,更不能以此治一品居众人的罪。” 王妃娘娘是果决之人,既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好,这件事依你。不论结果如何,我蜀国不会因此和大夏为敌。至于一品居,此事本来与他干系不大,杜大人,一品居的人便放了吧。” 杜大人盯着林致远,面色有些不虞:“王妃娘娘,此事不是我一介府尹能做得了主的。不论如何,王世子的病也是因一品居的点心而起,娘娘现下还不能放了一品居的人。” 王妃娘娘冷笑:“杜如海,我让你放人你就放,王世子是我蜀国的人,他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大夏的小吏指手画脚。” 杜大人被那句“小吏”噎着了。 但王妃娘娘发话,他也不能说什么。 皇上事前交代,一切以王妃娘娘的意思为主。 既然她不听劝告,他便随她便是。 就这样,沈思齐被无罪释放。 被查封的一品居,封条也被顺天府的人撕了下来。 这下子围观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一品居被查封的时候他们还以为一品居完了,没想到不到半日,一品居又可以照常营业了。 不过经过了这件事,一品居的人现在没了做生意的心思。 特别是白晓儿和沈思齐,虽然这件事情暂且告一段落。 但他们并未听到王世子病情好转的消息。 沈思齐倒还好,白晓儿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林致远的医术向来药到病除。 如今已经过了几个时辰,都不见他出来,难道王世子的病他治不了? 白晓儿咬住唇瓣,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自她认识林致远以来,她还没有见过什么事情是他做不了的。 特别是他的医术,已经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若说治不了,她第一个不相信。 可是事实是王世子那边,情况依旧被瞒得密不透风。 林致远那边如何,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点消息。 沈思齐心里也不好受。 他本想着,如果自己为晓儿担下这一切,不管结果如何,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至少在白晓儿心中,她永远都不会忘了自己。 对他这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能够进驻她的心里,远比自己这样求而不得的活着要好。 那天夜里,他以为自己已经想开,已经可以潇洒地放手。 原来都是自己骗自己的话。 小豆子不知道哥哥的想法,见哥哥面色委顿,还以为他是在顺天府被吓坏了。 “哥哥,你以后别再做啥事了。你只想到了晓儿姐,可你却忘了,你是家中的长子,你若是不在了,父亲和叔父怎么办,我沈家又该怎么办?哥哥,你答应我,等这件事情了了,我们一起回清风镇吧。京城再好,也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来的。如果我们继续呆在这里,总有一天会被那些人整得骨头渣子也不剩。这件事情再不明白不过了,那些人肯定是冲着林致远来的,一品居……不过代为受过罢了。” 想起这件事,小豆子心里依旧愤愤不平。 即便哥哥是因为林致远而获救,他也不会感谢他。 毕竟他们是因为他受过。 如果没有林致远,自己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哥哥的身上。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他的错。 沈思齐不忍弟弟失望,勉强笑了:“好,听你的。等这件事情结束,我们就回去看看。” 小豆子见哥哥终于松口,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哥哥,有件事我一直没说,晓儿姐也不知道呢。” 小豆子心中有些快意:“方才林致远骑马的时候,我看见他经过的地方有血迹。我猜想,他肯定是受伤了……” “这下他受了伤,还在顺天府救治病人。这种滋味一定不好受。不过哥哥,这也是他的报应。他若是不这么嚣张,就不会被这么多人算计。我们也不会受到牵连。晓儿姐……其实是个傻子。林致远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脸长得好看些?她宁可跟着他担心受怕也不愿意和哥哥在一起。从今天起,我……我不想拿她当姐姐了。” 第二百零三章 “沈豆青你住口。” 沈思齐看着弟弟,声色俱厉:“我本想你来京城好好历练一番,回去后好继承咱们沈家的生意。原是我错了。你这样的性子,沈家交到你手上,祖辈积下的口碑出不了几年怕是都败光了。” 且不论林致远如何,单凭弟弟方才那些话,便足以证明他气量狭小。 无胸襟者,难成大器。 做生意更是如此。 小豆子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我说错什么了,我就是不喜欢林致远,没有他的话晓儿姐早就成我的嫂子了。哥哥也不会过得这么憋屈。一切都是他的错。” “沈豆青,说话前先问问自己的良心。你说你讨厌林致远,看不起晓儿。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晓儿的菜谱,咱们沈家的生意能在清风镇成为独一份吗? 还有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咱们攒下的银子比整个沈家在清风镇的买卖赚得都多。沈家那些人提起我们,谁不是交口称赞,而你……对于咱们沈家的贵人,非但不心存感激,还因为私人恩怨心存怨怼。我念着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次罢了,若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兄弟情分。” “哥——” 沈思齐性子向来温和,即便再生气,也极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他如今终于意识到自己疏于了对弟弟的管教,这才养成他如今的性子——不知好歹,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长此以往,他这个唯一的弟弟算是长歪了。 “小豆子,多的话哥哥不说了,你且回去好好想想。” 小豆子推开门跑了出去,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哥哥方才的话,他其实也听进去了几分。 他先前不觉得,现在想来,自己的确是没有良心不知好歹的人。 晓儿姐对他这样好,不仅白送他一品居的干股,还手把手教他做生意,教他做人的道理。 自己居然一生气就忘了她的好。 他实在是太对不起晓儿姐了。 小豆子想到这儿,擦了把脸就骑马往芜园奔去。 芜园中,白晓儿正在看白馨儿写字。 白馨儿年纪小小,下笔却极稳。 一笔一划力透纸背,显见是个胸中有丘壑的。 白晓儿看着妹妹,眸中是浓浓的眷念和宠溺。 下月她就要出嫁了。 林致远说如果她放不下馨儿,他们可以开府另过,将馨儿接过去。 白晓儿当时虽然很心动,但还是一口回绝。 林致远温柔体贴,处处为她着想,她又怎能只念着自己的事儿,令他为难。 大夏以孝治国,林致远是做官的人,娶妻后不侍奉父母祖母搬出去另过,不仅会惹人闲话,更有甚者可能遭到言官的弹劾。 现在他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妙,王世子的病也不知治好了没有。 还有那个暗中陷害他们的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招等着。 “姐姐你又皱眉,当心会长皱纹呢。林哥哥厉害着呢,姐姐不用担心。” “话是这样说,但我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方才情况紧急,我也没有和他说上话,也不知道今天早上的几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馨儿正要安慰几句,小豆子突然推门进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她们。 “小豆哥哥,外面有狼追你么,你怎么跑得这样急?”白馨儿问道。 “晓儿姐,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小豆子喘着粗气,眼眶一下子红了:“方才……方才林公子骑马的时候,我看到他经过的地方血流了一路……晓儿姐,林公子很可能受伤了。” “小豆子你说什么?” 白晓儿吃了一惊,脸顿时白了:“你方才真看清楚了,那些是血迹?” “我不会看错的,林公子……八成是受伤了,而且伤还不轻。晓儿姐,方才是我不好,我怕你知道林公子受伤,就不让他去给王世子治病,所以……所以我瞒着,不敢让你知道……” “晓儿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你别生我气好么?” “我没空和你生气。” 白晓儿冷冷看他一眼,与白馨儿说道:“姐姐现在出去一趟,晚上姐姐若是没有回来,你和紫苏先歇息,不用等姐姐了,明白吗?” 白馨儿点头:“姐姐我知道,你快去找林哥哥吧。” 白晓儿换上官服,取了自己的对牌,上马车往皇宫里去。 她在马车上想:顺天府到如今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证明王世子应当还未脱离危险。 这个时候,林致远很可能还在带伤救治王世子。 想起小豆子描述林致远流血的样子,白晓儿觉得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着,疼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每次都是这样。 不论什么事情,他都会一个人默默抗下,不解释也不抱怨。 白晓儿突然记起在落叶山上,他为了让自己脱身,被林大成拳打脚踢的那回。 隔得老远,她都能听到拳头打在身上的闷响。 第二日,他便犯了病,还差点因此丢了命。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出,白晓儿用手帕轻轻擦去,马车已经过了宫门。 到了太后宫里,太后带着小腹隆起的昭妃一起念佛经。 见白晓儿来了,二人很是惊奇。 “晓儿丫头来了,好好的怎么穿着官服?”太后说道。 白晓儿神色冷肃。 进宫着官服侍卫会直接放行,可以省去通禀一来一回的功夫。 “太后娘娘,昭妃娘娘,林致远受伤了,人还在顺天府救人。我怕他身子会受不住,娘娘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林致远先治伤。” “晓儿丫头,阿远好好的怎会受伤,你会不会听岔了?”太后娘娘有些不相信。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林致远如今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光天化日敢伤人,难道不怕被皇帝看了脑袋么? 白晓儿知道太后不信,就变通了下说法:“我心里也惦记着王世子的病,等回来后,我又去了趟顺天府,却发现林致远骑马行过的地上,星星点点全是暗红的痕迹。我蹲下瞧了,那些痕迹居然是血液干涸后留下来的,一直落了两条街。太后娘娘,林致远今天穿着黑色的衣裳,现在想来,他说不定是故意的,因为我一旦知晓,肯定会阻拦他救治王世子。” 太后听到这儿,哪怕再多的疑问,心里也是信了。“阿远胎里坐下病根,身子本来就比别的孩子弱。如今受着伤,还要治病人,我看他是不想要命了。” 太后心急如焚,对昭妃道:“你去找皇帝来,让他下旨另派好的太医去,赶紧将阿远换下来治伤。” 昭妃一脸为难:“太后娘娘,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治不了,皇上这才让林大人去。顺天府刚传来消息,说林大人正在全力救治王世子,王妃和其他太医都在那儿守着。倘若这个节骨眼上换他回来,王世子最后不好了,蜀国只怕要恨死我们大夏。” “岂有此理。明明是蜀国王世子身体太弱,不克化咱们大夏的吃食,这与两国间的邦交又有何干?” 昭妃面色沉凝:“道理是这样没错。但王世子是蜀国的储君,身份贵重。平白在大夏丢了性命,蜀国皇帝定不会依。如今我们和大辽正在交战,急需蜀国的硝石和生铁。林大人定是知道这一点,才不顾自身的安危救治王世子。太后娘娘是陛下的母亲,也要以大局为重啊。” 太后听到这里,再撑不住,肩膀陡然垮了下来。 “昭妃,你说的我都明白。但阿远是我那女儿唯一的骨血,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将来死了,如何向他九泉之下的母亲交代?” “太后……” “晓儿丫头,陪我一起面圣,将这件事告诉皇帝。此事兹事体大,该如何抉择,还得皇帝亲自拿主意。” “是。” 白晓儿扶着太后的手,两人一起上了软轿。 昭妃在后边心急如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天平的一边是对她有着救命之恩的林致远,另一边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和大夏朝的祖宗基业。 这样的抉择放在之前,对她来说其实也很难。 但她如今又有了孩儿,女子为母则刚,这种情况下,她肯定是考虑自己的孩子多一些。 但皇上心里是怎样想,她就猜不到了。 这是白晓儿回京后第一次面圣。 或许是国事操劳,此刻的皇帝比她在阴山上看到时老了很多,但依旧很英俊。 白晓儿觉得,林致远的五官其实和他的舅舅还是有些相似的。 皇帝看见白晓儿和太后一起来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母后找儿子可是有事?” “皇帝,我要你现在下旨,让林致远回来,那些太医都在顺天府呆着,有他们在就够了。” 皇帝惊诧极了:“母后明知道那些太医加起来也不及林致远一个,这个时候把他叫回来是为什么?” “林致远受伤了,还伤的很重,一直没有得到治疗。我怕再等下去,等他治好了王世子,他自己的小命怕是都要丢了。”太后面色难看极了。 皇帝也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母后会不会弄错了,阿远那孩子好好的怎会身受重伤?” 第二百零四章 白晓儿将发生的事,连同自己的猜测告诉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终是叹气:“传朕旨意,速招林致远回宫。” 太后心头这才松快了点儿。 “晓儿丫头,你陪王内侍一道起去传旨。”太后吩咐。 “是。” 白晓儿应下,王内侍已经拟好圣旨。 可当他们来到顺天府,却遭受了蜀国王妃的阻扰。 “林致远现在正在救治病人,请二位稍待片刻。” 王妃面色冷峭地挡在门口,三个持剑武者围着她,都是蜀国万里挑一的高手。 “王妃娘娘,林致远受了很重的伤。” 白晓儿沉静的眸子望着她:“他虽是医者,也是血肉之躯。这样下去他会没命,王妃的儿子一样救不回。王妃先让他出来包扎伤口吧。” 王妃咬唇不语,神色甚是坚决。 林致远方才说了,他给寰儿诊治的时候不能被打扰,否则会前功尽弃。 她不能让他们进去,更不能让他终止诊治。 不管怎样,她的儿子最重要。 白晓儿了解做母亲的心,知道王妃娘娘此刻不可能通融。 他们只能等,等林致远治好王世子,从房间出来。 她白着脸,心中突然生出绝望。 “林致远!” 她大声唤他的名字。 她想让他知道她在外面,这样,他或许就会放弃救治王世子。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林致远不会半途而废。 为了她,为了一品居,也为了他在杏林中来之不易的声望。 他会坚持再坚持,直到倒下的那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白晓儿觉得自己未曾移动过的腿脚开始发麻,紧闭的门终于开了。 林致远一身黑衣,面容却是冰雪一般洁白,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王世子已经好了。” 林致远的话言简意赅,透着自信。 王妃娘娘捂唇,眸中瞬间有泪水滚落。 众太医潮水般涌入房间,将林致远扔在门口。 他们一个个轮着为王世子看诊,谁都没有提王世子方才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事情。 因为蜀国不会接受一个曾做过“傻儿”的孩子当皇帝,就算治好了也是不行的。 王妃娘娘方才要求所有的太医都不准透露一个字。 包括对大夏的皇帝,也要保密。 否则蜀国会终止和大夏的生铁贸易,绝不留情。 这些太医都是人精,知晓利害关系,自会守口如瓶。 白晓儿上前,握住林致远冰凉的手,心一阵一阵地疼,满腔埋怨到了嘴边变成体贴:“你的伤还好么?快跟我去包扎一下。” 林致远勾了勾唇:“你还真是担心我,为了我,只身闯皇宫,就不怕被皇上定罪?” 林致远还有精力玩笑,白晓儿的心放下一半。 “林大人,白小姐说您受伤了,您身子还好吧?” “没有的事,是白小姐弄错了,你且回去吧。” 王内侍见林致远“完好无损”,心中有些责怪白晓儿大惊小怪。 林大人好端端的,哪像受伤的模样。 幸亏王妃娘娘拦住没让宣旨,否则耽误了王世子的病情,他有几个脑袋担得起? 询问完王世子的病情,王内侍回宫向皇上和太后复命去了。 林致远坐上白晓儿事先备好的软轿,放下帘子,轿内的光线瞬间暗下来。 “晓儿,让我靠一靠。我很累。” 林致远声音低沉,有些乏力,白晓儿心中十分怀疑,正准备问他是不是真受伤了,林致远的头突然垂下来,重重地靠在她的肩上。 他低声道:“晓儿莫声张,先回芜园。” 白晓儿抱住他的头,咬唇吩咐轿夫:“回芜园,动作快些。” 轿子进了芜园,直到白晓儿厢房门口才停下。 几个轿夫见林致远就这么和白晓儿一起进了她的闺房,而且大白天还关上了门,都在心里摇头。 看来外面传言这位白小姐行为不检点的事是真的了。 白晓儿此刻满眼满心都是林致远,自然顾不上那些人的揣测。 她将林致远扶到在床上,用银剪剪去他的上裳。 因血迹干涸,费了好大地劲儿才将破布从他身上剥下来。 “林致远。” 白晓儿声音中带了哭腔,她十分惶恐。 林致远洁白细腻的肌肤袒露在她眼前,两道尺把长的刀伤纵横交错,皮肉翻卷中,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骨茬,瞧着触目惊心。 “林致远你疼不疼?” “傻丫头,哪有不疼的。不过比这个更严重的伤我也受过,这种程度……我忍得住。” 林致远说的不是玩笑。前世他征战沙场,也做过军医,比这个严重数倍的伤他处理过也遇到过。 不过晓晓心疼他的模样,他顿时觉得可爱极了。 白晓儿见他伤口又开始流出鲜血,心里已经快要疼死了。 “怎么办,我不会处理伤口,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 “不用,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晓。你打开药箱,我教你怎么处理伤口。” 白晓儿见他神色郑重,知晓如今只能这样处理了。 她用烈酒净过手,然后取出林致远药箱中的手套带上。 上一世她的表姐是外科医生,常和她讲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因此她懂一点基础的医学知识。 林致远赞许地道:“你先用这个瓶子里的药汁帮我擦拭伤口。” 白晓儿打开瓷瓶,里面是浅褐色的液体,有一股浓郁的穿心莲的味道,应该是林致远自配的消毒药剂。 她盯着林致远背上的伤口,吸了一口气,用棉花沾了消毒液,缓缓擦拭着伤口。 半个时辰后,林致远背上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白晓儿在末端打了个不紧不松的蝴蝶结,终于松了口气。 方才林致远让她拿针和线,替他缝合伤口,她几次下不去手,最后咬牙给他缝了,却歪了好几针,疼得林致远额头冒汗。 白晓儿给他穿上白色的寝衣,又在床上垫了厚厚的枕头,让他趴在上面和自己说话。 “我要找大夫你不听,非让我给你弄。等留疤了,可不要怪我。” 林致远向来注重仪容,在落叶山的时候都穿得干干净净。如今身上要留疤了,心里说不定不高兴呢。 林致远枕着手臂,歪头看她:“晓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行医的天赋。如果我早些知道,在你年幼的时候我就会想办法将你抓来,让你拜我为师,如此也好过便宜太医院那群人。” 白晓儿狠狠瞪他一眼:“你抓我当徒弟……我看当童养媳还差不多。就你那色胚,哼,我还不知道呢……” 林致远忍俊不禁:“晓晓,你倒是了解我。不过你说得有道理,等我把你抓来,说不定会见色起意,提前就将你吃了。” “乱说什么。” 白晓儿的脸又红了,像粉嫩嫩的蜜桃。 她总是很容易就被他撩得面红耳赤。 实在太没出息了。 心念电转,她突然板起脸:“你今天早上到底干什么去了。早朝也没上,还弄了一身伤回来。” 林致远眉梢一挑:“你很想知道?” “是。如果你还想在我这里呆着,就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告诉我。否则我会马上赶你出去,晚饭也不用吃了。” 林致远笑了,伸手在她幼嫩的脸颊上摸了一把:“还真够狠心的,这样对我一个病号。” “林致远……” “好了,我说。” 林致远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白晓儿容色肃然,给他背上加了一条薄薄的锦被:“我自然知道不是好事。要是好事,你肯定一早就告诉我了。说吧,我早有心理准备了。哪怕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是公主和侯爷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外甥太后的外孙,我也一样能接受。” 林致远听到这里,一口血简直喷出来。 她随口一说,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可真是…… 见林致远一副憋得难受的模样,白晓儿惊讶极了:“林致远,难道我猜对了,你真的不是公主的儿子啊?” 林致远干笑一声,道:“我自然是公主的儿子,你看过我母亲的画像就知道,我和她长得很像。” “那你干嘛摆出这种样子,我还以为猜对了呢。” 林致远眼神一暗:“你猜错了,方向却没有错。有人设计陷害我母亲,让侯爷误以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我母亲与人私通生下的野种。我这段日子,一直在追查幕后之人。今天早上,我也是去追查此事,半路遇到埋伏,这才受伤。” 白晓儿蹙起弯弯的眉毛:“林致远,那些人真是太坏了。你母亲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他们怎么能这样往她身上泼污水……” “是啊,我母亲早就去了,我甚至还没看过她的脸,她就已经死了。但我的父亲却因为所谓的物证人证,就被人蒙蔽真相,把最不堪的事情安在一个真心爱过他的女人身上。晓晓,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相似这么长时间,这是林致远第一次在她面前说出“恨”这个字。 白晓儿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林致远冷冷地勾起唇角:“若说不恨是假的。但凭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不杀了他都算对得起他了。” 第二百零五章 “林致远。” 白晓儿担忧极了。 她能感受到他此刻的情绪有多么恶劣。 小手握住他的手,白晓儿声音娇娇软软的:“放心,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我陪着你。” 她掉强“我们”,说她会陪着他。 少年面上的阴冷顿时不见了。 “我没事。晓晓,谢谢你。” 他看着她,眉眼之间尽是缱绻。 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温柔以待,那便是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 她像一缕清风,一丝甘泉,不知不觉间已经占满他整个心房。 “林致远,害你的这伙人,会不会和公主当年被诬陷通敌有关?” 白晓儿突然蹙起眉心。 她很聪明,直觉一向敏锐。 林致远眸中漾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很有可能。包括这次陷害一品居的人和设伏伤我的人,都和当年那件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那件事有人在背后一手主导。 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没有通敌,更没有叛国。 不过仔细一想,母亲终究是出嫁了的公主,那些人处心积虑地陷害她,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我觉得……那些人同大辽和蜀国都有关系。当年公主是被诬通敌大辽,而这次……蜀国王世子在大夏出事。这一切,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动。” “如今边境不安,大夏和大辽战事正急。而蜀国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它表面希望战事早日停息,还派人出使两国讲和,但却将源源不断的布匹棉花卖给大辽,硝石生铁卖给大夏……这一来一往,蜀国从中赚取的银子,都能买下小半个大夏了。” 林最远看向白晓儿的目光变了。 白晓儿面色冷凝:“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对于这场战事,蜀国应该是持支持态度的。战事拖得越久,大夏和大辽的实力越弱,蜀国反而越富。以商人的角度看,蜀国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作为三国中最弱的国家,蜀国不费一兵一卒,就扼住了大夏和大辽的经济命脉。 而且通过互通贸易,蜀国的商人已经在两国之间搭起桥梁。 日后一旦有了战事,这些商人就会成为蜀国最佳的消息网点。 国与国之间的壁垒,其实已经打破。 “晓晓,你真是我的女诸葛。这些道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林致远扬起嘴角,心里很是为她骄傲。 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想到过,只是没有白晓儿想的透彻。 说到底,他是一个老辣的官吏,却很少放心思在商贸之事上,比不得白晓儿术业有专攻。 白晓儿语气郑重:“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我是商人,自然会用商人的思维模式。不过你不要小看这些事,政治和战争,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利益。”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少女慢慢的说着,落日的光斜过窗棂,印着她沉静美好的容颜。 林致远看着她,眸中迸发出惊喜,还有深深的痴迷。 瞧,他的晓晓多么聪慧,而且漂亮。 外面那些女人,统统加起来,也抵不过她一根手指头。 要不是他此刻伤着,定会将她抱起来,转一个圈儿,再转一个圈儿。 她实在令他心生欢喜。 见林致远笑得欢畅,白晓儿也是高兴的。 “这几日就呆在这里,我来照顾你。侯府那边,你派个人去说一下。” 威远侯对林致远心生芥蒂,将受伤的他放在侯府,白晓儿总归不放心。 芜园如今固若金汤,四处都是他的人,无疑是养伤的最佳选择。 “晓晓,你和以前不一样,变得会疼人了。” 林致远将她柔嫩的小手包裹进掌心,紧紧握住,心里想到:那件事已经安排好了,就让那些人再蹦跶几天。 至于威远侯…… 他垂下眼睑,眸色浓深如墨。 总会有他后悔的那天。 吃完晚饭,林致远死乞白赖央白晓儿配他一块儿睡,白晓儿应了。 林致远眯着眼睛看她,眸中碎芒隐隐。 白晓儿知道他心中准没想好事,冷笑了两声。 夜里,穿着寝衣披散着头发的白晓儿让紫苏在林致远床边搭了张软榻,再铺上厚厚的鹅绒絮,就是她睡的床。 林致远啼笑皆非:“你这个小骗子。我让你陪我,不是让你这样陪的。” “不是这样是怎样?难道和你同床共塌?” 白晓儿拉过被子盖上:“今天是第一天,晚上你可能会发热,有我守着,你安心睡吧。” 说罢吹熄蜡烛。 整个内室陷入静谧。 黑暗中,白晓儿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林致远枕着手臂,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桂花的香气从窗外飘进来,带着脉脉的甜,白晓儿的脸突然红了。 “怎么还不睡。” 她娇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在想你。” 他看着她,眉眼含笑。 “晓晓,能这样看着你,陪你一同入睡,这样的事,就像在做梦。” 林致远絮絮地说着:“那个时候你不理我,闹着要嫁汪如笙,我就是这样整夜睡不着,最后要靠药物才能入睡……晓晓,我们以后每天都要在一起,好吗?” “好。” 白晓儿从榻上坐起,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林致远,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一辈子跟着你。” “我听到了,你要记得你的承诺。” 林致远捞起一缕发丝,吻了一下。 “睡吧,很晚了。” 或许是因为林致远的药管用,受了这样重的伤,他居然一夜也没有发热。 这证明他的伤无碍了。 翌日清晨,白晓儿起来给林致远煎药做早饭,等她端着托盘进来时,林致远已经穿好衣裳,手中拿着一卷书。 紫苏拿着温热的帕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小姐……” 紫苏看见白晓儿,似乎有些猝不及防,她愣了一下,伸手来接白晓儿手中的托盘:“小姐让我来吧,这些粗活哪儿用得着小姐来做。” “没规矩。” 林致远眸色一冷,面上似罩了层寒霜:“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你也做了十几年的奴才了,在主子面前怎么称呼不用我教你吧。” “奴婢知道错了,大人饶过奴婢这次吧。” 紫苏猛地跪下磕头。 “紫苏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白晓儿皱眉。 林致远挥了挥手,眼神嫌恶:“出去,以后没有我的传唤,不许到近前来。” “奴婢……奴婢告退。” 紫苏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林致远道:“晓晓,紫苏这丫头不好,明天我让文九给你挑几个好的。” 白晓儿忍不住道:“你伤还没好就不能消停点。紫苏好歹是我的人,犯了什么错你要当场让她下不来台。” “晓晓,我要说你单纯还是说你蠢呢。紫苏趁你不在勾引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若不是瞧你面子,我早将她喂了狼。” 白晓儿十分吃惊:“怎么可能,紫苏一向本分。” 况且她生得不算出挑,就算她勾引林致远,林致远也肯定瞧不上她呀。 她身边的人怎会这样蠢? 白晓儿到底是低估了紫苏的虚荣心,也低估了林致远对年轻女子的吸引力。 不看他的家世才学,单看他那张脸,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就多了去了。 她开始仔细回想,越想越觉得心惊。 好像是从林致远中状元起,紫苏就开始对林致远格外热情,话里话外总缠着自己问林致远的事。 她先前只当她小孩子心性多嘴多舌,没想到她却存了这样巴高望上的念想。 “是我御下不严。” 白晓儿有些丧气。 紫苏毕竟是她近身服侍的人,被身边人背叛,这让她觉得很挫败。 “你呀,以后还是多学着点,那些后宅女人的手段,比你想象中还可怕。” 他的晓晓还是太善良了,林致远叹气:“你这样我真不放心将你留在侯府。我们还是开府另过吧。” “不行。” 白晓儿斩钉截铁:“我以后会注意的,这件事你想都不要再想。” 林致远意外她的坚持,转念一想,便知道她全是为了自己,心里既心疼又感动。 “也罢,反正有我在,那些长眼睛的不长眼睛的都不敢欺负你。” 他笑了笑,两人开始吃饭。 饭毕半个时辰,林致远喝完药,掀开被子起身:“晓晓,你陪我出去一趟。” “可你的伤还没……” 触及他的眼神,她没有往下再说。 他是极有分寸的人,既然他决定了,她和他一起便是。 余下的话,没有说的必要。 白晓儿让人在马车上多垫了两层褥子,又换了最得力的车夫,将一切安排妥当。 马车平稳地往前行驶,林致远身姿如松地坐在车内,若不是脸色过于苍白,根本就看不出是受过重伤的人。 “林致远,你要带我去哪里?”白晓儿问他。 “去见一个人。” “谁?” 林致远笑得讳莫如深:“很快你就知道了。” 白晓儿便猜到,这个人说不定自己也认识,否则林致远不会这样说。 龙家别院,龙谨言和云佳音正在下棋,连输三局的云佳音又错了两子,人突然躁狂起来,刚一起身被龙谨言按住手:“音音别闹,林致远和他女人马上就要来了。” 第二百零六章 “龙谨言,谁让你找他们来?” 云佳音突然暴怒:“我不想见他们,你快让他们走。” “音音你生病了,林致远一定能治好你。”龙谨言轻抚着她削瘦的背脊,满脸心疼。 “我没病。” 云佳音捂着脑袋尖叫,龙谨言锁住她胡乱挥舞的胳膊,给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片刻后,云佳音缓过气来,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癫狂,龙谨言扶云佳音坐下。 “三少爷,林大人和白小姐来了。” 管家进来通传。 龙谨言看了眼云佳音,云佳音咬唇转过头去。 龙谨言硬起心肠:“请他们进来。” 远远看见龙谨言和云佳音,白晓儿很是吃惊。 “林致远,你为什么……” 林致远低声解释:“云佳音……有些不好,龙谨言心疼她,和她一起搬了出来。” 白晓儿不由想起坊间传闻,说云佳音被糟蹋后精神受了刺激,举止十分怪异。 由此看来,龙府那些人肯定没给她好脸瞧。 只是她未曾想到龙谨言是个情种,为了一个清白已毁的女子,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终于来了啊。” 龙谨言眼风往林致远身上一扫:“昨儿听说你受伤了,你女人请旨去顺天府劫人,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 林致远反问一句。 龙谨言凑过去,吸了吸鼻子,面色突然变了:“一股子药味难闻死了,看来传闻是真的。我说林致远,到底谁这么大胆,敢对你下手,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林致远微笑:“我要知道是谁,就不会一大清早就来找你。” 龙谨言扬起眉毛,一脸“我不信”的表情。 林致远道:“龙谨言,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给你媳妇儿瞧病,你替我揪出那些人。” “少来这些有的没的,你不给我医好音音,我迟早拆了你们侯府。想和我谈条件,没门儿。” 龙谨言依旧痞里痞气,眼中却带着笑意。 白晓儿十分无语。 这两个男人才认识几天,关系就变得这样好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好了别浪费时间,看完病早点回去养伤。没见你女人瞪我呢。” 龙谨言走到云佳音身边,牵起她的手,柔声道:“音音别怕,很快就好了。待会我陪你去城郊摘花儿。” 云佳音僵硬地点头,随林致远进了厢房,剩龙谨言和白晓儿两个在外面傻等。 龙谨言翘起二郎腿,摸着下巴打量白晓儿。 “啧,怪不得林致远恨不得将你含在嘴里。生了这样一张祸水脸,是个男人都把持不住呀。当然,本公子除外,我们家音音可比你好看多了。” 听了这话,白晓儿嘀笑皆非。 这龙谨言就是个二世祖,外面风评极差,没想到也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白晓儿你笑什么?我告诉你,就你这模样儿,将来嫁了阿远要少对人笑,免得惹祸。阿远可是我兄弟,你要给他戴绿帽子,我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这样担心你兄弟,怎么没将那些害你媳妇儿的人料理了。我听说云佳茗借你们龙府的路子结了门好亲,这事儿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哼,牙尖嘴利。” 龙谨言脸色顿时冷下来,半晌,指着几案上的点心起身:“饿了自己吃,我去瞧瞧他们好了没。” 白晓儿边吃点心边等林致远,一刻钟后,林致远推门出来。 守在门口的龙谨言立刻进去,见云佳音安静地睡着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别紧张,已经比上次好多了。”林致远拍拍他的肩膀。 龙谨言依旧皱眉:“还有多久能痊愈?” 林致远道:“这是心病。除了我的治疗,更重要的是她能自己想开。” 龙谨言沉默半晌,眸子闪过凶光:“我要是杀了云佳茗和方凌雪,她会不会好一些?” “最好不要,这样容易对她造成二重刺激。她目前最需要绝对的安全。” “我身边难道还不安全。” 龙谨言嘟囔着,难免有些泄气。 对云佳音,他只差将自己的心掏出来了,结果云佳音还是老样子。 林致远没理她,走到白晓儿跟前:“走吧。他心里不痛快,我们得自己找地方吃饭。” 白晓儿看了看天,才发现已经是晌午。 “外面的东西佐料味儿重,我回去给你做面条。” “好呀,多放点儿葱花。” “知道,还有香油。”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远,龙谨言对着他们背影又气又妒:“德性。” “三少爷,饭摆好了,客人怎么走了。”管家过来问。 “知道我没心思招待他们,自己开溜了。” 龙谨言说完,果然没吃饭,回房去守着云佳音。 白晓儿在车上问林致远:“云佳音得的是癔症?” 大夏没有精神分裂症或是忧郁症的说法,所有精神类的疾病统称癔症。 “是。她精神受了刺激,有时候会突然发狂,伤到身边的人,只有龙谨言制得住她。” “龙谨言就这样带她搬出来,龙家人难道不管?” “龙家也不是铁板一块,自龙谨言的祖父病重不能理事,他家里的二叔三叔便不老实了。龙谨言这次趁机出来,既是为了云佳音,也是为了坐山观虎斗。” 白晓儿恍然,又有些担忧:“这个人看起来不着调,其实心思缜密。林致远,你觉得他……可靠么?” 对于这种深藏不漏的人,白晓儿总是有些敏感。 林致远笑了:“他人不错,值得结交。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既然他心里有数,白晓儿也没有多问,两人又说起白馨儿的事情来:“义母前天找我,说想给馨儿说一门亲。那男孩子很不错,比馨儿大两岁,不过我还是拒绝了。馨儿实在太小,我舍不得。” “傻丫头,女孩子终究要嫁人的。虽然你是她姐姐,也不能管她一生啊。”林致远笑道。 “可馨儿太有主见了,我怕她将来不喜欢……与其像我这样,倒不如等她开了窍,自己挑一个喜欢的。” 一连几日过去,林致远的伤好了不少,怕惹人闲话,他主动搬回了侯府。 此时林沁月进宫已有月余,终于传来喜讯。 “咱们月儿被封了从二品的贵人。” 大夏宫妃品阶不多,贵人上面便是四妃。 这个封号不算差了,至少在这批进宫的贵女里是头一份。 因此朱氏重新振作起来了,脸上也有了荣光。就连相府那边也送来了贺礼。 朱氏心中既快意又心酸,不过终究是女儿带来的荣光压倒一切。 她的月儿出息了,她这个娘亲也能母凭女贵。 将来若是月儿能生下聪明伶俐的小皇子,被皇上立为储君,以前那些欺负过她的人到时就会跪在她脚边求饶。 她的月儿这么聪明,一定能做到的。 想比朱氏的得意洋洋,陈夫人倒是沉得住气。 林沁宛私下找母亲说道:“昨天父亲是不是去了夫人那里?父亲已经几个月没踏进她的院子了,林沁月一得封,父亲就变了风向。再这样下去侯府只怕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不用慌,没有土壤的花是开不长的。你父亲并不是真心喜欢林沁月,而且林沁月的哥哥不成器,她不再好也就那样了。” “可皇上貌似十分中意她。和她一起进宫的,现在只有她封了贵人。”林沁宛十分焦急。 “这不是更好么?让她成为众人的靶子。那些贵女都是家里精挑万选的,哪个又是省油的灯。宛儿,你要将心放到肚子里。再不济还有你大哥在。侯府终究是他的,其他人翻不起浪花。” “娘,我就是担心这点。大哥现在走仕途了,将来需要得力得亲族,嫂子刚好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娘说大哥会不会为了前途和朱氏联手啊。毕竟林沁月现在做了娘娘了。” “不会的,你大哥绝对不会和夫人一起,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陈夫人说得笃定,林沁宛忍不住道:“娘,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大哥和夫人……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陈夫人目光微闪:“当然有仇怨。你大哥是嫡长子,夫人又想自己的儿子继承爵位。你死我亡,天生就注定。” 林沁宛懂了,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样门第的孩子,亲兄弟也靠不住,更何况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的。大哥也是可怜,若公主还在就好了。” 陈夫人摇头,没有往下说。 当年那件事,她也是刚刚发现了一点端倪。 公主的死,原来和朱家有关…… 林致远那么聪明,不可能一点也猜不到,看来自己这次是押对宝了。 “宛儿,这段日子你在家好好学规矩,少去外面。” 陈夫人吩咐女儿:“怕就怕天要不太平了。” “娘,我听说大辽那边不肯撤军,皇上要富商们捐钱打仗,这件事可是真的?” “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嫂子肯定也得拿钱出来。毕竟她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她的一品居说说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了。这次怕是要出血了。” 第二百零七章 “你嫂子有的是银子,几万两她拿得出来。” 陈夫人笑了:“再不济还有你大哥。你大哥在外面的产业可不少。” 林沁宛吃惊:“大哥也有产业?之前从未听说过呀。老夫人还怕大哥的婚礼办得不好,将自己的梯己都拿出来了呢。” 陈夫人指了指地下:“那是明面上的,你大哥的产业都是暗里的,老夫人和侯爷他们自然不知道。” “那娘是怎么晓得的?” 难道娘背着自己偷偷调查了大哥,要是被大哥知道,以他的性子…… 林沁宛瞪大眼睛。 陈夫人笑了:“想什么呢,娘是那等糊涂人吗?这件事儿是你大哥主动告诉我的,他还给了我几家铺面的账,让我帮着管管。我当时也很诧异,问他为何不将账目交给白小姐管,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白小姐是个爱操心的性子,怕她累到,就让我帮忙。依我看呀,在你大哥心里,白小姐只怕比他自己的身家性命还重。白小姐父母亲都不在,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平日肯定缺少玩伴。你没事儿要多和白小姐走动,只要得了她的喜欢,你大哥爱屋及乌,一定不愧亏待你。” “娘我知道了。”林沁宛点头:“白小姐性子随和,我觉得,她对我的印象还不错。” “如此就好。你记得娘的话,这段日子乖乖在家做女工。你大哥那边……怕是有什么新动作了。” “嗯。我听娘的。” 林沁宛向来肯都听陈夫人的劝导,正因为陈夫人的高瞻远瞩,他们一家如此才有了今日的光景。 陈夫人安顿好女儿,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给林玉槿。林玉槿如今读书用功,吃住都在老师家,只有年节才回侯府。 说起这孩子,除了身子骨弱些,其实比林沁宛更省心。 好在林致远给林玉槿开了些调养的药,吃了一阵,林玉槿身子好了许多,现在都能骑马了。 这几日侯府风平浪静,离办喜事的日子更近了。 一品居的麻烦也迎刃而解。 林致远治好蜀国王世子后,王妃娘娘自然恪守承诺,非但没有与白晓儿为难,还定了五百担一品居的点心,用冰车装了连夜送往蜀国,给太后公主命妇尝鲜。 蜀国太后素来爱吃甜糯的吃食,吃了一品居的点心后大赞,便让儿子给大夏皇帝来函,请求在蜀国开设一品居分店。 白晓儿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晓儿,这下子我们一品居可要走出大夏了。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吗?”沈思齐很是高兴。 “是啊,可是来得太快了,我觉得像做梦似的。按我们原来的计划,起码要三五年才能实现呢。” 小豆子摸了摸鼻子:“晓儿姐,说来说去这还是林……大人的功劳。若不是医术高治好了王世子,咱们几个恐怕现在都没有命在了,哪能有这样的造化。” 白晓儿听见小豆子称赞林致远,不由诧异。 因为她知道他之前有多讨厌他。 “晓儿姐……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小豆子吞了口唾沫。 白晓儿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听这语气,她还为他上次隐瞒林致远受伤的事埋怨他呢。 小豆子不免讪讪地:“晓儿姐,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林大人心存偏见。我……其实我……” “我知道了,过去了的事无需再提。” 白晓儿叹气:“我知道你认为我待林致远比你和你大哥亲厚,心里不高兴。但我今天要告诉你,林致远是我未来的夫婿,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我待他再怎么好也不为过。而你和沈大哥,虽然比不上林致远在我心中的位置,但你们同样是我白晓儿的亲人。在我心里,你和我的亲弟弟也没有两样。” “小豆子,你是个聪明孩子,上次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心寒。一个人如果没有做人的根本,失去了感恩的心,他的本事越大,反而越坏。你们沈家长房只有你和沈大哥两个孩子,将来清风镇的祖业还得落在你头上。行商需要眼光、谋略,更重要的是胸襟。今日你可以对林致远忘恩负义,明日便能负天下百姓。其实我生气不仅是因为林致远,更是因为对你的失望。” “晓儿姐……” 小豆子突然抱住白晓儿的腰哭了起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从今往后我定不会这样,我会改好,改到晓儿姐满意。” 这一刻,小豆子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先前哥哥训斥他,他还有些不服气。 原来真的是他错了。 “你记住你说的话,若还有下次,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晓儿姐放心,定不会有下次了。” 解开心结,三人都笑了。 有些事,说开了就好。 坦诚,永远是朋友间最重要的一点。 吃罢饭,安排完一品居增加秋季新菜色的事宜,几人说笑着看完上月的账本。 管家收走账,白晓儿知道,是时候和他们商量一下去留的问题了。 “沈大哥,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今天必须和你们说。”白晓儿面色郑重。 沈思齐面色略微变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晓儿,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让我和小豆子回清风镇。” “沈大哥,那你的意思……” “小豆子回去,我留下。一品居倾注了我太多的心血,让我就这样放弃,我……舍不得。” 烛火摇曳,橘色的暖光映着沈思齐俊逸的面容,明明是温馨的,却令人感到萧索。 对他而言,舍不得的岂止是一品居。 白晓儿黯然:“沈大哥,你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现下京中情势危急,林致远又树敌太多,这一次侥幸躲过去了,可说不定还会有下次,下下次。只要出一点纰漏,等待沈大哥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沈思齐是庶人,再有钱,对京城这些仕宦之家而言,都是蝼蚁般的存在。 她绝对不能拖累沈大哥。 “沈大哥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沈家想想,沈掌柜年岁大了,应当安享晚年。而且我和林致远……如今我们自顾不暇,实在没有办法再顾全其他了。” 白晓儿说得直白,且说的句句是实话。 沈思齐一阵心酸。 说来说去便是他没用。 真出了什么事,他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或许离开京城是正确的选择。 沈思齐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你说得对,其实我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用处。只是我领略了外面的风光,便不想再回小小的清风镇,即便那里是我的故土。晓儿,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这一生,定要让沈家在我手里发扬光大。经过这半年的磨练,我想清楚了,我要离开京城。但我不会回清风镇,我要行万里路,将买卖做到天南地北……做到大夏以外的地方,让我沈家的旗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刻,他眸色亮得惊人,里面有两簇小小的火苗:“晓儿,你说过这是你的梦想。其实这又何尝不是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便是让世人再不敢轻视我。 到那时,我就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前保护你。 即便你不需要。 也没有关系。 白晓儿明显感到沈思齐与往日有所不同,仿佛有什么在他身体里悄悄萌芽。 愣了半晌,她轻声道:“沈大哥你想好了?真的不回清风镇,这件事和沈掌柜商量过吗?” 沈思齐笑了:“你放心,叔父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他若是年轻几岁,说不定也想出去见识一番。” 白晓儿急切道:“刚好一品居要在蜀国开分店,沈大哥若是想出去走走,不如帮我管着一品居吧。” “不用,这件事还是由林致远打点吧,他手底下能人多,定能料理妥当。我想去的地方是漠北,那里盛产皮毛和药材,却商路不通,如果我能搭建一条漠北到大夏的商路,大夏人人都能穿上漠北的裘衣了。” “沈大哥……” 白晓儿看着沈思齐,为他骄傲,也感到歉疚。 她自以为让沈思齐离开京城为了他好,可没想到会将他逼到如此境地。 沈思齐胸怀大志,一心想做大商,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晓儿,此事就这样定了。若你将我当朋友,便不要再劝。” 小豆子自然知道哥哥的心思,也道:“晓儿姐,听哥哥的吧。” “好。” 白晓儿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毕竟是她逼走沈思齐。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这本来就是我的目标。托你的福,也能提前实现了。” 坐上回芜园的马车,白晓儿觉得很是疲倦,靠在柔软的锦垫上,眼睛不与自主地阖上。 马车停了,车夫正准备叫白晓儿下车,林致远连忙制止:“别出声,你先退下。” 他掀开车帘,白晓儿歪倒在座位上睡的香甜,墨发如瀑披散,映着莹白如莲的半张脸,美得动人心弦。 看到心爱的女人,林致远冷冽的眉眼瞬间温柔起来,先前的火气也消了。 他轻轻抱她下了马车,浅眠的白晓儿立刻被惊醒:“林致远,你怎么来了。” 林致远眯起眼睛:“你若是再晚一些,我就要上一品居找姓沈的要人了。” 第二百零八章 白晓儿在他怀里垂下眼睛:“林致远,沈大哥要走了。” “回清风镇么?”林致远抱她回房。 “不是。是去漠北。” “漠北,他倒是有心了。” 林致远是男人,自然知道男人的想法。 晓晓都要嫁给自己了,沈思齐居然还没死心。 白晓儿咬唇:“林致远,其实是我逼他走的。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打算去漠北。你知道的……那边向来不太平,若是沈大哥出了什么事,我心里一辈子都难安。”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林致远说道。 他手下能人众多,派一两个暗中保护沈思齐并不是难事。 白晓儿松了口气:“那这件事拜托你了。” 林致远不置可否,下一瞬,凑在她耳边道:“晓晓,我不喜欢你在意别的男人,以后不许再提他。” 白晓儿哑然:“可沈大哥他……” 林致远按住她的唇:“刚说过不准提他,你又犯了,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 林致远拿开手指,对准她晶莹粉嫩的唇一口咬上去。 “唔……” 他身上有伤,白晓儿红着脸,不敢用力推他。 最后她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除了那一步,其余能做不能做的都做了。 “晓晓,都这么多次了,难道还没习惯么?” 他精致的薄唇在她柔嫩的脖颈处流连,唇齿间的湿濡激起她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白晓儿捂住眼睛。 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习惯? 她又不是他…… 当他分开她颤抖的腿,手指探入,白晓儿呜咽出声。 “林致远,我们还没成亲……你不能……” 她眼神湿润,带着无声的控诉,声音破碎而迷离,瞬间令少年理智全无。 该死。 他低咒一声,突然放开身下的人儿,扯过锦被给她盖上。 “你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你先睡。” 林致远没有回头,推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脚步声急促而错乱,白晓儿偷偷笑了。 原来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静。 淡定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 这样一想,她心里便平衡了。 趁他没回,麻利地穿好衣裳,陷在软软的被褥中,闭上眼睛。 林致远正在院子里对月吹冷风,一身黑衣的文九突然从屋檐下跳下来。 “这么晚了少主怎么一个人在外面?白小姐呢?” 文九探头探脑地问,待看清林致远的装束,顿时懂了。 他禁不住一脸尴尬,试探着问:“夜深了,少主……要不要去属下那里睡,属下那边房间多,白小姐……你们毕竟没成亲,传出去对她闺誉总是有碍。” “不用。” 林致远板着脸起身:“以后只要我在,就让那些人退到外面去。有谁嚼舌根,拔了舌头乱棍打死。” 他对文九扬了扬下巴:“还有你,没事儿不要在我眼前晃。我让你办的事,可有一件办妥了?” “没……还没呢。属下这就去办。” 文九跳上屋檐,一溜烟儿跑了。 欲求不满的少主还真是可怕。自己以后还是少往跟前凑。 等等…… 不对啊…… 少主和白小姐明明已经一个房里睡了好久,难道至今还没得手? 文九被自己大胆的猜测吓得不轻,差点从屋顶上掉下来。 林致远见院子里没人,抬手,装作不经意地从耳畔划过。 还好,脸不发烫了。 他转身回房,白晓儿已经睡得香甜。细碎的月光洒下,她的肌肤散发着玉瓷一样的光泽。 “睡吧,做个好梦。” 他搂着她,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林致远出门上朝,白晓儿仍在沉睡。 昨夜他在她枕头上撒了些安神香,因此睡得格外沉些。 从皇宫出来,一个穿着蜀国服饰的俏丽少女拦住林致远的马车:“林大人,我家王妃酉时将在醉仙楼设宴,请林大人赏脸。” 林致远撩开车帘:“你们王妃可请了其他人?” 少女笑了:“王妃想当面感谢林大人的救命之恩,因此只请了您一位。” 林致远颔首:“我知道了。请转告王妃娘娘,我会准时过去。” 侍女得了准信,回去复命。 林致远放下车帘,神色不明。 酉时,林致远准时出现在醉仙楼。 他穿着月白色缂丝锦袍,头束白玉冠,正是京中时兴的贵胄公子的打扮。 蜀国王妃见少年迎着霞光缓缓走来,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像……真是像极了。” 他的眉眼,他的神情,同那个人简直如出一辙。就连走路的步伐,也是一样的。 蜀国王妃美眸泛起泪意。 她早就想到,林致远…… 原来他是那个人的…… “王妃娘娘,是不是王世子殿下病情反复了?” 林致远开口。 此刻连傻子都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儿。 蜀国王妃忍住泪水:“没……没事。我是想到寰儿的姨祖母,心里难过。” “寰儿的姨祖母是大夏人,你……你同她长得很像。” “大千世界,长得像的人何其多,不过和王妃娘娘的姨母生得像,说来是我的福分。” 林致远没有追问寰儿的姨祖母是谁。 那么他一定还不知道那件事…… 蜀国王妃打算先将事情查清楚,等有了定论再与他说。 宴席上,林致远觉得今天的蜀国王妃很是反常,她待自己太过殷勤,带着刻意。 若不是她的目光带着长辈的慈爱,他都要怀疑她对自己存了那种心思。 饭毕,蜀国王妃取出一只包着锦缎的匣子:“林大人年少有为,白小姐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次白小姐因为寰儿的事受了委屈,我理应有所表示,这一匣子东西权当赔罪,同时也是谢礼。” 林致远推辞:“王妃娘娘言重了,您没有追究一品居的过失,我和晓晓感激不尽。而且您还让一品居在蜀国开分店,这比什么谢礼都来的珍贵。” 蜀国王妃笑着起身:“我送出去的东西向来没有收回的。听说你和白小姐下月成亲,你若瞧不上,就给她添妆。我和寰儿明日动身回蜀国,来日方长,定有再见之时。” 蜀国王妃和王世子离去时,一干大臣送行至城外。 因林致远治好了王世子的病,王世子的储君之位保住了,蜀国王妃做主送了大夏一份大礼。 她将专供大夏的硝石和生铁的价格降了三成,还准许大夏的布匹进入蜀国市场。 这一来一去,每年可为国库省下不下十万两银子。 皇帝龙颜大悦,当下将那道向商户征收重税的圣旨收回,京城大大小小的商户终于松了口气。 特别是那些准备转让铺子的小商户,这次可谓受了林致远的大恩。 不过在顺天府尹杜大人的张罗下,商户们最终还是捐了购置军需的银子。 其中白晓儿一人捐了五万两,手笔之大,令京城其他大商行汗颜,那些要脸面讲排场的大商只得纷纷效仿,捐了差不多数额的银子。 这下国库一下子多出五六十万两白银,皇帝喜得上朝时脸上都带着笑,心里对林致远和他的小妻子就更满意了。 太后得知了这件事,也颇为自得:“到底是你的亲外甥,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就说他旺你这个舅舅吧,你偏不信。” 皇帝道:“母后教训的是,儿子往后自会好好提携阿远,荣华富贵和封妻荫子总是跑不了的。” 太后摇头,泛黄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睿智:“母后的意思不是要你提携他,就凭阿远的医术和晓儿丫头经商的本事,赚的钱恐怕几辈子都花不完。我是让你做个承诺,以后不管怎样,你都要留阿远一条生路。阿远是你姐姐唯一的骨血,我不想他……步你姐姐的后尘。” 皇帝脸色太阳穴猛地一跳,神色阴翳起来:“母后,你是说阿远这孩子……有反骨?” “我相信阿远这孩子定不会做出忤逆之事,我只是担心有人陷害他。皇帝,你是明君,心怀天下,朝堂上那些阴私不用母后说你也知道。但是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白的也就变成了黑的。我在一天,那些人尚且不敢轻举妄动,等我去了,我只怕阿远变成砧板上的肉,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陷入沉思。 太后的话很有道理。 自林致远回京,确实帮了自己很多,同时也得罪了不少人。 他扪心自问,给林致远高官厚禄,说到底是为了利用他,让他成为他的刀,为他披荆斩棘。 他是自己的亲外甥,自己这样,的确是太过寡情了。 “皇帝,还有一件事,阿远让我瞒着你,但我还是要说。救治王世子那日,晓儿那丫头说阿远身受重伤,让你召他回宫,当时王总管说是误会,阿远并没有受伤。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阿远故意瞒着王总管,他那天早上遭人暗算,背上被砍了了两刀,撑着最后一口气为王世子诊疗,差点将自己的小命都给弄丢了。” 皇帝心头俱震。 “母后说的可是真的?” “这样的事怎会骗你,我也是无意间知道的。阿远这孩子为了大夏的江山舍生忘死,你却在心里怀疑他。若让他知晓,会何等寒心,你可是他亲舅舅啊。” 太后说到动情处,声泪俱下,皇帝突然道:“母后,儿子以大夏祖先起誓,不论将来林致远犯下什么祸事,我都会饶他一死。” 第二百零九章 得知太后给林致远求了面“免死金牌”,昭妃很是惊奇。 同时,又十分不安。 “皇上,太后娘娘多虑了,有您在,谁敢无端陷害他,除非他自己想……” 自得到皇帝一心一意的宠爱,昭妃野心愈大,林致远对她的恩惠她却再也不提。 她觉得林致远这个人很危险,他握着自己的把柄,总有一天会坏事。 皇帝大手一挥:“母后自有她的道理,林致远为朕做事,如今树敌颇多,我总得留他一条后路。而且他年纪尚小,对政事涉足未深,爱妃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昭妃柔婉一笑,摸着自己显怀的肚子:“是呢。太后娘娘未雨绸缪,总是长辈的一片慈心。” 皇帝是孝子,当即笑了:“你知道就好。你且好好养着,不管肚子里这个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封你为贵妃。” “多谢皇上。” 昭妃靠在皇帝肩头,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待皇帝走了,她招来太医院陆院长,让他给自己拿脉。 “陆院长,本宫这胎当真是个公主?” 自上个月她从陆院长口中得知自己怀了公主,隔三差五就会让陆院长过来请脉。 陆院长有些为难,但还是实话实说:“回禀娘娘,看娘娘脉象,十九八九是公主。” 昭妃面色微变,半晌道:“陆院长,本宫听说有一种药,孕妇喝了能将女胎转为男胎,是也不是?” “娘娘万不能听人胡说。” 陆院长大惊失色:“这种药对胎儿危害极大,曾有人喝药娩出不男不女的怪胎,为此才被列为禁药。” “这么说来,真有这种药了。不过陆院长不用担心,本宫只是好奇问问,并没有打算吃它。” 陆院长从昭妃宫里出来,后背被汗浸透,秋风一吹,凉飕飕的。 给陆院长背着药箱的徒弟方汝镜忍不住道:“师父,昭妃娘娘已经有九皇子殿下了,为何这胎还想要儿子?徒儿见皇上待六公主和七公主也很好呀。” 陆院长失笑:“自古母凭子贵,儿子再多也不嫌。更何况上头还有一把龙椅。” 方汝点点头,又道:“徒儿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师父方才为何对昭妃娘娘实话实说。您说不知道不就行了。” 陆院长摇头:“昭妃娘娘很聪明,若不是有了确切的把握定不会来问我。昭妃圣眷正浓,能不得罪便是最好了。汝镜,你要记住师父的话,做太医,就是将脖子拴在裤腰带上。你要想升官就得磨练医术,但论起保命,还是得向那些文臣学学,多长几个心眼子,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汝镜似懂非懂:“师父说的徒儿记下了。但太医既然这么不好当,林大人为何还要来太医院任职。他是正儿八经的状元,干什么不好非得干这个。” “林大人医术超群,人又绝顶聪明。皇上这样安排必定有他的考量。不过依我看,他在太医院不会呆太久,毕竟翰林院事务更繁杂。这段时间你要抓紧机会,好好跟着林大人学,若能学个一鳞半爪,也是受益无穷。” 方汝镜深以为然:“徒儿会好好学。不过我听说……林大人好像在编纂医案集。不过医家自珍,压箱底的本事通常不会拿出来。师父,您说林大人会不会是做做样子呀。” 陆院长瞪了徒儿一眼:“林大人年纪虽小,人品却不错。这样的话不可再提。” “知道了师父。” 方汝镜应了。 陆院长暗自摇头,他这个小徒弟天分好,心思却过分单纯,往后的路恐怕会很难。 趁着他还健朗,得好好教导他才是。 林致远下了朝,休憩片刻便在府中书房写医案。 这段时间事务日渐繁杂,考虑到他和晓晓即将成婚,日后定是难以顾全,他便打算将自己所学编纂成册,交由太医院,然后辞去太医院的官职,一心在翰林院做事。 此事白晓儿亦是赞同。 突然,门被推开,龙谨言玩世不恭的笑声传来:“我的状元郎大才子,你青天白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写字,无不无聊?” 林致远将医案一掩,挑了挑眉梢:“你不在家陪你女人,跑我这儿做什么。” 龙谨言捂着面上鲜红的血棱子,气急败坏道:“都是你这假好心害的,本来我说做掉云佳茗那毒妇,你说不行,她今儿一早找上门来,人刚走音音又发病了。你瞧本公子这张迷失万千贵女的脸就这么毁了,你说该怎么赔我?” 林致远摸出只瓷盒朝龙谨言扔去,龙谨言打开一瞧,见是好东西,忙收入袖中。 “看在东西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往后我要干什么你不许拦我,否则兄弟都没得做……” 林致远打断他:“行了,说重点。我让你办的事儿该有眉目了吧。” 他指的是那天让龙谨言帮他查刺杀他的那伙人。 龙谨言一撩衣摆坐下:“你属狗的吧,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这趟活儿干得真是费劲,小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银子不要命地往外花,总算发现了一点线索。要是搁往常,最多三日,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小爷也能将人从泥巴洞里揪出来。也不知道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找个人都这么难。” “我得罪的人早数不清了,不过想我死的无非那么几个。” “所以我也觉得奇怪,这次要你性命的居然不是你那几个老仇家,反而是得了你恩惠的人呢。” 林致远心念电转,一时间已经有了答案。 “昭妃。” 龙谨言瞪着眼睛:“诶,这么快就猜到了,真没劲儿。不过我有些想不通,她一个深宫的妃子,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对付你。” 林致远面色阴寒:“这件事昭妃不是主谋,她只是一颗棋子。背后主谋定是许了她什么,她才会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向我下手。” “昭妃这个人很聪明,而且心思深沉。她蛰伏十载,如今一出手,就压倒了卫皇后和朱贵妃。若她有个得力的娘家,后宫的天恐怕早换了。” 林致远没有告诉龙谨言,自己之前和昭妃是盟友。 他活了两世,十分清楚昭妃的野心。 她的儿子上一世能当上皇帝,足以可见她的心机手段。 还有那位九皇子,小小年纪就能将自己藏得滴水不漏,假以时日,只怕比昭妃更难对付。 现在这对母子和他对立,而且昭妃对他切切实实起了杀心。 如此看来,他的计划又有变动了。 “谨言,你再帮我做一件事。你去将这几个人找来,将他们安顿在京城。” 龙谨言看了林致远列的名单,不解道:“这几人都是江湖郎中,其中一个还是骗子呢,你找他们做什么?” 林致远道:“你照做便是,日后我会告诉你缘故。这瓶药是我刚做的,你拿去给她服用,一日三次,吃完再来。” 龙谨言瞪他一眼,气鼓鼓地将药收了。 以前都是他龙谨言支使别人,自碰上林致远,他简直成了他的跟班小厮,要不是看在音音还要找他看病,他早就不干了。 不过气归气,兄弟有难自己还是得帮的。 堵了一口气的龙谨言有心在林致远面前卖弄,不过五日就将那三个江湖郎中绑来了京城。 那几人都是走江湖的油子,也有几分本事,在民间甚是被人推崇。 可这回被一群彪形大汉绑来了京城,立刻现了原形,跪在林致远面前瑟瑟发抖。 林致远蒙着面,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眸子里的杀意令人心惊胆寒。 “公子爷,小的们一没犯事二没结仇,您抓我们来……到底所为何事?” 为首的是一个黄袍术士,道号太一,除了看病,还会炼丹,单看长相,还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林致远声音冷得毫无起伏:“很简单,若有贵人来求转胎药,你就将药给她。” “转胎药?” 太一道长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我有转胎药?” 转胎药先前是宫里流出的,在大夏禁用多年。若是被抓到,是要杀头的。 太一道长自认做得隐秘,这位年轻公子是怎么知晓的? 林致远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你最好按我说的做,否则我就将你剥皮扔进狗笼子。” 剥皮…… 太一道长打了个寒战。 京城水深,眼前这人他得罪不得,自己最好照他说的做。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 真正害人性命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 “不瞒公子,那转胎药其实……其实没甚用处,坏处还多多的。如果贵人肚子里怀的男胎,用了这药,不会有大碍,如果是女胎,可能会……可能会有大妨碍。公子到底是想……” “不管男女,她要你就给。” 听到林致远这话,太一道长顿时明白了,这位公子看来是要害人啊。 “公子爷,这事儿伤天害理,老道不能做呀……”太一道长求饶。 “道长宅心仁厚,只是可怜了你的徒儿。” “刷”地一声,剑光闪过,那小徒弟的耳朵就被削掉一片。 小徒弟疼得捂着伤处大哭起来,太一道长再不敢违拗,哆哆嗦嗦地应了。 第二百一十章 太一道长带着徒儿在龙谨言安排的客栈里住下,不过两日,真有一位贵人找上门来。 太一道长此刻一举一动都在林致远的监视下,只得听从林致远的话,将转胎药给了那位贵人。 昭妃生性谨慎,取到药后并没有自行服用。而是先给几位据说怀了女胎的妇人服下,等她们生下儿子后她才敢吃。 龙谨言打探到这个消息,连连咋舌:“林致远你胆儿够大,连皇嗣都敢算计,不怕你舅舅剥了你的皮。还有啊,她肚子里那个好歹也是你的表妹,你好歹手下留情。” 表妹。 林致远眉梢一挑。 亲妹妹都会算计他,表妹又算个什么东西。 “昭妃自己作死,我不过帮她一把。” 以昭妃的性子,他就算不动手,她也会想办法弄来转胎药。 这样顺水推舟的事儿他上辈就干了不少,多干一件,也算不得什么。 龙谨言斜着眼儿看他:“你将那些怀了男胎的妇人弄来糊弄昭妃,我看这药她是吃定了,等她生出个怪胎,还不得气死。” 林致远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对于背叛自己的人,他向来不会心软。 昭妃是怎么起来的,他会让她怎么跌回去。 敢算计他和晓儿,就得看她命够不够大。 一品居生意恢复如常,沈思齐归期将近。 那日清晨,沈思齐一袭青衫,勒马停在城外,伫立良久,终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没有来。 他笑容苦涩,心里默念:沈思齐,你提前一日出发,不就是怕离别伤感,会教她为难。 这是你自己想要的结果,又何必念念不舍。 沈思齐忍着胸口锐痛,扬鞭抽了下马臀。 马儿风驰电骋,带着他满腔的爱意与酸楚,离开这座繁华的城池。 翌日,白晓儿得知沈思齐的不告而别,聪明如她,自然猜到了沈思齐的心思。 “晓晓,沈思齐还会回来,你不必伤感。” 提起沈思齐,林致远难得和颜悦色。 “嗯,我知道。” 白晓儿头转向窗外,窗外太阳正好,偶有晴丝从树叶间一闪而逝,温柔而和煦。 林致远握住她的手:“晓晓,合叶斋的背后主使查出来了,是颜郡王世子。” 白晓儿愕然:“我还以为是柔嘉郡主,没想到是她哥哥。” “我也觉得意外,颜澈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看来他是恨极了我。而且这件事除了颜郡王府,另外几家也掺和进来。” “你是说方家小姐?” “除了方凌雪,还有一个人是你想不到的。” “谁?”白晓儿蹙眉。 林致远轻描淡写:“汪如笙。” 汪如笙? 白晓儿愣了一瞬:“林致远,你会不会弄错了,阿笙怎会这样……” 林致远声音冷下来:“晓晓,难道经历了那么多,你还以为汪如笙会像以前那样事事以你为先?” “林致远,我没有那样想,只是我觉得他人不坏,应当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之那对甥舅都不是什么好鸟,而且汪如笙也定亲了,和我们成婚的日子是同一天,对方是御史大夫程家的三小姐。” “御史台程家?” 白晓儿更吃惊了。程家世代簪缨,那样的门第绝不是汪家这样的新贵攀得起的。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故事。 林致远道:“程三小姐女扮男装去青楼见花魁,斗诗败给了汪如笙,死活要嫁他。程大人和程夫人心疼女儿,只得将女儿下嫁。” 听闻有这样一段缘故,白晓儿啼笑皆非。 “程三小姐是性情中人,希望阿笙往后能和她好好过日子。林致远,这次的事就算了,终归是我们欠他,从此两不相欠便是。” 白晓儿神情恳切。 对于汪如笙,她终究是愧疚的。 林致远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好。” 他答应得爽快,心中却想到,汪如笙和自己的仇怨从上辈子就结下,之间曲折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 晓晓不知道汪如笙落第之事是自己设计的,但这并不代表汪如笙和他舅舅王扶林不知道。 王扶林老奸巨猾,说不定早猜出端倪,隐忍不发,只会有更大的图谋。 午饭过后,安夫人带着芙姐儿来芜园看白晓儿,顺便和白馨儿说说话。 白晓儿出嫁后,白馨儿就要入住安府,这段时日安夫人跑得很勤,为的就是和白馨儿培养感情,以免她去了安府住不习惯。 白馨儿聪明伶俐,又进退知礼,相较之下,芙姐儿就显得心思单纯许多。 安夫人瞧在眼里,不免又多心疼白馨儿几分。 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可怜见的。 “馨儿,我上次提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 安夫人上次来,说想让白馨儿也做她的义女,这样对她的婚假前途都有好处。 白馨儿只是摇头:“夫人的好意馨儿心领了,我们白家只剩馨儿和姐姐,姐姐马上要嫁去林家,只余馨儿一人。馨儿早就考虑清楚,我们这样的家里,日后定要招婿的,否则断了香火,祖宗会怪罪呢。” 安夫人不禁动容。 白馨儿年纪小小,考虑问题如此周全。 但她应该明白,她将来若能以安家女的身份出嫁,比起招婿,不知要强多少倍。 芙姐儿见白馨儿不肯当自己的姐姐,很是着急,拉住她的胳膊道:“你当我的姐姐不好吗。晓儿姐姐马上要出嫁,家里又剩我一个。你要是当我姐姐,我就又有玩伴了。” 白馨儿笑了:“我住你们家,当然就是你的姐姐。除非你心里没拿我当家人姐姐,才会在意我的姓氏。” 芙姐儿想了一会儿,貌似也是这么回事,于是又笑逐颜开。 “我当然拿你当家人,自我心理,你和晓儿姐姐自然一样的。” 安夫人看着单纯不谙世事的女儿,心中叹气。 白馨儿却想到自己的将来。 她喜欢读书,将来定是要进学的,如果大夏依旧不让女子为官,她就去大辽,去蜀国,世界这样大,总会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一定能像姐姐那样,成为绝顶厉害的人。 晚间,芜园来了位不速之客。 汪如笙竟不请自来,带来了价值不菲的贺礼并一张喜帖。 “阿笙……” 比起之前,汪如笙瘦了很多,表情也比以往更冷,脸上浮现一种病态的苍白,显得很是阴郁。 以前那个会害羞的文弱书生彻底不见了。 白晓儿心情复杂地接过喜帖,展开一看,果然,他成婚的日子和自己一样。 “阿笙,恭喜你娶亲。” 这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 不管他们之前发生多少不愉快,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 他们几个一同从清风镇出来,最后在京城立足,说到底也是缘分。 “晓晓,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 汪如笙笑得一如往昔,仿佛那些不愉快根本就没存在过,白晓儿愣了一瞬,点头:“我……我很好,你呢,过得好不好?” “我和你一样,也很好,不过……” “不过什么?”白晓儿下意识问了句。 汪如笙垂首,眸色微黯,抬头看她时,又换了副笑脸:“其实也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我的方向了。” 白晓儿的心微微放下:“没事就好。阿笙,我听说程家小姐人很不错,待你也好,你……莫要辜负人家。” “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顿了顿:“就像我和林致远一样。” 汪如笙袖子里的拳头握得死紧,面上仍笑着:“承你吉言,我会很好。你出嫁那日我不能来相送,我给你的东西你出嫁时能不能戴上,就当……全了我的念想。” 白晓儿讶然,汪如笙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白晓儿才记得回房打开那只描金的梨木匣子。 没想到里面居然是一套红宝石的赤金头面,宝光熠熠,看着就知道十分珍贵。 这些宝石汪如笙曾拿给自己看过,那个时候她答应嫁他,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极品红翡,开出了一大块宝石,说要给自己打一套头面,出嫁时戴。 这件事她原本已经忘了,没想到汪如笙一直记着。 想起他临去时那个眼神,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白晓儿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是林致远。 糟了。 白晓儿眼疾手快地将首饰匣子往被褥里一塞。 首饰若被林致远发现,肯定会扔得远远的。 她还是瞒着吧。 “晓晓,你怎么这么紧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林致远身上带着秋叶的露气,连发丝都是凉的。 白晓儿知道他定是刚得了消息赶来的,于是将喜帖拿给他瞧。 “汪如笙要娶亲,给我们送喜帖。是和我们同一天的日子呢,我们要不要送一份礼物过去?” 林致远执起她白嫩如莲的小手在唇边一吻,声音低沉而魅惑:“这种小事晓晓拿主意便是,何必问我。” “林致远……” “晓晓,我现在只想听你说你想我。” 他的目光缱绻温柔,看她的时候,带着隐忍的克制。 白晓儿的脸又红了。 这厮现在越来越会撩人,也不知跟谁学的。 再这样下去,她自己都要把持不住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蜀国接壤大夏,陆运便利,三日后,王妃和王世子的车队就到了蜀国。 王妃的丈夫信阳王赵麒接到消息,一早带了人在城门等候。 “王爷。” “王妃一路辛苦了,寰儿还好吧?” 信阳王握住王妃的手,王妃忍不住哽咽:“若不是有神医相救,咱们寰儿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夫妇二人回了王府,安顿好熟睡的儿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信里也未说清楚。”信阳王搂着妻子坐下。 “寰儿吃错了东西,有人故意害他。”王妃将儿子赵寰险些变成傻子的事告诉信阳王,信阳王亦是一阵后怕。 不过妻子说是二哥的女儿为了害儿子性命,故意在他面前提及一品居,他不太相信。 “寰儿只是身子弱些,谁都不知道他不能吃那些东西,以前他也吃过酥酪,不是没什么事吗。” “我觉得这件事不是巧合。寰儿是储君,二哥家里刚好也有儿子。” 王妃点到即止,王爷是聪明人,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接下来的就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查。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王爷,我这次去大夏,还遇上一件怪事。救治寰儿的那位神医,长得和七皇叔极为肖似,而且性子也像,我暗地打听了下,他是永平三年生的,今年十八岁。” “什么?” 信阳王募地变了脸色…… “你是说……那孩子可能是七皇叔的……” 王妃蹙眉:“这种事我怎么说得准。不过那孩子倒是聪明得很,小小年纪就中了状元,而且还是神医。王爷看要不要将这件事禀告皇上?” “这件事先不急。” 信阳王沉思半晌,提笔写了封信,唤来暗卫头子:“帮我去查这个人,越快越好。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是。” 暗卫头子领命而去,王妃和信阳王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信阳王握紧爱妻的手:“别担心,如果那孩子真的是王爷的骨血……终归是件好事……” 王妃摇头:“我倒希望不是,皇上那边……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信阳王的人很快到了大夏,同时,威远侯派去大辽的人也有了音讯。 这段时日,龙谨言的人一直在找自称和长公主有染的那个辽人。 只是威远侯将他藏的隐秘,他的人把京城都快翻过来,还是不见那辽人的踪影。 龙谨言觉得在兄弟面前丢了脸面,每天臭着脸,只有看到云佳音时稍微点笑容,别院的奴才个个胆战心惊,巴不得龙谨言早点搬回龙家,老太爷好歹没咽气,还有人能管住他。 龙谨言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可人一天没找着,他一天就不快活。 好在事情突然有了转机,盯梢威远侯的人回来禀报,说威远侯从大辽的探子回来了,而且好像没有查到什么消息,不出意外,威远侯今夜肯定会去找那辽人对质。 只要他们跟好了,这次就能将那辽人给掳来。 龙谨言想起林致远那不能言说的秘密,突然心生一计:“你给我继续盯着,少爷我要和林致远一起去瞧瞧,看是什么货色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自称林致远的爹。” “三少,这……这恐怕有些不不太好吧。” 密探苦苦相劝。 这件事涉及身世辛秘,一般人避都避不及,偏他们主子要往上凑,还一副看热闹不嫌麻烦的架势。 简直就是个奇葩。 龙谨言翻了个白眼:“有什么不好的,那是我兄弟,你懂个屁。” “属下知道了。” 对上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主子,密探立马改了口风。 龙谨言乐得嘴巴咧到耳根,去侯府找林致远报喜,顺带着将自己的丰功伟绩好好吹嘘了一番。 “阿远,我的探子说你爹今晚会去提审那狗东西,咱们也跟过去去瞧瞧?” 林致远冷眼睨他:“你去不合适。我一个人就行。” 龙谨言唇边勾着抹坏笑:“嘿嘿,你的伤还没好全吧,如果添了新伤,洞房花烛使不上力,你那如花似玉的娇妻还不哭死。” 林致远皱眉,像是在认真思考龙谨言的话。 “行了别墨迹,就这么定了啊。” 龙谨言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贼兮兮地走了。 林致远眯着滟潋的眸子,半晌没吭声。 和龙谨言说的一样,到了夜里,威远侯那边果然有了动静。 他带着从大辽刚回来的那个密探,一同去了城郊。 林致远和龙谨言一个人也没带,跟在马车后面,黑色的夜行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一条密林,再往前是一堵岩壁,高耸如云,前方已无去路。 马车在岩壁前停下,两人下了马车,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岩石轰然而开,露出中间可容一人通过的甬道。 龙谨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靠,居然藏在这里,怪不得老子将京城挖地三尺也没找着人。” 林致远冷冷横他一眼,龙谨言讪笑两声,闭嘴。 “龙谨言,待会一切听我指挥。这是我们林家的家事,你不要插手。” 龙谨言收了嬉笑,郑重点头,两人小心翼翼跟上去。 因威远侯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们贸然进去极易被发觉,所以只能守在门外,等威远侯离去后再说。 很快,威远侯大步从洞内出来,英俊的面庞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更外阴鸷,他厉声对密探道:“你速去彻查此事,本侯倒要瞧瞧是谁干的。” 龙谨言迅速和林致远交换了眼色。 方才里面显然发生了什么。 否则威远侯不会这般气急败坏。 威远侯走后,两道黑影快速掠进山洞,待看到一地鲜血,林致远面色冷凝如霜。 “人死了,我们晚了一步。” 龙谨言蹲下摸了摸那人的脉搏,一脸败兴。 林致远陷入沉思,他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如果母亲只是单纯被人诬陷私通,为何 那些人如此大费周章杀人灭口? 对一个故去的女人而言,名节其实远没有那样重要,而且他自己也并不在乎侯府的庇护。 林致远沉下脸。 他想到他派去大辽的密探至今了无音讯,而且母亲少时在大辽的那段经历,像是被人故意隐去了一般。 不光是他,包括威远侯,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然他也不会匆匆忙忙提审那辽人。 这一刻,林致远开始怀疑,他会不会真的不是侯府的孩子,而是母亲和他人私通生的。 他走到那死透了的辽人跟前,瞧了瞧他的脸。 不是他。 不知为何,他心里便是这样认为。 龙谨言也是个精明的人,林致远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 他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喂,你不会以为这辽人是你娘的姘头吧?其实……你们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他还以为林致远在为这死了的“便宜爹”难受呢。 “我知道。” 林致远淡淡点头。 “而且这种事呢,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要你是皇上的外甥就行,林琰算哪根葱呢。刚好你不喜欢他,他要不是你老子岂不更好。” 林致远看着龙谨言,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败兴而归,这事就这么搁下了。 婚期将近的白晓儿丝毫不知今天夜里发生的事,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整个人忙得脚不沾地,累得靠上枕头便会睡着。 白馨儿这几日也停了课,帮姐姐看账本,检查嫁妆单子。 整个芜园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包括上次被林致远狠狠数落过的紫苏。 “紫苏,这些锦绣阁的绣品是小姐要用的,芍药姐姐让你拿去库房放好,瞧瞧你的指甲,这么长,可别刮花了,卖了你也赔不起呢。” 说话的是二等丫鬟佩云,她口中的芍药姐姐是林致远给白晓儿挑的新丫鬟。 “是,紫苏知道。” 紫苏低头接过绣品,拖着麻木的步子往库房走去,染了凤仙花汁的长指甲几乎刺入掌心。 这段日子,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自她被林致远调离白晓儿身边,这些人就开始露出另一副嘴脸,连以往她瞧不上的粗使丫头也敢拿脚踩她。 其实她未曾没有后悔过。 她知道自己如果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念想,她现在肯定还在做她的一等丫鬟。 但是她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小姐就是不肯原谅她? 她跟了小姐这么久,从清风镇到京城,除了佳卉,她就是小姐最亲的丫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她不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绝望之下,人总是喜欢为自己找借口,紫苏于是将一切过错都推到白晓儿身上。 她不再觉得自己有错,而且她的过错再大,也比不过小姐的过错。 小姐和几个男人纠缠不清不说,还将林公子勾上了她的床,试问哪个好人家的千金会这般? 紫苏恶毒着诅咒着白晓儿,将绣品锁紧库房。 转身之际,被一只胳膊拽进花丛。 “唔。”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却发现这个人她认识。 汪如笙冷冷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松开捂着她嘴唇的手。 “汪公子……您……您怎么在这里?” 月光下的汪如笙看起来阴测测的,紫苏本能的觉得害怕。 “紫苏,我知道你巴不得白晓儿嫁不了林致远,既然这样,我们合作吧。” 第二百一十二章 离开花丛的时候,紫苏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 汪如笙居然要她做那样的事,原来他对小姐根本就没死心。 想起方才汪如笙与她说的话,紫苏既兴奋又害怕,像个偷了糖果的孩子。 有人想破坏林公子和小姐的大婚,她窃喜,但林公子的手段她见识过。 若被他知道是自己搞鬼,自己就死定了。不过汪公子却向她保证,事成后会给她一大笔银子,送她远走高飞。 汪公子说得那么笃定,他一定不会骗自己的。 紫苏咬着牙,想了又想,最终对白晓儿的怨恨压倒一切。 她同意了。 此时的芜园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白晓儿的大婚在做准备,四处喜气洋洋。 紫苏嘴角含着笑意,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快步穿过回廊。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做这些下等丫鬟的粗活了。待那天一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些,转眼白晓儿要出嫁了。 这一天风和日丽,阳光晴朗,湛蓝的天空有鸿雁飞过。 用安夫人的话来说,这是极好的兆头。预示着她嫁得顺顺利利,林致远的仕途也能蒸蒸日上。 白晓儿笑了,她向来不信对这些迷信之说,但心情到底多了几分明快。 门开了,白馨儿端了只蒙着大红锦缎的托盘进来。 因姐姐大婚,她作为娘家人,也要迎宾客,因此打扮得与往日不同。 安夫人见她身上穿着绯色挑线繁绣衣裙,头上戴了东珠珠花,脖子上的七宝璎珞项圈光芒流转,衬得她一张小脸熠熠生辉,比芙蕖更清艳。 安夫人笑道:“原来我只觉得姐姐生得好,现在看了妹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正在梳妆的白晓儿闻言转头,端详妹妹片刻。 “馨儿皮肤白嫩,鲜亮的颜色穿着好看,以后就这么打扮,别浪费了给你裁的那些衣裳。” 白馨儿将托盘放在桌上,调皮一笑:“我才不要打扮呢,如果不是姐姐今日嫁人,我还穿原来那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爱念书,穿衣打扮什么的没有实际用处,有那个功夫做什么不好呢。” 听了白馨儿的话,一屋子人都笑了,安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凑趣儿:“咱们小小姐才学好,将来要同姐夫一样考状元呢。” 安夫人笑着说:“谁说不是,老爷总在我跟前夸馨儿聪明,她若是个男孩儿,定是要蟾宫折桂的。等她去了咱们家,就专跟老爷学文章,也不愁老爷找不到好徒弟。” 因为白馨儿,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白晓儿知道安夫人怕她紧张,故意找些逗趣的事儿来说。 安夫人实在待她很好。 片刻后,梳头的婆子放下梳子:“好了,白小姐和夫人瞧瞧满不满意。” 安夫人看着白晓儿,眸露惊叹:“怪不得京城嫁女都请黄妈妈来梳头,妈妈这一双巧手名不虚传呀。” 黄妈妈得了赏钱,笑眯眯道:“不是老身手巧,是白小姐头发长得好。我给这么多新娘子梳过头,还没见过像白小姐这样的,头发又黑又密,简直比缎子还光亮,我一梳子下去,就到了底。” 白晓儿笑了:“别取笑我了,这是用药材洗发的缘故,你们若是感兴趣,我回头让林致远多做些给你们试试,反正他每天都要去太医院。” 安夫人笑着道:“你们年轻人爱这些,我就不凑热闹了。” 外面鞭炮声骤响,迎亲的队伍到了。 “姐姐,林哥哥来了呢。” 白馨儿跑到窗边去瞧,白晓儿视线一暗,安夫人已将大红的盖头盖在她头上。 “晓儿,该出发了。” 安夫人声音低婉,眸中水光盈盈。 她的女儿今日就要嫁作人妇,做娘的除了喜悦,最多的便是担心与不舍。 担心他在夫家不受喜欢,不舍她辛劳操持家务,更害怕她的夫君新鲜劲儿一过,待她不如从前。 “晓儿,即便嫁了人,安家也是你的后盾。不要忘了,你是安家的女儿,有我和你义父在,那些人不敢随意欺负你。” “义母……” 白晓儿红了眼圈,安夫人往她怀里塞了个双层绣花的荷包,里面是刚做的糕点,还带着余温。 “今儿你会饿很久,这个东西你藏好,待会在轿子上吃,小心点,别被人瞧见。” “嗯。” 耳边喧闹阵阵,白晓儿闻到鞭炮燃过的火药味,她的眼睛被大红盖头遮住,不由生出一丝紧张。 侯府来迎亲的都是林致远要好的同辈,个个仪表不凡,都是天生的贵胄。见新娘子出来,齐声催促:“新娘子快上轿吧,再不走,我们阿远眼睛都要望穿了。” “且慢。” 白馨儿一声娇喝,张开胳膊拦在前面:“你们这些人懂不懂规矩,新娘子哪有这么容易就上轿的。过了我这关再说。” 大夏的规矩,女儿出门子要娘家兄弟送上轿子,上轿前还要通过娘家兄弟们的“重重考验”,这叫“讨喜”。 但因白家和安家都没有男丁,这一项自然省去了。 不过看白馨儿的架势,貌似不肯放行呢。 不过闹婚,自然是越热闹越好,大家都笑眯眯地看着白馨儿。 “小妹妹,哥哥给你个红封买糖吃,你让让好不好?” 一个紫衣裳的贵胄公子笑眯眯地拿出个红封递过来,白馨儿接了,掂了掂,还挺厚。 不过,这是拿她当小孩子呢。 她才没这么好打发。 “这样吧,我也不刁难你们,我这里有个对子,也不算难,你们找个学问好的来对,对上了,我就让我姐姐上轿。否则,就让林哥哥亲自来对。” “小妹妹年纪小小,口气倒不小。” 紫衣公子笑了,指着人群中最小的一位青衣少年:“他叫张扬,是我们几个里面学问最好的,你快将对子说与他听。” 张扬是个容颜俊美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他穿着素简单,白馨儿从他身上看到一股上位者的矜贵。 她眼神微凛,这个人身份一定非比寻常。 不过她是不会放水的。 她笑着说:“海水潮,朝朝潮,朝潮朝落” 少年慢条斯理道:“浮云涨,长长涨,长涨长消。” 白馨儿眼中闪过讶然之色,接着道:“天下口,天上口,志在吞吴。” “人中王,人边王,意图全任。”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不论白馨儿想出怎样刁钻的上联,少年总能快速对出下联。 白馨儿挑了挑眉梢,看来她要来个难点儿的才行。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白馨儿上联一出,四下立刻安静下来。 站在这里的都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这对子不好对。 这小丫头,到底上哪儿找的这么刁钻的对子? 少年望着眼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她眸色澄净,晶莹粉嫩的唇微翘,带着不易察觉的狡黠,像一只可爱的狐狸。 她是料定自己对不出来吧。 这个争强好胜的小丫头。 少年淡淡笑了:“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好!” 此联一出,满堂喝彩。 特别是接轿的那伙人,乐得手舞足蹈。 “还是张扬厉害,今天你要没来,白小妹肯定不会放行。” 紫衣公子笑眯眯地伸手勾张扬的脖子,被他不着痕迹地绕开。 “侥幸罢了,白小姐才思敏捷,张扬佩服。” 白馨儿知道,这一关他们是过了,于是让到一旁,众人笑起来。 绣了龙凤的轿帘掀开,白晓儿被丫鬟扶着,刚踏上轿辕,一只小手突然扯住她的衣袖:“姐姐,我在芜园等你……等你回门。” 白馨儿的声音太小,瞬间被喧闹淹没。 白晓儿动作顿了一下,坐进轿子。 合帘,起轿。 白馨儿迎着风,两滴眼泪砸下来,落进尘土,倏然不见。 此时此刻,芜园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中,包括安夫人和芙姐儿在内,无人发现她的失落。 可她自己知道,从此以后,她没有了依靠。 姐姐冠上夫姓,成为林家的少夫人,白家,只余她一人。 所以,她更要坚强。 白馨儿隐去眼泪,再抬头,已是笑靥如花,亮的惊人的眼睛里,闪耀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在眼里。 张扬的眉几不可见地挑了下,嘴角扬了扬。 这小姑娘,还真是真有趣。 自己回去可要好好查查她的来历。 八抬大轿很稳,轿夫也是训练有素的。 白晓儿端坐在软软的坐垫上,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 她双手交叠着,思绪翻飞,一下回到他与林致远初见的落叶山,那个时的他穿着旧衣站在山坡上,风吹着他的发丝,露出来的那张脸,那双眼睛,只是惊鸿一瞥,就定了她的终身。 她当时就想,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少年,像皓月,像清辉,像明澈的清泉,照亮了她那段幽暗的岁月。 到如今,她终于嫁了。 嫁给最喜欢的他。 能够嫁给彼此相爱的人,这是何等幸运。 上天待她,实在很好。 突然,轿子停下,打断她的思绪。 她听到一阵吵嚷。 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芍药,轿子怎么停了?” 白晓儿连问三次,都无人回应。 后来,紫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姐,我们刚遇上程家小姐的轿子,汪家迎亲的队伍跟着放鞭炮,路上全是烟,瞧不见路。不过现在好了,他们的轿子过去了,烟也散了。芍药姐姐在前面开路,就派了奴婢随轿。” 听到紫苏随轿,白晓儿微微蹙眉。这几日她没让紫苏在跟前伺候,着实是对她有些看法。没想到紫苏还是跟来送嫁。 林致远因上次的事恼了紫苏,她若是进了侯府的门,恐怕他会更不高兴。 罢了罢了,今日先混过去,明日让管家带她回芜园。 对于这样别有用心的丫头,不管怎样,她是不会留在身边的。 正想着,轿子果然又起了,白晓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突然觉得有些困。 或许是昨夜没睡好,今天又起得太早。 她不如先闭着眼睛休息下,待会还要拜堂呢。 白晓儿很快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 梦到他和林致远成亲后,林致远仕途顺遂,位列三公,母仇得报,而她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成为大夏第一富商。 还有她和林致远的孩子,一儿一女,都生得漂亮聪明,极其可爱。儿子学父亲一样进学,女儿跟着母亲学做生意。 一切的一切,都很美好。 这些本来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呀。 “公子,人已经送到了,我们的酬金……” 为首的轿夫摘下帽子,露出一头卷曲的红发,瞧面相并不是大夏人。 汪如笙掀开轿帘,白晓儿已经睡着,红色的盖头落到车厢中,露出一张露珠般皎洁的面容。 “做得很好,这是酬金。” 汪如笙取出一只口袋向轿夫扔去,轿夫打开,咧嘴笑了。 “汪公子果然爽快,以后有事,都可以来找我云十八……” 话未说完,自称云十八的男子突然低头,一把利刃从他背后穿胸而过,他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人就断了气。 暗卫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子,阴暗的眸子盯住其余几人:“公子,其他人留不留?” “不留。” 汪如笙淡淡吐出两字,抱起白晓儿往喜堂去了,暗卫把玩着匕首,在几人尚未求饶之前,精准地划断了他们的脖子。 微风送来淡淡的血腥味,夹杂着花香,甜得古怪。 汪如笙面上始终带着笑容,他俯身吻了下心爱女子的鬓角,喃喃道:“晓儿,你终于是我的了。我说过,这辈子你是我的妻,我又怎么可能放过你。” 侯府那边,新娘子已经进门。 喜娘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进了喜堂,林致远在那里等候。 满座宾客等待多时,见新娘子来了,都笑起来:“新人终于来了,快拜堂吧。” “听说新娘子生得像仙女,和新郎官天生一对,新郎官,你不如挑了盖头让我们瞧瞧。” “想得美,新郎官对新娘子宝贝着呢,想瞧美人明儿再来。” 众人笑着打趣。 威远侯端坐在上首,看着林致远和新娘子牵着红绸,被人拥簇着走上前,表情十分严肃。 林致远是他的“嫡长子”,侯府承爵的第一人选,他今日要娶妻,侯府后继有人,自己这个父亲本应高兴才是。 但想到林致远的生母,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看着眼前这张意气风发的年轻的脸,听着周围的恭贺声,威远侯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坐不住了。 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这个问题简直成了他的梦魇。 林致远如此优秀,身上的光芒都盖过了自己这个父亲。 每次上朝,外出,只要碰见别人,那些人都会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不了解内情,不会知道自己面上笑着,心却像放在油锅里煎。 他越出众,他越觉得喘不过气。 这种念头简直将他逼疯。 “侯爷。” 新人已经上前,管家提醒了威远侯一句,威远侯回神,强迫着自己挤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林致远眼底的讥诮一闪而逝。 “今日你娶亲了,就是大人了,往后……好自为之吧。” 此言一出,众人朝威远侯看去。 传闻看来是真的,威远侯果真不待见前妻生的嫡长子。 当着宾客的面,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丝毫慈爱之心,实在过分。 若是自家有这样争气的儿子,还不得将他供起来。 也不知威远侯吃错了什么药。 林致远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他弯着唇角:“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威远侯没吭声,他心里别扭,面上就撑不住。武将到底不如文官八面玲珑。 朱氏在一旁见了,心中快意极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装作一副慈母的模样儿:“阿远啊,娶了亲就要懂事了。往后要和你媳妇儿一起好好孝顺长辈。你媳妇小门户出身的,应该不知道我们侯府的规矩,你作为夫君要多提点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个婆母会好好教导她,一定会将她变成一个合格的儿媳妇。” 朱氏这话说得巧妙,表面句句为了他们好,实际上讽刺白晓儿小户出身不懂规矩。 林致远面色顿时冷下来:“不用夫人费心,我的妻子由我来教导。至于夫人的那套规矩……等夫人什么时候让祖母和父亲满意了,将管家权给夫人了,再来教导我们晓晓。” “林致远你……” 管家权被夺的事儿就这么碑林致远说了出来。朱氏顿时气得不行。 威远侯面色也不好看。 毕竟宠妾灭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别人心里要怎么想他们侯府。 林致远还真是不省心。 “行了快拜堂吧,别误了吉时。” 威远侯冷着脸,手一挥,林致远和新娘子伴着“一拜高堂”的唱声拜了一拜。 “二拜天地。” 二人又跪下拜了天地。 “夫妻对拜。” 林致远上前一步,新娘子也被喜娘搀扶着上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林致远眉头突然皱起,愣了一下。 拜完堂,新娘子被送入洞房,林致远留在前厅招待宾客。 龙谨言嘻嘻哈哈地和一帮贵公子划拳喝酒,冷不防被林致远揪住衣襟拉了出去。 “喂,我这不是怕你喝多了帮你招待客人嘛,你拉我出来做什么。我还要接着喝酒呢。” “别喝了,出事了。” 林致远眸色冷厉。 龙谨言本就喝的不多,酒一下子醒了:“出事出什么事?今天是你大喜得日子,哪个不长眼睛的敢闹事,我去揭了他的皮。” 龙谨言摩拳擦掌,林致远沉声道:“龙谨言,方才和我拜堂的不是晓晓。” 龙谨言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新娘子被人掉包了?我说你别疑神疑鬼了,新娘子蒙着盖头你也看得出来啊?” “我确定新娘子不是晓晓。龙谨言,你帮我看着点儿,我亲自去查。如果不能赶在明天之前找到晓晓,事情就糟了。” 这件事明显是别有用心的人做的,要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人换走,事先一定有精准的谋划。 很快,林致远已经想到一个人来。 “汪如笙,他也是今天娶亲。龙谨言,你接几个人给我,我要去趟汪家。” 龙谨言一副收了惊吓的表情,这才回神:“妈个巴子,敢抢我兄弟媳妇儿,姓汪的这次死定了。” 时间紧急,林致远没有时间浪费,在龙谨言领着帮兄弟在前厅去挡酒时,林致远抽空去了趟厢房,新娘子果然不是白晓儿,而且还被人下了药。 他叫来管家,管家将迎亲时遇上汪家花轿的事情告诉了林致远,林致远便更加笃定这件事是汪如笙干的。 没想到他表面装作放弃了,却使出这样的阴招。 为了得到晓晓,他简直无所不用。 跟上一世比起来,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致远带人到达汪府时,汪如笙一袭新郎官的红袍,正在院中自饮自酌。 他似乎早料定了林致远会来找这里找白晓儿。 “汪如笙。” 林致远没有了往日的淡然,浑身夹裹着风暴,汪如笙见了,只淡淡扯起嘴角。 “你来了。” 他笑得嘲讽:“比我想象中晚了不少,是不是娶亲的喜悦让你冲昏了头脑?” “少废话,将晓晓交出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他神色阴戾,好像只要汪如笙再晚上一分,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拧断他的脖子。 “呵呵。你还真是可笑。事到如今,你以为你可以威胁到我?” 汪如笙冷笑:“晓儿在我手上,我对她是势在必得。你若是想夺走她就请就轻便,如果你不介意你拿回去的是一具尸体。” “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致远握紧拳头。 “没什么。” 汪如笙手一扬,一只精美的木匣落入林致远手中。 他打开,问道一股淡淡的香味。似曾相识。 这是…… “同心蛊。” 汪如笙踏着月色向他走来,面上带着浓浓的嘲弄:“为什么我说你来晚了呢。因为母蛊在我这里,子蛊在晓儿身上。她如果不和我成亲,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同心蛊,相传是一位苗女为留住自己的心上人培育的蛊虫,中此蛊者,男女必须结为夫妇,蛊毒才可解。 “汪如笙,你找死!” 长剑架上汪如笙的脖子,林致远眸色森冷,泛着嗜血的寒意。 汪如笙丝毫不惧,与他对望:“呵呵,你动手吧,我死了,晓儿也活不成,我们可以去地府做对鸳鸯。无论如何,这辈子能够得到她的只有我汪如笙。” 看着汪如笙扭曲的面容,林致远恢复了惯有的淡漠:“汪如笙,有我在,晓晓永远也不会和你一起,你的卑劣和愚蠢刷新了我对你的认识。” 他收剑入鞘,抬眸看着前方,往亮着烛火的厢房走去。 汪如笙瞪大双眼,脚却像长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林致远抱着一身嫁衣的白晓儿出来,他呲目欲裂:“林致远你疯了,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却连她的性命都不顾,她中了同心蛊只能跟我……” “我会治好她,她不会有事。” 林致远侧过头,精致的薄唇弯起冰冷的弧度:“至于你,你已经成功地激怒了我。回去告诉王扶林一声,该吃吃该喝喝,因为你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 扔下这句话,林致远抱着白晓儿扬长而去。 汪如笙呆立当场,拳头握得死紧。 他不敢相信,林致远就这样将白晓儿带走。 她中了同心蛊,没有自己这颗“解药”,决计活不过三日。 林致远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一定是疯了。 汪如笙顿时一阵心慌。 他不能让他带走晓儿,这样晓儿会死的。 待他追出去,林致远已经消失了踪影。 “饭桶,你怎么就这样放他们走了。”汪如笙指着侍卫大骂。 侍卫低头回禀:“公子,我们是拦了,可林大人武功太高,我们俩个不是他的对手。” “废物,两个人都拦不住一个,还不多调几个人去追。” 侍卫领命,带了十几人骑马去追,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一个。 林致远带去的人在后面护路,得了他的嘱咐,见一个砍一个,留下的那个活口还是特地让他回去给王扶林报信的。 老狐狸王扶林向来谨慎,得知外甥闯下如此大祸,勃然大怒,当即将汪如笙绑来狠揍了一顿,又想补救的法子。 因同心蛊没有解药,只有男女结为夫妻才能解除,王扶林冷汗连连,想了一夜也没有头绪。 让林致远将错就错娶程三小姐为妻,再让阿笙娶白晓儿,这似乎是最好的法子。 然而…… 王扶林面色暗沉。 林致远是怎样宠爱他的前“外甥媳妇”,自己早有耳闻,而林致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十分清楚。 想起他的手段,王扶林觉得唯今之计,只有大义灭亲,说不定才能保住一条后路。 但阿笙再不成器,也是他唯一的外甥,与他血肉相连,况且他没有嫡亲儿子,一直拿他当儿子教养的。 如果他死了,他奔死奔活还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王扶林陷入绝境。 怎么都是错。 正在此时,外面管家来报,说有人将程家三小姐送了回来,三小姐人还昏迷着。 王扶林恍然大悟。 趁着夜黑无人发觉,赶紧让人将程三小姐送到厢房。 林致远这是告诫他,不要让外人知道这件丑事。 程三小姐是程御史的女儿,也是他们不能随意得罪的,这件事如今不是林致远怕人知晓,反而是他们,必须瞒得严严实实才行。 天光微熹,窗棂被映得亮了起来。 林致远一身新郎官的红袍,正坐在床边看着白晓儿恬静的睡颜。 她的肌肤晶莹如玉,双颊透着淡淡粉晕,纤长的睫毛微颤,似乎就要醒了。 林致远温柔地看着他,那双浓深如墨的黑眸中,透出淡淡的痛楚,待她睁眼的那一刻,随即消失不见。 “晓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俯身将她抱起,又在她后背垫上软软的枕头。 白晓儿揉了揉额头:“林致远,天都亮了,你一夜也没睡?”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红色的寝衣,想起昨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忍不住红了脸,脑袋往后靠去:“林致远……我们……我们昨夜有没有……” 其实不是她想问。 而是昨天的事她居然完全记不起来了。 这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啊。 她依稀记得自己很累,在花轿上睡着了,然后半梦半醒间与林致远拜了堂,被送入洞房,后面的…… 她就不知道了。 看林致远的模样,似乎一夜没睡守着自己,他们该不会没有……圆房吧。 林致远看着她羞怯懵懂的眼睛,心顿时像被刀划开,疼得无以复加。 “晓晓,你最近太累了,不适合行夫妻之事。等你修养好身子再说。” 白晓儿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已经吃了那么久他开的药,身子应该早养好了才是。 成亲前,林致远面对自己很容易情动,要不是自己宁死不从,恐怕早被他吃干抹净了。 可昨天是他们的洞房花烛,他居然能忍住。看来自己还是魅力不够啊。 白晓儿的眉毛一蹙一蹙,林致远就猜到了他的想法。 他笑了:“小脑袋瓜子里想什么呢。怕我不要你了?” 白晓儿斜他一眼,自信满满道:“我不要你还差不多。” 想起一事,她又道:“昨天在路上,我还碰到了程三小姐的花轿,我们两个的花轿碰到一起了,说来也是挺好玩的。林致远,你之前有没有见过程家小姐,听说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人也长得漂亮。你说这么好的姑娘,阿笙会好好和她过日子吧。” 或许是嫁了林致远,尘埃落定,提起汪如笙,白晓儿不再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反而变得大方起来。 反正她都已经是他的老婆了,某人应该不会吃醋了吧。 林致远下晗顿时绷的紧紧的,半晌,他温言道:“会的。程三小姐是好人。” 白晓儿笑意盈盈地抱住林致远的腰,将头枕在他怀里,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林致远,阿远,我们以后也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你在官场上厮杀,我就替你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们两个齐心协力,肯定会越来越好。 至于你的仇……你如果能够淡忘,那是最好,因为报仇这条路很艰难,我不想让你陷入危险中。但如果你决定了,我也会支持你,你放火我给你望风,你杀人我给你递刀……” 白晓儿的声音低低的,十分柔婉,又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总而言之,你不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林致远,你要记住,永远都不可以忘记。” 林致远下巴微扬着,白晓儿此刻看不见他的眸中泛起薄薄的泪意。 两人依偎了半晌,外面天渐渐亮了。 白晓儿突然道:“林致远,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给侯爷和侯夫人请安。” 林致远摸了摸她的头发,抽走她靠背的枕头,强行让她躺下。 “在侯府,没有晨昏省定的规矩,你再先睡会儿,我去给你做早饭。” 白晓儿想起身,又被他按回去。 “可是今天是第一天,按规矩要给公婆敬茶,还要拿新媳妇儿的见面礼。” “那两个人,不敬也罢。见面礼我回头补给你,你要天边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可是……” “别可是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要听我的。记住,一切有我,没人敢乱嚼舌根,你担心的那些事不会发生。” 林致远板着脸,霸道地替她掖好被脚,白晓儿心下一甜,方才想说的话突然忘了个干净。 既然相公这么给力,作为娘子,当然要给面子。 虽然她怕被人说三道四,但她更不喜欢林致远不开心。 于是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很快又睡着了。 外面林致远刚打点好一切,一身黑衣的文九回了,身上还带着露水。 他已经许久没穿过这身黑色夜行衣,平日里干的都是保镖的活儿,这次白晓儿出了大事,他理所当然重出江湖。 “少主,属下已经通知了夜卫队长,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龙少爷那也已经派人去苗疆找解药了,不过他说这种蛊毒是没有解药的,让少主提前做好准备。” 林致远眸色凝重:“我当然知道没有解药,但如果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晓晓昨天一直昏迷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件事,我也不知能瞒多久。” 文九诧异:“少主为何瞒着她?白小姐聪慧过人,与其等她自己发现端倪,还不如提前告诉她,这样她也有个心理准备。” 林致远冷笑:“什么样的心理准备?是做好自己即将死去的准备吗?与其这样,倒不如一直瞒着她,等她走的那一刻,还不至于很痛苦。” 文九不仅沉默了。 林致远说的对,蛊毒三天就会发作,这已经过了半日了。与其让白小姐知道真相,还不如瞒着她。 至少她现在是幸福的,还在憧憬中幸福着。 只是这样对少主而言,太过残忍。 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身边凋零,这是怎样的一种痛楚啊? 文九想都不敢想。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新娘子被换的风波就这么过去,除了林致远和文九,侯府上下无人知晓。 威远侯和朱氏为了喝口“媳妇茶”,早早地起来,最后得到林致远传的口讯,二人都气得半死。 朱氏恨恨地起身:“侯爷,他也太不像话了。成亲了原本是要懂事了,他居然都不来敬茶,还说他媳妇身子不好,需要休养,我看就是故意让我们难堪。 威远侯听得皱起长眉。 朱氏说的不错,阖府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看笑话,林致远也太目无尊长了。 “还有,他们两口子非但不来我们这边,就连老夫人哪里也没去。老夫人等着喝孙子媳妇茶眼睛都望穿了,依我看这白氏也是个知理数的,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那些穷家小户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旁的陈夫人赶紧对林沁宛使了个眼色,林沁宛道:“爹爹,我觉得大嫂应该是真的不舒服。爹爹想想,大嫂年纪轻轻就能掌管这么大的生意,可见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绝不会犯这种错误让人说三道四。她终归是侯府的媳妇,开罪公婆对她今后又有什么好处?” 林玉枫阴测测地看了林沁宛一眼:“宛儿这句大嫂倒叫的亲热,你别忘了父亲母亲还没喝她的茶,她的名字亦没有上我们林家的族谱。她,算不上我们家的人。你这样处处讨好她,不就因为她有几个臭钱,想捞点好处。怎么,咱们侯府难道少你吃穿了?没得丢了侯府的体面。” “二哥。”林沁宛气得眼泪差点出来,陈夫人按住女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和林玉枫起冲突。 “好了都别说了。既然她病了,你们做长辈的就去瞧瞧。省的说我们侯府苛待刚进门的新媳妇儿。” 新媳妇一进门就病倒,想着都觉得晦气。 威远侯想起林致远的不恭,和他母亲的“背叛”,面色一寒,起身回书房去了。 朱氏得意地瞥了陈夫人一眼,转身吩咐儿子:“咱们走吧,你大嫂病了,作为小叔子,还不赶紧去尽尽孝道,可别和那没规矩的人一般,眼皮子浅,为了一点好处连脸面都不要了。” 林沁宛气得咬唇,陈夫人摇头,低声道:“别和夫人一般见识,咱们也过去。我怕他们会借机生事。你想让人去通知你大哥一声。” 林沁宛叫来丫鬟,耳语几句,丫鬟去了,她才赶上去,和陈夫人一起往林致远的院子里去。 还未到院门口,就听见朱氏尖利的呼啸:“放肆,这里是侯府,我是侯府的夫人,你们居然说我不能进,还不赶紧让开。” 一个男声不急不缓道:“这是少主吩咐的,夫人和二公子还请回。” “狗奴才,还蹬鼻子上脸了,信不信我让我父亲砍了你脑袋。” 林玉枫撸了衣袖,想让他尝尝自己的厉害。胳膊却被那人一把捏住,疼得他高声嚎叫。 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要断了。 “文公子手下留情。” 林沁宛常来林致远这边,自然认得文九。 她知道文九是林致远的心腹,他守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大嫂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惊疑不定地望过去,文九只是冷着张俊脸。 “哼,有宛小姐求情,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或许是文九的表情太过阴冷,林玉枫捂着快断掉的胳膊,愣是没敢说出一个字。 朱氏心疼儿子,瞪了文九几眼,气呼呼地走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要将这件事告诉威远侯,让侯爷来收拾他。 “我的儿,方才吓死母亲了,你的胳膊有没有事,要不要请大夫?”朱氏一脸心疼。 “我没事,母亲派人盯着点这边,林致远……恐怕有些不对劲。” 林玉枫经历了战场的历练,人到底比以前精明几分。 林致远这样守着不让人进去,好像是在遮掩什么。 白晓儿假使真的装病被撞破,以林致远平日的乖张,也算不得什么的大事。 这次,真的有些不寻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林玉枫扯着嘴角阴测测地笑了,朱氏果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盯着那边,然后才去书房将这事儿添油加醋地在威远侯面前说了一通。 威远侯听得皱眉,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朱氏喜滋滋地走了,她觉得侯爷嘴上不说,心里只怕恨死了林致远和白晓儿。 儿子再有本事,不听自己的话又有什么用。 等林致远夫妻耗光了侯爷的耐心,爵位还得落到自己儿子头上。 月儿都和自己说了,皇帝对林致远这个外甥其实也是面子情儿,表面上给他高官厚禄,实际拿他当挡箭牌。 怪就怪他摊上个那样的娘亲,死都死了,还背着谋反的罪名给自己儿子添堵。 真是活该。 白晓儿这一觉睡得香甜,起身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四处都是静悄悄的。 看不见人的她没由来一阵心慌:“芍药,芍药。” “少夫人醒了。” 芍药闻声推门进来:“您身子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晓儿秀眉微蹙。 怎么一个个的将她当病号,她身体明明好得很。 “你们少主去哪里了?” “少主在小厨房给少夫人炖药膳。我这就去告诉少主少夫人醒了。” 芍药转身,被白晓儿叫住。 “等等,我问你件事。你们少主……怎么和侯爷他们说的,侯爷和夫人……还有老夫人有没有生气?” 第一日做新媳妇的白晓儿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总觉得有些心虚。 芍药微笑:“回少夫人的话,少主怎么说的奴婢不知,但是侯爷和夫人没有生气,老夫人也没有生气。老夫人还给少夫人送来很多药材补品,一会儿奴婢拿给少夫人瞧。” 白晓儿道:“不用拿给我,我又不是大夫,你直接给你们少主。” 芍药应了,掩门出去。 不一会儿林致远来了。 他身上的喜服换成明紫色的剑袖长袍,紫金冠下乌发玉颜,五官精致谲艳。 简直说不出的好看。 白晓儿看呆了。 “怎么这样看我?” 林致远挑眉,将手中托盘放在桌上。 白晓儿笑着招手:“看你长得好看呀。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林致远任她上下左右看了个够,白晓儿托着下巴:“林致远,你以后就这样穿,比穿淡色还好看呢。” 林致远失笑:“我打扮得太好看,你不怕被其他女子拐走?” 白晓儿笑得贼兮兮的:“不怕呢。你只会被我拐走。” “好了来吃饭。” 林致远揭开瓷盅盖子,一股异香异气的味儿钻进白晓儿鼻子。 “你做的什么药膳,好好闻的花香啊。”白晓儿一脸惊奇。 “补身子的,还可以养颜,你趁热吃,别浪费了药材。” 白晓儿盯着那盅看不出名堂的羹,狐疑道:“里面到底放了什么药材,很珍贵吗?” “算是吧。”林致远含糊其辞。 “我又不是风一吹就倒了,哪需要吃这些?林致远,你存心想把我喂成胖子呀。” “只要是你,胖也好看。” 白晓儿掩不住笑意,她找了这么好的老公,既帅气又会照顾人,还温柔忠犬,她简直捡到宝了。 林致远舀了一勺羹,吹凉了送至白晓儿嘴边:“张嘴,我喂你。” “好。” 白晓儿心里甜蜜极了,张嘴—— “好吃。” 吃完粥,林致远提出给白晓儿按摩穴位,说这样才能让药膳的效果发挥到极致。 白晓儿想着能美容,便答应了。 “林致远,我们先说好。我怕疼,也怕痒,所以你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 “好。” 林致远将她从被子里捞出,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背对着他。 他将那墨缎般的发丝拨到一边,露出白皙细嫩的脖子,再褪下她轻薄的寝衣。 日光下,白晓儿腰肢纤细柔软,肌肤比牛乳还要白上几分,她美丽的身体像会发光一样,令人移不开眼。 “林致远,你做什么,不是要按摩吗?” 白晓儿小脸烧得厉害,心跳如雷。 只是按摩而已,他为什么要脱自己的衣裳? 流氓! 可当林致远的手指按上她的穴位,她就不这么想了。 酸,麻。 这还不算什么。 要命的她的身体里像长了虫子,虫子从脑子游走到脚心,痒得要死,偏偏她动不了,还叫不出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糟糕。 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流过每一寸肌肤,湿透了她身下的床单。 当她累得不想睁眼睛时,林致远的天籁之音才响起。 “好了。你先休息,我让人打水来。” 白晓儿稀里糊涂地被他伺候着洗了澡,这才活过来。 “林致远,我告诉你没下次了。” 她恨恨说道。 “你照照镜子,是不是更美了?” 白晓儿接过镜子一瞧,确实皮肤更水灵,嘴唇更红润了,就连前几日熬夜的黑眼圈也不见了。 “林致远,你真是太厉害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医不好的病。” 可我医不好你呀,医术再好又有什么用。 林致远在心里默念,没有出声。 白晓儿和他说笑一会儿,又打开自己的妆奁,拿出一副起了个头的手套给他瞧。 “你天冷时喜欢写字,又不爱烧地龙。我就想着为你织副手套。你瞧,这里是半指的,和外面买的不同,戴了不影响写字。不过我手笨,织的慢,大概到深秋就能用了。” 白晓儿自顾自地说着,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林致远看着她媚丽的眉眼,手突然攥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隐去眼中的泪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 他觉得上天很残忍。 历经这么多磨难终于在一起了,等待他们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中毒的是自己。 就像现在,她越开心,他的心只会越痛。 她娇软的话语,甜蜜的笑容,笑盈盈的眸子,像一把利刃,割得他的心头血肉模糊。 分明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可还是有流泪的冲动。 三日,只有三日…… 林致远的痛苦白晓儿浑然未觉,她咯咯地笑着,趴在他怀里玩闹。 她将两人的头发编成同心结,编好,拆散,再重编,乐此不疲。 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和他在一起更有趣。 才成亲一天,她就觉得以前那些日子像是白过了。 “林致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嫁给你。” 她语音欢快,像只小鸟。 林致远淡淡笑着,握住她的手:“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娶你。” 林致远和白晓儿这边分外甜蜜。 与此同时,朱氏那边探听到了一个天大的消息。 “枫儿,母亲这次幸亏听了你的派人盯着那边,没想到咱们侯府竟出了这样的丑事,连新娘子都被人掉了包。林致远那贱种瞒得倒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换了回来。只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次栽倒我们手里,也算他活该。” 林玉枫眯了眯眼,笑得阴狠:“母亲,这事儿若传出去,白晓儿会不会这辈子都上不了林家的族谱?” 威远侯向来爱面子,若让他知晓儿媳妇不干净,只怕立马会逼林致远将她休掉。 而林致远对白晓儿爱逾性命,肯定会和威远侯父子反目。 “还不止呢。” 朱氏得意洋洋,乐得笑出了声,自林致远回来,她从未这样开怀过。 “侯爷本就怀疑他不是自己的种,再加上娶了个不干净的媳妇儿。啧啧,咱们家的爵位肯定和他无缘了。” 朱氏一刻也等不了了,迫不及待想看林致远被打倒的样子,她起身道:“枫儿,母亲这就去你父亲那里,晚膳你自己先吃。” 林玉枫叫住她:“这件事事关重大,先不要告诉父亲。父亲素来爱面子,为了侯府的颜面,说不定会让咱们封口。那我们可就白忙一趟了。” 朱氏恍然。 儿子说得对。 当初她毒害婆婆不成事发,侯爷尽管气得想杀她,不是也不敢往外声张么。 说到底,还是怕传出去丢人啊。 这次说不定也一样。 “枫儿说的对,我们得从长计议,决不能浪费了机会。这样,我进宫一趟,让你妹妹帮着拿个主意。她向来聪明,心眼也多。” 林玉枫深以为然。 母亲总算还没蠢到家。 朱氏急匆匆去了宫里,因她是朱相国的长女,宫人十分给面子,顺利让她见到了女儿。 林沁月正烦着,见母亲一脸喜气地来了,心里更不自在。 她如今圣眷颇浓,在这批入宫的贵女中算拔尖的,按理说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但那些贵女都不是好相与的,明里暗里给她使绊子上眼药,害得她的亲姨母朱贵妃都不待见她了。 想当初为了稳住朱贵妃,她可谓费了不少脑筋。 “母亲怎么来了?宫里规矩多,无诏不得见,女儿只是小小的贵人,母亲往后须多注意些。” 言下之意,便是让朱氏无事少往宫里跑。 朱氏自动忽略了女儿的语气中,绘声绘色地将林致远成亲那日,新娘子被掉包的事儿告诉女儿。 林沁月听了,很是惊奇。 “白晓儿难道是妖精变的,男人一个个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我就没看出她哪里好。” 林沁月语气不由带了一点酸。 朱氏冷笑:“可不是,天生一副祸水模样儿,眼睛水汪汪的,腰细得一把能掐断,满京城的小姐谁像她?和我女儿比,她提鞋也不配。” “母亲,我们先不说这个。” 林沁月低声道:“这件事咱们要好好做下文章,能不能一举扳倒林致远,就看这回了。”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汪家的门就被程御史的夫人带人给拆了,程夫人在门口大骂,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汪如笙你给我滚出来,亏你还是读书人,整个黑心烂透。我女儿才貌双全,又是大家小姐,若不是她铁了心要嫁你,你以为你个破落户能攀上我们程家?” 程夫人武将家庭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很是泼辣,专捡难听的骂,王扶林在屋里坐不住了,赶过来劝道:“亲家母息怒,我们家并不敢苛待外甥媳妇儿,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呸。你让汪如笙给我滚出来,不然我今儿就拆了你这汪府。” 又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将小姐给我带来,我这就带她回程家,还有小姐的嫁妆,一件也不能便宜这家子白眼狼。” 王扶林又怒又急,实在不知程夫人意欲何为。 程三小姐听到动静自己过来了,对母亲道:“娘到底要做什么?我现在已经嫁人了,怎能说走就走。” 程夫人虎着脸道:“汪如笙呢,怎么没过来。怕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我吧。” “娘,相公自成亲后就……就病倒在床上,娘不要乱说。” 程三小姐没有说出汪如笙卧床的真相。她已经是汪家妇,自然要维护汪如笙的脸面。 程夫人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女儿。 想起方小姐告诉自己的那件事儿,简直五内俱焚。 “霜儿啊,你知不知道汪如笙是怎么对你的?你成亲那日,他用药迷昏了你,然后将你的花轿与威远侯家的花轿换了。如果不是林大人发现及时,将人换了过来,你现在已经是林家的儿媳妇。傻女儿,你的笙哥哥满心满脑都是人家的媳妇儿,哪里有你一分?” 王扶林面色巨变。 知晓这事的人分明已经被他灭了口,程夫人是从何处知道的。 而且她这般不管不顾,看样子是要和自己鱼死网破。这难道是程御史的意思。 程三小姐被这话惊得面色发白,颤抖着道:“不是的娘,您弄错了,相公不会这样待我。他……他待我很好,他不会害我。” “霜儿,不要再自欺欺人,和娘回家。娘和你爹爹会另外给你找个好夫婿。姓汪的如此狼心狗肺,你爹爹定饶不了他。” 程夫人抓起女儿的手,想强行拉她走,被柔弱的程三小姐一把甩开。 “娘,要走你走,我不走,我是笙哥哥的妻子,我相信他。除非他亲口告诉我您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否则谁说我都不信。” “霜儿……” 程夫人气得半死,这个时候,汪如笙被两个书童扶着,一瘸一拐地来了。 “相公怎么来了?你的身子不是还没好。” 程三小姐知道汪如笙伤得有多重,心一下子疼得揪了起来。 她上前,要去扶他,被汪如笙侧身避开。 “三小姐,夫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薄凉。 “对不起,我娶你并非自愿,刚开始,我只是看中了你的家世地位,正好你喜欢我,我就决定娶你。但到了后来,我一想到我娶的人不是晓儿,而是别的女子,我就难受得不行。最后,我决定放手一博,将你和晓儿的花轿对调。只要晓儿和我拜了堂,入了洞房,她就是我的妻子了。而你,就会将错就错成为林致远的妻子。” “笙哥哥,你骗我是不是?你说的都是假的,是我娘逼你承认的对不对?” 一瞬间,程三小姐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换亲这样荒诞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她最爱的笙哥哥做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 这样的事,不管对哪个女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 可无论程三小姐的眼神有多卑微,回答他的只有汪如笙的沉默。 王扶林在一边急忙道:“霜儿,不是你想得那样,这中间有误会。” 程三小姐惨然一笑:“笙哥哥,那我那日有没有和林致远拜堂?” “有。而且我还和晓儿拜了堂。如果不是林致远提前发觉,你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程三小姐顿时心灰意冷:“笙哥哥,你就这样不待见我,想将我送给别人?” 汪如笙道:“不是我不待见你。其实你很好,只是你终究不是她。所有人,都不可能是她。” 那个俏皮善良的女子,从她第一次从同窗手中将他救出时,或许就注定了他的沦陷。 “三小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汪如笙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请您和夫人高抬贵手,放过我舅舅一家。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他们不知情。” 最后,程夫人一个人回了程府。 不管她如何劝说,程三小姐都不肯跟她回去。 用她的话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程夫人权当她这个女儿死了,往后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程夫人憋了一肚子火,回到程府大发雷霆。 程御史早料定女儿不会回来,待程夫人发泄够了,对程夫人道:“女儿懂事,顾念家里的妹妹,怕伤了程家的颜面,妹妹们不好说清亲。你不要辜负她一片苦心。” 程夫人心疼得泪珠子直落,恨恨道:“难道就这样算了,我不甘心。霜儿可是我的眼珠子。” “不甘心又能怎样。王扶林如今圣眷正浓,后头又有七皇子撑腰,就是朱相国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这个人,睚眦必报,不好相与。” “哼,既然汪如笙不能动,我就去会会那白晓儿。说不定是她先勾引的汪如笙。” 汪如笙看着温良老实,能干出这种事,说不定是被人教唆的。 程夫人越想越觉得是,程大人泼她冷水:“白晓儿是正二品的诰命,你别乱来。” “这事儿你别管。” 程夫人起身,扔下这句话便出去了。 “夫人,方小姐来了。”丫鬟在门口禀报。 程夫人眸色沉了沉。霜儿被换亲的事是方凌雪告诉自己的,她和白晓儿之间说不定有什么龃龉。 她正好可以利用一下她。 第二百一十七章 “方小姐来了。” 程夫人收了平日的泼辣,笑得很是得体。 她当了二十多年御史夫人,待人接物自然滴水不漏。 方凌雪起身,行了一礼:“夫人好,今日打扰,是我冒昧了。” 程夫人请她坐下:“好孩子,这次多亏了你,不是你来告诉我,我和霜儿的父亲还被蒙在鼓里呢。” 方凌雪道:“这是我该做的,汪家……实在太过分了,霜儿是我的朋友,我又怎会瞒着夫人。” “方小姐的恩情,我们程家上下铭记于心。只是这件事汪如笙做的隐蔽,就连霜儿也不知晓,方小姐是从何处得知的?” 方凌雪想了想,告诉陈夫人道:“说来也是巧合,我们家的一个当铺,前几日来了一位年轻的丫鬟,拿出许多贵重首饰来典当,而且下了死当。当时我坐在铺子里看账本,听到声音觉得奇怪,就出来一看,那丫鬟原来是白小姐的贴身婢女紫苏。夫人知道白小姐有钱,为人也大方,赏赐婢女几样贵重的首饰根本不算什么,我就没有出声。 过了几日,掌柜点东西时,发现其中有两样是御赐的物品,吓得不轻,这才来报于我我想,白晓儿曾经在御前伺候过,太后也常赏她东西,这两样首饰想来是她的。紫苏定是从主子那里偷了,只是她不识字,不知道这是御赐的,因此跟着别的物品一起当了。 典当御赐之物,这是大事,我本想当时去芜园将这事告诉白小姐,以免牵连到她。保管御赐之物不力也是不小的罪名。可想到第二日就是白小姐的大婚之日,我便想着将这件事缓一缓,日后再告诉她。 第二日我和母亲妹妹一起去侯府参加婚宴,没想到看到了送嫁的紫苏,紫苏没发觉我在瞧她,趁人不备,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去了,我觉得可疑,便派人盯着,没想到紫苏上了一辆马车,往渡口去。我想着她在我们家典的首饰还在,她跑了,我们就说不清了。我的人最后将紫苏抓回来,稍微一恐吓,紫苏便什么都说了。我一听,世上居然还有这样骇人的事儿,震惊过后,便立马来找夫人,之后的事夫人就不用我解释了。” 程夫人心中冷笑。 她倒推得干净。 什么御赐的首饰,什么恰好碰见紫苏。 若什么都是巧合,还要脑子做什么? 方凌雪小小年纪,心思够深沉,她白日就发现了端倪,居然不来告诉自己。非要晚上夜深了才来,恐怕是想等着林致远和霜儿将生米煮成熟饭吧。 毕竟婚宴上新郎官喝醉了看不清人也是可能的,况且霜儿也被药迷倒了,两人一旦圆房,事情也就不可挽回了。 这样威远侯府和程家,包括汪家在内,说不定就成了死仇。 方凌雪是卫皇后的外甥女,卫家和他们几家向来不睦。 局面一旦形成,坐收渔翁之利的就是他们卫氏。 方凌雪,真是了不得。 心思缜密,手段狠辣。 她以前只听说过方太师这个嫡孙女的贤明,如今才算是真正认识她了。 不过,她人品如何,并不是自己关注的重点,自己只要…… “方小姐,我知道你和霜儿不同,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汪如笙和白晓儿害惨了我的女儿,这笔账,我作为母亲必须要讨回来。只是我那傻丫头撞了南墙不回头,定要留在汪家与那汪如笙过日子,所以我只能让白晓儿吃点苦头。” “夫人……” 方凌雪面色惊愕。 她没料到程夫人说话如此直接。 “方小姐,我知道白晓儿在阴山得罪过你,你也不喜欢她。不如我们联手,给白晓儿一点教训。” 方凌雪低声辩解:“夫人可能弄错了,白小姐人不错,我和她之间没有龃龉。” 呵,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她那点道行,想在自己面前弄鬼还早了点。 “那这件事我若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会如何想呢?” 众人皆知,卫皇后最恨朱贵妃和朱贵妃的儿子七皇子,汪如笙作为七皇子心腹,自然暗算过不少卫氏的人,卫皇后对他也是恨之入骨。 这样的一个打击七皇子和汪如笙的绝好机会,她没有告诉卫皇后,而是先告诉了程夫人。 卫皇后若知晓,绝对不会饶过她。 方凌雪面色顿时雪白,她没想到武将门第出身的程夫人这样厉害。 只一眼,就将她的小心思看的清清楚楚。 方凌雪起身:“夫人一片爱女之情,令人感动。就算为了霜儿,我也不能拒绝夫人的请求。不过我年纪小,经的事情少,要怎么做还须夫人告知一二。” 既然要合作,她就要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本钱。 如果又来一个像云佳茗那样蠢笨的,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夫人笑了笑:“该怎么做方小姐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 方凌雪微愣,随即笑了。 程夫人还算精明,看来暂时可以当自己的盟友。 午睡过后,林致远和白晓儿披着寝衣在屋中腻歪。林致远取来螺子黛给她画眉。 他的手极巧,寥寥几下,一双乌黑的弯眉出现在白晓儿脸上,衬得她的眸子更为璀璨,像落满了星光。 “林致远,好了没?” 林致远痴痴地看着她:“你坐一会儿,我再给你画朵花钿。” 细碎的金箔贴上她的眉心,六朵花瓣已有三朵,突然,文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主。” 文九得了他的吩咐,轻易不会打扰。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林致远起身,对白晓儿道:“你先休息会儿,我去去就来。” 休息,又让她休息。 她午睡才刚刚醒呢。 不过她还是道:“你去吧,我等你。” 林致远穿好外衣,放下内室外的水晶帘子,这才出去。 “文九。” “少主,紫苏找到了,她现在人在顺天府。” “顺天府?” 林致远面色冷然:“她干了坏事不赶紧跑路,在那里做什么?” 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找紫苏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不用想,他也知道白晓儿的轿子被调换,中间肯定有紫苏的功劳。 只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他的人布下天罗地网,也没能发现她的踪迹。 她如今出现在顺天府,到底几个意思? 文九擦了把汗:“紫苏典当御赐之物……被当铺的人发现,当铺的人报官,顺天府便将人拿了去。本来顺天府以为紫苏偷了少夫人的首饰去典当,没想到里面有一样是太后娘娘前段日子丢失的红宝石戒指。这只戒指是太上皇当年送给太后娘娘的定情信物,极为珍贵,当时丢了,弄得人仰马翻,少主也是知道的……” “文九,说重点。” 林致远不悦地打断他,文九便道:“顺天府孙大人问戒指哪来的,紫苏见事情大了,便说东西是少夫人给她的,那只戒指是少夫人在太后宫里悄悄拿回来的。而且,让她典当御赐之物的也是少夫人。少夫人最近想置产,手头有些不方便,便打起了御赐之物的主意。” 文九一口气说完,林致远淡声道:“文九,这些话你信吗?” “属下自然一个字不信。少夫人是什么人,属下再清楚不过了。但是紫苏装得太像,刚开始唯唯诺诺认了,后来见势不妙终于招出了少夫人。顺天府的人说不定真的认为事情是真的。毕竟外人觉得少夫人……少夫人是乡野出身,不懂御赐之物的意义,拿去典当也是有可能的。” “是呀,想出这条计谋的人倒是聪明,什么都被他算到了。就连紫苏演的这出戏,也是恰到好处。” 紫苏是什么人,林致远再清楚不过。 虚荣、目光短浅,就是没有脑子。 教她的这个人,一定不好对付。 “少主快想想办法吧,很快顺天府的人就该来找少夫人问话了。少夫人如今身子不好,又不能让她知晓那件事……” “文九,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门突然开了一条缝,白晓儿的脸从门内探出,一双澄净的眸子看着他们两个:“你们有事瞒着我。” 林致远道:“是,我们有事瞒着你。紫苏找到了。” “少主……” “紫苏找到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白晓儿立刻急切起来。 这几日她一直看不到紫苏,还以为林致远将她偷偷做掉了。 他有多讨厌紫苏她是知道的。 但紫苏怎么说都跟过自己一场,回想起来,自己其实待她也有诸多不好。 她即便犯错,也不该赶尽杀绝。 原来她还好好的。 “晓晓,有件事我告诉你,你千万别难过。” “什么事,是不是紫苏不好了?” “紫苏很好,但她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她现在人在顺天府,因为偷当御赐之物被人报官,顺天府审问她,她将一切推到你头上。说御赐之物是你让她当的,而且里面有一只红宝石戒指是太后的东西,她指认戒指是你偷的。” “林致远,你说的都是真的?” 白晓儿听了,很是吃惊。 紫苏品行不好,她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紫苏跪在冰冷的地上,垂首盯着地砖上自己的倒影。 身上是凉的,心里却像有团火在烧。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看这些大人们的模样,应当是相信了自己的话。 白晓儿这次终于要倒霉了。 她想起昨天那位蒙面的小姐,那位小姐大费周章将她抓了来,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那位小姐告诉自己,只要她帮忙扳倒白晓儿,她就许自己一世富贵。 那位小姐说,要想活命就必须将脏水泼到白晓儿身上,因为典当御赐之物是要杀头的。 她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因为她心里也恨着白晓儿,若是能够让白晓儿倒霉,她也是愿意的。 可事到如今,为什么她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反而心里闷闷的,甚至有想哭的冲动。 “紫苏。” 募地传来一个清越甜美的女声,是白晓儿。 “小姐。” 紫苏慌乱地抬头,飞速看了白晓儿一眼,又垂下头去。 她心虚,因此不敢与她对视。 但看在杜大人眼里,就好像她因为“出卖”了自己的主子,因此不敢看她。 这个白氏,瞧着娇滴滴的一个没人,竟然御下如此厉害,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林大人,林少夫人,你们来了。” 顺天府尹杜大人起身,迎上前来。 林致远好歹是正二品的院使,白晓儿也是正儿八经的二品诰命,他官阶比他们低,该做的面子还是得做足。 林致远一张俊脸阴沉沉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杜大人好大的威风,不禀报宗人府就敢私自来拿人。杜大人莫不是看我年轻好说话,就忘了该有的规矩了。” 杜大人对他怼得面皮发僵,他咳了一声,尴尬道:“林大人,林少夫人,下官并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这件事事关太后,因此请少夫人过来配合询问。” 林致远淡淡道:“太后是我的外祖母,也是内子的外祖母,外祖母的东西出现在外孙媳妇手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杜大人道:“林大人,那枚戒指是当年先帝送给太后娘娘的。太后娘娘丢了戒指,曾派人搜寻过好一阵,一直念叨着,现下东西突然出现在少夫人这里,林大人说下官该不该问一句?” “杜大人,太后知道这件事吗?”林致远问。 杜大人一脸正气:“下官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了皇后,并将戒指呈上,想必戒指此刻已经回到太后娘娘手里了。” “杜大人倒是能干,做个小小的顺天府尹却是屈才了。” 林致远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带着风雨欲来的危险,杜大人只得赔笑。 他见白晓儿一直未说话,便转向白晓儿:“少夫人,本官有几句话想问您,还请您配合……” 白晓儿突然开口打断他:“杜大人,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想和我的婢女叙叙旧,大人可否通融?” 杜大人一愣,随即道:“少夫人请便。” 反正人已经来了,也不差一时半会儿。 这件事皇后娘娘亲自授意要严查,如此证据确凿,料这两个年轻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紫苏,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白晓儿的声音有些严厉,紫苏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抬起头。 “紫苏,你觉得我平日待你怎样?”白晓儿微笑地看着她。 紫苏怯怯地说道:“小姐……小姐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白晓儿笑意更深:“那你觉得你作为我曾经的贴身侍女,是否尽职尽责。” 紫苏愣了下子。 这个时候,白晓儿怎会问她这种奇怪的话,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对小姐自然是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 “紫苏,你的记性不怎么好啊。对奴婢而言,上下尊卑最是要紧,能干倒是其次。你口口声声自称我,莫非在你眼里,你家小姐和你一样卑贱,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林致远扬着下巴,眼神说不出的嘲弄,紫苏心里顿时酸涩极了。 “林公子……我……” 她泪盈于睫,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看在白晓儿眼里,只觉得一阵膈应。 “紫苏,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林致远,想让他和其他人一样,婚后顺理成章将你收房,但你也瞧见了,林致远根本就瞧不上你。 说来也是,你美貌不及我十分之一,又不识字,而且还是贱婢出身,就算倒贴,林致远也不要你。你何必自讨没趣。你知不知道林致远在我跟前怎么说你的——” 白晓儿扬着下巴,笑靥如花。 “他说,像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竟妄想爬上他的床,若不是瞧在我的面子上,他早将你划花了脸扔到私娼窑子里去。你因为我逃过一劫,非但不知悔改,还这样陷害我。你觉得我倒霉了,林致远就会看上你?不要做梦了,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看上你这样心毒貌丑的贱人。” 紫苏面色突然狰狞起来,起身大声道:“白晓儿你胡说,明明是你嫉妒我,在林公子面前说我坏话,他才不要我的。 别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辛苦伺候一场,最后都会成为姑爷的房里人,而你如此善妒,不禁挤走了佳卉,现在又想将我挤走。白晓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恶毒,我从清风镇跟着你到京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为了霸占姑爷,竟然连活路都不给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这番话一出,在座众人皆变了脸色。 特别是杜大人。 白晓儿方才分明是拿话激这个丫鬟,没想到她如此不中用,轻而易举就漏了相。 如此看来,这件事中间说不定真有什么隐情。 那皇后娘娘那边…… 杜大人心念电转,只是还未等他想清楚,林致远便道:“杜大人,想必一切都清楚了吧。这贱婢嘴里说内子对她好,她对内子忠心耿耿,其实没有一句真话,全是骗人的。” 紫苏这时如梦方醒,“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她方才说了什么? 貌似一切都完了。 她好不容易演的那出戏,此刻全部成了笑话。 她的荣华富贵,她的自由,乃至她的性命,全部都没了。 她愣愣地看着白晓儿,白晓儿眸色澄净如水,里面没有厌恶也没有伤心,平静得不起一丝波纹,好像她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一切。 紫苏难堪地咬唇。 她就是讨厌白晓儿这副目空一切的模样,好像她是她的主宰,不论她怎么努力,在她面前也是一场笑话。 “紫苏,一切都结束了。你说吧,到底是谁指使你陷害我?” “少夫人,事情还未查明,如今下定论为时过早……”杜大人出言提醒。 她只不过证明这个丫头和自己有龃龉,但这并不代表这件事就不是她的授意。 林致远冷冷转身:“杜大人,事情已经这般清楚,你为何还要推三阻四?这会让我觉得大人的能力不足以胜任顺天府尹的位置。” “林大人还请慎言,下官的顺天府尹是陛下封的,下官有没有能耐,陛下自然清楚。难道林大人认为陛下识人不清,将没有能力得我安排在顺天府?” 杜大人也有些恼怒。 论起年龄他比林致远大了不止一截。 这小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如此训斥自己,如此看来他更不能纵容了他去。 “林致远。” 白晓儿见杜大人黑了脸色,拉了一下林致远的衣袖。 林致远果然不再说话。 杜大人面色古怪地看了白晓儿一眼,心道着林致远这般目中无人,对待自己的妻子倒是极好,甚至有些惧内。 也不知道这白氏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能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杜大人,我家大人脾气有些直,妾身在这里向大人陪个罪。不过这丫鬟是我家逃奴,能不能事后将她交给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这白氏放低了姿态,自己也不好再拿乔。 杜大人沉吟道:“也不是不可……不过事情尚未定论,还请少夫人宽容些时日。既然这婢女满嘴胡话,方才的笔录便不做数了,需要重审,少夫人没有意见吧?” 白晓儿摇头:“没有,一切由杜大人做主。” 杜大人叫来书记官,铺好宣纸,开始重新审问紫苏。 紫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也不想受哪些皮肉之苦,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不过她最后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将汪如笙让她协助换亲的事情说出来。 因此那件事涉及程、汪、林三家,一旦事发,自己这个小小的奴婢一定会死的很惨。 她自己死了不要紧她还有兄弟和娘亲,不能因为她一个害了全家人。 林致远一直盯着她,见她没有说出那架势,到底松了口气。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着黄衣的内侍拿着圣旨进来:“传太后懿旨:哀家今日寻回失物,心中十分快慰,同时记起戒指是哀家赠给白晓儿的,哀家记性不好,竟将此事忘了。不过哀家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戒指还是物归原主,交由白晓儿保管。至于白晓儿的贴身丫鬟,监守自盗,陷害主子。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理应伏诛。请顺天府尹查明真相,勿要冤枉好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杜大人接过懿旨,心里庆幸自己没听卫皇后的,将林致远夫妻得罪死。 东西既然是太后“赏赐”给外孙媳妇儿的,事情就有了定论。即便他手里握着那份不知真假的“证据”,也不能再生波澜了。 “林大人,少夫人,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两位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杜大人对着他们一揖到底。 白晓儿抢在林致远开口前说道:“杜大人职责所在,何罪之有。倒是因为我管教下人无方,让大人受累了。” 她看了看趴在地上不成样子的紫苏:“这丫头是我的人,能否让我带回去……” 杜大人方才已经答应了白晓儿,此时不好反悔,林致远突然道:“晓晓,案子还没结,杜大人还要审问紫苏,不急于一时。” 杜大人对林致远投去感激的一瞥。 白晓儿也就不再坚持。 两人上了马车,白晓儿吩咐车夫直接去皇宫。 她取出那枚红宝石戒指:“林致远,这枚戒指应该还给太后娘娘,这次真的多亏了她老人家。我都没有想到,太后娘娘会替我解围。” 否则即便紫苏招了,自己还是会惹来许多口舌。现在外面一双双眼睛盯着自己,都想看他们笑话呢。 林致远揽过她纤柔的腰,贴着她的额头:“你是她的外孙媳妇儿,长辈送个小物件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这是先皇送给太后的,太后留着也是个念想呀,搁我这儿多浪费。” 林致远笑了笑。 她的小妻子聪明得很,自然知道太后的用意。 将戒指留着,主要是为了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 盗窃的罪名就算是捕风捉影,对女子而言多少也会有些影响。 看来晓晓还和以前一样,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 “林致远,你说紫苏到底受了谁的指使?能将太后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里顺出来,又安排这么一个局的,统共也就那几家吧?”白晓儿突然问。 “你说的不错,不过我仇家太多,一时半会猜不到是谁。” “会不会是和我有仇的?” 出于直觉,白晓儿总觉得背后的人是冲着她来的,甚至觉得这件事应该出自女子之手。 林致远笑着伸手捏了把她面颊上的嫩肉:“别乱想,谁能和你这么大仇恨?”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柔嘉郡主啊,你以前的未婚妻。我嫁给了你,估计她撕了我的心都有。” 林致远道:“颜郡王带兵不善,损失了三万精兵,被皇上连夜召回京城。这个时候,颜郡王府断然不敢与侯府为敌。” “会不会是卫家和云家,卫飒先前就想报复我,还有云佳茗,因为你给她妹妹治病,只怕心里恨死了我们。” 林致远笑:“晓晓,这件事我们要从源头查起。” “源头?”白晓儿蹙眉。 林致远开始与她分析:“你有没有发现,杜大人今日的态度有些奇怪?”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奇怪。杜大人为人向来谨慎,这次竟然不通过宗人府就私下找我们过来,而且我觉得他好像笃定了这件事是我干的。 按理说紫苏只是一个丫鬟,即便她说的再好,他也不可能单凭丫鬟的陈词给我定罪。难道说,他手里还有什么证据,是可以给我致命一击的……” 林致远宠溺了揉了揉她的秀发:“晓晓,你真的很聪明,我只提了一句,居然被你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老狐狸手里肯定有什么证据,或是受了什么人的提点,才会冒着得罪侯府和安府的风险先发制人。” “杜大人不是向来中立的,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年纪已然不小,而且在顺天府这个位置呆了太久,再不动一动,这辈子也就无望了。” 白晓儿恍然,接着沉默。 就连杜大人这样公认的清官,也会因为“求进步”做出昧良心的事儿来。 官场的水,到底有多深多龌蹉,她甚至不敢去想。 “林致远,你是不是也像杜大人一样,干过许多错事?”白晓儿问。 “晓晓,官场上只论结果,不看过程。错没错,是轮到后世评价的。” 白晓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林致远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她的手纤细柔白,透着淡淡的粉,他能感受到她手腕处脉搏的跳动,温柔又鲜活。 可再过几日,这双手就会变成冰冷的僵硬的,而且没有一丝温度,就像他儿时在山上解剖的那些尸体。 心中的恐慌渐渐扩大,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夺走他所有的热切与希望。 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抓不住一丝一毫。 林致远眸色沉沉,呼吸越来越急。 “呀,好疼——”白晓儿突然痛呼出声。 林致远赶紧松开,可白晓儿的手上还是留了几道青色的淤痕。 他方才竟将她抓伤了。 “林致远,我的手快被你捏断了。” 白晓儿泪汪汪,林致远心疼的要死,赶紧拿了止疼化瘀的药膏给她抹。 “对不起,我方才在想事情……走神了……” 白晓儿以为他担心朝堂上的事,并没有多说什么。 白晓儿见了太后,将戒指还给她。 太后笑着推辞:“还是你留着,先前我准备传给阿远的母亲,既然她母亲不在,我就传给她的儿媳妇也是一样。你人年轻,皮肤白,戴这个红宝石才好看呐。” “太后娘娘……” “都进了林家的门了,还叫我太后娘娘?” 白晓儿立刻改口:“外祖母。” “这才乖。” 太后笑了:“听阿远说你这两日身子不好,莫不是……有了吧?” 见太后目光投向自己的肚子,白晓儿一张粉脸顿时红得滴血。 “没……没有,我只是有些没休息好。” 她狠剜了林致远一眼。 都是他出的馊主意,惹来这么些麻烦。 林致远收到小妻子的指令,只得起身解围:“晓晓脸皮薄,外祖母快别逗她。等有了消息,我一定第一个告诉外祖母。” 太后笑了:“好呀,你要多努力,我如果能活着抱上重孙,就算老天给我的恩赐了。” “有孙儿这个神医在,外祖母定能长命百岁,不光是重孙,曾孙也能看见。” “好,好。” 太后裂开嘴笑了,面上皱纹舒展开来,如一朵秋菊。 白晓儿这才发现太后这段日子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边银丝如皑皑白雪,衬着蜡黄的面容,更添病态。 出门之时,她问林致远:“林致远,你给我说实话,外祖母的身子是不是不太好?” 不好到就连她这个外行都看出了不妥。 “是。” 林致远面色添了几许惆怅:“外祖母身子一直被我用药吊着,其实内里早就淘空了。她年事已高,近来已经开始头昏,怕是撑不了多久。” 白晓儿心一紧:“那最多……还能活几年?” “调养得当,应该还有一两年。” 上一世太后早在一年前就死了,这一世尽管自己百般精心调养,也只能延两三年的寿。 这说不定也是命数。 白晓儿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在车上也一直沉默。 林致远知道她得知太后的病情,心情一定不好,便握着她的手,两人靠在一块儿。 回到侯府,静悄悄没什么动静。 这件事事关皇家体面,顺天府自然不敢让人知晓,林致远也将消息瞒得密不透风。 晓晓如今需要静养,他要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 这几日他趁白晓儿睡了,去书房翻医书,还真被他找到了关于同心蛊的记载。 那是一本缺页的古籍,书中写道:同心蛊,男女同心方能解。 中蛊之人若不能结为夫妇,母蛊无碍,子蛊三日死。不过还有一法,或可一试,只是不知效用如何,是否灵验。 后面记载解蛊之法的那页缺了大半,只余寥寥数行,不过以林致远的医学造诣,看懂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上面记载的药材难寻,而且那法子有些邪门,不知晓晓能否撑到那天。 林致远心里惦记白晓儿的蛊毒,送白晓儿回房后,自己去了书房。 白晓儿歇了一会儿,拿出没织完的手套继续赶工,直至晚饭时分,林致远也没有从厨房出来。 天渐渐黑了,白晓儿放下织了一半的手套,叫来芍药。 “芍药,你去让小厨房将你们少主的饭菜装了,拿到我这里来。” 芍药提来一只精致的竹篮,白晓儿打开看了,里面是百合玉米,素三鲜,清蒸太湖鱼和牛乳羊肉羹四道菜,瞧着倒是清淡爽口,可惜不合她的胃口。 她喜欢酸辣甜口,也爱吃油炸的小食。 “林致远平日在家就吃这些?”她问。 芍药笑眯眯地道:“这些菜是少主拟了单子让厨房做的。不过少夫人的药膳是少主亲自调配,药包和食材每天由文九送来,就连步骤少主也写下了,生怕厨娘们弄错了。” “这样啊。” 怪不得她这两日吃的那些药膳味儿都不错,想来费了他不少心思。 白晓儿心中甜丝丝的,忍不住扬起嘴角,芍药问:“少奶奶这是要去给少主送饭?” 第二百二十章 书房里,林致远捧着医术研读,文九突然进来:“少主,您要的东西查到了。” 林致远抬头:“查到了?” “我在杜大人那里发现了一封秘信,是卫皇后写的,上面加盖了皇后印。和迷信一起的,还有这份供词。” 林致远接过文九手里的信件,展开一瞧,面色越发阴沉。 “想不到我没去找她,她反倒找上门来了。可笑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上一世,卫氏一族虽说没直接参与那些事儿,可大大小小的麻烦背后总有卫氏推波助澜。 卫皇后瞧着贤惠大度,却也不是什么善茬。 “少主,这些东西您看要不要还回去?” 文九出言相询。以往这种情况,为避免打草惊蛇,东西总会还回去。 林致远面色冷淡:“不必了。文九,你去帮我查一个人,我要她这半年来的所有信息。” “少主要查谁?” “皇后的侄女方凌雪,包括与她来往的那些人,统统要查清楚。” “少主怀疑……是方小姐在背后搞鬼……” “发现紫苏有鬼的当铺暗里是方家的产业,这位方小姐……很不一般。” “是。” 文九领命出去,白晓儿提着灯笼,正向这边走来。 “少夫人来了。” “你们少主在吧?” 白晓儿见文九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腰间挂着佩剑,不禁蹙眉。 “佳卉快生了,你怎么还做这些危险的任务?难道不怕孩子出生就见不到父亲?不行,我要和你们少主说,让他准你的假。” “少夫人不可,现在是非常时刻,少主身边无人可用,是属下主动请缨。而且少主现在派给我的都是些盯梢的活儿,不算危险,佳卉也支持我。” “你……” 白晓儿盯见他坚持,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朝堂上的事林致远很少与她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可能最近他真的遇到麻烦了吧。 “少夫人快去吧,少主晚膳还没吃。” 看见白晓儿手中的食盒,文九出言提醒。 “你小心些。”白晓儿叮嘱了一句,推开门。 林致远看到白晓儿,倒有几分意外。 起身上前,他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接过食盒。 “夜里风凉,怎么没披披风就出来了?芍药呢,没跟着伺候?” “是我让芍药不用跟来。” 白晓儿笑了,将那些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本移开。 “咦,怎么都是医书……太医院的事不是交给了陆院长吗?” 白晓儿知道林致远近来在编纂医案,以为他在忙这件事情。 林致远道:“陆院长年事已高,还是我自己来比较放心。” “是这样啊,先吃饭吧。” 白晓儿打开食盒,将饭菜端出来。 “先做菜的凉了,热了味道不好。这是我让小厨房新做的,花的可是我的私房钱。你要吃完,不准浪费。” “好。” 林致远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可真当他将饭菜吃干净,白晓儿又瞠目结舌。 “你长得这么瘦,胃口怎么这么好?” “用脑子,自然饿得快。” 林致远漱完口,用丝帕擦了擦嘴角,准备接着干活儿。 抬头见白晓儿坐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有事么?” 他放下书本。 白晓儿脸一红:“没事我就不能坐这里?” 此时此刻,昏黄的灯火映在她白嫩的肌肤上,又暖又剔透,她整个人像是水晶琉璃雕成。 林致远这才发现今夜的她打扮得特别美,美得甚至有点妖。 那双澄净如清波的眸子眼尾上挑,一抹绯色的胭脂氤氲开来,艳光灼灼,格外妩媚。 林致远视线顺着她妖娆的脖子往下,扫过她精致的锁骨和胸口玲珑的起伏,眸色越来越暗。 “晓晓。” 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白晓儿突然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亏你还是状元郎,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 林致远附身,对着她的眼睛:“你是认真的?” 她顺手揽住他的脖子:“除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譬如……不能人道。” 林致远眯起眼睛。 难言之隐,他的确有。 但并不是她说的这个。 既然她主动勾引,他作为相公,没有不回应的道理。 天知他这几天忍的有多辛苦。 他将她放在塌上,自己则撑着身子覆在她身上,温柔地吻她的脖子。 “晓晓,就在这里,可以吗?” 白晓儿脸儿红红的,声音细得像蚊子:“林致远,这里是书房,会有人进来,我们……我们回房好不好?” 外面人来人往,她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而且,她不想自己的第一次在书房的硬榻上。日后回忆起来,也不够浪漫。 白晓儿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林致远抱回房的,几个下人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被芍药拉去训斥一顿。 厢房静得落针可闻,只余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朦胧的光透过帐幔,似轻柔的梦,白晓儿未曾喝酒,却已经醉了。 林致远拥着他,手指插入她微凉的发丝,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 她刚沐浴过,身上有栀子花的清香。 “林致远,我不怕的。”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清甜娇软。 林致远揽过她的腰。 “可以吗?” 他哑着嗓子,再次询问。 “嗯。” 不知过了多久,白晓儿从疼痛中解脱出来,神思渐渐涣散。 烛影在摇晃,纱幔在摇晃,她的世界也跟着摇晃,眼前是一片柔和的光晕。 他俯身凝视着她,眸色幽深。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他却不听她的求饶。 她只能被动承受,承受他的爱,他的渴望,他的深情…… 突然间,她明白了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他是给予,她是接纳。 她是柔软,他是坚硬。 就像天与地,水与火。 他们完全不同,却又如何和谐。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已经过了三更天。 林致远搂着昏睡过去的少女,在她微湿的鬓间印上一吻。 方才他失控了,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对他而言,就像毒药,沾上就会成瘾,而且戒不掉。 “晓晓,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两人相拥而眠,外面天色将近破晓。 翌日清晨,白晓儿起床时,已经快到正午。 当芍药告诉她,她才记起今天是他们成亲的第三日,新嫁娘和姑爷一同回门的日子。 “芍药,你昨天怎么不提醒我,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呢。”白晓儿有些着急。 她虽然对这种繁文缛节不甚在意,但安府的脸面还是要的,何况义父和义母待她这样好。 芍药笑眯眯地道:“少夫人放心,少主早就将东西准备好了。少夫人先洗漱吧。” 芍药退后一步,两个梳着丫髻的小丫鬟捧着银盆上来伺候洗漱,还有一个丫头挤了青盐调和的药膏,垂首侍立在一旁。 经过这几日,白晓儿已经适应了侯府的规矩。 虽然伺候的人多了些,花费有些奢靡,但还是细致周到的。 芍药全程站在一旁,指挥几个小丫鬟,等白晓儿收拾妥当,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当她看着院内满满一车礼物,不禁惊讶极了:“林致远,东西太多了吧,我们只是回去瞧瞧,又不是搬家。” 车上除了腊猪、鸡鸭、糖果糕饼这些,竟然还有一水儿的花瓶古董、金银玉器,看得她眼花缭乱。 林致远笑:“这是陈夫人亲自打点的。新女婿上门,自然不能太寒酸。” 白晓儿不知京中规矩,闻言只是笑笑,并未深究。 她自然不知林致远一出手就花了七八千两银子。 两人上车,帘子一放,林致远立刻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亲亲她的脸:“还疼吗?” “还……还好吧。” 她的脸热得发烧,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长得这么瘦,体力怎么这么好,折腾了她半宿也不歇,最后几时停下的她都不知道。 “回来我给你上药。” “嗯。” 她靠在他胸前,数着他的心跳,数了半晌,突然道:“林致远,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娃娃?” 林致远道:“再过两年吧,你年纪太小,生产会有危险。” 白晓儿眨眨眼:“可外祖母恐怕等不了那么久。林致远,你是神医,有你陪着,我觉得早一两年生也不会有问题。” 林致远惊讶又感动。 原来她小脑袋瓜里竟在想这个。 “那也不能急,至少等我将你养胖一点,有了身孕也不会吃力。” “嗯。那你多做点药膳给我吃。” 其实白晓儿并不全是为了太后的心愿。 她太喜欢林致远,孕育一个和他一样的孩子,同样亦是她的心愿。 安府那边,安夫人带着白馨儿和芙姐儿在前院等候回门的白晓儿,白馨儿坐立不安,不时起身踱步,望着门外:“夫人,现在快午时了,姐姐和姐夫怎么还没来?” 她怕姐姐在侯府过得不好,有人故意刁难她。 毕竟姐姐寒门出身,公卿勋贵之家,怎么可能真心实意接纳这样的儿媳妇。 安夫人亦是担忧,不过还是笑着道:“别着急,说不定他们有事耽误了呢。” 第二百二十一章 正说着,徐管家来报,说大小姐和姑爷到了正门。 安夫人牵起白馨儿的手,道:“我说你姐姐快到了,你还不信。” 芙姐儿催促:“别在这儿呆着了,咱们去正门。” 说着拉起白馨儿,一阵风儿似的出去了,安夫人在后面瞧得摇头。 当白馨儿看到白晓儿时,不由愣住。 她的姐姐今日穿着玫瑰镶金繁绣衣裙,胸口垂了红宝石璎珞,满头青丝绾成发髻,作少妇打扮,既尊贵又美丽。 再看她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显然这几日在夫家过得很好,白馨儿这才松了口气,将心放进肚子里。 安夫人在一旁笑道:“馨儿方才一直在念叨姐姐,这会子见了,怎么反倒不和姐姐说话了?” “姐姐。” 白馨儿上前,将脸埋进白晓儿怀里。 林致远笑道:“只记得你姐姐,却不记得我了。以前那些书白送你了?” 白馨儿又叫了声“姐夫”。 芙姐儿年纪小,性子活泼,也跟着白馨儿“姐姐姐夫”叫个不停。 安夫人见站在院子里不像话,将他们迎到屋内。 嬷嬷们见到白晓儿,也很是高兴,安夫人吩咐她们:“时候不早了,快摆饭吧。” 又拉白晓儿和林致远说话。 说话间,安夫人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和自家的渊源,很是感慨。 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刚认祖归宗。那个时候他冷峭孤傲,明明是离经叛道的年纪,看人的时候,眸子里总是淡淡的疏离。 当时她怜他少时孤苦,对他很是心疼。 后来他顺利拜在丈夫门下,唤她一声“师母”,日日来安府读书。 她有时就想,这样聪明好看的孩子,将来要是给自己做女婿该多好呀。 当然,她只能想想。 侯府情况复杂,芙姐儿又比林致远小许多,这件事是断然不成的。 没想到了今日,她当日的念头居然真的实现了。 他娶了自己的义女,成为他们安家的女婿,对她的称呼从“师母”变成“岳母”。 安夫人不禁想,缘分,有时真是再奇妙不过。 在不经意间,上天其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阿远,晓晓性子散漫惯了,侯府规矩多,你要慢慢教她。” 安夫人不放心,叮嘱了一句。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多护着白晓儿。 林致远道:“岳母放心,晓晓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安夫人笑了笑,没说话。 她是过来人,自然知晓夫妻的相处之道。 有些小夫妻刚成亲时热乎得不得了,等新鲜劲儿一过,小妾通房弄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况他们两个都是极有主见的聪明人,晓儿性子不够柔婉,她自然有些担忧。 安家姑奶奶回门的第一顿饭摆在了正厅,除了安夫人一家人,还有几个女眷作陪,这是大夏的规矩,表示娘家人对嫁出门的姑奶奶的重视。 本来林致远应该和男子坐一桌,但安佑棠被皇帝叫进宫里,不能回来,安家又没有其他男丁,安夫人询问了林致远的意思,便将他安排和她们女眷一桌。 席间安夫人频频给她们夫妻两夹菜,其他人自是在一旁夸个不停。 特别是安夫人的嫂子王夫人,都快把林致远夸到天边去了。 “我们家姑奶奶福气真真的,得了这么好的女儿不说,又得了个有本事的女婿。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我们林姑爷一表人才人又出息。大夏自开国以来,刚授官就当了太医院院使的,只有林姑爷一人呢。” 王夫人一口一个林姑爷,显然忘了那日的认亲宴上自己是怎么埋汰白晓儿的。 林致远表情冷淡,只慢慢吃菜,倒是王夫人的女儿郑晞云,眼睛不住地往林致远身上瞟。 “白晓儿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嫁了这么好看的男人,而且一成婚就有正二品的诰命。她凭什么?” 郑晞云自认亲宴那日就恨上了白晓儿。因为白晓儿成为安府的小姐,姑姑便没有往日那般疼她,就连以前追着她跑的芙姐儿也不和她亲近了。 她觉得,肯定是白晓儿说了她的坏话,姑姑和芙姐儿才会这样。 怪不得母亲说生意人心眼子多。 白晓儿简直坏透了。 芙姐儿突然道:“芸表姐,你怎么不吃饭盯着姐夫瞧呀,难道你肚子不饿?” 郑晞云脸一僵,心里把芙姐儿骂了一万遍:“小孩子别乱说,我……我是方才吃了太多点心,现在吃不下了。” 安夫人表情未变:“吃饱了就去园子里消消食,省得坏了脾胃。莺歌,你陪表小姐一块儿去。” “是。” 就这样,郑晞云被莺歌服侍着去外面“消食”,众人面色古怪。 安夫人左首的一个女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芸小姐年纪不小了吧,不知王夫人有没有给她相看人家?” 言下之意是说郑晞云不守规矩,不如早些定了人家将她嫁出去。 王夫人气得面色铁青,看向安夫人,指望她为自己辩解几句。 王夫人却只当没瞧见,不住地劝大家吃菜。 白晓儿又气又好笑,偷偷在桌子底下掐了林致远一把。 林致远很是无奈。 这件事分明和他没关系,是郑晞云自己发痴。 他也是无辜的呀。 经过了这样的插曲,吃过饭,几个女眷识趣地告辞。安夫人另有体己话要和白晓儿说,因此也未留她们。 倒是王夫人拉着红了眼圈的郑晞云,别别扭扭地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安夫人连一句劝慰的话也没说。 “母亲为何不留舅母和芸表姐?她们这样回去,指不定要怪母亲不顾娘家。” 安夫人颇为不屑:“王氏眼皮子浅,教出来的女儿也没规矩,我见了心烦。等过几日我回去一趟,让母亲给芸儿请个女先生好好学规矩,再不学,好好的孩子都要被带歪了。” 提起郑晞云,安夫人是恨铁不成钢的。 她好歹是自己瞧着长大的侄女,这样当众盯着一个陪妻子回门的男子瞧,成个什么样子。 方才看她临去时的模样,对林致远竟还有些依依不舍,看来她的敲打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事情若传出去,不仅会坏了她们国公府的名声,就连自己的芙姐儿也会受到牵连。 “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母亲别生气了。”白晓儿劝道。 安夫人心中叹息,将此事丢开,拉白晓儿去房中说话。 “我问你,阿远待你还好吧?” “母亲放心,他待我很好。这几天我除了除了便是睡,他什么都不让我干。” “那朱氏呢,有没有刁难你?” 安夫人依旧不放心,朱氏和林致远势同水火,这事儿在京城都通天了。 白晓儿名义上她的儿媳妇,婆婆要磋磨儿媳妇,方法岂止一百种。 白晓儿告诉安夫人:“我在侯府除了拜堂那日,根本没见过侯夫人。老夫人说我们家没有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传统,侯夫人年轻时就没有伺候过婆婆,到了我这里,丫鬟婆子一大堆,就更用不上了。不仅是林致远,就连老夫人无事也不让我往婆婆跟前去。” “这样也好,你婆婆和你们不过面子情儿。她也有儿子,自然盼着你们不好。但老夫人和侯爷那里你该孝顺的还是得孝顺。阿远现在走仕途,断不能授人以柄。不孝是大罪,你可要记好。” “是,我记住了。”白晓儿立刻答应。 安夫人句句都是为了她和林致远,她心里十分感激。 安夫人拿出一只锦盒,递给白晓儿:“方才他们都在,也就没有给你们见面礼。这是产自东陵的暖玉,暖身辟邪,刚好是一对儿。你父亲今日临去时叮嘱我一定交到你手上。” 白晓儿见那玉莹润剔透,宝光闪烁,便知晓珍贵异常。 “母亲,这个还是留给芙姐儿吧。我和林致远的好东西够多了,再给我也用不了呀。” 安夫人道:“这是你父亲给的,拿着吧,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晓儿收下,安夫人又道:“你们今日送来的回门礼,仅金器就值七八千两,更不提里面压箱底的字画。这就太过奢了。我知道你们孝顺、不差钱,但还是要学会俭省。京城大,居不易,细水长流方是持家之道。” 安夫人的话说得白晓儿火辣辣的,和安府比起来,侯府的生活实在称得上“豪奢”。 这几日她入乡随俗,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甚至没有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若没有安夫人提醒,她或许会慢慢同化,失了原来的本心。 “多谢母亲教诲,女儿记下了。”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回去好好和阿远过日子,有什么事就打发人和我说一声。有我在一天,料想侯府那些人也不敢欺负你。” 白晓儿和林致远离开安府时,已经红霞满天。 按照大夏的规矩,女儿回门这日只能用午膳,而不能在娘家吃晚饭,否则白晓儿说什么也会等着安佑棠从宫里回来。 自她出嫁以后,就没有看到过自己的义父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路上,白晓儿与林致远感慨:“怪不得世人重男轻女。出嫁的女儿连晚膳都要回婆家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真真没说错。” 林致远失笑:“今日是回门,自然要按规矩来。你想回安府,我随时可以陪你过去。” 白晓儿凉凉地说道:“还是算了,才回一次娘家,你就被人惦记上了。多回几次,我还不被扫地出门啊。那些小姐要门第有门第,要家世有家世,我只有几个臭钱,哪配得上你们侯府。” 想起郑晞云看林致远的眼神,白晓儿就一肚子火。 她这个正室在这儿,郑晞云都敢明目张胆地对林致远抛媚眼,这是把她当死人么? “有你在,庸脂俗粉我怎么瞧得上。” 林致远轻笑,舔了一下她洁白如玉的耳垂,白晓儿闪开,佯怒:“林致远你属狗的?” 林致远死皮赖脸地枕在她肩膀上:“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考虑改成属狗的。” “你……” 白晓儿等着他,顿时没了脾气。 回到侯府,老夫人着人请他们夫妻二人过去用晚膳。 老夫人注重养生,晚膳多按林致远拟的药膳方子来,少见油腻。 但今日孙儿和孙媳妇在,桌上便多了不少荤腥。 她频频给白晓儿夹菜:“多吃些,你就是太瘦了,养胖些才好给祖母生曾孙。阿远说他给你开了方子,你要坚持吃呀。” “祖母,她一直都在吃。”林致远笑着回答。 老夫人便更高兴了。 “这就好。” 昨夜她听说他们屋里三更才熄灯,孙儿还要了一回水。 他们小夫妻感情这样好,自己应该很快便能抱上曾孙了。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白晓儿,越看越喜欢,她问白晓儿今日回门的情景,白晓儿一一告知,并将安夫人给她的玉佩拿给老夫人瞧。 老夫人称赞:“是个稀罕东西。且不说雕工,光是这样大小的原石,价值就不下万两,况如今市面根本寻不到这种品相的。你母亲真是有心了。” 娘家对出嫁女的重视程度,往往体现在这里。 孙儿的这门亲没结错。 白晓儿虽出身乡野,但手上有钱,加上有安佑棠这样的义父撑腰,如今看来,并不比那些所谓的名门淑媛差。 更重要的是孙儿喜欢。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老夫人又想起一件事儿来:“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妹妹住在安家?” 她指的是白馨儿。 白晓儿点头:“是我的小妹。我嫁过来芜园就空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没有长辈的教养终究不妥。后来我母亲提议将她接过去。刚好她喜爱读书,就做了我父亲的关门弟子。” 老夫人一听兴致更高:“能做安尚书的关门弟子,可见你那妹妹非同一般。她长得怎么样呀,有没有你好看?得空记得带来给祖母瞧瞧。祖母年岁大了,就喜欢伶俐漂亮的小闺女。” 白晓儿笑了:“我妹妹年岁还小,长开了应该比我漂亮。祖母要是喜欢,我明天就带她过来。只要您不嫌烦。” “你们家的姑娘都出息,可见是白家祖宗保佑。” 白晓儿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二日,她果然将白馨儿带了来。 她如今是林家的少夫人,二品诰命,她的妹妹也算有身份的人,是应该多出去结交。 林府作为自己的婆家,她迟早要和这些人熟识。 老夫人知道白馨儿要来,便让陈夫人和林沁宛作陪,也给朱氏那边说了一声。 她如今对白晓儿这个孙媳妇可谓十分满意,这样做是为了给她撑面子。 朱氏待传话的丫鬟走后,气得摔了茶盏:“贱人,飞上枝头还真当自己是凤凰了。她那个妹妹不过一个玩泥巴长大的野丫头,也配让我作陪。” “夫人,您到底去还是不去?”朱氏的丫鬟在一旁战战兢兢。 朱氏怒极,反手朝她脸上掴去,丫鬟一张嫩豆腐似的脸瞬间肿了半边。 “去,我当然要去,否则那老东西回头又要向他儿子告状了。” 威远侯如今对自己不是冷淡,而是彻底的漠视。 朱氏的一颗心早死透了。 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将那林致远和白晓儿弄死,让她的枫儿当侯爷。 那老东西如今还不知道林致远不是她的亲生孙儿,等她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迫不及待想看到了。 此时此刻,老夫人屋里,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漂亮的女眷,很是热闹。 老夫人见白馨儿长得雪团儿一般,身上又透着股灵透,果然十分喜爱。 她拉了白馨儿的手,戴上眼镜细瞧,末了笑道:“晓儿这妹妹是个美人胚子,等长大了,定会将她姐姐给比下去。” 陈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先前看到少夫人时,心里就想,竟有这样标志的人物,除了我们大少爷,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了。现下见了馨儿小姐,我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馨儿听着老夫人和陈夫人变着法儿夸自己,只礼貌地微笑,并不见寻常女儿家的娇羞窘迫,更没有一丝小家子气。 妹妹如此落落大方,白晓儿看在眼里,自然很是欣慰。 其实老夫人和陈夫人言过其实了。 白馨儿是生得好看,但还没到倾国倾城的程度,就是比起自己,也要逊色两分。 但她饱读诗书,胸有丘壑,气度就和一般女儿家不同,更多的是雍容和超逸,因此显得格外脱俗。 老夫人和陈夫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女孩儿,一时便移不开眼了。 林沁宛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对陈夫人眨眼,陈夫人才想起昨日就备好的见面礼忘了给白馨儿。 “老夫人今日是第一回见馨儿小姐,您是不是要将好东西拿出来,教我们小辈开开眼?” 陈夫人素来精明,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越过了老夫人去。 老夫人健忘,经陈夫人提醒,忙让丫鬟将给白馨儿的见面礼呈上来。 丝绒匣子里是一条宝光璀璨的璎珞项圈。项圈是赤金打造,上面缀满红、黄、蓝三色宝石,光下散发出五彩的光晕,十分地贵重,而且适合小女孩佩戴。 “今日光顾着说话了,差点忘了这个。馨儿过来,祖母给你戴上。” “祖母,这个太贵重了,馨儿年纪小,怕经不起。” 这恐怕是老夫人压箱底的物件,现下老夫人的儿媳妇和正经的孙女儿都在这里。 她怕她们两个吃心。 陈夫人看出了白晓儿的心思,忙道:“老夫人眼光好,这项圈瞧着就衬馨儿小姐。少夫人别小气,这是老夫人为你撑面子呢,省得馨儿小姐回去了被安夫人笑话。” 白晓儿这才对白馨儿道:“你去吧,给祖母磕个头。” 白馨儿给老夫人磕了头,老夫人替她将璎珞戴上。 因为她年纪小,皮肤特别娇嫩,赤金的璎珞非但不显俗气,反而衬得她瓷娃娃一般精美。 连林沁宛也忍不住道:“这项圈还得馨儿妹妹戴,给别人便是糟蹋了东西。” 老夫人最爱打扮人,心里自是十分得意。 陈夫人和林沁宛趁机也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陈夫人的是一柄白玉双面绣的团扇,出自蜀中刺绣名家闵三娘子之手,价值不菲。 而林沁宛的是一本孤本古籍。 比起白羽扇,白馨儿显然更喜欢那本古籍,拿到之后翻了几页,面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老夫人和陈夫人瞧在眼里,感叹世上竟有这般喜爱读书的女孩儿。 白晓儿看了看林沁宛,心中不由点头。 林致远这个庶妹倒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心思也缜密不少。 陈夫人有这样的女儿,也算一件幸事。 “哟,妹妹来得够早的呀,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朱氏一身正红色繁绣衣裙,挽了同色批皂,十二股的凤钗颤巍巍地压在发髻上,随着走动振翅欲飞。 眼前的贵妇脂艳粉光,又作正室打扮,肯定就是那位和姐姐姐夫一直不对付的侯夫人。 白馨儿心中迅速有了判断,扯了扯姐姐的衣袖。 老夫人却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好好的怎么穿成这样,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你是宫里的贵妃娘娘。” 这段日子朱氏越发地不着调了,好好的一个贵妇人整天穿金戴银,和那暴发户一般,没得丢了侯府的颜面。 朱氏也知道自己穿成这样见小辈不合适,但陈夫人在场,她就是忍不住要将这身衣裳穿上身。 她要告诉这个贱人,即便她再得宠,平妻也不能和自己这个正妻相提并论。 凤钗也好,正红色也好,只有她才有资格穿戴。 “夫人肤色白,穿正红色越发好看。” 陈夫人垂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朱氏见了,心里更加来气,刚想刺他两句,老夫人道:“好了,既然来了就坐下吧。今日是晓儿的妹子第一次来府上,你作为侯府的夫人,万万不要失了礼数。” “是,媳妇知道。” 朱氏忍着气应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林沁宛和白晓儿立刻起身,这是侯府的规矩。 第二百二十三章 “坐下吧。”朱氏此刻再多怨气,也不敢发作,老夫人正虎视眈眈盯着她呢。 陈夫人乖觉地给朱氏端茶送水,仍像做丫头时那般伺候朱氏。 白晓儿念着朱氏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接过陈夫人手中的盘子:“你歇一歇,让我来吧。” “你放着,我还是喜欢芳华伺候。” 比起白晓儿,朱氏显然更恨抢走丈夫的陈氏。 陈氏对白晓儿使了个眼色:“还是我来,少夫人坐下陪老夫人说话。” 今日不伏低做小将朱氏伺候好,朱氏定会让老夫人不痛快。老夫人年岁大了,经不起折腾。陈氏拎得清,这样的事她乐意做。 可是她乐意,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想法。 特别是在看到朱氏故意伸腿绊倒陈氏时,林沁宛护母心切,顿时恼了:“我娘好心伺候夫人,夫人这是做什么?” 朱氏冷笑:“是她自己笨手笨脚,关我什么事。” “你……” “宛儿……” 陈夫人拉住林沁宛,制止她继续说下去,突然,腹中传来的绞痛令她面色一白。 她下意识低头,一抹嫣红顺着裙角蔓延开,开出一朵血色的花。 林沁宛惊呼:“好多血……娘您流血了……” 陈夫人感到眩晕,快速的失血令她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是过来人,立刻明白过来。 陈氏只怕是小产了。 “芳华,你月事是不是有阵子没来了?” “两……两个月没来。不过我月信向来不准,就没往哪方面想……” 老夫人沉下脸:“宛儿,你赶紧拿我的名帖去请大夫。” 林沁宛吓得呆了,抱着陈夫人“呜呜”哭个不停,哪还能顶事。 白晓儿当机立断:“我去请大夫,宛儿留在这里照顾陈夫人。” 她安顿好陈夫人,又马不停蹄安排管家去宫里给侯爷报信,想了想,又让文九去找林致远。 侯府原本子嗣不丰,陈夫人若是小产,这便是件大事。 陈夫人待他们夫妻还算不错,有林致远在,希望这次她腹中的孩儿能逃过一劫。 此时此刻,满屋子人都围着陈氏,包括老夫人在内,没有人注意角落的朱氏。 朱氏咬住嘴唇,不甘心极了。 自己刚刚只轻轻绊她一下,她怎么会跌倒,而且这贱人竟然还怀了身孕。 连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室都只有一儿一女,她凭什么又能怀上? 朱氏一双眼珠子狠狠瞪着陈夫人,在心中疯狂地叫嚣,她恨她怎么没干脆死掉。 林沁宛突然指着她:“害人凶手,你是害死我弟弟的凶手。” 娘亲好不容易怀上的弟弟没了,她要找朱氏拼命。 “宛儿,不要……” 疼得抽气的陈夫人拉住女儿,林沁宛气得哭起来。 老夫人吩咐身边的嬷嬷:“来人,请夫人去佛堂反省。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出来,亦不准送水送饭。有通风报信、阴奉阳违者,杖责五十。” 威远侯是武将,侯府的棍子比军棍还重,五十下哪还有命在? 老夫人这回动是真格了。 下人们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做声。 朱氏尖叫着被人拖走,衣裳凌乱,发髻散了半边,凤钗斜挂下来,遮住脸庞,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大骂:“我当年带着八十抬嫁妆到你们家,又让我父亲为林琰打点铺路,没有我,以林琰的本事还想封侯……呵,恐怕连个偏将都混不上。现在他出息了,你们就过河拆桥。 狗给块肉还知道向恩人摇尾巴,我真是瞎了眼,才养出你们一家子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老夫人气得发抖,指着朱氏的鼻子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说你是侯夫人,我都不信。芳华肚子里好歹是一条性命,难道你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呵,愧疚,我恨不得一刀杀了她。一个端洗脚盆出身的贱人,也妄想越过我这个侯夫人。这便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老夫人失望透顶,看着状若疯魔的朱氏:“我看你佛堂也不用去了,现在就回相国府。我们林家高攀不起相国千金,可也不会贪你一分。当年你带过来的嫁妆我会悉数奉还,没了的我折现银给你补上,再算上利息。朱氏,只要你能离开侯府,什么都好说。” 老夫人之前为了侯府的面子,一直隐忍,就连朱氏串通娘家嫂子毒害她这个婆婆,她也忍了这口气。 但朱氏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不仅害了陈氏的孩子,还口出恶言。 倘若让她继续呆在侯府,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 都说娶妻娶贤,她当年心软,在公主热孝没过就让朱氏进了他们林家的门,现如今报应就来了。 “刘嬷嬷,马嬷嬷,你们将夫人送回相国府,休书等侯爷回了补上。” “夫人,请。” “滚开。” 朱氏踢了马嬷嬷一脚,尖声道:“都给我滚,不然让我父亲哥哥整死你们。我的枫儿还在侯府,我守着我的枫儿,哪里也不去。” 老夫人冷下脸:“那就让枫儿和她一块儿走。侯府又不是没人,不差他一个。” 听到这句话,朱氏突然转过头,咧嘴笑了:“老太婆,你得意得太早了。没了枫儿,你们侯府只能等着绝后呢。” 或许是朱氏的表情太过诡异,老夫人心头重重一跳,朱氏幽幽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是了,你儿子那么孝顺你,自然宁可自己憋死,也不敢在你面前提半句……呵呵……” “朱氏,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怜,可怜你将个外来的野种当眼珠子疼,和自己的亲孙儿不亲。林琰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林致远不是他的亲骨肉。是公主当年和辽国人私通生的野种。 哦,我知道你一定不信。不过不要紧,你可以去问你儿子的下属。那年公主随军去了边关,在战乱中失散两月,被侯爷找回来后,就有了身孕。这样奇怪的事,侯爷当初竟然一点也没怀疑,直到前段日子,林致远的生父上门来要儿子,侯爷才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而且一戴就是十几年。公主还真是情深义重,人死了,都不忘给他留个念想。”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特别是白馨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夫人浑身发颤,厉声道:“休得胡说,公主的人品我信得过,她绝不会做背叛琰儿的事。” 朱氏轻蔑一笑:“不信就算了,还有一件丑事我忘了告诉你。你宝贝孙子成亲那日,白晓儿被汪如笙换了花轿,抬去汪家和汪如笙拜了堂,直到后半夜,你孙子才将她从汪家带回来。你说汪如笙对白晓儿心心念念,在她身上费了这么大周章。至于那晚她到底有没有和汪如笙发生点什么,恐怕只有林致远晓得了。” “咚。” 老夫人重重栽倒在地,丫鬟婆子们吓了一跳,纷纷上前去扶她,可无论怎么唤,她都人事不省。 “母亲!” 威远侯一起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呲目欲裂,上前一巴掌,打得朱氏口鼻流血。 “贱人,你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我要杀了你。” 拎起她的衣襟,他高扬起拳头,朱氏嘴里又疼又麻,却呵呵地笑着:“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将林致远是……野种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是被你的宝贝儿子活活气晕的……” 威远侯面色巨变,握紧的拳头松开。 这件事……她居然有人知道了? 除了他和心腹之外,其他知道真相的的人已经被他灭口,朱氏到底从何处得知? 他下意识看向林致远,林致远还在为老夫人诊脉,一脸平静。 难道朱氏方才说的话他没有听到? 不可能! 朱氏声音不小,屋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不可能漏掉他一个。 威远侯想到林致远的能耐,朱氏都知道了,说不定他也早就知道,隐忍不发,是等着看自己笑话吧。 一颗心心越来越凉,他看向林致远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这段时日,他其实想通了许多。 林致远这样优秀,即便他真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公主人不在了,追究此事除了让侯府蒙羞,让皇帝震怒,没有其他意义。 而且就算真的将侯府给了他,又能怎样? 皇帝如今器重他,朝中不少大臣都看好他,侯府交到他手里,至少比毁在朱氏的儿子手里强。 威远侯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但面对知晓真相的林致远,他还是觉得心惊。 这是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滋味。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城府到底有多深,才能装得如此坦然。 手下冤魂无数的威远侯突然感到了恐惧。 “老夫人怎样了?” 良久,威远侯终于开口。他心绪不宁,声音也有些变了调,不复往日的沉稳。 “急怒攻心,还好发现得早,扎一回针,吃一副药就能好。” 面对威远侯,林致远一如既往地冷漠。 他挽起老夫人衣袖,给她扎上针,留针的间隙,又去看陈氏。 林沁宛守着陈夫人,此时眼泪都快哭干了。 “大哥,您一定要救救我娘亲。我娘亲熬了这么些年,眼瞧日子好了起来,我和弟弟还没尽一天孝,她不能就这么没了。” “放心,有我在,陈夫人会没事的。”林致远安抚。 他给陈夫人嘴里喂了一颗药,在她穴位处按压几下,陈夫人的血渐渐止住。 他搭上陈夫人的手腕,眉轻轻皱起。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大哥,我娘她怎么样了?”林沁宛含泪问道。 陈夫人流了那么多血,说一点事都没有是绝对不可能的。 “胎儿保不住了,但调养得当,还可以再生。” 陷入昏迷的陈夫人或许听到孩子活不成了,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没入鬓发。 林沁宛趴在娘亲身上,“呜呜”地哭起来。 她知道自娘亲扶正后,一直心心念念想再生一个孩子。 因为无论是男是女,这个孩子都会有等同“嫡出”的身份。 这样她才能母凭子贵,在侯府站稳脚跟,她先前的一双儿女也会更受重视。 但如今…… “爹爹,我娘是被夫人推倒的,夫人就是知道我娘身怀有孕才下的狠手,爹爹一定要为娘亲做主啊。”林沁宛一脸恨色。 “你胡说,就算我不小心绊了她,我也不知道她有身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又从何得知?” 得知陈氏的孩子真的没了,朱氏突然冷静下来,她知道这件事弄个不好,她恐怕真要被赶出侯府了。 虽然她现在和这一家子势同水火,但她就算死,也不能离开侯府。 她必须为儿子打算。 有一个被休弃的娘,她的枫儿这辈子就别想继承爵位了。 这是她绝对不能容许的事情。 “如果不信,侯爷可以去问其他人,方才陈氏见红时,是怎么对老夫人讲的。” “红绡,你来说。” 威远侯沉着脸,指着一个穿红衣裳的丫鬟。 红绡是老夫人屋里的人,说的话比其他人可信。 红绡低声道:“回侯爷的话,陈夫人……陈夫人她确实说她月事不准,没想到自己会怀孕。” 尽管她很想帮林沁宛一把,但在威远侯眼皮子底下弄鬼,她实在是不敢。 朱氏得意地笑了,林沁宛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爹爹有所不知,娘屋子里的翠云是夫人的人,夫人每月给她五两银子,让她盯着这边。我娘两个月没来月事,屋子里伺候的人都知道,夫人肯定也是通过翠云知道的。” 林沁宛连每月五两银子都说出来了,威远侯顿时就信了。 朱氏简直要气死。 翠云以前是她的人不假,但早在陈夫人被扶为正妻时就反了她,现在居然拿这贱人来说事。 林沁宛真是好样的。 “侯爷,你听我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翠云她早就不是我的人了……” “送夫人进祠堂。” 此时此刻,对于这笔糊涂账,威远侯一个字也不想多听。 毕竟陈夫人的孩子没了,母亲也被气倒了。 后院不和,妻妾相争,说到底是他治家无方。 “今天你们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有人透露一个字,那就是不想要脑袋了。” 丫鬟婆子们吓得连声称是,威远侯冷笑两声,大步往外走。 在门口碰见匆匆而来的白晓儿。 这是白晓儿第一次单独面对自己的公公,愣了一下,让到一边,垂下头:“父亲。” 威远侯看她一眼,淡淡道:“好好照顾老夫人。” 白晓儿应诺,进门看见林致远在给老夫人收针。 他面色平静,不见一丝慌乱,修长如玉的手指捻起针尾,长长的银针便回到他手中整个过程只花了一瞬。 “姐姐。” 白馨儿上前揽住白晓儿的胳膊,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她有一肚子话想对姐姐说,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白晓儿摸了摸白馨儿的头发,转向林致远:“陈夫人怎么样了?我方才听说祖母晕厥了,她老人家要不要紧?” “陈夫人的孩子没有保住……至于老夫人,晚些便会醒来。” 他起身,将两张药方拿给林沁宛,叮嘱:“你照我方子去抓,熬好了喂她们喝下,有事再来找我。” “大哥要去哪儿?” 陈夫人和老夫人没醒,林沁宛心里到底是怕的。 何况方才朱氏告诉老夫人林致远不是她的亲孙子。 倘若老夫人醒来问自己,自己要如何回答才是? 林致远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老夫人若问起,你照实回答。我和你嫂子累了,先回去休息。” 白晓儿见林沁宛一脸难色,低声对林致远道:“你先回去,我留在这里和宛儿一起。” “不用,宛儿管过家,比你更适合留在这里。”林致远不容置疑。 今日的事实在发生的突然,白晓儿坐下来,才觉得后怕。 “陈夫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侯爷好像也看重这个孩子。方才我看见侯爷,他表情不大好。” “当然不好,三个儿子一个不是亲生的,另两个弱的弱、蠢的蠢,没一块好料。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却被朱氏作没了。他心里怎会不恨?” 白晓儿皱眉:“你别乱说,你明明是侯爷的孩子,是那些人污蔑你。” 她不喜有人贬低林致远,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可以。 林致远嘲讽地牵了牵嘴角:“你还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晕厥的吧?” “难道说……” 白晓儿立刻想到一个可能。 怪不得林沁宛方才一脸为难,不愿他们离开,原来还有这层原因。 “林致远,祖母那边……” 她不敢想象,最疼爱林致远的老夫人一旦醒来,面对残酷的“事实”,会是什么样子。 突然间,她恨透了那个设计林致远的人。 林致远淡淡一笑:“别担心,祖母活了一辈子,不会轻易受人蒙蔽。她方才急怒攻心,一时没想明白。我留宛儿在那里也有我的私心。作为当事者,我的话远没有宛儿的管用。真相如何,祖母总有一天会知晓。” “嗯,我知道。但是祖母年岁大了,我怕她经不起。” “我已经开了药,不会有事。” 白晓儿叹气。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也没有其他办法。 希望林沁宛能将事情说清楚,更希望那伙针对林致远的人近期不要再生事。 紫苏的事情这边刚了,林致远那边又出了纰漏。 她还想和林致远好好过日子,早点生个小包子呢。 此时此刻,汪宅也有些不太平。 自程夫人和方凌雪决定将矛头对准白晓儿,汪家这边就无人来找麻烦,汪如笙的舅舅王扶林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且那程家虽怒极,但到底是体面人家,因心疼女儿,上好的金疮药补品药材也送来了些,上朝时碰见程御史时,程御史还同他打招呼来着。 看着程御史一脸的笑,若不是脑子贼精,王扶林甚至都要怀疑程夫人是不是将这件事瞒住了,以至于程御史根本就不知情。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这总是好事。 阿笙得了这样的岳家,于他于己,都有莫大的帮助。 这门亲,总算结对了。 他回去后定会告诫阿笙,让他和程小姐好好过日子。 可王扶林这样想,并不代表他能左右汪如笙。 汪如笙沉默了两日,在成亲后的第三天,突然大闹着要出去,程三小姐苦劝,汪如笙则拿出匕首以死相逼,吓得程三小姐跪着拦住他。 最后还是下朝回来的王扶林强行将他绑在床上,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笙哥哥,这是我刚给你煮的粥,很香呢,你已经一天没吃……” 作少妇打扮的程三小姐端着只瓷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米粥,汪如笙看也不看,将头扭向一边:“拿走,然后出去。” “笙哥哥,吃一口吧。” “程三我让你出去,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笙哥哥。” 程三小姐红着眼眶,硬生生将泪水逼回去,可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要是不喜欢吃粥,我给你做面条,你放心,我厨艺很好的……” 汪如笙不耐道:“程三,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我不想和你过,你能不能回你的程家去? 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你给我出去,不要烦我。” “阿笙,我知道你喜欢白小姐,但白小姐现在是林家的少夫人。而且……而且我已经嫁给了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说到最后一句,程三小姐面上居然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羞,汪如笙简直倒尽胃口。 “不是没圆房吗?你回去还可以嫁人。以你爹娘的本事,不管找谁,也比我这个白丁强。” “笙哥哥。” 程三小姐小脸煞白,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为什么她都这么努力了,汪如笙还是不肯看她一眼?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汪如笙突然道:“程三,你先前不是说你喜欢我,愿意为我做一切事吗?” 程三小姐擦干眼泪:“是的笙哥哥,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愿意为你做。” 汪如笙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一刻钟后,程三小姐带着丫鬟坐上了回御史府的马车。 管家见是少奶奶要回娘家,自然不敢多拦,只是隔着车帘提醒程三小姐:“少夫人莫要忘了老爷的嘱托。” 他怕程三小姐回娘家告状,说汪如笙待她不好。 这几日汪如笙是这样待这位程三小姐的,管家可是都瞧在了眼里。 “管家放心,我如今是汪家的人,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瞧,这么好的少夫人,少爷竟然还不知道珍惜。 真是瞎了眼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管家还在感慨,马车已出了汪府,顺着官道向前驶去。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处僻静的巷口。 汪如笙一瘸一拐地下车,留下程三小姐在车里眼泪汪汪:“笙哥哥,方才在家里不是说好我们一块儿去吗?” 就是这样,她才答应带他出门的啊。 他怎么能反悔呢。 心急如焚的汪如笙满脑子都是白晓儿,哪有心思应付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笙哥哥的腿还没好,我和笙哥哥一起吧。”程三小姐眼见要急哭。 汪如笙不耐烦了:“好了就这样,不想等你就回程家。” 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他转头便走。 程三小姐欲哭无泪。 笙哥哥定是去找白小姐,虽然他没说,但她知道的。 这两日他和她说的话不过几句,每句都和威远侯府有关。 他对白小姐,根本就没死心。 自己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呢? 恐怕连白小姐一根手指也比不上吧。 程三小姐顿时满心酸楚。 其实她误会了汪如笙。 汪如笙是去见白晓儿不假,但他不为别的,只为确认一件事—— 白晓儿中蛊超过三日,按理来说已经毒发。 可到了今日,威远侯府一点异动也没有,他开始怀疑,林致远是不是找到了其他的解蛊之法。 汪如笙眸色沉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对白晓儿,他是爱的,同时,亦是恨的。 养伤的这几日,他扪心自问,白晓儿背叛自己的深情,毁了他们的婚约,这样的一个女子,还有什么值得他去爱。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一静下来,脑子里全部都是她。 以至于用这样下作的方法,他也想得到她。 到了侯府,已是傍晚,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铺满天际,金红灿烂一片。 汪如笙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没有急着上前。 以他对林致远的了解,他贸然过去,肯定进不了侯府的大门。 倒不如等一等。 果然,待天黑了,月亮爬上树梢,一辆马车从侯府慢慢出来。 汪如笙认得那是安府的马车,悄悄跟上去。 白馨儿此刻坐在车内,心神不宁。 侯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自己都没机会和姐姐确认。 她这一回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姐姐。 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白馨儿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难受极了。 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余伯,怎么了?”白馨儿扬声问车夫。 余伯沙哑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馨儿小姐,外面有位公子拦住马车,说是您和大小姐的故人。” 白皙儿立刻撩起车帘,愣了一瞬:“是你。” “馨儿,能否借过一步,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和你说。” 汪如笙见白馨儿皱起两道弯弯的细眉,又加了一句:“是关于你姐姐的。” 最后,白馨儿和汪如笙去了一家茶楼。 白馨儿不问汪如笙的意见,径自点了一壶果茶,神色甚是疏离。 “我这段时日住在安府,姐姐的事我知之甚少,汪公子有什么话还请早些说完。” 白馨儿语气难掩厌恶。 汪如笙对姐姐做出那等龌蹉事,若不是自己年纪小,都想狠揍他一顿。 “馨儿,你姐姐……在侯府还习惯么?”汪如笙缓缓开口。 白馨儿冷笑:“多谢汪公子关心,我姐姐有我姐夫照顾,自然事事顺心,昨天他们还一起回了安家,光回门礼就拉了一车。我看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像我姐夫这样好的丈夫了。” 汪如笙斟酌了一下说辞:“那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林致远这几日没上朝吧。” “汪公子安得什么心?你都对姐姐做出换亲那种龌蹉事了,现在还来问她好不好?是不是你自己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过得好,非得将她逼死了你才高兴?” 白馨儿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竟将今日在侯府听到的事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 “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坐。” 脸皮已经撕破,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突然胳膊被捉住,回头,汪如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等等,那件事我还没告诉你。” 白馨儿听汪如笙说完,整个人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她浑浑噩噩地起身,出门,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爬上马车的。 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无心去深究。 她只记得其中几句话:你姐姐中了同心蛊,没有我,她恐怕活不了几日。 就算林致远医术再高,也只能压制一段时日,等蛊毒发作,你姐姐会死得比原来更加痛苦。 除了和我结为夫妇,她没有其他选择。 不会的,不会的。 白馨儿,你不要信,汪如笙一定在胡说。 白馨儿用力甩着脑袋,想将这句话甩出脑海。 姐夫是神医,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濒死之人他都能救活,他也一定能治好姐姐。 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姐姐? 白馨儿抱着双臂,一颗心越来越凉。 看姐姐的模样,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中了同心蛊。 姐夫有意瞒着她,宁可姐姐去死,也不愿意让汪如笙用为姐姐解蛊。 在他眼里,姐姐的贞洁难道比性命还重么? 这一夜,白馨儿睁着眼过了整宿。 她无数次想爬起来将这件事告诉安夫人,又想去侯府指责林致远,质问她为何瞒着姐姐,瞒着她们所有人。 白馨儿觉得自己痛苦极了。 这种不能言说的煎熬,超出了她的认知,令她备受折磨。 翌日清晨,白馨儿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安夫人。 安夫人毕竟是姐姐的义母,这样大的事,没有道理瞒着娘家人。 当安夫人从白馨儿嘴里听到这件事,惊得半天没回神。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换亲、中蛊,居然统统发生在自己义女的身上。 安夫人难以接受。 “馨儿,汪如笙会不会骗你,这种两败俱伤的事,王扶林怎会让他去做?” 安夫人耳濡目染,对朝堂上的事了解甚多。 “夫人,以汪如笙对姐姐的执念,这样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而且他舅舅肯定事先不知情。” 想到汪如笙一瘸一拐的腿,显然是被人打的。 白馨儿更加认定自己的判断。 “夫人仔细想想,这两日,程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那么件事儿。晓儿成亲的第二天,程夫人带了好些家丁去了趟汪家,最后虽然没什么,但旁人听到汪家院子里传来声响,像有人吵架。 但程夫人武将出身,又是爱女如命的,我们便以为程夫人是为女儿撑腰去了,没往其他方面想。” 安夫人说到这里,才发觉自己的确疏忽了。 程夫人再跋扈,也不会无缘无故给女婿没脸。 汪如笙做的这件事实在过分,简直欺负她们程家没人。 她要是程夫人,说不定会把汪府都给拆了。 “馨儿,我先去换件衣裳,待会咱们一起去侯府瞧你姐姐。” “是。” 白馨儿见安夫人要插手这件事,终于松了口气。 有安夫人作主,就算最后林致远治不好姐姐,拼着被侯府休弃,姐姐至少也能保住性命吧。 汪如笙对姐姐一片痴心,为她解毒,他恐怕求之不得呢。 安夫人收拾妥当,又从库房找出一些珍奇药材包了,准备一并拿过去给白晓儿,说不定还能派上点用场。 这时,管家进来禀报,说林姑爷来了。安夫人和白馨儿对视一眼,难掩惊愕。 “姐夫怎么来了?” “莫慌,我们先让他进来。他一清早过来,定是有什么事,或许和你姐姐有关。” 安夫人令人请林致远进来,林致远进门,看见桌上满满当当的药材,眼神暗了一瞬,随即拜了下去:“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林致远,我问你,晓儿是不是中了同心蛊?”安夫人开门见山。 “是。” 林致远没有否认。 昨日探子告诉他,汪如笙和白馨儿在一家茶楼里偷偷见了面,他就猜到安夫人和白皙儿应该知晓了此事。 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决定亲自走一趟,将事情与她们说清楚。 “岳母,馨儿,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们,就连晓儿也不知情。但我现在找到了解同心蛊的方法。你们相信我,晓儿的蛊一定能解。” 安夫人静静听他说完,没有出言打断他。只是面色有些阴沉,不似往日那般和蔼。 “阿远,你是老爷的关门弟子,以前叫我一声师母,我心里也是将你当儿子的。但这件事你做的太过分了。” “岳母大人……” 安夫人看着他:“晓儿是我的女儿,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你明知她性命危在旦夕,却一直瞒着她,不给她任何选择的权利,你可曾想过,若你没有找到解蛊之法,难道晓儿就要因为你的决定白白丢掉性命?” 林致远解释道:“岳母,我一直用药压制着晓晓体内的毒性,我是大夫,我相信自己的医术,在我身边,晓晓不会有事。” 安夫人摇头:“林致远,你太过自负。面对生命,缺少医者应有的敬畏。晓儿是你的爱人,你亦如此。可想而知,其他人在你眼里是何等轻贱?” 第二百二十六章 林致远沉默。 说他自负? 或许有吧。 轻贱人命,或许也有。 他虽是医者,治病对他而言,往往是交易,亦是他向上攀登的工具。 但晓晓是不同的,他一定会治好她,不论用什么方法。 他不回答也不辩解,安夫人十分失望:“我会将真相告诉晓晓,如何选择是她的事。不过在母亲眼里,孩子的性命远比贞洁重要。你治不好她,我就带她回安府,从今往后与你林家再无瓜葛。” 林致远惊愕:“岳母。” 安夫人冷冷道:“不用再说,这也是你岳父的意思。” “知道了,我会照岳母的意思去做。但这件事最好还是由我告诉晓晓,毕竟我和她是夫妻。” 林致远觉得,事情瞒已然不下去,与其让安夫人告诉晓晓,倒不如自己来。 安夫人没有过多为难,便同意了。 林致远回到侯府,白晓儿亭亭立于树下,正拿剪刀剪花枝,见他来了,回头甜甜一笑:“你回了,母亲怎么没留你吃饭?” 看着她明媚的容颜,林致远的心突然生出慌乱:“晓晓,我有话和你说。” “芍药,拿着。” 顺手将剪刀递给芍药,白晓儿跟着林致远进屋。 林致远握着她的手,两人相对而坐:“晓晓,若是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么?” 白晓儿想了想:“那要看你怎么骗我。如果你背着我和别的姑娘好,我可不会原谅你。” 林致远沉默片刻,终于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 白晓儿很是震惊。 她愣了半晌,抬头,面露苦涩:“怪不得这几日你总让我吃药膳,还不让我出门……我以为你在帮我调理身子。原是我会错意了,其实是我……中了蛊。” “抱歉,我不想让你担心,因此没告诉你。不过我找到了解蛊之法,等缺的几味药材齐了,我们就可以开始治疗。” 白晓儿突然笑了:“缺的药材不好找吧。” 皇宫就在眼前,什么珍奇的药材没有。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告诉她真相,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药材根本找不齐。 林致远歉疚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晓晓,是我没保护好你,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恨我,我也认了。” “呵,事到如今你都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我恨你又有什么用?” “晓晓,你别这样。” “林致远,你老实回答我,如果没找到药材,你打算如何?是将我迷晕了悄悄送上汪如笙的床,事后忍辱负重装作什么事也没有,还是干脆休了我,让我给汪如笙做妾?” 白晓儿眸光澄净,说出来的话字字如刀。 林致远知道,她生气了。 而且气得厉害。 其实她猜的没错,倘若最后还是找不到药材,他会绑了汪如笙,让他悄悄给白晓儿解蛊。 他会一辈子将这件事埋在心里,就当未曾发生过。 而且他还会杀汪如笙灭口,染指他的女人,最后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白晓儿乌黑的眼珠凝视着他:“林致远,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附属品。你没有权利替我做这种决定。” 林致远皱眉:“晓晓。你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该尊重我的意愿。”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林致远和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他上次所说,他凡事只论结果,不看对错。 哪怕杀人放火,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会犹豫半分。 他没有怜悯之心,亦不会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 不像她,会因做了亏心事夜不能寐,更会为伤害别人而自责。 “你从来不听我的想法,从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林致远,我以为我们成亲了,你会改。但你没有。我对你很失望。” 当夜,林致远宿在书房。 直到半夜,白晓儿也没有给他送饭,亦没有向芍药过问他的情况。 芍药隐隐觉得不对,但见白晓儿心情不好,不敢多嘴,差点憋出了内伤。 “文九,你说少主和少夫人到底怎么回事?昨天明明好得很呀。”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用不着担心。” 文九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不信等着瞧,过不了两天,他们两个就能和好。” “是吗?” 芍药将信将疑,盯着远处书房里透出来的光。 她怎么觉得事情没有文九说得这样简单? 与此同时,偏僻的巷子口,汪家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来时什么样如今还是怎么样。 车内,程三小姐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秋夜寒凉,她出来时穿得单薄,如今觉得很冷。 车夫罗伯在外面道:“小姐,不如我们回程府。姑爷这次太过分了,小姐一定要让夫人和老爷好好教训姑爷。否则他还当我们御史程家的小姐好欺负。” 罗伯是程三小姐乳娘的丈夫,向来忠心耿耿。 若不是小姐好性儿,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咽,以他的脾气,早就回程府向老爷夫人告状了。 在他眼里,她们家小姐金尊玉贵,脾性又好,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 那汪如笙这般待小姐,简直瞎了狗眼,也不怕天打雷劈。 “罗伯,不碍事的,嫁了人的女子,哪能动不动回娘家,父亲母亲为我操碎了心,我不能再让他们烦扰。” 隔着车帘,程三小姐的声音显得分外苦涩。罗伯心一痛:“小姐……” “好了别说了。罗伯今日辛苦,回去我给你放几日假。这件事还请为我保密。” “小姐这是何苦?那姓汪的不识好歹,咱们干脆离了他。以小姐的才貌家世,随便挑一个也比他强。” 罗伯苦口婆心,偏生程三小姐恼了:“我现在是汪家妇,笙哥哥再不好,也是我的丈夫。作为妻子,我应该敬他爱他。罗伯若是为我好,往后就别再说这种话。我听了心里难受。” 罗伯再不敢说。 他知道小姐是个实性子,如今认定了汪如笙,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程三小姐一把掀开车帘,在看到来人时,忍不住笑了。 她上前扶住他:“笙哥哥我等了你好久。呀,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酒味,你喝酒了?” “嗯。” 汪如笙难受得将脑袋靠在程三小姐肩上,程三小姐顿时愣住。 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亲近她。 程三小姐心跳如擂,她觉得很羞怯,但又感到很快乐。 夜色遮住通红的面颊,她悄悄握住汪如笙的手,和余伯一起将他扶上马车。 车上没换厚褥子,她怕汪如笙脑袋疼,就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笙哥哥你别睡,我们马上就到家了,我给你熬醒酒汤。” “程三。” 汪如笙突然唤她,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总是气你,羞辱你,甚至正眼也不瞧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程三小姐一愣,语气难掩酸楚:“因为……因为我喜欢笙哥哥。” 汪如笙面带讥诮:“呵,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当然有。笙哥哥很聪明,我出的对子,别人都对不上,唯有笙哥哥不用想就能对上。还有,笙哥哥长得也很好看,笙哥哥的字也写得好,笙哥哥还很孝顺……” 程三小姐一口气说完,低头去看汪如笙时,汪如笙已经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程三小姐傻眼。 那方才自己给他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完呢? 程三小姐的心砰砰跳着,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拨到两边,摸他的额头。 还好不烫,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等到了汪府,管家说王扶林被七皇子留住,还未回来,他们偷溜出去的事便无人得知。 程三小姐伺候汪如笙睡下,取醒酒丸给他吃。想了想,最后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翌日清晨,汪如笙起床,看到身边安然沉睡的女子,顿时脸黑如锅。 “程三,你快给我起来。” “笙……笙哥哥。” 程三小姐从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你昨天喝醉了,现在还难受吗?” “你少给我耍花招,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到我床上来的?” 汪如笙眸中透出浓浓的嫌恶,程三小姐立刻睡意全无:“我……我……这是我们的婚房,你昨天喝多了,我为了照顾你,就把你扶到这里……” 汪如笙冷笑:“行啊程三,我不碰你,你就这样等不急了,还趁我睡着了做这种龌龊事。说,到底谁教你的?” 程三小姐血色褪尽,眸中蓄满泪水:“不是的笙哥哥,昨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发生,我……我真的没有……” “没有最好。就算有,你也不要奢望我会对你负责。” 他瞪她一眼,起身离去,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 清晨的阳光疏淡,没有什么温度,待冷风将那股陌生的香味吹散,他烦躁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几个丫鬟抱着洗衣盆打这儿路过,瞧见自家主子穿着寝衣,连忙避开,换了条路走。 一个颇有姿色的丫鬟低声道:“少爷今儿是从少夫人屋里出来的,难道他们昨夜圆房了?” 年长的那个连忙制止:“春杏别乱说,被老爷听到了饶不了你。” 春杏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好奇嘛。少爷平日正眼也不瞧少夫人的。” “那位总是正经的少夫人,你就安心干活儿吧,不该你的,想也没用。少爷心里那位是谁,咱们又不是不晓得。”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你们几个说什么?” 王扶林沉着脸,缓缓从阴影里走来。 春杏吓得赶紧捂嘴。 方才她们的话,莫非被老爷听着了? “老爷。” 年长的春娇福了福,低声道:“我们方才打前院过,瞧见少爷站在院子里。” “当真?”王扶林很是意外。 春娇忙道:“奴婢不敢欺瞒老爷。” 王扶林皱眉:“下去吧。往后不可随意议论主子。” “是。” 丫鬟们散了。 王扶林提步向边去。 前院空无一人,阿笙应该难道是晨读去了? 王扶林思忖片刻,叫来管家:“昨天少爷是歇在少奶奶院子里?” “是呢,昨儿少奶奶回了趟娘家,很晚才回,今儿一早少爷打少奶奶屋子里出来,有人都瞧见了。” 王扶林老怀大慰,摸着山羊胡道笑了:“天凉了,少奶奶也该裁新衣了,你去账上拨两百两银子,让裁衣裳的胡师傅过来。” 叮嘱完这件事,王扶林坐了轿子去上朝。 而汪如笙将自己关在书房,气得早饭午饭统统没吃。 想起昨夜和程三睡在一起,他膈应得不行。 这个程三,他原本以为她老实,哪想她会趁他醉酒上了他的床。 看来她的贤良淑德全是装出来的。 他就说世上怎会有这样傻的女子,他打她左脸她还将右脸凑过来。 原来是诓他呢。 “少爷不好了,少奶奶……少奶奶不行了。” 募地传来一声尖叫,惊得汪如笙扔了书,推门看见就哭红了眼睛的春娇。 “有什么事好好说,什么叫她不行了?”汪如笙厉喝。 “少奶奶悬梁自尽,被我们救下来时,已经没气了。” “你说什么?” 汪如笙呲目欲裂,当看到床上紧闭着眼睛面色惨白的程三小姐,他知道这次自己闯大祸了。 “程……程三,你快醒醒。” 汪如笙第一次想唤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她的闺名。 他颤抖着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一颗心往下猛坠。 程三真的没气了。 “请大夫了吗?” 他转头,声音凉得像寒风里的落叶。 春娇道:“春杏早去了,少爷要不要给老爷捎个信,汪管家此刻不在府里。” “你着人去,要快。” 事已至此,要赶紧让舅舅知晓。 程三若真在他们家有个三长两短,程御史和程夫人定然不会放过他。 连带着舅舅也会受迁怒。 不多时,一个白胡子老大夫背着药箱,跟在春杏身后匆匆而来。 “少夫人这是……” 老大夫在看到程三小姐脖子上的勒痕后识趣地闭嘴。 造孽哦这是,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嫁人不过几日就被逼着寻了短见。 要是程御史和程夫人知道了,还不得心疼死。 这老大夫是京城的名医,经常出入深宅大户,对汪家的事自然有所耳闻。 当下看汪如笙的目光就变了。 “袁大夫,拜托您快给我们少奶奶瞧瞧。”春娇急得不行。 袁大夫收回目光,替程三小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与他们说道:“幸亏老朽来的及时,少夫人性命应该无碍。就是不知会不会伤到脑子。” 汪如笙悄悄松了口气,对着袁大夫一揖:“拜托袁大夫,不管怎样,保住性命最要紧。” 袁大夫取出银针给程三小姐治疗,汪如笙退到门外。 一刻钟后,程三小姐缓缓睁开眼睛,虽然还说不出话来,但神志清楚。 袁大夫留了药方,与汪如笙告辞,汪如笙拿出一封一百两的银子做诊金。 “今日的事,还请袁大夫代为保密。” 袁大夫叹气。这种事不用他提醒自己也知道。 只是可怜了这个姑娘。 出了汪家的门,袁大夫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往回走,心中后悔这次没带个徒弟过来。 他年岁大了,一百两银子加上药箱,背着着实有些吃力。 拐过街角,一把明晃晃的剑挡住了他的去路。 持剑的文九笑道阴冷:“袁大夫,你方才去汪家做了什么,最好一五一十告诉我。因为我的剑是不认人的。” 片刻后,文九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跳上屋顶走了。 这件事可真是有趣,他要马上告诉少主。 姓汪的这次害了他们少夫人,少主正准备寻他麻烦。 林致远正在翻阅医书,听了文九的禀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文九道:“少主,汪如笙的心还挺狠的,程三小姐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竟被逼着寻了短见。” 林致远眯眼:“还不够,等再过几年,他会更狠。所以我们最好趁机收拾了他,省得夜长梦多。” “少主想怎么做?” “很简单,将这件事告诉程夫人。听说程府五个小姐,程夫人最喜欢三女儿。” “是。” 文九领命去了,到了傍晚,便传来新消息。 “原本王扶林和汪如笙还想将这事瞒着,后来程夫人和程御史来了,程夫人一人就将汪如笙打得鼻青脸肿,若不是程御史拦着,怕是他今日就在汪府里交代了。” “程三小姐如何?” 林致远最关心的倒是这个。 文九道:“听说程三小姐醒了,被程御史和程夫人接回程府,说是等身子好了就和离。那些嫁妆也被程夫人贴上封条,等和离了都要带回程家去的。” 林致远勾了勾嘴角,眸子里闪过一道光。 汪家闹成那样,汪如笙还被打,证明程三小姐情况不会太好。 他是大夫,自然知道自缢的人救回来,要么立马无事,要么就会落下严重的病根。 “文九,你替我盯着程府。” “是,属下明白。” 文九想到汪如笙被收拾了,心里高兴,得意忘形之下问了句:“少主,少夫人今天还没让您进屋吗?” 林致远的脸顿时黑了:“这是你该问的吗?” “少主属下错了,属下这就去程家盯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回来禀报少主。” 文九找了个由头跑了,林致远盯着他的背影,神色突然落寞起来。 晓晓不理他,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随时可能疯掉。 正烦着,老夫人那边的丫鬟过来了:“大少爷,老夫人请您过去用晚膳。” 他刚要说“不想去”,那丫鬟又道:“少夫人这会子正在陪老夫人说话,晚上也在老夫人那里用膳。” “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林致远立刻变了口风,将丫鬟遣走,立刻回到厢房,翻箱倒柜地翻出那套紫色箭袖上裳换了。 等去到老夫人那里,白晓儿果然在。 隔着水晶帘子,她的身姿影影倬倬,掩埋在耀眼的光晕中,美得有些不真切。 “祖母。” 他掀了帘子上前,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眼前一亮:“你今儿打扮得倒是俊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相女婿呢。这紫色衬你。” 说罢,她看向白晓儿:“晓儿你瞧阿远,他这样穿是不是很好看?” 白晓儿这才转过脸,眼睛在林致远身上停了片刻:“祖母说的是,的确好看。整个侯府都找不出比大少爷更俊俏的人。” “阿远,还不过来。你媳妇儿变着法儿夸你呢。” 老夫人笑眯眯地向林致远招手,林致远苦笑。 她哪里是夸他,骂他还差不多。 老夫人拉过林致远坐在白晓儿旁边,自己挪开了一些。 “让你们小夫妻挨在一块儿亲香亲香,省得你眼珠子老往这边瞧。成了斗鸡眼以后怪我。” 白晓儿见他靠过来,不着痕迹地往外移了一些,林致远皱眉,又靠过来,白晓儿继续移,最后她没地儿坐了,干脆起身:“我坐得乏了,去给祖母剥桔子。” 老夫人看着他们较劲儿的模样儿,不禁失笑:“我不吃桔子,那个泛酸。阿远倒爱吃,你不如给他剥吧。” “那我就不剥了,省得脏了衣裳,他要吃自己剥。” 白晓儿哼了一声,绕过林致远,坐到老夫人另一侧。 老夫人叹气:“你们两个呀,唉,没成亲前稳重得很,成亲了以后怎么越来越孩子气了。” 林致远道:“没有的事。晓儿和我闹着玩呢。” 老夫人板起脸:“有这样闹着玩的吗?刚成亲几日就分房睡,我还想早点抱上重孙子呢,你们两个,真是一个也不省心。” 白晓儿见老夫人真为他们着急,心中难免歉疚。 自上次老夫人昏倒,醒来后精神头就差了好些,往日说笑到晚上也不会累,现在天没黑就要休息。 好的是老夫人醒后居然将先前那件事忘了个干净,否则将那件事存在心里,怕是身子骨比现在更遭。 “我和他闹着玩的,祖母别忘心里去。” 白晓儿说。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最心疼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亲亲热热的。如果阿远得罪了你,我代他向你陪个不是。你们小夫妻刚成亲就闹成这样,传到外人耳朵里是要笑话的。” “是,我知道了。我今天就让林致远搬回房间。” 白晓儿答应了老夫人请求,老夫人这才高兴了。 他对林致远道:“你也是,以后有什么事好好和你媳妇儿说,不要动不动吵架生气。这再好的感情啊,也经不起猜疑和折腾。你们小,经的事少,自然眼里容不下沙子。等到你们有了年岁,添了儿孙,再想起今儿的事,只会觉得好笑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白晓儿低头,笑容暗淡。 老夫人的话触动了她的心弦。 一辈子那么长,等她有了年岁,林致远还会在他身边吗? 这几日她明显感到头晕和心悸,她想,恐怕过不了多久,蛊毒就会发作。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难道真去找汪如笙睡一觉? 她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贞洁和性命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但林致远呢,他作为男人,能接受一个被人染指过的妻子吗? 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会厌恶吧。 “晓晓。” 白晓儿抬眸,林致远担忧地看着她,眼神深处藏着惊恐,又带着祈求。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眼神,白晓儿顿时收起所有情绪,低声道:“吃饭吧。” 这顿饭吃的还算不错,老夫人频频给他们夹菜,一边说这个好吃,那个补身子,两个人都极给面子地吃光了。 临走时老夫人小声叮嘱林致远:“女孩子要靠哄的,你平时鬼精的一个人,以后别犯蠢。再闹祖母可不会帮你。” 林致远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去吧,别让你媳妇儿等久了。” 庭院里的大树下,白晓儿果然在等他。 林致远走过去,还未开口,白晓儿就问道:“祖母醒来就不记得那天的事了,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林致远承认:“祖母年岁大了,经不起刺激,这样对她比较好。” “那死在牢里的紫苏呢?” 白晓儿见林致远眸光闪了一下,心更冷了。 “林致远,在你眼里,只要能达到目的,一条人命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吧。” “晓晓你听我解释……” “你不用解释,当时是我疏忽,忘了将紫苏带走。林致远,紫苏才十五岁,她死的脖子被弓弦勒断,只剩一层皮连着,尸体没有人领,直接扔去乱葬岗给野狗吃了。” 可怜跟她一场,最后连个全尸都没落着。 林致远讥诮地扬起唇角,这一刻,他无比失望。 “晓晓,你连她怎么死的都知道,为什么不查一查弄死紫苏的到底是谁?难道在你心里,我林致远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 白晓儿反问:“难道你不是?” “呵,你说是便是吧。” 林致远转身离去。 这一刻,他的心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想再解释,她已经不信任自己,多说只会令两人关系更僵。 白晓儿蹙眉,盯着那道清瘦的背影,直至许久之后,才回了自己房间。 今夜林致远依旧睡在书房,白晓儿回想着老夫人的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她起身,推开窗子,对面书房的灯仍亮着。 她几乎能在心里描绘出出他埋首医书的模样来。 “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分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他。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恨紫苏呢?” 白晓儿自言自语,这时,两道黑影从屋顶落下,四下里看了看,猫着腰往书房那边去。 他们穿着黑色夜行衣,蒙了头面,鬼祟的行迹怎么看也不像好人。 不好—— 白晓儿顿时警铃大作。 待其中一人将一根竹管插入窗户纸,往里面吹气时,她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大喝:“住手。” 叫声惊动了林致远,同样也惊动了外面的刺客。 待林致远踢开门,刺客持剑扑来。 “哼,不自量力。” 他冷笑,挥剑挡开刺客的攻势。 他的剑显然比刺客快得多。 刺客节节败退,眼中充满惊骇,突然,几根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刺客的要穴,此刻长剑脱手,林致远一剑刺向他面门。 “林致远。”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致远剑锋往左偏了半寸,恰好挑开刺客面巾。 刺客高鼻深目,皮肤异常白皙,显然不是大夏人。 不过林致远没心思深想,因为白晓儿被另一个刺客拖上屋顶,刺客扼住她的咽喉,她痛苦地咳嗽着,小脸憋得通红。 “放了她。”林致远眸色森寒,仿佛地狱归来的修罗。 刺客道:“你放我们走,我便放她。” “好。” 林致远答应的毫不迟疑。 后背传来大力,白晓儿感到自己腾空了,下一刻,她落到林致远怀中。 感到怀中女子的颤抖,林致远心疼极了,对那两个刺客的愤恨更是到了极致。 “晓晓别怕。”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都过去了,我保证,往后不会发生这种事。” 那两个刺客,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将他们找出来,碎尸万段。 过了好久,白晓儿才从惊惧中平复过来,小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林致远,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 林致远沉吟:“看模样应该是蜀国人,至于是派他们过来的,我一时猜不到。” 白晓儿面带郁色,似乎很担忧。 林致远道:“别担心,这种小角色根本伤不到我。往后再有这种事,你躲得远远的便好,千万不能以身涉嫌。方才你快把我吓死了。” “嗯。” 白晓儿点头,乖顺地靠在他怀里,他挑起她的下巴,正要吻上去,煞风景的文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属下来迟,请少主恕罪。” 白晓儿一把推开林致远,红着脸道:“我先走了,你们聊。” 文九迎着自家主子刀子般的目光,心里委屈极了:少主为什么这样看他,他事先根本不知道他们正要那个啥好不好。 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坏少主的好事呀。 也不知林致远最后和文九说了什么,文九最后离去时,表情是凝重的。 在庭院里站了一阵,林致远回头,白晓儿房门紧闭着,没有透出一丝亮光,应该已经睡了。 他去净房洗去血污,等他推门进来,白晓儿半趴着,被子一半落到地上,睡得很沉。 月色下,她的肌肤透着玉瓷一样的光泽,如黛墨发铺陈开来,半掩住纤弱的肩,有种说不出的美好。 林致远在她唇上印了一吻,揽过她的肩,闭上眼睛。 或许是方才受到惊吓,白晓儿感到一个温暖的所在,下意识地靠过去。 胳膊揽住他的腰,腿缠住他的腿,她蹙眉,发出淡淡的梦呓,一下下往他怀里蹭。 林致远俊颜染上可疑的红晕,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好:“别闹,再闹今晚就睡不成了。” 睡梦中的白晓儿自然听不到他的话,仍下意识地缠着他。 林致远眸光闪动,低笑:“晓晓,这可是你自找的。” 半梦半醒间,白晓儿感到身上越来越烫,她忍不住轻吟出声:“好热……” “晓晓,我爱你。” 一个好听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重复这句话。 身随着心一起泛滥,直到那真实的感觉传来,她才发现这并不是梦。 “林致远,你干什么?” 她开口,发现声音已经媚得变了调。 上方俯视着她的少年长眉微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落满璀璨的星光。 “晓晓,我爱你。” 这一次,是真实的。 她真真切切听到了。 原本羞恼抗拒的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就像他们现在的心情,惟愿此生永恒,再不分开。 老夫人说的很对,小夫妻家,床头吵架床尾和,天大的事,睡上一觉也就不记得了。 更何况林致远昨夜身体力行,足足“睡了”她三次。 他们之间的那点不愉快,立刻就被抛在了脑后。 林致远心疼白晓儿“辛苦”,又担心她的身体,清晨起来给她做药膳。其他事务更是不假手他人,亲自打水伺候他洗脸穿衣。 白晓儿一面乐得享受,一面取笑他:“你这伺候人的活儿越干越好,就算以后不当官,还可以当我的小厮。我给你算双倍工钱。” 他圈住她纤柔的腰:“好啊,只要你不嫌我吃闲饭没本事。” 两人笑了一阵,差点又滚到床上去,白晓儿推他:“快上朝去吧,时候不早了。” “今儿不去,我向舅舅告了假,已经准了。” “满朝大臣谁像你这样,上个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就不怕他们说闲话?” “不怕,我心里有数。” 林致远催她吃早膳,吃完又给她拿了一回脉,他面色严肃,白晓儿顿时担心得不行,悲戚道:“林致远,我是不是没几天好活了?” “胡说什么,缺的三味药材已经找齐两味,马上可以给你治疗。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白晓儿依旧不开心:“那要是治不好呢?难道真让我去睡汪如笙啊。我这个人有感情洁癖,接受不了和不喜欢的人一起。” 她说道如此直白,林致远不禁笑了:“放心,不会让你睡他,他没我好看,也没我有钱,你睡他便是吃亏,要睡也是睡我才是。” 白晓儿佯怒地推开他,林致远求饶,两人最后手拉着手去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见他们和好如初,自然很是高兴。 她说起今天的一起见闻:“昨天夜里发生了件事儿,汪家少奶奶被夫家逼着自尽,人救过来,嗓子却哑了。几个太医半夜被拖去程府瞧病,都说治不了。依我看,待会说不定会求到阿远这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 老夫人话没说多久,程夫人果然求上门来。 听完管家禀告,林致远挑眉:“你就说我不在,将她打发走。” “大少爷……”管家一脸为难。 白晓儿对他使了个眼色:“你好生招待程夫人,我们一会儿就来。” “晓晓,以德报怨不是你的作风。” 程夫人上次和方凌雪买通紫苏陷害白晓儿,事后他敲打过她一次,只是账还没和她算。 她倒有脸求上门来。 白晓儿道:“程夫人是程夫人,程三小姐是程三小姐。她未曾害过我,我没有理由迁怒她。” 其实说起来,程三小姐的悲剧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难免心虚。 救程三小姐一回,权当买个心安。 两人一起往前厅去。 跨进门槛,白晓儿看见一个四旬美妇端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几只大红锦盒,看着很贵重的样子。 “林大人,少夫人,请你们救救小女。” 程夫人起身便拜,白晓儿忙拦住:“夫人是长辈,这个礼我们受不起。” 程夫人悲声道:“少夫人,请你体恤我做母亲的心。霜儿也和你一般大,她要是成了哑巴,我这辈子就不能活了。” 程夫人无疑矛盾的。 她先前恨死白晓儿,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坏更不要脸的女子。因此她才会害她。 但这一刻,她多么希望她是一个善良大度的姑娘,能不计前嫌地帮她。 林致远突然开口:“令爱的病我能治,但是有一个条件。” “只要能治好霜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林致远出手,程三小姐的嗓子自然保住了。 只是嗓音不复往日的娇柔,变得粗糙嘶哑。 “再吃几日药就好了,这几日少说话。” “谢谢……林大人。” 程三小姐看着眼前面容如玉的少年公子,心神一阵恍惚。 那日和自己拜堂的人,原来就是他。 以前只听过林致远的大名,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形容他的话语都是苍白的。 他真的很好看。 笙哥哥与他相比,就像萤火与皓月,小溪与大海。 当初若是将错就错,嫁给林致远,或许比现在要好些吧。 至少,她不会受那些冷嘲热讽,也不会被逼自尽,弄得人尽皆知,丢了程府的颜面。 程三小姐越想越难过,豆大的眼泪顺着面颊往下落。 林致远皱眉:“三小姐与其难过,不如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程三小姐吸着鼻子,低声道:“我听母亲的,以后便不回汪家了。” “然后呢?”林致远问。 “什么然后?” 林致远淡笑:“汪家如此对你,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算了?我觉得,就算三小姐想息事宁人,程御史和程夫人也不会答应吧。” 程三小姐一脸惊惧:“林大人,我……我……” 汪如笙是她的丈夫,就算他不喜欢她,她自行离开便是。夫妻一场,怎能想着报复呢? 林致远深知程三小姐不中用,起身道:“三小姐好好休养,过几日我再来。” 程三小姐讪讪地将林致远送到门口,程夫人的人在门口候着,见了林致远,满脸堆笑迎上去。 程三小姐回屋,问丫鬟道:“萍儿,我是不是很没用?” 萍儿忙道:“怎么会,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排的上号的才女呢。” 程三小姐苦笑:“那也是出嫁前。现在外面提起我,,都只说程府教女无方,出嫁的女儿连丈夫的心都笼络不住。” “小姐……”萍儿担忧地看着她。 “因为我,父亲母亲颜面无光,被族长训斥,妹妹议好的亲事也黄了。萍儿你知不知道,方才林大人问我时,我心里好怕,我怕父亲母亲会对付笙哥哥。你说他都那样对我了,为什么我还是念着他,但凡有一点气性的,就该一头撞死。” “小姐快别说了。” 萍儿听得受不住,抱着程三小姐,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林致远回到侯府,白晓儿已经睡下。 她睡相不好,丝被一半落在地上,露出雪白的脖子和手臂。 林致远坐在床沿,手指抚上她的脸,满脸心疼。 这几天,她体内的蛊毒发作得日渐频繁,因用药压着,她只会感到一点点胸闷。 但他知道,再找不回药材,她恐怕撑不了多久。 “少主。” 外面是文九的声音,林致远眸子一亮。 他起身推开门,文九拄剑立在门口,分明已经摇摇欲坠了,还在用最后的力气强撑着。 林致远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皱眉:“你受伤了?” “少主,属下无能,九瓣莲沈悦原本已经寻到,但最后……在城门被人劫走,沈悦为保护九瓣莲,心口中了一刀,恐怕……活不成了。” “他人在哪里?” 林致远问文九。 “在我的……院子里。” “你先好好休息。” 林致远给文九嘴里塞了一粒药丸,拎着药箱跃上屋顶,几个来回就到了文九的院子。 沈悦浑身血污地躺在文九床上,胸口露出半截刀刃。 他默默数了数,围着沈悦的人有三个,他当时派了十二人去天山,没想到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 “少主。” 见林致远来了,他们脸上的悲戚顿时变作希冀。 少主是神医,有他在,沈悦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辛苦你们了。放心,沈悦不会死。” 半个时辰后,沈悦干裂苍白的嘴唇中发出细微的呻吟,他终于活过来了。 那三人围着沈悦,几乎喜极而泣,看向林致远的眸光中更是多了一丝敬重。 “这次多亏了少主,少主的医术比先前的医圣还高。” “要是没有少主,沈悦肯定死定了。” 沈悦是魅影堂堂主,带领他们兄弟几个出生入死。沈悦捡回一条命,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林致远看着他们,淡淡道:“你们照顾好沈堂主,这段日子不用再执行任务。” 待他离去,几人面面相觑。 “少夫人的药在我们手里弄丢,少主定是恼了我们,否则不会停我们的任务。” “少主那么宠爱少夫人,少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几个等着倒霉吧。” 几人心有戚戚,开始盘算要不要找文九去求个情。 想着自己捅出了篓子,又觉得没脸。方才的喜悦竟一扫而空。 林致远出了文九这里,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正在寻他:“大少爷,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祖母找我有事么?” “说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大少爷去了就知道了。” 或许是身子快熬干了,老夫人气色不大好,她拉着他的手,板着脸道:“你给祖母说实话,你媳妇儿到底怎么了,这些天我瞧她精神不好,每日不到傍晚就睡了。就算有了身子,也不至于这样嗜睡啊。” 林致远道:“她年少时疏于调养,干多了重活,身子比旁人弱些。多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老夫人道:“怎么能不担心,我还等着抱曾孙呢。我活了这么久了,和我一般大的老姊妹,现在都有了小曾孙了,白白胖胖的看了就欢喜。陈姨娘肚子里那个没福,你可要仔细些,将你媳妇儿身子养得好些,怀的孩子才康健。” “是,孙儿知道。” 林致远垂下睫毛,老夫人又问起程三小姐:“程家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能说话了,只是嗓子有些嘶哑。” “那就好。” 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孩子性子好,模样也不错,偏生遇上汪如笙这样捂不热的石头,真是命里的劫难。” 想到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老夫人道:“晓儿这边,你多盯着些,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是女儿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祖母,晓晓是什么人孙儿最清楚不过。” 林致远态度一反常态地强硬:“是汪如笙那狗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关她的事。” 见孙儿对自己动怒,老夫人一时怔住。 林致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感到十分疲惫。 他起身向老夫人告辞,留下老夫人独自看着一桌子菜叹气。 老夫人身边的姜嬷嬷想起老夫人昏倒前朱氏说的话,对白晓儿的不满顿时到了极致。 “依我看少夫人就不是个安生的,从前没过门名声就不好,这进门了也不消停。就因为她,现在外人不知怎么编排我们侯府。就连大少爷给那程小姐瞧病,也被说成替少夫人还债。” 老夫人大怒:“混账东西,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晓儿虽生得比旁人好些,但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我好心提醒阿远几句,这是长辈对孙儿的疼爱,但并不代表你们这些奴才可以随意编排主子。” 姜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向来得脸,这是第一次被老夫人训得下不来台,当下捂着脸扭头跑了。 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急了,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息怒,姜嬷嬷也是好心。” 老夫人冷冷道:“再好的心,也不能越过主子去。这是侯府的规矩,你们都给我记牢了。” “是。” 丫鬟们应了,再不敢多言。 等到值夜时,两个丫鬟悄悄议论起这事儿:“姜嬷嬷今儿个可算倒霉,活了一辈子的脸面都没了。” “只怪她自己,说谁不好,偏要说少夫人的不是。少夫人是大少爷心尖尖上的人,老夫人爱屋及乌,自然不会怠慢她。可惜了姜嬷嬷,脑子一热,往日的体面都给作没了。” 第二百三十章 “少夫人真是命好,都这样了,大少爷还拿她当宝,换了其他人,哪怕是个天仙,这污了身子的女人谁敢要啊?” 那日朱氏的话真真切切,连侯爷都听着了。 可惜老夫人醒来竟不记得了。 说起白晓儿,侯府年轻的丫鬟心里都压着把火。 明明是差不多的出身,她能当主子,她们只能当奴才。 要是个好的也罢了,可她偏偏水性杨花,招惹了一个又一个,这叫她们如何能服。 “你别恼,我有个法子,保管教白晓儿在侯府待不下去,又查不到我们头上来。”鹅蛋脸的漂亮丫鬟说道。 另一个丫鬟眼睛一亮:“什么法子,快给我说说。” …… 九瓣莲城外遭劫,林致远的人倾巢而出,四处追查九瓣莲的消息。 到了深夜,还没有消息传来。 林致远看着熟睡中的白晓儿,眉心紧蹙,焦灼与不安一点一点将他的心侵蚀。 “林致远……” 白晓儿突然睁开眼,睡意朦胧地看着坐在床头衣衫整齐的少年:“你怎么不睡?难道你不困吗?” 林致远温柔的对她笑了:“我不困,你闭上眼睛,我看着你睡。” “林致远,是不是你瞒了我什么事……” 白晓儿疑惑起来。 林致远刚准备说“没有”,隔着窗子,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少主,东西有下落了。” 是芍药。 “你乖乖呆着。” 林致远简短的吩咐了一句,在白晓儿的注视下推门出去。 “林哥哥,别来无恙。” 眼前的少女看到林致远,笑得十分灿烂,好似他们是多时未见的老友。 “颜柔嘉,九瓣莲在你手上?” 林致远表情比三九的天更冷,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似淬了冰,柔嘉郡主从中感到彻骨的恨意,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 “在我这里又怎样?” “东西还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要是不还呢?” “呵。” 林致远眼神轻蔑,仿佛看着世间最肮脏的东西,柔嘉郡主脑子里的那根弦突然就断了。 “林致远,难道你以为我还是那个成日追着你跑,只要你对我笑一下我就可以为你赴汤蹈火的蠢货?我告诉你,想要拿到九瓣莲,除非等白晓儿死。” 柔嘉郡主眼底猩红一片,歇斯底里地发泄着自己的恨意,她完全忘了激怒眼前这个少年的后果有多么可怕。 “唔……” 脖子突然被冰凉的手扼住,挣扎中,她看见林致远那张杀意盎然宛如修罗的脸。 “晓晓既然会死,不如你先给她下去给她探路。” “不……” 柔嘉郡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这是想杀了她? 他难道不怕她的父兄找他算账,他怎么敢? 肺叶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柔嘉郡主脸憋得发青,她甚至听到了自己喉骨碎裂的声音。 林致远突然冷笑着松开手,任她像死狗般瘫在地上。 幽冷的月光映得他忽明忽暗,他俯身在狼狈不堪的少女耳边,阴测测地开口:“郡主见过活剥人皮么?” “咳咳……” 柔嘉郡主惊惧地捂着胸口,嗓子快咳破了。 “如果没见识过,我可以让你感受一下。放心,我剥皮很有经验,在你昏迷前,我就能将皮完整的剥下来,而且保证不会染上血迹。我还可以让你自己选择,那张皮是做成花鼓还是人偶……” “不,不要再说了……” 林致远描述得太过真实。 柔嘉郡主吓得大哭,她彻底崩溃了。 林致远起身,令人将她的嘴堵住,又给颜郡王世子去信,让他拿九瓣莲来换柔嘉郡主。 白晓儿透过开着的窗子,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 林致远一直给她最温柔的珍视,她从未见过如此恶毒的一面,更没想过他会对一个女孩子动手。 这样的他,冷血暴虐,实在令她害怕。 “晓晓。” 林致远见她神色呆滞地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寝衣,不禁皱眉。 他进屋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白晓儿翻身挪至床角,拉过被子横在胸前,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林致远,你以前真的活剥过人皮?” 他弯了弯唇,轻描淡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方才只是吓唬她。” 白晓儿脑补出他描述的场景,胃里翻江倒海起来,睡前吃的药羹被吐了个干净。 “晓晓,还好吧?” 林致远抚着她瘦弱的背,心疼得要命。 “林致远,答应我……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 她怕他伤了阴德,将来不得善终。 “好,我答应你。” 他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好好睡一觉,再调养几日,等你身子好些,我就给你解蛊。” 这一夜,白晓儿睡得很是不安,梦里尽是鲜血和渗人的惨叫。 她的眉紧蹙着,呼吸紊乱,直到天色将明才沉沉睡去。 在约定的茶楼,林致远和颜郡王世子冷颜相对。 两人俱是京都万里挑一的天子骄子,只是坐在那里,便有种金玉马堂的贵胄之气。 “连我的妹妹都敢动,林致远,你胆子长毛了啊。” 颜郡王世子咬牙切齿。 林致远坐直了身躯,淡淡的道:“你们兄妹敢劫我的东西,胆子也不小。” “放了我妹妹,九瓣莲给你。”颜澈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但他自以为是的让步并未换来林致远的感激,林致远斜睨着他,笑得轻蔑:“事到如今,难道你觉得郡王府还可以和我讲条件?” “林致远,你到底想怎样?” “呵,你竟问我想怎样。你妹妹三番两次害我的女人,我念她年纪小,每次轻轻揭过。但这次她不仅抢我的东西,还杀我的人。颜澈,你不要告诉我换了你,你能善罢甘休。” 颜澈咬牙低喝:“林致远,嘉嘉被你剁了两根手指,已经够了吧。” “不够。颜澈,我说过,我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你们郡王府至今欠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颜澈愤然。 林致远笑了笑,精美的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名字:“耶律德然。” 耶律德然,就是那个自称林致远父亲,惨死在郊外地牢的辽人。 颜澈面色骤变,袖中的拳头握得死紧。 他知道了。 他竟然知道是自己在背后搞鬼。 不,这怎么可能? 那件事他们明明做的很隐秘。 少年突然起身,头微扬,眸色冷厉地逼视他:“颜澈,你将卫氏的阴谋告诉我,否则你父亲勾结辽人,故意战败的证据将交到萧冉将军手中。” 颜澈大惊失色:“林致远,我父亲根本没有勾结辽人,你那些证据是假的。” 他不仅知道那耶律德然是他找来的,还知道幕后主使是卫氏。 他是怎么查到的? 林致远轻蔑道:“真假不重要,派上用场就行。当年淮静之战,听说斩杀敌军大将的本是萧将军,但不知为何,帅令最后到了你父亲手中。这些年,萧将军貌似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林致远。” “你只有半刻钟考虑。” 颜澈最后选择妥协。 因为除了妥协,他别无他法。 他用从林致远手中抢来的九瓣莲和卫氏的秘密,换回了妹妹和颜郡王府的生路。 当颜柔嘉一身血污地被人扶着从眼前走过,林致远眉头一下都没皱。 颜柔嘉蜷缩在哥哥怀中,一边发抖一边哭:“哥哥我好怕,我的手好疼……” “嘉嘉别怕,我们回家。” 颜郡王世子带走了颜柔嘉,剩林致远一人在茶室枯坐。 “主意是卫大学士出的,他机缘巧合下得知你不是侯府的血脉,便让我找了个辽人,许以重金,让他冒充你的生父向威远侯索子。” “侯府的爵位对我而言可有可无,他和我无冤无仇,为何费这么大力气陷害我?”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晓。但我觉得,或许和你的亲生父亲有关。”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余下的事情颜澈也不知道。 临走时,颜澈对他道:“我是为嘉嘉不忿才探这趟浑水。嘉嘉现在也得到教训,我会带她去草原,从今往后她不会再碍你的眼。你,好自为之。” 太阳将近落山之时,林致远走下茶楼。 胳膊上包着绷带的文九迎上前:“少主,九瓣莲完好无损。” “辛苦你了。” “颜郡王世子那边,属下已派了人盯着。” 这次死了这么多弟兄,个个都是魅影堂的精英,少主有必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让他们回来。这次的事,由我一人承担。” “少主。”文九十分不解。 “文九,你帮我去查一件事。” 林致远盯着远方,眸色沉沉。 文九低头应诺,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回到侯府,白晓儿正托着下巴,坐在秋千上发呆。 她纤细的背影徜徉在金红灿烂的霞光中,远望去,几乎和余晖融为一体。 林致远眼眶蓦然发酸:“晓晓。” “林致远你回了。” 她起身向他走来,浅笑嫣然中,眉梢眼角俱是绵绵情意。 “药找回了,再休养两日,我就给你治疗。” “真的?” 白晓儿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林致远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脖处,垂下眼睛。 他并不孤单,也不值得可怜。因为有晓晓在。 有她在真好。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感受到这种情绪的白晓儿愣了一下,她扳过他的脸,蹙起弯弯的眉:“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看他模样,是遇到难事了吧。 他只是笑:“这几日太累了,今日我们早些休息。” “好。” 既然不想说,她不会逼他。 到了夜间,白晓儿才知道林致远说的“休息”是什么意思。 她不得不承认,男人和女人对性的认知有许多不同。 譬如她自己,男女之事对她而言是感情的升华,许多时候,拥抱和亲吻一样甜蜜。 但对林志远而言,占有她,在她里里外外烙下属于他的印记,比什么都重要。 “林致远,我不要了……疼……” 白晓儿纯净的眸子半阖,盯着头顶摇晃的幔帐,即使她紧紧咬住唇瓣,也抵御不了那股异样的疼痛。 他为什么这样待她,她分明已经很疼了,他为什么不停下来? 林致远捉住她推拒的手,用丝带系在床头,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对不起晓晓,我爱你,我停不下来。” 这场掠夺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她身体麻木,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到有人解开了她的手,他抱着她,唤她的名字,在她耳边说着她从未听过的动听的情话,最后他像孩子一样哭了,从今往后他没有家了,只有她一个。 那样滚烫的泪一颗颗砸在她胸口,她想伸臂抱住他,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待到第二日醒来,白晓儿觉得自己骨头快要散架,特别那里那种尴尬的灼痛,疼得她面色发白。 “少夫人醒了。灵犀,你快去通知少主。” 芍药放下手里的药盅,微笑着上前:“少夫人且躺着,少主交代了,让奴婢好好伺候少夫人休息。” 不论白晓儿如何反对,芍药就是不让她起床,就连药羹都是让她半躺着喂下去的。 吃完药羹,芍药哪儿也不去,十分尽职地在一旁盯着白晓儿,气得白晓儿磨牙。 直至林致远进来,芍药才躬身退出去。 “林致远,我要起床我要出门,你不准拦我。”她恨恨说道。 林致远失笑:“你昨夜伤到了,最好卧床休息,想去哪里,我过几日再带你去。” “我只想在院子里转一下。吃了东西躺着胃里难受。” “好,我带你去,不过在那之前,你先乖乖让我上药。” 林致远不顾白晓儿的强烈反对,强行将她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干净。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暗色淤痕时,他的心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疼么?” 他冰凉的手指小心地抚上那些痕迹。 白晓儿红着脸,声如蚊呐:“其实……其实还好,就是看着吓人。” 这个呆子,亏他还是神医,她疼的地方根本就不在那里呀。 药膏散发出淡淡的薄荷和鲜花的香味,涂在身上很是清凉。 白晓儿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株大薄荷,心情也好了不少。 最后,在她以为涂药结束了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抱上一旁的几案,强行分开她的腿。 “林致远,你干什么?” 她懵了,心一慌,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找一个支点。 却因身体失重,只抱住了他的头。 “给你上药。” 林致远凤目淡淡一斜,修长干净的手指伸进药盒,沾满淡紫色的药膏。 白晓儿捂住他的眼睛,声音低低地哀求:“求你,别看……” “好。” 他声音带着笑:“放心,我不看。” 白晓儿手指插入他的发丝,紧咬住嘴唇,才将即将溢出的尖叫堪堪压住。 感觉到她的颤抖和无助,他坏笑着勾起唇角:“晓晓,你伤得厉害,每日都要上药才行。” 白晓儿:“……” 晚间时分,一支来自蜀国的商队进入大夏边境。 城门口,书记官照例翻开通关谍,对照着仔细排查询问。 两个红衣守备来到马车前,其中一个左瞧右看,随意选了车货,长矛对着蒙货物的黑油布,刺入,而后挑开。 “嘁,什么玩意儿。” 守备瞧着矛尖上挂着的生绢碎片,啐了一口。 另一边,他的同僚掀开整块油布,底下居然是不值钱的茶叶。 众所周知,蜀国盛产玉石铁矿,茶叶丝绢算不得稀罕,也值不了多少钱。 今日算他们白干了。 守备们面色不善。 商队为首的大胡子是个上道的,忙掏出对玛瑙镯子塞进守备手中。 又拿出一小袋银瓜子,操着带着蜀国口音的大夏官话笑道:“请各位官爷吃茶。天寒露重,大伙儿急着赶路呢。” 守备转怒为喜,挥手示意放行。 为首的大胡子暗自松了口气。 待车队远离城门,进入一边密林,大胡子转身,对身后骑马的男子躬声道:“王爷,我们已经进入大夏境内,接下来如何行事请您示下。” 被称作“王爷”的男子扯下风帽,露出张精美谲艳看不出年龄的脸。 此人正是蜀国太后最小的儿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宁王。 滟潋的凤目微眯,宁王懒洋洋地对大胡子招手:“德生你过来。” 德生走到近前,宁王一把扯下他的胡须,勾唇笑道:“贴歪了。” 德生捂着光溜溜的下巴,九尺大汉面透愤懑:“请王爷还给属下。” “啪”地一声,宁王将胡须重重拍他脸上。 “丑死了,本王不稀罕。” 收回手,拿丝帕擦了擦,他坐直了身躯,淡淡的道:“德生,我儿子当真在大夏,还认了什么威风候当老子?” “回禀王爷,是威远侯。”德生纠正他。 “区区一个侯爷也敢冒充老子儿子的老子,简直活腻了。” “王爷,我们先去拜会大夏皇帝,还是先找公子?” 宁王一脸沉思状:“一边是大舅子,一边是儿子,说来都是阿敏的亲人。不如这样,你们去皇宫见皇帝,本王微服私访去找儿子。” “王爷,这是大夏不是蜀国。若是被太后知道,会砍了属下脑袋的。” 德生吓得如丧考妣,宁王顿觉索然。 “瞧你吓的。算了,本王还是先去皇宫会大舅子。你们记住,最迟三天,本王要看到儿子,否则拿你们是问。” 宁王这边快马加鞭往京都赶。 与此同时,京都则发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丑闻。 云家嫡长女云佳茗随母亲在未婚夫陆家做客时,与喝醉了的小叔子陆七郎在花丛苟合,因声响太大,被路过的婆婆和一众贵妇人循声撞见。 听说当时云佳茗的肚兜挂在那陆七郎的脖子上,陆七郎掐着云佳茗胸口嫩肉,口中亲嫂嫂好嫂嫂一顿乱喊,气得陆夫人差点背过气去。 此事一出,立刻成为京都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云家和陆家动用一切力量打压,可还是越传越烈。 事情传到侯府,老夫人因不体面,不让丫鬟们说嘴,可白晓儿还是从中听到不少耸人听闻的细节。 林致远这日下朝回来,身后跟着意气风发的龙谨言。 白晓儿顿时什么都懂了。 待龙谨言走后,白晓儿问林致远:“龙谨也太毒了,弄出这种事,云佳茗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说来云佳茗也是个苦命人,借着龙谨言的势,好不容易攀上这门亲,谁想竟当众失身于陆七郎,成为千夫所指。 那陆七郎是青楼外室所生,却偏得老爷喜欢,本就是陆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云佳茗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 陆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林致远握住她的手:“晓晓,云佳茗罪有应得。从她狠心算计自己的妹妹那日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太惨了些。不过龙谨言倒是个人物,让她得意了那么久,现在才出手收拾。换作是我,断然忍不住的。” 林致远轻笑:“龙谨言那个人,从来就不像表面那样简单。你且看着,后面还有好戏。” 白晓儿讶然:“难道他没打算收手?” “算计云佳音的除了云佳茗,还有一个人,你怎么把她忘了?” 白晓儿心念电转,立刻想到方太师的嫡孙女方凌雪。 她看着林致远:“你这招借刀杀人不算高明,也不怕伤了兄弟情分。” 第一个想除掉方凌雪的,不是龙谨言,而是眼前的少年。 林致远淡笑:“不妨事,他能干,就让他多干一些。刚好云佳音有了身孕,他想早点料理了这些苍蝇,省得见了心烦。” “你说云佳音怀孕了?那她的病——” 白晓儿愕然。 云佳音发病的样子历历在目,听说她那病时好时坏,贸然怀孕,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呢。 林致远见她杞人忧天,抱起她,放置在膝盖上。 “好了,不说别人了。我们来谈谈我们的事,你的蛊已经解了,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生孩子?” 白晓儿搂住他的脖子,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这种事你说了算呀,问我干什么。” “你说的不错,生孩子这件事还得我身体力行。” 林致远低笑,俯身将她放在榻上,舔舐她敏感的耳垂,手指顺势伸进衣襟,扯开里衣系带。 这种暗示他还看不懂,就不算是个男人。 待他呼吸急促,情浓难耐之时,白晓儿敏捷地一滚,从他臂弯中溜走。 “祖母说了,今天晚上去她那里用膳。你快收拾收拾,时候差不多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连下几场大雨的京都终于在清晨放晴。 窗外天气晴暖,阳光和煦,就连空气都分外清爽。 白晓儿看着窗外,捧着玫瑰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转头对芍药道:“芍药,你准备一下,待会陪我出去。” 芍药讶然:“少夫人要出门?” 自解蛊后,白晓儿精神就不大好,十分容易疲倦,便一直在家呆着。这是她头一次说要出去。 “我要去一品居瞧瞧,你去准备马车。” 芍药为难:“能不能明日再去?少主说少夫人的一应事宜都要先问过他才行,属下怕……” “芍药。” 白晓儿挑眉,冷冷盯着她:“我是你们少主的夫人,我的话就等同他的话。你照我说的做,不要耽误我的正事。” 记忆中白晓儿对待下人总是温柔的,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芍药再不敢耽搁,赶紧出去安排。 白晓儿吃完羹,起身去里间换了套衣裳。 看着前方缓缓行来的女子,芍药愣住。 少夫人身上那套郁金色湘绣衣裙,料子是上好的天丝锦,对襟和领口垂着金丝流苏,晨光一照,流光溢彩。 她整个人都笼了在光影中。 少夫人不仅深谙打扮之道,而且御下有方,最重要的是聪明能干会赚钱。 像她这样的女子,怎会长于乡野? 就是京城这些名门贵女,比她出挑的也找不出几个。 怪不得少主被她吃的死死的。 换作自己是个男子,恐怕也会被她迷得七晕八素。 白晓儿来的时候,一品居门刚开,两个扫洒伙计拿着扫帚水盆在门口忙活,抬头看见白晓儿。 “白小姐。” 他们齐声唤道。 尽管他们的老板已经嫁人,但这些伙计还是习惯以前的称呼。 白晓儿柔声道:“你们忙你们的,我进去瞧瞧。” 和紫苏进到里面,堂中竟然已经有了客人。 掌柜苦着脸,正在和那难缠的客人交涉,看到自家老板,顿时像见了救星:“白小姐。” “孙掌柜,怎么不将贵客请到雅间,站在堂中像什么话。” 白晓儿笑吟吟的,语气却颇为威严。 方才他们的话她听了个大概。 一清早就有人来砸场子,她今儿也算不虚此行了。 孙掌柜对白晓儿一揖,为难道:“白老板,咱们一品居是卖点心的,可这两位外来的贵客想吃蜀国菜,您瞧……” 不待白晓儿出声,那个年轻男子冷声道:“京都贵为大夏国都,顶级的馆子竟做不出一道蜀菜。就这种水准,也敢在我们蜀国开店,我保证,不出三月,你们就得夹着尾滚出蜀国。” 男子神色倨傲,孙掌柜气得鼻子都歪了:“谁说做不出蜀菜就是馆子不行,天底下做不出蜀菜的馆子多了去了,公子是不是要每家怼上一遍才行。话说回来,我们受你们王妃娘娘之邀才去蜀国开店。你若不喜欢,尽管找你们王妃说理去,何必将气撒在这儿。” “孙掌柜。” 白晓儿笑了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转身对两位客人道:“大夏八大菜系,不知道二位贵客吃过多少。我们一品居虽不做蜀菜,可点心是京都一绝,不如这样,这顿我请了,客人想吃什么都可以,但请尝过后再下定论。我们做生意不易,还请公子慎言。” “谁要吃那些娘儿们吃的玩意儿。” 男子油盐不进,显然铁了心要和一品居过不去,白晓儿再好的脾气也恼了:“公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如何?” “我不要如何,我就是肚子饿得很,想吃蜀菜。” 白晓儿似笑非笑,素白手指指着门外:“想吃蜀菜还不简单。出门往东走,拐过街口再往右,前行一百步就是蜀菜馆。只是现在没到做生意的点儿,公子怕是得饿到晚上才有口福。” “小姑娘,你这是将我往外赶?” 白晓儿挑眉,不置可否。 男子干脆耍起无赖:“我就想在这儿吃。你要做不来,就让我的伙计来做。我有胃疾,不能久饿,出了事儿你看着办吧。” 男子说完,拍掌三声,两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抱着布口袋从门外快步走来,看模样应该是厨子。 与此同时,白晓儿发现门口竟聚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够着脑袋往里瞧。 “呀,居然有人说一品居的菜不好,太狂妄了吧。” “那两个像是蜀国来的呢,开口就要吃蜀菜。依我看,这回一品居要声名扫地了。” 众所周知,满京城大概只有五六个馆子会做蜀菜。 但一品居开门做生意,客人要的你做不来,不管如何,伤的最后都是自家的颜面。 何况人家为了吃上饭,将自家的厨子都带来了。 事情传出去,那些自恃身份的贵妇贵女,恐怕好一阵子都不会再登一品居的门。 “白小姐,不能让他们进我们的厨房。”掌柜的提醒。 白晓儿面色冷凝。孙掌柜说的她何尝不知道。 但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她若是拒绝,后面绝对还有后招。 “孙掌柜,带这两位大厨去后厨。他们要什么东西,你只管给他们。” 白晓儿转身对着两位客人,眸色凛冽:“既然公子非吃蜀菜不可,我一品居若是一再拒绝,倒显得小气了。” 她顿了顿:“不过公子如此煞费苦心,带了两位蜀国大厨莅临一品居,我们赌个彩头如何?” “什么彩头?”男子微愣。 “由一品居和公子的厨子各做三道菜,一比高下。如果客人的厨子做得好,我一品居整顿关张一月,再奉上白银千两。若一品居胜出,公子就留下你的厨子,给我们一品居打下手。公子觉得如何?” 男子表情皱眉。 他没想过白晓儿会提出这种要求。 “你们一品居明明不会做蜀菜,何必为了面子强求。” “我们现在不会,并不代表永远学不会。只要公子愿意,我们可以照着你的厨子试着做一回。” “呵。” 男子顿时嗤笑:“既然你自己要求,我就答应你。不过你可得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小,外面人都听着了,当下议论纷纷。 “哎,这白小姐是不是脑子坏了,蜀菜那么难做,哪是一时半会学的会的。” “就是,面子丢了就丢了呗。她是当今圣上的外甥媳妇儿,谁还能将她如何不成。” “就是。换了我,必定不会头脑发热。日进斗金的生意,关张一天要赔多少银子啊,真是财大气粗。” 孙掌柜听着都着急:“白小姐,我们根本没有厨子会做蜀菜啊,您……您打算派谁去。” “我来做。” 白晓儿对孙掌柜笑了笑,一面走,一面挽起衣袖。 孙掌柜拍了下脑袋,立刻让伙计去取白晓儿的罩衣和帽子。 白晓儿的罩衣和帽子都是现成的。 只是自成亲后就没在用过了,以至不少新人都不知晓她才是一品居做点心做的最好的。 衣裳拿来,白晓儿很快穿戴整齐。 两个蜀国厨子瞪着眼睛看白晓儿,有些不敢相信这次和他们同台竞技的是这位娇滴滴的美人老板。 孙掌柜看着白晓儿她的眼神莫名有些期待。 他跟了白晓儿很久,觉得白小姐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她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这场看似绝对输的比试肯定会有惊喜。 而那两个蜀国人便不这样认为了。 他们表情嘲弄,嘴角挂着冷笑。 在他们眼里,白晓儿就是一个不自量力且输不起的小女子。 这样的心胸,这样的手段,也能独自置下这么大的产业,简直没有天理。 白晓儿转头看着隔壁灶台的两位厨子,口罩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二位可以开始了。” “哦,那你看好了,第一道菜我可以慢一些。” 白晓儿长得娇美动人,且和自己家中幺女年龄一般大,厨师不禁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不想过多为难她。 白晓儿柔柔一笑:“多谢了。” 这两位不愧是蜀国大厨,光是切菜的把式就非同小可。 无论是圆圆的大白菜,还是脆生生水灵灵的萝卜,只要到了砧板上,都成了均匀薄透的细丝。 白晓儿在心里暗忖:这两位厨子只怕不一般,在蜀国应该算得上顶尖了。 其实她没猜错,这两位是蜀国技艺最高超的两位御厨。 因宁王这次访夏,怕他吃不惯大夏菜,太后特地让两位厨子跟着伺候,生怕委屈了宝贝儿子。 待第一道红烧鲈鱼完成,白晓儿便不敢再掉以轻心。 越简单的菜越考验功力,两位大厨绝对非同寻常。 “白小姐,我们……第一道做什么菜?” 给白晓儿打下手的是一品居的首席大厨何厨子。此刻他心里也有些没底,毕竟他没做过蜀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 “蛋炒饭。” 白晓儿头也不抬,眯着眼睛看菜篓子里的菜。 何厨子一愣,想说些什么,最后将话吞了回去。 白小姐向来有分寸,自然她说做蛋炒饭,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按白晓儿的吩咐,将菜品洗干净办齐,正准备拿刀来切,白晓儿取走他手里的刀。 “我来,你去帮我看着火。” 第二百三十三章 白晓儿握刀的姿势很漂亮,也很娴熟,在座的都是厨子,一眼就能瞧出来。 碧绿的小葱放到砧板上,手起刀落,富有韵律的脆声骤然响起。 最后,小葱居然被切成头发丝一般粗细的丝,接着又被横切成沫,碧油油的散在砧板上,像下了场碧绿的雪。 众人都看得呆了。 “掌了半辈子勺,竖着切葱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咱们小姐就是厉害。” 一品居的大小厨子崇拜地看着自家老板,心里别提多美了。 两个蜀国厨子面色沉凝。 他们在这个漂亮的过分的少女身上感到了威胁,仿佛事情就要脱离掌控。 “下道菜仔细些,绝不能误了殿下的事。”胖一些的那个厨子操着蜀国话吩咐。 二人交换了眼色,开始第二道菜肴的制作,这边白晓儿的米饭已经下锅。 御花园里丝竹阵阵,大夏皇帝率百官在此设宴,宴请蜀国宁王一行。 因上次蜀国王世子在大夏出事,皇帝心怀歉疚,这次宴会便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礼部尚书和内务府总管一宿没睡,总算将宴席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了起来。 “宁王,请。” 皇帝举起鎏金七宝酒樽,向年轻的宁王示意。 宁王和皇帝碰杯,将美酒一饮而尽。 他喝酒的姿态潇洒不羁,脸又美得惨绝人寰,宫娥们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瞧着他,面色羞红,眼睛都不带眨的。 皇帝不禁莞尔:“宁王风姿绝俗,惊采绝艳,将整个大夏翻过来,恐怕也只有林编修能和王爷相较一二。” 宁王长眉微挑:“林编修?给我侄儿治病那个?” “就是他。”皇帝笑得畅快。 “林编修是朕的外甥,今年刚满十八。他是大夏第一神医,也是今岁的科考状元。” 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宁王听罢,放下手中把玩的酒杯,很感兴趣地道:“世上竟有这样的人物,何不叫上来让我认识认识。” “这有何难。” 趁着酒兴,皇帝朗声笑道:“阿远,还不速速上前拜见宁王。” “是。” 林致远起身,迎着百官的目光缓步上前。 宁王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心突然狂跳起来。 他的鼻子嘴巴像极了阿敏,眼睛和轮廓则像他。 这是阿敏给他生的儿子,绝对错不了。 “微臣拜见宁王殿下。” 林致远行完礼,站到一旁。 宁王压下激动之情:“你过来一些。” 林致远上前一步,立于宁王的几案前,宁王霍然起身,两人几乎一般高。 隔得近了,林致远发现宁王和他一样,有着象牙般白皙的皮肤和微微上挑的凤眼。 他心中生不由出一丝怪异,这位蜀国来的王爷,他觉得似曾相识,却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 按说这样的人物,他见一次就不会忘记,这么如今偏生记不起来。 “你是林致远?”宁王难得的正经。 “是。” “几月的生辰?”他盯着他的眼睛。 “七月。” 宁王眯了眯眼,一言未发。 见他神色怔忡,皇帝还以为他心里不服气。 “宁王,人你见到了,觉得如何?” 宁王突然笑了:“很好。不知道什么样的老子,才能生出这样的好儿子。” “他父亲是本朝威远侯林琰。” 皇帝笑着唤道:“林琰,你过来。” 威远侯本欲避走,奈何皇帝叫了他的名字,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王爷万福金安。” 威远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看着眼前留着微须,面容依旧英俊的男子,宁王面色突然沉下来。 威远侯感到凛冽的杀气,抬头,却发现那股杀气来自宁王。 宁王滟潋的凤目微眯,唇角的笑若有若无,那是猎人逗弄猎物的表情,威远侯顿时僵住。 他们明明素不相识,宁王为何对自己怀有这样深的敌意?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宁王看了威远侯一阵,突然坐下,转头对皇帝道:“父亲是武将,儿子是文臣,总觉得……不太像呢。” 众臣听得点头,林致远不被父亲威远侯所容,在京都已经不是秘密,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 皇帝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外甥随了他母亲,脑子聪明,会读书。” 宁王笑了笑,不置可否,威远侯在一旁如坠冰窟。 方才宁王的话,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无心之言? 林致远,是不是真的不是他的儿子? 威远侯心里一直存着一根刺,本来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件事会慢慢淡忘,他也能将林致远当作自己的儿子看。 但是他错了。 只是听到一个陌生人意有所指的几句话,他都已经受不住。 抬眼,宁王那张精美谲艳的脸就在眼前,他说话的神态,他笑的样子,包括他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小动作,简直像极了一个人。 威远侯脑中“轰隆”一下,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宁王,宁王他,会不会是林致远的…… “林琰,不许对宁王无礼。” 皇帝威严的说道。 威远侯对着宁王咬牙切齿的模样方才被他看了个正着。 宁王倒是十分大度,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无事,林侯爷御前失仪,或许是因为紧张吧。” 林致远扶住颤巍巍的威远侯:“皇上,我父亲前段日子染了风寒,身子或许没好全。我这就扶他去歇息。” 皇帝点头,让林致远扶威远侯下去。这件事也就了了。 待走出御花园,威远侯一把甩开林致远,林致远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看过来,他蓦地一阵心慌。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必跟着,皇上那边……还等着你。” 林致远暗自叹了口气,看着威远侯落荒而逃的背影,也有些唏嘘。 威远侯回到府中,立刻叫来心腹李威:“你去帮我查一个人,越快越好。” 李威父母双亡,是威远侯从辽人刀下救回的,六岁就跟着威远侯上战场,一直忠心不二。 因此威远侯的事,好的坏的,能见人不能见人的,他全部都知晓。 “什么人?”李威问。 “蜀国宁王。” “侯爷,此事……是不是和大公子有关?”李威深知威远侯心意,立刻想到这一点。 威远侯无力地点了点头:“是,你去查,越快越好。十九年前公主失踪的那两个月,宁王到底在哪里。若是查不出来,我可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王只是蜀国的一个闲散王爷,侯爷不必过虑。” 李威没见过宁王的人,根本不知威远侯心中担心的是什么。 威远侯本想将这件事告诉他,但实在羞于启齿。 “你下去吧,最迟三日要给我结果。” “是,侯爷好好歇息。” 这个时候,御花园开始上菜,白晓儿的一品居,六道蜀菜也已经端上桌子。 两位蜀国客人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深深皱起眉头。 这六道菜看起来卖相极佳,闻起来也香,他们都是老饕,一瞧便知味道差不到那里去。 事情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在他们的预想中,一品居是做不出蜀菜的。 就算能照葫芦画瓢,做出来的东西也应该是差强人意的。 若不是他们知道这两位御厨对蜀国忠心耿耿,他们都要怀疑这些菜全部都是他们俩做出来的。 年轻的蜀国客人看了一眼自家的御厨,胖胖的厨师额前冒出冷汗,用蜀国话低声道:“里面有三道菜是这里的老板做的。殿下,她的厨艺真的很厉害。” 蜀国客人眸色一沉:“白小姐,其中哪三道菜是我们做的,你为何不标识出来?” 白晓儿微笑:“我们大夏的规矩,为防止品评者徇私,斗菜时厨子的名字都写在盘底,等结果出来了才揭晓。” 蜀国客人顿时冷笑:“呵,我不过是好心,不想让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输的太惨,不过白小姐既然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白晓儿依旧笑着:“输赢无父子,一切以实力说话。不要浪费时间,现在就开始品评吧。” 六道菜,品尝之后选出最好的三道,任何一边两道胜出则为赢。 规矩简单却很公平,以往也是这么来的。 但这次蜀国客人死活不肯认同,非说要按蜀国的规矩。 选十人品评,一人选两道菜,票数多者为胜。 其实这个法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参与者太多,难以保证公平。 特别是在眼前的男子有备而来的情况下,白晓儿有理由相信他已经提前做好了手脚。 “都说客随主便,我们将后厨借给你们都是很给面子了,你们要是得寸进尺,趁早滚回蜀国去。” 当下有脾气火爆的年轻厨子跳了出来,被年长的拉走。 门外围观众人也道:“这蜀国人也太霸道了,也不瞧瞧这是谁家的产业,就敢如此猖狂,当心连蜀国都回不去哦。” “呵,说了这么多,就是不敢和我们比吧。实话告诉你们,我们主子这次是跟随宁王殿下一起来大夏的,就是你们的皇帝,见了我们也得客客气气的。不过一个小小的饭馆,就敢口出狂言,我倒看看谁敢动我们主子一根汗毛?” 第二百三十四章 那中年蜀国人冷笑几声:“听好了,我们世子是宁王殿下长子。这次斗菜的规矩,我们说了算。” 众人哑然。 怪不得这人有恃无恐,敢和威远侯府别擂台,原来是蜀国王室中人。 “云生,我们不是来砸场子的。将你那套给我收回去,省得吓坏白小姐。” 世子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神色却是十分倨傲。 白晓儿面色微沉,顿了顿说:“既如此,就按世子的规矩来。” 世子眉头一松,咧嘴笑了。 他起身,负手走到门前,眼神在往外一扫。 “为了公平,十位品评者就从这些街坊邻居中选出,你我双方各择五人,白小姐觉得如何?” “好。” 事已至此,白晓儿除了答应,根本别无他法。 她觉得,围观者里面肯定有世子事先安排的人。而且他的厨子要做哪些菜,他们事先是知道的。 到时只要一品居选的五个人中有一位选了世子那边,又或者里面蚕了世子地人,她必输无疑。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白晓儿双手交握,蹙眉看着门口,京都人惯爱凑热闹,当下争先恐后地朝她道:“白老板,选我,选我。” 须臾间,世子已经将他那边的品评者选了出来。 白晓儿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世子凉凉一笑:“我已经好了,你们也快些,不然菜都要凉了。” 白晓儿只得紧着妇人和年长面善的选了五人。 十位品评者就座,每人面前摆着一只六格攒碟,里面盛着不同的蜀菜。 蜀菜以辛辣鲜香为主,不够精致却别具特色,在三国流传很广。只是京都人口味偏淡,喜欢吃蜀菜的其实不多。 “品评开始。” 一个锦衣老者率先举筷,夹了一点开水白菜送进嘴里,闭上眼睛,仔细咀嚼。 余下众人见老者开动,也纷纷动了筷子。 白晓儿攥着手指,紧张地盯着这边。那厢世子得意一笑,淡然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似乎一点也不关心结果。 半刻钟后,老者起身,走到早就备好的几案前,提笔写了几个字,将纸折好,放入一边的箱子里。 余下九人也起身,依葫芦画瓢,写了字投进箱中。 “白小姐,结果已经出来了,开始唱票吧。” “好。”白晓儿微笑。 到了这一刻,她反而冷静下来。 今日之事,躲不过便听天由命吧。 就算一品居遭到重创,她也有办法让它起死回生。 她白晓儿不至于输不起。 大不了重新再来,有什么可怕的。 世子见她神色自若,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唱票的是方才那个第一个试吃的老者,那老者名闵棋远,是京都商会的副会长,今日路过这里,便被白晓儿拉来做了品评人。 因他德高望重,身份又摆在那儿,世子也没有什么话说。 “蛋炒饭八票,铁锈鲈鱼七票……” 闵先生年岁不小,声音却很洪亮。唱票的时候面上一直带着笑容。 围观者见这两道菜票数最多,远超其余几道,纷纷激动起来。 “闵先生,这鲈鱼鲜不鲜?”有人笑着打岔。 还有人道:“那蛋炒饭家家户户都能做,竟然也能上榜,莫不是那鸡蛋是金鸡下的?” 顿时惹来一顿哄笑。 至始至终,白晓儿表情还算淡定,而那位世子面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白晓儿的三道菜分别是蛋炒饭、酸菜鱼和开水白菜,自己的是白果炖鸡、铁锈鲈鱼和东坡肘子。 如今看来,白晓儿的蛋炒饭竟然还比他们的铁锈鲈鱼领先一些。 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眼风往两个御厨那里一扫,御厨们欲哭无泪。 他们也觉得很冤,这个姑娘明明说自己不会做蜀菜,做出来的东西却一点儿也不比他们差。 难道她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局,反而扮猪吃老虎,引他们入瓮。 御厨惴惴不安盯着闵先生唱票的嘴,此时此刻,他们只希望世子买通的那几个人能力挽狂澜,他们最后能赢。 否则一定没好果子吃。 可惜事与愿违,最后胜出的是蛋炒饭这道菜。 世子气得脸色铁青,狠厉地看向他门外,他花大价钱“买通”的那几个试菜人早已不见踪影。 “世子……” 吓得面色如土的随从重重吃了记窝心脚,擦去嘴角的血迹,爬起来跟着世子走了。 两个可怜巴巴的御厨被撂在一品居,刚想出门却被一品居的大小厨子们拦住。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胖的那个操着半生不熟的京都话,一脸惊恐。 何厨子微微一笑:“你们世子撂下话了,他若输了,你们就留在一品居帮忙。” “我们是蜀国太后的御厨,你们不能私自扣人。” 何厨子笑道:“谁说我们要扣押你们了。我见你们方才做的那几道菜不错。现在让你们教教我,等教会了,你们就能回去。” “当真?”蜀国御厨半信半疑。 “老子骗你作甚。” 何厨子叉腰大吼了一声,两个蜀国御厨只能灰溜溜地去后厨,将这几道菜的做法教给何厨子。 何厨子本是做硬菜出身,见猎心喜,又令他们多吐了几道菜出来,直到天黑,才放他们离去。 白晓儿回到侯府,神色自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方才她做了菜,身上染了油烟味,得先去洗个澡才好。 芍药去准备热水,白晓儿笑了笑,拎了个篮子,跑去花园里摘了一篮子的波斯玫瑰。 玫瑰一遇热汤,香甜的挥发油就出来了,用来泡澡再合适不过。 在这种时节,也只有侯府这样的清贵之家,才有玫瑰盛放。 因为侍弄玫瑰的花匠不好寻,能够养出玫瑰的,都不是普通人家。 大概摘了三十余多,不小的篮子都装满了,白晓儿收了小银剪子,抱着玫瑰花篮往回走。 经过回廊时,她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唉,你可仔细些,若被人知晓,当心夫人扒你的皮。” 这声音,是朱氏屋子里的绿竹,近段时间是朱氏屋里第一的脸的丫鬟。 听她的口气,难道朱氏又要高出什么幺蛾子? 白晓儿纤腰一拧,迈腿垮过栏杆,缩在一株木槿花树后面。 绿竹和一个穿蓝色衣裙的小丫头从对面走来,白晓儿认出她是陈夫人屋子里的三等丫鬟沫儿。 “老爷今天会在陈夫人那里用晚膳,你待会过去,就将这个抹一点在老爷的杯子里。记住,只要一点就够了,多了会醉的。陈夫人如今怀着身孕,老爷肯定不会碰她。等晚间药性发作了,老爷便只能去找夫人了……” 白晓儿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朱氏这次不是想害人,而是想用这种下作的法子勾引威远侯进她的房。 念及此,白晓儿不禁对朱氏生出一丝同情。 朱氏名门出身,长得又美,这半年完全就是在守活寡。 按现代的那套说法,四十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难怪朱氏熬不住。 沫儿低声道:“绿竹姐姐,事情我会照你说的做,但要是不管用,就不能怪我了。” “怎么会?实话告诉你,这药可是宫里的贵人娘娘给的。娘娘就是靠着这个,才怀上陛下的龙种……” 说道一半,绿竹发觉自己失言,情急之下竟将这样要紧的事说了出来。 她恶狠狠地叮嘱沫儿:“方才听到的你赶紧给我忘掉,若是传出去,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别忘了你还有老子和娘。” “绿竹姐姐放心,沫儿定会守口如瓶。” 两人渐渐远去,待到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白晓儿才从花丛中起来。 她对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掐着朵玫瑰甜甜地笑了。 回到房中,她美美地坐在浴桶里,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先是一品居被人找茬,现在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大消息。 看来风平浪静的日子即将过去了。 今日皇帝在御花园设宴,林致远去了那么久,不知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 过了片刻,她觉得乏了,将头靠在浴桶边沿,慢慢闭上眼。 玫瑰甜暖馥郁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子,呼吸变得越发深沉。 当林致远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的小妻子在浴桶中睡得香甜,歪着的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微翘,比牛乳还要白嫩的肩膀和颈项露在外面,说不出的魅人。 他走到近前掬了把水,水已然凉了。 这个丫头,可真是…… 不让人省心,他不过晚了一点,她就又不听话了。 “嗯,林致远……你回了啊。” 被林致远用布巾抱住抱在怀里的白晓儿打了个哈欠:“咦,我居然睡着了,或许是太累了吧。” 她笑着打哈哈,却被林致远一把扔在床上,捉住了手。 “我说过几次了,泡澡的时候不要睡觉,你哪一次听了?” 他眸色幽深,眼看就要朝她压下来,白晓儿立刻伸手去推他:“林致远,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太累了,本来想着泡一会儿就起来,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你要是怕我伤风,就给我开一剂药吧。” “胡说,药也是混吃的。” 林致远皱眉,惩罚性的在她腮上捏了一把。 “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看我么罚你。” 第二百三十五章 “你想怎样罚,难道打我一顿不成。” 白晓儿一双明眸笑盈盈的,咬着贝齿,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林致远哑然,对她,他哄着捧着都来不及,哪敢动她一根手指。 “这次……就算了,以后你得听我的。” 他说完,枕起胳膊,与她并排躺于床上,发丝铺散开,和身边人的纠缠在一起。 “今日我见到蜀国那位宁王,觉好生熟悉,但却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林致远侧过脸,手指无意识绕了丝秀发,发丝入手,冰冰凉凉,他闻到了玫瑰的馥郁的香味。 “晓晓,你知道我记性一直很好,忘记人的事还从未有过——” 白晓儿轻轻打断他:“林致远,说不定宁王生得太过普通,因此你才会觉得熟悉。换了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今日上一品居砸场子的劳什子世子,就是宁王的儿子。 儿子混蛋,老子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自然而然,对于这个素未蒙面的王爷,白晓儿没什么好感,说出来的话也就带了两分冷意。 “你说她平凡,是因为你没见过他那张脸……” 林致远忍不住轻笑出声:“自他一来,那些贵女们就再不看我了,一个个盯着他,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白晓儿诧异,林致远生得太过灼目,从未夸赞过其他男子的容貌。 “宁王年岁应当不小了吧……”她问。 儿子都和自己一般大,他再年轻也应当过了三十,那些贵女不过十七八,怎会瞧上叔辈的男子。 林致远却笑了:“这个……等你见了便知。” 白晓儿眸色幽暗。 宁王的事令她如鲠在喉。 思忖片刻,她将今日宁王儿子砸场子的故事讲与林致远听,林致远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我当时以为输定了,但最后,竟是我赢了。那位世子走之前眼神好生可怕,好像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林致远,你之前和他结过仇吗?” “没有。” 他沉吟片刻,道:“或是因为蜀国储君之事。” 白晓儿恍然:“原来如此,蜀国王世子是他同宗的兄弟,在我店里出了事,无论如何,都是要找回场子的。” 林致远摇头:“你想错了,蜀国皇族内部并不太平。” 白晓儿一愣,随即攥紧了手指。 因为她猜到了缘由。 “林致远,你是说,是因为你救了小储君,那些人才会对付我们?” 他颔首:“十有八九。” 蜀国皇帝没儿子,侄儿们都有机会当储君。 将来无论哪一个坐那把椅子,其他的都不会满意。 这是人之常情。 就像面对珍馐佳肴的饥殍,拿着筷子的,自然都想第一个吃。 他们挡了人家通天的道,这样的恨,不共戴天,最是刻骨。 而逼急了的人,发起疯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白晓儿突然不寒而栗。 她压下心中恐惧,黑曜石般的眸子静静看着林致远,说起另一桩见闻。 “今日我无意间碰见夫人屋里的绿竹,她说林沁月……有了身孕。” 林致远听了,半撑起身子,笑道:“不必担心,有中宫在,她的孩子未必生得下来。” 林沁月在宫里树敌颇多,如今又失了朱贵妃这个最大的依仗。 想她倒霉的人,着实不在少数。 白晓儿笑得勉强,不知为何,竟对林沁月生出一丝同情。 “走吧,去给祖母请安。” 见她面色不大好,林致远直接终止了这场谈话。 他放她在床沿坐下,弯下腰,替她穿鞋袜。 芍药推门进来,撞见这幕,忙悄悄退了出去。 少主伺候少夫人,虽然不是第一回,但被下人瞧见总归不成样子。 她自然不想看到少主恼羞成怒的脸。 这时,一人沿着回廊急匆匆跑来,因步子太快,卷起满地落叶,似起了阵风。 芍药压低了声音:“文九,什么事这样匆忙,当心惹恼了少主。” 文九急得满头大汗:“我有要紧的事情找少主,你赶紧通传。” 林致远在书房坐定,盯着手中的谍报,久未抬眼。 文九低声道:“这次跟随宁王进京的共三十七人,其中一十八人是蜀国顶尖的密探,皆出自青羽堂。” 青羽堂,等同大夏的慎刑司,养着一批杀人不见血的绝顶高手。 想起宁王这次访夏的目的,林致远表情凝重:“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还有一事,属下未曾向少主禀报。” “什么事?” 文九少有如此温吞的时候。林致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侯爷派了李威去调查宁王。” 文九说罢垂首:“少主应当知晓,李威这段日子……一直在调查少主的身世。” 说完,久久未见回应,文九抬头,自家少主正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落日透过窗棂照进来,金红灿烂一片,他在少主身上却只看到苍凉与落寞。 “侯爷这般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难怪少主心凉。换了我,恐怕会更难受吧。” 文九刚从旁人嘴里听说,宁王生了张美绝人寰的脸,和少主有些肖似。 只因如此,威远侯就派人去查宁王。 他根本就不相信少主是他的骨肉啊。 如此荒诞,连文九这个局外人也看不过去。 其实文就错了,他并不知晓林致远的真实想法。 在林致远心里,有一个隐藏的秘密,连与他最亲密的白晓儿都不知道。 那便是他下意识地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威远侯的儿子。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孩子天性里对父亲的孺慕,并不是仇恨和怨怼可以改变。 他对威远侯,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甚至很多时候,都是麻木的。 他冷漠地看着他受挫、挣扎,被目光短浅的妇人玩弄于掌心,从未想过帮他一把,更不会生出半丝恻隐。 其中缘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少主……”文九眸露担忧。 “下去。” 林致远淡淡吩咐,起身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副画卷。 展开画卷,画上女子云鬓花颜,风华绝代,对他浅笑盈盈。 他的眉蹙起,手指摸上画中女子的脸,轻声问:“母亲,父亲……到底在哪里?” 回答他的是女子经年不变的笑。 他静立片刻,将画收了,心里想:无父无母又怎样,我如今有晓晓,该知足了。 丽景宫,宁王一身金边玄衣,乌发用玉簪挽起,身长玉立地立于阶前,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悲怆。 “阿敏……我来看你了,你知道么,我现在就住在你的丽景宫,你呆了十六年的地方。我看着这里的一切,就像你还在我身边。” 他说着,突然笑起来,信步踏上台阶。 台阶是汉白玉铺就,历经多年,依旧光可鉴人。 宁王的步子很缓,每走一步,都似乎很是艰难。 “阿敏,你曾说你如果未曾嫁人,一定会招我做你的驸马,让我和你一起住在这里,夏天躺在屋顶上看星星,听蝉鸣蛙唱。冬日坐在铺着雪狼皮的褥子上,边嗑瓜子边晒太阳,你说这便是你憧憬的生活。 当时我以为你诓我,因为你聪明又狡猾,我不知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若我知道你是大夏公主,知道你嫁了不爱你的男子,受尽折磨,就算再难,我也会娶你做我的王妃。 如今我来了,来践行对你的承诺,可是你不在了……” 话音戛然而止,眼前不可一世的清贵男子哽咽起来。 他捂着眼睛,有温热的液体不断从他指缝间溢出,砸在冰凉的台阶上。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宁王,他只是一个失去挚爱的可怜男子。 他的挚爱,他心爱的妻子,连座坟冢也没能留给他,他捧着那抔黄土,竟不知该撒向何方。 阿敏,阿敏,阿敏…… 他在心中疯狂唤她的名字。 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开,原来不过自欺欺人。 如果当时他不顾她的反对,强行将她留在身边,结局一定不会是这样吧。 奠基完亡妻,天色已晚,儿臂粗的蜡烛高高燃起,将整座丽景宫照得透亮。 “王爷。” 德生快步走来,拱手道:“世子在外求见。” 宁王面上闪过厉色,坐直了身躯:“让他进来。” “儿子叩见父王。” 白日在一品居内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少年郎,此刻低着头,像只乖顺的猫儿。 宁王冷笑,声音透着股寒意:“西遇,你胆子越发大了,明知林致远是我的儿子,还敢欺负他的女人。” 被唤作“西遇”的少年抬头,一脸倔强。 “长公主跟父王之前嫁过威远侯,父王怎能断定他是您的儿子?” 宁王长眉一扬,反问:“他不是,难道你是?” 话是轻飘飘的,却恰好打在他七寸上。 宁王不是善男信女,对待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也同样狠得下心。 西遇面皮紫涨,牙齿都快咬碎。 十几岁的少年,顺风顺水惯了,从未这般狼狈过:“西遇虽是养子,但一直拿父王当生身之父。林致远算个什么东西,奸生之子,有人养无人教——” “啪。” 宁王抬手狠命掴下去,西遇倒地飞出老远,脸瞬间肿得看不出原貌。 “王爷。” 德生在一旁看得肝胆俱裂,忍不住惊呼出声。 西遇咳出口血丝,刚想爬起,便听见阴冷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管好你的嘴,再说一句,本王割了你舌头。” 第二百三十六章 德生扶起西遇,擦去他嘴角的血迹:“王爷今日心情不好,世子莫要记恨,他终究是你的父王。” 少年凉凉地笑了:“呵,我有自知之明,如今正主回了,我该让位了。德生,你知道父王为何给我取名西遇么?” 德生默然,少年的声音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因为他和公主在西方初遇,他为了纪念他的爱情,便给我取了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你说可笑不可笑?” “世子……” 德生心里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西遇扯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父王之前劝我不要对皇位心生妄想,现在他找回儿子,你说他会不会——” “殿下,王爷不是这种人。” 德生又气又急,强硬地打断他。 “您累了,我扶您去上药。” 西遇沉着脸,由德生扶着回了寝殿。 德生服侍他睡下,又去找了宁王。 “王爷,世子还小,一时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您不能这样待他。” 德生想起方才给西遇上药时,他的下颔骨都快碎了,不免心疼。 宁王冷笑:“我就是太纵着他,他才会忘本。他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又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决定。” “王爷!” “够了,再说一句,你就和他回蜀国。” 德生闭嘴,再不敢提。 宁王眯着眼睛,指着门外跪着的两个御厨:“将他们绑了关进笼子。我不需要不忠心的奴才。” “德都统救命,是世子……世子殿下的主意啊。” 两人争先恐后告饶,最后被被虎视眈眈的侍卫拖了出去。 德生跟在后面,暗自反省: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如果我早些发现世子的意图,及时制止他,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他下定决心,从现在起,要好好盯着世子。 世子是跟着他长大的,什么脾气他最清楚。 他不能让他再犯错,惹恼王爷。 否则他们十几年的父子情分就到了尽头。 又过了几日,宁王恢复“风流”本性,频频出现在京都的销金窟,一掷千金,给京都百姓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与此同时,在太医精心的调养下,世子的伤很快好了,至少从外面已经看不出妨碍。 这几日他拘在丽景宫养伤,百无聊赖之下,让人放了兔子在院子里,拿弓箭射着玩。 事情传到七皇子那儿,七皇子技痒,便跑到丽景宫同他一起切磋。 一来二去,两人熟识起来,最后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这一日,七皇子过来找西遇。 “这几日天气不错,我联系了卫津的猎场,你和我同去,省的在宫里闷得慌。” 西遇却表现得兴趣缺缺:“我有事,去不了。” “你父王整日在外面,你能有什么事?” “说了你也不懂。”西遇突然有些烦躁。 七皇子不怀好意地睨着他:“是不是上次砸了一品居的场子,宁王禁了你的足。” 西遇脸色一沉,七皇子便猜到几分。 “这不能怪你父王,我那表弟生得好,人又绝顶聪明,自然招人爱,我父皇也偏着他。” 西遇听了这话,阴测测地抬头:“这么说,你们兄弟几个也不待见他。” “呵,你觉得呢。”七皇子反问。 西遇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他激动起来,觉得自己找到了对付林致远的方法。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听就算了,只当我讲了个笑话。” “这是自然。”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都是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孩子,没有谁是傻子。 一个时辰后,七皇子从丽景宫出来,一脸寒霜,和方才言笑晏晏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枉他这几日伏低做小,扮傻子陪这蠢货。 不过三言两语,他就将这样隐秘的事全盘告诉自己。 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七皇子噙着冷笑,眸中是与他年龄不符的犀利冷漠。 来到朱贵妃行宫,一个面生的绿衣宫娥从转角处跑出,对他行了一礼,诺诺道:“七殿下,我们贵人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七皇子皱眉。 林沁月竟在母妃宫门口拦他,难道她不知道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 “回去告诉你们娘娘,让她好生养胎,不要生事。” 七皇子黑脸的模样很是骇人,宫娥吓得战战兢兢:“娘娘……娘娘说她胎相不好,还请殿下移步。” 七皇子顿住,回头:“你先去,我随后到。” 宫娥得了准信,暗自松了口气,回去复命,心里到底怨林沁月不省事。 别的主子虽说不得宠,但也不像林沁月这样天天折腾。 况且林沁月得宠,得意的只有她一个,她们这些伺候的奴才何曾有过半分好处,有的只是打骂罢了。 宫娥越想越气,走路的步子便重了几分,就连有人盯着,她也未曾发觉。 回去后,翘首以待的林沁月见只她一人,气得操起桌上的狮子镇纸就扔。 宫娥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砸得粉碎的砚台,不敢吱声。 “死丫头,让你办事就偷懒,怎么不死在外面?”林沁月柳眉倒竖。 少女纤细的腰身抖动着,如弱柳扶风,身怀有孕腰身渐粗的林沁月觉得她故意刺她的眼。 “奴婢未曾偷懒,七殿下说他先去朱贵妃那里请安,随后就会来。” 宫娥哭得梨花带雨,林沁月心里怒火更炽。 “还敢顶嘴。璎珞,打,给我狠狠地打。” 大宫女璎珞上前,一把扯过宫娥头发,手臂高高抡起,几个耳刮子打得宫娥眼冒金星,登时连哭都忘了。 林沁月稍觉解气,哑着嗓子让人拖出去,在门口迎面碰见七皇子。 七皇子眼风往绿衣宫娥身上一扫,林沁月立刻起身,赔笑道:“表哥来了。” “你的宫女说你身子不适,我看明明好得很。” “表哥,是那小贱人乱嚼舌根,我才……” 林沁月期期艾艾绞着帕子,他记得七皇子三番两次告诫过她谨言慎行,莫要随意责罚宫女,不想这次竟被他抓个正着。 七皇子冷了脸:“行了,你如今翅膀硬了,我的话你何曾放在眼里。” 林沁月急得涨红了脸,两颊新生出的斑点甚是清晰。 七皇子离得近,忍不住皱眉。 “你的脸……” 林沁月一惊,下意识捂住脸蛋:“钱太医说是妊娠斑,不妨事,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钱太医是唯一知道她身怀有孕的太医,一直在给她安胎。 七皇子淡淡道:“我回头给你一盒蜀国进贡的朱颜膏,擦段时日便好了。” 林沁月欣喜若狂,向七皇子道谢,又想起他来了许久,要紧的事一件也没和他讲。 “表哥,昭妃身边的宫女这阵子总往宫外跑,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干什么。” “她月份大了吧?” 七皇子手指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是,已经七个月了。” 林沁月递过茶盏,看着七皇子喝了一口茶,又道:“我私下问过钱太医,昭妃这胎瞧着应当是个女孩儿,可照应他龙胎的胡太医一口咬定她肚子里的是皇子,还在皇上面前打了包票。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七皇子笑了:“昭妃如今圣眷正浓,自然盼子情切。” 林沁月听得糊里糊涂,七皇子也没有点破。 “这件事我自会查清。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留住父皇的宠爱。父皇喜欢贤良温婉的嫔妃,今日的事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说到最后,七皇子语气甚是严厉。 林沁月吓得连忙保证:“表哥放心,月儿以后再不敢了。” 七皇子的狠辣她是见识过的,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富贵,绝不能轻易失去。 “我走了,母妃那边你没事不要过去,有事托人来信,一切当心。” 七皇子告诫她一番,起身离去。 林沁月立于檐下,想了想,唤璎珞过来:“将那贱婢放了。我怀着身孕,见血总是不好。” 七皇子说的有道理,这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要谨慎行事。 “娘娘宅心仁厚,小皇子定会平平安安。” 璎珞的话说到了林沁月心坎里。 她轻抚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心里想:一定是个儿子。 她只能生儿子。 这样她才能彻底翻身,将那些践踏她的人踩在脚底。 包括对她冷嘲热讽的七皇子。 “璎珞,你派个机灵的盯着昭妃。只要锦瑟再出宫,你就跟上,瞧瞧她到底想做什么。” “娘娘,七殿下不是说这事由他去查?”璎珞疑惑。 林沁月笑得诡异:“七殿下查七殿下的,我们查我们的。你没听殿下说,昭妃求子心切。既然她能生儿子,我为什么不能。” 璎珞一惊,她是宫里的老人,见多识广,那个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不过她不敢说,亦不能说。 抬头看向林沁月,林沁月一脸肃然对她点头,她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娘娘。” 她“噗通”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转胎药对母子有碍,望娘娘三思。” 她想起七年前,那个偷怀了龙胎的漂亮宫女吃下转胎药,最后生下不男不女的婴孩。 宫女最后疯了,被内侍总管一根绳子勒死,那个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孩子至今都不被他的父皇知晓。 林沁月却是铁了心:“你不用怕,一切有我。” 第二百三十七章 “娘娘……” 林沁月眸色晶亮,蕴着两簇火焰。 璎珞心惊胆战。 “我知道你担心,此事我有计较,你照做就行。”林沁月盯着她,冷冷开口。 “是。” 璎珞低头退下。 过了几日,昭妃宫里的锦瑟果然又向内务府领了对牌。 自昭妃有孕,便饮食欠佳,只爱一品居的点心。锦瑟每隔几日就出宫,去一品居买点心回。 这段时日去得尤其频繁。 内侍满脸堆笑,将对牌取来。 锦瑟攥在手里,甜笑道:“多谢马公公,娘娘嘱咐我今日多买些,让公公们也尝尝鲜。” “不敢不敢,给娘娘办事是奴才们的福气。” “公公客气,娘娘说贵人不可贱用,公公的好她都记着。” 马公公连声道谢,心里十分熨帖。 这偌大的皇宫,得势的主子里只有昭妃体恤他们,将他们当人。 老天有眼,这样好的主子,一定要让她平平安安生下皇子才行啊。 锦瑟离去只一会儿,一个小内侍偷偷摸摸去了林沁月宫里。 紧接着,一辆运香油的骡车出了宫门,穿着旧衣的璎珞掀开车帘,紧盯着前方锦瑟的马车。 行了许久,马车停在一条偏僻的暗巷口,作普通婢女打扮、包着头巾的锦瑟从车内下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才往巷子里去。 锦瑟脚步又轻又快,很快便听不着了,璎珞从后面探出头,恰好看见锦瑟进了一户人家。 璎珞心想:她这样遮遮掩掩,一定有什么不能告人的目的。待她走了,我再去看看。 璎珞让骡车离去,自己蹲在对面的矮墙里,等锦瑟出来。 半个时辰后,破旧的木门开了,锦瑟拿头巾包住头脸,和来时一样步履匆匆。 璎珞方起身,去了那户人家。 “咚咚咚。” 敲了三声,门开了,开门的婆子是个面容黧黑的五旬妇人,趴在门框上一双手却格外细滑。 璎珞心里一跳,却不动声色:“我是方才那位姑娘的姐妹,她说有东西落在你们院子里,让我帮着找找。” 妇人半信半疑,璎珞道:“我也不进去,就在院子里瞧瞧,倘若没有,我立马就走。” 璎珞三十来岁,生得和蔼可亲,一副老实相貌。 妇人往后让了一步,低声道:“那你快些。” “我知道的。” 璎珞低着脑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余光瞧见中间的几间厢房门户紧闭着。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药味,抬头见衣杆子上晾满了妇人的衣裳,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阿婆,我没找到,可能是她记错了吧。” 璎珞转身,向妇人道谢。 妇人送她出了院子,门又紧紧关上。 璎珞回宫,向昭妃描述今日的情景。 “……奴婢瞧见好些女子的衣裳,那里住的应当不下五六人……奴婢心中存了疑,又问周围几户人家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结果他们说屋子两月前才赁出去,里头的住户从来不出门,连菜都是有人用车运过去的。” “昭妃搞什么鬼,竟弄了这么多妇人住在一块儿。” 林沁月百思不得其解,璎珞看了看她,迟疑道:“娘娘,那些女子会不会怀了身孕?昭妃素来谨慎,找她们来,很可能是在她们身上试药。” 林沁月心头一跳,攥紧手指:“你说的不错,昭妃那女人比狐狸还狡猾,吃进嘴的东西自然慎之又慎,她尚有三月分娩,这么一算,时间恰好差不多。” 林沁月无比庆幸让璎珞跑了一趟,不然哪能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 “宫外你继续给我盯着,我在昭妃宫里安了人,至于转胎药,只要她吃,我就敢吃。” 她才有孕两月,远没到吃药的时候。有昭妃打头阵,她便什么顾虑也没有了。 “娘娘,这件事,还是应当告知七殿下。” 事关龙胎,瞒着他,到时候若有差池,她们做下人的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表哥嘴上让我安胎,谁知他心里怎样想的。若我真生了儿子,说不定会成为他的妨碍。” 林沁月目光冷冽。 天家无父子,何况是七皇子那样的野心家。 林沁月觉得,自己这样聪慧的女子,生的儿子一定比其他皇子强。 七皇子,只有给她的儿子当垫脚石的份儿。 林沁月得意洋洋,夜里睡了个好觉。 在梦里,她的儿子出生了,长得玉雪可爱,又聪明无比,皇上简直把他捧在手心,看也不看其他皇子一眼。 林沁月嘴角含笑,清晨醒来时神采奕奕。 只是她自作聪明,未曾想到,黄雀其实另有其人。 卫皇后端着茶盏,听着探子的禀报,原本蹙起的眉越来越舒展,最后竟是笑了。 “辛苦你了。昭妃和朱贵人那边,你继续盯着,一有消息就告诉我。” 探子领命退下,一旁的大宫女十分不解:“娘娘为何不直接禀报太后和皇上?” 宫妃私服转胎药是大忌。传到太后耳朵里,即便不死,这辈子的荣华也到了头。 卫皇后微笑:“断人前程等于杀人父母,我又何必当恶人。” 她放下茶盏,娥眉轻蹙,思绪飘向远方:“阿丽,你可记得七年前庄妃宫里的灵儿?” “灵儿……那个背着主子勾引皇上,最后被发配浣衣局的宫女?” 阿丽眼前浮现出一张娇怯动人的脸,卫皇后怅然道:“你们都不知晓,灵儿当时是怀着身孕的。她忍辱负重,盼望生下皇子彻底翻身,便托内侍弄来了转胎药……” “既然她有身孕,那为何……” 为何最后消失得悄无声息,仿佛宫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因为那孩子是个怪胎,不男不女,形容可怖,不仅吓疯他的娘亲,还惹来杀身之祸。” 闷雷响起,雨点疾落,晴暖的天彻底暗下来。 卫皇后的话伴着雨声,飘忽不定:“阿丽,本宫等着她们一个个地生儿子,孩子多,宫里才热闹呀。” 阿丽没有说话。 她只是卫皇后的狗,有些话,听过就得忘,深宫里,聋子和哑巴才活得长久。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下了三天两夜,放晴时,天又凉了一层。 白晓儿和芍药花了一个下午,领着人将箱子里那些皮子清出来晒,为隆冬做准备。 “少夫人,您瞧这块紫貂皮,油润发亮,毛也出得厚,做斗篷再好不过……还有雪狐的,一丝儿杂色也没掺,做昭君套和袖笼最衬人。” 白晓儿见她爱不释手,笑着说:“既然你喜欢,这两块皮子就送你。你伺候我一场,也不能让你白辛苦。” 芍药闻言,放下手中皮料:“这是少主为少夫人准备的,属下可不敢拿。” 白晓儿没有勉强,让人搬来嫁妆箱子,另拿了三块上等皮料送她,又拿二十余块块次一等的,分给其他伺候的人。 自此,上至一等丫鬟,下至粗使婆子,人皆有份。 大伙儿喜气洋洋,捧着温暖厚实的皮子,心中感念少夫人大方。 只一会儿,风声就传遍侯府,老夫人听了,笑得欣慰。 孙媳妇儿大方知事,懂得初来乍到,要收拢人心,她作为长辈,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朱氏那头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咬着牙,恨得眼睛都红了:“这杀千刀的小贱人,平日里一块点心也见不着她的,她倒好,拿着主子用的东西给奴才做人情。” 想起那些灰鼠、黑貂皮,朱氏心疼得滴血。 今年皮料价格翻了几番,她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夫人都没舍得添新衣,她竟如此糟蹋东西,不怕天打雷劈。 “夫人莫恼,您想想,既然少夫人有东西赏给下人,对您这个婆母,还不得孝敬更好的。不然传出去,丢的是她和大少爷的脸。”姜嬷嬷给她出主意。 朱氏眼珠儿一转,登时转怒为喜。 “还是嬷嬷想得周到。” 带上姜嬷嬷,朱氏趾高气扬往白晓儿院子里去。 算账的白晓儿见朱氏来了,立刻放下算盘。 朱氏也不给她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天冷了,咱们府里也该添置些皮衣皮褂,首饰该炸的炸,该打的打……还有宫里头娘娘那里、相国府你舅舅们那边……你头年进门,最是立规矩的时候,该备的礼要提前备下,这样才有长房孙媳妇的体面。” 白晓儿听得蹙眉:“夫人,如今主持中馈的是陈夫人,我一个新进门的孙媳妇儿,这样的大事怎能越俎代庖。” 朱氏碰了个软钉子,登时冷脸:“一个丫鬟扶起来的,让她出去结交,人家嘴里不说,心里会笑咱们不体面。你是侯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正经的二品诰命,这事儿你不做还有谁做?” 姜嬷嬷也道:“少夫人,您要体会夫人的用心。换作旁人,夫人决计不管的,凭她碰得头破血流呢。这事儿您得经心,不然旁人会说侯府的少奶奶攥着万贯家私,却不肯拿出一丝一毫,传出去不成事儿啊。” 主仆俩一唱一和,白晓儿顿时被她们的无耻惊呆。 “姜嬷嬷,那些银子是我的嫁妆。谁家会指着孙媳妇的梯己过日子,那样不是更丢脸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白晓儿软硬不吃,不管朱氏如何说,就是不松口,还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气得朱氏肝疼。 “好,你很好,给我等着。” 她指着白晓儿鼻尖。 “夫人过奖啦。”白晓儿甜笑。 朱氏主仆扬长而去,芍药由外面进来。 “夫人好歹是大家闺秀,为何这般不顾脸面?” 明目张胆向儿媳妇要东西,稍体面些的人都做不来。 “她是穷怕了。”白晓儿若有所思。 “家里出了娘娘,如此光宗耀祖的事,夫人自然会拼尽全力。” 林沁月自入宫,吃穿用度很是豪奢,不过几月,朱氏就捉襟见肘,可见银子都去了哪儿。 芍药咋舌:“银子都给女儿花了,儿孙将来怎么办?” “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朱氏有做贵妃的妹妹,知晓外戚的好处。女儿肯上进,儿孙们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道理是人都懂,坏就坏在威远侯和朱氏离心。仅她一人,根本供应不了林沁月的索取。 朱氏沉着脸回去,不想女儿的心腹宫女琴儿来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下月初是皇上生辰,贵人娘娘等不了了,夫人不如给现银吧。” 琴儿开门见山,丝毫不怕朱氏恼怒。 这样的事,每月都会发生几回,从开始的衣料首饰,到后来的银票,林沁月胃口越来越大。 “月中不是给过一回,这么快就完了?” 朱氏惊诧。 两千两银子,足够侯府上下一个月花用。 琴儿微哂:“宫里不比家中,娘娘得宠,自然要在打扮上用心思。夫人是娘娘的生母,您不体恤她,还指望谁能管她。” 朱氏一阵惭愧。 是啊,她的亲女儿,父亲和家族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做母亲的也要帮一把。 “多少?”她问。 “五千两。” 朱氏搜肠刮肚,确定自己凑不出这笔钱,咬牙解下脖子上的吊坠。 那是刚过门时威远侯送她的,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含苞欲放的莲,雕工精湛,不下千金。 琴儿眼睛一亮。 “差不多够了。”她说。 朱氏面上笑着,嘴里发苦:“好孩子,转告你们娘娘省着些花,入冬府中用钱也多。” 琴儿颔首,算是应下。 她走后,林玉枫一阵风似的闯进来。 他方才在外头碰见琴儿。 这才几日,妹妹又来打秋风了。简直岂有此理。 “你又给了她什么?翻年就得给我说亲,拿不出聘金,教我如何抬头做人。” 林玉枫心急如焚,他怀疑母亲的嫁妆已经被妹妹掏空。 他们这样的家里,娶亲除了公中的钱,大头是来自婆母的私房补贴,如此婆母才在儿媳妇面前有荣光,端得住架子。 像林致远娶亲,因是他自掏银子,朱氏没出一个子儿,因此白晓儿不孝顺,她也不敢过多指责。 朱氏目光躲闪着,不敢让林玉枫知晓真相,只说:“琴儿来报喜,钱太医说你妹妹怀了皇子。” 林玉枫消停:“这么说,我是小皇子的舅舅了。” 他觉得这个新身份很尊贵,说出去也好听,面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边朱氏还在犯愁,陈夫人那边听闻朱氏去找白晓儿要银子,和女儿将这事儿当笑话讲。 因小产之事,陈夫人恨毒了朱氏,如今干脆撕破脸,连面子情儿也不要了。 “宛儿,你派人将事情放出风去。侯爷饶不了她的。” 上次她设计让侯爷进了她的房,陈夫一直恨着。 这下可抓到把柄了。 “不用母亲说,我已让人去做了。” 母女两个相视而笑。 果然,到了晚饭时分,威远侯大发雷霆,饭没吃先摔了碗筷。 紧接着朱氏屋里传来哭声,威远侯险些动了家法,说出来的话更是令她无法承受。 “逼儿媳妇拿嫁妆出来过日子,传出去我如何做官,你女儿在宫里还要不要做人?侯府的脸,教你丢尽了。” 朱氏嚎哭:“我到底为了什么啊,你剜我的心。我的月儿你不管,枫儿也不管,拿小妾生的和野种当宝,林琰,你不是男人。” “朱成碧,你找死。” 威远侯理智瞬间崩溃。 林致远一直是他心中的刺,一触即疼。特别是今日,当他得知他真的不是他的儿子之后—— 不得不说,朱氏真的会挑时机。 一记窝心脚,朱氏重重飞了出去,头磕在门框上,血流如注。 最后,朱氏半面身子是血地被老夫人抢下,威远侯甚至还不肯放过。 “母亲别拦我,打死她我来偿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他说的是真话。 想起今日宁王的态度和决绝的话,他便觉得活着也没甚么趣味。 老夫人几乎吓死。 “我的儿,好好的什么死呀活的,你不喜欢,我们休妻,母亲再不拦你了……” 她以为是朱氏的缘故,顿时悔恨交加。 威远侯咧嘴,笑得惨淡森然,老夫人抹着眼泪将儿子带走。 睡了一觉,威远侯眼睛里总算有了活气,只是精神不复往日,似乎老了十岁。 看着这样的儿子,老夫人心中大恸:“过不下去就散了吧。她好歹给你生了两个孩子,还要顾念些月儿。休妻不好看,不如和离——你瞧行不行?” 威远侯掀了掀眼皮,复又垂下:“一切依母亲的。” 老夫人亲自研墨,让威远侯执笔。 她以为他会犹豫片刻,只是并没有。 寥寥数笔,和离书写好,威远侯一眼没多瞧,着人拿去朱氏那里。 朱氏脑袋上缠着绷带,正向儿子哭诉自己的委屈,在听闻“和离书”三字之后,两眼一翻昏了。 林玉枫急得不知怎么才好,他拿着那页薄薄的纸,瞪着眼睛看了几遍,终于确定这是父亲亲手写的。 他不要他的母亲,也不要他了。 他和妹妹将变成弃妇的孩子,前程名誉统统完蛋。 怎么能这样? 他绝不接受。 扔下母亲,林玉枫赤着眼珠往外跑。 很快,白晓儿隔着窗子听到了嘶吼。 她放下梳子,心神不宁地按住眉心:“怎么闹成这样,昨天不是好好的。” 芍药道:“哪里好了,昨夜夫人差点被打死,属下觉得,和离总比丢命强多了。” 白晓儿失笑。 对朱氏这样的人,她同情不起来。 但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快感。 朱氏已经完了,不必林致远多费心思。这样看来,结局也还不错。 “芍药,你速去给你们少主传信。” “是。” 芍药欢天喜地去了,白晓儿梳好头,想起义母前些日子带信让她去安府一趟,因事情太杂,一直没空。 今天倒是可以过去。 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白馨儿。 白晓儿向老夫人说明意图,老夫人自是求之不得。 一会儿相府就来接人,可能会有一通闹,让孙媳妇儿少看些笑话也是好的。 白晓儿善解人意地说:“祖母不用担心,不该说的我一字也不会提。” 用不着她讲,这件事安夫人很快便会知道。 老夫人感激:“乖孩子,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林沁月携了她的手,将她送至门外,调皮地朝她眨眼:“府中有我和母亲,嫂子只管安心去。” “别淘气,照顾好老夫人,别让老人家气着。”白晓儿叮嘱了一句,马车才走。 安夫人正在府中领着芙姐儿、白馨儿两个小姑娘做针线,见白晓儿来了,很是高兴。 “姐姐。” 两个妹妹欣喜若狂地跑上前。 “芙姐儿长高了。” “馨儿越发漂亮了。” 摸摸她们的小脑袋,她发现她们似乎比年初大了好些。 小孩子就是长得快。 “今日怎么有空来,快瞧瞧她们做的针线,真真愁死人。” 安夫人拿出两个绷子,活泼爽朗的芙姐儿躲在白馨儿,变得忸怩起来。 见一只绣得干净工整,另一只针脚都是歪的,白晓儿立刻懂了。 “都很好,比我初学时强。你们好好用心,以后可以不用绣娘了。” “真的吗?” “真的。” 白晓儿神色肃然,小孩子就是要多夸。 得了夸赞,芙姐儿果然很高兴。她欢呼,拉起白馨儿:“母亲说了,只要姐姐说我绣的好,我就可以玩秋千。” “去吧,小心些。” 安夫人笑着目送她们跑远,母女两个一起坐到梨花塌上。 “娘找我有事?这几天侯府事情太多,一直没功夫过来。” 自白晓儿蛊毒解了,她和安氏感情愈加亲密,对她的称呼也随之改了。 安夫人道:“是有一件事,关于馨儿的。” 白晓儿诧异,安夫人苦笑:“一女有好百家求,不知谁将馨儿才女的名声传出去,现有人天天缠着你父亲喝酒,想定馨儿做儿媳妇,且还不止一个。 你父亲先前准备都打发了,但有两个确实不错,你父亲觉得错过了可惜,想问问你的意思。” 白晓儿之前的确考虑过妹妹地婚事,但应该是两三年后,现在就谈婚论嫁,未免太早。 “馨儿还未定性,现在给她定亲,我怕将来横生波折。” 譬如她自己,为推掉汪如笙那门娃娃亲,不知惹出多少风波,好在最后如愿了。 馨儿性子倔强,且读了这么些书,心胸比男子都开阔。 若强加给她一门婚事,她怕妹妹会反感,继而伤了姐妹情分。 况她之前还说过长大了招婿的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还是太早了,我想多留她几年。况且她也想跟着父亲好好读书。”白晓儿找了说辞。 “要不先瞧瞧。”安夫人委实觉得有些可惜。 “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看了又不要,会说我们轻狂。” “这倒也是。” 看出白晓儿不愿,安夫人只能作罢。 好在白馨儿年纪小,又有白晓儿这样能干的姐姐,将来不愁找不到好婆家。 白晓儿悄悄松了口气,安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可有信儿了?” 白晓儿愣住,须臾才明白安夫人问的是什么。 “娘,还没有呢。”她小声道。 安夫人忍不住皱眉:“你成亲几月了,怎么还没有。阿远不是用药膳给你调着吗,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的蛊才解,阿远说再过几月比较稳妥。” 白晓儿解释。 安夫人叹气:“这样就好。我还怕你上次落下病根,妨碍子嗣。” 这是安夫人的心病,她一辈子只得芙姐儿一个女孩儿,所以格外担心白晓儿。 白晓儿笑道:“我身子康健,将来生十个也没问题。” 安夫人顿时被她逗乐:“等你生了娃娃,不要多的,至少要放一个在我这儿养。” “娘如果不嫌累,三个四个也行。” 说笑了一会,到了饭点。 吃过饭,白晓儿照顾两个妹妹午睡,芙姐儿疯了一身汗,很快睡了。 白馨儿拉着姐姐的手舍不得放,白晓儿 很是心酸。 自己是不称职的姐姐吗,将年幼的妹妹寄养。 安氏夫妇再好,这里也不是她的家。 小孩子,总是渴望家人的温暖。 “你再等等,最多两年,我和林致远就搬出侯府。” 到时候,她可以和他们一起住。 “嗯。” 白馨儿笑了,慢慢闭上眼。 白晓儿替她掖好被子,将一袋金瓜子放在她枕畔。 外面已是落霞漫天。 她辞别安夫人:“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老夫人在府中等我。” 安夫人叮嘱:“好好孝顺老夫人。家里不用惦记,得空了我带馨儿看你。” 白晓儿离开安府,路上发生了件始料未及的事儿。 她的车在拐角处被迎面而来马车撞上,险些惊马翻车。 “少夫人没事吧?” 车夫几乎吓死。 少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大少爷一定会剥他的皮。 “我没事。” 白晓儿惊魂未定抚着心口。 她额头蹭破了皮,火辣辣。不过这是小伤,不碍事。 外面突然传来妇人的哭声,白晓儿听着有些耳熟。 掀开帘子,竟看见程夫人。 “夫人可是伤到哪里,要不要去医馆?” 她着实没想到,撞上她的是汪如笙的岳母。 不过自己没事,人家受伤了,显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林夫人,我没事,是我女儿……”程夫人面有难色。 “程小姐怎么了?” 程夫人说不下去,牙齿都在打颤,她攥住白晓儿的胳膊:“我女儿不行了,你瞧瞧吧。” 尽管车内光线很暗,但眼前形销骨立的少妇还是将白晓儿吓了一跳。 她和程三小姐只有一面之缘,记得她是个娴静温柔的美人,虽算不上绝色,也十分漂亮。 可眼前的妇人肤色蜡黄,双眼无神,她不知晓程三小姐历经了怎样的痛苦,才磋磨成如今的模样。 难怪程夫人又气又心疼。 “她不争气,汪如笙都将她害成那样,我一说和他和离,她就哭,还不肯吃饭……今日我带她出来散心,她吵着要回汪家,还去抢车夫手里的鞭子……” 提起汪如笙,程夫人简直恨极。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还嫌不够,这是逼着我也去死呀。她父亲说,再这样送她去家庙,只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程夫人心疼女儿,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白晓儿看了一眼泥偶般木讷的程三小姐,忍不住想:程三小姐这样痴情,汪如笙如果知晓,会不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 “夫人,这是令爱和汪如笙之间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忍不住劝了一句。 程夫人似乎听进去了,擦了眼泪道:“林夫人,谢谢你肯听我说话。这些话憋在心里,我又不敢对旁人说,不知道多难受。” 她似乎真的感激白晓儿,谢了几回才送她回侯府的马车。 经历这个小插曲,回到侯府时天快黑了,老夫人那边已经吃完了饭。 她屋子里的嬷嬷笑着赔礼:“今日老夫人不舒服,开饭早了些,小厨房留了少夫人的饭菜,少夫人和大少爷一块儿吃吧。” 白晓儿便知自己不在时,府中肯定发生了什么,老夫人是心里不痛快。 不过她不会点破。 “多谢嬷嬷,代我向祖母问安。” 说着,她往林沁月屋里去。 林沁月和程夫人已等候多时。 对面的两张笑脸,喜色根本压抑不住。 白晓儿便知道,朱氏肯定完了。 “人被相国府接走了。嫁妆是一早打点好的,也就剩些不值钱布匹尺头。” 陈夫人笑容很深,似发自内心。 “林玉枫想阻拦,被爹爹关进黑房了。” 黑房是威远侯惩戒叛徒的地方。 朱氏的儿子不受待见,她彻底回不来了。 白晓儿的心彻底放下,谢绝了陈氏母女的留饭,回了自己院子。 推门,林致远半依在床头,面上盖了一册书,似乎已经睡了。 白晓儿轻手轻脚走过去,不料被人一把搂住腰。 他在她面上香了一个:“这么晚才回,连相公都不要了?” 白晓儿拍开他作乱的手。 “方才去了陈夫人那里,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夫人不会再回侯府了吧。” “嗯。不回来了。她会在相府终老,如果她能有善终。” “林沁月那边……” “林沁月只是贵人,朱相国都没说话,她又能如何?” “这样就好。” 或许是林玉枫白日的嘶吼太过可怕,她有些心神不宁。 林致远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还没告诉我方才去了哪里?” 他下朝之后打算去安府接她,结果没接着人。 她在路上肯定遇上事情了。 “方才遇上了点事。”白晓儿神秘兮兮。 果然—— 林致远皱眉:“什么事?” 白晓儿拾起床上的书,搁在书架上。 “我遇见程夫人和程三小姐,程夫人向我诉苦,说程三小姐不争气,想回去和汪如笙过日子。她不允,然后程三小姐就不吃不喝。” 白晓儿突然停住,转头看向一脸淡然的男人:“林致远,程三夫人这话不是借我的口说给你听的吧?” “晓晓真聪明。” 林致远赞许:“我当初给程三小姐医病,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让程家搞垮汪如笙。没想到程三小姐心软,竟然用这招逼程夫人让步。” 白晓儿听完此中缘由,不禁有些生气。 她瞪他:“人家小夫妻的事你掺和什么。程三小姐够可怜了。” “可怜是因为她蠢。” 林致远冷笑:“汪如笙是什么货色,亏她下得去口。她以为能将他捂热,哭的日子还在后面。” 白晓儿哑然。 林致远说的没错,汪如笙能逼死程三小姐一次,就能逼死她第二次。 她的确很蠢。 为伤害自己的男人寻死觅活,置父母何地。 两人默默吃完饭,都觉得困了,洗漱完搂在一处歇息,一夜无梦。 翌日,林致远照样很早去上朝,而向来勤勉的威远侯却向皇上告了三日假,呆在家里没出门。 他和朱氏和离的消息肯定传出去了。 白晓儿想。 侯爷是在避风头呢。 这一天,她地破天荒地和威远侯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 或许为了让儿子宽心,老夫人精神倒还好。 “天凉了,多吃些腰花。” 老夫人频频给儿子夹菜,还让白晓儿将自己桌前的一盅羊奶羹拿给他。 威远侯看到白晓儿嫩生生的手,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容貌仪态都很好,也很哟教养,怪不得林致远非她不娶。 可是漂亮有什么用,越漂亮的女子越是水性。 他想起林致远那不守妇道的娘,看向白晓儿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白晓儿莫名其妙,放下羹,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端起碗吃饭。 饭毕,白晓儿起身和仆妇一起往门外走,被威远侯叫住。 “你过来一下。” 白晓儿怔住,转头见两道笔直的目光朝她看来。 “父亲。” 她上前行礼,余光看向后面,老夫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进了暖阁。 “我有话和你说,你和我一起去书房吧。” 公公开口,做儿媳的只有顺从的。 她跟在威远侯身后,抬头看着前方身量高大的男子,悄悄握住拳。 “不用怕,你是晚辈,我不会将你如何。让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父亲请讲。” “林致远……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威远侯眯着眼睛,盯着眼前柔软纤细的女子。 白晓儿的肩抖了一下,抬头看向威远侯:“侯爷是不是弄错了,相公他不是你的儿子还能是谁的?” 这件事她也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林致远,想害得太猛父子离心。 威远侯苦涩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之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有人陷害他。但如今他的生父已经找上门来。即便我不想承认也不行了。” 第二百四十章 看着威远侯,白晓儿突然生出怪异之感。 威远侯苦笑了几声,颓然道:“林致远的生父……是蜀国宁王。” 白晓儿愕然:“会不会弄错了?宁王……怎会和林致远扯上关系?” 林致远母亲怀孕时人在夏辽边境,与蜀国相隔何止万里。 传闻也太荒谬了。 “父亲莫要妄自揣测,我相信林致远是您的儿子。” “呵,你倒是信他。” 威远侯深深看她一眼。 “你没见过宁王,自然不知他们长得多像。而且宁王今日找我,亲口承认林致远是他的儿子,如今要认回他,带他回蜀国继承王位。 林致远……或许已经和他相认,等到离去之时,就会将如今的一切弃之如履,包括你。” 威远侯声音很低,话却像刀子一样,刺得白晓儿心头剧痛。 她猛然抬头:“我不相信您说的,林致远不是这种人。” “那你觉得一个狠心杀死继父,对祖母用药,逼迫自己心爱女人做外室的男人是什么人?” 白晓儿离开书房,脚步很是沉重。 她告诉自己,威远侯方才说的都是假的。 他不喜欢林致远,所以见不得林致远好,编造谎话离间他们。 威远侯居心叵测。 然而,他这样骗她值得吗? 白晓儿眸色晦暗。 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别人的种,对男人而言是怎样的屈辱她很清楚。 她更清楚威远侯不会为了离间他们,就编造出这样的故事。 她去了林沁宛这里,林沁宛正和丫鬟记账,见她来了,很是高兴:“嫂子今日怎么有空来……” 待看清白晓儿的脸,林沁宛扔了笔,急急上前:“嫂子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手中的手凉得简直没有一丝温度,林沁宛抬头,对上一道沉静幽深的眸光,心中一凛,挥手让丫鬟们出去。 “嫂子。”她低声唤她。 “沁宛,外面是不是在传林致远是宁王的儿子。”白晓儿突然问。 林沁宛悚然,瞪大了眼:“没有的事,嫂子莫听人胡说,宁王只是生得和大哥有些像。” 她否认得太过刻意,白晓儿更笃定了。 “若不是父亲告诉我,恐怕我会继续蒙在鼓里。”她笑声寒冷。 林沁宛简直不敢置信。 “嫂子,父亲怎会告诉你这个……” 白晓儿嘲弄地看着她:“宁王找到父亲,要认回林致远,还要带他回蜀国。沁宛,这样厉害的哥哥马上要走,你是不是舍不得?” 林沁宛心中有愧,只讷讷道:“嫂子,其实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娘不让我说。” “呵,到底是陈夫人不让,还是林致远不让。沁宛,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林致远告诉过你么?” 林沁宛白皙柔嫩的鼻尖沁出一层细汗,她想说些什么,最后却闭上嘴。 白晓儿眸色一沉,转身离去。 她走后,林沁宛方回过神来,急得在屋里打转。 她给了自己一下子。 “我怎么那么笨,三言两语就被嫂子套了话。大哥知道会杀了我的。怎么办这么办,我要不要提醒大哥一声。” 看样子嫂子似乎很生气,决计不会放过大哥。 但她最终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去找母亲陈夫人。 陈夫人得知,心中怪林沁宛沉不住气,嘴上却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事情终究瞒不住的,你嫂子太聪明,总能想清楚。” 林沁宛却带了哭腔:“娘,她说大哥会去蜀国当世子。大哥走了,我们怎么办?” 家里还有一个林玉枫,是正儿八经的嫡子,和她同为庶出的弟弟林玉槿原来比不过他。 失了林致远的弹压,往日的努力白费了。 “别多想,你父亲已经厌了林玉枫。而且你大哥不一定会离开大夏。” 陈夫人叮嘱女儿:“这件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你大哥知道怎么处理。” 白晓儿将自己关在房里,饭没吃,衣裳不换,蒙着被子躺在床上。 想哭,哭不出眼泪,整个人蜷成一团。 林致远防着她。 这样大的事,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 不管是留在侯府,还是去蜀国。她都会无条件支持他。 这一点想必他也知晓。 他什么都告诉自己,只能证明一点。 他要走,而且不会带她同去。 所以才需要处心积虑地瞒她。 眼泪终于流下来,她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这断日子所经受的委屈、恐惧、绝望统统涌上来,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洞,将她的心一点点蚕食干净。 哭完一场,她感觉好了很多。 看着镜中憔悴不堪的自己,她又想起他平日对她的宠溺温柔。 “他会替我穿鞋袜,帮我画眉,喂我吃饭。谁家的相公能这样好?” 冷静下来,她道:“或是我想多了。他可能有别的苦衷。他如果不是真心,便不会排除万难娶我。那些贵女,哪一个不比我身份高贵?他娶我,是因为爱我。我怎能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否定了他的一切。” 这样想着,心中好过多了。 甚至觉得自己方才有些无理取闹。 女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也去的快。 “等他回了,我会好好问他。” 她起身将自己收拾妥当,留了灯等林致远回。 天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鸡鸣,白晓儿突然惊醒。 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身旁却是空的。 “林致远。” 她急着唤他,芍药突然进来:“少夫人醒了。” “林致远呢?他一早去哪里了?” 面对白晓儿,芍药头一回心虚:“少主昨夜有事……,是属下照顾少夫人睡下的。” “他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 芍药摇头:“不知道,少主没细说,只说这几日事忙,可能回不来,让属下好好照顾少夫人。少夫人若是无聊,可以回安府小住几日。” 白晓儿神色木然,望着帐顶的金丝流苏,半晌道:“我饿了,你让小厨房煮些吃的。” 芍药应了,很快早膳做好了。 白晓儿移步去偏厅,桌上摆着蟹黄包子,小米粥、腌甜姜和油炸果子,都是她喜欢的。 其他几样倒罢了,唯独新鲜的蟹难得,想必是林致远提前让人备下的。 这样想着,她更加食不知味。 “若是不合少夫人胃口,我让他们另做。”芍药小心翼翼看着她。 “不用,我就吃这个。” 举起筷子,她强迫自己每样都吃了些,多的赏给芍药。 末了,也不让她跟着,独自出了门。 漫无目的在街上地走,白晓儿看见什么便买,出手就是一块银子,也不要找零,惹来不少侧目。 当她累得走不动了,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四周脏乱,景物也很是破旧,似乎是西城旧街,京城的贫民窟。 正待离去,沙地上玩沙的孩子看见白晓儿,七嘴八舌地问:“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吗?” 她长得可真好看呀。 眼睛那么大,皮肤好白,还有她身上的衣裳,香香的,软软的,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华美。 这样的人,不是仙女又是谁? 白晓儿见孩子们衣衫褴褛,眼巴巴望着她,将方才买的东西都给了他们。 得了东西,他们高兴地围着白晓儿。 “谢谢仙女姐姐,宝儿早就想吃这个糖果,但娘亲不给买,说想吃要等宝儿长大才行。宝儿待会一定告诉娘亲,今天吃到糖了……” 孩子们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那是最纯粹的欢喜和憧憬。 白晓儿看着他们,想起白家以前的日子也是这般光景,竟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突然,脑袋上一痛,她在孩子们的惊呼中倒地。 眼前模糊,她听到男子张狂的狞笑,随即失去知觉。 幽暗华丽的厢房内,屋顶的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晕,林致远和一袭黑衣的宁王对弈。 宁王难得的严肃,他敛眉沉思,落下一子,抬头看向林致远:“退路被本王堵死了,还下吗?” “话别说的太满。” 林致远也落子,棋盘上,白子包围之下的黑龙瞬间多出一条生路,宁王不由挑眉。 他的儿子,果真像极了他,和他一样倔强,不肯认输。 最后,棋局下成死局,二人平手。 林致远起身,冷冷道:“你没赢我,按照约定,我不会和你去蜀国。” 宁王叫住他:“当真不考虑一下?做本王的儿子,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只要你愿意,将来甚至可以坐上那把龙椅。”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林致远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势力有多大。 “我有很多事情没做。或许将来会去蜀国,但绝不是现在。” 宁王漂亮的凤眼眯起:“如果你想替阿敏报仇,本王可以直接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不用插手,本王已经安排好。若是其他的事倒可以谈。” “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可谈。” 林致远神色冷淡。 母亲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自己此刻没心情和他扮父慈子孝。 有个性,果然像他老子。 宁王看着俊美冷峭的儿子,心中得意。 “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父王,我就放你走。” 第二百四十一章 少年看着宁王那张和自己肖似的脸,神色复杂。 宁王不由坐直了身躯,眸中隐隐透出期盼。 “阿远……” 刚开口,文九突然提剑闯入,急声道:“少主,少夫人出事了。” “怎么了?”林致远面色陡变。 “少夫人独自出门散心,不知怎么走丢了。芍药带人找了一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属下觉得……少夫人很可能被人劫走。” “再去找,调魅影堂的人来。” 林致远声音冷寂,然而掌心已经沁出薄汗。 宁王突然道:“对方有备而来,漫无目的是行不通的。” “你有办法?” 林致远目光如电,看向座上清贵的男子。 宁王墨眉微挑,嘴角含笑,老神在在的模样十分欠揍。 “别这样看着父王,父王心一慌,就想不出救你媳妇儿的办法了。” 林致远咬牙:“废话少说,救了晓晓回来,我就认你。” “好,这是你说的。儿子和老子说话不能反悔。” 他起身,拍掌三声,一个作番邦打扮穿彩衣结小辫的男子立刻进来。 “巴提木,将本王的瑞雪抱来。” 很快,巴提木抱来一只幼狐,那幼狐通体雪白,眼睛湛蓝晶亮,看着极有灵性,和一般的狐不大相同。 宁王告诉林致远:“这是冰山玄狐,生于极北之地,嗅觉最为灵敏。你让人回府,取一件她用过的物件来。” “少主我去。” 文九刚挪步,被林致远叫住。 他自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里面是白晓儿的一缕秀发,是他趁她睡着偷剪的,每日贴身带着。 “这个可以吧?”他问巴提木。 巴提木道:“再好不过。” 按巴提木的提议,他们去了白晓儿最后出现的地方,西城旧街。 这样更方便瑞雪找人。 宁王靠坐在椅子上,支起胳膊,久未变动姿势。 方才林致远从袖中掏出香囊,他便知晓 儿子他一样,是个情种。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对父亲而言,儿子这般迷恋一个女子,绝非好事。 他眯起滟潋的眸子,低声说了句什么,突然,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从黑暗中现出身形。 “王爷。” 这人是宁王最得力的暗卫,一直做他的影子,帮他处理各种阴私之事。 “德云,你去查,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动世子的人。” “是。” 宁王眸中划过锋芒:“还有,必要时,帮他一把。” 白晓儿睁开眼,入目尽是漆黑,没有一丝光亮。脑袋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提醒着她白日发生的一切。 “我记得我被一个男子偷袭,尔后就到了这里。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抓我?” 白晓儿仔细回忆,不曾放过一个细节。“他们捆了我的手脚,怕我逃走,这说明,抓我过来的人不会轻易放了我。不管他们是谁,怀有何种目的,我都要赶紧想办法逃走。” 等适应了周围的黑暗,白晓儿瞧见窗边似乎摆了张桌子。 她屈起膝盖,跪在地上,慢慢往那边挪。 华贵柔软的丝绸衣料禁不起磋磨,很快破了,她的膝盖也破了皮,她咬牙继续,最后终于挨到桌子边沿。 背靠着桌子站起来,她转过身子。 如她所料,桌上果然有只茶壶。 “砰。” 茶壶跌了个粉碎,她找到最锋利的那片碎瓷,靠着桌腿割起了绳子。 只要她手脚一得自由,就能偷偷从窗子翻出去。 方才她弄倒茶壶,那样大的声响都没有引来动静。 证明这里如今无人看守。 她要抓紧时间,不能浪费机会。 当她割开手腕的麻绳,准备去割脚上的,外面忽然有了人声。 白晓儿立刻屏住呼吸。 “……您放心,我们知道是您的人,谁也不敢动她。” 这个男子是敲昏她的人,她认得他的声音。 另外一个却没有说话。 白晓儿心突然跳得厉害。 他说自己是他的人,会不会是林致远来救她了。 如果不是林致远,又会是谁? 门突然开了,明亮的光线倏然涌进。 清俊的男子提着灯笼,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子,眸色宠溺而温柔,却带着危险的气息。 “汪如笙。” 白晓儿惊愕:“是你抓我过来的?” 他没有回答,默认便是最好的答案。 “晓晓,你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刚离开侯府,就伤成这样。” 他语音温柔,如春风拂面,她却感到不寒而栗。 “放了我,否则林致远不会放过你。” 汪如笙却似听到一个好笑的故事,笑了几声,抱起她轻盈的身子。 “放开我。” 白晓儿使劲挣扎,被汪如笙握住受伤的手腕,他语带威胁:“你最好别动,否则后果自负。” 白晓儿咬牙,停止了挣扎,汪如笙转头对那男子道:“人我带走了,替我谢谢你们主人。” “好说,好说,您慢走。” 男子点头哈腰,举着灯笼送他们上马车。 拉下车帘,汪如笙将白晓儿抱坐在腿上,捞起她一缕秀发放在鼻尖,眸露迷醉之色:“晓晓,你又是我的了。” 白晓儿又疼又怕,她总觉得汪如笙有些不对劲,她不知道他待会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汪如笙,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不告诉任何人,就当事情从未发生。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想想你的舅舅,你的父母,他们对你这样期盼,你将心思花在我身上,实在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汪如笙一手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掐住她纤柔的下巴,干燥的唇不断印上她的眉眼。 “晓儿,你越来越好看了,就像个妖精,我做梦都能梦见你。你知道么,我在七皇子那里看到一个侍女,她的眼睛生得和你很像,我就强要了她,还挖了她的眼睛。” “汪如笙。” 白晓儿吓得发抖,眸中尽是惧色。 汪如笙抚摸着她的脸,露出阴柔的笑:“骗你的,我只挖了她的眼睛,并没有睡她。你知道的,我想睡的女人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这个变态。 白晓儿僵硬地转过脸,汪如笙将她下巴扳正:“告诉我,你和林致远做过了没?” 她不想回答,汪如笙又道:“你们做过了吧,他没有理由不动你。不过放心,我不介意,我会将他留在你身上的印记统统抹去,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妻子,只能为我生儿育女。林致远永远不可能再得到你。” “汪如笙,你混蛋!” 忍无可忍,白晓儿甩了他一巴掌。 汪如笙握住她破皮渗血的手腕,狠狠用力,白晓儿疼得流泪。 汪如笙看着她的泪痕,温柔地道:“你最好乖些,不要随意惹我。否则我会忍不住伤你。” 白晓儿只能像木偶一样任他搂着。 好在他没有碰她,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其实她心里怕极了。 汪如笙的眼神,他的语调,连同他的举动都透着疯狂。 上辈子她有一个得了精神分裂的表弟,发病时就是这样的表情,最后他拿刀伤了自己的父亲,谁也制不住,被警察强制关进精神病院。 汪如笙这个样子,恐怕离疯子不远了。 而疯子做事是没有理智的。 马车行了一段,突然停住。 外面传来马蹄声。 有人正向他们这边过来。 “何伯,外面谁来了?” 汪如笙问了两声,无人回应。 他顿时拉过白晓儿,将她禁锢在怀中,匕首抵上她的脖子。 白晓儿睁大眼睛盯着深青色的车帘,心砰砰的跳着,直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扯下它。 风灌进来,白晓儿看到林致远那张脸上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晓晓。” “别过来。” 然而晚了一步,破空声响起,汪如笙狞笑着按动机括,三只弩箭自他袖中射出,两只被躲过,最后一只深深插入林致远左胸。 那是连着心脉的地方。 “林致远。” 她的血液简直要凝固。 她用力推开汪如笙,跌下车辕,爬到林致远身前,鲜红的血在他月白色的衣裳上铺陈开,像一朵暗红的墨菊。 白晓儿大哭起来:“林致远你不要睡,你睁开眼睛和我说话,你别不理我呀。” “呵,没用的,箭上淬了毒,他死定了。”汪如笙冷冷开口,带着复仇后的快感。 白晓儿顾不得他,因为林致远的血越流越多,面上已经泛出青色。 她如今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幌子,汪如笙分明处心积虑想对付的,其实是林致远。 “汪如笙,他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对不起你的明明是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白晓儿的恨意几乎将汪如笙淹没,汪如笙狰狞地笑了: “呵,无冤无仇。晓儿,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当初陷害我科举舞弊的人就是林致远。你说我杀他冤不冤? 因为他,我的梦想,我的前途,统统没了。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他就将我的一切都剥夺。晓晓,你本来是我的未婚妻,他不仅抢走了你,还抢走了我珍视的一切,我又怎能放过他?” 白晓儿噙着眼泪,目光凝滞。汪如笙的话,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她只知道林致远要丢下她。 文九上前,一剑削掉汪如笙衣袖,连同一条手臂。 汪如笙血流如注,疼得几乎昏死,然而,当他看到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团,无声笑了。 那是他的右臂。 兜兜转转,他终是将右手还给了她。 他们之间,这次应该两清了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 汪如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他没死,只是失去了读书人赖以为生的右手。 他的字龙章凤姿,先生说有古之大家遗风;他的文章花团锦簇,除去林致远,天下无人出其左右。 从今往后,他是一介废人,文不能取仕,武不能挑水。 就当所有人以为程家要抛弃这个废人女婿时,程三小姐回来了。 这段日子,她悉心照料断臂的夫君,一应事宜不假旁人,比侍奉父母还精心。 汪如笙身子渐渐好转,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沉默寡言,有时还能说笑几句。 程三小姐喜极而泣,她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一天吃过午膳,程三小姐陪汪如笙在门前晒太阳。阳光温暖和煦,入眼一片明亮, 汪如笙突然问:“霜儿,我这样坏的人,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闺名,以往他都带着嫌恶,冷冰冰地唤她“程三”。 程三小姐受宠若惊,漂亮的眸子漾出水光:“笙哥哥是我的夫君,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汪如笙闭上眼,嘴角扬起一个淡笑。 她的回答和想象中并无二致。 循规蹈矩的世家女子,单纯呆板,傻得有些可爱。 自己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她的好,竟逼得她一度寻死。 还好,她没有走,一直在原地等他。 “以后好好过日子吧,我和你,我们两个。” “好。” 陈三小姐重重点头,顿了下,忍不住小声地问:“那你以后……还会想白小姐吗?” 她真的很怕笙哥哥再度丢下她。那样她会疯的。 “不会,从今往后,只有你一个。” 程三小姐喜极而泣,两人的手紧握着,往日阴霾似过眼云烟般散尽。 与此同时,一座新置的大宅里,林致远看着端坐上首姿态闲散的男子,长眉一挑。 “不必等来日,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我不会去蜀国,更不会抛弃晓晓。”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宁王收了笑,面色冷肃迫人:“你是认真的?” “我对那把椅子没什么兴趣。” 林致远说的云淡风轻:“退一步讲,即使我有那种想法,也有更好的选择。” 原本最有希望登上大宝的七皇子失了君心,三皇子优柔寡断,九皇子年幼。 皇帝心中并无属意的储君人选。 以他的手段,假以时日,取而代之并非不可能。只是谋朝篡位的名声难听些罢了。 “呵,口气不小。” 宁王冷笑。 儿子选择不去蜀国他理解,但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做父亲的自然不喜。 “你的名字入了玉谍,依律,庶民不可为宗室正妃,即便她是你的正妻,宗室也不会承认她的身份。” “你们不认没关系,在我心里,这辈子只她一人。父王是过来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林致远回到侯府,白晓儿正逗着怀里的猫儿玩线团。 她肌肤白嫩,红唇润泽,乌发青绸般垂在肩头,纯美得像一块水晶。 “你回了。” 白晓儿笑得甜甜的。 林致远走来,顺手拎起猫脖子,扔在一旁。 猫儿叫了一声,躲进床底不出来。 白晓儿嘀笑皆非:“林致远,你和毛球置什么气,它还小,什么都不懂呢。” 这只叫“毛球”的猫是她的新宠,成日粘着她,还喜欢撒娇。 林致远早恨得牙痒,一只畜生也敢和她抢老婆,真是活腻味了。 白晓儿弯腰去找猫,林致远一把捞起,让她坐在怀里,手伸进她的衣襟:“别找了,等我们睡了,它就会出来。” “唔……” 嘴被堵住,林致远知晓她每一处敏感的所在。 “不要……我还有话……问……你……” 她欲哭无泪,推拒的手被压在头顶。很快,她除了低泣,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 林致远愈加肆意,眸色深沉地盯着她,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 这场驰骋持续了很久,久到后面她已经记不起来。 迷糊中,温热的蜂蜜水自温软的唇渡入口中,滋润着干燥的喉咙。 “晓晓,我们生个孩子。” 他在她面上印了一吻,她心里那点委屈立刻散了。 “好呀,你想要女儿还是儿子?”她拥着被子,笑着问。 她觉得,他们的孩子,不管是是男是女,一定都很漂亮聪明。 林致远自背后揽着她。 “都好。不过第一个最好是男孩,第二个是女孩。哥哥可以保护妹妹。”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那便是只有生儿子,女子在后宅地位才稳固。 白晓儿笑他重男轻女,二人闹作一团,眼看又要擦枪走火。 芍药突然敲门,说老夫人等他们吃饭,白晓儿跳下床,林致远哀怨极了,怏怏跟着起身。 二人打扮停当,往老夫人院子里去,白晓儿才记起经他那么一闹,竟忘了问正事。 宁王今日上门,还不知结果如何。 她侧头,看着林致远精美谲艳的侧颜,心道:他是不是不愿我多问,因此故意找事情搪塞? 想到方才那场欢愉,她忍不住脸蛋发烧。 他搪塞的法子…… 林致远回头,故作惊讶:“晓晓脸怎么红了,难道方才没尽兴?看来我还不够努力。” “你……” 她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贝齿咬着红唇,羞恼的样子可爱极了,林致远舔了下嘴唇,压低了声音:“再这样看我,晚饭不用吃了。” 白晓儿恨得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林致远十分受用。他皮糙肉厚,她要是喜欢,可以拧个够。 到了老夫人那儿,白晓儿脸上余韵未消。 老夫人见她气色甚好,人也比往日丰腴一些,很是高兴。 “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祖母就放心了。” 她是过来人,自是瞧出端倪。 林致远一脸坦然,白晓儿却如坐针毡。 菜上齐,依旧是陈夫人布菜,白晓儿不见林沁宛,便问:“沁宛怎么不在?” 陈夫人一面给她盛汤,一面低声道:“宛儿去了刘尚书家,他们府上的二小姐开了诗会,邀了京中一些小姐。” 因威远侯与朱氏和离,偌大的侯府只剩陈夫人这位平妻,林沁宛身份自然水涨船高。 老夫人亦深以为然:“宛儿大了,是该多出去结交。况且她性子稳重,在外面我是放心的。” 陈夫人谦逊道:“都是老夫人教导有方,宛儿才有如今的福分。” 老夫人听了更高兴。 白晓儿目光微抬。 陈氏穿着半新不旧的银红色袄裙,也没戴什么贵重的首饰,脸蛋也只描了眉毛,半点都不像得宠的夫人。 她记得威远侯给了她们母女许多好东西,仅林沁宛戴过的宝石手串都有七八串。 这个陈氏,实在不简单。得势后非但不骄矜,反而比往日更加恭谨。 怪不得能在朱氏的淫威下屹立不倒,不仅保全了一双儿女,还有了今天的地位。 朱氏,死得不冤。 陈氏感到白晓儿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一笑,竟有种少女的韵致。 白晓儿收回目光,林致远又夹了一筷子竹笋在她碗里。 “多吃些。” 一顿饭下来,暮色将至,吃过茶,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林致远和白晓儿起身告辞。 “林致远,我今天才知道,陈夫人真的很聪明。林沁宛若能学得七八分,这辈子不愁了。”白晓儿感慨。 林致远揉了揉她的秀发:“傻丫头,没有母亲愿意孩子和自己一样辛苦。不够聪明有时也是一种福分。” “那倒是。” 忍字头上一把刀,陈夫人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林沁宛如今身份已然不低,不需那般步步算计。 白晓儿突然道:“林致远,我们要是有女儿,以后就在家里招婿。反正我有钱,养得活他们。” “胡说,我们的女儿自然要嫁天下最好的男子。” 招婿来的都是不成器的。 白晓儿没想他反应这样大,不禁问:“林致远,招婿真的有那么不好?馨儿还说长大了要招婿呢。” 林致远便将与招婿相关的一些轶事说与她听。 其中有一件,是前朝一个侍郎家的上门女婿,因纳妾与怀有身孕的妻子反目成仇,竟将妻儿岳父母一家亲手鸩杀。 白晓儿听得不寒而栗。 “原来那些男子真的没有良心,连怀了身孕的妻子都能下手,怪不得娘反对馨儿招婿。” 林致远笑:“我说的都是真事。还有比这个更吓人的,你要不要听?” “别说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安府,和娘商量馨儿的亲事。” 林致远以为过了一晚,白晓儿就会忘记这件事,没想他刚去上朝,白晓儿便乘车去了安府。 安夫人见白晓儿来了,很是诧异。 立刻拉她到房间,问她林致远的事。 安氏夫妇作为林致远的岳父母,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他是不是要回蜀国?你也一同去吗?” 这些天她一直担忧,怕林致远齐大非偶,更怕自己的宝贝女儿不被宁王所容。 “娘,他不会委屈我的,你放心。” 安夫人面色一沉。 这便是说,晓儿也不知道林致远到底去不去蜀国。 眼看宁王归蜀在即,晓儿竟然不急,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第二百四十三章 “娘,先不提我的事。我想和您谈谈馨儿的亲事。” 安夫人很是诧异:“你说不想让馨儿这么早定亲,因此你父亲将那几家回绝了。” 白晓儿道:“之前馨儿说她将来要招婿立门户。我听林致远说了招婿的种种坏处,想了想,还是现在定下来。 一来她年纪小,还没开窍。二来时间足够,可以慢慢挑。娘如果有合适的,多帮我留意,有合适的,今年定下来也行。” 安夫人听闻白馨儿想招婿,委实有些吃惊。 “这话我之前听过,以为是玩笑。这么小的孩子,哪晓得招婿的厉害。况且你们家没人,馨儿又是个女孩儿,碰上没良心的,身家性命都握到旁人手里了。” 白晓儿深以为然:“我也这样想,林致远说前朝有户人家,招来的女婿为了纳妾将岳父母妻儿毒死了。我想想就怕。嫁到婆家去,至少还有公婆族人管束,馨儿又聪明,应该出不了大错。” 大夏是男权社会,上门女婿吃老婆的喝老婆的,还要用老婆的银子养小妾和庶子女。 馨儿这么高心气,肯定接受不了。 安夫人道:“既想通了,一切都好说。你父亲说馨儿才学一等一的好,要配才子才不算辱没。这件事由他去办,你且放心。” 白晓儿很是高兴,谢过安夫人,两人携手去书房。 安家是书香门第,女孩儿除了女工管家,书也是要读的。 两人站在窗前往里看,两个小姑娘迎着晨光,正在读书。 白馨儿一如既往地认真,芙姐儿手里捧着书,却皱着小脸,东看看西瞧瞧。 “你别玩了,背不会老师又要罚你。”白馨儿提醒。 芙姐儿撅嘴:“可我就是不喜欢读书嘛……馨儿你看外面有蝴蝶,我们去抓蝴蝶玩。” 安夫人知道女儿心性,虽然失望,倒也没有显现出来。 白晓儿推开门。两个小姑娘齐齐起身:“姐姐。” 芙姐儿扔了书跑来,缠着白晓儿问:“姐姐,你带毛球来了吗,我这里有鱼糕,它最爱吃的。” 安夫人佯怒:“书不好好读,只知道玩,当心你父亲回来揭你的皮。” 芙姐儿躲在白晓儿身后,眨巴着大眼睛:“咱们家有馨儿就够了,人家本来就学不进,父亲知道的。” 安夫人斥道:“学不进也得学,大学士府的小姐连作诗都不会,长大了如何出去结交?” 京中贵女圈中时兴开诗会,没读过书的也要学几首诗撑门面,花高价请女西席的人家不在少数。 芙姐儿有安佑棠这样的大儒父亲,却不思上进,难怪安夫人生气。 白晓儿劝道:“芙姐儿身子怯弱,大些就好了。娘别逼急了她。” 安夫人想起女儿自幼体弱多病,心一软,到底没说什么。 吃过饭,白晓儿带她们出门,在京城最贵的成衣坊买了几身衣裳,又去银楼看首饰。 “姐姐,我的首饰还有好些没戴过,为何又买新的?” 白馨儿兴趣缺缺。 她不喜欢打扮,觉得浪费功夫。白晓儿给她的一匣子首饰,她除了年节或是见客,一般都不戴。 “小姑娘家太素净不好。” 白晓儿盯着她脖子上的七宝璎珞项圈,吩咐老板:“项圈我要了,还有方才试过的,都包起来。麻烦再给我打一套红蓝宝石的头面,按照方才那个样式,要最好的工匠,价钱不是问题。” 老板是京都商会的人,与白晓儿曾有一面之缘,因此很是热情。 “白老板放心,保管您满意。” 离开银楼,暮色降至,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白晓儿送白馨儿和芙姐儿回府,安夫人看到一堆东西,笑道:“你也太孝顺了,当心有人说你不会过日子。” 白晓儿道:“我的银子,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他们只能看着。” 朱氏回了相府,府中再无人惦记白晓儿的东西。 上次林家同宗的一位族老上门,想入股和白晓儿一起做生意,被老夫人一口回绝,而且老夫人发话,林家绝不会惦记儿媳妇的嫁妆银子,再有下回,直接不见。 老夫人态度强硬,其他人自不敢违拗,他们还得指着威远侯过日子。 至于心里怎么想,白晓儿根本不在乎。 夜里,白晓儿沐浴后,披散着青绸般的长发,靠在床头算账,直至一更过了,林致远才回。 深秋寒凉,他穿着单薄的丝袍,墨色鬓发沾染了水雾,如点点星光。 许是成亲的缘故,他沉稳了许多,再不见少年时的锋芒,只是面对她时,还是会露出孩子气的笑。 “吃饭了没?”她下意识,随口一问。 林致远笑着走来,捧住她的脸亲了一下:“我只想吃你。” “别闹。”白晓儿推开他:“我给你去做吃的。” 很快,她从小厨房回来,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虾肉馄饨。 馄饨皮用鸭蛋和面,金黄透亮,淡粉色的虾肉包裹其中。汤是鱼羊鲜汤,上面氤氲着牛乳般的雾气,夹杂着碧绿的葱花,瞧着极有食欲。 “怎么想起来这个?” 这馄饨做起来极费事,吃过一次后,他便叮嘱她不要做这些麻烦的吃食。 “祖母嘴里没味,说想吃些鲜的,我就想起这个。果然,老人家一顿吃了七八个呢。” 林致远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辛苦你了。” “不辛苦,祖母很疼我,这是应尽的孝心。” 白晓儿舀起一只馄饨,送到他嘴边:“张嘴。” 林致远吃了,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吧,小心烫手。” 馄饨吃光,他擦了擦嘴角,端着碗去小厨房,顺便去沐浴。 片刻后他回来,白晓儿还在看账本。 “别看了,我们睡觉。” 灯熄了,乌云遮住月亮,内室陷入短暂的黑暗,有些许窒息感。 片刻,流动的光影和风才从窗外涌入。 白晓儿微微松了口气。 冰凉的指尖触到林致远的面颊,她的声线带着娇嫩的颤音:“你看,我的手是凉的,你抱抱我。” 林致远失笑,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晓晓,这是你第一次对我撒娇。” 白晓儿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林致远,你是不是有心事?” “嗯?”他含糊其辞。 她支起身子,几缕头发落在他耳畔,柔软又冰凉,像湖里的水藻。 “是不是宁王又找了你?” “不是。我已经和他说清楚,我不回蜀国。”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她锲而不舍。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开心?” 修长的手指挑开她的寝衣,敷上盈盈一握的娇软,白晓儿还想再问,他欺身吻上来。 吻炽热又缠绵,带着清冽的气息,白晓儿很快迷失其中。 翌日天光大亮,她才睁开眼睛。 林致远何时起身她都不知。 想到昨日居然又被他糊弄过去,白晓儿心里闷闷的。 打开箱子,挑了件郁金色的立领珍珠扣上裳穿上,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又用一只玉簪将如云的乌发盘起。 待收拾完,她让人叫来文九。 “你们少主昨夜去了哪里?”她沉着小脸,文九隐隐感到了压迫。 “陛下留少主相商国事,因此……晚了些。” 白晓儿冷冷一瞥:“佳卉快生了。这个时候,你该在京郊的田庄照顾妻儿才是。” 言下之意,他再不说实话,她会让他滚蛋。 文九苦着脸求饶:“少夫人别为难属下,是少主不让说……怕您担心。” 白晓儿知晓文九忠心林致远,从他这儿恐怕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她委实想不到头绪,只能找他过来碰运气。 只是他的嘴巴比她想象中还严。 文九觑着她面色,谨慎地道:“少夫人无需担心,无论如何,少主都是为了少夫人好。” “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白晓儿冷脸让他出去,文九讪笑,见白晓儿不理他,只得去了。 于门口碰见苏叶,将她拽到一旁:“少夫人心情不好,你要小心伺候。还有,盯紧少夫人,别让她独自出门。” 苏叶是林致远新派来伺候白晓儿的丫头,功夫很好,人却有些娇憨。 她吓得赶紧保证:“文统领放心,芍药姐姐的事我都记着,断不会再出错。” 因文九的叮嘱,苏叶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她自幼学武,未做过伺候人的活,干活儿总有不如人意,仅上午已经摔了三只杯子。 苏叶急得脸通红,白晓儿只是温柔地笑,和她说小心些,别伤到自己,苏叶便觉得文九有些言过其实。 少夫人明明温柔又和气,为什么文统领总拿她当洪水猛兽。 她还想多和少夫人亲近呢。 白晓儿苏叶天真可爱,有些像佳卉,便有意引她说话。 才几下,就将她性子摸得差不多。 “苏叶,你们少主这几日回得很晚,晚膳也没吃,他们平日都是这样伺候?”她状似无意间提起。 苏叶立刻道:“少夫人,这不能怪文九。执行任务时根本顾不上吃饭的。” “执行什么任务?” “呀——”苏叶赶紧捂嘴。 白晓儿红唇抿成一线,乌沉沉的眸子盯着苏叶,神色冷峭。 她心一慌:“少夫人,少主这几日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帮他们盯梢。” 第二百四十四章 白晓儿笑了:“是吗,你们一起行动的有几人?” 苏叶老实道:“大概七八个,都是跟着少主最久的。” 通过苏叶,白晓儿知晓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毫无疑问,林致远在帮宁王做事,而且所图甚大。 宁王归蜀在即,他到底想做什么? 白晓儿心头似蒙着迷雾,隐隐有些预感,却瞧不真切。 “这件事不会告诉别人。如果再出任务,你记住,务必保护好少主。” 苏叶道:“我现在伺候少夫人,不会再派任务了。不过少主身边都是以一抵十的好手,不会有危险的。” 白晓儿颔首,带她一起去了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这几日精神不好,白皙的肌肤突然生出斑点,整个人显得晦暗无光。 像被抽干养分的花,一碰就枯萎。 不过见最喜欢的孙媳妇儿来了,老夫人还是强打起精神。 “晓儿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白晓儿走到床边,握住老夫人干枯的手。 她心里实在难过,不敢看老夫人的眼睛,亦不敢问她身子如何,倒是老夫人自己道:“昨日吃了你做的馄饨,如今身上有力气了,比阿远的药管用呢。” 这时,丫鬟端着药进来,瞧见白晓儿眼睛一亮。 “少夫人,您快劝老夫人吃药。已经放凉了两回,再热就吃不得了。我说要告诉大少爷,老夫人还不让。” 她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一心为老夫人着想。为了哄老夫人吃药,方法都用尽了。 老夫人倒是豁达,笑着道:“我这把年纪,还用吃什么药,有儿孙们陪着,多过一日就算赚了。 这世上的事啊,许多都不能强求,到了我的年纪你们会懂的,只要孩子们好好的,我就高兴了。” “祖母……” 白晓儿泣不成声。 老夫人是个睿智、豁达的老人,疼爱儿孙,而且尊重他们的选择。 同时,她宽容慈爱,对加害自己的朱氏,也能做到不偏不倚,即便走到合离这步,还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在她身上,白晓儿看到了人性的美好。 这样好的祖母,她实在舍不得。 她想,林致远不肯认祖归宗,或许也是为了老夫人吧。 干燥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老夫人的声音带着慈爱:“别哭了孩子,以后和阿远好好过。等祖母走了,你们就回去吧。” “祖母。” 白晓儿骤然惊醒。 回去,去哪里? 老夫人难道知道了什么? 老夫人笑看着她,眼眸带着洞彻世事的安详。 白晓儿心一痛,顿时说不出话来。 夜间林致远回了,带着一身风霜。 白晓儿躺在床上,并没有起身相迎。 他走到近前,扳过她的脸,她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林致远心疼得不行。 “怎么了晓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祖母。” 她带着哭腔:“你的事……祖母好像知道了。而且她的身子——” “林致远,祖母是不是熬过不过今年了?” 林致远攥紧的手指隐隐泛白,呼吸蓦地重起来:“祖母病情恶化,我以为是侯爷和离的缘故,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天的药分量极重,如果喝下,老夫人定会忘了前事。 原来她她没有昏厥,只是装作喝了药,给他们台阶下,让全家人安心。 后来威远侯和朱氏和离,林玉枫彻底和侯府决裂,老夫人失去唯一的嫡孙,侯府看不到希望。 这样的打击,对行将朽木的老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晓晓,我害了祖母。” 他闭上眼睛,声音痛苦而嘶哑:“如果我不曾回来,没有急着复仇,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白晓儿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林致远,这不是你的错。善恶有报,这是因果。” 朱氏恶毒,威远侯愚蠢,这是他们的报应。 “可是祖母有什么错?” 林致远沉痛地道:“我初来侯府很是艰难,只有她真心疼我。没有她,我活不到现在。” 这一夜,他特别脆弱,白晓儿一直搂着他。 他说了一整晚的话,从儿时的家计艰难,少年时的如履薄冰,一直说到现在。 白晓儿听着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心疼得不行,她不知他一路走来竟然这样艰难。 换作自己,绝对做不到的。 “一切都过去了林致远,以后都会好好的。” 她吻了下他的额头,温暖的胸口贴着他冰冷的侧脸。 林致远说道:“晓晓,我们的儿子,以后要活在阳光下,绝对不能像父亲一样。” 白晓儿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会是个好父亲,我们的儿子会很快活。” 林致远这才露出笑意。 当太阳初升,第一道金光撕裂黑暗,他们沉沉睡去。 苏叶在门口问文九:“这么晚了,少主还要上朝,要不要我……” 文九打断她:“不必,少主这几日都不用上朝。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回去。” 苏叶惴惴不安,她昨天说漏了嘴,少夫人和少主不会吵架了吧? 但她不敢告诉文九,只能憋在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只是白晓儿和林致远并没有睡很久,当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两人从睡梦中惊醒,才知道他们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老夫人不行了。 他们到老夫人那里时,屋里影影绰绰全是人,威远侯坐在床头,揽了老夫人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走近了,白晓儿才听见,他是在说:“娘,儿子在这里,娘您睁眼看看儿子。” 这位半生戎马的铁血武将不复往日的威严,他惊惧又悲怆,无助得和所有即将失去母亲的孩子一样。 因为母亲是孩子的根基,给了孩子最初的生命,何况老夫人又是这样的慈母。 威远侯的悲痛,白晓儿完全理解。 “让我来吧。” 待林致远走近,威远侯才抬头。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起身让出位置:“拜托你了阿远,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母亲。” “侯爷放心,我会尽全力。” 林致远放下药箱,先给老夫人把脉,尔后给老夫人上针。 所有人都看着林致远的动作,不敢出声。 特别是那些下人,唯恐自己扰了大少爷,害老夫人活不过来。到时侯爷定饶不了自己。 银针拔出,老夫人的眼睛慢慢睁开,只是不复往日的清亮,带着将死之人的浑浊。 “阿远,好孩子,我知道是你。” 老夫人费力抬手,被林致远握住。 “祖母,我在。” 他是大夫,自然知道老夫人已经看不见了。 “我说你们呀,我都要走了还不让我安心,特别是琰儿,这么大的人,还哭哭啼啼,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娘。” 威远侯看着母亲空茫茫的眼睛,悲痛得无法自已。 “儿子还没在娘跟前尽孝,娘不能丢下儿子啊。”他重重跪在床头。 老夫人缓缓笑了:“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孝心。娘走后,你和芳华……好好过日子,别再娶妻了。女人多……是非就多,你心思简单,这样就很好。” 陈夫人和林沁月在一边哭成泪人,特别是陈夫人,她以往只当老夫人疼她有限,或多或少有些利用,但老夫人在弥留之际,竟然将正妻的位置给了她。 她何德何能,能有这么大的福分。 老夫人对威远侯道:“还有枫儿,总归是你的骨肉,即便朱氏……再多不是,你也不该让他流落在外。我走后,你接他……回来。” “娘放心,我会接枫儿回来,他若不好,我会好好教导,再不会让他行差踏错。”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老夫人力气渐渐不支,面色越来越暗淡,可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说。 林致远知晓老夫人的心思,低声道:“祖母休息会儿,我在这儿,有什么话您一会儿再说。” “傻孩子,你是大夫,岂不知我要是一歇,恐怕再醒不来了。我还有……还有话和你说,让他们出去吧。” 没听见声响,老夫人突然拔高了声音:“琰儿。” “娘。” 威远侯含泪起身,率先出去,其他人自是不敢留。 偌大的厢房顷刻只剩林致远和老夫人两人,外面晴朗的天突然阴下来。 “祖母。” 他突然跪下,在塌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第一,谢她的救命之恩,第二,谢她的温柔慈爱,第三,是他对她的亏欠,明明不是她的亲孙儿,却抢走了她所有的关爱,使得她和林玉枫离心。 老夫人眼角隐约有了泪光,叹道:“傻孩子,那件事……祖母一早就知道。你母亲还未生下你的时候,就告诉了祖母真相,只是没说你的生父是宁王。” 林致远眸露震惊,老夫人接着道:“你母亲心怀愧疚,才会在被人诬陷时自尽,她无法面对琰儿,无法面对祖母,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 “阿远,这是祖母心中的一根刺,阿敏走时不到二十,花一般娇嫩的年纪,是琰儿对不住她。所以你不要觉得对不起谁,在祖母心里,你永远都是祖母的孙儿。” 第二百四十五章 白晓儿随众人候在门外,老夫人在里面和林致远说了什么,自然无人知晓。 突然,管家快步跑来:“二少爷昨夜宿在眠花楼,奴才待他回来,刚喝了醒酒汤。” “混账东西!”威远候勃然大怒,声音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这时门开了,林致远走出来,面上表情似解脱,又带着痛楚,威远候急声问:“母亲……母亲她……” “侯爷进去吧,祖母还在。” 威远侯几步跑进去,陈夫人和林沁宛跟在身后。 白晓儿顿住,朝林致远担忧地看了一眼,他笑了笑,白晓儿才跟着进去。 片刻后,老夫人房中哭成一片,特别是陈夫人和林沁宛,哭得近乎晕厥。 白晓儿心中亦是难受。 她哭着对林致远道:“祖母这样好的人,怎么不能多活几年。她老人家说了几次想重孙,最后也没见着。林致远,她会不会走得不安然。”她有点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别难过,祖母是豁达的人。我们好好的,她才高兴。” 他说得对。 祖母总是笑眯眯的,她最不喜小辈苦着脸。 她擦了眼泪,强打起精神。 林氏其他几房的人陆续来吊丧。 威远候悲恸过度,旧伤发作,如今不能见客。陈夫人身上没有诰命,不方便主事。 重担就落在林致远和白晓儿身上。 好在为了冲喜,棺材和寿衣很早备下了,为此也不算太仓促。 三日过去,林致远作为长房长孙,护送老夫人灵柩出殡。 这一天天气极好,阳光晴暖,没有一丝阴云。 林致远扶着灵柩,木然的往前走,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灵车和送葬的队伍占满整条街道,白幡扬起,钱纸飘落,似下了场浩雪。 京城差不多的勋贵人家都来了。 皇上和太后也派了人,令人想不到的是,宁王竟亲自来了。 他上完香,执意要送老夫人一程。 林致远冷冷看着他:“祖母不会想见你,你走吧。” 宁王心生愧疚,没有坚持。路过白晓儿时,低声说道:“照顾好阿远,他心情不好。” 白晓儿愕然,抬首,宁王已经走远。 忙到半夜,直至处理完所有事宜,两人才回房。 苏叶端来两碗鸡丝汤面时,白晓儿已经困得靠在床沿睡了。 林致远唤她几次,她根本睁不开眼。 “晓晓,厨房做了鸡丝汤面,你吃了再睡。”他抵着她的额头,吻了吻她眼睛。 “不想吃,好困。”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墨色长发旖旎开来,铺满半面床。 林致远怕她饿坏了,好说歹说,外加威逼利诱,她才慢吞吞起来。 坐到桌前,闻到鸡汤的香味,才发觉自己一天没怎么吃东西。 “好香呀林致远,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她吃了一小口面,眼睛眯起。 厨娘手艺很好,鸡汤的鲜味完全融入面中,鸡丝也切得极细,和面条混在一起,吃了两口,她觉得更饿了。 “方才谁说不想吃?” 林致远笑看着她,一脸宠溺。白晓儿喜欢吃,他自然高兴。 最后,她将一碗面条尽数吃完,汤也没剩下。 林致远叫人进来收拾碗筷,又拧了帕巾替半依在床上的小妻子擦脸。 温热的帕巾氤氲着雾气,散发着玉兰的甜香。 林致远每日坚持用花露给白晓儿洗面,她的肌肤如今吹弹可破,简直比初生的婴儿还娇嫩。 “林致远,你会一辈子待我好吗?”她突然问。 林致远低头,一本正经看着她:“好不容易才将人弄到手,又怎会待你不好?” 两人相视而笑,白晓儿胃中突然涌上恶心感,她推开他,趴在床头吐了起来。 “林致远……我……我方才吃得太急了,胃……好难……受。” “不妨事,你先会儿,我让人进来收拾。” 林致远话未说完变了脸色,因为白晓儿又趴着床沿吐起来。 这一回,她胃里翻江倒海,简直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林致远心疼得之余,突然想起一种可能。 “晓晓你躺好。” 他颤抖的指尖搭上她的手腕,蹙起好看的眉。 倏然,他眼眸闪过一丝惊讶,接着又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晓晓,我要做父亲了,你有了身孕,刚一个月。” 白晓儿一脸懵懂。 她有了身孕,不会听错了吧? “林致远,你说的是真的?我真的……要当娘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生怕他弄错了,害她空喜一场。 “是,你腹中有了我的骨肉。晓晓,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我要当父亲了,我终于要当父亲了。” 林致远活了两世,孤苦无依,如今终于有了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尽管他还在母亲腹中。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喜悦。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奇妙,若不是现在是深夜,他简直想冲出去告诉全天下的人,他要做父亲了,让他们都来羡慕他。 “晓晓,我们的孩子一定要长得像你。我喜欢你的眼睛,明澈又安静,你每次看我的时候,简直要看进我的心里。” 他开始像个唠叨的妇人,喋喋不休地幻想自己孩子的未来,简直将白晓儿惊呆。 她未曾想过,少年老成的林致远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傻得,有些可爱。 少年精美的侧颜在灯下谲艳至极,只是曾经的冷峭变成了温柔。 她不禁想: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如今却要做父亲了。 会不会……太早了些? “林致远,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困意来袭,她忍不住打断他。 林致远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他熄了灯,扶白晓儿躺下,自己侧着身子躺在一旁。 手掌罩上她平坦的小腹,那里是他和她的孩子。 “林致远,你不睡吗?” “睡吧,我不说话,我想看着你。” 白晓儿闭上眼,很快陷入熟睡。 林致远在她柔嫩的面颊上印上一吻,用低得近乎听不出的声音说:“晓晓,我爱你。” 翌日清晨,白晓儿有了身孕的消息分别传往太后宫中和安府。 太后喜极而泣,给女儿上了一炷香。 安夫人更是高兴,在库房里忙活了一上午,找了好些好东西出来。 “徐嬷嬷,我原先怕她和我一样,会子嗣艰难,常常想着睡不好觉。没想到嫁过去几个月她就有了,这是天大的好事。” 徐嬷嬷笑得一团喜气:“大小姐看着就是有福气的,肚子里这胎肯定是儿子。夫人等着抱外孙吧。” 徐嬷嬷的话说到安夫人心里去了。 她笑着道:“如今老夫人不在,陈夫人算不上正经婆婆。晓儿的孩子将来还是要我帮忙。” 说罢,赶紧让徐嬷嬷准备马车,她带上芙姐儿和白馨儿,一起去侯府拜访。 陈夫人见安夫人带着两个小姑娘,拉了一车的补品来,很是惊奇:“夫人这是……” “晓儿有了身孕,这是给她补身子的。” 陈夫人这才知道白晓儿有了身孕。 她十分高兴:“我刚从灵堂回来,还不知晓这件事,不知宫里太后那边报喜了没?” 安夫人道:“应该是说了。你不知道,阿远那孩子乐得和什么一样,说要向皇上告假一个月,在家陪晓儿安胎。 我说他太紧张了,女人家哪有不怀孩子的,有我们几个照顾尽够了。” 陈夫人闻言很是高兴。 安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我们”,这是将自己当成正经亲家处的意思。 “夫人说的是,有我们在,保证能把他们娘俩养得白白胖胖。老夫人在的时候,日夜盼着少夫人的肚子,如今刚一走,就有了。这是老夫人在保佑呢。少夫人这胎必定是儿子。” 安夫人深以为然:“是这个道理,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安夫人趁着陈夫人在,就与她一道,将带来的东西罗列了一遍,哪些是吃的,哪些是用的,什么用法,清清楚楚列了单子。 陈夫人丝毫不敢怠慢,唤来林沁宛,让她在一旁听着。 林沁宛听闻自己要当姑姑了,脸上的笑容也没停。 见陈氏母女这样喜欢白晓儿,安夫人的心稍稍放下。 她身在安府,即便周全,许多事情也是鞭长莫及,有她们母女二人照料,应当是稳妥的。 待她们去到白晓儿的屋子,白晓儿午睡刚起。 她穿着银红色的繁绣对襟衣裙,衣襟和裙摆用银线绣了梅花,精美异常。 青绸般的乌发用玛瑙簪子松松挽起,露出修长白嫩的颈脖,愈加显得她肌肤如玉,光彩照人。 “阿远说你昨晚上吐得厉害,现下吃得下东西么?”安夫人紧张地问。 女儿还是太瘦了些。怀了身孕的女子要吃得胖胖的,孩子才康健。 白晓儿笑了:“他大惊小怪,哪有那么严重?我还打算这几日去一品居看看,这个月蜀国分店的账送了来,京都这边上个月的账还没拢。想想我就头痛。” 安夫人斥道:“胡说,这几个哪里都不能去,过了头三个月再说。” 陈夫人也劝:“如今一品居的事交给大少爷就是,少夫人安心养胎是正经。夫人今日带了血燕过来,我去给你炖一盅,你陪夫人说说话。”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料想安夫人和白晓儿有话说,陈夫人出门时顺便带走两个小姑娘,让丫鬟陪她们在院子里玩秋千。 待门关上,安夫人对白晓儿说起陈夫人:“倒是个剔透人儿,有她在侯府,我也放心几分。” 白晓儿笑了:“娘是不是有话和我讲?” “晓晓,你如今有了身孕,不能长途跋涉。阿远……暂时不去蜀国了吧?” 白晓儿道:“他不想走,大夏是他的根基,弃了可惜,但祖母临走时叮嘱他认祖归宗。” 安夫人叹道:“老夫人想得深远。他终究不是侯爷的骨肉,蜀国虽不如大夏,可皇室血统不容外流。况且宁王膝下没有子女,无论怎样,阿远迟早要回去。” 想起这个,白晓儿亦犯愁。 “娘说的对,我们终究要回蜀国。如果胎相稳固,可能过了头三月就要启程。至于馨儿,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去。” 安夫人叹气:“你只馨儿一个妹妹,按理该跟你去,但你父亲恐怕舍不得。 馨儿这孩子,读书极用心,你父亲爱得不行,还想让她进宫教公主们读书。晓儿,馨儿毕竟是大夏人,蜀国是异乡,我觉得她不一定会同意。” 安夫人说的不错。 白馨儿自幼主意大,又读了两年书,心志非一般女子可比。她一直想为白家支撑门户,让她离开故土,难度可想而知。 她想了想说道:“待我和她说过再定。无论如何,离得太远,我总是不放心。” 院中芙姐儿简直玩疯了,满头都是汗,她不住催促白馨儿将秋千荡得再高一些。 白馨儿让丫鬟停下,劝她道:“这是威远侯府,不比家里,你若是摔了,一则丢父母颜面,二则让姐姐不好做人。你要想玩,我们回去关起门来玩,岂不更好。” 芙姐儿听了,果然安静下来。 这一幕被路过的陈夫人瞧见,她低声对丫鬟道:“秋雨,少夫人的这个妹妹不简单,这样小就懂得道理,听说才学也极好,将来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娶了去。” 丫鬟道:“她由安夫人亲自教养,又是安大学士的弟子,姐夫还是状元,将来定会要配给才子。” 想起白馨儿出身还不如自己,丫鬟语气有些酸。 陈夫人看她一眼,心中叹息。 秋雨眼皮子浅,凡事只看表象。 白馨儿若是一味依靠姐姐,怎么可能得到安大学士的喜爱。那位大人脾气刚正,眼光极高,挑弟子何止万里挑一。 白馨儿有这块金字招牌,就算一辈子不嫁,方言京城,也会是第一流的才女。 “馨儿小姐,芙小姐,晚膳好了,安夫人和少夫人让我来叫你们。” 白馨儿回头,看见陈夫人,和芙姐儿一起上前行礼:“有劳夫人了。” 陈夫人和蔼道:“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三人去了饭厅,菜已经摆上桌。 小厨房的厨娘是林致远花大价钱请来的,家常菜做得极好。 今日这顿家宴,四冷碟六热菜外加一甜一咸两道羹汤,满满摆了一桌子。 陈夫人站着布菜,被安夫人按着坐下,她指着白晓儿道:“晓儿辈分小,论理该她伺候。” 白晓儿起身道是,陈夫人急了:“使不得,少夫人刚怀了身孕,哪里能干这些。” “那就一起坐下来吃吧,咱们家里也没有这个规矩。都是一家子,不在乎这些虚礼。” 安夫人说得大家都笑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安夫人和陈夫人不住给白晓儿夹菜,白晓儿胃口大开,尽数吃完了,连白馨儿也咋舌。 吃过饭,安夫人起身告辞,陈夫人道:“我们府上热孝,不好多留你们,得空了请再来。晓儿我会当亲女儿一般照顾,夫人请放心。” “我有何不放心的?只是馨儿这丫头许久没见姐姐了。” “馨儿小姐的屋子我领人收拾好了,她是少夫人的妹妹,没这些讲究,且在这里住几天,陪少夫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就这样,白馨儿被留在侯府,芙姐儿眼巴巴看着白馨儿,颇有些不舍。经安夫人劝解,才恹恹地跟着母亲走了 白晓儿握着白馨儿的手,细细端详她秀丽的眉眼:“馨儿,自来京城我都没有好好陪你,我这个姐姐委实不称职。” 白馨儿声音有些低,带着少女的柔婉:“姐姐别自责,老师曾和我说过,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姐姐若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届时我们都会遭殃。 我们二人,姐姐才是辛苦的那个。我是姐姐的负担,一直享受着庇护,却不能分担一二。姐姐,你等我,等我大了,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白馨儿如此懂事,白晓儿忍不住心疼。 “馨儿,你记住,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妹妹,血浓于水的亲人。” 白馨儿笑着点头,又问白晓儿:“姐姐是不是想我和你一起去蜀国?我听安夫人说,姐夫是那位宁王殿下的儿子,这应该是真的吧?” 白晓儿讶然。 原来馨儿已经知道了。 之前没告诉她,就是想找机会与她细说,如此一来,倒省去了解释。 “是真的。再过几月,等胎相稳固,我会和林致远一起离开。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安府再好,也不是你的家,姑娘家没有至亲的照拂,终究不妥。” 白晓儿殷切看着妹妹:“馨儿,你愿意和姐姐一起走吗?” 她的眼神带着期盼,灼得白馨儿心里发痛。 她咬着粉嫩的唇,垂下脑袋,声音低低的:“姐姐,我若去了蜀国,白家就断了根。爹爹和娘亲都在天上看着,我必须留下。” 白晓儿眼神一暗:“馨儿,爹娘只希望你好好的。有句话叫埋骨何须桑梓地,只要我们姐妹能互相照拂,爹娘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白馨儿为难极了。 姐姐说的其实是对的,她也不放心姐姐一个人。 但她现在真的不能走。 “姐姐的意思我懂。但我还想跟着师父读书,师父……也离不开我。你就让我留下吧。” 白晓儿料到白馨儿会犹豫,但未曾想过她会这样决绝。 看着眼前明丽娇柔的少女,她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馨儿已经大了,而且心性坚定,我这个姐姐如今根本左右不了她。不如放她去吧。 “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学成,一定会去蜀国看你和小外甥。” “馨儿,要留下可以。但要答应我一件事。”白晓儿突然道。 “什么事?” “走之前,我要定下你的婚事。” 白馨儿在侯府一连住了几日,白晓儿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网,甚至让林致远求到太后跟前,只为在两个月内给白馨儿找一门如意亲事。 陈夫人知晓此事,心中热了起来。 白馨儿这孩子生的好,又有才学,如果给她做儿媳妇,那该多好。 况且他的阿槿今非昔比,将来是要继承侯府的,娶她也不算辱没了。 母女俩一商量,就和白晓儿提了这件事。 白晓儿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只告诉她:“我可以替你说和,但最后还是要父亲来定。他说馨儿的夫婿,才学定要压过馨儿。你可以让阿槿写篇文章拿过去,探探父亲的意思。” 陈夫人连夜逼着林玉槿赶出了一篇文章,安佑棠瞧了,摇头道:“这个年纪算不错了,但比起馨儿还是差了一截。” 言下之意,林玉槿不赖,但还是配不上白馨儿。 陈夫人知晓安佑棠的名声,心下也不恼,只感叹有缘无分,只更加鞭策林玉槿努力。 林致远知晓此事,笑话白晓儿:“之前舍不得馨儿早嫁,如今又逼着她定亲。依我看,应当缓一缓。或许蜀国有更好的选择。” 白晓儿横他一眼:“馨儿才不会嫁去蜀国。你还是帮我多相看相看,只要人品好,家里差些也无妨,我的一品居将来是留给她的,这辈子花用也尽够了。” 林致远摸着下巴笑:“晓晓真大方,价值千金的酒楼说送便送。不如我放出风去,保证明日安府的门要被媒婆踏破。” 白晓儿佯怒:“林致远,要是这件事不解决,我就不去蜀国。你自己看着办。” 林致远没骨气地投降,:“好了别气了,方才逗你呢。其实馨儿自己已经瞧中了,只是不知那边是什么意思。” 听闻这话,白晓儿愣住:“你是说,馨儿有了意中人?那人是谁?” 林致远挑了挑眉:“张扬。” “是他?” 白晓儿更惊奇了:“馨儿整日足不出户,是怎么认得他的?” 说起张扬,京都百姓无人不晓。 张扬是大夏开国大臣魏国公的长房嫡孙,襁褓中父母双亡,又被祖父不喜,一直在外祖家寄养,直至十二岁,才回到国公府。 这位张公子的外祖是位教书先生,声名不显,也未曾出仕,但张扬却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作得一手锦绣文章,被人称作“神童”。 后来国公爷生了场重病,念起长子,这才将张扬接回。 就在大家都以为张扬会被国公府这些人吃得连渣都不剩时,国公府的几位老爷公子接连出事,不是作恶事发,就是被国公爷厌弃。 最后偌大国公府能袭爵的只剩张扬一人。这其中的缘故,旁人不懂,白晓儿实在是太了解了。 说白了,这个张扬就是另一个林致远,披荆斩棘到今日,背地做过多少阴私勾当,恐怕只有本人清楚。 第二百四十七章 对张扬这样的人,白晓儿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太复杂,也太危险,她希望白馨儿平安顺遂,朝不保夕的滋味她尝过,自然不想妹妹重蹈覆辙。 林致远笑了:“说来你还是媒人。成亲那日馨儿在花轿前出对子,唯有张扬对了出来。” 白晓儿蹙眉,道:“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林致远心里好笑,忍不住泼她冷水:“京城想嫁张扬的小姑娘少说能排三条街,他真不一定瞧得上馨儿。” 白晓儿怒视着他:“胡说,馨儿漂亮又聪慧,张扬配不上她才是。” “是,张扬配不上馨儿。既然你不愿意,明日下朝我去和老师说,如果国公府来求,回绝了就是。” 林致远也不想和张扬做连襟。 那小子年纪小小,手段却不少,白馨儿单纯善良,根本不是他对手。 一晃两月过去,白晓儿将京城的生意打点好了,找了可靠的管事,并托付给安夫人照看。 只是白馨儿的婚事依旧没有着落,眼见归蜀在即,白晓儿越发焦急。 陈夫人和安夫人轮番劝她,白馨儿年纪尚幼,不必操之过急,仓促说亲将来过得好便好,若是不好,岂不是害了妹妹一辈子。 白晓儿也知晓这个道理,便放下此事,决定先和林致远回蜀国,妹妹的事以后再说。 或许是有身孕的缘故,白晓儿如今常常回想过去。 柔嘉郡主远嫁草原,汪如笙娶了程三小姐,云佳茗声名狼藉成为家族弃子,朱氏和离寡居相府…… 这些事,或多或少与自己相关。 白晓儿担心之余,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林致远时常见她发呆,心中担忧。 “怎么不开心?是不是不想离开故土?” 白晓儿窝在他怀里,声音很轻很轻:“林致远,这段日子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我们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们日后会不会报复?” 林致远抚着她的背,眸中锋芒闪过:“他们是咎由自取,不值得你怜悯。因为你和孩子,我已经手下留情,不然你以为他们能好好活着?” 他的母亲被朱氏害死,柔嘉郡主和汪如笙三番两次挑战他的极限。如果不是顾忌白晓儿,他们坟头都该长草了。 白晓儿仰着脸看他:“林致远,答应我,以前的恩怨到此为止,你要为孩子积德。” “放心,我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只要他们再不惹我,此事就揭过。” 他吻了一下她的眼睛,将她平放在床上,熄了烛火。 “睡吧,不早了。我明天先去宫里,下午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白晓儿很是好奇。 林致远声音带笑:“明天就知道了。乖,快睡吧。” 翌日清晨,待白晓儿醒来时,林致远果然去了宫里。 她披着轻暖的孔雀毛大氅,坐在院中晒太阳。 林沁宛急匆匆来了,带来一个大消息。 “昭妃娘娘早产了,皇上震怒,好几个太医关都被进慎刑司。” 白晓儿惊愕:“皇子保不住吗?” 俗话说“七活八不活”,算日子,昭妃的孩子刚好早了两个月。 “孩子活了,就是……有些问题。” 见白晓儿疑惑,林沁宛思忖片刻,最后将事情告诉她:“昭妃的这个孩子不男不女……是个怪胎,据说她偷吃了转胎药。皇后娘娘如今已经查到证据,昭妃完了。” 听到“转胎药”,白晓儿寒毛直竖。 她曾听林致远说过这种药。 按现代的医学理论,这种药应该就是激素一类的东西,如果孕妇怀的刚好是男胎,吃了不会有很大的妨碍。 如果是女胎,在激素的刺激下,可能会变成双性人。 昭妃为了固宠,竟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实在太愚蠢了。 “嫂子,你没吃……没吃那种药吧?” 林沁宛提心吊胆。 勋贵人家怀孕的女眷定然有偷用的,白晓儿不会这么糊涂吧。 白晓儿失笑:“男孩儿女孩儿我都喜欢,阿远也是一样。那种药,送我都不要。” 林沁宛闻言有些讪讪的,她好像惹嫂子不高兴了。 白晓儿怕她多心,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沁宛,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不然我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林沁宛又高兴了:“都是小事,嫂子客气了。还有,大哥现在应该在宫里协助调查,恐怕会晚些回。” 白晓儿想起他昨夜的承诺,心中难免失望。 她对林沁宛道:“你今日要是没事,就在这儿陪我。馨儿走了,我一个人不热闹。” 林沁宛正有此意,立刻答应下来。 白晓儿便领她去库房,开了箱笼,清了二三十匹料子出来。 “我和你大哥马上要去蜀国,这些东西带不走,放着可惜了。你拿回去和陈夫人裁了做衣裳吧。” “嫂子……这些太贵重了,您还是留给馨儿小姐和安夫人吧。” 这些料子有繁绣有蜀锦,还有几匹雨过天晴的霞影纱,都是珍品,谁家要是有了几匹,都是留着给出嫁的女儿压箱底的,断不会轻易拿出来。 白晓儿笑了:“我另有好的给她们,这些你拿回去,姑娘家打扮得漂亮才讨人喜欢。” “嫂子诚心送我,如果拒绝,倒显得我小家子气。”林沁宛对自己说。 原因无他,这些衣料对她诱惑实在太大,她根本抵挡不了。 白晓儿见她模样儿,心中好笑,让丫鬟将衣料包起来,连同箱子一起送去她院子。 接着又拿几匣子首饰让她挑。 首饰贵重,林沁宛这下说什么也不肯要。 白晓儿便借着添妆的由头,硬给了她一套东珠首饰和一只红宝石璎珞项圈。 林沁宛高兴又感到羞愧。 好像自己陪她解闷是有目的一样。 白晓儿微笑地看着她:“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林致远将你当亲妹妹,于我也是一样。 我们这一去,天高路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还有一个妹妹养在安府,往后只能请你和陈夫人多为关照。” 林沁宛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嫂子,就算你不说,我和娘也会知道的。馨儿小姐是你的妹妹,就是我们家的正经亲戚。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娘不会不管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白晓儿点到为止。 林致远是宁王的儿子的事如今在京城已经通天,背地笑话威远侯的不在少数,只是碍于皇家威严,无人敢拿到台面上说。 陈夫人和林沁宛认林致远是大哥,并不代表林家其他人也愿意。 林沁宛在心中将这件事记下,准备回去告诉娘亲。 两人一起吃了晚膳,林致远还没回。 白晓儿便让林沁宛先回去。 夜间她刚睡下,苏叶进来,告诉她林致远今夜歇在宫中,明日才回。 白晓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自己先睡了。 只是第二日,第三日,林致远依旧没有回府。 与此同时,侯府的侍卫增加了许多生面孔,大多是像文九那样肌肤苍白神色阴冷的年轻人。 林致远暗中的势力,几乎倾巢而出。 白晓儿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心道:要变天了,京城会不会发生大事? 她的猜测最终得到了印证,远在边关的骁骑将军带领一万精兵杀回京城,和狼子野心的七皇子里应外合,软禁太后皇上,逼宫篡位。 平日与朱氏来往密切的大臣们纷纷倒戈,对七皇子俯首称臣,林致远和安佑棠等臣子重伤之际,丢下皇帝自己逃了,如今不知所踪。 七皇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下令缉拿反贼,整个京城风声鹤唳。 白晓儿听闻此事,险动了胎气,文九吓得脸都白了。 “如今少主生死未卜,还望少夫人以孩子为重。” “文九,你说实话,你们真的没有找到林致远吗?” 她怕林致远已经遇难,文九为了稳住她,编造了谎话。 文九都要急哭了:“少夫人,这种事……属下胆子再大也不敢乱说。您好好养胎,外面有我和诸位兄弟,就算七皇子来了,也动不了您一根头发。” 白晓儿眸色沉沉,文九头皮发紧。半晌,她转过身,推开雕花窗,去看外面的天。 兵刃相交的声音隔了两条街,已经不甚清晰,但还是能听到。 “文九,学士府怎么样了?”她轻声问。 “少夫人放心,安大学士在清流中威望极高,七皇子暂时不敢动他府上。” “即便如此,料想也不远了。文九,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当夜,文九带了身手最好的几人,将芙姐儿和白馨儿接了过来。 本来她想安夫人也一起来,但安夫人是安府主母,死也要守住这座府邸。 白晓儿如今成了亲,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芙姐儿被姜嬷嬷抱在怀里,泪眼婆娑地问白晓儿:“姐姐,他们说爹爹犯了死罪,只要找到了,就会被新皇帝砍脑袋。姐姐……芙儿不要爹爹死,姐姐快救救爹爹。” 白晓儿面色凝重,婆子忙捂住她的嘴:“芙姐儿快别说了,那些人吓唬你呢。” 芙姐儿高声道:“嬷嬷骗人,我都看见娘抹眼泪了,娘从来不哭的,肯定是爹爹要被抓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芙儿别哭,父亲不会有事,我向你保证。” 白晓儿拿帕子给芙姐儿擦脸,芙姐儿眼泪依旧止不住。 白晓儿恼怒,语气陡然转厉:“你是学士府的小姐,娘教的难道都忘了?” 芙姐儿吓得眼泪含在眼眶里,生生逼回去。 姐姐说的对,她怎么忘了,她是爹爹的女儿,士可杀不可辱,现在还没到哭鼻子的时候。 “我……我再不哭了,姐姐别生气,千万不要告诉娘。”她带着鼻音说。 白晓儿微笑:“我不会告诉娘。你和馨儿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姜嬷嬷带两位小姐去隔壁客房歇息。 白晓儿披一条雪白的绞花波斯羊绒毯,斜靠在榻上,在脑中梳理这几日发生的事。 鎏金瑞兽炉里燃着安胎的鹅梨香,白烟氤氲,带着乳香和梨的清甜。 她突然有落泪的冲动。 想到林致远。 这炉香是他亲手为她调制,她安然无恙,他却不知在哪里。 外面下雨了,他身上冷不冷? 逃亡的路上,有没有按时吃饭? 还有传闻中身负重伤的那个人,应当不会是他,毕竟他武功那样高,还有许多人保护着…… 她想了许多理由说服自己。 但是她的心始终在飘摇,无法靠岸。 这是牵挂。 她的心,她的爱恋,她全部的希望和憧憬都给了他。 只有他回来,到她的身边,她才能活,生命才有意义。 就像树与凌霄,相伴而生,永不不能分离。 外面传来敲门声,苏叶端着炖盅进来。 “少夫人,您吃点东西。饿着大人不要紧,肚子里的娃娃可不能饿着。” “放下吧。” 炖盅里是燕窝,熬得软糯晶莹,放了冰糖和金丝小枣,瞧着很有食欲。 她捧起来慢慢吃了。 苏叶露出笑容:“少夫人不要担心,少主未雨绸缪,早在府中挖了密道。情况一旦有变,我们随时可以从地道离开。” 白晓儿惊讶,这件事她是第一次听说。 “密道通往哪里,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晓?”她压低声音问。 苏叶道:“入口在假山下,有四五里,一直通到京城郊外的桂子山。这件事除了我和文九,再无其他人知晓。” 白晓儿叮嘱她:“苏叶你记住,此事万不能泄露,否则前功尽弃。” “少夫人放心,就算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说。” 夜更深了,白晓儿熄灯,合衣躺下。 窗外雨势渐弱,细雨斜斜如织,夹裹着冬的凛冽,冻得廊下守夜的侍卫打起寒颤。 客房中,芙姐儿安然入睡,白馨儿睁着眼睛,盯着窗外出神。 京中变天,老师和姐夫成了乱臣贼子,七皇子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入瓮。 “你如果想救姐姐,唯一的办法是劝她离开京城。”那天张扬如是对她说。 她不死心地问:“那蜀国呢?姐夫是宁王的儿子,蜀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张扬冷笑:“此事牵涉大夏内乱,蜀国皇帝为了两国邦交,不会贸然插手。他侄儿多,死一个也不在乎。” 张扬的话冷酷直白,令她彻夜难眠。 她知道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带姐姐走,让林致远心无旁骛地对付七皇子。 但侯府外围被七皇子的精兵围得水泄不通,她如何带怀着身孕的白晓儿离开? 难不成,真要张扬帮她们? 他自己尚且难保,再分身帮她,会不会害了他? 白馨儿正面临人生第一次艰难的抉择,她自然不知晓,自己这次的决定会给大夏的政局带来多大的影响。 翌日清晨,她去找了白晓儿。 “姐姐,我想了一夜,我们还是想办法离开京城。再僵持下去,姐夫说不定会自投罗网。外面全是七皇子的人。” 白晓儿蹙眉:“林致远如今音讯全无,我们离开,便坐实了他逆贼的名声。况且贸然行动,焉知不会被七皇子的人截住。 如你所说,如今四处是七皇子的人,蜀国亦不敢收容我们。未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能轻易离开。” 她并未告诉白馨儿府中有密道。 不是信不过她,而是她年纪太小,怕是沉不住气。 白馨儿咬着粉嫩的唇,半晌,告诉白晓儿她的计划:“姐姐,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我们。” “谁?” “张扬。” 白晓儿攥紧了手指,眸中划过锋芒:“我听你姐夫提过他。这个孩子身世复杂,心思也深沉,你怎能轻易信他?” “姐姐,他帮过我很多次,我信得过他。他能帮忙引开侯府外的侍卫,派人在城外接应我们。届时我们乘船顺流直下,去蜀夏边境的聊城。那里人口复杂,外来者多,不易被发现,只是安夫人还在安府,我们要想法子将她接过来……” 两个孩子的计划是可行的,而且很周详。 白晓儿却越听心越凉。 “馨儿,你可知晓张扬的外祖是谁?” 白馨儿道:“他外祖姓容,是一位隐士。” “呵,知道的不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外祖容湛修和我义父是同科进士,义父是状元,容湛修为探花。 后因与义父打赌,输掉赌约的容湛修辞官隐居,一生再未踏足京城一步,最后抑郁而终,才留下遗言让外孙回京。 你觉得,这样一个与安府有旧怨的人,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接近你,会有什么目的?” 白馨儿小脸惨白,松开牙齿,娇嫩的唇上现出一道鲜红的血线。 那是她方才用力咬的。 “姐姐,这些事……他从未和我提过。” 白晓儿眸色沉寂。 馨儿如此伤心,证明她和张扬已经不是简单的惺惺相惜。 “馨儿,你和姐姐说实话,你和张扬……你们两个,是不是私定了终身?” 馨儿年纪小,没见过风花雪月,她真怕她被张扬骗了。 白馨儿似沉浸在回忆里,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无法言说的哀伤:“他说等我长大了就娶我,还让我等他,不要嫁给别人。姐姐,你说他真的是在骗我吗?” 白晓儿摇头:“这个我并不清楚。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他接近你的目的,恐怕并不单纯。” 白馨儿抬头,目光笔直而坚定,她告诉白晓儿:“姐姐,我还是选择相信他。他没告诉我实话,或许有他的苦衷。” 他的眼睛那样清澈,如一泓清泉。看她的时候,漆黑的瞳仁里会现出两个小小的她。 白馨儿觉得,他一定是喜欢她的,还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妹妹如此执迷不悟,白晓儿心中骇然。 但她不敢多劝。 有些话,即便亲如姐妹,说出来也是错。 但是张扬这个人,她要多留心。 至少要在馨儿被他祸害之前,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晚膳时分,许久未曾露面的龙谨言来了,带了一大堆补胎的补品和婴儿用的小玩意儿。 谁都知道他好得和林致远穿一条裤子,这次龙家没受牵连,不少人深感意外。 龙谨言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白晓儿瞧,丝毫不知避讳,气得她冷笑:“你今天来这儿就是为了看我?” 龙谨言斜她一眼:“少臭美,全天下的女人,除了音音老子谁都不瞧。老子是和未来的女婿打招呼。岳父大人来了,他小子还不得乖着点。” 白晓儿以往不喜欢龙谨言的乖张,如今却觉得有趣。 “听你这么讲,你们家肚子里的难道是女孩儿?” 龙谨言扬着下巴,手舞足蹈,骄傲得像只孔雀:“那是自然,阿远亲自帮我诊出来的。都说女儿肖父,我女儿以后肯定漂亮,做不了大夏第一美人,至少也能混个京都第一美女当当。 我周围的,就属你和阿远长得勉强能看,生的儿子应该配得上我女儿。不过你要将他教得聪明点些,蠢了我是瞧不上的……” 龙谨言一如既往不要脸,白晓儿笑得开怀:“好呀,如果你真生了个京都第一美人,我就替我儿子定下来。” 龙谨见她笑了,点头道:“笑了就好。我还怕你男人不在,你连笑都不会了。他要是知道,肯定怪我没将你照顾好。” 白晓儿听闻这话,突然怔住:“龙谨言,你……你有林致远的消息了?” 龙谨言眨了眨眼:“阿远现在很好,你放心养胎。有我们在,他迟早要完,最多再让他蹦跶几天。” 他说的那个“他”,是指七皇子。 白晓儿心中稍安。 看来事态没有失控,说不定早就在他们的计划里。 “龙谨言,你和林致远是不是早知七皇子会反?” “算是吧。七皇子皇帝梦做久了,迟早有这么一日。我们加了把火,他就等不及了。” 白晓儿心中大概有了猜测,没有接着问。 这让龙谨言深感意外。 他了然一笑,林致远的老婆,比他认为的还要聪明。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绝口不提,亦懂得适可而止。 要是音音有她一半聪明,他就不会这样头痛了。 “若是没事我先走了。” 他放下茶盏,慢悠悠起身,白晓儿叫住他:“等一等。” 她去里间拿出一只锦缎包袱,里面是她为林致远织的手套。因琐事太多,她耗了四个多月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戴。 龙谨言接过,掂了掂,挑眉:“要不要写信,我可以帮你带给他。” “不用。” 她摇头:“如果方便,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 “魏国公府的嫡长孙张扬。” 第二百四十九章 正如林致远所说,龙谨言看似草包,其实深藏不漏。 才两日工夫,张扬的底就被他探了个底朝天。 翻着眼前厚厚一叠文书,白晓儿小脸阴沉。 龙谨言砸吧着嘴:“你们两姐妹还真像,连找男人的眼光也差不多。要不是你让我去查,我真不知张扬这小子这么阴……” 白晓儿蹙眉:“说够了没?说够了谈正事。” 龙谨言强忍着笑,好脾气的道:“好好,你是孕妇你最大。说,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白晓儿面无表情:“我不喜欢张扬,更不想看到我的妹妹和他在一起。” “所以呢?”他挑眉。 白晓儿侧头,乌沉沉的眸子划过一道亮光:“你放出消息,将他引到辽国去,我们按原计划行事。等到了蜀国,他就无计可施了。” 龙谨言睨她一眼,对付个小毛孩还用这么费事儿,她是不是太紧张了。 不过张扬这小子……确实棘手,还是按她说的做吧。 两人商定好,龙谨言火急火燎地走了。 他不能呆太久,免得七皇子那伙人起疑。 白晓儿将写有张扬生平的文书装进信封,用火漆封了,让苏叶给白馨儿送去。 白馨儿看了,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当日没去吃晚膳。 芙姐儿以为白馨儿身子不舒服,在饭桌上对白晓儿道:“馨儿这几日吃得少,要不要找大夫瞧瞧?娘说我们这个年纪,吃好睡好才长个儿。” “不用。” 白晓儿放下筷子,微笑看着她:“等她想吃了自然会吃。芙儿多吃些,长得高高的。” 芙姐儿“哦”了一声,埋头吃饭。 用完晚膳,白晓儿带上苏叶,去了陈夫人那里。 自出事以来,这是第一次出院门。 不是她故意避世,而是那些人生怕受牵连。既如此,她没必要讨嫌,反正她有单独的厨房和采买,关起门,日子一样过得自在。 不过这次变天,陈夫人染上风寒,作为晚辈,她还是想去瞧瞧。 “少夫人怎么来了,我这还病着,好了来瞧也是一样……” 话未说完,陈夫人止不住又咳了几声,她忙以衣袖捂嘴:“少夫人站远些,仔细过了病气。” 陈夫人此刻眼神涣散,脸色被孝服衬得蜡黄,看上去很是憔悴。 白晓儿知道,她得的是心病。 逢低做小半辈子,好容易熬出头,荣华富贵没享受几天,又遭逢这样的变故。 换作自己,一样受不了。 “不妨事,我没那么娇气。”白晓儿微笑。 陈夫人看着眼前梨涡浅笑的女子,终是忍不住问:“阿远他……是不是有消息了?” “并没有。” 白晓儿摇头,将手放在平坦柔软的小腹上。 “我不知他如今在哪里,是否安好,但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就当为了腹中的孩儿。” “是啊,再难也要过下去,这个道理谁都懂,可要做到……何其难呀……” 陈夫人喃喃说着,止不住垂泪:“少夫人,我不如您豁达。如今老爷病在床上,老夫人又去了,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听说新皇帝不日要登基,礼部尚书劝了几句,如今家被操了,男丁砍头,女眷入了红帐,我真怕……真怕下一个就轮到我们家。” 白晓儿静静地听着,垂着羽睫,好像陈夫人在讲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陈夫人心中焦急,再也沉不住气:“少夫人,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她慢慢抬起眼睛,看着她:“什么事?” 陈夫人急声道:“如果我不在了,请少夫人无论如何替我照拂阿槿和宛儿。他们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少夫人看在昔日的情分,一定要保住他们性命。” 白晓儿澄净的眸子闪过讥诮:“夫人难道不知,阿远是七皇子和朱氏的眼中钉,我自保尚不能够,又如何保全阿槿和沁宛?” 林致远一直不露面,七皇子耐性恐怕不多了。 如果她没猜错,恐怕下一步,就会对侯府出手。 陈夫人攥紧白晓儿衣袖,仰着脸,面露祈求:“少夫人,我知道您可以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在您也是母亲的份上,您就答应我吧。” 白晓儿静静看着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陈夫人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乏力地瘫在床上,唇边露出笑意。 “你好好休息。如果得空,我再来看你。” 白晓儿起身,出门之际遇见林沁宛,林沁宛面色惶恐,嗫嚅着叫她:“嫂……嫂子。” 白晓儿瞧了瞧她鬓边的白绒花,露出淡笑:“你娘心情不好,去陪她说会儿话吧。” “是,我知道了。” 林沁宛垂着脑袋,显得特别乖顺。 待到走远,苏叶对白晓儿道:“少夫人,她们也太不要脸了,一面算计少夫人,一面求您帮忙,真当我们是傻子啊。” 这几日,林沁宛派人盯着白晓儿的院子,一有动静就去给相国府送信。 母女两个自以为做得隐蔽,其实白晓儿早知道了。 她无奈:“苏叶,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为了两个孩子,陈夫人自然什么都敢做。” “少夫人,难道你不生气?” 苏叶气鼓鼓的。 这样的事,换作自己,还不得怄死。 白晓儿却笑:“不生气呀。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如何应对。如果你们少主像你一样,早死八百回了。” 苏叶再不敢多嘴。 白晓儿收了笑,心中隐隐生出不安。她看着天际翻滚的阴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很快,她的担忧成为现实。 遍寻林致远不着的新皇帝发布赦令,只要林致远投案自首,就免其重罪。 原因是皇帝的祖母太皇太后病危,急需林致远这位神医救命。 得知消息,白晓儿一夜未眠。 天没亮,苏叶从外面回来,浑身都是湿冷的雾气。 “苏叶,龙谨言怎么说?”白晓儿问。 苏叶道:“四处都是新皇帝的人,龙少爷没能联络上少主。他让我转告少夫人,这个时候务必要稳住。再过几日,我们按原计划离开这里。” 唇边笑意如烟雾般散尽,白晓儿闭眼,半晌又睁开:“苏叶,你说他会不会来?” 苏叶一怔,道:“这是新皇帝的圈套,少主一定不会上当。” “苏叶,你错了。”白晓儿摇头。 生病的是林致远血脉相连的外祖母。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老夫人的逝世林致远有多么自责,如今祖母又病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一定会阻止这场悲剧。 这时,管家突然来了,他进门对白晓儿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宫里的内侍在前厅候着,侯爷让少夫人过去一趟。” 白晓儿问:“具体是什么事,管家知道吗?” 管家摇头:“侯爷没说,奴才也不晓得。” 即使他不说,白晓儿心中已猜到几分。 她跟着管家到了前厅,看见久病未愈的威远侯被陈夫人扶着,陈夫人抬头看见她,满脸的歉意。 穿着黄衣的是新皇帝的心腹内侍,圆脸小眼睛,笑起来一团和气。 他打量了白晓儿片刻,态度还算不错:“太皇太后病重,皇后宣二品以上命妇进宫侍疾。少夫人,今日刚好轮到您了。” 白晓儿的诰命已被朝廷褫夺了,新皇帝的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但她不得不从。 “太皇太后是我的外祖母,论理早该去侍奉着。公公稍坐片刻,请容我去收拾几件衣物。” 白晓儿比他想象中识趣多了,公公“嗯”了一声,没有过于为难。 白晓儿回到院中,清了两身衣裳,又将平日吃的养胎的药丸和最暖和的大氅带上。 苏叶在一旁急得跺脚:“少夫人您别去了……您放心,侯府都是少主的人,他们不敢来硬的。” “难道你没发现,他们根本没打算来硬的?” 那位公公独自一人,没有带侍卫,他笃定了她会跟他进宫。 “林致远虽然被诬谋逆,但明眼人心中自有论断,为此皇帝不敢做绝。但这次我要是不去侍疾,我就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连带着林致远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到那时,士子清流不会再为他说话,皇帝没了忌惮,我们这些人都得完。” 白晓儿想的很对。 新皇帝的确是这个用意,而且出主意的正是汪如笙。 汪如笙自失去右臂,消沉了很长的时日,直至他的舅舅王扶林和七皇子发动这场蓄谋已久的兵变,他才重新回到权利的中心。 “阿笙,你总说白晓儿聪明。那咱们打个赌,看她今日会不会上当。” 新当上皇帝的七皇子穿着玄色龙袍,意气风发的脸上再寻不到昔日的阴霾。对面最亲近的兄弟,他依旧很是亲昵。 “皇上,白晓儿无论怎样都是输。这一回,我们赢定了。” “呵,说的也是。她来与不来,林致远都完了。不过我倒是好奇,她待会见了你,会不会痛哭流涕,求你重新收了她?” 汪如笙笑了:“我不会要她,脏了身子的女人,我不稀罕。” 新皇帝挑眉,似乎对他的话存有怀疑。汪如笙郑重道:“皇上放心,我再糊涂,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第二百五十章 白晓儿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皇宫。 起初她是尚膳,在御膳房给太后和嫔妃做点心,后嫁给林致远,成了命妇,出入宫闱就更加频繁。 眼前亭台楼阁依旧如画,只是宫人换成了生面孔,白晓儿心神微敛,垂下眼睛,再不去看任何可能扰乱她心绪的事物。 内侍在正大光明殿前停住,转身对她说:“少夫人进去吧,陛下在里面。” 白皙柔嫩的手推开殿门,耀眼的金色光线倏然涌入。 白晓儿自阳光中缓缓走来,站定于殿中,盈盈下拜。 “民妇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凉气顺着她的四肢,一丝丝侵入心肺。 玄衣金冠的男子端坐于龙椅之上,盯着眼前乖顺柔弱的女子,笑容意味深长。 “白氏,朕方才同阿笙打赌。阿笙说你一定会来,但是朕不信。事实说明,你与阿笙心有灵犀。” “陛下说笑了,民妇惶恐。” 白晓儿声音柔婉,保持着伏跪的姿势一动不动,皇帝眯起眼睛。 “起来吧,你肚子里是朕的表侄,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白晓儿起身,朝龙椅的方向看去,汪如笙一身青衣站在皇帝身侧,半面身子隐在阴影里。 他直勾勾的视线与她对上,嘴角扬起一个笑。 白晓儿赶紧低头,心道:“林致远砍掉汪如笙右臂,害他不能写字做官,他心里只怕恨极了。今天的事应该是他的主意。 他让我进宫侍疾,逼林致远现身,肯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我必须想办法送信出去,让林致远不要管我。” 白晓儿心中忐忑,听见年轻的皇帝笑着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皇祖母那边。不过她刚搬了寝宫,你恐怕不认得路。 他吩咐汪如笙:“阿笙,你带她去。” “是。” 汪如笙起身走来,路过她时,空荡荡的袖管擦过她的胳膊。 白晓儿悚然,身子一瞬间僵直,汪如笙往前迈出一步,回头,眸中是淡淡关切:“怎么了?” 她回神,垂下睫毛:“没什么。请汪公子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 汪如笙空荡荡的袖管在眼前飞舞,像蝴蝶的翅,扰得她心绪不宁。 “你如今还好么?” 他陡然停住,又一次回头,猝不及防的白晓儿险些撞进他怀里。 “汪公子。” 她扶着心口,蹙起两道新月般的眉。 他方才将她吓着了。 汪如笙目光如水,从她面上划过,讥诮道:“我多此一问,见你气色,就知林致远将你照顾得很好。不过他现今成了朝廷要犯,你跟着他,恐怕会吃苦,就连一品居也保不住。” 白晓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轻声道:“都是身外之物,粗茶淡饭一样能过。只要家人平安,我就知足了。” 汪如笙笑了:“说得好,我当时同你想的一样,可惜天不遂人愿。而你呆在他身边,想求平安……怕是比登天还难。” 白晓儿攥紧了手指,满脸防备。 汪如笙失笑:“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紧张。放心,皇上已经昭告天下不会取林致远性命。等他来了,你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白晓儿转过脸,没有说话。 想一个人生不如死,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办到。 皇帝只说不杀他,没说不惩处。 说明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过林致远。 太皇太后的寝殿搬到皇宫最西处,殿前挂着的牌匾是新做的,精锐侍卫将寝殿守得密不透风,连蚊子也飞不出一只。 “就是这里,你去吧。” 白晓儿对汪如笙道了声“多谢”,缓步走入那扇新漆了朱漆的大门。 太皇太后躺在榻上,面容枯槁,呼吸浑浊,听见门口声响,那双半阖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晓儿丫头,是……是你吗?”太皇太后声音嘶哑极了,还带着痰音。 白晓儿快步走至床前,蹲下来握住她干瘦的手。 “外祖母是我,我来看你了。” “好孩子……真的是你。”太皇太后顿时激动起来。 白晓儿微笑:“听闻外祖母病了,我心里惦记,就来了。” “傻孩子……你不该来呀,你怀着身孕,孩子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如何向阿远交代?” 白晓儿弯腰,给她背后垫上厚厚的软枕,轻声说:“外祖母,如果我不来看您,阿远知晓了反而会怪我。我身子好得很,不会有事的。” 太皇太后不住叹气,老七那些伎俩她都明白。晓儿如今骑虎难下,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总之,老七眼里是容不下林致远了。 “外祖母,这里怎么连伺候的宫女都没有?” 白晓儿进来许久,连一个宫女也没瞧见,心中很是奇怪。 太皇太后说:“那些宫人是老七派来监视我的,我将人赶走了。老七怕我心里不舒坦,也不敢拦着,只派了人在外面守着,我这里一有动静,马上就有人过来。” 白晓儿点头,压低了声音问她:“外祖母,您得的是什么病?” 经历了老夫人的病逝,她觉得太皇太后气色精神尚可,并不像行将朽木之人。 太皇太后摇头:“不治之症,说了你也不懂。” 白晓儿还想再问,手心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这是…… 她疑惑地看向眼前微笑的妇人,太皇太后揉了揉眼睛:“我倦了,喂我喝杯茶,你就下去吧。” 白晓儿应了,起身倒了杯温蜂蜜水,一勺勺喂她喝完,扶她躺下。 她以为太皇太后至少会问问自己有没有林致远的消息,没想到她一字未提,闭上眼睛便睡了。 走到门外,天色尚且明亮,一个生得有些凶相的高个宫女守在门口,眼睛往她肩上的包袱一扫,硬邦邦地说:“你带了东西进太后的寝宫,论理应该先给我看。” “可以。” 白晓儿大方地将包袱递过去,由她当面打开,统统搜检了一遍。 宫女锁着眉,将东西还给她,又道:“还有你身上也要查。” 白晓儿抱着散乱的衣裳,提议道:“这里不太方便,不如一起去我的房间。” 宫女想了想,带她去旁边的厢房。 白晓儿进门放下包袱,张开双臂,任宫女从头到脚查了一遍。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这几日你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对了,我叫佩兰。” 说完,佩兰转身离去。 白晓儿盯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苏叶和芍药。 她们两个走路时也是这样,肩膀提起,足尖略微向外,自己曾提醒过她们多次,说这样不雅,但她们就是改不掉,还说这是习武之人的特征。 由此可见,这个佩兰也不简单。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比一般人警觉,看来她要当心了。 待佩兰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回房,将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放进箱笼。 唯有那只暖炉被她捧在手里,旋开,银黑木炭中的那朵白色纸团分外醒目,是她方才趁佩兰开门时悄悄放进去的。 她微笑着展开纸团,下一刻,脸色骤变,只因上面的内容实在令人震惊。 传国玉玺! 太皇太后这是告诉她,因为传国玉玺,所以她“病了”? 而且佩兰方才搜她的身,恐怕也是为了它。 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明,白晓儿将这件事抽丝剥茧。 太后病危,恐怕是她自己折腾的。 传国玉玺丢失,新皇帝怀疑东西在太皇太后这里,因此在得到玉玺前,他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这就是他颁布赦令的缘由。 怪不得汪如笙说林致远不会死,原来他们真的需要林致远。 事情真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七皇子没有传国玉玺,这几日用的应当是西贝货,文臣们最是忌讳这个,倘若知晓,说不定会闹出大事。” 她觉得,这件事是扳倒七皇子的绝佳机会。 七皇子大逆不道,以兵谏逼迫先皇退位,窃取皇位后又重武将轻文臣,逼得一干言官尚书苦不堪言。 文臣把持朝政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他们不是不想反,而是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因此,她必须赶紧联络上林致远,让他知晓这个消息。 临行前苏叶告诉她,宫里有林致远的人。不过他隐藏极深,轻易不会出手,但她如果遇到危险,那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保护她。 “是这里吗?”外面传来一个突兀的女声。 白晓儿立刻将纸条塞入手炉。 门被推开,六个宫女呈雁翅站成一列,雍容华贵的朱太后携手朱氏款步而来。 精致高雅的苏和香伴着脂粉味儿冲入白晓儿鼻息,她的胃突然剧烈翻涌起来,赶紧捂住胸口。 “哟,这是怎么了,看到我们就不舒服呀。”朱贵妃斜睨着她,眸色冷厉。 朱氏也扬着下巴,面上是不怀好意的笑。 白晓儿低声告罪:“太后娘娘恕罪,民妇许是累着了。” 朱太后上前,锐利的护甲挑起她柔嫩的下巴,她顿时感到了锐痛。 “我要是你,累着了就会好好在侯府呆着。怀着孩子出来受罪,你还真做得出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脸上传来锐痛,白晓儿相信,只要朱太后稍一用力,她就会破相。 好在朱氏只是吓唬了她一下,便松开手。 “白氏,只要交出林致远,我就让皇帝放了你。包括你的妹妹、义母,同样不会追究。”朱太后扬着下巴。 “娘娘不必和她废话,不交出林致远,咱们就拿白馨儿开刀。” 朱氏盯着白晓儿,笑容阴森:“你大概不知道陈姨娘死了吧。” 白晓儿吃了一惊,朱氏得意的说:“陈氏留了封悔过书,吞金自杀。侯爷去相国府请罪,当场撕毁和离书接我回府。 现在我依旧是尊贵的侯夫人,我的儿子是小侯爷。而陈氏那贱婢,死了只配扔到乱葬岗。” 白晓儿浑身发冷。 一条鲜活的人命转眼消失,推她入深渊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日对她千娇百宠的枕边人。 她还记得陈夫人伺候威远侯的殷勤和用心,威远侯怎么下得去手? 朱氏冷笑了一声,道:“白氏,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林致远,如果你还执迷不悟,陈姨娘就是你的下场。” 白晓儿垂下睫毛,轻声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知道林致远在哪儿。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家养胎,足不出户,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如果不信,你可以叫人过来询问。” 侯府被皇帝的人围得密不透风,白晓儿未曾出门,也没和可疑的人接触过,这一点朱太后和朱氏心里有数。 可太后这几日不仅绝食,还将吃下去的药强行吐了,再这样下去,他们恐怕真的拿不到传国玉玺了。 因此她们就想诈她一诈,看能不能套出林致远的行踪。 朱氏见朱太后表情似有松动,顿时急了:“娘娘,林致远将这个女人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断不会抛下妻儿独自逃命。 依我看不如送她去慎刑司,她怀着孩子,熬不了两轮定会松口。” 朱太后蹙眉,似在考虑朱氏的提议,白晓儿道:“我知道夫人恨不得至我于死地,但我是奉皇上旨意进宫,上下多少眼睛盯着,若有闪失,夫人觉得那些文臣大夫是否会坐视不理?” 朱氏尖声说:“娘娘别听她胡说,她一个罪臣之妇,死了也是白死。” 朱太后突然怒了:“不会说话就闭嘴。” 妹妹当众骂她,朱氏一脸委屈。 她生性愚钝,对政事不甚了解,可朱太后心里清楚,儿子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加上如今重武轻文,一干文臣早已不满,正愁找不到机会谏言。 倘若真听朱氏的,对白晓儿用刑,传出去定会惹来麻烦。 “好了,既然你说不知道,我不逼你。你在这儿好好照顾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平日最疼你们夫妻,也算全了你们的孝道。” 离去时,朱氏回头瞪了白晓儿一眼,白晓儿从她眼中看到杀意。 “她一定不相信我方才的话。” 白晓儿心里想:“说不定她还会背着朱太后对我动手。毕竟她恨死了林致远,这次有了机会,不将我的孩子折腾没了她不会罢手。我要赶紧找机会将玉玺的事情传出去,然后想办法脱身。” 晚膳是白晓儿伺候太皇太后吃的。 她端了碗,一口一口地喂太皇太后吃粥。 刚擦了嘴角,太皇太后突然趴着床沿呕吐起来,令白晓儿不知所措。 “外祖母您怎么了,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瞧瞧……” 她轻抚着太皇太后的后背,入手处一片嶙峋。 短短的时日,原先微有福态的妇人已经瘦得脱了型。使得白晓儿对七皇子的恨又多了几分。 门外宫女听到动静进来收拾污秽,又燃了熏香通风。动作麻利,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白晓儿愣住。 外祖母……难道每天都如此? 刚一吃完就吐出来,生生把自己饿病。 她转头,对上太皇太后的眸子,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孩子别哭,外祖母没事。” 她替白晓儿理了理头发,和蔼道:“回去歇息吧,外面有宫人,无需你耗在这里。” “我还想再陪您坐会儿。”白晓儿道。 “可是我累了,想休息了。” 她笑了笑,坚持让白晓儿回去。 白晓儿拗不过她,只得离开。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 夜里天气骤寒,屋里没烧地龙,只能靠她带来的小手炉取暖。 她将手炉紧紧揣在怀里,又将带来的大氅盖在薄被外,才慢慢睡着了,等到醒来时手足俱是凉的。 待到晌午,汪如笙来了,他给她带来一个消息,说他的人昨夜发现林致远出现在京城郊外,很快他们一家就能团聚。 白晓儿问她:“皇上知晓这件事吗?” 他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 汪如笙看着她精美的侧颜,眉梢一挑:“晓儿,你习惯了我对你的好,时至今日,还幻想我会帮你们一把,可惜让你失望了,我早已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 “汪如笙,我并没有失望。” 白晓儿如释重负,对汪如笙,她总有些亏欠。 “你如今放下了,对我们都好。” 汪如笙讥诮地看着她:“你凭什么以为我能够放下?告诉你,在被斩断右臂时我和林致远就成了死仇,除非他还我一条胳膊,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他。” “阿笙,如果我还给你,你能放下昔日的仇怨么?”白晓儿突然问。 汪如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起身走了。 晚间回到府中,舅舅王扶林正和幕僚议事。 王扶林有从龙之功,现在俨然是新皇帝面前最炙手可热的人,连七皇子的外祖朱相国都要靠后。 “舅舅。” “阿笙你回的正好。” 王扶林挥退幕僚,起身对汪如笙道:“今日郑将军过来说媒,想将次女嫁给你做贵妾,我见过那小姐的画像,长得很是不错,琴棋书画也很通,就代你应下了。” 汪如笙的脸平静无波:“这种小事舅舅作主便是,我没有意见。” 这就对了。 王扶林对汪如笙的回答很满意。 外甥总算有了一点男儿的样子。 “那我就替你安排了,这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到时让郑家送人来吧。如霜那边你去说一下,她向来贤惠,想必不会反对。” 汪如笙回房,程三小姐在灯下做绣活,因太过专心,竟没发觉屋里已经多了个人。 “霜儿。” 他开口唤她,程三小姐抬头,放下手里的东西。 “笙哥哥吃晚膳了没,要不要我去做点吃的?” “已经吃过了。今日舅舅与我说,郑将军要将女儿给我做妾,我已经应了。” 程三小姐微微吃惊。 前不久他还说要和她好好过日子,这辈子只她一人,这才多久,竟然又有新人要进门了。 想起昔日种种,程三小姐带了鼻音,低落道:“笙哥哥既答应了,就接进来吧,我没有意见。” 王汪如笙心下一软:“别担心,只是接进来,我保证不碰她。” 程三小姐讶然:“这……这样真的好吗?若是被舅舅知道……” “放心,我有把握不会让他知道。” 程三小姐笑了,靠进汪如笙怀里。 汪如笙单手抱着她,心里在想白晓儿。 他以为自己对她已经释怀,但面对她时才知道,他对她,还是意难平。 或许是林致远欠他一条胳膊吧。他想。 如果能讨回这笔债,那个女子说不定就能彻底从他心里抹去了。 京城,郊外,林致远一身玄衣,策马而立,看着不远处巍峨的城墙,眸露忧色。 晓晓为了他正在宫里受苦,听说昨天夜里,她睡的那间屋子连地龙都没有,她还怀着身孕,怎么可能受得了。 “阿远,你真的要去?最多一日我的人就到了。不如再等等。” 尽管知道儿子的心不在这里,宁王还是忍不住开口。 林致远道:“要等你自己等。外祖母快熬不住了,晓晓也被朱氏盯上。若是她们任何一个有丝毫闪失,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宁王叹气:“好,今天夜里我们出发。不过你记住,入京后一切听我指挥。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将你绑回蜀国,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妻儿。” 是夜,数十个黑衣人在没有惊动守卫的情况下翻越城墙,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大夏的国都京城。 龙谨言在一处僻静的破庙里等得心焦:“天都快亮了,再不来老子就走了。” 正待准备离去,林致远终于来了,看着多日未见的兄弟,龙谨言丝毫没心思和他叙旧:“怎么才来,再晚一点你老婆孩子都没了。” 林致远惊愕:“你再说一遍,晓晓和孩子出怎么了?” 龙谨言皱眉:“你的傻老婆为了给你传信,将大人孩子都赔了进去。你现在是要听她传出来的消息还是先进宫?” 此刻,林致远满心都是白晓儿和孩子,哪听得见他说的话。 龙谨言忙拉住他:“等等,就一句话先听我讲完。皇帝现在用的传国玉玺是西贝货,真的貌似在太皇太后手中。你老婆让你将消息散播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二百五十二章 白晓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宫女跪在床前,拿帕巾替她擦头发。 一旁陆太医开了药方,交给徒弟。 “熬药时你亲自盯着,熬完了即刻送来。” “是,师父。” 徒弟去了,陆太医转身看着白晓儿道:“你方才掉入池中,动了胎气,这几日切记卧床休养。” 陆太医不苟言笑,看向她时,眸子深处却带着关切。 白晓儿心一暖,真诚道谢:“多谢陆太医。” 陆太医起身,表情依旧淡淡的:“不用谢我,这是医者本分。” 陆太医走后,白晓儿对宫女道:“你出去,我想一个人躺会儿。” 宫女得皇帝吩咐,打定主意寸步不离白晓儿,她拒绝道:“您的头发没擦干,这样会伤风的。” 白晓儿道:“我自己擦,你去熬碗姜汤。” “我让其他人去。” 宫女走到门外,和门前的小宫女说几句话,又折回来守着。 白晓儿心中烦躁,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反正消息已经带出去,她只需等着林致远就好。 许是这几日殚精竭虑,喝完陆太医开的药,她很快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从外面进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们去西苑,务必保证太上皇的安全。” “是。” 又有人道:“逆贼的人出现在城外,我们是否追击?” “追,记住要活口。” 那人说完,将她抱起,亲了亲她的额头。她想睁开眼,思绪却越加模糊,最后听他轻声道:“睡吧,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 当白晓儿醒来时,人已经在家中。身侧多了一个人。 那张精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近在咫尺,他闭着眼,眉宇微带霜色,看着比先前消瘦许多。 白晓儿侧身对着他,伸手去摸他蹙着的眉,那双墨色的眼睛突然睁开。 “你醒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缱绻与温柔。 白晓儿微笑:“你也醒了呀。” 他握住她柔软的手,放在心口:“我根本没有睡,你和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说来都是我的错,我如何睡得着。” “林致远,你是不是怪我没照顾好孩子?” 她朝他那边挪过去一些,刚好躺在他怀中。 “我知道你会担心,但这件事我必须去做。七皇子逆行倒施,激起众怒,如果没人及时阻止他,等朝堂内乱,就会国将不国。” 她说的冠冕堂皇,到底为了谁,林致远心中清楚,他冷着脸说:“大夏亡了又与你何干,你迟早要跟我回蜀国。” 白晓儿知晓他还在生气,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道:“别生气了,我们的孩子不是没事吗?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乖乖听话,再不做危险的事……” 话未说完,她的腰被紧紧搂住,温热呼吸洒在她柔嫩的脖子上,他声音发颤:“你知道龙谨言和我说你落水的时候我有多怕么?我拉着缰绳,三次才跳上马。” “林致远……”她不禁愕然。 箍着她的那条手臂突然颤抖起来,他哑着嗓子道:“晓晓,我真的怕极了。我怕你出事,又怕孩子出事。那一瞬间,我想了无数种后果,作了许多的打算。但是我发现,统统没有用。 如果你不在,我会随你而去,我开始祈祷如果真要失去一个,那就选孩子。但是我又想,你那么期待孩子的出生,如果他没了,你会难过,甚至痛不欲生,我当时就觉得天一下子暗了,完全没有出路……晓晓,好在上天垂怜,你们两个都没事,否则我不知道我最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几滴温热的液体砸在她脖子上,她心头发酸,反手抱住他。 “没事了林致远,一切都过去了。我和孩子不会离开你,永远也不会。” 这个午后,他们紧紧依偎着,互诉衷肠。他们心里都有那样多的话,似乎一辈子也说不完。 外面那些腥风血雨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宁王一身玄色软甲,手持宝剑,在门前立了许久,文九见日影西斜,忍不住道:“王爷,要不要我去叫一下少主?” “不必,我们走吧。” 他今日算是见识到儿子的痴情,那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想起来犹觉心惊。 他还是不要打扰他们,给他些时间缓缓。 文九为看了眼紧闭的门,见宁王大步走了出去,只得跟上。 此时此刻,七皇子率领旧部逃到京郊,因伤病太多,马儿疲惫,便在山脚修整片刻。 袖子被削掉一半的王扶林环顾四周,见太阳即将落山,将士们满身疲惫,便对七皇子道:“陛下,我们赶紧出发吧,时间越久,士气越弱。” 七皇子颔首,拔剑出鞘,指着山头大声对将士们道:“兄弟们,等翻过这座山我们就彻底安全了,我安排了十艘大船,载满金银珠宝,等我们去了南疆,一样可以过得荣华富贵。” 不得不说七皇子还是有些远见,在汪如笙的劝说下,他借故灭了江南几个老牌世家,那些金银珠宝都被他藏在燕子山背面的一个山洞中,为的就是失败还有后路可走。 听闻这话将士们又有了精神,纷纷起身整装,仿佛美好的日子在向他们招手。 这时,数十个黑衣人突然凭空而现,他们一个个身手矫健,端着弓弩一阵扫射,七皇子的人立刻倒下一片。 等他和王扶林回神,大势已定,最后被宁王活捉。 白晓儿晚上才知道这个消息,等她和林致远去用膳时,府中的素缟已经换下,四下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白晓儿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叹极了。 “林致远,原本你挖那条密道时,没想到七皇子会栽在这条密道上吧。” 林致远道:“的确没想过。而且,七皇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败在了哪里。” 白晓儿微笑:“这就叫阴差阳错。他罔顾人伦,作恶太过,报应就来了。” “对了,这次能这么顺利煽动那些文臣,还多亏了一个人。”林致远突然道。 “谁?”白晓儿问。 林致远让她去看玉兰花树下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白馨儿,另一个是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隔得太远,她看不见少年的容貌,却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矜贵之气。 “那是……张扬?” 白晓儿微微吃惊。 他看起来和少年时的林致远那样像,缘分,还真是奇妙。 “龙谨言说他的外祖是和父亲齐名的大儒,我未曾想到,他竟会帮我们一把。” 林致远笑了:“他想娶你的妹妹,自然要好好表现。现在你还反对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白晓儿看着那对璧人,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张扬那个人心思太深沉了,其实我并不愿意馨儿找那样的夫婿。但是婚姻大事,半分强求不得。我若是不允,恐怕会坏了我们姐妹间的情分。” “你少操些心吧。张扬那孩子我看还行,配馨儿很好。再说了,有心眼也不是坏事,你看我,不是很会疼老婆吗?” 白晓儿佯怒:“少往脸上贴金,难道你忘了开始你是怎么软禁我,让我给你当外室的?” 见她掀自己老底,林致远立刻缴械投降。 白晓儿和他说了一会儿话,见白馨儿和张扬还在那里,心中感慨,便拉他回去了。 当天夜里,朱相国和朱贵妃在监牢中自尽,消息传到林致远这里,白晓儿正睡得香甜。 林致远隔着窗子对文九道:“知道了,你且下去,余下的明日再说。” 文九站在窗前,满心疑惑,他问苏叶:“少主到底怎么了,之前我们做了那么多部署,就只为报仇的这一日。怎么等到朱氏死了,少主反而那样淡定,一点喜悦也没有。” 苏叶蹙着眉,低声说:“或许少主是高兴哭了,怕你听见才叫你走。” “你脑子想的都是什么,少主怎么可能会哭?”文九一脸鄙夷。 苏叶抱着手臂哼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昨日还见过一次呢,少主拉着少夫人的手掉眼泪。我只看了一眼,吓得赶紧跑了,也不知少主发现了没。” 文九听完,足足愣了半晌,苏叶催促:“你赶紧走吧,明日还要去接佳卉,当心盯着黑眼前被人骂。” “嗯,那你警醒些。” “知道了。” 文九跳上屋顶,回屋去了。 苏叶靠在廊下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心里想: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找个夫婿了。见少主对少夫人那样好,她真的觉得成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啊。 白晓儿这边一觉到天亮,吃早膳的时候才知道文九去田庄接佳卉去了,很是高兴。 她边喝燕窝粥边问:“林致远,佳卉快生了,肚子应该很大吧。听文九说有了身孕后她特别能吃,会不会到时候娃娃太大生不下来?”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林致远放下筷,一脸淡定。 “林致远,难道说你给妇人接生过?什么时候的事啊?”白晓儿突然来了兴致。 林致远是神医不假,但他年纪不大,又是个男的,难道他真的接生过孩子? 第二百五十三章 林致远奇怪地看着她:“接生是产婆的事,大夫只负责开方。” 白晓儿恍然,他给她夹了一筷子鸡汁冬笋,凝眸看着她。 “多吃些,你还是太瘦了。” “孕妇太胖也不好。”尽管嘴里这样说,她还是笑着将冬笋吃尽。 早膳后,她回房换了套衣裳,又画了淡淡的妆。 待会他们要出门,林致远准备带她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本来上次就要去,后来赶上昭妃产下畸胎,林致远匆匆入宫,又逢七皇子谋反,使得他们分别两月才重见。 这两个月里,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死了那么多人。 她闭上眼,都能听到闻到那一夜的血腥。好在尘埃落定,七皇子和王扶林被擒,皇上和太后安然无恙。尽管重振纲纪需要时日,但政局至少是稳定了。 他们的归期也重新提上日程。 “少夫人,外面有位夫人找您,说有要事禀报。”苏叶匆匆进来。 坐在镜前的白晓儿转身,疑惑道:“她有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苏叶道:“这倒没说,但我始终觉得有些可疑。少夫人,如今大局初定,七皇子一党余孽尚存。为了稳妥起见,您还是不要见了。” 白晓儿笑了:“苏叶,你带她进来。有你在,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当白晓儿看到眼前衣裳脏污、鬓发散乱的程三小姐时,很是吃惊。 汪家倒了,王扶林和汪如笙如今人在大牢,程三小姐失踪几日,也不知有没有被那日趁机闹事的乱民欺负。 程三小姐张了张嘴,两行眼泪顺着干裂血红的眼眶淌出,滴在脚下雪白的波斯羊绒毯上,瞬间不见了踪迹。 “少夫人,笙哥哥对您有救命之恩,您不能弃他于不顾。” 程三小姐两日粒米未进,此刻人都快站不稳,但在白晓儿跟前,她还是尽量将背挺直。 白晓儿感受到程三小姐的怨恨,不禁蹙眉:“汪如笙对我有救命之恩?三小姐弄错了吧?” 她明明是林致远的人救的,与汪如笙何干? 程三小姐惨笑了两声,道:“城破那日,七皇子本想抓你作为人质,是笙哥哥的心腹杀了来抓你的那些人。后来情势危急,七皇子等不了,这才放你一马。少夫人,如果不是你,笙哥哥他们不会败得这样快,更不会身陷囹吾。求您看在他三番两次舍命相救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命。” 白晓儿看着眼前纤瘦憔悴的女子,心口像被堵住一般。 程三小姐的人品她信得过,即便为了救汪如笙,她也断然不会编造谎欺骗自己。 那日她听到的惨叫声,那些血,她原本以为是林致远,原来却是汪如笙在暗中保护了她。 白晓儿道:“三小姐放心,汪如笙不会死,我会给他,给你一个交代。不过你们这辈子都不能再出现在京城,这一点三小姐能保证吗?” “少夫人放心,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和笙哥哥此生都不想再踏入这里。这里于他们而言是做不完的富贵梦,于我,只是伤心地罢了。” 程三小姐声音坚定,她早已下定决心远离京城,白晓儿完全是多此一问。 送程三小姐离去,林致远正好处理完公事,过来接她。 见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书生袍,发髻上插着木簪,白晓儿疑惑:“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为何打扮成这样?” “怎么,不好看么?我还以为在你心里,我穿什么都好看。”他环住她单弱的肩,语带哀怨。 白晓儿反手搂住他的脖子笑了:“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人太嫩,没有做父亲的威严。” 他语重心长道:“晓晓,威严并不是靠衣装,儿子若是不听话,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学乖。” “林致远你敢——” 白晓儿佯怒,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林致远顺势握住她的手,拦腰抱她上马车。 在路上,白晓儿说起方才程三小姐求上门来的事,向他求证:“她说那日是汪如笙杀了七皇子的人,我原本以为是你。” “不是我。” 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竟被情敌救了,林致远心中不太舒坦,声音也冷下来几分:“我本以为他丢了条胳膊,就能对你死心,原来不是。幸亏这次将人一网打尽,留到将来必定会惹出祸端。” 白晓儿心中焦急:“他救了我的命,你必须放了他。” “晓晓,别任性。” 林致远皱眉:“我可以让程御史官复原职,也可以为程三小姐另择一门好亲。但这件事没得商量。 汪如笙和王扶林一样,是本次谋逆的主谋,就算我肯放他,皇上也不会同意。” “林致远,如果这样,程三小姐就死定了。她和我一样,这辈子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再更改。” 白晓儿见他不为动容,便拉过他的手,置于自己小腹之上。 “你想想我,再想想我们的孩子,如果那日我真的被七皇子当作人质,孩子可还在?还有你和宁王,能这么顺利就赢得这场胜利么?” 她说的都对。 林致远感受着掌心温暖的触感,心开始动摇。 如果汪如笙没有阻止七皇子,结局将大不相同。 为了白晓儿,他一定会放七皇子走,好,更有甚者会将唾手可得的胜利拱手让人。 他不是慕容家的人,慕容氏的江山在他眼中,自然不及白晓儿重要。 如此看来,留汪如笙一条命,也许是应当的。 想起上辈子那些前尘往事,他终是道:“我会偷偷放了他。但他如果再次踏足京城,不必我动手,也会有人宰了他向皇帝邀功。” 白晓儿这才露出笑颜:“你放心,他和程三小姐都不会回来。程三小姐说,京城是伤心地,离得远些才好。” 车停了,林致远道:“到了,我扶你下车。” 说罢小心翼翼扶她下了马车,白晓儿举目四望,周围古木高耸入云,环环相抱,空气湿润而阴冷,好像是在山间。 林致远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这是南安寺的后山,藏着我生平最大秘密。晓晓,你如今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想将它告诉你。” 林致远面色凝重,眸中似乎藏着哀伤,白晓儿伸手,触到他冰冷的指尖。 “好,我听你说。” 她的声音温柔低婉,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致远突然觉得,那件事,或许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山间简陋的石室内,他和白晓儿相对而坐,一只白色药盒放在白晓儿面前的石桌前。 “晓晓,我接下来说的故事或许有些荒诞,但都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你要是接受不了,不如将它当作一个故事,听完后吃掉这颗药,便会通通忘记。” 温软的手握住他的,她微笑:“你说吧,我听着呢。” “从前有一个命途多舛的少年,生于公侯之家,生母死后,姨娘为了保住他的命,带他隐居山村,并嫁了一个村夫。 那村夫是个混蛋,酗酒打人,还逼姨娘和少年赚钱花,姨娘被他失手打死后,他又将少年卖去当小相公。那少年性子倔强,自是宁死不屈,于是被强灌迷药,送进客人房中。 说来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客人脱他衣裳的时候,他生父的人找上门来,从客人手里救下他。不过他也因此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他的继母更是将这件事大肆宣扬,令他几年抬不起头。 后来,受到刺激的他发誓要走科举,继母为了显示自己的仁慈,便让父亲请了先生。少年很聪明,几乎过目不忘,没两年,先生就跟不上她的节奏。这个时候,继母发觉不对,便怂恿丈夫带他上战场。少年的父亲武将出身,觉得儿子肖父,一定也读不好书,便强行将少年带上战场。 少年命大,在军中遇到生母的故人,那人几次救下少年性命,还将自己一身武艺倾囊传授。少年本就在姨娘那里学到精湛的医术,再加上一肚子计谋,很快在军中崭露头角。 后来继母不是他的对手,父亲也压制不住他,年纪轻轻的他立下无数战功,最后开府封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后来他偶然得知生母的死有蹊跷。 自那时,他开始调查母亲的死因,矛头渐渐指向当朝相国,也就是他继母的父亲。不过那位相国党羽众多,在朝中势力极大,少年根基不稳,暂时无法与之抗衡。正待少年调整计划,准备慢慢查证的时候,他突然被诬通敌。 皇帝派人缉拿少年,少年被众将围困,负伤杀出一条血路,最后逃亡到一座山上,死在那里。” 白晓儿攥着手指,探寻地望向林致远。 故事里的少年,于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 林致远回望着他,道:“或许到这里,故事本该完结。但少年命不该绝,本来已经死掉的他重生了,回到十三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姨娘刚死,他和人面兽心的继父住在山上。后来,他便开始筹谋这一世的复仇,直到十六岁有一天采药,他遇见了你。” 第二百五十四章 林致远的声音很低,带着丝黯哑。 他在向心爱的女人讲述心底不为人知的那个秘密。 白晓儿听得怔住,久久未曾回神。 林致远修长的手指打开药盒,取出里面莹白圆润的药丸。 “如果你接受不了就吃了它,这颗药会令你忘掉这些,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不需要。” 白晓儿笑了:“不就是重生么?我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呢。” 看到林致远错愕的表情,她将自己穿越的事娓娓道来。 本来她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埋在她心底,直至死亡的那刻,或许也不会说出来。 但他已经向他她敞开心扉,她又如何能有所保留。 “林致远,我所在的国都是一个开放、民主、自由的地方,那里没有君王,亦没有庶民,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男女。他们从小读书、习字,长大了出去工作,找另一半结婚生子,日子虽然平淡,但是很幸福。”提起她的故乡,她眸露怀念。 林致远沉默半晌,道:“这样的地方我第一次听说,很像东篱先生所述的桃花源。原来我的晓晓来自这里,怪不得与其他女子不同。” 白晓儿狡黠一笑:“林致远,其实你对我有过怀疑吧?我会那么多挣钱的点子,而且都是你没见过的,你肯定觉得很奇怪。” 林致远如实告诉她:“一开始注意你是因为汪如笙。上一世汪如笙高中状元,七皇子顺利登基成了皇帝。我想拨乱反正,自然第一个找他下手。 那个时候,原本应该死掉的你突然又活了,我便开始留心,只是没想到,我竟因此一头栽进去。” 说道这里,他突然拉起她的手:“晓晓,上天让我碰到你,或许是对我上一世的补偿。此今往后,我们都要在一起好吗?” “好呀。不过这里好冷,我想快点回去。” 林致远用自己的大氅将她围住,拉上风帽,只露出她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出门,外面起了风,天更冷了。 林致远最后回头,望了眼石屋。 这里是他上一世与世长辞的地方。 幸而现在的他是活着的。 活着,真的很好。 王扶林等一干逆臣进了大理寺,不出几日,便判了斩刑。 汪如笙旧伤未愈,在狱中染上风寒,不出几日便死了。 他死后,王扶林守他的尸身,痛哭流涕不让狱卒拖走。 “王家绝后了,我是罪人,天大得罪人啊。” 王扶林的声音回响在阴森的死牢内,如夜枭号叫,惹来狱卒一顿鞭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罔顾皇恩,助纣为虐,可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对得起在动乱中死去的百姓?” 王扶林彻夜大哭,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射入监牢,他的尸身被狱卒发现。 他是咬舌自尽的,死前在墙上留下一封血书,陈述了自己所犯下的全部罪孽,七皇子是受了自己挑唆,被逼上不归路。如果没有他这等奸臣,七皇子也不至于犯下大罪。 皇帝看了王扶林的陈情书,沉默良久,最后网开一面,赦免了王扶林的亲族,只是王氏子孙后代,不可再出仕为官,也算小惩大诫了。 自此,这场动乱彻底肃清。 朱氏一族连根拔起,朱贵妃和朱相国自尽,七皇子幽禁此生,再无任何希望。 三皇子反而成了最大的黑马,被皇帝立为储君。 白晓儿听闻这件事,不禁问林致远:“皇上春秋鼎盛,我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立太子。三皇子优柔寡断,没有独断乾纲的才能,想要坐稳那个位置,恐怕很难。” 林致远笑着与她分析:“因为难,皇上才将他推上那个位子。如此一来,心怀不轨的人只会盯着储君,而不会盯着他这个皇帝。天资聪颖的九皇子因为生母昭妃被废,如今看似不受宠爱。但皇上心里的真实想法,不到最后一刻,谁都猜不到的。” 琢磨着林致远的话,白晓儿悚然。 怪不得都说天家无父子,生在皇家,骨肉亲情何其淡薄。 推己及人,她担心地问:“林致远,你说我们的儿子大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不是她危言耸听,至高无上的权利,这种诱惑实在太大,又有几人能抵挡。 林致远剥着红松子,嘴里道:“他老子不是皇帝,折腾个什么劲儿。” 白晓儿笑了。 林致远没打算当皇帝,她是担心太过了。 今年的正月,京都下了三天三夜大雪,佳卉和文九的女儿于初一满月。 白晓儿怀孕之后便喜欢热闹,风风光光为小囡囡的满月宴大办了一场。 佳卉刚出月子,肤色红润,眼睛明亮,身上慢慢有了妇人的韵味,看起来也像个母亲的样子了。 她抱着襁褓里的小糯米团子逗弄,不一会儿,就被白晓儿抱走。 “你刚出月子,需要好好休养。孩子给我抱抱。” 佳卉笑而不语。 小姐那里怕她累着,完全为了过过手瘾才和她抢孩子。 “小姐小心些,别闪到腰。”佳卉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忘叮嘱。 “放心,不会的。” 白晓儿抱着孩子,给她唱摇篮曲,孩子睁着澄净的大眼睛无辜看着她,那样干净的眼睛,她的心不由化了。 佳卉看着逗弄孩子的自家小姐,突然问:“小姐,再过几日你真的要走吗?” “是呀,林致远说过了十五就出发。船已经准备好了。” “可小姐怀着身孕,会不会不方便?”她又担心起来。 白晓儿抬头,微笑着安抚她:“有林致远在,不会有事。” “是啊,姑爷会照顾好小姐的。” 佳卉仍有些怅然。她总觉得,小姐这一走,此生便再难见到她了。 小姐给了她姐姐般的关怀,给了她新的生活。没有她,她断然得不到今日的幸福。 她真的舍不得她,想一辈子都呆在她身边服侍她。 看出她的想法,白晓儿道:“傻丫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若是想我,就给我来信,或是让文九带你去蜀国。蜀国气候宜人,适宜居住,偶尔过来小住也是不错的。” 这番话,让佳卉离别的愁绪化成了期待。 她靠在白晓儿肩头,轻声道:“我会的。小姐在蜀国如果有什么难处,一定要告诉我们。虽然文九现在回了文家,但他永远都当自己是姑爷的人。” 转眼到了初七,雪停了,天放晴。 又过了几日,林致远和白晓儿进宫辞别皇上太后,准备归蜀。 太后握着林致远的手,久久不愿放开:“从今往后你便是蜀国世子,大夏再与你无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林致远道:“我永远都是外祖母的孙儿,等晓晓生了,我们就带着曾外孙一起来看您。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白晓儿也道:“外祖母,我们隔得再远,也是您的孩子,您如果生分了,倒让我们心里难受。” 太后眼中隐约有了泪光,她将他们两个人的手合在一处,笑着道:“我知道你们孝顺,不过不要惦记我。我身子硬朗,再活几年也不是难事。” 出了太后宫里,白晓儿颇有些伤感,她问林致远:“外祖母身子如何,能不能撑到我们回?” “放心,我已经将外祖母的病案整理成册,陆太医医术精湛,可以信赖。” 这段时日,林致远每日挑灯忙碌,终于将毕生所学的精华编纂成书,交给了太医院。 陆太医等人喜不自胜,决定在太医院推广林致远的医病之法。 但只有白晓儿明白,他对此事如此上心,也只是为了外祖母和他的舅舅。 出了景阳宫,马车就在前面,这时,山脚处突然转出一个小小少年,拦住他们去路。 看着那张与昭妃七八分相似的脸,林致远眉梢一挑:“九殿下拦住我,难道是想找我报仇?” 九皇子小脸绷得紧紧的,突然,双手相合,对他一揖到底:“我是来谢你的。如果没有你出手,母妃可能早死了。你的情我今日记下,来日必有回报。” 面对这样倔强的少年,林致远眸含笑意:“好,我拭目以待。” 九皇子细瘦的身子笔直如松,目送马车离去。 残阳照在雪上,亦映在他亮的惊人的眼眸里。 这一刻,林致远和白晓儿同时想到,大夏的太平或许是暂时的。 皇帝的儿子生来都是想当皇帝的,没有过人的本事,终究坐不稳那把椅子。 正月十五这日,林致远和白晓儿随宁王一起从京城出发,半月之后,到达蜀国。 蜀国国君准备了盛大的宴席,为林致远和白晓儿接风。 白晓儿原本以为她或多或少会受到来自宗室的刁难,没想到众人对她极客气,特别是现任储君的母亲王妃娘娘,更是将她当作亲女儿一般疼爱。 次年六月,白晓儿平安生下一子。林致远飞鸽送信给大夏的太后和安夫人等人,太后喜极而泣,身子愈发健朗,终于等到年终,林致远和白晓儿带着孩子从蜀国过来看她。 彼时白馨儿已和张扬已经定亲,感情甚笃。白晓儿看着眼前这对璧人,不禁感叹时光如梭。 转眼她已为人母,昔日年幼的妹妹也有了归宿。 推开窗,室外融融春光,暖风熏人,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这一生,哭过笑过,绝望过期盼过。 幸而她没有放弃,终于等来现世安好的这日。 如此,也算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