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风雪客》 楔子 风很大,像瀑布下的流水一般,急促地从领口灌进来,经久不息。 虞雪半睁着眼睛,睫毛上全是雪白的霜花。在这极度的严寒之下,她已然感觉不到寒冷。 风冰冷刺骨,但她的身体也接近了寒冰的温度。麻木过后,无论风霜也好,冰雪也罢,对她来说是一样的。她躺在地上无法动弹,横亘在她面前的冰川绵延不断,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那么美,那么白,白得泛蓝。 千万年前,冰川是雨雪,是海洋,是水,是世间最柔情的存在。千万年后,这柔情是极致的严寒,是他,是她永远的桎梏。就像她曾经疯狂爱过的那个人,爱到极致时猛然推她入囹圄。从此她一失人身,万劫不复。 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要不然怎么会感受不到寒冷?不过这样也好,死亡代表终结,包括欢愉,包括痛苦,那她心头的枷锁也终是可以卸下了。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眼前的凛冽仿佛马上就要洞穿她的视网膜,在她的视界一点一点注入黑暗。 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铺天盖地,振聋发聩。即便是快失去知觉了,她还是能感受到身子底下的动荡。多年行走冰川的经验告诉她,那是雪崩,还是一场不小的雪崩!但这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她的生命注定在这个时刻终结。 她闭上了眼睛。 意识的末梢,她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却是那样的有力量。她本该感到恐惧的,可是在生命的尽头,恐惧这种情绪实在太渺小,反正都是要死,是怎么死的有什么区别呢? 就在她准备接受死亡的那一刹那,记忆深处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那个脚步声不对!不是追逐她的那个人的脚步声,好像是……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命撑开眼皮。 闯入她视线的是一双军绿色的登山鞋。她很想抬头看清楚鞋子的主人是谁,可她实在太累了,累得仿佛多呼吸一下灵魂就会立刻从身体里剥离。 “虞雪。”鞋子的主人叫出了她的名字。然后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弯下身子,拥她入怀。 她心一紧。她认识这个声音,是—— 是他啊。 第一章01 即便是很久很久以后,贺宜杉还是能精准地描述出她接到虞雪电话那一刻的心情。 在虞雪失联的第93天,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在人世的时候,她的声音出现在贺宜杉的耳畔:“宜杉,我很好,让你担心了。” 贺宜杉浑身战栗,她像是滞留医院许久的重感冒患者,嗓子眼儿堵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许久,她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怎么……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联系你的,只是我……运气不太好,我怕连累你。” “连累?”贺宜杉警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哪里?虞雪你现在在哪里?” 不知是不是信号的原因,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音。 “虞雪?虞雪……” 贺宜杉瘫坐在沙发上,脑中一片混沌。她心中纵有万千疑问,可是她深知虞雪的性格,虞雪若是不愿意说,她再追问也没用。 失联的那93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怕是只有虞雪一人知道了。 95天前,虞雪跟随她朋友李鸣率领的“雄峰”户外探险队出发,沿塔里木河南下,开始为期21天的克勒青河谷徒步之行。李鸣是资深户外探险家,而虞雪,是一位冰川摄影师。多年前虞雪的导师曾这样评价她,她天生属于冰川,她镜头下的冰川是有灵魂的,是能与人对话的,而不仅仅是一张张平面图。作为一个并不算资深的冰川摄影师,她比谁都敬业。 93天前,虞雪进入喀喇昆仑山,当晚失去联系。在山中行走,手机没信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曾经进山也出现过忽然失联十几天的情况,是以并没人在意。更何况,与她同行的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探险队,人人都有着丰富的冰川徒步经验。 70天前,虞雪依然没有跟任何人联系。不仅仅是虞雪,雄峰探险队其他成员也没有联系过他们的亲友。按照行程安排,彼时他们应该正在喀什的美食夜市点一堆肉串,大快朵颐,庆祝顺利出山。他们的亲友也都慌了,试图通过一切方式去联系他们,可惜没有任何结果。 63天前,由15人组成的专业探险队从叶城出发,进入克勒青河谷寻找雄峰一行人。然而一圈走下来,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雄峰探险队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声无息。 57天前,警方介入调查无果,而后以失踪结案。在那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一旦走失或是遇上雪崩,随时都有可能丧命,多年来有不少探险者在一去不复返,从此杳无音讯。类似的失踪案例实在太多了,不足为奇。可即使风险这么大,新的征途者并没有望而却步。 40天前,一支国外探险队在迦舒布鲁姆冰川附近发现几具冰冻的遗体,他们第一时间联系了大本营。经过一系列查证,警方确认这几具遗体正是雄峰探险队的成员。有了这一线索,警方加大了搜索力度,以迦舒布鲁姆冰川为中心向四周排查。最终,他们在冰瀑布一带找到了2具遗体和一些零碎的遗物,剩下8人不知所踪。 38天前,警方在气象局和国家地理科考人员的协助下得出了一个相对准确的结论,迦舒布鲁姆冰川大约在两个月前曾发生过雪崩,失踪人员应该都被埋在冰雪下。其中包括虞雪。 得到虞雪死讯的第一时间,贺宜杉疯了一样冲到了高继明家里,当着高继明母亲的面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多说一个字。 贺宜杉比谁都了解虞雪,她很清楚,若不是因为高继明,虞雪也不会孤注一掷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参与长线冰川徒步。说什么为了冰川考察,那都是哄小孩子的!她不过是想借着挑战高难度的事来分散注意力,阻止自己继续想他。 自从高继明和他的师妹在一起,虞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大清早起来跑步,下午去健身房锻炼,还找了私教带她练习攀岩。她累得几乎忘记自己的姓名,更别说像从前一样,时不时睡到日上三竿,兴致好就约朋友喝个下午茶。 贺宜杉劝过虞雪几次,虞雪一笑了之。她每次都托词说,她只是想深入冰川腹地,拍出更完美的照片。她也确实做到了,这半年来,她去过国内外很多地方,拍过很多打动人的照片,也在国际摄影大赛上获得了她最渴望的奖项。可是对她来说,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高继明一根头发丝的份量。 虞雪有多爱高继明,她自己知道,贺宜杉知道,高继明……或许也知道吧。 贺宜杉仔细回忆,虞雪和高继明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三年前?好像是的。 因为,故事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寒冬,雪夜。 青旅大厅烧着藏式暖炉,店主坐在炉子前给客人烤牦牛肉。肉熟了,大厅内香飘四溢。探险队成员一个个饥肠辘辘,闻到这样的香味,大家的眼神里洋溢着幸福与满足。 李鸣狼吞虎咽吃了一块,扭头问虞雪:“仙女小姐,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点?” “不了,我喝茶就好。”虞雪端坐在桌前,小心翼翼清洗着茶盘。 她没有胃口,因为她并不想在这里多待。若不是天气突变,他们现在已经在敦煌了,白白耽误了一晚上时间。 沙洲的天气一向变幻莫测,自太阳落山那一刻起,狂风突然大作。沙尘肆虐,大雪漫天,即便开着灯,车子依旧寸步难行。队员们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天亮再赶路。 他们经人指点,找到了这方圆百里唯一的青旅。 幸好九月之后来西北旅游的人不多,探险队14个人,挤一挤全都住下了,虞雪和李鸣的妹妹李轩每人分到了一间大床房。她们是队里仅有的女孩,自然也就得到了特殊照顾。 虞雪清刚清洗完茶盘,青旅的门被人推开了。一股寒风涌入,吹翻了桌上的纸巾盒。虞雪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进来的是个魁梧的男人,他哆嗦着搓着手,大声问:“老板,还有空房吗?” “没有了。”老板慢悠悠烤肉。 男人暗骂了一声倒霉,开门离去。 老板摇摇头,对探险队众人说:“这已经是今晚第十个了。你们运气好,不然这种天怎么赶路噢!” “是啊,根本没法开车。”李鸣看向李轩,“要不你和虞雪挤挤,匀一间房出来给别人住?” “不要。”李轩一口拒绝,“我睡相不好,万一我打鼾怎么办?女神形象会保不住的!” 众人大笑。 虞雪一直安静地泡着茶,没有插话,好似大家说的与她完全无关。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推开了。青旅老板压根没抬头,条件反射般开口:“不好意思,今天没房啦”。 那人正要走,李轩腾地站起来,脱口道:“等一下!从这里到敦煌没有别的旅馆了,风雪太大不好赶路,你还是留下吧。” 虞雪不明所以地看向李轩。这位大小姐平时可是最不愿意迁就别人的。 李轩转身看向虞雪,讨好似的微笑:“虞雪姐,要不今晚我跟你挤挤,匀一间房给人家?” 虞雪诧异,并没有马上回答。 不只是虞雪,正在埋头吃牦牛肉的队员们听李轩这么说,不约而同扭头看向门口。而后,大家神色了然,人人脸上仿佛都写着“原来如此”四个大字。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他眼眸深沉,鼻梁英挺,有着毋庸置疑的帅。奇怪的是,他居然是西装领带加皮鞋的装扮。来到这个青旅的无一例外全是游客,西装革履出门旅行,怎么看都不对劲。除非——他根本就不是来旅游的。 李轩可不管人家奇不奇怪,她只看到了人家很帅,帅就是一切!所以虞雪还没答应她,她就自作主张把人留下了,还邀请他一起烤火。 年轻男人很感激,开口向李轩道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应该是被冻感冒了。李轩羞涩地看了他几眼,从李鸣筷子底下抢了一块肉放在他碗里:“多吃点,不够我让老板再烤点儿。别客气。” “谢谢。” “都说了别客气,出门在外不容易,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的。”李轩非常自来熟地朝他伸手,“交个朋友吧,我叫李轩,李白的李,轩辕的轩。你呢?” “阎寒。阎王的阎,寒冷的寒。”他握住了李轩的手,“你好。” 李轩点头:“好名字,这天气的确是很’严寒’啊。” 大厅里又是一阵哄笑。 李轩上上下下打量了阎寒,问他:“怎么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还好。我开车来的,车上不冷。” “来旅游?” “不是。” “看着也不像,哪有人穿成这样来旅游的。” 阎寒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领带,略尴尬:“见笑了。事发突然,我参加完一个投资会就马上飞兰州了,没来得及换衣服。” “然后从兰州开车到这里?” “嗯。” 李轩啧啧称奇:“一个人开十几个小时的车,我也是服气!不过……什么样的突然事件啊,至于急成这样吗?” 阎寒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了:“我来找人。你们有人要去透明梦柯冰川吗?能不能带我一起?” 一语既出,整个大厅的人都吃了一惊,包括自始至终没搭理人的虞雪。 李轩弱弱开口:“透明梦柯冰川?你说得是老虎沟12号冰川吧。” “对,好像也叫老虎沟12号冰川。” “我们全都是要去冰川的,可是……我们没法儿带你啊。” “为什么?” 青旅老板抢过话茬:“你穿成这样去冰川,恐怕没找到人自己就先冻死了。帅哥,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人没找到,我不能回去。”阎寒很坚定。 “什么人这么重要?是女人?” “嗯。”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一副懂了的样子。阎寒的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按照偶像剧的狗血套路,这位少爷八成是受了情伤,丢下几个亿的生意风风火火赶来找小女朋友了。 阎寒言辞恳切:“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给我指个路就行。” 李鸣说:“不是添不添麻烦的问题,一看你这样子就没有户外经验。老虎沟12号冰川虽说相对安全,可好歹也是祁连山区最大的山谷冰川,走完全程需要一定的体力和耐力。再说了,你连最基本的装备都没有,去了相当于送死,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吧。如果觉得来一趟不容易,去鸣沙山转一圈,拍拍照,也算不虚此行了。” “我不是来旅行的!”阎寒不悦,“我要去冰川找人,找不到人我不会回去。你们嫌麻烦就算了,我自己去。” 没有人继续接话。大厅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炉子上烤肉冒出的吱吱声。偶尔有人抬头打量阎寒几眼,眼神很内涵。阎寒也感觉到了,他们的眼神有不可思议,有轻视,还有不屑…… 早在进屋的那一刻,阎寒就认识到了自己的不一样。大厅坐着的人要么穿着冲锋衣,要么穿着抓绒衫,足下踩着的都是专业的登山鞋,一看就是做足了准备的。唯独他是个另类。 哦不,还有一个! 阎寒看向虞雪,那种眼神就像是掉队的孤雁忽然找到了同伴。他站起来,径直朝虞雪走去。 他进屋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李轩,是虞雪。他从大门的方向看过来,虞雪低头凝眉坐在茶盘前,一身冷杉绿的薄羊绒裙,一头过腰的黑发,手腕上戴着和田玉镯。安静温婉如她,和一屋子的户外专业人士有些格格不入。那一刻他就认定了,这间客栈中只有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你好。”阎寒在虞雪对面坐下,“茶很香,能分我一杯吗?” 虞雪扫了他一眼,递过去一个杯子,给他倒了茶。 陈年的普洱,年代越久口感越好。杯中的液体在灯光下呈琥珀色,入口,醇香浓厚,微苦,微涩,留在舌尖的确实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这样的茶,阎寒还是第一次喝到。 “好茶。”阎寒尝试着转移话题,“看你的样子,南方人?你是来旅行的吧?” “来徒步的。” 阎寒一脸不信:“徒步?你?” “我?怎样?” “别告诉我你也要去冰川!” “还要喝茶吗?”虞雪截断了他的话,“要的话杯子给我。” 阎寒刚准备递杯子,这时候手机响了,iPhone手机千篇一律的铃声导致二人同时低头。当虞雪拿出手机,阎寒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父母又夺命连环call催他回家了。可是,当他把视线再次转移到虞雪脸上,他的心里微微起了一丝波澜。他以为眼前这个女孩天生安静,对谁都爱答不理。然而并不是,她只是不想理他而已。他陡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阎寒永远不会忘记,接通电话的那一刹那,虞雪脸上的那种笑容。就好似广袤的冰川上突然绽放的一朵雪莲花,静谧,纯粹,且又是那么的美好,一看就让人觉得幸福。 一定是她心上人打来的。他想。 “还没睡,喝茶呢。”虞雪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她的双眸亮晶晶的,充满了无限神采。不过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从她嘴里说出却有种旁人无法企及的甜蜜。 青旅老板又烤熟了几块牦牛肉,这一次的是牛排骨。香飘四溢中,虞雪边打电话边离开大厅,她的嘴角始终带着笑。 第一章02 “给。”李轩把一个登山包递给阎寒。 阎寒一皱眉,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装备啊。你不是要去冰川么,难不成你真想穿成这样去?” “给我?” “那不然呢?”李轩很得意,“算你运气好,昨天我们一个队友临时有事回去了。他走得急,装备落在我哥的后备箱。借你用用,记得还我就行。” “李轩,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等离开这里,我送你一套装备吧。” “不用啦,你别告诉虞雪是我借你的就行。”李轩自言自语,“哎,不过呢,就算你不说她也能猜到。” “虞雪?”阎寒疑惑,“你说的是……” 话音未落,虞雪从楼梯走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阎寒手里的登山包,脸色很不好看。 李轩看见虞雪,有种做贼心虚的焦虑。果然,虞雪问她:“谁让你给他的!” 李轩吐吐舌头:“他……他不是孤注一掷要去么,我也是……” 虞雪扭头上楼。 “虞雪,虞雪!哎呀,小姐姐你别生气嘛……”李轩跟了上去。 阎寒在后面追问李轩:“她是什么人啊?” “是我们领队。” 阎寒的表情很丰富,从“你说什么我没听懂”到“你在逗我笑吗”,再到一脸的“怎么可能”! 最后,他哑然失笑。他以为最像自己同类人的虞雪,恰恰是离他的世界最远的那个人。可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那个他一眼就认定应是撑着油纸伞从江南古画中走出来的女孩,竟有着如此难以置信的生活经验! 虞雪房中。 李轩晃着虞雪的胳膊撒娇:“你别生气啦,我知道错了。我也是看他太执着,一时不忍心……我要是不借他装备,他穿一身西装去冰川,肯定死得更早!” 虞雪满脸无奈:“他就算再执着,到了冰川脚下也会被吓得知难而退。可是你现在借了他装备,他就有恃无恐了。轩轩,你这是在害他。” “没那么严重吧?” “你觉得呢?” “我……” “你惹出来的祸,自己收拾残局去。我可不管。” 李轩急了:“别啊亲爱的!你这么美,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都说了我不管。” “你是我们的领队,你一定会管我的,谁让你这么聪明勇敢美丽善良。” “别浪费时间了,你对我说好话没用。”虞雪吩咐,“去把装备要回来。” “他要是不给呢?” “那就打晕他,抢回来!” “……” 李轩趴在床上纠结。装备是她亲自塞到阎寒手上的,现在又巴巴地去要回来,她有点难以启齿。 浴室里水声哗哗,虞雪在洗澡。李轩想,如果等虞雪洗完澡出来看见她还没去要装备,免不了又要数落她了。她一咬牙,不情不愿地从床上挣扎起来。 “想好了么?”虞雪打开浴室门,一边整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用眼神提示李轩她该做什么。 李轩找借口:“你头发这么湿,会感冒的。我先去前台给你借吹风机,你的身体比较重要!” “不用,我自己去。你记得去拿回装备就行。”虞雪笑着瞥了李轩一眼,开门出去。 大厅的炉子已经熄灭,虞雪骤然下楼,周身都是寒意,她忍不住把大衣往上拉了拉。可是她这一动,头发上的水珠滴进后颈,钻心的凉。等她走到前台,却看见阎寒拿着吹风机正要回房。 阎寒看着发梢正在滴水的虞雪,瞬间明了。他把吹风机递给她:“你先用吧。” “谢谢。”虞雪毫不客气地接过,转身往回走。 “等一下。” “有事?” 阎寒咽下了酝酿好的话,最终选择直截了当:“虞雪小姐,很抱歉,但我会尽量不给你们添麻烦。” 虞雪知道他指的是跟去冰川的事。她毫不客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跟着我们,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我知道,所以我向你道歉。”阎寒很坚定,“但我不会半途而废。” “随便你。”虞雪绾了绾湿发,上楼。 直到虞雪离开许久,阎寒仍站在原地,凝神思考。李轩走近了,他浑然不觉。 “嗨,阎寒。”李轩打了个招呼,“刚才去房间找你,你不在。” “虞雪让你来要回装备?”阎寒开门见山。 李轩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碰到她了。” “那……那个,装备……” “虞雪是南方人吗?” 李轩没料到他会突然转移话题,点头:“是啊。杭州人。看得出来?” “嗯。” “也对,她一看就是江南女孩,很温婉的。” 阎寒笑了笑。他在心里补充,是的,很温婉,温婉得有些不近人情。 翌日清晨大家都起得很早,9点一刻车队就进了敦煌城。而以往的这个时间点,阎寒还未从梦中醒来。曾经的虞雪也是,陷入爱情之前的她一直都活得很恣意。 虞雪望着车窗外,不发一言,她旁边是同样沉默的阎寒。作为这个团队突然闯入的新成员,阎寒一路上话不多,他想尽量少给别人带来麻烦。李轩兄妹坐在前座,一个开车一个睡觉。于是,整个车厢被寂静弥漫。 今日的太阳有些慵懒,她起得很晚,以至于9点过后,光线从车窗玻璃透进来,还带着似朝霞一般的橘彩光芒。那光芒打在阎寒脸上,照得他格外精神。虞雪一扭头,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睫毛上。 阳光下,阎寒的睫毛几乎是金色的,很长,虞雪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的睫毛有这么长。彼时她才意识到,阎寒是个很英俊的男人,难怪一向娇气大小姐李轩愿意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 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阎寒音乐感觉到了虞雪的视线,他侧过头,二人对视,四目相触,一束阳光正好漏在他们的视线之间。阎寒心里响起一个很细致的声音,像水晶杯子碰撞之后的余音,袅袅的,悠悠的。然而虞雪并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表情太正常,正常得有些反常。 阎寒曾经这样凝视过很多女孩,她们无不双颊绯红。这么多年来,虞雪是唯一的例外。 “要喝水吗?”阎寒一紧张,没过脑子就冒出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会紧张。 “我不渴。”虞雪扬起头,看向窗外,“你看,到戈壁了。” 阎寒回头,只见车窗外飞过无数胡杨的影子。这个季节胡杨林已然金黄,一大片一大片的,和戈壁滩融为一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胡杨,传说中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了千年不朽的植物。他屏息去感受这一切,若不是为了找人,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戈壁。 路上有几个比较深的车辙,车子晃了晃,李轩从副驾驶悠悠醒转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看外面,而后回头问虞雪:“已经出敦煌城了?虞雪,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爸?” “回程再去吧。他最近也忙。” 阎寒问她:“你爸爸在敦煌?” “嗯。” “虞雪的爸爸是文物研究所的学者,他可厉害了,这几年一直在敦煌修复壁画。哦对,虞雪的妈妈也很了不起,中国美院的知名教授。”李轩一脸自豪,好似她夸赞的人是她自己。 阎寒顿时明了,怪不得虞雪身上有种独特的韵味,原来她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这时,一直默默开车的李鸣插了句话:“虞雪,冰川回来我们还要赶去拉萨,你得提前跟你爸爸约好见面时间,可别错过了。” “我跟他说过了。” “那就好,我们行程安排比较紧,怕你来不及。昨晚高继明还提醒我呢,让我务必照顾好你。过几天他去拉萨接你。” 虞雪的眼睛骤然亮了,她一下子挺直了背,凑上前问李鸣:“他去拉萨接我?他跟你说的?” “你不知道?”李鸣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哎,最近天气突变,也不知道拉萨冷不冷。” 虞雪完全忽略了他接下来说的话。她满脑子满心都只有那一句,高继明会去拉萨接她。可他并未事先告诉她!这么说来,他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她低着头,双颊绯红。 阎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假装不经意问了句:“你男朋友来接你回去?挺好的,女孩子出门在外确实需要照顾。” “什么男朋友?你可别瞎说!那是她哥!”李轩心直口快。 阎寒诧异,余光偷偷看虞雪。 虞雪的眼神忽然变冷了,带着一种旁若无人的随意。阎寒看得出来,虞雪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记得“高继明”这个名字,昨晚虞雪的手机响起时,他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手机屏幕。那个能让她由衷地感到快乐的男人,叫高继明。 见虞雪许久没有说话,阎寒再次打破沉默:“你们去拉萨,也是去徒步冰川?” “去考察一下新的路线。计划明年春天走这条线。” “这和你的形象很不符,倒是看不出你这么……”他思考了一会儿,勉强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这么努力。” “很多人都这么说。”虞雪笑了。 是啊,很多人都这么说。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是贺宜杉。她是虞雪多年的挚友,她洞悉一切。 虞雪刚陷入对高继明的单相思,要死要活无法自拔的时候,贺宜杉就委婉地劝过她:“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她摇摇头。她对贺宜杉说了一句话:“我足够爱他,我足够努力。” 而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变得足够优秀,优秀得足以配得上他。 “很多人都说虞雪看上去像是养在温室里的花。谁能想到呢,她可是朵开在冰川上的雪莲花!”李鸣的话把虞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因这句话,阎寒再次把目光聚拢到虞雪脸上。他笑着嘀咕了一句:“还是带刺的雪莲花。” “你说什么?”李轩转过头,“什么花?” “没什么,开个玩笑。” 虞雪听得很清楚,她明白阎寒是什么意思,却并未在意。她的眼神从阎寒脸上掠过,不置一词。 车子背对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行驶着,路越来越荒凉,植物越来越稀少。片刻之前还是胡杨遍地的戈壁之上,逐渐只能看见红柳和一些矮小的灌木,到后来终成一片黄沙。唯一不变的是,阳光依旧灿烂。 光照之下,阎寒一本正经地问虞雪:“虞雪小姐,你为什么喜欢冰川?” 虞雪勾起嘴角,轻笑:“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是吗?”阎寒也笑了,“我总觉得是有原因的。” “那你觉得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想等你亲口告诉我。” 虞雪会意一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阎寒说得没有错,她那么热爱冰川,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深藏在她心里,不足为外人道。 第一章03 阎寒是被李轩的惊呼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突然而至的冰雪世界瞬间将他的心俘获。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虞雪会对冰川情有独钟。 无尽的蓝色,那是天空;无尽的白色,那是冰雪。 李轩兄妹俩已经下车了,探险队的其他成员也陆续从其他车上下来,卸下东西准备就地搭建营地,这也是他们这次行程的起止点。 “哇!太漂亮了!太美了!”李轩穿着橙色的冲锋衣,像只小鹿一样又蹦又跳。 阎寒被李轩感染,围上围巾准备下车,他一回头,发现虞雪还在睡。她应该是太累了,一路行来她几乎都是安静地靠在椅背上,无论大家聊天声音多大,她始终没有睁眼。 虞雪身上像是有引力一般,阎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由衷觉得,她一点都不像个专业的探险队员。她的皮肤实在是太好了,像刚烧好的白瓷,可是又不完全像。瓷器再美好,毕竟是死物,又怎能与她相比。她和他以往认识的女孩子都不一样,如同李鸣所说,她仿佛就是这冰川上的雪莲花,坚韧而神秘,始终如一。 “虞雪,我们到了。”阎寒开口将她唤醒,他看她的眼神非常温和。 虞雪的睫毛动了动,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扫视了一圈窗外的景象。雪山,冰川,蓝天,阳光……这是极适合登山的一天。 她对阎寒说:“天气挺好,你运气不错。” “为什么是我的运气不错?” “晚点你就知道了。”虞雪打开登山包,掏出一支口服液递给阎寒,“喝了吧。” “这是什么?” “红景天,抗高反的,这里海拔4300。喝完你下去走走,适应一下。” 阎寒乖乖照做。喝完,他奇怪地看着虞雪:“你怎么不喝?” “我?”虞雪像是在听笑话,她指了指外面,“我来这里的次数,可能比你去健身房的次数都多。” 阎寒:“……” 车窗外,大家正在搭建营地。军绿色的营帐建起了一半,队员们兴致都很高昂,尤其是李轩。 虞雪将她一头长发绾起,戴了帽子和手套,开门下车。她刚一开车门,冷风不期而至,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阎寒打了个哆嗦,他才意识到,为什么青旅老板说他穿成那样去冰川是找死了。那么冷,不冻死才怪! 阎寒照着虞雪的样儿将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下车前又贴了一个李轩给他的暖宝宝。 “阎寒,快过来,我们一起拍个照吧。” 李轩兴奋地朝阎寒跑来,拉着他一起自拍。阳光下的雪地很适合拍照,光线充足,怎么拍都好看,更何况他们俩本来就长得好,男的帅,女的漂亮。 李轩对照片很满意,看着手机屏幕沾沾自喜。阎寒忙着回头寻找虞雪的身影,可就在这拍几张照片的功夫,虞雪不见了。他急切地问李轩:“虞雪呢?” “他们探路去了,我哥也去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别看虞雪娇娇弱弱的,在这片冰川上,我们当中没有人比她更有经验。” 阎寒将信将疑:“她刚才跟我说,她经常来这里?” “是啊,她和她哥来过很多次,对这老虎沟12号冰川特别熟悉。她哥喜欢登山,以前总带着她来拍照。”李轩补充,“你还不知道吧,虞雪是个摄影师,冰川摄影师!” 然而阎寒只捕捉到最关键的一个信息:“她哥?高继明吗?” 李轩点头。 阎寒忽然沉默了下来。 李轩没注意到阎寒的表情变化,继续喋喋不休:“高继明是个登山和徒步的高手,长得特别帅!可惜我没见过他,我哥见过。我哥说,好多女孩子喜欢他,前仆后继的,那场面壮观的啊,啧啧……” 二人围绕着高继明、虞雪,冰川这三个关键词聊了会儿天,随后,队友们打发李轩带阎寒去周边走走,提前适应一下环境。 在和李轩的聊天中,阎寒零零碎碎了解到了虞雪的一些情况。 虞雪是高三那年开始学的摄影,她天赋极高,屡屡拍出震撼人心的作品,年初还在国外的青年摄影大赛拿了奖。而她之所以学摄影,是因为她的表哥高继明。高继明酷爱登山和徒步,征战过国内外诸多知名雪山、冰川。虞雪跟着他走过很多次,无意中拍出了让人惊喜的照片。这照片被她父亲虞教授的好友林川看中,她的摄影生涯从此拉开序幕。 她和他从前认识的任何一个女孩都不一样。无关风月,他只是忍不住想去了解她,他对她充满了好奇。 夜幕初至,大家围坐在篝火前喝茶聊天。这是他们带来的为数不多的柴火,所以大家都很珍惜这火光,生怕不一小心就灭了。 阎寒心不在焉,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营帐的大门。当杯中的茶喝掉一半,他终于等来了虞雪。 虞雪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似乎还很开心。 李轩扭头看见虞雪,忙问:“看你这么开心,路况很好?” “路况不怎么样。”李鸣抢先道,“冰川上裂缝很多,我们一一插上了警示的旗子,累得够呛。虞雪开心是因为她拍出了好照片。那天蓝得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 虞雪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李鸣的话。 “快来烤火,冻坏了吧。”李轩拉了虞雪坐下。 阎寒倒了一杯茶给她。她喝了一口,面露惊喜:“沉香普洱?” “这你都能喝出来?” “我朋友是开茶社的,我喝过。”她调侃,“出门还带着这么好的茶,你挺会享受。” “我姐姐给的,顺手放衣服口袋了。” “你还有个姐姐?” “嗯。孪生姐姐。我这次来……” “什么好茶?”李轩起哄,打乱了阎寒的话,“我也要喝。” 几个人将阎寒保温壶中的茶分了,很快就见底。他们之中没几个人懂茶,不过是凑个热闹牛饮而已,阎寒却很开心地看他们牛饮的样子。这群人还真是有趣,跟他曾经接触的朋友圈完全不一样。他第一次感觉到,即便是这种最简单的分享也能让他感到快乐。 他看到大家这么开心,逐渐被他们感染。他猜想,明天凌晨大家就要开始徒步了,应该是这未知的旅途让他们都很兴奋。 营帐内其乐融融,唯独虞雪坐在角落,默默看相机。 阎寒打开李轩给他的那个登山包,从里面找出了药盒,走向虞雪。昨晚他翻过这个包,如果没记错的话,药盒中应该有创口贴。刚才虞雪伸手接杯子,他看见她食指被划破了。 “把你的手伸给我。” 虞雪愣了愣,抬头。她看见阎寒手上的创口贴,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谢谢。我自己来吧。” “你别动。”阎寒阻止她。 他撕开创口贴,小心翼翼地给她包上。可是他手太笨,贴得特别难看。 虞雪忍不住笑了出来。 “凑合吧,贴上就行了。”阎寒给自己找台阶下,“瞧你这样细皮嫩肉的,怎么也不照顾好自己啊。” 虞雪反唇相讥:“你平时都是这样对女孩子的?” “那倒没有,一般是她们这样对我。” “嗯,这个我信。” 能不信么,看李轩对他那热情样儿就知道!和他平日里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相比,李轩应该算是很矜持了。 虞雪坐下继续研究照片,阎寒也凑过去看。他不得不承认李轩说的是对的,虞雪拍的照片真的很棒,丝毫不亚于他在摄影展上看到的那些,何况这些照片还没经过任何后期处理。 他问虞雪是怎样拍出的这些照片,虞雪说随心,看到什么美就拍什么。而虞雪口中的随心,他也是在次日的冰川之行中才感受到。 那样的随心,代价太大。 阎寒曾经只在电影里见过雪地跋涉的画面,他知道,对于他来说那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早在决定来梦柯冰川时,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畏艰险,一往无前。 然而当他深入腹地,面对广袤的冰川,有那么一刹那他还是生出了怯懦之心。 虞雪捕捉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对他说:“冰川有时候就和沙漠一样,一不小心迷失,有可能永远被困在其中。” 他不以为然:“我觉得冰川和沙漠不一样。沙漠中没有水源,迷失等于死亡。在冰川,我好歹不会渴死。” 虞雪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她淡淡地笑了:“那么你确定,你能抵挡住无尽的严寒,肆虐的风雪?” 阎寒知道虞雪在吓唬他,她在做最后的努力,想让他知难而退。 他摇摇头:“不确定。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有你们和我风雨同舟。” 见他如此坚定,虞雪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她背起登山包,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冰天雪地中,一行人穿着不同色彩的冲锋衣,就像凭空开出的花,迎风而行。 走了几公里后,阎寒渐渐体力不支。他难受得不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死命地阻止他呼吸。他每走一会儿都要停下来狠狠喘几口气,腹部的不适让他举步维艰。 虞雪的话回荡在他耳畔:“那么你确定,你能抵挡住无尽的严寒,肆虐的风雪?” 岂止是严寒和风雪!此时此刻,风雪还未到来,他却快要被疲惫打败。他的脚步太过沉重,似有千斤重,踩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在他身后,远远的是一串深陷下去的脚印。 他实在扛不住了,撑着腰休息了一小会儿。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待他抬起头,大家都已经走远。看上去最弱不禁风的虞雪自是不用说,他早就知道她是领队,体能非凡。可是,为什么连没心没肺的傻白甜大小姐李轩都能把他远远甩在后面?他不服! 阎寒自暴自弃,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息。他不后悔来到梦柯冰川,他只是恼怒自己太无能。 李轩发现阎寒没跟上,转过身朝他挥手:“阎寒,快点,快跟上来呀~” 阳光下,李轩像个初见雪山而激动的孩童,满脸笑容。阎寒被她感染,拼尽全力往前挪了几步。可他实在撑不住了,那几步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他继续瘫倒在地。 李轩大声鼓励他:“加油啊阎寒!我们等你!别放弃!” 他想对李轩说什么,张口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片冰谷中他渺小得如同蜉蝣,且不说一个小小的雪崩就能让他万劫不复,他连最基本的体能一关都过不了。 虞雪说得对,他跟着他们,本身就是个大麻烦。 虞雪回头看了一眼因距离太远几乎看不清脸的阎寒,又无奈又为难。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这冰谷风景不错,我想拍几张照片。”她招呼队员们停下来,“你们就地休息,等我一会儿吧。” “好,休息一会儿!”李轩雀跃着,她扔下包,蹦蹦跳跳朝阎寒跑去。 虞雪摇了摇头,拿出相机走向远处的冰缝,边走边拍了几张照。雪地光线足,最容易出好照片。恰好这梦柯冰川风景别致,随便抓拍一张都跟画似的。她心里想着,等回到杭州,一定要挑选出最好的照片给高继明看看。 躺在雪地上的阎寒看到队伍停下来,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他隐约猜到,虞雪这么做是为了等他。他心里暖暖的,对虞雪那不近人情的印象也淡了几分。 他挣扎着坐起,重新系紧鞋带。 李轩很快就走到了阎寒身边,伸手扶他:“你没事吧?我都劝你不要跟来了,你非不听。现在可好,你承受不住这长途跋涉,虞雪又怪我太冒失把你带上。我真是吃力不讨好,两边都得罪了。” 阎寒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回以一个真诚的笑容:“李轩,真的非常感谢你。” 他的牙齿很白,像贝壳一样,配上他真挚的微笑,这样的画面在阳光下显得暖洋洋的。 李轩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本想顺势抱怨几句的,面对阎寒的脸却一下子没了脾气。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她默默在心里吐槽。 几分钟后,李轩看阎寒恢复得差不多了,硬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阎寒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是知道的。天黑之前他们必须要离开这片冰谷,夜晚天气多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幸好阎寒配合,他强忍着疲惫跟着她走,总算跟上了大部队。 大家都在整修,有人在喝水,有人在吃面包补充体力,还有人甚至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户外炉头煮起了红茶。 阎寒心里懊恼,走同样的路,为什么人家这么惬意,他这么虐!不过这种情绪刚上来,他看到虞雪拿着单反回来了,心情一下子又缓和了不少。 李轩跑上前,雀跃:“虞雪虞雪,你拍了什么?我看看!” 虞雪把相机递给李轩,让她自己看。阎寒也赶紧围了上去。他看着李轩把照片一张张往前翻,忽然发现,除了眼熟的冰天雪地之外,虞雪还拍了星空。 昨天晚上她定是出去了,也不知她在夜空下守候了多久才拍出这样的照片。照片中,夜空湛蓝,繁星如眼,帐篷里亮着灯光,在山脚下显得格外安静。 “拍得太美了!”李轩说出了阎寒想说的话。说完,她继续往回翻。她看照片的速度很快,虞雪的拍照风格她大概了解,所以也只是走马观花欣赏一遍。可是当她的眼神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时,手指就彻底停住了。 那是虞雪的照片。背景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像海洋一般纯粹的蓝,蓝色的冰湖,蓝色的浮冰,蓝色的冰山。虞雪穿着藏蓝色的裙子坐在浮冰上,她正回头看向镜头。风将她的长发和裙子吹起,她眼神中有一丝意外,又有一丝惊喜。 李轩讷讷开口:“这是……” “这是瓦特纳冰川。”虞雪的眼神很温柔,“冰岛的瓦特纳冰川。” 李轩恍然大悟:“噢对,听我哥说过,两个月前你去冰岛了。跟你哥一起去的?” “嗯。” “这张照片把你拍得太美了,就像冰雪女王。是你哥帮你拍的吧?” 虞雪微笑点头。除了高继明,又有谁能把她拍得这么好看呢。 “在冰原穿这么少的衣服,你不冷吗?”阎寒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虞雪瞥他一眼:“你还真是煞风景。” 第一章04 阳光、蓝天、雪山、冰原,还有……累。这是阎寒对冰川最直接的感受,尤其是最后一点。从踏上这次旅途开始,到这第三处冰谷,他拼尽了全身力气,毫无保留。而他曾以为有着最纯粹的美的透明梦柯冰川,此刻在他眼中一无是处。 李鸣和李轩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听不真切,他只觉得天越来越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头顶,一点一点强迫他倒下,耳边最清晰的,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几步之后,阎寒膝盖一软,砰地摔倒,便再也起不来了。 “阎寒,阎寒你没事吧?”焦急的女声像是从天外传来。 阎寒用身体里仅有的力气睁开眼皮。恍惚中,他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李轩,还有站在李轩身边的,面无表情的虞雪。 “看着那么漂亮,却真是一点都不近人情呢。”这是阎寒晕倒之前最后的意识。 阎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有他那执着的不肯听任何人劝的姐姐,他固执的不肯对任何人妥协的爸爸。 爸爸对姐姐说:“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穷小子在一起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姐姐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走。他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一声重重的敲门声后,他一着急,跟着追出去。 奇怪的事发生了,他打开门,外面竟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冰雪世界。他往雪地奔跑了几步,没看到姐姐的影子。他冷得不行,想往回走,却发现那扇门不见了。 “阎寒。”有人叫他。 他转身。站在他面前的女孩穿着红色冲锋衣,戴着一顶鸭舌帽。他的眼睛已被风雪模糊,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不是别人,是自始至终对他不屑一顾的冷漠少女虞雪。 虞雪眼角挂着嘲讽的笑:“我早就说过,即便跟来了你也是送死,现在你可信了?” 他想说话,想辩解,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他挣扎着,拼命想开口,一紧张便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终于醒过来了!”有人在他耳边欢快地叫出声来。 这声音……是谁? 是姐姐?不,不对,好像不是。 阎寒的意识慢慢恢复。他想起来了,是李轩。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他不在家,他一直在透明梦柯冰川,他因为太累晕了过去。 视线一点一点变清晰。阎寒看见,自己正躺在帐篷里,旁边坐着李轩兄妹俩。 李鸣凑过来,打开保温杯给阎寒倒了一杯热水:“来,喝点水吧。” “谢谢。”阎寒开口,嗓子异常干涩。 在他喝水的时候,李鸣不忘数落他,毫不顾忌他是个病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不让你来,非要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 “实在不好意思,拖累大家了。”说完,他一口气饮尽杯中的水。他实在是太渴了,每呼吸一口都觉得鼻腔和喉咙都要结冰似的,又冷又干。 有人拉开帐篷的门,阎寒平躺着看不清楚,但是听声音他能分辨出那是虞雪。 “醒了?醒了就继续赶路吧。” “他还没恢复体力,”李轩说,“让他再休息会儿吧。” 虞雪拒绝:“已经下午四点了,你确定我们还要再耽搁下去?” “可是他……” “没有可是。”虞雪打断她,“犯了错就得承担后果,谁都不能例外。我不让他来,他非要跟着;我不让你借给他装备,你非要借!现在这样的后果,你在借他装备的时候想过没有?” “我……”李轩咬着嘴唇,低头不说话。 “虞雪说得对,”李鸣表情严肃,“太阳很快就会落山的,再不走的话我们天黑之前根本到不了大本营。今天的天气本来就奇怪,万一遇上风雪,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 李轩知道他们没有危言耸听。她跟着李鸣走过几次冰谷,很多地方看似安全,但不乏隐患,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渺小得不值得一提,谁又能预测下一刻发生的事呢?她没有底气再说任何反驳的话,尽管她很担心阎寒。 阎寒强撑着坐起来,他拿起李鸣的保温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喝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道:“走吧。不用担心我,我可以坚持的。” 虞雪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 “收拾一下帐篷,我们抓紧时间。”声音渐渐远去。 李鸣和李轩帮阎寒收帐篷,阎寒在一旁干看着,帮不上什么忙。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他第一次觉得,被人照顾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假如他体力充沛,能好像李鸣一样连走几公里而面不改色,哪怕像李轩一样也好啊,虽然时不时喊个累,但休息一两分钟就能恢复状态,整个探险队也不至于被他拖累至此。 他刚听李鸣说,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除了留下来照顾他的兄妹俩,其他人全在两公里外的冰瀑布等他们。虞雪见他们迟迟没有跟上,放心不下,又折回来找他们。 虞雪不过二十出头,除了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也很好奇,她是怎么才成为这支专业户外探险队的领队的。 “给你。”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阎寒的沉思。 他回头,看见虞雪如冰雪般淡然的脸。她拿了一块巧克力递给他,脸上似乎写着,爱要不要。 “谢谢。”阎寒接过,受宠若惊。 “吃吧,吃好了赶紧上路。” “好。” 阎寒拆开巧克力,仔细一回味刚才的话。吃完赶紧上路?为什么听着这么别扭……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一行人匆忙上路。 虞雪显然是急着跟其他队员会和,一个人走在很前面。此刻的她不再是李鸣口中的雪莲花,她更像是一只脚步轻快的麋鹿,一往无前,好似永远都不会失去方向。而吃了她给的巧克力的阎寒,自认为体力已经恢复,却在走了没多久之后再次陷入疲惫。 阎寒几乎是用仰望的眼神看着虞雪,看着她一点点远离自己。若不是李轩和李鸣照顾他,时不时扶他一把,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忽然倒下。自始至终他都牢牢惦记着两件事,一是不能拖累大家,二是要坚持到最后,要找到姐姐。凭着这样的信念,他努力支撑着。 本以为不过两公里,再艰难也就是一个累字可以涵盖的事,意外却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谁都没有注意积雪覆盖的地表有条很细的冰缝,李轩只顾着照顾阎寒,一不小心踩进了冰缝。她顿时失去重心,狠狠摔了一跤。 虞雪听到声音,立马回头跑了回来:“怎么了轩轩,你还好吧?” 李轩疼得直哭:“我的腿是不是断了?好疼啊,我觉得我的腿要断了。” “别瞎说!”李鸣蹲下来,脱下李轩的鞋子检查。 “不碍事,普通的扭伤而已。” “那也很疼啊!”李轩抗议,“我好难受,我想休息一下。” 李鸣头疼:“跟你说了多少遍注意脚下,你自己不听!” 虞雪头疼:“算了李鸣,你别说她了。我们再休息会儿吧。” 这一休息,又是半个小时。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李鸣心头的焦虑越来越重。可偏偏越是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事情越是会变得越糟糕。 李轩第一个发现,远处的天色有些不对,好像…… “哥,你看那边,是不是要起风了?” 李鸣回头,脸色大变。西边有一团青黑色的云层正慢慢靠近,寒冬将至,在祁连山一带遇见这样的云层,意味着暴风雪不远了。 “糟糕,要变天了。”虞雪扶起阎寒,“大家撑着点,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得到虞雪的确认,李轩的脚伤像是瞬间被治愈了,吓得从地上弹起来。她户外经验不多,但也知道在冰川遭遇变天是什么后果。在死亡面前,脚踝的那点伤痛根本不算什么。 李鸣扶着李轩,虞雪扶着阎寒,一路上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赶到冰瀑布。 阎寒没能挺住,一到目的地他便瘫了下来,蹲在地上拼命喘气。虞雪打开保温杯给了他一杯水,他状态不好,喝水时一半都洒在了外面。 探险队中最心直口快的方宇忍不住抱怨:“才两公里就累成这样,我们还怎么回大本营啊?再这样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拖累!” 方宇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着急起来,七嘴八舌的,对变天一事都颇为忌惮。 “方宇说得对,已经变天了,再不赶路的话,我们都会被困在这里。” “轩轩脚扭伤了,不早点回去休息脚踝会肿的。” “按照正常速度,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回敦煌的车上了。” “看着天色,会有一场不小的风雪。” …… 李轩见大家着急,站起来动了脚踝:“看,我挺好的,我能挺住。可是阎寒他……” 虞雪闻言,低头看了看阎寒,皱起眉头。 阎寒仍旧蹲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喘息,他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若是强行赶路,虞雪不敢想象,这位大少爷会出现什么样的突发状况。 副领队张烁是位医生,他简单地检查了阎寒的身体,对虞雪摇摇头。 “什么?什么意思啊?”李轩急了,“张烁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阎寒他不会是要死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和。”方宇爆发出一阵狂笑。 张烁从背包里掏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递给李轩,安慰她:“你还是先照顾好你自己吧。阎寒没事,就是体力透支了。” “体力透支也不是什么好事啊,阎寒不能走,可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了。” “不能走也得走。”虞雪说,“大家别干坐着了,出发吧,天黑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大本营。” 张烁摇头,阻止她:“虞雪,阎寒不能继续消耗体力了,如果再这样走下去,他的身体会出问题的。” “如果不走,大家可能都会死。” “我们不能用阎寒的命做赌注!” “那么你觉得,我们应该用在场所有人的命做赌注?” 张烁语塞。的确,虞雪是对的,他根本无法反驳。 李轩拼命摇头:“不行,阎寒如果一个人留在这里,和等死有什么区别?我们不能扔下他,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一个也不能少!” “现在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一个人的命是命,一群人的命不是命?我不可能因为他一个人体力不支,就让所有人陪他耗在这里等死。” “可是我们也不能……” “既然我是领队,你们就得听我的!”虞雪的态度不容置疑,“马上走,这是命令!” 李轩被虞雪的态度震住,不敢再反驳。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俨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阎寒虽喘得没法开口,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刚才大家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虞雪是不准备管他了,大家很快就要离开。而他,则会被留在这里独自面对暴风雪,凶多吉少。 这个女人真是冷漠得可以! 阎寒四肢冰冷,心里也是冰凉冰凉的。尽管他不觉得虞雪这么做有什么不对。作为领队,这种紧要关头她确实应该顾全大局。再说了,他本来就不属于这支队伍,他的安危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很快,方宇第一个站起身来。紧接着,一个,两个……大家都站了起来,陆陆续续迈开步子。 虞雪叫住他们:“等一下。张烁,把你包里的应急药留给我;李鸣,你的头灯给我,还有食物。” 李鸣大为惊讶,他马上猜到了虞雪的意图:“你是要留下来陪阎寒?” 阎寒震惊了,身体如冰雕一般。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虞雪,他宁愿他听错了,虞雪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会留下来陪他等死? 然而,虞雪的回答证实了李鸣的猜测。 “不用担心我,你们先走,把阎寒的背包带走就行,他不能再负重走路了。张烁你走过这条路,你和李鸣最有经验,带大家走出去不会有问题的。” 李鸣不同意:“要留下也不能是你,你一个女孩子……不行,你不能留下!” “除了我,你们之中谁经历过冰川的风雪?谁最有经验躲避风雪?谁有把握独自把阎寒带出去?” 又是一片沉默。 虞雪回头看了看天,催促:“快走吧,不用担心我。” “虞雪……”李轩快哭了。 “明天一早在大本营等我。不见不散。”虞雪露出微笑,说得很轻松,好似她说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约定。 大家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听从虞雪的建议,重新踏上了征途。 阎寒看着虞雪,百感交集。从虞雪决定留下来陪他那一刻开始,他的眼神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再一次看错她了,他无法判断虞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她温婉,她却那么冷漠;说她冷漠,她又如此仗义……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没必要陪着我等死。”阎寒说话的气息很弱。 虞雪懒得搭理他,她四处观察,准备找个能避风的地方搭帐篷。既然走不了,唯有想办法躲过这场风雪。 阎寒又说:“你快走吧,他们还没走远,跟上去还来得及。” 虞雪二话不说拉起阎寒,朝东边没有积雪的山脚走去。 “我真的走不动了,你带着我是走不出去的,你还是放下我吧。” “我要是你就乖乖闭嘴,省点力气留着走路,”虞雪指了指前面,“看见那边的山了吗?走到那里就行。” “我们……” “你能不说话吗?专心走路。” “虞雪,谢谢你。” 第一章05 虞雪把帐篷扎在山崖边,按照风向,这里刚好是死角。为了防止帐篷被掀翻,她在固定帐篷的绳子末端多钉了好几根钉子。 忙完之后,她围着帐篷打量几圈,还是觉得不放心。她从背包里翻出冰镐,横卡在山崖的石头缝里,在冰镐上系上麻绳,分别绑在了自己和阎寒的腰上。高继明告诉过她,冰川的风雪一般都着力于地面,她不能保证那几根钉子可以固定住帐篷。 阎寒问她:“这样应该不会有问题了吧?” “但愿吧。”她也不确定。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高继明会去拉萨接她,到达拉萨之前她必须毫发无损,她不能让他担心。 想到高继明,她没由来地觉得安定。 阎寒没发现她的出神,提醒她:“我们快进帐篷吧,外面冷。” 她点头,和阎寒先后钻进帐篷。二人没有多说话,各怀心思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等待命运的安排。 风就要来了,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虞雪在阎寒面前装若无其事,可她并非无所畏惧。虽说她不是第一次遇到风雪,但这一次陪在她的身边的人不是高继明,她没有不畏生死的底气。 阎寒比虞雪梗忐忑,他惶惶不安,深怕一阵风涌来,他便从此消失在这片冰川之上。这么美的祁连山脉,起起伏伏,绵延万里;这么美的透明梦柯冰川,白雪皑皑,纯净无暇。可一旦风暴来袭,极致的美也可以要了人命。 “虞雪,风来了。” 虞雪很冷静:“我知道。” 因为风声起了。由远及近,由小到大,先是低沉的哀嚎,然后,突然间…… “这声音?”阎寒眼神中充满了恐慌,“是有什么野兽在叫吗?” “这么冷的地方你觉得是什么野兽?北极熊?” “……” “是风声。风和冰面摩擦的声音。” 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帐篷外砰砰砰响个不停,好似马上就要连着钉子被掀起。 “帐篷……帐篷会不会被翻?” 虞雪提醒他:“别说话,俯身抱住膝盖……啊——” 只听见咚的一声,然后是虞雪的吸气声。 天已经完全黑了,帐篷里什么都看不见。但是阎寒猜到了,因为风太大,虞雪重心不稳磕到了崖壁上——帐篷是紧贴着崖壁的。他想都没想,扑过去抱住了虞雪的头,将她护在怀中。 “你放开。”虞雪条件反射,本能的就要推开他。 阎寒没松手。他尽可能地将虞雪护住,防止她再出状况。在他看来,不论虞雪有多坚强,她始终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她需要被人呵护,而不是一味替人遮风挡雨。 虞雪明白了阎寒的意图,也就没有再挣扎。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帐篷外风雪肆虐,帐篷内暗潮涌动,气氛正一点点发生变化。 阎寒呼出的热气就在虞雪的耳边,温热而急促。他接触过很多女孩,类似的亲密举动不胜枚举,可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他很紧张,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了。外面风声依旧猛烈,他却还是清晰地听到了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 起初,阎寒以为那是虞雪的心跳声。凭他以往的经验,没有哪个女孩和他这么近距离亲密接触还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静下心之后,他发现,心跳加速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虞雪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她没有说话,呼吸平稳,泰然自若。 可是他怎么会这么紧张? 阎寒很纳闷,这一次真是丢人丢大了!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是这样,他越是心神不宁,心跳也越快。这场风雪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仿佛带着毁灭天地的欲望,要将所过之处的任何东西尽数撕裂。他的心跳就像这风雪,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平静。 “你之前说,这不是你第一次在冰川遇见风雪?”他没话找话。 “嗯。”虞雪回答,“不是第一次。” “上一次是?” “绒布冰川。” 四年前,虞雪和高继明跟随探险队深入喜马拉雅山系考察,她因体力不支而掉队,是高继明找到了她。在赶回大本营的路上,他们遭遇了暴风雪。高继明也是像阎寒现在这般护着她,而她当时根本做不到像现在这般心如止水,她的心跳比帐篷外的风暴还要猛烈。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并没有把高继明当哥哥,她爱高继明。 她一直都是个理智的人,到头来却为高继明发了疯。 “那一次你是怎么挺过来的?”阎寒的话,将虞雪的记忆从绒布冰川带回到了梦柯冰川。 黑暗之中,阎寒看不见,虞雪笑了。 怎么挺过来的?因为她身边有他啊。 她几乎是用呵护的语气简述了那段回忆:“和现在差不多,高继明找了个躲避风雪的死角,当时的风雪比现在还要大,可是有他在,我不觉得害怕。我们躲过了一劫。” “李轩说,高继明是你表哥?” “可以这么说吧。” “可以这么说?” “你来冰川找人?”虞雪打断了他,“找什么人?” “我姐姐。” “亲姐姐?” “嗯,是我的孪生姐姐。” “她来冰川做什么?” “她和我爸吵架,离家出走了。”阎寒很低落。 “为什么?” “我爸不同意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她男朋友的老家是甘肃的一个小县城。她和我爸吵架之后,一气之下跟着男朋友回到了甘肃。我特地来找她回去,可是刚落地兰州,她闺蜜告诉我,他们来梦柯冰川徒步了。” 虞雪哑然失笑:“所以你就这么冒失地闯进来了?” “我担心她。” “你和你姐姐的感情真好,很羡慕你。”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除了高继明,我只有一个表姐。” “你和你表姐关系不好吗?” “很好。不过她在国外长大,我们小时候不怎么在一起。” 想到那些往事,虞雪的心一下子变得非常柔软。她对阎寒说:“在这场风雪停下来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她和阎寒之间也即将开始一个漫长的故事。 “好。”阎寒问她,“是高继明的故事?” “是我表姐的故事。” 然后,虞雪给阎寒讲了她表姐丛筱月的故事。 第一章06 丛筱月和虞雪一样,出生于传统的书香门第。丛筱月的母亲,也就是虞雪的姨妈,是一位翻译家,主译德语。她的父亲是个建筑师,就职于柏林某大型建筑公司。 由于父母工作的缘故,丛筱月上高中前一直生活在柏林,接受的也大多是西式教育。她精通德语、英语、西班牙语,从小就是班上的学霸。父母对她寄予了很大的期望,他们都觉得,女儿这么出色,将来就算接不了居里夫人的班,那也该是在哈佛牛津执牛耳的人物。 丛筱月倒是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她很优秀,漂亮、聪明、端庄,所有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可是她有一个秘密,从来不敢对父母说。他们希望她学的那些都不是她喜欢的,甚至是她厌恶的,她喜欢的是音乐。 可是在她表现出想学作曲的时候,父母冷漠的态度让她望而却步。她能做的,除了拼命攒零花钱去国家歌剧院看演出,满足内心的欲望之外,就是徘徊在各大琴行,在玻璃橱窗外用艳羡的眼神打量那一台台价值不菲的钢琴。 16岁那年,父亲工作变动,双双调回上海,丛筱月也回到了国内。她和虞雪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姐妹俩只要一见面,几乎形影不离。虞雪也因此知道了丛筱月的秘密:她热爱音乐,她热爱邵博。 “在最绝望的那一年,她认识了邵博。”虞雪悠悠地说。 在丛筱月浑浑噩噩为学习而战的17岁,26岁邵博已经是圈子里红极一时的作曲家了。关于他的报道铺天盖地。音乐才子,年少成名……英俊迷人的他几乎是少女心中最完美的梦中情人。他所在的经纪公司为了趁热打铁捧红他,为他举办了全国各大城市的巡回演奏会,门票价格高得惊人。 丛筱月花光了她当时所有积蓄,买了邵博第一场演奏会最贵的票,舞台第一排的左前方的位置。她告诉虞雪,从那个角度看,能清楚地看见他演奏时的指法,还有他投入的眼神。 那一天,台上的邵博万众瞩目,辉煌而耀眼。丛筱月坐在台下,用最热忱的目光仰望着他,他是她想成为却无法成为的人。 那是丛筱月17年来最开心的一天。在演奏会的互动环节,她被邵博钦点为幸运观众,上台与他一同演奏。她羞涩地告诉邵博,她不会弹钢琴。邵博说,没关系,他可以指导她。 于是,邵博就那样把着她的手,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把整首曲子给弹完了。 一曲完毕,她对邵博的爱慕更甚。他就像她生命中光芒万丈的神,因为他的出现,她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那是邵博的第一场演奏会,也是最后一场。他忽然消失在了公众视野,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丛筱月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他,都没有结果。他也从此成了丛筱月心头的白月光,她对虞雪说,她这辈子怕是忘不了他了。 邵博是丛筱月生命中的一个插曲,遇见他之后,她不再满足于每天埋头看书的日子,她开始尝试真正喜欢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没有音乐天赋,于是她在自己感兴趣的其他方面下足了功夫,比如写作。多年来,她陆陆续续出版了几部作品,在文字圈斩头露角。 26岁那年,丛筱月因为一部青春名声大振,一跃成为国内一线作家。她的粉丝热情高涨,那气势丝毫不亚于她当年痴迷邵博时的样子。新书上市之际,出版方特地为她举办了隆重的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现场人山人海,队伍一直拍到了场馆外的大街上。丛筱月很耐心地,一个一个为粉丝签字。直到她认出那双手,她的笔掉在了地上。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是一双为钢琴而生的手。彼时,那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书,待她签完字后,轻轻合上了书页。 她顺着拿书的手一点点往上看,到手臂,到肩膀,到脖子……当她的目光落在手的主人脸上,一股细密的酥麻感流至全身。她战栗着,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 穿着灰色休闲毛衣的男人对丛筱月说了句谢谢,有礼貌地转身退场。排在后面的读者迫不及待走了上来,翻开书,一脸兴奋地看着丛筱月,等着她签名。可是丛筱月愣着没有动,她眼神放空,目光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粉丝们交头接耳,隐约有些不安。 经纪人想上去提醒她,她突然站了起来,二话不说往外走。经纪人和场馆的工作人员想拦她,却根本拦不住,她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去。 “那个男人就是邵博?”阎寒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虞雪点点头。当时她就在发布会现场,她跟着丛筱月跑出去,也亲眼见证了事情的经过。 丛筱月穿着高跟鞋跑得飞快,她在会馆外的喷泉边摔倒了,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她捂着腿,疼得眉头紧蹙。这时候有人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手扶她。 看到那只手,丛筱月笑了,一身疼痛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起头,看到的果然是那张在她心头徘徊了好几年的脸。 命运就是那么的神奇。邵博的妹妹是丛筱月的忠实读者,她因为上课无法亲自到发布会现场,软磨硬泡,求邵博代她去要签名。 邵博自然也不会想到,他妹妹最崇拜的作家,竟然是当年与他合奏过一曲的粉丝。 虞雪远远地站在会馆门口,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她默默看着那两个人,发自内心地笑了。 丛筱月喜极而泣,邵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伸手帮她拭去眼泪。 整整9年,就像是一个轮回。 9年前,他在台上万众瞩目,她在台下痴痴地看着,可惜他不认识她;9年后,她是整个会场的焦点,他排半天队等她的签名,他还是不认识她。 也就在那一天,他们正式遇见了彼此。有了那么深厚的渊源,他们相爱,不过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错过了9年,他们还是相遇了。所以啊,”虞雪心里很温暖,“注定要在一起的人,无论绕多少弯路,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真的会?” “会的。”这两个字,虞雪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个月前,在丛筱月和邵博的婚礼上,她接到了新娘捧花。穿着婚纱的丛筱月就对她说了同样的话:“注定要在一起的人,无论绕多少弯路,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的。”这只是前半句,后半句是:“我不相信高继明心里没有你,总有一天你会披着婚纱嫁给他。” 高继明爱不爱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觉得奇怪,连她都没有把握的事,丛筱月为什么这么肯定? 婚礼结束后,虞雪找机会问了丛筱月。丛筱月说:“因为我是作家啊,请相信作家的直觉。你和高继明什么都不用做,你们站在一起,一看就是会发生故事的人。” 是吗?她和高继明一看就是会发生故事的人,而不仅仅是兄妹? 虞雪陷入了记忆的漩涡。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高继明的场景,还有,她偷偷亲他的场景……把她从这个漩涡中拉出来的人是阎寒。 阎寒问她:“邵博为什么突然放弃了音乐?” “他没有放弃音乐,只因为发生了车祸,左手受了伤,没法再继续弹钢琴了。伤愈之后,他转幕后创作,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 “很曲折的故事,”阎寒说,“像电影情节。” “我表姐是个作家,她的生活本来就充满故事。” “你也像是个有故事的人。” “是吗?” “虞雪,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跟你不是一样的人。” “我知道。” “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好好过你的生活吧,以后不要再逞能了。冰川这样的地方,可不是你这种人应该来的。” 阎寒苦笑:“我这种人?哪种人?” “反正跟我不是同一种人。” “……” 阎寒知道虞雪说的是对的,他们不是同一种人,可是对于她在他们之间划上这么清晰的分界线,他多少有些失落。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丛筱月的笔名是不是叫暮月?” “这都能猜得出?” “长得漂亮的年轻知名女作家,一只手数得过来。你说我们不是同一种人,我倒是觉得,差别再大的人也都是会有交集的。有件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对于阎寒卖的关子,虞雪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说:“你听,风停了。” “好像真停了,没有风声了。” 虞雪开灯走出帐篷,阎寒紧随其后。 整个冰谷寂静无声,如同存在于世界之外。方圆百里只有他们的帐篷里有亮光,一点灯如豆,显得更加安静。 “看,好多星星。”虞雪抬起头,欣喜地发现了一片星空。 漫天繁星稀碎地镶嵌在夜色之中,密密麻麻,星星点点,闪闪烁烁。星空下,依稀可见远处起伏的雪山。山尖的雪,应是洁白无瑕的。 如此美好的夜,即便是极致的严寒,也会被轻易忽略。 第二章01 拉萨。天晴,时有风。 格桑花在阳光下随风摇摆,白色,粉色,粉紫色……拥满了整个院子。院子中间是一条木头铺成的小路,从大门口一直通向里面的阳光玻璃房。奶白色的金毛躺在玻璃房内晒太阳,看见虞雪,立马坐起身来,回头朝靠在软塌上看书的主人叫唤。 虞雪踏上木头小路,转身对李鸣说:“今年的格桑花长得好高,去年才到我腰这儿。” “是啊。”李鸣指了指阳光房中的金毛,“六月雪也长这么大了,去年见到的时候还是只小狗呢。” 房中主人听到犬吠声,抬头,看见虞雪和李鸣正对他挥手。他脸上慵懒的神情一扫而光,赶忙放下书,跑去开门迎接客人。 “洛桑大哥,好久不见。”虞雪率先打招呼。 洛桑是个高大而英俊的藏族男人,笑起来很爽朗:“你们来这里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虞雪小妹妹?哈哈,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像画里面走出来的仙女!” “我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李鸣搭上洛桑的肩膀,二人哈哈大笑。 “这位妹子是谁?”洛桑看了一眼李轩,问李鸣,“怎么跟你有点像?” 李鸣刚要回答,李轩抢着说:“必须像啊,我可是我哥的亲妹妹!” “怪不得怪不得!不过你可比你哥长得好看。” 李轩很高兴:“我哥一直跟我说,洛桑大哥长得很帅。没想到你不仅帅,还这么有眼光!” “哈哈哈哈哈,妹子你这嘴可真甜。” 洛桑将大家引进屋:“随便坐,我给你们煮点酥油茶去。” 洛桑一走,李鸣和李轩几乎同时瘫在了软塌上,头往后一仰,再也不想动了。坐了一路的车,他们都累得够呛。 虞雪精神还不错,坐在一旁逗弄六月雪。六月雪还认得她的气味,摇着尾巴乱蹦跶,非常欢快。六月雪这个名字是虞雪给它取的,它是李鸣送给洛桑的礼物。 李鸣大学期间骑行川藏线,途中认识了洛桑,二人一见如故,相交多年。后来洛桑在拉萨开了客栈,多次邀请李鸣,李鸣想来却一直没有机会。直到去年四月,虞雪和高继明相约去林芝看桃花,李鸣带着女朋友同行,他们在拉萨中转的时候便住在洛桑这家名叫“风雪居”的客栈,顺带送来了一只小金毛。 洛桑让虞雪帮金毛取名字,虞雪脱口而出:“叫六月雪,怎么样?” 高继明反问:“六月雪?六月哪来的雪?” “南迦巴瓦雪山顶上的积雪常年不化,为什么六月就不能有雪?” 高继明笑着摸她的头:“到了林芝,我带你去南迦巴瓦看雪。” 高继明的笑容,是拉萨留给虞雪嘴甜的记忆。以至于此时此刻看到六月雪,她也满脑子都是高继明。一个月没见,她已经很想他了。她忍不住揣测,此刻的高继明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她?一定是的,丛筱月说过,高继明心里是有她的,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信仰。 虞雪半倚在在六月雪身上,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你偷乐什么呢?”李轩不明所以地看着虞雪。 “没什么。我在想,张烁他们应该已经到杭州了。” “差不多。他们估计正在大鱼大肉呢,不像我们,从敦煌开车一路颠簸到拉萨,又累又饿。” 李鸣反驳:“开车的是我,你有什么可累的!” “你一天不怼我就难受吧?”李轩瞪了李鸣一眼,而后笑着问他,“哥,洛桑大哥可比你帅多了,你之前怎么没跟人说过人家长这么帅呢?” 李鸣一拍她脑袋:“你就不能改改看人先看脸的毛病?之前是阎寒,现在是洛桑。” “哎,说起阎寒,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大概回到上海了吧。” “大概正在外滩的某个西餐厅吃牛排。” “嗯,也许。” 千里之外的西安。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阎寒坐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眉头紧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灰缸里的烟头越来越多,他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开。 阎霖开门进来,看到阎寒的样子,禁不住摇头叹气:“我说阎少啊,你能不能别抽了?我都答应跟你回去了,你还想怎样?” “阎大小姐,你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夫复何求?”阎寒掐灭烟头,一本正经道,“我哪敢把你怎么样!” “那你还一支一支一支地抽烟?” “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最好!你赶紧收拾行李,下午飞上海。” 阎霖正要走,阎寒把她叫住了。他脱口问道:“你哪来的勇气和底气跟你男朋友去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所以,你这是在向你貌美无双的姐姐兴师问罪?” 阎寒摇头:“我是在求教。” “求教?你……”阎霖仔细盯着阎寒的眼睛,她皱起眉头,眼神越来越夸张,“该不会是喜欢上谁了吧?哦不,我们家阎少这么风流多情,喜欢是女孩子多得去了,不应该说喜欢。那么,你是爱上谁了?” 阎寒不承认也不否认,又点燃了一支烟。 阎霖诧异:“这么说……是真的了?” 阎寒眼前飞快地闪过了虞雪的面容,她的淡然,她的冷漠,她初见他时眼中的不屑……历历在目。这么一个淡然冷漠的她,偏偏让他再也放不下。他思考了很久,终于点头。 阎霖有些兴奋:“居然能让你失魂落魄成这个样子,是个什么样的女孩?是美女吗?超级大美女?” “不是美女。” “啊?” “是仙女。”阎寒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画中仙。” 第一次见到虞雪,阎寒就觉得她和普通女孩不一样,她身上那种婉约和恬淡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样的神韵,旁人就算想学,恐怕也只会产生邯郸学步的效果。直到李轩说起虞雪父母的工作,阎寒才想明白,她从小生活在古书画的气息中,耳濡目染,难怪不同于一般人。于她而言,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仿佛浑然天成。 阎寒这么一说,阎霖就更加想不通了:“仙女?哈,这个词从阅女无数的阎少嘴里说出来,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个女孩。不过,你不就是去了趟冰川么,怎么就邂逅真爱了?什么情况?” “你不是一直问我是怎么走出冰川的吗?” “是啊。” “是她救了我。” 若非虞雪,他是不可能活着离开透明梦柯冰川的。他此生都不会忘记那成风雪后的日出,那是他一生中最灿烂的一天。 因为活着,因为虞雪。 那日黎明,虞雪扶着他,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在雪地上。他们走得很艰难,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知道,虞雪其实也耗尽了力气,可是为了把他带出去,她一直在佯装坚强。她脸上的笑容始终云淡风轻,仿佛那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 他们在翻垭口的时候,太阳出来了。雪山顶上的云层被晨曦映成火红色,如织锦,如烈焰,如他内心对生命的渴望。他由衷地感觉到,活着真好。 虞雪指着晨曦,对他说:“朝着那束光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嗯。”他点头,“我可以的,我们继续走吧。” 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一步一步紧跟着虞雪往山顶走。他相信虞雪,看到那束光他就像看到了希望,那一刻他毫不怀疑,他们马上就能回到大本营了。 晨曦离开了天边,一点一点向四周蔓延。那阵火红也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整片金黄,洒向了透明梦柯冰川。就像是神话,天神用阳光的形式将福泽赐予众生。 他的心变得虔诚起来,而神的恩赐也很快降临在他的身上。翻过垭口,他看见了山脚下军绿色的营帐——他们的大本营。 “我们到了。”说完这句话,阎寒瘫倒在地上。 “终于到了。”虞雪难掩内心的喜悦,回头冲他笑,“你歇会儿吧,我先回去报平安。以后千万别再这么冲动了,这样的经历,一生一次,足矣。” 他躺在阳光下,看着虞雪正一步步离他远去。他挣扎起来,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还有事?”虞雪回头。 “我们一起经历了生死,算是朋友了吧?” “嗯,是朋友。” “以后……如果我想你了……”他心跳忽然变得特别快,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试图用委婉的方式表述,“我的意思是,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如果我日后想起你,可不可以去找你?” “找我?找我做什么?” “既然是朋友,我想走近你的生活,你的生活方式让我很羡慕。” 虞雪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语气礼貌而疏离:“你的生活方式也很好,你不需要为了任何人改变。回去吧,好好享受未来的美好。” 虞雪一转身,他却忍不住又叫住她。可这一次她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她的脚步很轻快,像是一种解脱。 他的呼吸依旧沉重,呼出的热气让他确定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而在确定自己活着的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他爱上了虞雪。 “喂,想什么呢?”阎霖拍了拍阎寒的肩膀,“你怎么了?跟你说话怎么没反应?” 阎寒说:“我在想,幸好你临时心生畏惧,没敢踏进冰川,不然以你的体力,能走到哪儿还真是个谜。” 阎霖翻了个白眼,不想接话。她的确是临阵脱逃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真要是勉强自己,那相当于找死。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阎寒为了她竟然敢只身涉险。她有多庆幸阎寒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如此一想,她还真应该感谢阎寒心心念念的那位仙女。 阎寒将烟头摁在烟灰缸中,埋头收拾行李。阎霖奇怪他怎么这么配合,正要问,他却穿上外套,拉着行李箱准备出门。 “你去哪里?”阎霖急忙拦住他,“下午3点的飞机,你现在走干嘛?” 阎寒捏捏阎霖的脸:“你回家跟爸爸好好谈谈,不管他同不同意你这段感情,总之别再吵架了。其实你走了之后,他和妈妈都挺担心的。”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晚几天回去,你注意安全。”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处理。倒是你,去哪里啊?” “拉萨。”阎寒笑得很轻松,像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我去找她。” 从西安到拉萨,两千八百公里。在见到虞雪之前,阎寒以为那也是他通往她心里的距离。不曾想到,不过三个半小时飞机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三年。 阎寒出现在虞雪面前的那一瞬间,虞雪着实惊到了。自敦煌一别,她以为他们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而他们的以为,都仅仅是“以为”而已。 这一日的阳光特别好。洛桑那辆红色牧马人停在风雪居门口,车刚洗过,很干净,阳光照在车上,在地上折射出各种颜色的光斑。李鸣和李轩站在车门边商量着什么,两人据理力争,互不相让。洛桑站在一旁抽烟。而虞雪,她坐在车顶上悠闲地晒太阳。 “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吗?”洛桑走向李鸣,“留轩轩在这里看店,还是带她一起去?” 李轩一扭头,生气:“我不管,我要去!” 李鸣不同意:“别闹!前几天刚扭了脚,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你们不能丢下我!” “没说丢下你,我们很快就回来的。” “有多快?”李轩不信。 洛桑大笑,打开后备箱示意她看:“我们连食物都没带,就一箱水。你觉得我们能去多久?” “真的?”李轩眼睛滴溜溜望着洛桑,“多久能回来?” “去唐古拉山一带探探新的路线而已。最迟明天晚上就能回来。” 李轩上下打量洛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勉强点头:“好吧,那我相信你。你们一定要尽快回来啊。” “乖。”洛桑揉了揉李轩的头发。这个动作他做得很娴熟,就像他平日里对待六月雪一样。李轩的脸却忽然一阵发烫,她假装四处看东西,避免对视的尴尬。 虞雪坐得高,她将李轩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戏谑地笑:“那轩轩你快进屋看家吧,我们一定很快回来。” “虞雪。”有人喊了一声。 所有人一齐回头。虞雪正准备从车头下来,看到阎寒,动作硬生生停止了。 阎寒穿了件长款黑羊绒大衣,里面衬衫加领带,那是他惯有的装束。他旁边放了个银色的Ri摸wa拉杆箱,一看就是刚下飞机,可他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仆仆的样子。他走到虞雪身边,像许久不见的老友一样,非常自然地伸手,想扶她下车。 虞雪瞥了他一眼,轻巧地往下一跃,如凌空飞燕,稳稳落地。 阎寒面露一丝尴尬,却也只能微笑。 “阎寒?你怎么来了?”李鸣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昨天我们还在说呢,你可能早就回到上海了。” “我昨天……”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虞雪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她回头看了一眼李轩,李轩赶紧低头。她心中马上明了:“轩轩,是你让他来的?”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李轩拼命摆手,“我只是告诉他地址而已,真不是我叫他来的。” “是我自己想来的。”阎寒一句话帮李轩洗刷了冤屈。 虞雪颇有些无奈:“刚捡回一条命,你不打算回家好好休息?” “那天我对你说过,我很羡慕你的生活方式。” “所以呢?” “你们去念青唐古拉山,能带上我吗?” 出乎阎寒的意料,虞雪一口答应:“好啊。” “真的?” “真的。”虞雪点头,“你有权选择你的生活方式,我没必要阻止你。不过,尝试之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属于你的。” 阎寒若有所思,他不明白虞雪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虞雪没有给他深思的时间。她说:“我们马上要出发了。你若是真的想去,赶紧把行李放客栈去,顺便换身衣服。” “好,你们等我一下。” 李轩领阎寒进屋。 洛桑凑上来问:“妹子,这位帅哥是什么人?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洛桑大哥你别乱说!”虞雪急忙否认,“在敦煌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 洛桑会意:“噢噢,对对对,只是朋友。我们仙女心心念念的人一直都是高继明啊,我怎么给忘了呢。” “咳咳咳咳……”李鸣拼命咳嗽,试图阻止洛桑。 虞雪并没有介意,她大方承认:“连你都知道?看来这已经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洛桑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说好来的拉萨接我。” “他前天还跟我通过电话,说忙完手上的事就来。你放心,很快的。”洛桑说,“不过,你既然那么喜欢他,怎么不告诉他?” “需要告诉吗?我以为他知道的。就算不知道,我是女孩子啊,这种事怎么能让我先开口。” “哈哈哈哈哈。是是是,仙女你说什么都对。改明儿我说说高继明,让他主动点。” “不要!”虞雪脸红了,“你们不许说。” 洛桑和李鸣相视而笑。李鸣摇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虞雪脸红。他认识虞雪快五年了,漂亮得像敦煌壁画中的仙女一样的虞雪,骄傲得像南迦巴瓦雪山上的雪莲一样的虞雪,也只有高继明能让她乱了分寸。 第二章02 阎寒将车窗玻璃开了一条缝,涌进来的风冰冷刺骨,远胜于透明梦柯冰川。他赶紧观赏窗户,搓了搓手。 “这里海拔高。”虞雪提醒他。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支红景天口服液:“以防万一,喝了吧。” 阎寒接过:“谢谢。” 李鸣怕他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阎寒你别担心,有洛桑在,我们肯定能找到回去的路。他对整个西藏都很熟悉。” “我不担心。洛桑大哥你慢慢开吧,别着急,安全第一。”阎寒反过来安慰洛桑。那么猛烈的风雪都经历过了,他也算是看淡生死的人,又何惧这一时的迷路。而且,他对洛桑识途的本事很有信心。 洛桑从小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他对拉萨周边的地势了如指掌。可或许正是因为太熟悉,大家的心都太宽了,一边聊天一边开车,也没仔细研究路线。直到眼前的冰塔林越来越多,洛桑才猛然发现,他开的并不是回拉萨的路。 此刻,他们正在往回走。 洛桑有些自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好久没来这一带,冰川的形态每年都在变化,我也是一时失察,看走眼了。” “冰川的形态每年都在变化。”虞雪又失神了。这句话,很多年前高继明也对她说过。 近三年,高继明一直在跟美国某野外探险节目组合作,他们曾多次深入巴基斯坦的雪山冰川拍摄纪录片。起初,他们只想研究气候变化对冰川形态的影响,做一档以探险和环保为主题的科普类节目。然而在徒步过程中,高继明注意到了日夜跟随他们的巴基斯坦背夫。这些背夫拿着并不多的酬劳,做着几乎时刻准备搭上性命的工作。他们接一切负重类的活,探险队的,登山队的,考察团的,徒步者的…… 第一次从巴基斯坦回来,高继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对虞雪说:“那些背夫们让我震惊!为了减轻负重,他们几乎不带自己饮用的水,一路上捡别人丢弃的空瓶子,口渴时就趴在河边,喝浑浊的河水解渴,然后装半瓶水带走。有一次我实在渴得不行,等不及去找背水的背夫,直接学他们喝河里的水,他们却阻止了我,告诉我这水太脏,喝了对身体不好。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既然这份工作这么不人道,我们是不是不应该雇佣背夫?可是如果我们不雇佣他们,他们就失去了赖以养家糊口的收入来源。我心里很难受,可是除了感激和敬佩,我无能为力。他们帮无数人实现了梦想,他们的名字却从未被人记住。” 于是,高继明向节目组提议,他想做几期关于背夫的纪录片,为了纪念帮助过他们的人,也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在背后默默付出的无名英雄。节目的总监制Erving先生欣然应允,恰好他也有类似的想法。 自那以后,高继明的工作也更加繁琐。每一次他进山考察,虞雪都数着日子等他回来。她非常准确地记着,他已经去了十五次。每次回来他都疲惫且兴奋,他像个刚得到老师表扬的孩子,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他热忱地向虞雪诉说着途中的一切,虞雪则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切。 由于这项工作存在一定的危险性,虞雪的姑姑、姑父,还有爷爷,都不赞同高继明继续做下去。他们多次劝说高继明适可而止,每次都会被他找各种理由婉拒。自始至终唯一支持他的人是虞雪,她不仅支持他,若不是他不坚持不允许,她甚至想陪他风雪兼程。 虞雪知道,那是高继明的梦想。他曾在伦敦的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两年,事业有成,名利双收,可为了冰川这一梦想,他义无反顾地辞去工作回到了国内。他曾说,他对冰川的热忱,全世界只有虞雪能懂。虞雪说,那是她的荣幸。但她仍然觉得很遗憾,如果她足够强大,她就可以陪着他去实现梦想。为了他,她愿意努力。 她有多爱他,她就有多努力。 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虞雪感觉车子有些不对劲。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了,李鸣第一个开口:“糟了,车子好像在往下陷……” “是沼泽!”洛桑惊呼,“快,大家快下车!” 洛桑第一个下车,他开后车门将阎寒扶了下来。虞雪和李鸣有一定经验,并未费多大劲便从车上一跃而下。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李鸣拍了拍胸口。 幸好这是个小沼泽,车头陷进去一半便卡住了,另一半还露在外面。 洛桑说:“看样子车是拖不出来了,我们得想办法先回去,回头找人来拖车。” “可是没有车我们怎么回去?”李鸣面露焦虑,“这里离市区太远了,我们也没有带食物。” 阎寒说:“试试看叫拖车吧。” 可是一掏出手机,他的希望之火顿时熄灭。在这荒郊野外,手机根本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哎!都怪我,我太大意了!我应该能想到这一带的冰川是有沼泽的,我怎么给忘了呢!” 虞雪安抚洛桑:“洛桑大哥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先往有植被的地方走,运气好的话可以碰到牧民。无论如何,天黑之前我们得找到落脚的地方。” “对,你说得对。”洛桑点头,“大家清点一下车上还有几瓶水,小心一点,拿出来都带上。我们保存体力,往海拔低的地方走,找找看附近有没有牧民居住。” “没事儿,我们肯定回去的。”话虽这么说,虞雪心里却一点把握都没有。他们是在迷失方向后才到的这里,附近是什么地方,他们一无所知。她只能寄希望于洛桑,运气好的话,走一段路之后,他或许可以回想起这儿的具体方位。 四个人互相说这鼓励的话,迎着风前行。洛桑急于辨别方位,和李鸣二人走在了前面。虞雪担心阎寒又出现体力透支的情况,故意放缓步子,陪他慢慢走在后面。 虞雪心里怎么想的,阎寒心里很清楚,可他不方便点破。他知道,以虞雪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不会承认的。 “虞雪,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没什么。”阎寒心口一阵温热。他脱下外套,披在虞雪身上:“你穿太少了,别着凉。” 虞雪一愣,她想了几秒钟,还是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了阎寒:“你身体底子还没我好呢,别逞能了,穿上吧。” “我只是想关心你。”阎寒的眼神很真诚,“我的命都是你给的,一件衣服算什么。” 虞雪笑着摇摇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能活着躲过风雪是你命不该绝,你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谢我。” “我……” “为什么回来?” “嗯?” “为什么来拉萨找我?”虞雪问他,“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外滩最高档的西餐厅吃牛排,不是吗?” 阎寒忍不住笑了。被困在风雪中的那个傍晚,他对虞雪说,如果他没有冒冒失失来冰川,那个时候他应该正在外滩最高档的餐厅享受晚餐,谁曾料到,就那么一念之差,他也许就要葬身风雪。 没想到,虞雪还记着他的玩笑话。 “如果我说,我回来找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呢?”阎寒还是第一次跟女孩子说这样的话。 他以前也有过喜欢的女孩,可每次只要他稍微示好,女孩们几乎都会主动告白。为此阎霖还经常调侃他,阎少风流倜傥,爱慕者无数。阎霖的话虽有些夸张,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出身好,有学识,帅气多金,多年来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刚刚这句话一说出口,阎寒非常诧异——第一次告白他居然很紧张。他偷偷观察虞雪的反应。他很期待她开口,又害怕她开口。若是换做别的女孩,他毫不怀疑她们会即刻爱上他。 但虞雪不一样,她和他以往认识的所有女孩都不一样。 良久,虞雪终于开口。她问阎寒:“你喜欢我什么?” “勇敢、善良、执着、努力……当然,你很美,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虞雪笑了:“可是阎寒,对勇敢的,善良的,执着的,努力的,可爱的,有趣的,漂亮的等一切美好的人的欣赏,并不等于喜欢。这种欣赏,有时候是高山仰止,有时候是意气相投,有时候是一时冲动,有时候甚至只是单纯欣赏对方的优点,这种欣赏不是世俗的喜欢。所以,也不要轻易对任何人说喜欢。” 说完,她没有再看阎寒一眼,加快脚步走到了李鸣和洛桑身旁。 阎寒心一沉,他思考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虞雪这番话的意思——她拒绝了他。委婉地,不留任何余地地,拒绝了他!他觉得胸口缺少了什么东西,空空的。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告白却被女孩子拒绝了。阎霖若是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 阎寒来拉萨之前,阎霖最担心的问题是父母会不会同意他和虞雪在一起,而非虞雪会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在阎霖眼中,她的孪生弟弟阎寒是魅力无穷的,只要是个女人,但凡性取向正常,不可能抵抗得了他的温柔攻势。 阎家几代富裕,家庭体面而光鲜,因而阎寒和阎霖的父亲阎眀楷很固执,非门当户对的婚姻他不接受。阎霖之所以闹着离家出走,正是因为她男朋友一无所有,这样的爱情在阎眀楷那儿是得不到祝福的。 得知虞雪生于普通家庭,阎霖曾问阎寒:“就算你再喜欢她,爸爸不同意,你能抗争到底?” “为什么不同意?虞雪很好啊,她爸是文物研究所的学者,她妈是美院的教授。书香门第,家世清白,哪一点比不上我们家?” 阎霖不以为然:“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气,他觉得你就应该娶一个乖巧懂事的白富美。嗯,他那些商业伙伴的女儿就不错。” “算了吧,他那些朋友的女儿你又不是不认识,是白富美不假,乖巧懂事?谁整容成瘾,谁夜店女王,谁抽烟酗酒……我现在能给你挨个说出来。难不成他喜欢我找个这样的女朋友?” “那么你觉得,像虞雪那样一言不合就上雪山下冰川的,老爸就能喜欢了?” “我喜欢就行。”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先说服你爸去。” “他同不同意不重要,我主意已定。” “哎,我们俩真是同病相怜!未来的路长着呢。” 现在回想起和阎霖的这段对话,阎寒觉得,他真是太自信了。他怎么就没想过,虞雪或许根本不会喜欢他? 一路上虞雪都没有搭理阎寒,阎寒也不敢跟她说话。他始终没有想明白,虞雪为什么拒绝他拒绝得如此彻底。他有些泄气,但他没有想过放弃。李轩跟他说过,虞雪没有男朋友。只要她没男朋友,他就还有希望。这么一想,他又重新拾起了信心。 可阎寒又怎会料到,他的告白对虞雪来说,就像翠鸟捕鱼时掠过湖面,掀起的那一圈涟漪,轻轻的,浅浅的,只停留在表面,散开后就消失了。虞雪根本没往心里去,听过之后,也就忘了。 走了几个小时候,大家的体力消耗了大半,四周却依旧没有人烟。 虞雪和李鸣是专业的徒步者,洛桑自幼生活在高原,区区几个小时的路程本该难不倒他们,可谁让他们没有带食物呢!若是没这一连串的意外,他们早该到山脚的小镇了。他们原计划下午1点在小镇吃中饭,再车子加满油,晚上回到拉萨市里,正好可以跟李轩约牦牛肉火锅。 “不行了不行了,我好饿。”李鸣往地上一躺,“早知道跟你们一起吃早餐了,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饿得我两眼昏花,我实在没力气了。” 洛桑摸摸肚子:“你不说还好。你这一说,我好像也饿了。早上我还嫌旅店老板没把鸡蛋煮熟,真应该多吃几个,没煮熟也很香啊。” 李鸣抬头问虞雪:“你包里有吃的吗?饼干之类的?在老虎沟冰川的时候,我记得你那儿还有一包达能。” “没了,回敦煌的路上张烁吃了。洛桑大哥说路上到处都有餐馆,这次出门我就没带吃的。” “你找找,万一有呢。什么都可以,我不挑!” 虞雪将背包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有。 李鸣一脸失望,回想起刚才洛桑说的水煮蛋,肚子咕咕直叫。虞雪看他那样儿,实在没忍心,又翻了一遍。最后,她在背包侧兜找到了两包雀巢速溶咖啡,那是张烁煮剩下顺手放她包里的。 “只有这个……”她把咖啡给李鸣看,“不过没什么用,这又不能吃。” 孰料,李鸣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他接过咖啡,撕开包装袋,在虞雪和阎寒震惊的目光中将两包咖啡粉末倒进了嘴里。 “这也可以……”阎寒讷讷出神。 大家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李鸣猛地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厉害,咳得面红耳赤。阎寒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他接过,一连喝了三大口,总算缓和了。 阎寒问他:“感觉怎样?” “好多了。谢谢。” 虞雪小声嘀咕:“咖啡粉你也吃……” “我饿得都想吃草了。” 虞雪:“……” 洛桑拍了拍李鸣的肩膀:“再坚持一下,等到了拉萨,我请你们吃烤全羊。” “真的?” “真的!” 李鸣咽了咽口水:“好兄弟!走吧走吧,为了烤全羊我拼了。” “等等。”阎寒出声阻止。 阎寒忽然想起,昨天出门的时候阎霖好像在他背包里放了什么。他取下背包翻了一遍,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还真有一块鸡蛋火腿三明治。 “你怎么不早拿出来!”李鸣激动得眼睛都亮了。 洛桑也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阎寒手上的三明治咽口水。 阎寒的眼神在洛桑和李鸣之间来回,不知道该给谁。 洛桑看出了阎寒的为难,他说:“虞雪早上只喝了一小碗粥,还是给她吧。” 李鸣赞同:“对,给虞雪吧。” 阎寒自然乐意。他把三明治递给虞雪,虞雪毫不客气接了过去,而后从背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果刀,将三明治切成四小块,一一分给大家。 “有福同享,别嫌少啊。”虞雪的微笑中透着理所当然。 阎寒看着她,心底蓦然有什么东西化开了。他有种莫名的骄傲,这就是他爱的女孩,美丽、坚强、善良,温柔且有力量。他的眼神太过炙热,虞雪感觉到了,洛桑和李鸣也感觉到了,但是没人去点破。他们太清楚虞雪对高继明的感情,说是感情,其实和信仰没什么区别,这种信仰是不会轻易被撼动的。 “你们听,好像有声音。”虞雪打破了尴尬局面。 洛桑也听到了,他眼前一亮:“是铃铛,牦牛身上的铃铛!” 他三两口咽下三明治,跑到前面打探情况。几分钟后,他兴冲冲返回:“那边有一群牦牛,这附近一定有牧民。我们有救了!” 第二章03 火堆烧得很旺,铁架子上悬着水壶,水开了,蒸汽顶得盖子噗噗噗往上窜。 多吉大叔取了水壶,用藏语跟洛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洛桑马上翻译给大家听:“多吉大叔要给我们煮面吃,他说这牧场离村子太远了,能吃的东西不多,大家将就吃,别嫌弃。” 李鸣激动得站了起来:“太谢谢了,刚才吃了你那么多荞麦粑粑,挺不好意思的。” 多吉大叔听不懂他的话,看着洛桑,洛桑又翻译了一遍。 虞雪也站了起来,朝多吉大叔鞠了个躬,用藏语说了句谢谢。她来过几次藏区,也跟当地藏民学过简单的藏语。她的发音并不标准,可她的声音很好听,这晦涩的语言从她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滋味。阎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假装没察觉。 多吉大叔出去后,屋内一下子安静了很多,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声音。这个牧民临时居住的木屋异常简陋,一张木床,一张矮桌,一个缺了一扇门的破旧柜子,几捆干草,除此之外,家徒四壁,可他们心里却很温暖。方圆百里无人烟,若非碰上常年在这高山牧场放牧的多吉大叔,他们可能真的会迷失在深山。 阎寒第五次拿出手机,打开,朝大家摇摇头。荒郊野外,没有信号在再正常不过,可他总忍不住想碰碰运气。 李鸣开玩笑:“阎寒你就别试了,你是联通的卡,联通信号本就差。” “天都黑了,今天我们横竖是走不出去了,还是吃饱了休息好,明天一早再说吧。”洛桑转头问对雪说,“条件有些简陋,我们恐怕只能睡草堆了。虞雪小妹妹,你就委屈一下吧。” 虞雪点点头。两年前她去雨崩徒步,为了在飞瀑拍星空,住过和这一般无二的房子,她倒是没觉得委屈。她有些担心阎寒,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怕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阎寒发现虞雪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忙表决心:“我没关系,大家能克服我就能克服。” “很难得啊。还以为你是个吃不得苦的少爷呢,没想到也是能屈能伸,好样的!”李鸣面露赞许之色。 阎寒笑了笑,他嘴上逞能,心里却是绝望的。房子破无所谓,可是这儿连床都没有!连被子都没有!这样的条件让人怎么睡……可他又不想让虞雪看轻他,虞雪都没有异议,他只得佯装毫不在乎。他默默安慰自己,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为了虞雪,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转念一想,阎寒觉得,他连这样的苦都吃了,那就更不能放弃虞雪了,要不然都对不起自己的付出!如此他更加坚定了追求虞雪的决心,就像阎霖所说,除非是性取向有问题,不然没有女孩子能拒绝他的追求。 多吉大叔从河边刷锅回来,把他仅有的挂面拿出来煮了,还特地加了两个鸡蛋。没多时,木屋内全是面条的香味。洛桑狼吞虎咽吃了三碗,李鸣也不甘示弱,吃得差点噎着。转眼,一锅面条一扫而空。 虞雪放下碗筷,问洛桑:“多吉大叔家条件本就艰苦,我们又一下子吃了他三天的口粮,要不给他留点钱吧?” “要的要的,要不然太难为情了。”李鸣附和。 虞雪从钱包里取出仅有的三百现金,塞给多吉大叔,多吉大叔却一边说话一边摆手,怎么也不肯收。虞雪依稀能听懂出他说的那一串藏语的意思,他说牧场太简陋了,没有招待好大家,不能收钱。虞雪好说歹说,他坚持不肯收。 洛见虞雪为难,帮着她一起劝了几句,可多吉大叔仍是拒绝,态度特别坚决。他说帮大家铺床,然后走开了。洛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忙碌。他从床底下拖出一叠木板,那是留着大风天钉墙壁用的。洛桑知道他的用意,上前帮忙,二人将干草均匀地铺在木板上,勉强算是他们今晚的床铺。 出乎大家的意料,铺完干草后,多吉大叔从柜子里拿出了两床用塑料袋装好的被子。被子是旧的,但是非常干净,拆开塑料袋就能闻到肥皂的清香。他把被子铺在稻草上,笑着告诉洛桑,高原气候多变,有时候刮风下雪会很冷,他多留了两床被子,以备不时之需。 虞雪连声道谢,在这样的困境下,有人待他们如此,她忽然觉得迷路挨饿都算不得什么了。就在她内心感叹之际,她的手机响了。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看着虞雪。虞雪来不及解释,迅速拿起手机,当她看见显示屏上的名字是高继明,心跳陡然停止,一路上所受的苦难和委屈在须臾之间烟消云散。 “虞雪……在哪里…………拉萨……我……个电话……无法接通。”电话那头说话断断续续。 虞雪知道信号很差,也担心这个救命的电话时刻会中断。她长话短说:“我们在山里迷路了,车陷进冰沼泽。” 高继明那边信号良好,能听清她的话,他忙问:“你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虞雪想了想,将他们最后停留过的小镇,迷路之前见过的路牌,以及这个高山牧场附近的地形,植被分布,一一说给了高继明听。 “好,我知道了。等我。” “我们现在……喂?”最后一句话没说完,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虞雪半是失落半是庆幸,好歹把该说的都说了,她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高继明身上。 “厉害了我的妹妹!你的手机居然能收到信号!”李鸣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无服务。 洛桑解释:“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来过这一带。附近偶尔能收到移动的信号,可惜只有虞雪是移动的号码。” “厉害了我的移动!”李鸣大写的服气。 “早点休息吧,走了一路,都累坏了。”虞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睡吧,没准明天太阳一升起,高继明就找到我们了。” 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和衣躺下。多吉大叔最早睡下,洛桑和李鸣也都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虞雪有心事,睡意全无。阎寒则全程睁着眼睛,根本无心睡眠。 火堆还未完全熄灭,借着那微弱的亮光,虞雪看见阎寒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压在了被子底下。 不知过了多久,虞雪醒了过来。天还没亮,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她蓦地想到两年前高继明陪她在飞瀑拍星空,当时他们也像这样,和衣躺在木屋里仅有的一张小床上。 “天亮后他应该就会赶来接我了。”想到这些,她心里一片温热。她无比期待天亮,于是翻了个身,重新酝酿睡意。 “虞雪,你醒着吗?”黑暗中,阎寒低声问。 虞雪诧异:“你没睡?”也对,他那样的大少爷,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下怎么可能睡着。 “没有。” “现在觉得怎样?” “嗯?” “后悔吗?” “后悔什么?”黑暗中,阎寒忽然笑了,“后悔喜欢你?” “倒是没发现你这么没正经。” “向喜欢的人表白,也叫没正经?” 虞雪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她说:“我是问你有没有后悔跟来西藏。早就告诉过你,这种生活不适合你。我以前也不相信命运之说,可是越长大越觉得,每个人的生活轨迹,或许是在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会证明给你看,你的直觉是错的。” “随便你。”虞雪翻了个身,“晚安。” “晚安。还有……我没有后悔来西藏,更没后悔喜欢你。” “晚安。” “……” 虞雪再次醒来时,窗外朦朦胧胧有了天亮的征兆。她是被牦牛的身上的铜铃声吵醒的,黎明尚未离去,牛羊已经自由而有序地四处觅食了。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还在睡,鼾声均匀,像是正在经历一场冗长的美梦。她躺着听了会儿铃铛声,睡意全无,于是轻手轻脚起身,悄悄出了木屋。 阎寒睡得浅,即便虞雪的动作很轻,他还是听到了,一睁眼他就看见她开门出了木屋。他想了想,觉得这是个跟她相处的好机会,于是赶紧起来跟了出去。 东边的天空泛着霞光,好似从雪山尽头来。晨光熹微,雾渐渐散去。牛羊们恣意而慵懒,悠闲地啃食带着露珠的青草。虞雪抬头,悠悠地看着远处的雪山。再过几分钟太阳就要出来了,那是一场她期待许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的日出,不曾想,竟在这迷途之中不期而遇。 高继明说,念青唐古拉山的日出是他见过最美的风景之一。 “要是你在就好了。可惜。”虞雪喃喃自语。她往前走了几步,想离朝阳更近一点,仿佛这样她就能离高继明更近一点。 可就在太阳从山后露出一丝光亮之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车从东边开了过来。车越开越近,在靠近牛羊群的地方停住了——若是再往前开车,会惊了它们。 虞雪揉了揉眼睛,她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双脚如被藤蔓禁锢了一般。 若不是清晨的寒意太过明显,若不是山间的朝霞太过明媚,她一定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最爱的那个人,推开了车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背对雪山,踏着晨光,拥着朝霞。他一步步走近,太阳一点点升起,天空一点点亮起…… 虞雪想开口叫他,却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控制住了,声音卡在喉中,无论如何也出不来。 “虞雪。”高继明在离她十米的地方停住脚步,唤了她的名字。她便再也忍不住,跑上前拥抱了他。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太久没见,高继明也很开心,甚至做了从未有过的举动。他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的后脑勺,低声安慰:“好啦,没事了。” “你来了。”虞雪的声音在颤抖,“我以为,以为这次……” “别怕,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虞雪吸了吸鼻子,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仰起头,看着高继明的眼睛道:“这是我第二次迷路了,上次在雨崩也是你找到了我。” “嗯,我记得。”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你从小就爱犯迷糊,”高继明松开抱着虞雪的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以后可不能这么大意了。” “有你在,我才不怕。” “我也不能陪着你一辈子,你要学着独自长大,没心没肺的丫头。” “为什么不能?”虞雪忽然敏感了。 高继明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笑道:“不说了。你一定饿了,我去车上给你拿点吃的。” 虞雪看着他转身,心瞬间沉了下去。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躲避这个话题,他一向聪明,她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追问:“如果以后我又迷路了,你还会找到我吗?” “会的。” 虞雪还没来得及高兴,高继明又说:“不过你已经长大了,你得学会自己认路。”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淹没在铜铃声中。 虞雪站在原地,仔细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划清界限,还是单纯的劝诫? 好像……好像都不是。 踌躇了一会儿,虞雪隐约感觉到有双眼睛在看着她,一回头,不偏不倚对上了阎寒的目光。阎寒有些局促,虞雪倒是坦然,摆出了一副等他解释的态度。 “早。”阎寒微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的牙像女孩子的一样好看,以至于他笑起来都格外精神。 “早。”虞雪回了一句,没说多余的话。 “刚才那个是你表哥吧?” “是。所以呢?你偷听了多久?” “我离得远,没听到你们说话。” 虞雪看了一眼脚下,又看了一眼阎寒:“这么点距离,也叫远?” “你表哥走了我才过来的,刚想和你打招呼你就转身了。” “李鸣和洛桑呢?” “还在睡。” 虞雪眨了眨眼睛,该问的话已经问完了,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于是:“早安。” 阎寒:“……” 虞雪绕过阎寒,准备回木屋叫洛桑和李鸣起床。 第二章04 越野车安静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看四周植被变化,海拔应是越来越低了。 高继明开车,虞雪看他开车,她也不说话,慵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神落在他侧脸上,就像远处的阳光照着雪山,温柔、温暖,温和。他的鼻尖很挺,如高耸山峦,她脑中不由的闪现他们一起去过的那些山,国内的阿勒泰,阿尔金,祁连山,国外的安第斯,阿尔卑斯,落基山…… “在想什么?”高继明回头。 虞雪忙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在想,你怎么想到要来拉萨接我啊?”她有些心虚。他已经发现她在偷看他了吧?不对,也不能叫偷看,她这么明目张胆,他肯定能感受到。 高继明似乎没注意虞雪的小心思,他漫不经心开口:“正好路过。” “从喀什到拉萨,多少公里?你这个路过好凑巧哦。” “我来拉萨办点事。” “什么事?” “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说说,看我能不能懂。” “以后别这么冒失,”高继明截断她的话,“听说你在老虎沟12号冰川就差点出事,你这凡事都往身上扛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那是因为我能扛,我有这个能力。” “你这不服输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不跟你说了。生气了,”虞雪扭头,“你就是觉得我不如你,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回去我就跟奶奶告状,说你欺负我。” 高继明伸手摸摸她的头:“好啦,我的大小姐,不许生气了。” 虞雪回头看他,他眼神温柔,一如雪地之中的沼泽,立刻就让她陷了进去。贺宜杉说得对,也只有高继明能让她卸下所有骄傲,一败涂地。可是她乐意啊,只要他爱她,他就是她最大的骄傲。在她心里,他是高山,是冰川,是雪原,是世间所有的巍峨和伟岸。 “我不生气了。”她说。 “这就不生气了?” “只要你高兴,我就不生气了。” 洛桑开着他的牧马人跟在高继明后面,他扭头问副驾驶座的李鸣:“你看,他们的车怎么慢下来了。” “估计在聊天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这都多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李鸣眼神暧昧,满脸写着“你懂的”。 洛桑咳嗽几声,用眼神提醒他,阎寒在后面坐着呢!这一路上谁都看得出来,阎寒对虞雪不是一般的喜欢,他看虞雪那眼神,炽热得能把冰川融化。 李鸣明了洛桑的意思,赶紧补救:“他们兄妹感情还真是好啊,不像我妹,几个月不见我也不会给我打个电话,亏我还对她那么好。” “你都有女朋友了,能有多少时间陪轩轩!学学人家高继明,走完27天的长线徒步,片刻不停就从喀什飞拉萨,特地来接虞雪回家呢!” 李鸣咳嗽几声,朝洛桑挤挤眼。洛桑意识到自己也说错话了,赶紧遮掩:“多亏高继明赶来,不然我这车就废了。” “你这车质量不错,快一半陷进沼泽了,也没坏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话题带远了。 许久,阎寒问道:“虞雪跟她表哥感情这么好,她是不是也喜欢她哥那样的男人?” “当然啊,这还用说。”李鸣脱口而出。 “高继明……”阎寒凝眉,“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理想的人。” 洛桑补充:“一个有理想,并且可以一心一意,专注地去为了理想而努力的人。” 阎寒没再说什么,他侧过头,安静地看向窗外。 太阳渐渐向西方而去,光线打在远处的牧场,落下一层金色的光圈。河流从牧场穿过,揉碎了阳光,漾着粼粼微波。 傍晚时分,两辆车,五个人,终于平安抵达拉萨。 李轩在风雪居门口的咖啡厅翘首等了三个小时,她特地挑了落地窗前的位置,一边逗猫一边看书。等到洛桑那辆牧马人出现,她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吓得那雪白的布偶猫喵猫直叫。 正好是晚饭时间,大家也都饿了,来不及回房换衣服,直接就去一早订了座的餐厅吃牦牛肉火锅。李鸣和洛桑都像是几天没吃过饭一样,恨不得一口气吃下一整头牛。 李轩咽下一块肉,一脸骄傲地对李鸣说:“我订的餐厅不错吧!早就听洛桑大哥说这家店好吃,知道你们回来,我一早来订位的。我还在咖啡厅等了你们一下午呢,巴巴地望着,都快成望夫石了!” “望夫石?”李鸣抬眼看她,“你确定你这词语没毛病?” 李轩:“……”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李轩很尴尬,气呼呼瞪着李鸣:“你就知道挤兑我,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我错了还不行么!小祖宗,消消气,多吃点肉。” “不行!”李轩不依不饶,“你看看高继明对虞雪多好,特地赶来拉萨接她不说,还一个劲给她夹菜,这才是兄妹正确的打开方式!哪像你,有了女朋友就忽略我了。” 洛桑劝架:“李轩妹子,你刚才也说了,你哥哥有女朋友嘛,照顾妹妹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但他还是很疼你的。”说完,还很贴心地用纸巾帮李轩擦掉嘴角粘着的葱花。 李轩脸一红,忙说:“才不是呢。我觉得高继明就算有了女朋友,也会对虞雪很好的。是吧,高继明?” 所有人同时看向高继明,尤其是虞雪,神色复杂,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也就天真烂漫的李轩察觉不到,继续催高继明回答。 高继明看着虞雪,虞雪也看着他,她比李轩更期待他的答案。 “虞雪是我最亲的人,我若是对她不好,外公也不会放过我的。” “所以说,你对我好是因为你的外公,我的爷爷?”虞雪反问。 “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妹妹。”高继明宠溺地冲她一笑,“也因为你是外公最疼爱的孙女。” “你总是这样!” 阎寒食不知味,总觉得这兄妹两之间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他偷偷看虞雪,只见虞雪盯着高继明,眼中带着挑衅,就像被同伴抢走棒棒糖的小女孩,满脸不甘。自他认识虞雪以来,虞雪一直如同雪莲花般骄傲冷漠,何曾有股这样的神情。 她对高继明,为什么跟对别人这么不一样? 李鸣和洛桑眼神交流一番,心里默默吐槽,再这样下去,谁知道这三个人会搞出什么事来。李鸣赶紧救场,大声说:“这肉真好吃啊,不错不错。可以让服务员再加两份肉!” 洛桑马上喊服务员加肉,又帮李轩要了一杯温开水。 李轩夸奖洛桑:“洛桑哥你真是细心,都说你们藏族人比较粗犷,我看也不尽然啊。” “可能随我妈吧,我妈是汉族人。” “怪不得。你妈妈是哪里人啊?” “她老家是贵州,后来嫁给了我爸,就在拉萨安家了。” 一言一语,大家的关注点很快被带跑偏了,气氛也慢慢恢复正常。 回到风雪居,洛桑说给大家泡点普洱茶,刚吃完饭养养胃。大厅里烧着炉子,很暖和,大家围坐在茶盘前,随意闲聊。 洛桑清洗了公道杯,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虞雪刚喝完一杯,说去上洗手间便走开了,许久都没再回来。 虞雪一离开,阎寒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他给虞雪发了条微信,几分钟过去也没收到回复,不由得担心起来。他看着李轩,又看了一眼虞雪的位子。李轩明白他是在找虞雪,在桌下踢了踢他,示意他往后看。 阎寒回头,透过玻璃窗,他看见虞雪坐在阳光房对面的露台上,她穿得很少,一身薄羊绒裙,一条披肩。她朝着布达拉宫的方向眺望,长发在风中飘起,那画面像是只应出现在梦中。 阎寒正要起身,高继明从茶桌前站起,先他一步出去了。 露台下面是厨房,只能从厨房旁边的木楼梯上去。那楼梯窄而陡,一般女孩子不敢攀爬,可是对身轻如燕的虞雪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高继明更是轻易就爬上去了。 虞雪见高继明上来,往长椅另一边挪了挪,给他匀出一半位子。 高继明脱下外套,熟练地搭在了虞雪肩上,然后挨着她坐了下来。 “怎么跑这上面来了?外面冷。” “你看,夜晚的布达拉宫多美。” “是挺美的。” “听到钟声了吗?” “听到了,大昭寺的钟声。虔诚的声音。” 虞雪闭上眼睛,屏息凝听。几乎是在同时,高继明也默契地闭上了眼睛。 周遭寂静,寂静得只有钟鸣,余音悠长,悠远。 大厅内,炉子里的火越烧越旺,暖意融融。洛桑和李鸣在看电视,李轩靠在榻上嗑瓜子。 阎寒刷着手机,时不时往窗外看。他问李轩:“外面不冷吗?” “高原昼夜温差大,应该有点冷吧。”李轩吐掉瓜子皮,反问阎寒,“你是担心虞雪着凉?” “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这么久不下来。” “放心,虞雪身体好得很,冻不坏。再说了,她身上不是还披着高继明的衣服么。” “吃饭那会儿我听你说,高继明特地从喀什飞过来接虞雪?” “是啊,羡慕虞雪有个好哥哥。高继明真是人间好男人呐,长得又帅,事业有成,有理想有魅力,关键是对妹妹好。哪像我哥,见利忘义,见色忘妹……” “李轩你瞎说什么呢!”李鸣抄起一个抱枕砸过来。 “哎呀——”李轩扑了过去,“李鸣你混蛋,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吗!” 兄妹俩扭打在一处。 钟声结束。虞雪睁开眼睛,幽幽地看向远方:“上次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听钟声,是三年前吧。” “真快,都三年了。” “是啊,真快。三年前我还在上大学,三年前你还在伦敦工作。那时候你很忙,难得有时间回国一趟。现在呢,你虽然在国内,但也还是难得有时间陪我。” “都这么大了,你还跟小时候一样需要人哄,需要人陪。” “谁说的?”虞雪回头,她看着高继明的眼睛,“我只是需要你陪而已。” 高继明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小雪,将来要陪你一生的人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 “你总归是要嫁人的。那个人会像爱他的生命一样爱你,会将你视若珍宝,对你呵护备至。到那个时候你就不需要我了,我能不能陪你,不重要。” 夜幕下,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如万丈深渊。她心甘情愿坠入,不计后果,不怕万劫不复。可她从未想过这番话会从他口中说出,他是那么聪明的人,这样的话一说出口,无异于严词拒绝。 虞雪不死心:“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傻瓜。因为那个人还没有出现,等他出现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高继明顿了顿,继续道:“阎寒好像很喜欢你。” “我知道。” “他挺好的。” “是挺好的。” “他向你告白了?” “是啊。” “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我不喜欢他,自然不想耽误他。” “不打算给他一次机会?看得出来,他对你很认真。” “是他让你来当说客的?”虞雪冷笑,语气不善。 “不是。” “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高继明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痛痒的话题:“医生说你肝火旺,你别动不动发脾气。” “我为什么会发脾气?高继明,你不是不懂我的的心思,你只是不想懂而已。多说无益,就这样吧!”虞雪站起来,高继明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小雪……” “还有事?” “没什么。”他松开了抓住她袖子的手,“高原晚上冷,下次别穿这么少了。” 虞雪深吸一口气。她知道高继明想避开那个话题,今晚也确实不适合开诚布公。于是她结束了这次交谈:“知道了。下个月爷爷过生日,我想不好送他什么,你帮我出出主意吧。” “好。” 走到楼梯口,虞雪回头:“我会一直需要你的,只要我还活着。”她的声音不大,可一字一句仿佛可以凿入人心。 高继明目送她离开,没有开口挽留。 阎寒远远地看见虞雪从露台下来,马上放下茶杯,朝大厅门口走去。洛桑和李鸣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又不约而同地摇头。 李轩莫名其妙:“你们叹什么气啊?” “你看不出来?” “什么啊?” “阎寒对虞雪!”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么!”李轩脸上洋溢着八卦的兴奋,“在敦煌我就察觉到了,阎寒看虞雪的时候,那眼神——啧啧,简直会发光发亮。” 洛桑饶有兴致:“那你觉得虞雪对阎寒如何?” “我觉得没有悬念啊。阎寒这样的男人,富二代,哈佛学霸,商业精英,关键是长得还很帅!试问哪个女孩会不喜欢他?虞雪也是女人啊!” “你的意思是,你也喜欢他?” 李轩噌的站起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分:“别乱说啊!我只是看他人不错,想帮帮他而已。我要是喜欢他我能帮着他去追虞雪?我不跟你们说了!” 阎寒不会想到大厅里的人都在八卦他,他整颗心都系在虞雪身上。虞雪一下楼梯,他就迎了上去,酝酿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谁知他刚开口,虞雪像是压根没看见他一样,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虞雪,虞雪——” 阎寒喊了两声,虞雪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他。她走得很快,羊毛披肩从身上滑了下来,落在了格桑花丛中。阎寒捡起地上的披肩,待他抬头,虞雪的身影早已消失。 虞雪平日里虽冷漠,但也不至于这么不懂礼数,她刚才的样子…… 阎寒细细回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她眼圈好像是红的—— 她哭了! 阎寒追了出去,他是真的着急了。他几乎把周围能去的地方找了个遍。路口,没有。巷子里,没有。隔壁餐厅,没有…… 跑了一小会儿,他累得气喘吁吁。在高海拔地区,人的体能本就消耗得快,何况他以前从未上过高原,还适应不了这儿的高度。他不由得佩服虞雪,看着那么瘦弱单薄,体力却好得不像个女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入夜了,拉萨河边的灯亮了一路,映在水中煞是好看。这灯光和城市中井然有序的路灯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常年聆听虔诚的梵唱,灯一亮起,便给人一种安静的力量。 阎寒的心渐渐静了下来,他目视前方,在不远处的桥上看到一个人影。相识不过几日,那个影子在他脑海里出现无数次,他再熟悉不过了。除了虞雪,没有人能这般让他难以忘怀。 路灯下,虞雪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的头发散在空中,一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味。不是香水味,像是拉萨河畔的花在风中盛开的味道,清冽而悠远,带着一丝雪山的凉意。 她靠在栏杆上,眼圈还是红红的。 阎寒见她那样儿,心一下子都要化开了。之前一直是她在照顾他,保护他,他差点忽略了一个事实,她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比他还要小两岁。 他把披肩给虞雪披上,说话温柔而又戏谑:“怎么了这是?还哭鼻子呢?” “没有。”虞雪不肯承认。 “跟你哥吵架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 “喝酒吗?”虞雪指了指河边的一家咖啡厅,“他们家调酒师很不错的,要不要试试?” “好。” 十分钟后,阎寒后悔了,他就不该答应陪虞雪来喝酒。她这哪里像是品酒,简直就是买醉,一杯接一杯喝,而且专挑酒精度高的。 他夺过她的杯子:“虞雪,别喝了。你这样会醉的。” “能醉就好了。”虞雪把杯子抢了回来,“可惜我还很清醒。” “看来你酒量不错。” “还行吧,不过我觉得你的酒量应该比我好。你确定不再来点?” “我不能醉,我得送你回去。” “没想到你还挺会关心人的。” 虞雪把杯中最后一点喝完。她见阎寒的杯子还是满的,索性拿过来喝光了。 阎寒惊讶地看着她。不是惊讶于她的酒量,而是她连喝酒的样子都那么美。明明是在买醉,可她的动作,她的神态,仿佛是对杯中之物的恩赐。 前台藏族小女孩走了过来,和颜悦色对阎寒说:“我们今天搞活动,办会员可以赠送任意饮品,你要参加吗?” “参加。”虞雪替他回答了。她看了一眼阎寒,对小女孩说:“他办会员。赠送的话……那就来一杯拉萨日出吧。” 阎寒没办法,只好问那女孩:“会员怎么办?” “填一下资料就行,姓名,电话,邮箱。很简单的。” 阎寒接过她递过来的资料卡,迅速填完,一气呵成。他的字很好看,手也很好看,骨节分明的。虞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夸道:“字写得不错。” “难得听你夸我。”阎寒很开心,“我再多写几个?” “多写几个什么?难不成你还想为我写诗?” “写诗有点难。如果你喜欢,我试试。” “不用了。我开玩笑的。” “虞雪……” 虞雪浅笑,她不紧不慢吐出一句话:“这次能遇见你我很高兴。但是阎寒,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喜欢不过是在特定环境下产生的情绪,冰川,暴风雪,星空……没了这些所谓的浪漫气氛,我和那些围绕在你身边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阎寒看着她,很认真,一字一句:“不,你不一样。” “因为我们一起经历了你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你才会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等你回归了正常生活,你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不一样的,我还不如她们来得可爱。” 服务员很快把酒端了上来,二人的对话被迫中止。 虞雪不想再继续争辩,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递给阎寒:“这家咖啡厅的招牌饮品——拉萨日出。很不错的,你试试。” 阎寒接过,一饮而尽。 他想,他才应该是那个喝醉的人。 “以后不要再去冰川了,你原本的生活就挺好,希望下次遇见你不是在这种环境下。”虞雪第一次对他笑得那么灿烂,“也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找到真正值得你喜欢的女孩了。” 阎寒喃喃:“真正值得我喜欢的女孩……” 藏族小姑娘开了音响,音乐迅速弥漫了整间咖啡屋。那是一首英文歌,歌手正好唱到了这一句: butwe'reallonenow,wasitjustadream…… 虞雪会心而笑。是啊,就像是一场梦。梦醒了,大家将回到各自的生活,各自安好。 这才是命运对他们最好的安排。 第三章01 你有没有深爱过一个人? 爱到他一个不经意眼神都能回味许久,夜晚想着他的笑,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爱到翻开一本书,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像是他的名字,轻声念出来,竟如诗一般美好; 爱到看见他从远处走来,想离他近一点却忘了迈步,因为没有力气,因为所有力气都用来想着他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请不要放弃爱他。 多年以后当你们手拉手在阳光下散步,你会何其庆幸—— 你的心始终如一。 阳光照在书桌上,那本书安静地躺在那儿,刚好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最后这段话,阎寒反反复复看了十遍。出于好奇,他拿起书翻看了封面。书名是《你看雨时很近》,作者他并不陌生,暮月——虞雪的表姐丛筱月。阎霖是暮月的忠实读者,不用猜他也知道,书是阎霖随手放在这里的。 他把书放回书桌,一片叶子从里面掉了出来,倏然落地。 “小心别踩到——”阎霖的声音极具穿透力。 阎寒回头,只见阎霖从楼梯口急匆匆跑了下来。她冲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捡起叶子,确定叶子没有破损,一脸释然。 “你怎么乱动我东西?” 阎寒不以为意:“我就随便看看,又没给你弄坏。” “幸好你没弄坏,不然我跟你急!” “不就是叶子书签么?我给你摘一篮子回来,任君挑选。” “这可不是普通的叶子!”阎霖很严肃,“这是我特地从柬埔寨带回来的,小吴哥前那棵菩提树上的叶子。传说这棵树的种子来源于佛祖释迦摩尼坐化悟道的菩提树,珍贵得很呢!” 阎寒哑然失笑:“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了?” “我一直很喜欢啊。这叫情怀,你不懂。”阎霖摇摇头,“算了,也不指望你懂,你只要懂得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就够了。哦不对,我们家阎少英俊潇洒,帅气逼人,你往那儿一站,女孩们看见你就很开心了,根本不需要哄。哈哈~” 阎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阎霖把菩提叶夹回书中,她正想跟阎寒说什么,发现他神情不太对。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没说错什么话吧?平日里她也是这样跟阎寒开玩笑的,他们姐弟俩打小就这样闹到大,阎寒心宽,从来就没当回事。然而今天…… 她拍了拍阎寒的肩:“你这是怎么了?从拉萨回来之后,你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阎寒反问她:“你为什么喜欢看暮月的书?” “啊?”阎霖诧异。这个问题,和她刚才问他的,有关系吗? 不过她还是回答了他:“故事好看,意义深刻,字字戳心。” 阎寒陷入了沉思。阎霖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聊了,正准备走人,阎寒却开口了。 他表示赞同:“确实挺深刻的。” 深刻到像他这么不喜欢和文字打交道的人都沉浸其中。他一边读着这段话,脑子里一边浮现出了虞雪的脸。 三个月前,他和虞雪在拉萨分别。虞雪说,希望他能找到真正值得他喜欢的女孩。当时他没勇气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怕是再也没有哪个女孩值得他喜欢了。就像丛筱月写的那样,他入睡前经常莫名其妙地思念虞雪,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阎霖看着痴痴发呆的阎寒,推了他一下:“你怎么突然对言情感兴趣了?” “随便问问。” “你该不会是还想着你那位仙女吧?”阎霖轻嘲,“呵,这都过去多久了,还惦记着呢!” 阎寒不承认也不否认。 “问你话呢,阎少,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恰在此时,送快递的人按响门铃,拯救了不知该如何回答问题的阎寒。 阎霖去开门,快递员送进来的是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她见箱子上写着一串法文,扭头指使阎寒:“你的画到了,自己来拆。” 阎寒几秒钟前还在呆呆地思考虞雪的事,一听他的画到了,眼中顿时有了神采。离开拉萨之后,他独自去了欧洲散心,无意中在巴黎的古董店看中一幅中世纪风景油画。他花了远高于市价的钱买下,阎眀楷知道后,声色俱厉地骂了他一顿。 整个阎家也只有阎霖知道阎寒的心思。阎寒自幼酷爱画画,那样的爱说是痴迷都不为过。可阎眀楷将他视为阎氏集团的接班人,明令禁止他在绘画上浪费时间。阎眀楷的原话是,画画作为爱好可以,作为职业绝对不行。于是,阎寒中途被扼杀梦想,转而去美国念管理学。 不过,这么多年来阎寒从未放弃对画画的执着,阎眀楷不让他学画,他就乐此不疲地买画。每次出国他总能运一两幅价值不菲的所谓名画回家。 至于这些画是真是假,阎霖的结论是:“阎少开心就好。” 阎寒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看着自己真爱的油画,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画的名字叫《夕阳下的旅人》。赤红色的夕阳,连绵起伏的远山,波光粼粼的湖面,影影绰绰的树木……唯独没有旅人。但湖面上有一艘杨帆的双桅船,正朝着夕阳落山的方向航行。 远行的旅者,在中世纪最常见的老式双桅船上凝视着夕阳。他向着阳光,也向着远方。这样的旅途,应该是充满希望的吧。 阎寒的心中也燃起了希望。他将画搁在一边,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阎霖跟上他:“你去哪里?爸爸不是让我们晚上六点去保利酒店,和齐叔叔一家吃饭吗。难道你想放鸽子?” “我可没答应去。”阎寒说,“我冰雪聪明的姐姐,你不会不知道老爸打的什么主意吧?” “山人岂会不知?他不就是想撮合你和齐叔叔的女儿齐繁星吗!” “知道你还让我去?” 阎霖眼眸闪亮闪亮的,她狡黠一笑:“齐繁星也没什么不好啊,至少人家长得漂亮,而且很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她。” “我懂,你心里只有你的冰川仙女嘛。” 阎寒默认。 阎霖眉毛一挑:“那么,你现在是准备去杭州找虞雪?” “嗯。我想过了,我还是得找她当面谈谈。” 拉萨酒吧的那个夜晚,虞雪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是没有仔细想过。诚如她所说,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人是不那么理智的,也确实很容易对稍微亲密一点的异性产生好感。可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心,他对虞雪的感情绝不是一时冲动。 他从玄关的柜子里拿了车钥匙,从容出门。 阎霖飞速穿上大衣,踩着高跟鞋跟了上去:“阎寒,等我一下,你等等——” “还有事?” “带我一起去啊。” “……”阎寒一脸懵,“带你去干嘛?” “你不是说暮月是虞雪的表姐么?暮月可是我女神!我得多亲近亲近虞雪才有机会亲近我女神啊!再说了,虞雪没准就是我未来的弟媳妇,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要先把把关。” 阎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好让她跟着。他这个姐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一旦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比如她和她男朋友的事,任父母怎么反对怎么阻挠,她就是不肯分手。 阎寒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想去杭州找虞雪,他犹豫了好几天,直到看到暮月的那段话,他才下定决心。他特地向李轩打听了虞雪最近的生活状态,李轩说,虞雪一般上午去健身房慢跑,下午在她闺蜜贺宜杉的茶社学插花。 贺宜杉的茶社就在西湖边上,临近苏堤,叫清庐,阎寒稍一打听就找到了。可到了门口,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负手而立,对着门顶题写着“清庐”二字的牌匾发了很久的呆。阎霖叫了他几声,他置若罔闻。 清庐四周遍植柳树,门前有一排竹篱笆,篱笆墙内菊花满蹊,压弯了枝头。阎寒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见到虞雪的情形,他觉得,相比风雪漫天的冰川,古典幽静的清庐更适合虞雪。 就在阎寒发呆期间,两个背着古琴的女孩一前一后走进清庐。走在后面的白裙子女孩在进门前回头看了阎寒一眼。 那两个女孩长得都很美,不是同一种美,却有着相同的气质。 阎霖显然也发现这一点了,她饶有兴致地问阎寒:“喜欢来这里的女孩是不是都很有气质?你说虞雪很像画中的女孩,就像她们那样?” “和她们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 阎寒将眼神收回,脸上带着安静的笑意:“走吧,我们进去。” “问你话呢,你怎么总是说话说一半……” 茶社内很安静,两个女孩正坐在窗边的长桌上聊天,其中穿白色棉布长裙的女孩正是刚才在门口回头看阎寒的那一个。另一个穿格子旗袍的女孩在翻一本厚厚的书,手边放着一本线装牛皮纸笔记本。 看见阎寒和阎霖进门,翻书的女孩抬头,友好地打招呼:“二位好,请问有订位吗?” “我找虞雪,她在吗?” “虞雪啊?在倒是在,不过她在忙,你们是……” 阎寒见她面露难色,正想说些什么,穿白裙的女孩问他:“你是阎寒?” 阎寒很意外,却也应承了:“是。” “虞雪在里面,你跟我来吧。” 白裙女孩先一步走进里间,阎寒和阎霖对视一眼,跟在她后面走。他们穿过一间摆着几排置物架的内室,室内很宽敞,架子上摆着很多东西琳琅满目。有来自八大名窑的的茶杯和香炉,有线装书,香丸,茶叶罐,还有花瓶,团扇等等。最里面的房间关着门,门口挂着一块长条的橡木牌子,上面刻着四个字:雪与冷杉。 雪即虞雪,杉是贺宜杉。这间屋子是她们二人专用的。 白裙女孩敲了敲门,听到虞雪说了声“请进”,她轻轻拧开门把。随着门一点点被推开,阎寒脸上的诧异一点点增加。直到门完全打开,那满墙的壁画展现在他面前,他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站在壁画前的女孩穿了件蓝色长裙,满头青丝用一支干净的毛笔绾成了发髻。一看她的背影阎寒就知道,那是虞雪,他心心念念的虞雪。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虞雪竟画的一手妙笔丹青,那是他向往已久却至今没有做到的事。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自己能画出让人震撼的巨幅壁画,就像虞雪现在这样。 墙上的画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韩熙载夜宴图》。虞雪正聚精会神地作画,她在画一个闻乐起舞的蓝衫仕女。 白裙女孩盯着壁画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嘴角上扬,笑着对虞雪说:“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快,看来这次打赌贺宜杉是要输了。” 虞雪没有回头,她一边画一边说:“我最近正好闲着。不过童鸢,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和师姐一起来的?” “嗯。师姐上课去了。” “你若是闲着没事,可以过来帮我配颜料啊。”虞雪话语轻快,全然不似从前对阎寒说话时那个安静的她。 她画完仕女衣衫的最后一笔,笑着回头。当目光对上阎寒的刹那,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说不那出是什么反应。 “是你?” 虞雪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别三月,阎寒再次闯入了她的生活。 阎寒忘了说话,眼中的神采已然出卖了他的心,他一直盯着虞雪的脸看。她左脸颊有一抹黑色的颜料,可是奇怪得很,他觉得那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反衬得她更加婉约动人。 阎霖从背后捅了一下阎寒,阎寒这才开口:“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虞雪放下颜料盘朝阎寒走来。她每走一步,阎寒的心跳就加快一分,可是等她走到他面前,他的心跳却像是停止了一般。他着了魔似的,怔怔地抬起手,伸向虞雪的脸。 虞雪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急忙往后退。她这一动,用来固定长发的毛笔掉了下来,三千青丝散落如瀑。在虞雪头发散落的那几秒钟内,阎寒有种强烈的错觉,仿佛她是由这只毛笔画出来的,是从她那幅《韩熙载夜宴图》的壁画中走下来的。他再度失神。 “你做什么?”虞雪保持着警惕,看着阎寒的眼神也带了一丝防备。 阎寒的手尚停在半空中。他局促,解释说:“对不起,你的脸上……” 虞雪从桌上拿起手机一照,她用手蹭了好几下,好不容才把那块黑色颜料擦掉。她抬头看向阎寒,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阎霖。 阎霖见虞雪看她,很自来熟地介绍自己:“嗨,我叫阎霖,是阎寒的姐姐。我们是龙凤胎。” 虞雪微笑:“我知道,阎寒向我说起过你。” “他怎么说我的?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没有。只是说了你的爱情故事。所以我对你不陌生。” “好巧啊,我对你也一点都不陌生。阎寒也经常向我提起你,我们也算是神交了。”阎霖瞥了一眼阎寒,意有所指,“不过今天见到真人,我还是很意外。你比阎寒描述的还要漂亮,一点都看不出你是个常年行走冰川的人。我在网上搜过你拍的照片,太震撼了!” “过奖了,冰川摄影只是我的爱好。” 阎霖的眼神在壁画上走了几个来回,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是学画画的?” 虞雪点头:“嗯,我是中国美院毕业的,壁画艺术专业。” 贺宜杉端着颜料盘进门,看见虞雪披头散发站着跟人聊天,一时没弄清楚情况:“怎么都站着呀?虞雪,你朋友?” 虞雪也才反应过来,她太震惊于阎寒会来这里找她,居然忘了请人坐下喝茶。这毕竟是茶社,站着说话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抱歉。我去洗个手,回来给大家泡茶。你们想喝什么茶?正山小种,铁观音,普洱,桂花龙井……” 阎寒说:“既然到了杭州,那就喝桂花龙井吧。” “好。”虞雪回头对童鸢道,“这里太乱了,你帮我带他们去隔壁的’玄鸟归’,我一会儿就来。” 待虞雪和贺宜杉出门。阎寒马上问童鸢:“你刚才说虞雪她们比赛?” “嗯。比谁先画完。”虞雪指了指壁画,“前阵子教古琴的孙老师说这么大的房间,空荡荡的看着不舒服,虞雪就和贺宜杉相约在墙上画画。虞雪画《韩熙载夜宴图》,贺宜杉在另一间屋子画《捣练图》。谁先画完就可以向输的人提一个要求。” “她的生活还真是有意思。” “是啊。很让人羡慕。”童鸢的眼里充满了憧憬。 阎寒和阎霖跟在童鸢身后出门。他想起来童鸢在清庐门口看他的眼神,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 “李轩跟我提过你和虞雪的故事,她说你今天会来,让我帮她照顾一下。” 原来如此。等等—— 他和虞雪的故事? 阎寒忍不住嘴角上扬。在旁人眼中,他和虞雪之间总算是有故事了,虽然他并不知道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样。 “不过呢,出于好意我也想提醒你,你对虞雪最好别报太大的期望。” 童鸢这句话让阎寒和阎霖均是一愣。尤其是阎寒,刚燃起一点希望的他立刻被人泼了冷水,心中自然不会好受。他反问:“为什么?” “怎么,你不信?” “不信。” “看来你很有自信。”童鸢善意地微笑,“确实,你自信是应该的。就像李轩所说,你和虞雪看起来似乎很般配。” “似乎?”阎寒咀嚼着童鸢话中的这个词,“为什么是似乎?” 对于阎寒这样的反应,童鸢见怪不怪了。曾有多少人像阎寒一样,抱着满满的信心试图走进虞雪的世界,最后无一不是一败涂地。 童鸢幽幽地说:“虞雪有心上人了,一个你注定赢不了的人。” 第三章02 古琴声从房间传出,极具穿透力,一听便知抚琴者极有功底。平时爱极了古琴声的童鸢此刻却心不在焉。她正在插画,修剪花枝时一不小心被玫瑰的刺扎破了手指,鲜血即刻涌出。刺痛感细细密密的萦绕在指腹,她一晃神,而后盯着手指上那一点腥红发呆。 李轩刚进门便看到了这一幕,她赶紧上前,抽了一张纸按在童鸢手上:“怎么了这是?你平时不是很小心的么!” 童鸢擦干了手上的血迹,心神不宁。 李轩问她:“阎寒来了吗?” “来了。” “在哪啊?不会已经走了吧?我还想过来看看呢,几个月没见他了。” 童鸢摇摇头,不说话。 李轩皱起眉头:“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童鸢咬下嘴唇,“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对谁说了不该说的话?” “阎寒。” “他还在?” “在里面,和虞雪一起。贺宜杉也在。” “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童鸢继续沉默,她并不想告诉李轩她所指的的一切。在大家眼中,高继明只是虞雪的表哥而已,谁会想到虞雪喜欢的人是他呢。李轩单纯,自然是没看出来这一点,她也绝不会往这方面想。 对于童鸢的低落,李轩感到非常疑惑,她正想继续追问,敲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一回头,只见一位穿着牛仔衣的小哥捧着一大束跳舞兰走进茶社。 小哥笑容满面:“虞雪在吗?又有人给她花啦。” 他之所以说又,是因为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人给虞雪送花,少则一日三四束,多则十几束,他也只是众多的送花小哥之一。他曾有好几次在清庐碰见其他的送小哥,二人愉快地一路八卦着出门。久而久之,不仅送花小哥们和清庐的人混熟了,附近花店的老板也都知道,清庐是大主顾,经常有人给在这里画画的小美女虞雪订花。 童鸢指了指一旁的杉木桌子:“放那儿吧。” 小哥将花放下,打趣道:“鸢尾小姐,今天有几束花了?怕是你今天上插花课的花材都能配齐了吧?” 鸢尾是童鸢的外号,清庐的人都这样叫她。 童鸢笑着瞥小哥一眼:“就你话多,还不快回去干活!” 小哥笑着离去。童鸢说得对,他得赶紧回去干活了,不出意外一会儿还会有人在他们店里订花送给虞雪,他还得再跑几趟。 童鸢看了一眼小哥的背影,回头无奈地对李轩说:“看吧,连送花小哥都知道虞雪的追求者多。每天都这样,一堆人抢着给她送花,而且个个都很优秀。相比之下,你觉得阎寒能有几成机会?” “不知道,看他造化。他们在哪间房,我去看看。” “玄鸟归。” 李轩一走开,童鸢的心又乱了,她想起了她和阎寒的对话。 阎寒问她:“虞雪是单身吗?” “是。” “是单身就行。”阎寒眼中充满自信,“只要她还是单身,无论她心里有谁,她迟早都是我的女朋友。” 童鸢忍俊不禁:“不可能。” “你就这么确定?” “我不是说过吗,她心里的那个人无可取代,你是赢不了他的。” 听了这句话,阎寒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失神了几秒,又问:“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理想的人。” “就这样?” 童鸢想了想,补充:“一个有理想,并且可以一心一意,专注地去为了理想而努力的人。” 阎寒愣了,这句话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可他没有心思去思考到底在哪里听过,他更好奇,虞雪既然有喜欢的人,为什么会是单身?难道那个人不喜欢她?究竟什么样的人能被虞雪喜欢,又有底气拒绝那么优秀的虞雪? 他有一连串的疑问。 童鸢再次善意提醒他:“别想那么多了,没用,虞雪是不会喜欢你的。你还是收拾好心情等着喝茶吧,虞雪难得亲自泡茶。” “看来你你还是不信。OK,我会证明给你看,只要她一天没结婚,我就有机会。” “拭目以待。” 回忆结束,童鸢笑着摇摇头。也罢,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旁人又岂会明白。阎寒既然不死心,让他碰碰壁也无妨,到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为他好了。清庐无人不知,除了高继明,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牵动虞雪的心。他在她心里是独一无二的,今生今世,无可取代。 童鸢哼着歌,抱起桌上的跳舞兰开始拆包装。每次看到花她的心情就特别好。她对植物颇有研究,这束跳舞草一看就是刚采摘不久,新鲜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正好晚上有一堂插花课,今天虞雪收到了8束花,用来上课完全够了。 花拆到一半,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童鸢回头,看见进门的人是高继明。她动作一滞,心中暗道不妙。高继明在这个时候来,阎寒岂不是很尴尬…… 童鸢说:“虞雪在里面招待朋友,你要不晚点来找她?” “我不是来找她的。” 高继明松了松领带,他很随意地将外套脱下,搭在手臂上。这一个再日常不过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别有一番味道——成熟男人的味道。童鸢心想,难怪虞雪这么迷恋高继明,他的确是一个很容易让女人心动的男人。 “你不找虞雪?那你找谁啊?” “找你。” 童鸢更吃惊了,抬头多看了高继明几眼。找她?她跟他根本不熟好吗! “我有事想跟你谈谈。你收拾一下,我在隔壁咖啡厅等你。” “我……” “别告诉虞雪我来过。” 高继明没给童鸢拒绝的机会,撂下话便出门了。 童鸢愣在原地,半天没想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她和高继明撑死也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一起喝过几次茶,吃过几次饭。高继明找她能有什么事?难不成他回心转意了,想找她帮忙追求虞雪? 童鸢忍不住想笑。最近清庐真是热闹,一个阎寒,一个高继明,还有那么多对虞雪虎视眈眈的青年才俊们,这下有好戏看了。 咖啡厅的气氛和清庐大相径庭,却有着同样的安逸。就是在这样安逸的气氛中,高继明开口说了一句让童鸢极不安逸的话。 “你是单身吗?” 童鸢反问:“然后呢?” “如果你是单身,我能追求你吗?”高继明看上去很认真,他等着童鸢的回答。 童鸢的意外在他意料之中。她像是刚看完一场闹剧,微笑中带着嘲讽:“高继明,你是被盗号了吗?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 “那你觉得,什么话才是我应该说的?” “你不是一向很高冷的么!” “那只是你认为而已。你并不了解我。” 童鸢觉得更好笑了:“你都说我不了解你了,那你还追求我?你这么做图什么?就为了掐灭虞雪心里对你的那点希望?” “是。”高继明承认得很爽快。 这下童鸢总算明白了,高继明为了让虞雪死心,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他知道虞雪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只有和她身边的人在一起,她才会彻底对他死心。所以他不惜用这种连旁观者都无法理解的蠢方法,当然,对他来说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 童鸢问:“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你和虞雪并没有血缘关系,虞雪对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她……” “她只能是我的妹妹。”高继明打断她,毫不留情。 “可你心里明明有她。” “有吗?可能是你的错觉吧。” “你敢说你一点都不爱她?” “不爱。” 不爱。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像是绵延不绝的冰川,高耸而寒冷,阻隔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因为不爱,所以他舍得狠心拒绝她;因为不爱,所以他可以漠视她的痛苦。 童鸢摇头:“我不相信。你看虞雪的眼神骗不了人,我不相信你对她没有感情。” “随便你怎么想。我刚才说话不是开玩笑,当然,我也不会勉强你答应。你也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你真是不可理喻。”童鸢又好气又好笑,“念在朋友一场,我也奉劝你一句,你还是趁早放弃这种荒唐的办法吧。虞雪身边的朋友,没有人会答应你这种可笑的要求。” 说完她起身走人。走了几步,她回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谁跟你说我是单身的?抱歉,我有喜欢的人,我对他的爱不亚于虞雪对你。” 看着童鸢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厅门口,高继明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他看得出来,童鸢是真生气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又何尝不知虞雪对他的感情,只是他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他和虞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起的,虞雪越是执着,他越是不安,他不想给她留任何幻想。 童鸢的话不时地在他耳畔回响,搅得他心底满是波澜。他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喝了一口,皱眉。他想,店员今天的心情可能也不太好,要不然也不会把这咖啡冲得这么苦,真是苦到了心里去。 窗外,太阳渐渐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他放下杯子,回头对着夕阳出神。西湖的日落真的很美,美得让人难以忘怀。 他记得很久之前虞雪对他说过,西湖十景中,她最喜欢的便是雷峰夕照。 她说,她生于杭州,长于杭州,却从未好好看过这向往已久的景致。她也曾约过他,等什么时候他们都空了,就一起去夕照山看雷峰塔的日落。他答应了。只可惜他一直都很忙,这个约定就一直往后拖,往后拖,拖了一年又一年,至今都没有实现。以前实现不了,今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去实现了。 当最后的余晖消散,他凝视远方,喃喃自语:“陪你看日落的人,不应该是我。” 虞雪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莫名觉得心慌。 “小心烫。”阎寒急得站起来,伸手想接过茶壶。 “不碍事。”虞雪没给他,而是将茶壶放在了一边。 阎寒被她这么一忽略,顿时有些语塞。阎霖看在眼里,试图帮忙缓和气氛。她问虞雪:“你的玉镯很好看,水头很足,戴了很多年了吧?” “是啊。我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爷爷送给我的。” “我也有一支和田玉镯,不过没你的好看。你这个成色特别好,应该是和田玉中最好的羊脂玉了。” “你对玉很有研究?” “还好吧。我在拍卖行工作,耳濡目染,算是懂一些皮毛。” 虞雪一听阎霖在拍卖行工作,一下子来了兴致:“你太谦虚了,能在拍卖行工作的肯定不是懂点皮毛这么简单。等你有空了我能跟你好好聊聊吗?我还挺喜欢参加拍卖会。” “当然可以!” 贺宜杉也加入话题,她捋起袖子秀自己的手镯:“阎霖你看我这个,是缅甸翡翠,我男朋友送我的。你觉得成色怎样?如果不好我得找他麻烦去。” 聊到玉石,几个女孩子津津有味,已然把阎寒冷落在了一旁。 阎寒发现,虞雪好像很喜欢阎霖,她和阎霖聊天的时候,语气非常亲切友善。又或者说,她对谁都比对他来得友善。 可那又如何呢?看到她开心,他心里也充满了欢愉。若是能一直这样分享她的喜悦,他亦是满足的。 他默默地注视着她,看她神采奕奕,看她眼波流转。 虞雪发现了阎寒在看她,她回头,冷不丁问了句:“你刚才不是说有话想跟我说吗?想说什么?” 适才轻松的交谈戛然而止。虞雪这话是问阎寒的,其他人也不方便插嘴。阎霖、李轩、贺宜杉,三个平日里都挺能说的女孩此刻却默不作声,闷头喝茶,权当自己是隐形人。 阎寒不太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他提议:“我们一会儿单独聊?我请你吃晚饭,吃法餐怎么样?” “我不喜欢吃法餐。” “那……吃日料?” “也不喜欢。” “土耳其菜?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土耳其菜特别好吃,我带你去。”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虞雪直截了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家都不是外人,不用避讳。” 阎寒扫视四周,问她:“你确定让我现在说?” “确定。” 阎寒有些犹豫。不过,既然她都不介意,那他介意什么! 他喝了一口茶,酝酿了一下情绪,郑重开口:“记不记得那天晚上在拉萨河边的酒吧,你对我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找到真正值得自己喜欢的女孩了。” “记得。”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找到了。”阎寒的眼神一直没从虞雪身上离开。他的眼中像是有光芒在闪动,熠熠生辉。 虞雪不为所动:“是吗?那恭喜你了。” “离开拉萨之后,我一直在想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说得对,在那种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好感不一定是喜欢,也许只是因为荷尔蒙刺激而产生的悸动。不得不说,你成功让我怀疑了我对你的感情。后来我去欧洲散心,想通过另一段旅途来忘记你。可是我发现,不管我人在哪里,处于什么心境,我都没办法不去想在冰川发生的一切。” 阎霖、李轩,还有贺宜杉,一个个屏息凝听,仿佛眼前发生的是一场世纪大戏。唯独虞雪云淡风轻地喝茶,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阎寒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样。直到看见暮月写的这段话我才确定。我不喜欢你。”他把书推到虞雪面前,“我爱你。” 虞雪放下茶杯,瞥了一眼书页。 书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你有没有深爱过一个人? 爱到他一个不经意眼神都能回味许久,夜晚想着他的笑,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不眠; 爱到翻开一本书,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的都像是他的名字,轻声念出来,竟如诗一般美好; 爱到看见他从远处走来,想离他近一点却忘了迈步,因为没有力气,因为所有力气都用来想着他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请不要放弃爱他。 多年以后当你们手拉手在阳光下散步,你会何其庆幸—— 你的心始终如一。 阎寒眼神真挚:“这段话写的就是我这三个月来的心境。我的心始终如一。” 一番如此深情的告白,李轩和贺宜杉看得痴傻了。追求虞雪的男人很多,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自信且直白地表达心意的,阎寒是第一个。她们的眼神在虞雪和阎寒之间来回转换,一脸懵。 阎霖一直盯着桌上那本书,皱着眉思考。她忽然想了到什么,站起来怒道:“阎寒你要死啊!你什么时候拿了我的书?这可是我最爱的典藏版!” 阎寒回头看阎霖一眼。阎霖猛然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场合,立马闭嘴,但脸上依旧写着不满。 小插曲过后,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虞雪身上。尤其是阎寒,他像是刚交完考卷等待老师宣布成绩的孩子,渴望着虞雪的回答。自拉萨一别,他日日夜夜都在期盼这一刻。不论她答应还是拒绝,他的心就在这里,始终如一。 最后,虞雪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将书合上,放回到了阎寒手中。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我很感动。”虞雪神色淡然,毫不意外地来个了个转折,“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 “所以,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不值得你这么付出。” “我没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只要你单身一天,我就多一天机会。” “可我和你一样,”虞雪忽然有些激动,“我对他的心也是始终如一的!” 阎寒的心一颤。他的目光掠过虞雪,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高继明。 高继明倚着门,表情平静,眼神淡然。看他的样子,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 第三章03 虞雪曾千万次幻想过高继明向他表白的场景,不曾料到有一天,高继明会亲眼看见别人向她表白的场景。她有一丝窃喜。她天真地以为,高继明多多少少是有点在乎她的。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优秀的男人对她深情告白,他能无动于衷? 而事实上,高继明确实无动于衷。他的表情再平淡不过,好似眼前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直到虞雪撇下满屋子人走向他,他才恬淡一笑。他转身出门,虞雪也随之离开。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李轩和阎霖对于表白的好戏没有后续感到很失望,阎寒纠结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告白,贺宜杉则一副“你们都太嫩了只有我知道真相”的表情,她笑着摇摇头,继续给自己倒茶。 “你笑什么?”李轩纳闷。 贺宜杉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我在等我男朋友来接我。这家伙又迟到,赶不上电影我要他好看!” “啧啧啧,又秀恩爱!” 在她们闲聊的时候,阎寒也走出了茶室。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心烦,他出了清庐,走到梧桐树下的石凳边坐下,点燃一支烟。 他上一次抽烟,是在高价拍下油画《夕阳下的旅人》而被他父亲阎眀楷数落的时候。父子二人吵了一架,他烦闷得一连抽了七八根。可这一次是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虞雪拒绝他,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早就想好了被拒绝后该说什么,唯独没想到他会莫名其妙变得这么压抑。 恰好这时候贺宜杉的男朋友肖一凡来接她去看电影,贺宜杉接到电话,兴致勃勃出门,碰见了正在吞云吐雾的阎寒。她停住脚步,将满心期待的肖一凡扔在一旁,用非常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你居然抽烟?” “为什么我不能抽烟?”阎寒比她更诧异。 贺宜杉粲然一笑,她说:“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会抽烟的人。” “那你觉得,我像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想啊。”贺宜杉努力搜索自己掌握的词汇量,不确定地开口问,“翩翩贵公子?应该是吧,我觉得你是。” 阎寒笑了。确实,这是很多人对他的定义。 “我看你人挺好的,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一门心思扑在虞雪身上?你跟她不合适。” 贺宜杉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阎寒着实没想到。他问她:“怎么个不合适法?”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可以去她的世界。” “你去不了,她的世界有别人。”话说到这里,贺宜杉赶紧打住。她仔细打量阎寒,阎寒倒是没有她预料中的遗憾和吃惊,他很平静。 “那她为什么还没恋爱?她爱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爱他。” 她爱的人不爱她,原来这才是最终的答案。 这个答案是阎寒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她那么美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底气拒绝她? 肖一凡移下车窗,朝她挥手:“杉杉,快点!电影快开始了!” “来了来了,马上。”贺宜杉也朝他挥手,她回头对阎寒道,“不过呢,就算他不爱虞雪,你也没什么戏。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况且你那么帅,芳草遍天下啊!” “为什么你们都劝我放弃?” “我们?除了我还有谁这么有眼光?” 阎寒:“……” “谁啊?” “童鸢。”阎寒想了想,补充,“确切地说,除了李轩之外,所有人都劝我放弃。” “那看来大家都还挺眼明心亮的。”贺宜杉了然,“童鸢是我见过的和虞雪最像的人,她比较了解虞雪,所以她劝你放弃很正常。至于李轩那傻丫头……你别听她的,她只会乱点鸳鸯谱。” 肖一凡再次催促:“杉杉,快点,路上堵车。” “别催了!来了!”贺宜杉有些不耐烦,她向阎寒告别,“我先走了,有缘再见。记住我说的话啊,别听李轩的,听我和童鸢的!你和虞雪不合适,她就是个死脑筋,今天太仓促了,下次我再告诉你她怎么个死脑筋法。她啊,简直……” “杉杉~快点~” “来了!你叫魂啊!”贺宜杉气呼呼离开了。 阎寒弹了弹烟灰,眼角带笑。身为虞雪的闺蜜,贺宜杉和虞雪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格。这样也好,他希望虞雪能多交一些可爱的朋友,她太冷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太冷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显然已经忘了,虞雪只有面对他才会很冷静,她在高继明面前可不是这样的。高继明对她笑一笑,她眼睛里仿佛有月光,能将群星的璀璨都掩盖了去。 夜幕初降,天边零零散散有几颗星子,不甚明亮,却将这夜点缀得更加安逸。 阎寒抽完烟,见散步的人都往湖边走,他也往湖边走去。他远远地看见虞雪和高继明站在湖边,那架势,像是马上要吵起来似的。他担心兄妹二人撕破脸,抱着劝架的心态往前走了几步。 而后,他的脚步停止了。 西湖边,虞雪戏谑地问高继明:“看到有别人喜欢我,你不高兴了?” 高继明轻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片子。看到有这么好的男人喜欢你,我这个当哥哥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到这句话,虞雪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总是这样,明明很在乎我,为什么总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是因为在乎你,我才更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 “是,我也想有个好的归宿,做梦都想。” “会的。” 虞雪的情绪开始激动:“高继明,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高继明的平静和虞雪的激动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从小到大你都是我疼爱的妹妹,将来也是,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好好照顾你。” “可我不是你妹妹!要不是因为我爸爸小时候和爷爷走失,爷爷就不会收养姑姑,你也就跟我们虞家没有一毛钱关系。你凭什么要求我当你的妹妹?凭什么只允许别的女人喜欢你?你能不能把我当正常女人看?我也是人!” “虞雪,你别这样,冷静点……”高继明伸手想去拍她的肩膀。 虞雪一把拂开他的手:“高继明你混蛋!”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她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会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哭泣。她不希望她爱的人看清自己,可她最终没能忍住,泪流满面,哭得身体都在颤栗。 高继明想帮她擦眼泪,手伸到一半又强行收回。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她:“你在Marty那儿给外婆定制的生日礼物,他让我转交给你。” 虞雪努力稳住了情绪,她稍稍冷静了下来,伸手接过锦盒。打开锦盒,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枚精致的红珊瑚胸针。上面镶嵌的阿卡红珊瑚很美,美得刺她的眼睛,那是去年高继明陪她在意大利某个巷子里的古董店买的。转眼,物是人非。 下周三是虞雪奶奶的生日。一个月前,虞雪和Marty商量着把这颗珊瑚设计成胸针作为给奶奶的生日礼物,Marty是她和高继明共同的朋友,也是一位珠宝设计师。 按照原计划,她前天就应该去取礼物,却因为太忙一再忘记。没想到Marty让高继明给她送了过来,也没想到她和高继明会因为这次见面变得如此尴尬。 虞雪握着红珊瑚胸针,眼神空洞。她和高继明的关系怕是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吧?要知道,她从未对他发过脾气,他也从未对她如此失望。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高继明,自那以后她一直是他视若珍宝的妹妹。维持了十几年的关系在这一刻被打破,原因很可笑——她爱上了他。 “你今天画了这么久,一定是太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高继明理所当然地将虞雪的反常总结为累。 虞雪根本不想接话。是啊,她太累了,累得神志不清,累得丧心病狂才会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可她不后悔,至少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痛快了。至于高继明怎么想,她管不着! 高继明见虞雪不打算理他,很无奈地离开了。这个时候并不适合继续这个话题,他想说的话她都懂,她一直心如明镜。 虞雪在原地伫立了许久才转身,她看着不远处雕像一般不知所措的阎寒,言语中充满了自嘲:“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吧?” 阎寒略有些尴尬。他不是故意偷听的,可他每次都能撞见这样的场面,在西藏的时候也是如此。 “你都看到了,我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我死心塌地爱一个人爱了十几年,可人家根本没把我当回事。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我也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虞雪……”阎寒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太惊讶了。他一直都知道虞雪心里住着一个人,不曾想这个人竟是高继明。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和童鸢的对话。 “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理想的人。” “就这样?” “一个有理想,并且可以一心一意,专注地去为了理想而努力的人。” 难怪,他总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早在拉萨的时候,他和李鸣,洛桑三人之间,有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 “虞雪跟她表哥感情这么好,她是不是也喜欢她哥那样的男人?” “当然啊,这还用说。” “高继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理想的人。” “一个有理想,并且可以一心一意,专注地去为了理想而努力的人。” 原来,她喜欢的不是像高继明那样的人,她喜欢的人就是高继明。 怪不得贺宜杉对他说,虞雪的世界里有别人。那个人已经在她心里盘根错节了十几年,他是有多大的底气,才会觉得自己可以取代他? 待他彻底回过神来,虞雪已经不见了。几片干枯的梧桐叶被风吹落,飘在他的脚下,他没注意,一脚踩上去,咔擦咔擦地响,像是大自然最纯粹的嘲讽。 阎寒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酒店的。阎霖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没接。从夜幕初至到夜如泼墨,他一直站在窗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夜间的西湖多了一丝寂寥,毕竟失去了阳光,也失去了白日里的喧嚣。起风了,白色窗纱被吹得飘起来,房内充斥着烟草的味道。阎寒闻到了,这烟草味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湿气,是江岸烟雨的味道。他才意识到,春天就要来了。 在祁连山的冰川上,虞雪对他说:“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所以呢,春天我一般不出门,哪怕天天在茶馆慵懒地晒太阳也是一种幸福。” 他撩起窗帘,凝视着远处的集贤亭。西湖边的集贤亭在夜色中披着灯光,璀璨耀眼,却又仿佛遗世独立,就像此刻的他。 手机再次响起。这一次阎霖没有轻易挂断,他不解她就一直打,一次接一次。最后,阎寒被她烦得没办法,不得不划开屏幕。 “什么事?” “你在哪儿?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酒店。” “出来夜宵啊!”电话那头有很多人,阎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人声中,“我和桃桃他们在一起,桃桃让我喊你出来喝酒。” 桃桃是阎寒的表妹,今年3月嫁到了杭州。 阎寒意兴阑珊:“你们玩吧,我不去了。” “阎少,给点面子成不?快点快点,你难得来一次杭州,别扫兴啊。” “真不去了,我还有点工作没处理,一会儿还要电话办公。” 阎霖使出了杀手锏:“你要是不来我就告诉老爸,你今天晚上没去见齐叔叔一家是早有预谋,你还吐槽他朋友的女儿不是整容脸就是小太妹。” “去去去,我马上去。来吧大小姐,给我发定位。” 挂了电话,阎寒蓦地将烟掐灭,从衣帽架上取了外套出门。他身后桌案上的烟灰缸内,满满的全是烟头。 出了酒店,阎寒沿着西湖一直往东走。按照阎霖发来的定位,她就在离西泠桥不远的一个咖啡厅。 风吹皱了月光下的湖水,看着涟漪一圈圈散开,阎寒没由来地又想到了虞雪和高继明在湖边争吵的情形,还有贺宜杉和童鸢对他说的那些话。 贺宜杉是虞雪十几年的闺蜜,童鸢是和虞雪很像的人,她们都了解她,她们都劝他放弃她。因为她的心上人是高继明,是她青梅竹马十几年,心心念念一直不肯放弃的人,是他永远都赢不了的人。照理说他是应该放弃的,他的胜算太小了。和高继明比,他在虞雪心里渺小的如同沧海之一粟。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坚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应该去撞一撞南墙。 他满腹心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西泠桥。让他意外且惊喜的是,虞雪居然坐在桥边的长椅上。仿佛应了他心中所想,她出现了。 他忽然想起,白天童鸢跟他提过,虞雪的家就住在这一带,她在这里出现再正常不过。 他怔怔地看着她,内心如翻江倒海。 虞雪坐在月色里,身上像蒙了一层银纱。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支,点火。她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却猝不及防地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阎寒走上前在她身边坐下,虞雪看到他突然出现,愣了一下,一句话都没说。她眼睛里有东西亮晶晶的,那是她刚咳出来的泪水。 “烟不是这样抽的。看你这样子,从没抽过吧?” 虞雪点点头。此刻的她看上去很无助,像是刚经历过天大的波折。 阎寒从她手指间将烟夹了出来,熟练地吸了一口,呼出,从容而悠闲。 “看清楚了吗?这样抽才对。” “真没想到你会抽烟。”虞雪说了和贺宜杉同样的话。 “偶尔心烦的时候会抽。”他问她,“要不要再试试?” 虞雪盯着那根被他抽过的烟,刚想接过,却又犹豫了。她才意识到,她抽过的烟,他竟然这么随意就接过去抽…… 阎寒猜到了她的意思,也不勉强。他作势想把烟扔掉:“不抽算了,那我扔了。” 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虞雪接过烟,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结果,她还是像刚才一样,被抢得剧烈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咳得眼泪狂流。 阎寒轻轻拍她的背:“还好吧?” 虞雪想说没事,然而一开口,又是一阵咳嗽。她的脸颊上已然有了好几道泪痕,在路灯下晶莹透露。 “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抽烟,以后别轻易尝试了。” 虞雪一怔。多么熟悉的对话,在祁连山的冰川她不也这样劝过他吗?劝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劝他不要轻易尝试不适合他的生活。 这才过了多久,多么讽刺!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自以为很了解他,事实上她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 “你还是爱他。”他说。 虞雪反应过来。她苦笑:“我也不想,可这太难了。我刚才就一直在问自己,还有比让我不爱他更难的事吗?” “有的。” “什么?” “让我不爱你。”阎寒将烟掐灭在垃圾桶。 他从虞雪的包里拿出纸巾,替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冷漠地拒绝,她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泪光闪烁,表情呆滞。 他并不知,虞雪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已。 无条件地爱着一个人,不计后果,不计得失,可是在被爱着的那个人眼中,这种爱不过是一种负担而已。她对阎寒的这种心情,正是高继明对她的心情。 她怔怔地盯着阎寒。那一瞬间,她心如死灰。 “虞雪?你怎么了?”阎寒轻轻唤了她一声。 他很担心,她看上去有些不对劲,眼睛明亮而无神,不似以往。 “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是因为拒绝?” “不,是因为无知。”虞雪说,“因为我的无知。” 她眨了眨眼睛,蓄了许久的泪水尽数滑落,连风中都染上了咸湿的味道。 第三章04 夜色中的星子越来越多,闪闪烁烁,像无数双欲语还休的眼睛。 虞雪和阎寒靠在长椅上,仰头看着天,想到什么话就说一句。这是他们认识这几个月来最平静的一次对话,没有迫切的渴望,也没有冷漠的拒绝。一切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在冰川相依为命的那个夜晚,世界安静得只有他和她。 聊到一半,阎寒接到一个电话。他本以为是阎霖催他过去,一看却是公司的座机号——他的副手急着等他处理一些资金上的问题。投资和管理虽非他所爱,却是他的强项。聊到他擅长的事,他侃侃而谈,从容冷静,一点都不像祁连山脚下那般无所适从。 虞雪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打电话,有些难以置信,她从未见过如此正经的阎寒。又或许,她从未用公平的眼光去看过她。在她眼里,她一直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她已经给她定了人设。 阎寒挂了电话,回到长椅边坐下。 虞雪轻笑着说了句:“你认真的样子,和我刚认识的你不太一样。” “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吧,我也喜欢你认真的样子。” “你好像很忙?” “公司的资金链出了点问题,最近我一直在忙这件事。” “出了什么问题?很严重?” “还行,就是有些忙。我同事刚才电话里跟我说,即将给我们注资的华美国际希望和我们之前的投资方寰宇集团有一次面对面的会谈,明天下午我得赶回去主持这次会议。” 阎寒说的这些,虞雪完全听不懂。她轻声道:“这样的你让我很羡慕。就像我那个时候对你说的,离开冰川,回到你熟悉的环境,你的认知就会改变。” “也许吧。”他说,“不过虞雪,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不会变。” 虞雪莞尔,没有接话。她头有些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湖边吹了太久的风,她看阎寒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渐渐地,他好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有个秘密我一直想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在冰川的那个晚上,你说我们不是同一种人,我说,差别再大的人也是会有交集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其实……”阎寒回头,声音戛然而止。 虞雪已经睡着了。 阎寒想叫醒她,这个季节的西湖风很大,很容易就会被吹感冒。可是当他的手碰到她的身体,他吓了一跳,不确定地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竟如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惊人! “虞雪,虞雪你醒醒,别在这儿睡!” 虞雪稍稍睁开眼睛,她想对阎寒说什么,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眼皮也越来越沉。她坚持了一小会儿,又睡了过去。梦里,她像是在一艘远行的游船上,风浪很大,船摇摇晃晃,她的身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阎寒急坏了,立刻打电话向李轩询问虞雪家的地址。李轩说她只知道大概的位置,她的话还没说完,阎寒把电话挂了。他思忖着贺宜杉和虞雪那么要好,她总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他没有贺宜杉的联系方式。他翻遍了虞雪的包,找到了她的手机,却没找到钥匙。在他最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阎霖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阎大少爷,你蜗牛上身吗?怎么还没到,大家都等……” 阎寒打断她:“虞雪烧得厉害,不说了,我送她回家。挂了。” “等等等等,先别挂,”阎霖也跟着着急起来,“她不要紧吗?你在哪儿?我过去。” “不用,我送她回去就行,你陪桃桃玩吧。”阎寒迅速挂了电话。 他奇怪虞雪出门竟然没带钥匙,没带钥匙意味着进不了门,就算知道她住哪儿,他也没办法送她回家。他又不放心把她送去医院,这个点医生都下班了,挂急诊估计也是吃点退烧药,而且没人照顾她。 他蓦地想起张烁。虞雪跟他提过,张烁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私人医生,且也是杭州人。更幸运的是,在冰川的那个晚上大家玩卧底游戏,一时兴起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拨通了张烁的电话。 从未联系过的人忽然通话,阎寒却也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了。他迅速说了一下虞雪的情况,话语急促,带着喘息。张烁马上明白过来,让阎寒先把虞雪带回酒店休息,他马上赶过来。至此,阎寒的心才稍稍放下。 电子体温计显示的数字是39°3,高烧。 张烁给虞雪打了一针退烧针。他拍拍阎寒的肩膀,安慰:“放心吧,不严重,一会儿就能退下去。” “她应该是在湖边着凉了。” “春寒料峭,她就不该大晚上往西湖边跑。”说话的是张烁的妻子罗微语。 罗微语是人民医院的护士,张烁一听生病的人是虞雪,就让罗微语一起过来帮忙了。为此阎寒很佩服张烁的周到,不愧是当医生的人。他们两个大男人面对虞雪这么个女病人,确实有诸多不便。就像此刻,罗微语正在往温水里兑酒精,那是给虞雪擦身体降温用的,这种活他和张烁可干不了。 “你们怎么这么晚还去湖边?”罗微语又问了一遍。 阎寒不知该怎么回答,随口道:“她心情不太好。” “吵架了?” “不是。” 罗微语一脸了然的微笑,心想这俩人肯定是闹矛盾了。她和虞雪见过几次面,但不认识高继明,也不知道虞雪和高继明的感情纠纷。她看见阎寒紧张虞雪的样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一对,更何况他们两个看上去的确很般配。 她一边拧毛巾一边扭头对阎寒说:“虞雪身体底子不错,你就安心吧。以后别动不动吵架了,小姑娘脾气倔,你让着她点。” “好。”阎寒知道罗微语误会了,但他没有解释。 床上,虞雪正熟睡,神色恬淡,呼吸均匀,除了身子发热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症状。阎寒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张烁说:“你就别担心了,我说没事肯定没事,你还信不过我?我们出去吧。让微语给她擦擦身子,她都捂出一身汗了。” 阎寒还是不太放心,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望了一次。张烁见他那样,轻笑着摇摇头,却也并不想点破。 二人坐在酒店门口的长椅上。阎寒点燃一支烟,朝张烁扬了扬手中的打火机:“来一根?” 张烁摇头:“我从不抽烟。” “很好的习惯。” “干我们这一行的多少有些洁癖,我嫌烟灰太脏。”张烁瞥了阎寒一眼,“几个月不见,你的变化很大,我差点认不出你了。” “有吗?” “你自己没感觉?” 阎寒弹了弹烟灰:“没有。” “在敦煌我就看出你对虞雪的心思了,虞雪回杭州后,我见过她几次,可是从没听她提起过你,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现在看来,你没打算放弃她。” “你们都觉得我应该放弃,是因为她心里的那个人是高继明?” 张烁不敢相信:“你还知道这事啊?” “刚知道。” “那挺好的。即便知道很难,你还是坚持爱她。” 他这样一说,阎寒反倒困惑了:“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我和虞雪的事很感兴趣。” “感兴趣谈不上,只不过,我和微语也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对于你们这种一波三折的感情,我有些感触罢了。”张烁望着远处亮着灯的集贤亭,眼睛里像是有光芒在闪烁,“总之,希望你和虞雪有个好结局,我觉得会的。” 阎寒夹着烟的手指停在半空,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知道他没有听错,张烁说他和虞雪会有个好结局。他有些诧异,但心底也有一丝暖意。除了不明真相的李轩之外,张烁是唯一没有劝他放弃虞雪的人,尽管他的内心很坚定,他不会放弃。 阎寒记得,数月前那个风雪之夜,由于队友方宇起哄,张烁跟大家提过他和妻子罗微语的旧事。 罗微语很漂亮,刚进人民医院实习就引起了很大的骚动,被称为院花。张烁有几个医大的同学在人民医院当主治医师,他多次从他们口中听说过罗微语的名字。后来他们相遇,日久生情,很快就进入了热恋期。从恋爱到结婚,他们中途分过两次手,一次是因为张烁的前女友去医院闹事,一次是因为张烁的父母干涉,他们不喜欢罗微语。 张烁不是个话多的人,那晚围着篝火,他几句话就把一个漫长坎坷的爱情故事讲完了。方宇觉得不够精彩,让他再说详细一些,他一笑了之:“只要两个人都足够爱对方,足够坚定,总是能走到一起的。” 方宇又问:“如果不确定她是不是同样爱你呢?” 张烁的回答,阎寒至今记得,他说:“那就争取一下,不后悔就好。” 所以他努力争取了,即便知道虞雪心中的那个人不是他,是一个他无法取代的人,他还是没有放弃。他不后悔。 张烁的手机响了,阎寒的回忆也就此被打断。罗微语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帮虞雪收拾完了,让他们上去。他们往回走的时候,在电梯口碰见了气喘吁吁奔跑而来的阎霖。 阎霖一看见阎寒,愠怒的表情一览无余:“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我还特地问贺宜杉要了虞雪家的地址,火急火燎赶了过去,可是她家根本没人。你知道现在多冷么,我在门口差点冻死!”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阎寒随手松一下领口的扣子,漫不经心:“这里暖气开得太大,上去再说。” “你现在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 “没有的事。” 二人拌嘴,从电梯一路吵到房间。 虞雪还在睡,罗微语说刚给她量了体温,已经退到了39°。阎寒松了一口气,搬了椅子坐在床前,按照罗微语所说,不出三个小时虞雪的烧应该就能完全退下来。 “她没什么大碍了,过一个小时你帮她量一下体温,如果没退烧,你再给我打个电话。”张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出门前他又叮嘱了一遍:“别忘了量体温。另外,让她多喝点热水。” “好。”阎寒心不在焉地应承了一声,他那心事重重样子被罗微语看在眼里。 回去的路上,罗微语对张烁感叹:“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 “你指的是?” “虞雪啊。”罗微语说,“真羡慕她,出身好,长得又好看,所以能让阎寒这么优秀的男人对她掏心掏肺。” “你不也能让我对你掏心掏肺么。”张烁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谁让你好看啊!” “你喜欢我只是因为我好看?” “当然不是,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夫妻二人互相调笑,恩爱异常。 阎寒将虞雪从床上扶了起来,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喂她喝水:“虞雪,醒醒,喝点水。” 虞雪觉得又热又闷,像是从潮湿的热带丛林被唤醒过来。她看不真切眼前的景象,只感觉有个模糊的人影在动,似曾相识。她含糊地吐出三个字:“我想睡。” “喝了水再睡。”阎寒强制性将杯子放在她唇边。 几个小时持续39°以上的高烧,外加出了一身汗,她嘴唇已经干得起皮了,急需补充水分。可是她并不想配合,将头往边上挪了挪。 “虞雪,虞雪你先别睡。”阎寒晃了晃她,像哄小孩一样轻声轻气,“听话,喝口水。” 在他的坚持下,虞雪勉强张嘴喝了几口。喝到一半,水呛到气管中,她抑制不住地咳嗽哦起来。阎寒放下杯子,手忙脚乱地帮她拍背。 一直袖手旁观的阎霖终于看不下去了,抽了几张纸巾走过去帮忙:“笨死了,我来。” “小心。” “小心什么?”阎霖呛他,“她又不是瓷器,碰不碎。” 二人手忙脚乱了一番。 而虞雪呢,她只觉得头有千斤重,浑身无力,昏昏沉沉靠在阎寒身上。经过刚才的咳嗽,她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她知道自己正靠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 上一次他们挨这么近是在冰川风雪肆虐的晚上,他们挤在一个小帐篷中,一同经历了生死。那个时候她也在他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烟草,还有……荷尔蒙。 她忘了是谁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当一个人爱着你,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荷尔蒙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好像是童鸢,也好像是丛筱月,她已经记不真切了。她从未把这句话当真,但阎寒对她的心思她是心知肚明的。 她一直都不想给阎寒造成错觉,也一直冷静地划清彼此的界限。然而此时此刻,她浑身乏力,只想就这么瘫着睡到地老天荒。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阎寒很享受虞雪靠在他身上的感觉,没觉得她枕着自己的肩膀是一种累赘。他看虞雪时,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阎霖半开玩笑地嘲讽他:“差不多得了啊!人都睡着了,还舍不得放开呢?” 他这才慢慢将虞雪放下,给她盖好被子。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阎寒觉得,以桃桃的性子不应该这么早会放阎霖回来。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阎霖又生气了:“还说呢,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怕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想来帮帮你。不曾想啊,某些人巴不得我不要回来吧?” “阎大小姐,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你不知道?刚才是谁那么享受来着,美人在怀,软玉温香。是我吗?” “你这张嘴,也就季凯受得了你。”阎寒也跟她开玩笑,“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死乞白赖要跟他私奔了。” “你说话客气点,什么叫私奔?我那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季凯和你各方面悬殊都太大,爸妈反对你们也正常。你以后别总是做一些极端的事刺激爸妈了,好好跟他们说说,应该会有转机的。” “你就别担心我了,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阎寒并不担心:“我和虞雪不存在你这样的问题,我和她之间唯一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是吗?”阎霖不以为然,“话可别说太满。”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阎寒挑眉笑,“有什么就直说吧。” “你知道虞雪家住在哪里吗?那个地方的别墅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没点身份地位的人住不起。” 阎霖这么一说,阎寒蓦地想起什么。他这才意识到,阎霖想提醒他的是,不是虞雪和他家境悬殊,而是…… “你也真是没点眼力劲,光是她手上那只羊脂玉镯,价格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算了,你不懂玉,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那你就说重点。” “我今天在清庐茶室看到一副熟悉的卷轴,明末清初画家徐术思的《溪山春雨图》,那是我们拍卖行去年高价成交的古画,我绝对不会看错,是真迹!我特地打电话让同事帮我查了一下拍这幅画的人是谁。” “是谁?” “虞昭和。”阎霖给了阎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很吃惊吧?你的虞雪可不单单是一个美院教授的女儿,她是虞昭和的亲孙女。” 阎寒被父亲逼着学经融管理多年,自然听说过虞昭和的大名,以及他名字前的那一长串定语:美国加州华裔首富,昭明国际董事长。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赋予虞昭和更多传奇色彩的,是他的妻子任永念。 早些年阎寒在财经杂志上看过一篇虞昭和的专访,文章介绍的虽是虞昭和,却用了几乎一半的篇幅来写任永念。任永念有着非常显赫的出身,父亲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房地产商任先,母亲是上海名媛孙幼芳,驻美大使的千金。任永念的祖父、外祖父,往上数三代都是江南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抗战时期国内动荡,任先去世,任永念跟着孙幼芳移民美国,在花样年华嫁给了父亲世交好友的侄子虞昭和,定居加州。孙幼芳病逝后,任永念回国继承了由亲戚代为看管的任家祖宅,她和虞昭和每年都会在杭州小住一阵子。 阎寒了然。如此,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虞雪是任永念和虞昭和的孙女,她现在住的地方应该就是任永念继承的那栋湖畔别墅。正如阎霖所说,那个地方的房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过了好一会儿,阎寒才将这些信息消化掉,不过他的反应比阎霖想象中平淡得多。 阎霖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再次提醒:“阎氏虽然有头有脸,跟虞昭和的昭明集团相比还是差蛮多的,更何况虞雪还有那么显赫的一个奶奶。你不会还打算继续喜欢她吧?” 阎寒哑然失笑:“我说大小姐,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我以前喜欢虞雪,从没有因为你们以为她出身普通而远离她,我现在喜欢她,同样也不会因为她是虞昭和的孙女而放弃她。她是普通人也好,是富家小姐也罢,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值得我喜欢的女孩而已。我不认为这件事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阎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番话竟出自她那风流成性的孪生弟弟之口!曾经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少爷从老虎沟冰川回来之后似乎长大了,因为一个突然闯进他生活中的女孩,他变得有担当,有魄力,有责任感,这才是他本该有的样子。 她莫名的有些感动:“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那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 “晚安。” 阎霖打开房门,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又叮嘱一句:“对了,你可不许睡床上啊,在旁边沙发将就一下。晚上看着点虞雪,别让她又烧上去。” “你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呢!我像那样的人?” “不像啊,”阎霖很肯定,“你根本就是。” “……” 第四章01 镜子里的虞雪皮肤光滑,五官精致,容貌自是没得挑,看上去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丛筱月耐心地帮虞雪编头发,低头看见镜子里她的表情,忍不住调侃:“怎么了?一早起来就没见你有过好脸色,不会又和高继明吵架了吧?” 虞雪意识到丛筱月用了一个“又”字,她苦笑:“在你眼里我和他就注定水火不容了?” “也不算水火不容吧,就是觉得怪怪的。我以前一直觉得高继明心里有你,你嫁给他是迟早的事,现在我可能要收回这句话了。哎,看来作家的直觉也不一定准确,真惆怅。” 虞雪低下头,声音很细:“我和他已经一个星期没联系了。” “别低头,头发还没弄完呢。”丛筱月伸手拖了一下她的下巴,“就差一点了,打扮好了我们美美地出去吃饭。” “姐,我没心情。要不你和你男神出去吃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又瞎说,什么电灯泡啊,我和邵博早就不是恋爱中的小情侣了。倒是你,和高继明怎么回事?他居然一个星期都不搭理你?” “是我没搭理他。” “……” 自从西湖边那次吵架之后,虞雪就没主动和高继明联系过。高继明给她发过两次微信,都是无关痛痒的问候,她懒得回。她心里明白得很,对于她那番含蓄却意图明确的告白,高继明彻底拒绝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感情珍藏了十几年,就像一砖一瓦悉心修建一座大厦,却在竣工的一夕之间毁于一旦。那么,她再去关心那些残垣断壁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情绪十分低落:“我一直觉得你的直觉很准,你说的话我都相信。但是这件事你可能真的说错了,高继明根本不喜欢我,他自始至终只把我当妹妹,他对我的好也仅限于亲情,无关风月。我真是太可笑了,自作多情了十几年。” “那又如何?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高继明一个男人!”丛筱月将梳子丢在梳妆台上,对着虞雪左右端详,甚是满意,“搞定!没想到这么久没帮人梳头,我的手还是这么巧。我妹妹真是美出天际啊,瞎了高继明的钛合金狗眼!” 虞雪被她逗笑了,心头的抑郁也顿时消散。 丛筱月又说:“我们以后不提高继明了,让那个混蛋有多远滚多远吧!我觉得那天送你回来的帅哥就很不错啊,叫什么来着?哦对,阎寒!我觉得吧……” “你别乱说。”虞雪打断她,“我跟阎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你不是不喜欢的他,你只是看不起他。”丛筱月一语中的。 虞雪刚想反驳,丛筱月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手机屏幕,眼中的光芒就像晨曦乍现,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对虞雪道:“邵博在楼下了,我去给他开门,我们一会儿再来说阎寒的事。” 虞雪并不想跟她说阎寒的事,那是她避之不及的。她生病那天,阎寒和阎霖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她虽然昏睡着,意识却很清醒,以至于病愈后的几天,她始终忘不了阎寒的那番话。 “我以前喜欢虞雪,从没有因为你们以为她出身普通而远离她,我现在喜欢她,同样也不会因为她是虞昭和的孙女而放弃她。她是普通人也好,是富家小姐也罢,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值得我喜欢的女孩而已。” 真像啊,阎寒对她,她对高继明……就像是一个死结,剪不断,理还乱。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高继明这片沼泽中一步步泥足深陷,她真的不希望阎寒成为下一个她。她已经没救了,可是阎寒不一样,他有他的广阔天地,他不应该就此沉沦。 虞雪不曾想到,三年之后,当她在慕士塔格雪山下对阎寒道出她这一刻的心情,阎寒双手捧着她的脸,很确信地告诉她,来不及了。那个时候的他已然陷得很深。 丛筱月和邵博进门时,虞雪还在发呆。她看着镜子,眼神却是放空的。 “小雪,怎么了?”邵博喊了她一声。 虞雪回神,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 丛筱月放开挽着邵博胳膊的手,走过去捏了捏虞雪的脸:“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别愁眉苦脸的了,让你姐夫陪你说会儿话,我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虞雪看着丛筱月娉娉婷婷地离开,连背影都透着幸福。她真的很羡慕丛筱月,有最爱的事业,最爱的男人,还有一段比言情还要浪漫的爱情。庆幸的是,她恰好是这段爱情的见证者。 她问邵博:“你今天是准备接我姐回去了吧?” 邵博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慢条斯理开口:“这别墅空荡荡的,又是民国时期的老宅,暮月说怕你住着害怕,想多陪你几天。” “她也太夸张了吧,我都住了十几年了!” “你病还没好透,小姨和姨父又都在敦煌。而且……”邵博抬眼看了看她,“我都听说了。” 虞雪一怔,她知道邵博指的是什么。 “我姐跟你说的?” 邵博摇头:“高继明说的。” “……” “他给你发过几次消息,也打过两次电话,你都没回。” 虞雪低着头,咬着嘴唇没说话。邵博这个人太睿智,她没底气在他面前撒谎,一说准被拆穿。可她又实在不想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 邵博说:“小雪,你太执着了,可有时候执着并不是什么好事。” 丛筱月对他说过:“我这个表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执着了,做什么事都非要坚持到最后。而她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就是爱高继明。” “我和暮月刚认识的时候你还在念书,那会儿我觉得你是小孩子,也就没多劝你。现在你已经长大了,该放手的事,该放手的人,你要学会用正确的心态去面对。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明白。” 虞雪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追问:“是不是高继明和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对你说。” “我明白。”虞雪调整好心情,微笑抬头,“好了,不说他了,说了心里堵得慌。说说你和我姐吧,我特别羡慕你们的爱情,一见钟情,一心一意,一直都那么浪漫。” “我对暮月并不是一见钟情?” 虞雪愣住:“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 那一年在喷泉广场的那一幕,虞雪永生难忘。在那之后不久,她再次见到邵博,他已经是丛筱月的男朋友了。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一见钟情,感情的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邵博解释,“暮月很漂亮,可她的美不足以令我对她一见钟情,我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 他之所以那么喜欢她,是因为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懂他的人。 他外形俊朗,事业有成,倒追他的女生从来就没断过。在丛筱月之前,他也交过不少女朋友,比她漂亮的有之,比她富裕的有之,比她贴心可人的亦有之。可是这世间毕竟只有一个丛筱月,她就像是他生命中的月亮,无可取代。 他的发小曾经问过他:“你交往过的美女并不少,为什么你只对暮月死心塌地?” 他仔细想了想,回答:“和她相处很舒服。” 发小很意外:“就这样?” “就这样。” 丛筱月很懂他,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在乎什么。很巧,他们的生活频率几乎一样。他们可以在茶馆下一下午的围棋,可以在图书馆看一整天书。他们还可以凌晨3点起来去爬山,只为等候一场日出。 他和丛筱月的第一次正式约会,他记忆尤其深刻。丛筱月是个文艺女青年,所以他特地选在一家氛围极好的24小时书吧见面。孰料,他们聊得正开心时,助理打电话来了,说有一个急事需要处理。他顾不了那么多,匆匆向丛筱月道了歉,然后打开笔记本开始处理工作。 他以前约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没办法,他太忙了。可是那些女孩们并不能理解他,觉得他太自私。往往等他处理完工作,女孩们早就走掉了。让他意外的是丛筱月并没有离开,也没有生气,而是从背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写…… 等他忙完工作,坐在对面的丛筱月仍然沉迷在她的故事里不能自拔。他和她说话,她好像完全没听见似的,一边蹙眉深思一边聚精会神写稿子,脸上露出极其悲恸的神情。事后他才知道,她当时正在写女主角受了情伤准备去一座海岛跳崖自杀的情节。 “哈哈哈哈哈哈。”虞雪听完,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我懂了。” “懂什么?” “你和我姐真是天生一对。她就是个神经病啊,灵感来了刹不住车的,一般人可受不了她这样。” “所以说,一见钟情并不可靠,相处之后才知道是不是对的人。我和暮月如此,你和高继明也一样。从我浅薄的认知来看,你之所以这么执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求而不得。倘若有一天你真的得到了,你就会发现,他并不是能和你走完一生的人。” 虞雪点头赞同:“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是这样。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不过我暂时还没做好放弃他的准备。没撞破南墙,可能我还是有一丝侥幸吧。” 聊到这儿,楼下门铃响了。 “应该是我爸妈回来了,他们还挺守信用,说赶回来给奶奶过生日还真来了。”虞雪匆匆下楼开门。 丛筱月走进来,倚在门口用看好戏一样的眼神瞥了邵博一眼:“我好像听到某些人吐槽我了啊。” “不敢不敢,老婆大人温柔贤惠,谁敢吐槽你!” “大才子邵博会说这样的话,传出去会让人大跌眼镜吧。”丛筱月调侃,脸上洋溢着幸福。她又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跟虞雪说这些?你不像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啊?” 邵博脸色沉了下来,将他知道的情况对丛筱月说了一遍。 丛筱月又惊讶又生气,一拍桌子:“这厮也太过分,他也不打听打听童鸢是什么样的人,童鸢和虞雪又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居然还敢让童鸢和他假扮情侣!” “你也仔细想想,高继明是什么样的人?连我们都觉得这种做法很荒唐,若非迫不得已,他会出此下策?” “你的意思是?”丛筱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邵博点点头。 虞雪许久未见父母,开门看见他们,鼻腔竟有些酸涩。 虞启泽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刚听你爷爷说,前几天发烧了?现在好些了吧?” “在湖边吹了风,没什么大碍。”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虞雪的母亲苏源开始数落她,“我可是听说你和继明又吵架了,怎么回事?” 虞雪不想提这茬,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别站门口啊,进屋说,丛筱月和她男神都在呢。” “别转移话题,我可是知道你那臭脾气。继明那孩子老实,肯定是你欺负人家了对吧?” “我哪能欺负他?”虞雪实话实说,“我心疼他都来不及呢。” “你也就骗骗我和你爸。以继明的性子,要不是你惹他,他能跟你吵架?” “我们没吵架!” 苏源一脸不信。但是她太清楚虞雪的性子,虞雪执意翻篇,她也只好作罢。 进屋后,邵博和丛筱月赶紧迎上来帮着拿行李。苏源看他们那恩爱的样儿,眼中仿佛若有光。她转头对虞雪说:“月月和邵博的感情还是这么好,你大姨真有福气。”虞雪还没来得及接话,她紧接着又说:“我听你奶奶说,你在谈恋爱?” “没有的事!” “怎么没有了?还想瞒我呢。就上次你生病一直照顾你那小伙子,他送你回家时,你爷爷奶奶都见着了。你奶奶可是对他赞不绝口呢,说这小伙子长得好,对你又体贴。” 虞雪百口莫辩,好半天挤出一句:“没有的事。”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苏源心情大好,“什么时候把人带回让我和你爸见见?” 虞雪语塞,她知道这事解释不清楚了。那天她把钥匙落在丛筱月家,丛筱月来给她送钥匙,敲了半天门发现她不在,打电话也没人接。丛筱月急了,大半夜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凡是她认识的人都问了个遍,最后才在张烁口中得知,她生病留宿在了阎寒下榻的酒店。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虞雪爷爷奶奶的耳中,以至于第二天下午阎寒把虞雪送回家的时候,虞昭和夫妇,丛筱月夫妇全在大厅等着,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任永念听说阎寒不眠不休照顾了虞雪一个晚上,自然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对阎寒印象很好,寒暄了一番之后,非常热情地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虞雪可不希望父母继续误会下去,她强行解释:“妈,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阎寒……” 桌上的手机响了,丛筱月喊她:“小雪,你的电话,阎寒打来的。” 苏源意味深长地看了虞雪一眼,虞雪顿时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她接起电话,阎寒那招牌式的磁性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仙女姐姐早上好啊,收到我送的花了吗?” “花?什么花?” “我送你的花啊。” “没有。” “没有?”阎寒皱眉,“你等我一下,过一会儿打给你。” “阎寒?阎寒?”虞雪喊了两声,那边已经是一阵忙音了。 丛筱月凑上来八卦:“什么情况什么情况?阎寒给你送花了?” 苏源也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虞雪一口否认:“没有,你听错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上海的SOHO写字楼中,阎寒正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收到?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可是……好像也不是故意的……” 秘书Sofia敲门进来的时候,阎寒眉头依旧紧锁。Sofia恭敬地提醒他:“阎总,20分钟后您有个会议,华美国际的齐总和张总来拜访。” “知道了。” Sofia刚准备转身,阎寒叫住她:“我让你订的花,你是不是忘记了?” “没忘记,我有订啊!”她赶紧拿出手机,翻订单给阎寒看,“从上周一开始,每天一束花,下午两点准时送到您提供的地址。每天还是不同主题的花呢,阎总你看,还有签收记录。” 阎寒一看签收人是童鸢,心里有数了。他挥挥手:“好了,你出去吧。” “阎总,您别忘了一会儿的会议。”Sofia临出门不忘回头提醒一句。她内心打着鼓,生怕阎寒忘了开会,他以前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可这次的会议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公司这次融资能否成功,不能有一点闪失。 阎寒心不在焉接话:“知道了。” Sofia一离开,阎寒马上开始翻童鸢的手机号。 这一个星期以来,阎寒最满意的事就是把和虞雪关系近的朋友都认识了个遍,尤其是他还见到了虞雪的爷爷奶奶,给二老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他的手机通讯录中,不仅有虞雪的闺蜜贺宜杉,童鸢,丛筱月,连贺宜杉的男朋友肖一凡都没落下。 电话通了。童鸢一说话,阎寒马上热情问候:“童大美女下午好啊。” “直奔主题吧,找我什么事?”童鸢开了免提,她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继续修剪手上的花枝。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虞雪身体怎么样了。她最近去清庐了吗?” “她身体挺好的,每天都来。” “每天?”阎寒纳闷,“那她怎么没有收到我的花?她是不是不喜欢?” “你的花?哪一束啊?” “哪一束?”阎寒吃惊,“有很多?” 童鸢一剪刀下去,咔擦一声格外清脆,玫瑰花枝应声而断。她嘴角上扬:“每天送到这边里的花太多了,我哪知道哪些是你送的!我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事指名送给虞雪的花,全部充公,用作花艺课的材料。” “谁规定的?” “虞雪。” “……”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我得上课去了。” “等一下。”阎寒又问,“虞雪既然不喜欢花,那她喜欢什么?” “她喜欢高继明啊,”童鸢脸上带着恶作剧的表情,“这事你不是知道么。” “……”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除了高继明,她还喜欢别的什么吗?” “除了高继明……”童鸢冥思苦想,“好像还真没有。” “你可以去上课了。” “阎少再见。” “再见。” “谢谢你为我们提供花材。” “……” 阎寒挂了电话,又把Sofia叫了进来。 Sofia见阎寒愁眉不展,以为他在思考融资的事,谁知他一开口却问了个让她大跌眼镜的问题:“女孩子一般喜欢男朋友送什么礼物?” “啊?”Sofia愣住。 “除了花以外。” Sofia见阎寒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又联想到他让她每天给人订花的事,顿时了然:阎总一定是追女生受挫了!不过她更奇怪,像阎寒这样的人居然还有追不到的女孩? 她思考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回答:“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啊?有很多啊,比如香水,名牌衣服,包包……网上有句话叫‘包治百病’,阎总您听过吧?” “包治百病?好,那就买包吧。”阎寒当机立断,“你现在马上去最近的商场帮我买个包。要好看的,适合二十多岁年轻女孩背的那种。” “阎总,那价格……” “价格你觉得合适就行,”阎寒掏出信用卡放在桌上,“去吧。” “阎总,一会儿的会议……”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买包,我去开会。” Sofia拿着阎寒的信用卡,像背着千金巨石般惴惴不安地走出了阎寒的办公室。 她给阎寒当了两年秘书,阎寒的魅力没人比她更清楚。总裁办公室进进出出来拜访的人中多得是美女,有富家小姐,有性感模特,还有知性女高管。其中来得最勤的是齐胜集团老总的女儿齐繁星,也就是一会儿要来和阎寒开会的华美国际CFO齐翰彬的堂妹。阎寒和齐繁星还算熟稔,可他在处理男女关系的问题上一向很理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Sofia第一次见阎寒如此反常,能让他这么反常的女人……她想起了那些送出去的花,签收人是同一个——童鸢。 第四章02 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很好,花团锦簇,老远就能闻到香味。 任永念坐在梅树下,虞雪靠在她身上,祖孙俩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话家常。任永念看着花样年华的虞雪,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少女时代,然后她给虞雪讲了她姑姑的旧事。说到后来,她感慨万千,竟有些哽咽。 “我姑姑是个特别倔的人,她丈夫罹难去世后,她其实过得很不好。可是她从不抱怨,也不跟娘家人诉苦,明明贫困却又优雅地在我们面前维持着体面。那个时候我还小,连我都看得出来姑姑是不想让别人看轻她,毕竟这段婚姻是她选的。我爷爷是什么人啊,自己女儿的状况他能不清楚么?所以他几次三番劝姑姑改嫁,还擅自做主给姑姑安排了一门他认为很完美的婚姻。我姑姑咬牙挺着,死活不从。” “那后来呢?”虞雪追问,“她就这样孑然一身过了一辈子?” “在她36岁那年,她遇见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方先生。方先生是个风度翩翩的外交官,丧偶之后就没有再娶,他和我姑姑一样,是个长情的人。”任永念眼中泪花闪烁,“也正是因为他们是同样的人,他们相互吸引,相处起来特别有默契,半年后登记结婚了。在这段婚姻中,我姑姑很幸福。” 不知为何,虞雪听到这里,蓦地想起了邵博对她说的那句话:相处之后才知道是不是对的人。她喃喃开口:“她确实挺倔的,但是她做得对。宁愿孤身一人,也好过凑合过一生。”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真快啊,多少年过去了,我一般不敢去回忆。” 虞雪忽然明白,为何爷爷奶奶每次回国都住在新买的房子里。她问:“奶奶你一直不肯回别墅住,是怕想起旧事,心里难受?” “你这丫头倒是通透。”任永念笑着拍拍虞雪的头,“奶奶这辈子活得很体面了,唯一的希望也就是你能平安健康,谁让你是奶奶的心头肉呢!” 虞雪撒娇抱住了她:“我也最爱奶奶。所以,奶奶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任永念脸上堆满了笑,她这一笑,照在她脸上的阳光也更灿烂了。 虞启泽年少时不慎走失,任永念和虞昭和寻了他大半辈子,等到父子相认时,他已是文物研究所的知名学者。出于对工作和国家的热爱,虞启泽拒绝了二老让他移民美国的建议。二老体谅他,并没有勉强,然而每年回国小住一阵子。 虞启泽和父母团聚那一年,虞雪刚出生。二老第一次见虞雪的时候,她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在襁褓中对他们笑。任永念当场就哭了,抱着虞雪许久都不肯松手。虞昭和见她那样,也跟着哭了。大抵是为了弥补对儿子的亏欠,二老对虞雪的珍爱难以用语言细数,他们给她的全是最好的,只要她喜欢。不过虞雪一向低调,她不崇尚奢侈品,也很少用名牌包。除了少数关系好的朋友之外,很少有人知道她是虞昭和的孙女。 祖孙二人正享受天伦之乐,丛筱月发了个消息过来。 虞雪问任永念:“奶奶,我姐说生日宴布置得差不多了,要不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好,我去换身衣服。”任永念踩着高跟鞋,步履轻盈。 虞雪在后面喊:“奶奶你走慢点,你穿着高跟鞋呢!慢点……” “没事,都穿了几十年了,我早就习惯啦。” 任永念体态婀娜地进了屋,那身姿一点都不像70多岁的老太太。 虞雪看着奶奶的背影,想起她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每每提到奶奶,贺宜杉总是感叹不已:“你奶奶活得比你还像个少女。”虞雪深以为然。她在奶奶的衣柜里见到最多的,除了高跟鞋就是旗袍,披肩和丝袜。不仅如此,奶奶的健康状态也很好,她回国期间,张烁每隔一阵子就会来给她检查身体,至今没发现什么毛病。 虞雪心里暖暖的,于是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她和奶奶握着手的照片,配了一行文字:我最爱的奶奶,我心中永远的少女,生日快乐! 几秒钟后,高继明点了个赞。 虞雪看着那个名字,莫名觉得刺眼。想起他在西湖边狠心拒绝她的那一幕,她的心又被绞成一团,针刺般疼痛。 “hello,吃中饭了吗?”阎寒提了礼物准备出门,“我现在出发去杭州,参加你奶奶的生日宴。” “生日宴晚上6点半开始,你现在来干嘛?” “去给你送礼物。”阎寒脸笑容满面。 虞雪揶揄他:“阎少,你钱多烧得慌啊!我奶奶生日又不是我生日,你给我礼物做什么?” “追你啊!你不是知道么。” “……” “不说了,一会儿见。” “……”虞雪又好气又好笑。 阎寒心情大好,他在玄关镜子前多看了自己两眼,自我感觉非常帅。阎霖从楼上下来,忙叫住他:“去杭州是吧?带上我啊。” “你不是要去和季凯约会么?” “约会取消了。我听贺宜杉说,今晚暮月也会去虞雪奶奶的生日宴。”阎霖扬了扬手上的袋子,“礼服我都准备好了,到了酒店我就换上,美美哒去见我女神。” “大小姐,人家又没邀请你,你去干嘛?脸皮挺厚啊。” 阎霖不以为意。她见阎寒手上拎了两个袋子,好奇地问他:“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怎么有两份?噢——我知道了,你该不会猜到我要去,连着我的一起准备了吧?我们家阎少什么时候变这么贴心了!” “你想多了。还有一份是送给虞雪的,跟你没关系。” “……” 阎寒打开包装袋,很得意地给阎霖展示礼物。他给任永念准备的是一方砚台,嘉庆年间的古砚,上面雕刻了精致的松树和仙鹤,美轮美奂。阎霖眼前一亮,赞不绝口。然而等他打开给虞雪准备的礼物时,阎霖差点没笑掉大牙。 “什么啊!”阎霖捂着肚子笑,“你要送虞雪的礼物不会就是这个吧?” “有什么不对吗?”阎寒看了一眼手上的Chanel挎包,“我觉得很好看啊,女孩子一般不都喜欢这些么?网上有句话叫‘包治百病’,你应该听说过吧。” 阎霖鄙夷:“拜托,虞雪是一般女孩?再说了,她爷爷那么有钱,她会买不起Chanel的包?需要你送?” “她买得起那是她的事,我送是我的事。” “枉你平时这么聪明。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可是阎少你不是一般人,你是智商为负!” “说话就说话,别人身攻击。” 阎霖摇头叹息,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之意。她说:“你给虞雪奶奶送这个砚台,说明你是下功夫了解过她生活背景的,知道她喜欢这些。既然如此,你就不能花点心思了解了解虞雪的生活背景么!你见她背过名牌包?见她用过奢侈品?” 阎寒恍然大悟:“好像还真没有。” 阎霖奸诈笑:“既然不是虞雪喜欢的,要不干脆送我好了,正好我缺个包。” “你跟我说这么多,就这个目的?” “切,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我堂堂阎大小姐我会买不起包?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以虞雪的性子,她不可能喜欢奢侈品,那天我看她背了个帆布包走的。奢侈品这种东西嘛,那是齐繁星的最爱。”阎霖挑衅地看着他,“我看还是咱爸眼光毒,你可能真的适合跟齐繁星在一起。” 阎寒听不下去了,拎着袋子出门。 “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阎霖巴巴地跟了上去。 二人刚开车出门,阎寒的手机便开始响个不停,很不巧,是齐繁星打来的。 阎寒很丧气,斜眼看阎霖:“你也真是够乌鸦嘴的。” 阎霖摊了摊手:“跟我没关系,你爱接不接。” 手机就这么一直响着,一遍又一遍。阎寒受不了,只好按了静音。齐繁星缠了他好几年,偏偏他还得顾忌她是父亲朋友的女儿,不好意思明着得罪她。但是,惹不起他躲得起啊! 安静了几分钟后,阎霖的手机响了,还是齐繁星打来的。阎霖看向阎寒,一脸忧伤地求助:“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还是接吧,我可吃不消这位小公主。再说了,她肯定是找你的!” “不想接。” “你就敷衍一下吧,你要是再不理她,我的电话也要炸了。” 阎寒无奈,硬着头皮按了通话键:“是我,阎寒。我开车不方便电话,你有什么事吗?” “阎寒哥,我在你后面。刚才在你家楼下看到你了,我按喇叭你没听到。” 阎寒从后视镜一看,果然看见齐繁星的红色奔驰在后面不远处。他又无奈又丧气,回头朝阎霖使了使眼色,然后放软语气开始哄齐繁星小公主:“繁星你先回家好吗?我有点事,改天请你吃饭。” 齐繁星不依:“我有事找你,你停车!” “你别闹了。” “我没闹,你上周为什么放我鸽子?我去你家找了你好几次,阿姨说你不在,你也不接我电话!”齐繁星越说越生气,“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没有,我是真有事。先不跟你说了,改天请你吃饭赔罪。”阎寒挂了电话。 齐繁星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将手机一扔,车速飙到100码。 阎寒从后视镜看到了即将追上来的红车,咋舌:“这丫头疯了吧,飙这么快?这里限速的!” “那也是因为人家喜欢你。”阎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很快,齐繁星的车超了上来,生生挡住阎寒的去路。阎寒猛一踩刹车,姐弟二人身子直直往前倾去。阎寒的头差点磕在方向盘上,他扶着额头,内心是崩溃的。 齐繁星下车,走过来拍阎寒的车窗:“你下来,把话说清楚!” 阎寒转头看阎霖,压低声音道:“你还敢说老爸眼光好?刚才你也看到了,她就是一被宠坏的神经病。真不知道爸妈为什么突发奇想,居然要撮合我和她。” 阎霖眨眨眼睛,也压低声音:“是是是,只有虞雪配得上你!” “英雄所见略同!”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呢!” “你们嘀咕什么呢?快下来!”齐繁星继续拍车窗。 后面堵着的车越来越多,几个不耐烦的车主开始按喇叭。阎寒没办法,只好开门下车。他半哄半劝:“怎么了这事?你看你,一生气都不美了。” “哼。” “你别想太多,那天没去赴宴是因为公司出了点急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真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真的?”齐繁星见他语气温和,也不由自主温柔起来,“你没骗我?” “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还说没骗过我?我才不信你呢!” “这次是真的。我们公司最近在融资,你知道的吧。昨天我还跟你堂哥他们开了会呢,不信你问他。” 齐繁星想了想,记得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堂哥之前跟她提了一嘴的。于是,她马上心软了,对着阎寒撒娇:“算我错怪你了,不过你放鸽子就是你不对。你现在陪我玩,就当是到赔罪了。” 在阎寒的车后,堵的车已经排了一排长长的队,司机们不停地按喇叭,有人开了车门,气势汹汹地准备上来说理了。 阎寒急了:“姑奶奶,你别闹了行么,我真的有事!一个长辈的生日宴,再晚我就赶不上了。你看后面的车!” 阎霖也帮腔:“繁星,我们真的赶去参加一个很尊敬的长辈的生日宴。要不这样吧,我作证,等我们回上海我让阎寒请你吃饭赔罪,他要是再放你鸽子,我饶不了他!” “不骗我?” “不骗你。”阎寒从副驾拿了个袋子给齐繁星,“看,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礼物,本来想下次吃饭给你的。” 齐繁星打开袋子一看,喜笑颜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Chanel?还是枚红色的,我最喜欢了!” “喜欢就好。你先回家吧,改天见。”阎寒朝她挑了挑眉。 齐繁星心都化了,立刻化身温顺小绵羊。她朝阎寒挥手:“改天见,你们注意安全。” 阎寒也挥了挥手,关上车门,踩下油门。那一排堵在后面的车主也松了口气。 阎霖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不错啊阎少,原来你平时都是这样哄女孩子的啊,真有一套!” “你也就会挖苦我。” “我哪敢挖苦你,我这是吃醋你看不出来么?我让你把包送给我,你舍不得,结果转头就送齐繁星了!我还是你亲姐姐么?” “那我能怎么办?你看齐繁星那样儿,我要是不哄哄她,她一准闹个没完。后面的车都堵成啥样了!” “说得也有道理。”阎霖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你这包不是买给虞雪的吗?” “反正虞雪不喜欢。” “……” “改天我上你们拍卖行去,买一幅古画送她。你也帮忙留意一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画。” “你真有钱。” 到了杭州,阎寒先去了趟清庐。他原以为能见到虞雪,可这一日的清庐很冷清,虞雪不在,贺宜杉和童鸢也不在,他只见到了来给虞雪送花的小哥,还跟小哥聊了会儿八卦。小哥不嫌事儿多,饶有兴致地告诉阎家姐弟,虞雪在这一带很有名,因为方圆几公里的花店几乎每天都能接到给她送花的单子。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阎寒不肯放过任何一点和虞雪有关的信息,他拖着小哥聊了好久,直到小哥反应过来再不回去要被老板骂了,他才肯放人家走。 这么一耽搁,再加上阎霖非要坚持赴宴之前去做个造型,等他们赶到任永念办生日宴的酒店,已是下午六点。好在阎霖考虑周到,事先在网上订了房。 他们在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下楼时,宴会厅刚刚热闹起来。 任永念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绣花旗袍,踩着丝绒面的细高跟,俨然是旧时光里走出来的名媛。尽管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也有了深深的皱纹,可那些对她的美丽没有一丝一毫影响。 虞雪站在任永念旁边,她穿了一身薄纱长裙礼服,原本习惯性披散的长发做了个复古的编发,更衬得她温婉如莲。 阎寒想起了他对虞雪最初的评价:温婉得有些不近人情。彼时的她,确实对他挺不近人情,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阎霖推了推发愣的阎寒,轻声道:“看,这祖孙俩一个是优雅端庄的贵妇,一个是温婉可人的少女,遗传基因真是强大。虞雪长得像她奶奶,是个美人胚子。” “这点还需要你说?”阎寒很骄傲,那语气,仿佛虞雪已经是他的人了。 任永念看见了阎寒,慈祥地朝他招收:“孩子,到这儿来。” 阎寒迎了上去,将礼物双手递给她:“奶奶好,生日快乐,祝您永远年轻漂亮。这是一份小礼物。” “你这孩子嘴真甜,我都老了。”任永念笑得皱纹挤作一团,“谢谢你的礼物,破费啦。” “礼物不值几个钱,不过是我费心思找来的,希望奶奶喜欢。” “喜欢,你送的我都喜欢。”任永念看了一眼阎寒身旁的阎霖,“这是你的姐妹吧,长得真像。” 阎霖也赶紧鞠躬问好:“奶奶好,我和阎寒是龙凤胎,我叫阎霖。” 趁着任永念和阎霖寒暄,阎寒把虞雪拉到一边。虞雪推开他的手:“有话直说,你别老动手动脚的,这么多人呢!” “怎么,你还会害羞?”阎寒故意调侃,“我都抱过你了,拉一下你的手算什么!” “你……”虞雪想起她生病那晚的事,脸有些微红,“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那能算抱?” “好,你说不算就不算。” “你小声点!到了这儿可不许胡说八道了。” “好,我不说就是了。我都听你的。” “……” 第四章03 虞雪和阎寒的一举一动,虞启泽夫妻俩全看在眼里。苏源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自然能猜到,那个人应该就是任永念口中的“虞雪的准男朋友”了。 虞昭和刚和一个老同学结束寒暄,正好也看到了阎寒。他见儿子媳妇眉开眼笑在聊天,猜想他们必然是在说这事儿,于是走过去凑热闹。 虞启泽见父亲笑容满面走过来,指了指阎寒,对他说:“爸,你那天说的就是他吧?” “是啊。这小伙子还行,挺有礼貌的。” “模样也好。” 苏源对阎寒很满意。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个事儿,问虞昭和:“爸爸,不知他比起付家那孩子,怎样?”她口中的“付家那孩子”,指的是虞昭和好友的孙子付熔岩。 虞昭和去年在朋友家见到付熔岩,对他印象特别好。付熔岩出身好,外貌俊朗,还是一位知名景观设计师,在北京某大型园林设计企业的高管,和虞雪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虞昭和曾经好几次对儿子和媳妇提出,想撮合虞雪和付熔岩。 虞启泽倒是不反对这门婚事,但他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了,他不赞成父亲操之过急。于是他提议,若真想撮合这俩孩子,最好的办法是找机会让他们先认识认识,互相了解一下。虞昭和认为他说得有道理,也同意了。只可惜虞雪这一年来几次三番往冰川跑,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想到付熔岩,虞昭和推了推眼镜,笑道:“和小付比……各有千秋吧,小付看上去更沉稳些。不过感情这事,还是得小雪喜欢才行,我可不想委屈了我的宝贝孙女儿。” 虞启泽赞同:“爸你说得对,小雪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吧,咱们就别掺合了。” 虞雪见她的父母和爷爷谈笑风生,猜到了他们十有八九是在给她和阎寒乱加戏,她纵使心有不满,也实在懒得去跟他们解释了。以她爷爷的性子,她越解释他越不信,而且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他们不会想到,她的心早已被高继明装满了。他拒绝了她,可她还是爱他。就像丛筱月说的那样,或许是她欠了他的,他救了她的命,她丢了她的心。 虞雪正烦闷,阎寒走过来,给了她一杯酒:“怎么突然愁眉苦脸了?” “没什么。”她接过,品了一口。 “是不是这里太闷了,不舒服?” “好像是有点。” 阎寒听她这么说,作势想摸她的额头,她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神情有些疏离。 阎寒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并没有介意,反正他早已习惯了她这样。他举起酒杯,晃了晃:“你酒量好,我就随意了。” 虞雪猜测阎寒大概是在找台阶下,正好她也需要一个台阶,便和他碰了个杯。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抬头时,见张烁和罗微语进了宴会厅大门。她示意阎寒往后看:“张烁来了。” 阎寒回头,果然是张烁。他略有些奇怪:“张烁和你家人很熟?” “他是我爷爷奶奶的私人医生。” “我以为他是你徒步时认识的朋友。难得有医生喜欢户外运动的,他是个例外。” 虞雪轻笑:“他出身好,什么都不愁,也就喜欢四处走走。” “你们认识很久了?” “有几年了吧,记不清了。” 不远处,张烁正在帮罗微语整理头发,罗微语看着他,眼中带笑。虞雪感叹了一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单身,他和罗微语是闪婚的,当时我们都很意外。不过他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 “是挺好的,看着很幸福,而且罗微语长得很漂亮。”阎寒马上补充一句,“当然,在我看来没有人比你更漂亮。” “你怎么总是这么没正经?不分时间不场合。” “夸我喜欢的人长得好看,也叫没正经?” “你又来!” “我说实话都不行?”阎寒不怀好意地笑,“难道你觉得你长得不好看?” 虞雪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这人简直有毒。” 任永念走了过来,笑着问他们:“聊什么呢你们,这么开心。” “没什么,”虞雪怕阎寒又乱说话,赶紧先转移了话题,“我们在夸微语姐长得好看。” 任永念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虞雪说的是谁,她回头看了一眼罗微语,皱了皱眉头:“哦,你说的是小张的太太啊。” 虞雪察觉到任永念的反应不太对,纳闷:“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任永念看似随意地说了句,“那孩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心思太多了。” 心思太多? 虞雪还没想明白任永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华尔兹舞曲便已弥漫了整个宴会厅,阎寒和任永念的注意力很快都被这音乐声吸引走走了。 任永念是上海旧时的贵族出身,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名媛淑女的教育,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伴随她最多的无非是牛奶咖啡和交谊舞。每年她的生日,交谊舞是必备节目之一,她也乐此不疲。 舞曲一响,宾客们成双成对移步舞池,宴会厅的气氛也一下子由喜庆变为浪漫。 阎寒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他向虞雪伸手:“虞雪小姐,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支舞?” “你没有。”虞雪一口拒绝。 而她之所以拒绝得这么坚定,是因为她看见了高继明。她想起了唐古拉山口的那个黎明,高继明背对着雪山,踏着晨光,拥着朝霞,一步步向她走来。这才过了多久?不过才一百多个日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虞雪的眼睛开始发酸,那日西湖边的争吵历历在目,他的拒绝,他的不在乎……她再清楚不过,早在她向他吐露心思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阎寒眼睁睁看着虞雪的表情一点点变化,他知她心中所想,可他无能为力。一旁的任永念却毫无察觉,用她最慈祥的微笑迎接她了疼爱的孙子。 高继明在虞雪面前停住脚步,他对她点头微笑。这么刻意的客套,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 虞雪一阵心寒,却努力保持微笑,她自认为将这种情绪掩藏得很好。 “继明啊,你怎么才来,”任永念佯装不高兴,“你都迟到啦,是不是该罚?” “路上有些堵车。不过,外婆说该罚就罚吧,怎么罚都行,您是寿星,今天您最大!” “瞧你!我怎么舍得罚你啊,你和小雪都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 听到这句话,高继明的表情有一刹那的不对劲,虞雪的表情也有点不对劲。任永念什么都没发现,依旧笑容满面,慈爱异常。可阎寒却将一切全都看在眼里,这对兄妹之间的故事,远非他想得那么简单,之前是他低估了虞雪对高继明的感情。 几个人各怀心事,在著名的华尔兹圆舞曲背景乐《维也纳森林的故事》里。 高继明上前一步,拥抱了任永念:“差点忘了说了,happybirthday,我最年轻漂亮的外婆。你今天的第一支舞能不能陪我跳?”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说话!哈哈。”任永念格外开心,“走吧走吧,我们跳舞去。” 祖孙二人携手走进了舞池。任永念被孙子挽着,踩着高跟鞋翩翩起舞,身姿曼妙,笑容可掬。她一起舞便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像个过七十多岁生日的老太太,她还是几十年前那个最高贵最优雅的任家大小姐。 虞雪看着舞池中那两个她最爱的人,一时竟有些失神。她奶奶夸高继明会说话,可是高继明在她面前从未说过什么好听的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爱吧。她自嘲,弯起了嘴角。是啊,既然都不在意她,他又何必费心思说动听的话来讨好她? 虞雪还未从酸涩的心情中缓过来,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入了舞池。她惊慌,用力挣脱:“阎寒你干嘛?” “嘘!跳完这支舞再说。”阎寒凑到她耳边,话语中带着热气,“别让高继明看见你因为他而失态,坚强点。” 虞雪心跳漏了一下,聪明如她,自是第一时间明白了阎寒的意思。他让她坚强点,即便高继明不爱她,她也应该爱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跳了起来。那是她很熟悉的音乐,多年前也是在奶奶的生日宴上,她和高继明跳过同样的一支舞。 “看不出来,你的华尔兹跳得这么好。”阎寒的眼中多了一丝惊喜,“徒步、摄影、画画、古琴、跳舞。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古琴?我不过懂点皮毛罢了,童鸢才是古琴高手。至于跳舞,那也是自幼家中便让我学的社交礼仪,我其实并不喜欢。” “不喜欢还跳得这么好?” “仁者见仁罢了,我不觉得我跳得好。而且——”虞雪抬头看他,“我早就说过,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他们舞至水晶灯下,灯光印在虞雪的了脸上,印在阎寒的眼中。他凝视着她,那样的温柔让她不知所措,那是她头一次在不是高继明的男人面前有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一慌,不小心踩了阎寒一脚。阎寒搂着她的手不由得一紧,她惊得松开了手。 “不好意思,我去个洗手间。” “虞雪,虞雪……” 虞雪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她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她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明天?明天不行,我还有事呢……”有人往洗手间走,边走边说话,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虞雪的本能反应就是躲进了厕所隔间。直到关好门,她才反应过来,她不过是上个洗手间而已,又没做错什么,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那人走了进来,她好像在跟人打电话。 紧接着,水龙头被打开了,水声哗哗响。但虞雪还是能听清她的声音,那个声音她认得,是张烁的妻子罗微语。 “想你!我每天都想你,真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每天跑出来见你吧?他会起疑心的。” 虞雪察觉到了不对劲。听罗微语说话的内容和撒娇的语气,电话那头肯定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跟她很亲密的男人。可张烁不是在宴会厅么?那么,她这通电话是打给…… “好啦,先不跟你说了,我这几天一定找时间出来见你……好,亲一个亲一个,别不高兴啦。” 水声停止了,说话声也停止了,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 虞雪不寒而栗,罗微语的这通电话已然说明了一切。众人面前的举案齐眉,三年来的琴瑟和鸣,不过都是一场泡影罢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已经分不清了。她也总算明白奶奶那句“这孩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心思太多了”是什么意思,原来只有奶奶才是看得最透彻的人。 想到奶奶,虞雪猛地呆住,伸向门栓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一股寒意从头顶灌至脚底心,比她经历的任何一场风雪都要冷。 她明白了。奶奶不过才见了罗微语几次面,就能看得这么透彻。那么冷静睿智的奶奶,那么了解她的奶奶,又岂会看不透她对高继明的那点小心思?她一直都知道!她不点破,不表态,说明她亦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的。正如高继明所说,对奶奶而言,他们都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是她的骨肉至亲,她不希望这种平衡被打破。 “小雪,小雪?”是丛筱月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在,等一下。”虞雪整理好情绪,开门从里面走出。 丛筱月很担心,上前挽住了虞雪的手臂:“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可能是宴会厅太闷了吧。” “现在好些了么?” “嗯,好多了。” “那就快回去,你们家那位阎少可是望眼欲穿等着你呢。” 虞雪瞪她:“连你也乱给我加戏?你还不知道我?” “知道知道!你那点破心思还有谁不知道?”丛筱月用食指推了一下虞雪的额头,“可事已至此,你还惦记着他,有用吗?高继明就是个懦夫,他不敢!他也不配!”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走吧。” 虞雪一路心不在眼被丛筱月拖回了宴会厅。 舞曲已经换成了《蓝色多瑙河》,任永念和外甥高继明跳完一曲,第二曲是和虞启泽跳的。高继明站在一旁的桌案边兀自饮酒,他低头看了几次手表,像是有什么事。 阎寒见虞雪回来,马上走到她旁边,开始亲切地关怀:“小雪,你好些了么?胸口还焖吗?” 小雪……这个称呼……虞雪瞥了他一眼。她再次肯定了自己对他的评价,他还真是有毒! “那你们聊吧,我和你姐夫跳舞去了。”丛筱月拍拍虞雪的肩膀,不顾虞雪的挽留,婀娜地走开了。 阎寒看了一眼丛筱月的背影,对虞雪夸道:“你姐姐长得真好看,不愧是美女作家。” “她已经结婚了,你没机会了。” “……”阎寒被她呛到,他调侃回去,“你这脑回路!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你就继续想吧。” 阎寒解释:“说不过你。我夸她是因为阎霖喜欢了她好几年,一直奉谈为女神。今晚见到暮月本人,阎霖高兴坏了。” “哦。”虞雪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目光回到了高继明身上。 高继明浑然味觉,他低头看了看手机,然后抬头看向宴会厅门口。虞雪顺着他的视线扭头,当她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人时,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位着一袭明黄色礼服裙的美人,是高继明在剑桥的学妹——庄灵霏。 虞雪和庄灵霏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年初,在高继明的生日聚会上,一次是三年前,在高继明的办公室。三年前,高继明和庄灵霏一起在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后来高继明辞职回国,庄灵霏也跟着回来,留在了杭州。 能进世界顶级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是这个行业多少人的梦想!高继明舍得放弃,是因为他有理想,冰川是他的理想。那么庄灵霏呢?毋庸置疑,高继明就是她的理想。 虞雪一直都知道庄灵霏喜欢高继明,可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因为高继明对他身边所有女人都一样,礼貌而疏离,没有人是例外。可是这一次虞雪不得不开始紧张了,庄灵霏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虞家的生日宴上,意味着她对高继明而言已经和其他女人不一样了,高继明以前从未带异性见过家人。 高继明走向庄灵霏,挽起她的手,在众人的主时钟亲昵地走进了宴会厅。 阎寒也注意到了,还有贺宜杉、丛筱月、邵博、童鸢、阎霖、张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继明身上。舞曲声毕,他们恰好走到了虞昭和夫妇身边。 虞雪如同被钉在原地的石膏像,一动不动。阎寒去握她的手,她浑然不觉,就那么安静任他握着,十指相扣。 “虞雪……”阎寒看着她,没想好要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就算他舌灿莲花,虞雪也会充耳不闻的,因为她的心不在他这里。 虞昭和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他笑着问高继明:“这位是?” 高继明微笑点头,向二老介绍:“外公,外婆,这位是我的学妹,也是我的女朋友,她叫庄灵霏。” 任永念一听,高兴坏了:“太好了,你这小子,总算是肯带女朋友回来了。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了呢!” “怎么会呢外婆,我这不是把灵霏带回来了吗!” 庄灵霏有些羞涩:“外公好,外婆好。” “好,好,真好。”任永念笑得合不拢嘴。对她来说,能在生日宴上见到虞雪的“男朋友”,高继明的女朋友,比她这个生日本身要有意义得多。还有什么比儿孙的幸福更值得高兴的呢? 一众亲友都很高兴,唯独高继明的父母表情有些奇怪,尤其是高继明的父亲,似乎不怎么高兴。可是没有人注意这些细节,大家都忙着在向高继明道喜,向虞昭和夫妇道喜。 贺宜杉从人群中走出,绕到虞雪身边。她晃了晃虞雪的手臂,提醒她:“虞雪,你听我说,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回去再说。” 虞雪置若罔闻。此刻,只有阎寒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因为她不由自主地用力了,指甲深深陷进阎寒的手背,划开了他的皮肉。阎寒忍着痛,回头看她。她的眼眶越来越红,眼睛越来越亮。他知道那是她的眼泪,她就要哭出来了。 贺宜杉也意识到了,她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虞雪这么理智的人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哭。她急了,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就在虞雪眼泪快落下的时候,阎寒转身,将她拥入怀中。虞雪猝不及防,本想推开他,可她马上感觉到了脸颊上的温热。 原来……她在哭? “虞雪,别怕。”阎寒抱紧了她。他右手覆在她的头后方,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冷静:“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让他看轻你。” 虞雪咬着嘴唇,死命强撑着。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做不到,那一股酸涩积压在她胸口,如鲠在喉,她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冗长到她差点忘了自己置身何处,也忘了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暂时控制住眼泪。 她轻轻推开阎寒,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她恢复了以往的理智。 她说:“我没事。” 他说:“跟我走。”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继明和庄灵霏身上,阎寒拉着虞雪的手,一路离开了宴会厅。 高继明看到了他们,但他什么都没说,拉着新女朋友的手和长辈们谈笑风生。 庄灵霏倚在高继明怀中,脸上的笑容中透着幸福和满足。 童鸢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轻轻品了一口杯中酒,扭头对丛筱月说:“看吧,被我猜中了。” 贺宜杉看着阎寒和虞雪离开的背影,一脸懵,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 张烁握着罗微语的手,一脸惋惜,罗微语拍拍他的手背,眼中似有深意。 又一曲新的华尔兹舞曲响了,这一次的乐曲声比前两首都要欢快。而今晚的生日宴,注定不平静。 第四章04 清庐是个雅致的地方,清庐的社长是个雅致的人。但凡来过清庐的人,都这里的评价皆是如此。可今日的清庐和往常不太一样,人很少,没有人抚琴,没有人煮茶,一向雅致的社长贺宜杉正带着她的“狐朋狗友”们斗地主。 “对子!”贺宜杉扔下两张牌,转头催丛筱月,“该你了,要不要?” 丛筱月盯着手上的牌沉思许久,最后一把扔在桌上,丧气:“不玩了不玩了,牌烂到家,不玩了!” “你怎么每次输了就耍赖?都已经为人妻了,还这样霸道。” “为人妻怎么了?为人妻就不能霸道了?”丛筱月不服,“我们家那位就喜欢我霸道。” “不许秀恩爱,再秀我生气了啊!”贺宜杉开始洗牌。 贺宜杉最近和男朋友闹矛盾,心情不太好。不过她那点事儿和虞雪比起来,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她没好意思抱怨,也不敢在虞雪面前提高继明。 童鸢问:“虞雪呢?几天没见她了。” “锻炼去了呗,怎么说都说不听。”丛筱月很无奈。 下个月中旬,虞雪要去参加雄峰探险队最新一期的徒步,目的地是唐古拉山口的格拉丹东冰川。她的摄影老师林川也会一起去,所以她很重视。自她奶奶的生日宴之后,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早上5点起来跑步,下午也不怎么来清庐,而是雷打不动地泡在健身房。据李轩说,她们昨天还一起去报了攀岩的私教课。 贺宜杉摇头叹息:“你们劝劝虞雪吧,她要不要这么拼!以前又不是没去徒步过,而且她只是个摄影师,又不是专业的探险队员,需要亲自上阵翻山越岭不死不休?” “你还不明白?”童鸢一语道破,“她不过就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高继明而已。” 这下子,贺宜杉和丛筱月都不说话了,她们知道童鸢说的是对的。 距虞雪奶奶的生日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虞雪却还是没有走出来。旁人都看得分明,虞雪短时间内怕是走不出来了。高继明当众宣布庄灵霏是他的女朋友,这对虞雪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为了让高继明爱她,她有多努力,明眼人都看得出。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我还以为没人呢。”李轩走进清庐,从贺宜杉身边的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她刚在健身房洗完澡,头发还未干透。可她已经累透了,也不管苹果洗没洗,直接咬下一大口。 虞雪是在李轩后面进来的,她也刚洗过澡,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她穿的衣服明明很宽松,可明显看得出来,她消瘦了不少。 丛筱月见虞雪那样儿,实在心疼。她想劝劝虞雪,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最后还是贺宜杉先开口:“虞雪,你要不适当休息几天?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嗯。”虞雪点头。 这是她惯有的应对方式。答应归答应,答应之后她依旧我行我素。贺宜杉不知道该怎么劝,再加上她自己感情也不太顺,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透了,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李轩不明所以地看了贺宜杉一眼:“杉杉你怎么了?虞雪她就是参加个徒步而已,以前也不是没去过,你担心什么啊?你怎么是这个表情……” “你懂什么!” “我……” “算了,你还是不懂比较好。” 不懂,就不会想太多,不会苦恼。 贺宜杉走过去拍拍李轩的肩:“你哥前面来找过你,快回家吃饭吧。” “是吗?那我先回去了。” 李轩和大家道别,一边吃苹果一边离开了。 虞雪看着李轩的背影,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真羡慕她啊。” 她明明是在笑,神情却很悲凉。 正如贺宜杉所说,李轩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她喜欢高继明,不知道她很伤心,不知道她拼命锻炼是为了麻痹自己。 知道得最少的那个,往往是最快乐的。 虞雪默默走进了内室。 贺宜杉本来心情还挺低落的,她沉思了一会儿,眼底渐渐浮出笑意。丛筱月问她笑什么,她八卦兮兮的:“虞雪失恋的那天晚上,阎寒把她带走了,你们还记得吧?” “记得。” “高继明这么一闹,虞雪难受得要命,可以说是伤心欲绝了。这么好的机会,阎寒这个笨蛋却没有好好珍惜,他不知道怎么安慰虞雪,索性就没安慰。然后,他问了虞雪一个他憋了很久的问题。” “什么问题?” 贺宜杉眼底的笑意越浓了,她招手让丛筱月和童鸢过来,凑在她们耳边说了几句话。 童鸢一脸惊讶。丛筱月笑得直不起腰来。 阎寒进门正好撞见这一幕。他像往常一样,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往清庐门口一站,俨然是一道风景线。为了公司融资的事,他最近很少有时间出门。上周末他来过清庐一次,恰好虞雪和林川去北京参加一个摄影展,二人错过了。 童鸢见着阎寒,莞尔:“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哦?你们是在说我?” “没什么,下午好啊。虞雪在里面。” “下午好。多谢。” 阎寒向内室走去。他手上拎着一个纸袋子,上面写着“崇盛国际”四个字。阎霖工作的拍卖行就叫崇盛国际。这个细节没有逃过童鸢的眼睛,她拍了拍贺宜杉,示意贺宜杉看。 贺宜杉完全没注意,继续讲她的八卦:“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吗?虞雪喝醉了!她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鬼知道她喝了多少!” 在拉萨的那一晚,高继明的刻意回避令虞雪很难受,结果是阎寒陪着虞雪在拉萨河边的酒吧借酒消愁。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任永念生日宴那一晚,高继明大庭广众宣布了他的女朋友,虞雪心灰意冷,陪着她在酒吧买醉的人还是阎寒。 虞雪一次要了五杯加冰的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地喝。她从未这样放纵过自己。 阎寒看在眼里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陪她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索性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 虞雪见阎寒一直不说话,递给他一杯酒。阎寒摇头,将酒杯推了回去:“我不能喝。我还得送你回家。” “这一次,换我谢谢你。”虞雪一口饮尽杯中酒。她看上去很冷静,冷静中带着悲凉。 “谢谢你,阎寒。谢谢你没有劝我,谢谢你什么都不问。” “劝了能怎样?你能听进去?” “也对。就算劝了,我也听不进去。”虞雪自嘲,她将空杯子扔在一边,“不过没关系,我会说服自己的,过了今晚我就不会再为他难受了。” 阎寒点头:“但愿吧。希望你能开心点。” “你真的没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我为什么这么爱他,为什么明知是南墙也要去撞上一撞。” “如果真要问的话,”阎寒手指扣了几下桌子,犹豫。他想了想,还是开口了:“我还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为什么从来不背包?我看你好像一直用帆布包。” 虞雪怀疑自己听错了。奇怪地看着阎寒,等着他确认。阎寒也看着她,等着她回答。他花好几万买了个包,就因为阎霖说虞雪不喜欢,害他白白送给齐繁星了。 “因为能装下很多东西啊。”虞雪回答得理所当然。 “就这样?” “还能随便扔。” “完了?” “完了。” “……”阎寒无力反驳。 虞雪看阎寒那失神的样子,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那种眼中带泪的笑,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嗅到苦味儿。她这一神情尽数落在阎寒眼底,阎寒感觉他心里也跟着变苦了。 因为爱她,他见不得她受一点苦,半点都不行。 他说:“刚才的问题不算,我重新问一个。” “你刚才已经问了三个了。”虞雪纠正他,“不过没事,我今天心情不好,什么都能说。你问吧。” “我那么爱你,你那么爱高继明,我们两个人都爱而不得,是不是很像?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那么……现在我可以追你了吗?”他问得很认真。 “别傻了,对你来说我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是不是好的选择我不在乎,我喜欢就行。” “你说得对,我们是真的很像啊。同是天涯沦落人。” 阎寒干脆把话挑明了,他笑着问:“亲爱的,你直接告诉我吧,你要怎样才肯屈尊降贵和我在一起?” 虞雪被吓得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她反问他:“你都说是屈尊降贵了,那你还问我?” “……”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虞雪的语气一下子变严肃了,她悠悠地说,“你知道我对高继明的感情。他爱不爱我是一回事,我放不下却是事实。你现在问我这样的问题对你是不公平的,因为我的答案本身就不公平。”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等你什么时候放下他了,我再来问你。” 他们在酒吧一直喝到半夜十二点。 虞雪断断续续喝了不少酒,而且是几种酒混着喝的。阎寒本着一颗要开车送她回去的心,没有像在拉萨那个晚上一样,不计后果地陪着她喝。当然,虞雪也没有邀请他一起喝,对她来说这种单方面的失恋挺丢人的。 一个人的苦,一个人舔舐就够了。 而虞雪的酒量也在这一夜晚给阎寒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一夕之间,她在他心里从“小仙女”变成了“酒量很好的小仙女”。 此刻,酒量很好的小仙女正站在置物架前,手上拿了一小坛酒,酒坛上有三个字:枇杷酿。 阎寒敲了敲门板,虞雪闻声回头。 半个月后再相见,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生分。不像朋友,自然也不像恋人,倒真的像“同是天涯沦落人”。 “怎么,还喝呢?”阎寒问她,“心情不好?” “不是。送人的。” “这酒看上去不错。” “贺宜杉妈妈酿的,你若是喜欢,可以问她要。” “也好,我问她要一小坛,选个良辰吉日我们一起喝。” 虞雪习惯了他的调侃,没当回事。她问:“你怎么又来了?你不是在忙公司上市的事么,我看你挺空的啊。” “我专程来给你送礼物的。”阎寒扬了扬手上的纸袋子,“上次就说送你礼物,我给忘了,这次补上。” 虞雪想了想,隐约记得阎寒好像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她见那纸袋上有“崇盛国际”四个字,脸色微变,心里也大概有个数了。她经常和爷爷一起去拍卖会,也知道崇盛国际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拍卖行。阎寒送她的东西既然是出自崇盛的拍卖会,价格肯定不会低。 她想都没想,一口拒绝:“我不要。” “你看都没看就说不要?” “不用看,你拿回去吧。” “你先看看再说啊,就当给我点面子。” 阎寒从袋子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当着虞雪的面将锦盒打开,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幅卷轴画。 “这件礼物是我特地为你选的。你肯定喜欢!”阎寒很有信心。 上次阎霖说过,她之所以能猜到虞雪的身份,是因为她在清庐见过一幅明末清初时期的古画——《溪山春雨图》。那么显而易见,虞雪不喜欢包,喜欢古玩字画。阎寒一直记着这事儿,遂投其所好,高价买下了这幅画。 他将卷轴一点点打开。图穷时,虞雪的脸色陡然变了:“这幅画你是从崇盛的拍卖行拍来的?” “这幅《鹤鸣图》虽然没有你的《溪山春雨图》有名,却是出自同一画家之手。” “你赶紧退回去,这画是赝品。” 阎寒以为虞雪是在找借口拒绝,一时间胸口堵得慌:“你觉得我用假画来骗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雪解释,“你听我说,这幅画你怎么得来的,原封不动退回去,退不回去就找阎霖想办法。我没骗你,这幅画的确不是真迹,尽管模仿得很像。不过我说是赝品也不准确,看这画的笔法和保存的程度,应该是民国甚至更早时期的人临摹的。” “哦?你还懂这些?” “我爷爷喜欢,我从小耳濡目染略,略懂皮毛罢了。”虞雪指着画上的落款,“你看这个章。” “这个章有问题?我没看出哪里不对。” 虞雪知道说服不了他,索性带他去了她和贺宜杉专用的房间,雪与冷杉。《溪山春雨图》就挂在房间东边的墙壁上。 “看见没,这幅《溪山春雨图》上没有章。徐术思画画落款不落章,这是他的习惯。你这幅《鹤鸣图》,模仿的人画技高超,如果不是盖了这个章,很可能会以假乱真。可他偏偏画蛇添足,让人一眼看出破绽了。” 阎寒还是不信:“《溪山春雨图》没有章,不代表他其他画不盖章啊。” 虞雪索性直说了:“我爷爷很喜欢徐术思的画,《鹤鸣图》真迹就在他加州的房子里挂着呢。” “……” “你还不相信我?快回上海,想办法退回去吧。” “虞雪……” “不过说来也奇怪,”虞雪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照理说崇盛这么知名的拍卖行不应该会出现赝品,爷爷这幅《溪山春雨图》也是从崇盛拍来的。他们既然接触过徐术思的画,怎么回分辨不出来?连我都能看出来……” 阎寒尴尬极了,只想赶紧离开。他并不是心疼买这幅画损失了多少钱,而是怕虞雪追问。 这半个月来,他持续关注崇盛国际的拍卖清单,想买一件虞雪能看得上的东西,却一无所获。直到上周末,他在一个小型拍卖碰到了《鹤鸣图》的拍卖,一激动,以高出别人20%的价格拿了下来,为此他还沾沾自喜了好久。 不过这事他没告诉任何人,连阎霖都没敢说,他怕阎眀楷知道又要骂他。 事情就是那么凑巧,他出门前顺手拿了阎霖从公司拿回来的纸袋子装画,以至于虞雪误以为他是从崇盛国际拍下的。她若是知道他没弄清画的来历就瞎买,肯定会看轻他,认为他是那种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 离开清庐后,阎寒一路开车,一路耿耿于怀。他这次算是丢人丢到家了,班门弄斧不说,还送了人家一幅赝品。 真是个笑话! 车子刚上高速,秘书Sofia打了个电话过来。阎寒心不在焉,Sofia火急火燎:“阎总,您还在杭州吗?出事了出事了,齐小姐去杭州了。” “她来干嘛?” “她说去找您算账。”Sofia快哭了,“还有您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叫什么来着……我给忘了。总之您劝劝齐小姐,她只听您的,我拦不住她……” 阎寒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忙问:“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知道我在杭州?” Sofia战战兢兢地事情说了一遍。阎寒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高速护栏。 第四章05 Sofia哪里会知道,她随口对齐繁星说的一句话,竟会引发一连串多米诺骨牌般的效应。 齐繁星喜欢了阎寒很多年,阎寒表面上对她热情礼貌,但也仅限于表面上。齐繁星不是不知道这些,可她才不管那么多呢。阎寒的父母喜欢她,她的父母喜欢阎寒,两家撮合他们的心思存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这样的前情,她一直都心安理得地以阎寒准女朋友的身份自居。平日里,她有事没事总喜欢往阎寒公司跑。 Sofia是阎寒多年的秘书,多年来她最头痛的事就是想办法帮老板哄齐大小姐。 这一日,阎寒兴致勃勃拿着画去杭州哄他的小仙女,他前脚刚一离开,齐繁星后脚就踏进公司大门了,兴致勃勃地来找阎寒陪她看电影。Sofia说阎寒不在,齐繁星觉得Sofia是在搪塞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Sofia哄了半天,等她注意到齐繁星背的包,一脸懵,不由自主道:“阎总让我买这个包,原来是送给齐小姐的。” 这话齐繁星可不乐意听了,板着脸问她:“不是送给我,难道他还送别的女人?” Sofia急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阎总买包当然是送给齐小姐的!” “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阎寒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齐繁星不傻,Sofia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饶是她再解释,齐繁星就是不信,还把她堂哥齐翰彬给搬了出来。Sofia吓坏了,现在公司上市关键时期,齐翰彬又是投资方的高层,她可得罪不起。于是在齐繁星的威逼利诱外加无理取闹下,她不得已把阎寒让她买包和订花的事说了出来。 Sofia只记得,那几日签收花束的人叫童鸢。 齐繁星气势汹汹地推开清庐的门,前台小姑娘还没来得及招呼她,她冷着一张脸问:“谁是童鸢?” 小姑娘不敢开口,余光往贺宜杉身上瞟了瞟,等她解围。可是贺宜杉和丛筱月正埋头打王者荣耀,打得非常激烈,没空搭理她。好不容易等到贺宜杉抬头,丛筱月喊了句:“哎呀,绝杀!” “靠!再来!” 然后二人又低头继续绝杀去了。 齐繁星见没人理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时,童鸢端着洗好的水果走了出来。她刚才在厨房就听到了齐繁星的话,遂打量齐繁星几眼:“你找我?” “你?”齐繁星也上上下下打量了童鸢几眼,“你就是童鸢?” “是我。有事吗?” “你和阎寒是什么关系?” 童鸢莫名其妙。 “哎呀,死了死了!”贺宜杉将手机扔在一边,问丛筱月,“你死了没有?” “我也死了。” 两位游戏渣双双战败,不过有好戏看,她们也就没心情继续打游戏了。 贺宜杉仔细瞅了齐繁星几眼,见齐繁星来者不善,她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童鸢和阎寒是什么关系,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知道我是谁吗?” “没兴趣知道。” “你——” “好了,别吵了!” 童鸢慢慢理清了头绪。她猜齐繁星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和颜悦色劝道:“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说吧,正好我朋友刚沏了茶。” 齐繁星才不吃她这一套,开门见山问她:“我不喝茶,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和阎寒是什么关系?” “我和阎寒……”童鸢发笑,“见过两次面的关系。” “只见过两次?你糊弄谁呢!见过两次他能天天给你送花?见过两次他能送你几万块的包?” 齐繁星此话一出,童鸢、贺宜杉,还有丛筱月,马上就知道她的来意了。原来她真的弄错了,误以为阎寒喜欢的人是童鸢。 童鸢哭笑不得。 几个人合力向齐繁星解释,好说歹说,齐繁星却一直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的样子。几分钟下来,大厅里吵成了一锅粥。 虞雪在里屋听到了争吵声,急忙走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贺宜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虞雪掺合进来,她回头朝丛筱月使了个眼色。 “没你什么事,一场误会。你回屋吧。”丛筱月笑靥如花,欲盖弥彰。 虞雪凭着自己对丛筱月的了解程度,愈发觉得这事跟她有关,她疑惑地看了齐繁星一眼。 齐繁星被虞雪这么一看,也不知怎么的,底气一下子丢了大一半。可她毕竟是自小被娇惯的大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过。她仗着自己有理,高昂着头,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最后,她言之凿凿地总结:“所以你们就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阎寒的女朋友只能是我。” 话音刚落,阎寒就进来了。 阎寒没把齐繁星的话听全,然而就他听到的那几句来看,齐繁星已经严重夸大了他和她的关系。在他心心念念的虞雪小仙女面前,他岂能给自己埋下个炸弹。他以最快的速度酝酿好了解释的话,话到了嘴边,他侥幸地想看虞雪的反应。 果然,阎寒这么一犹豫,虞雪先开口了。她很冷静,微笑着对齐繁星说:“你误会了。阎寒喜欢的人不是童鸢,是我。” 齐繁星:“……” 童鸢:“……” 其他人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谁都没想到虞雪会承认,因为她从未正视过阎寒对她感情,阎寒几次三番表白,她除了拒绝就是回避,看似根本没当回事。 阎寒站在一旁站着看戏,身为当事人,却仿佛置身事外。可他很开心,那种心情就像暴雨之后骤然出现阳光,难以言说地开心。他凝视着虞雪,深情款款,脸上不自觉地浮上了笑容。认识虞雪这么久以来,这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齐繁星从意外中慢慢回过神来。她对虞雪的话半信半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阎寒送的那些花,签收人明明是童鸢,我看见订单了。” “信不信随便你,你也可以自己问他去。”说这句话的时候,虞雪的视线已经转向门口的阎寒。她早就看见他了。 一屋子的人一齐回头,目光齐刷刷落在阎寒身上。 “你,你怎么来了……”齐繁星磕磕巴巴,“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阎寒施施然进屋。既然虞雪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理由再沉默下去了。他走到虞雪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就像宣布主权一样,他对齐繁星说:“虞雪说的是真的。我喜欢的人是她,不是童鸢。” 齐繁星的目光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她有些哽咽:“我不信,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包是为她买的,花也是为她订的。” 虞雪心里有些乱,她想把手抽出来,阎寒却反而握得更紧了。她迟疑着,不过为了让齐繁星不再误会童鸢,她没有再反抗。她的这一举动让阎寒心里窃喜,他觉得自己离她的心又近了一步。 齐繁星眼泪汪汪,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她还是不死心,问阎寒:“你喜欢她什么?” “长得美啊。”阎寒脱口而出。 齐繁星语塞了。的确,即使作为同性她也没法否认虞雪很美,她只是没想到阎寒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可是又有多少人会这么坦白。她眼前的阎寒,似乎跟她以前认识的那个他不太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瞟了一下虞雪,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虞雪的侧脸很美,精致得无可挑剔。 “可你既然喜欢她,包也是给她买的,为什么骗我说是送给我的?” “繁星,我其实……” “没错,”齐繁星打断他,“我是喜欢你,那又怎样?喜欢你就活该被你骗?” …… 他们后面说了些什么,虞雪一句都没听进去,她想到了很早之前贺宜杉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贺宜杉也想到了,她们很默契地看了彼此一眼。贺宜杉发笑,朝虞雪眨了眨眼睛。 虞雪的追求者一向很多,追她的方式也可谓花样百出。然而对于那些人,贺宜杉是这样对虞雪说的:“我问他们喜欢你什么,有的说喜欢你有内涵,有的说喜欢你有才华,有的说喜欢你温柔贤惠……拉倒吧,他们就是喜欢你的脸!至少第一眼是看脸!结果呢,一个个都不承认,真是虚伪啊!” 啪的一声响,虞雪和贺宜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回来。 不知阎寒说了什么,齐繁星突然气得不行。她将包扔在地上,声音发颤:“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乞丐?她不要的东西你施舍给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Sofia没跟你说清楚,你不要断章取义。你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回上海,我让Sofia给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谁要你的解释,你们都欺负我!” “繁星,等一下——”齐繁星正要转身,阎寒叫住了她。 他异常冷静,俯身向她道歉:“对不起。把原本准备送给虞雪的礼物送给你,是我考虑不周,让你误会了,我向你道歉。” 齐繁星从未见阎寒这么严肃过,僵在原地,有气也撒不出来了。 “我做错事,我已经道歉了。不过你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没弄清楚事实就来这里闹事,错怪了童鸢。我觉得你也应该向她道歉。” “我不要!”齐繁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凭什么?” 阎寒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知道怎么向你爸爸转达这事。” “阎寒你混蛋!”齐繁星哭喊,“你不怕我向我哥告状吗?他若是有心为难你,你就休想让华美集团给你们公司投资!” 童鸢听到这里,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她打了个圆场:“其实也没什么,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 齐繁星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手机落了,”阎寒看了一眼地上,提醒她,“还有钱包,车钥匙。你不要了?” 齐繁星停住脚步,老大不情愿地转身。她弯下腰,将包里掉出来的东西一一捡了起来。然后抹了一把眼泪:“你这么欺负我,我会记住的。以后阎叔叔骂你,休想我再为你说一句好话!” 齐繁星一出门,虞雪马上甩开了阎寒的手。 阎寒却对她的冷脸甘之如饴。他向众人道歉:“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齐繁星这丫头就是被她爸妈给宠坏了,年纪小脾气大。她是气我呢,对你们没有恶意。” 其他人没说什么,虞雪揶揄回去:“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这样算懂事?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虞雪你别生气,这次是意外,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你还好意思提下次?” “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他回想虞雪刚才的反应,忍不住又调侃了一句,“不过,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虞雪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清庐。 “虞雪?” “别跟着我。” “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 “跟你没关系。你别跟来!” 阎寒站在原地,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他扭头看贺宜杉,贺宜杉摊手,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丛筱月提醒他:“你就别自作多情了,虞雪还真没吃醋,她就是懒得搭理你而已。”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才能让她吃醋?” “你算了吧,她连高继明的醋都没吃过!” “高继明做不到的事,并不代表我做不到。”阎寒恢复了惯有的自信,“虞雪迟早是我的。。” 丛筱月:“拭目以待。” 贺宜杉:“拭目以待。” 童鸢:“我就不调侃你了。这次我选择相信你。” 想到和童鸢上一次的对话,阎寒没忍住,笑了。 阎寒回到家中,被阎眀楷叫到书房狠狠训了一顿。原因是他和阎霖说了买到赝品画的事,不小心被阎眀楷听到了。 阎眀楷气得不行,他很早之前就严令禁止阎寒乱买东西,玩物丧志。只不过,这些年阎寒创业小有成就,没花家里的钱,行事也还算规矩。他虽然对儿子不甚满意,却也没办法管太多。 “我说了那么多次,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现在倒好……”阎眀楷越想越气,他一拍桌子,“越来越不像话!看来我管你还是不够多!” “爸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这幅画反正也退不了,我就当买个教训。” “几百万买个教训?大少爷,你的教训很值钱啊!” “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至于跑去跟人家打架吧。”阎寒很无奈。 阎眀楷看他那态度,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个分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得好事!你天天往杭州跑什么?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更来劲了!花几百万买一幅画,就是要送给那个学画的小女孩?” “你都知道?” 阎眀楷瞪他:“你当我傻?刚才你齐叔叔电话里都告诉我了,繁星一回家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哭,气得晚饭都没吃。还不是你欺负人家!” “我可没欺负她。” “我还能冤枉你不成?我就纳闷了,你们姐弟俩怎么都这毛病?你这样,霖霖也这样。那齐翰彬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华美的CFO,哪里配不上她了?我千方百计想撮合她和齐翰彬,她呢,偏偏选了个西北县城的穷小子!” “我跟阎霖不一样。你嫌她男朋友也就罢了,嫌我女朋友干嘛?”想到虞雪,阎寒一下子有了底气,“阎霖没跟你说我女朋友是谁吧?美院的高材生,漂亮又能干,而且还是虞昭和的孙女。”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你!你女朋友?你哪门子女朋友?她答应你了?” 阎寒:“……” 阎眀楷忽然捕捉到了关键词,皱眉:“虞昭和?加州首富虞昭和?就是……娶了孙幼芳女儿的那个?” “是。” “虞昭和的孙女能看上你?” “爸,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她能看上我?”阎寒心累,“你儿子风流倜傥事业有成,只要是个性取向正常的女人,没有理由不喜欢我!你不为我感到骄傲也就罢了,你还损我!我真怀疑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你才意识到你是捡来的?” “……” “我懒得跟你多说。上次跟你提的,让你去美国MCY集团工作历练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不用考虑,我不去。”阎寒很坚定,“我的公司正风生水起,我去了谁来管?” 他不提公司还好,一提,阎眀楷更来气了:“阎氏那么大的担子你不挑,非要跑去做你那个什么移动互联网公司,还搞什么融资上市,你真以为做企业这么简单?” “我知道你不看好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阎眀楷手一挥,推翻了桌子上的书:“你有种!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齐翰彬要是不给你注资,你以为你能继续?”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跟齐翰彬说了什么?” “你觉得需要我去跟他说什么?” 阎寒的母亲在门外听了很久,怕他们父子俩闹翻,她忙推门进来,帮着阎眀楷一起劝。她拉着阎寒:“你爸爸也是为你好,你就别倔了。至于你那家公司,我们也商量过了,等你去了美国,我们会找个能干的人帮你看着的。” “妈,你别劝我了,我是不会去的。” “MCY集团是华尔街首屈一指的大财团,多少人想去都没机会呢。你爸和傅家的人有些交情,他们才同意让你去学习历练的。再说了,你要是不好好磨炼一下自己,阎氏那帮董事能服你?你以后怎么接手阎氏?” “我再说一遍,我不去美国。” 阎眀楷一语中的:“你不去美国,不是因为担心你的公司没人管,是舍不得那个女孩吧?” 阎寒被戳中软肋,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半晌,他放缓了语气:“没错,我是舍不得虞雪。但我也放不下我的公司,那是我一手创立的,我想陪着它一起成长。至于阎氏,不是有你么,你身体还硬朗得很,根本不需要我。” 没等父母再说什么,阎寒快步走出了书房,重重关上了门。 阎眀楷重重地叹了口气,指着门口对妻子道:“看看,像什么话?这小子就是太自以为是,他还不知道呢,齐翰彬根本看不上他那项目。明天一过会,融资结果一下来,有他郁闷的!” “好啦好啦,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你让他去美国是为他好,可是他不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又怎么会听得进去?他和霖霖性子都像你,太倔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如此,让他吃点亏也好。他们俩都不是小孩子了,随他们去吧。” 妻子这番话,阎眀楷深以为然。他又想到了阎寒刚才提到的事,眉头紧锁,喃喃自语:“虞昭和……虞昭和的孙女……” 第四章06 午后,虞雪和童鸢在院子里种玫瑰花树,李鸣和张烁扛着锄头挖坑,李轩拎来了水桶。 虞雪对花草没什么概念,以前养过的几株栀子也不知为何全枯死了。偏生她的爷爷奶奶都喜欢花,尤其是爷爷,上了岁数后就把生意交给姑姑和姑父打理,自己则在家弄弄花草。他在加州的房子就不用说了,就连他回杭州偶尔住的那栋别墅,后院都种满了花。他最钟爱的一株白海棠到了花季就能开出茶杯口一般大的花朵,为此他特别细心,回美国的时候还雇专人上门照顾。 虞雪这几日比较空闲,为了把爷爷奶奶留给她的这栋房子收拾得好看一些,她心血来潮找童鸢来帮她打理花园。童鸢的爷爷是国际知名的植物学家,童鸢在西双版纳的丛林长大,自小对植物有着特殊的理解力和亲和力。 鉴于虞雪有过好几次把植物幼苗养死的经历,这一次,童鸢特地给她弄了两株足有一人高的玫瑰花树来。 “埋进去就行,土不要踩得太严实,一会儿多浇点水。”童鸢坐在阳光下,一边喝茶一边指挥。 三月的杭州已经迎来了春天,天气越来越暖和。阳光照在身上,虞雪觉得特别舒服,近来压抑的心情也稍稍缓解了一些。她看着张烁和李鸣卖力地挖着土,想起阎寒常对她说的一句话:“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笑了。 她不会的事多着呢,她那么点天赋也就用在画画和摄影上了。女孩子必备的技能,比如做饭,比如种花,比如养小动物,她一概不会。 正想到阎寒,阎寒的电话就打来了,仿佛心有灵犀。自从几天前齐繁星来闹事,阎寒回到上海,就再也没联系过虞雪。 “有事?”虞雪接起电话,开门见山。 出乎她的意料,阎寒的反应很反常。他声音有些沙哑:“没事,想听听你的声音。” 虞雪察觉到不对劲,她追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嗯。” “你在哪里?” “上海。”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阎寒反问她,“你呢,在做什么?” 虞雪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把玫瑰花树埋进坑的张烁和李鸣,说:“在种花呢,童鸢、李鸣、李轩,还有张烁都在。童鸢送了我两棵比我还高的玫瑰花树,过几个月就开花了,到时候你可以来我家赏花。” 听她的声音,阎寒料想她应该从情伤中慢慢走出来了,至少没上次那么痛苦了。她邀他赏花,他很开心,虽然他可能去不了。相较于刚认识的时候,她对他已经不再刻意划清界限。 多好啊! “你种的花一定很美。”阎寒说,“你先忙吧,有空我再打给你。” 虞雪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阎寒已经把电话挂了。直觉告诉她,阎寒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的声音低沉、消沉,没有半点往日的样子,可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会让他变成这样。 张烁和李鸣很快就把玫瑰花树种好了,李轩喊虞雪一起去浇水。虞雪放下手机,心事重重地走开了。等到他们差不多忙完手上的活,家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齐繁星。 虞启泽把齐繁星领到后院,在场几个人都怔住了,尤其是童鸢,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她以为齐繁星是来找麻烦的,赶紧把虞启泽劝进了屋。 “你们别紧张,我不是来吵架的。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哥已经把我骂了一顿,对不起啊。我保证以后不找你们麻烦了。”齐繁星的态度很好,和上次来闹事的她判若两人。 童鸢和虞雪对视一眼,有些茫然,心想齐繁星这个哥哥倒是有些本事,训一顿就能让她变这么老实。 齐繁星看向虞雪,表情焦虑:“虞雪,我特地来找你的,你能不能帮我劝劝阎寒?我和阎霖,还有他一些朋友都去劝过,但是没什么用。我觉得现在也只有你的话他才能听进了去,所以就自作主张……” 虞雪想到了阎寒电话里的状态,她大概明白了齐繁星的意思。她问:“阎寒他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说吧。” “我去给你倒杯水。”童鸢怕她在这里不方便,找借口进屋去。 “不用了,我不渴。”齐繁星叫住了童鸢。她拉住虞雪的手:“我来不及细说,我开车来的,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趟上海?我车上跟你说。” “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她刚种完花,衣服上全是泥。 虞雪进屋后,李轩看着童鸢,等她拿主意。童鸢摊手:“我什么都不知道。虞雪想去就让她去吧,她只要不一心扑在高继明身上,我倒是喜闻乐见。” “高继明?”李轩糊涂了,“这又关高继明什么事啊?” 童鸢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打住。李轩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忙不迭追问。童鸢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应对,她的手机也响了。她如蒙大赦,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然而接通电话后,她却再也轻松不起来了。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变得异常苍白,看不出一丝血色。 啪—— 手机掉在了地上。童鸢二话不说,捡起手机就往外跑。 “童鸢,童鸢……”李轩叫了几声,童鸢没有理她。她讷讷地看着在场两位男士,二人皆表示不知道情况。 李轩不会想到,初春时节里,玫瑰花树下,这么美好的一幕将会成为她和童鸢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面。 阎寒已经消沉好几天了,他一蹶不振,独自坐在KTV的包间喝酒。 他点了好多歌,开了原唱,一首一首轮番播过,就像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演唱会。而此刻播放的歌曲中恰好有这样一段念白: 我由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望住窗外,飞越过几十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们人生里面,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还没相遇,就错过了。”阎寒喃喃地跟着念。 念着念着,他开始发笑。他想,未来他可以去坐一趟从布鲁塞尔开往阿姆斯特丹的火车,到那时他或许会清醒吧,他和虞雪相遇的机会,是不是就这样错过了? 虞雪说得对,她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反正和他不是一样的人。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去跟高继明争虞雪? 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走廊的灯光透进来,乍一找到阎寒脸色,阎寒眼睛恍惚了一下。等到看清来人的脸,小小地意外了一下。 “怎么是你?”他语气不善,“来看我笑话的?” 齐翰彬坐下,很自来熟地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他把酒瓶伸到阎寒面前,挑了挑眉:“干一个?” 阎寒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样,举起酒瓶跟他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开始喝。喝到一半,齐翰彬伸手阻止了他:“随意就行。你已经喝醉了。” “你来这里如果不是想看我笑话,那就是我爸让你来劝我的?”阎寒觉得好笑,“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们已经想好了要收购我的公司,还兜这么一大圈干嘛?玩我么?” “我每天都很忙,没空陪你玩。” “我也很忙!亏得我还以为华美是真心想给我们注资,我们没日没夜准备各种资料……真是个笑话啊齐翰彬,你跟我爸早就商量好了是吧?我爸承诺了你什么,所以你们一早就是奔着收购来的对么?” “你怎么想我无所谓,不过阎叔叔是真心为你好,你这样想对他不公平。” “为我好?算了吧!说什么劝我去美国MCY工作学习,说什么会找可靠的人帮我看着公司,当我是三岁小孩?他不过就是想让我乖乖地按照他的方式活着,不让我学画,不让我做自己的公司,让我学金融学管理,让我继承阎氏,让我娶齐繁星……” 齐翰彬见他那自暴自弃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开口劝。他只得照实说:“我一开始是真心想给你公司注资的,只不过通过这几个月的审核,我觉得你的公司不具备条件让我们冒险投这么一大笔钱。” “对,我没资格,所以你在会议上刁难我。你的那些问题,哈哈……我是这个家里扫地的,你偏偏问我为什么菜做得这么咸,让我怎么回答?” “你不是扫地的,也不是做饭的。”齐翰彬纠正他,“你是这个家的主人,地扫得干不干净,菜做得好不好吃,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阎寒拿着酒瓶的手颤了一下,他抬头看着齐翰彬。 “下周我去你公司签合同,你准备一下。” 齐翰彬站起身,看样子是准备走了。他的手刚碰到门把,想了想,他又转身对阎寒补充:“我从来没有因为你不喜欢繁星而对你有看法,我做事一向公私分明。” “我知道。这点我从不怀疑。” 齐翰彬是什么样的人,阎寒很清楚。要不然阎眀楷也不会心心念念想撮合他和阎霖了,只可惜阎霖没有这个福气。 “不要误解你的父亲,阎叔叔从未主动要求我们收购你的公司。收购,而非投资,这是华美集团董事会决定了。有了这个决议之后,我们董事长找阎叔叔谈过,阎叔叔考虑了很久才同意。他觉得这对你,对你的员工,甚至对整个阎氏集团,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既然如此,麻烦你转告他,如他所愿,我答应去美国。不过我去美国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把公司拿回来的!” “我等你回来拿。”齐翰彬满意离去。 出了门,他在走廊上碰见了迎面而来的齐繁星和—— “虞雪?” “齐翰彬?”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教会,稍作停留,都带了些许意外。 齐繁星问:“哥,你也是来找阎寒的?” “阎寒在里面,你们进去吧。” “我就不进去了。”齐繁星对虞雪说,“你去吧,我跟我哥先回去了。” “嗯。”虞雪又看了齐翰彬一眼,推门进了包间。 齐繁星压低声音,悄悄问齐翰彬:“你认识虞雪?你怎么认识她的?” 齐翰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去吧。” 阎寒以为齐翰彬去而复返,抬头看见的却是虞雪。眼下他这副样子,衣衫不整,颓废消沉,他不知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虞雪。 “阎霖带你来的?” 虞雪摇摇头:“是齐繁星。你的事……她都告诉我了。” “让你见笑了。”阎寒站起来,递给虞雪一瓶啤酒,“你酒量好,要不要陪我一起喝?” “我不喝。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这一次轮到你送我回去了,风水轮流转。不过,我应该高兴才对。”阎寒靠在椅背上,他看着虞雪,莫名觉得心安。 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面容,他都会不自觉地感到心安。 虞雪劝他:“你不用这么消沉,凡事都有转机。何况你背后有阎氏集团,你很快就可以东山再起的。” “不重要了。”他凝视着虞雪,声音很轻,“虞雪,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这个要求,虞雪愣了一下。她大脑飞速运转,却半天没开口,一向无所顾忌的她这一瞬间却语塞了。她就像石膏像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我……” “我知道了。” “阎寒……” 阎寒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微笑:“没事,我逗你玩的。” 他这样说,虞雪反倒更加不自在了。今天的他实在太过反常。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这么爱高继明,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一直不肯接受我了。你是对的。”他说,“你漂亮,聪明,坚强,独立,有学识,有见识,出身又好。而我呢,自负,自以为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敢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论我做什么都不被身边的人看好,就连想买一件礼物送给喜欢的人,我都能买到赝品……” “不是这样的,你很好,根本不需要妄自菲薄。”虞雪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 他轻轻挣脱了。他抬起头,伸手想摸一下虞雪的脸颊。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忙不迭地往后退,可他却停住了。他的手就停在离虞雪脸咫尺的地方,而后放下。 他自嘲地笑了:“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样的我配不上你。” “我没有这么想过。” “不是你这么想,是我。我是真的这样想的。” 虞雪憋了半天,决定转移话题。她问他:“齐繁星说,你爸爸让你去美国工作?” “嗯。机票已经定了。” “去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三年,也许……也许会更久吧。” “那……”虞雪顿了顿,开口,“你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没事,一会儿阎霖会来接我。” “我等阎霖过来。” “虞雪,”他声音沙哑地,低声唤了她的名字。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或许你不知道,你是我迄今为止最爱的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落魄的一面。即使你不爱我,我也希望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是美好的。我现在醉了,可能一会儿酒劲上来会醉得更厉害,我喝醉的样子很不好看。所以你走吧,就当是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虞雪眼睛有些酸涩。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分别之际,阎寒对她说:“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错过了你的过去。” “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的。”她说。 可是她不明白,他要的不是她记住他,他要的是她爱他。 第五章01 贺宜杉从抽屉里拿出了相框,凝视许久,指尖从照片上拂过,从照片中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拂过。 她露出了笑容,眼眶却是湿的。 须臾,泪水滚落,滴在了照片上。 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虞雪、李轩、丛筱月、童鸢,还有她。为了拍好这张照片,她男朋友肖一凡在地上蹲了许久,站起时脚都麻了,可还是被她嫌弃技术不好。不曾想,这张她认为拍得不怎么样的照片,竟成了她们五个人最后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摄于三年前,虞雪奶奶生日宴前一天,也是虞雪和高继明分道扬镳的前一天。 自从高继明宣布和庄灵霏在一起,虞雪的生活开始变得麻木,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在自暴自弃。那时贺宜杉尚且庆幸,好在这世间还有一个阎寒,一个能把虞雪拉出泥潭的人。而她对阎寒的态度也是从最初的不屑,到之后的惊讶,再到最后的寄予厚望。她曾期盼过,虞雪若是能和阎寒在一起,许是最完美的结局。可世事就是这般难料,半个月后阎寒的公司被收购,他灰心丧气,远走美国,此后和他们再无联系。 贺宜杉对阎寒很失望。她听说阎寒临出国前又被虞雪拒绝了一次,可他也曾信誓旦旦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虞雪,就像当初,他哪怕知道虞雪挚爱之人是高继明都没有退缩。 贺宜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阎寒从此消失在虞雪的生命中?她觉得若是童鸢还在,或许能回答她这个问题。虞雪说过,童鸢是这个世上和她最像的人,想必,这么耐人寻味的感情问题也只有童鸢能窥知一二。 就在虞雪去上海见阎寒的当天,童鸢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虞雪说她最后一次见童鸢是在她家的后院,那一天阳光很好,童鸢送了她两棵人一般高的玫瑰花树,他们一起种花,一起浇水,她还邀请阎寒,等玫瑰花都开了,一起去她家院子里赏花…… 一个月后,虞雪收到了童鸢从巴西发来的邮件。童鸢的爷爷在亚马逊河流域考察,不慎被毒虫咬伤,童鸢当天飞往里约,可祖孙俩连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在那封邮件之后,童鸢杳无音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贺宜杉猜测,童鸢或许是去一座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了。她是孤儿,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爷爷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爷爷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她应该是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自己。 可惜贺宜杉猜错了。一别三年,童鸢没有回来,阎寒也没有回来。虞雪总说他们或许都不会再回来了,贺宜杉不信,可是她又怎会想到,事情正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不久之后,贺宜杉收到了虞雪的“死讯”。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雄峰探险队的成员在那场雪崩中全军覆没,除了虞雪,遇难的还有李轩,方宇,张烁和罗微语夫妇……大部分是她熟悉的人。 和贺宜杉同样崩溃的还有李鸣,他因妻子怀孕临时取消了行程,侥幸逃过一切,却也是去了他最疼爱的妹妹。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喜欢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然而,在那么多人伤心欲绝了三个月之后,虞雪回来了——她还活着,也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杉杉?”丛筱月走进屋。 贺宜杉从回忆中走出,她赶紧擦掉眼泪,将照片放回了抽屉。她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被丛筱月发现了。丛筱月走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了照片。就在那几秒钟内,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时间过得好快,真是噩梦一样的三年。” “是啊。整整三年。” 明天又是虞雪奶奶的生日了。不多不少,整整三年。 丛筱月把照片重新塞了回去。她问贺宜杉:“小雪呢?不是说好一起逛街吗,她怎么没来?” “说是有点不舒服。她可能还没恢复吧,回来之后一直这样,问她什么也不说,没人知道她失踪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给她一点时间吧,等她想说了,她会主动开口的。” “也对,她能活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刚接到虞雪电话的时候,我以为我太想念她,所以……出现了幻觉……”贺宜杉眼眶再度湿润。每每提到那一日,她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丛筱月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没事了。” 丛筱月当然记得,那一日贺宜杉情绪极度失控,哭得歇斯底里的。不过没有人劝她,都知道她那是喜极而泣,是害怕到极致之后的兴奋。 “好在是虚惊一场,你换个角度想想,虞雪经历了这么多,也许不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贺宜杉抬起头,狐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对了,晚上是个什么局,为什么要叫上虞雪?” “我也不知道,肖一凡让我一定要把虞雪带去。”贺宜杉皱眉,“说来也奇怪,虞雪回到杭州之后几乎每天闭门不出,谁约她都不去,我一说今晚肖一凡约吃饭,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也许是想出来透透气。明天她奶奶生日,她还是得见人的。”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算了不说了,我们先逛街去吧。” “行,我晚点要去趟商场,虞雪让我帮她取明晚穿的礼服。” 二人出门不到十分钟,虞雪到了清庐,去她和贺宜杉专用的那间房取了件东西就离开了。 晚上六点,肖一凡在西湖边设宴。 虞雪来得很早,在场的除了贺宜杉,还有肖一凡他的两个合作伙伴。 肖一凡和虞雪,贺宜杉是美院的校友,他比她们高两届,主修油画。去年秋天,他和两个朋友张罗着办了个画廊,热热闹闹一年多,几次面临倒闭,到最后都苟延残喘生存了下来。用贺宜杉的话来说,也许命不该绝。 “他爸被他气得不行,严令禁止他继续折腾家里的钱,这一次好像是有人给他投了钱,然后他又风生水起了。真是搞不懂,有些人运气就是好得不像话。”提到肖一凡开画廊的事,贺宜杉如是说。 虞雪看了一眼命不该绝的肖一凡,没由来地想到了自己。雪崩那次,她也是命不该绝,所以她经历了后来的一切,而她也断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贺宜杉低头看了几次手表,催虞雪:“你问问暮月怎么还不来,就等她和邵博了,我都饿死了!” “没事没事,不急。”肖一凡说,“正好我有个朋友也没来。” “你还有什么朋友?” “我跟你说过的啊,就是给我们画廊注资的人。” 贺宜杉半信半疑:“给你投钱的人?谁啊?” “来了你就知道了。” “不说拉倒。反正也是个钱多了烧得慌的,居然陪你一块瞎折腾,算他倒霉。” “……” 虞雪的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她站起来:“我姐到了,我去大厅接她一下。” 她刚出门。贺宜杉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对着三个男人太无聊,也跟了出去。 肖一凡定的包间在二楼最里边,走廊不是一条直线,贺宜杉分不清方向,绕了好久才找到路。等她走到楼梯口,虞雪已经在大厅了。她想开口唤虞雪,却远远地看见大门口走进一个人,她惊得捂住了嘴。 时隔三年,她竟然在这种场合遇见了阎寒。 显然,虞雪也看到了阎寒,可她并未觉得意外。她走路的步子没有放慢,表情也很淡然,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在这里出现。 西湖的夜晚已经来临。门外,暮色四合,门内,大厅顶部悬着巨大的水晶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在这样的灯光下,阎寒一步步走向虞雪,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盛。和三年前比,他的变化很大。倒不是外貌上的变化,而是感觉。他已然退去了当年的冒失和随性,再也不是阎霖口中那个不懂事不定性的大少爷了。 虞雪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她在大厅正中间停住,仰头看着阎寒。阎寒个子很高,即便穿了高跟鞋,她还是得抬头才能看清他。 接下来的一幕让贺宜杉觉得不可思议,她没看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可它的确确是发生了:阎寒走到虞雪身边,那么自然地抚上她的脸颊,那么自然地……低头吻了她。 贺宜杉惊得眼睛都直了,差点没摔下楼梯。她以为虞雪会推开阎寒,再反手甩他一个巴掌。以她对虞雪的了解,虞雪会这么做的! 可是,她预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 当阎寒结束他的吻,虞雪踮起脚尖,伸手环住阎寒的脖子,回吻了他。阎寒顺势将她拉入怀中,动作娴熟,就像阔别许久的恋人。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他们旁若无人地接吻,眼里只容得下彼此。而这一个吻,冗长、浪漫,照亮了整个世界。 贺宜杉目瞪口呆。 前台的两个服务员也看得眼睛都值了,又兴奋又羡慕,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同样见证这一幕的还有刚进大门的丛筱月和邵博。丛筱月挽着邵博的手臂,她抬头看了一眼楼梯上的贺宜杉,又继续将目光转移到正忘情相拥的阎寒和虞雪身上,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一幕她很熟悉,曾几何时,虞雪也是这样见证了她和邵博的重逢。 世间的每一场相遇,大抵都是一次久别重逢。就像是一个轮回,他们注定会在这个时候重逢,注定会继续接下来的人生。 第五章02 虞雪眼神极具温柔,她娇嗔着问阎寒:“怎么现在才回来?” 阎寒的笑意仿佛马上要从眼眸中溢出来,他将手掌覆在虞雪脸上,拇指的指腹与她的肌肤相触,他能感觉到她脸在发烫。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不在,你会不会一样过得很好。现在看来,一切都还不错,我也可以放心了。” 虞雪摇头:“现在的我,再也不能离开你了。” “真的?” “真的。” 阎寒捏了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刮了一下。她这个样子,与其说她在阐述一个事实,还不如说是在撒娇,是小女孩在深爱的人面前该有的样子,也是以前的她在他面前不曾有过的一面。 阎寒很喜欢这样的虞雪,他喜欢这种被她需要的感觉。 他说:“好,那我以后都不离开你。” “我信。”虞雪微笑,眼中像是有银河,星光璀璨。她又强调了一遍:“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 贺宜杉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快步走下楼梯,将虞雪拉到一边,假装生气,问她:“差不多得了啊,别不把我们当人看,堂而皇之撒狗粮呢?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 “久别重逢的情况啊。” 贺宜杉对虞雪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你少蒙我!肯定没这么简单!” “那你觉得有多复杂?” “我……”贺宜杉说不出来。 丛筱月上来打圆场,她拉着贺宜杉:“你就别刨根问底了,回去再说。” “可是这情况不对啊,你就不好奇?” “肖一凡肯定等急了,服务员肯定在上菜了,我们先吃饭。” “你肯定知道什么?”贺宜杉越想越不对,“怪不得下午你欲言又止的,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是不是?” “天地良心,我和你一样!我也是才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因为我是作家啊!这种狗血桥段我在书里都写烂了,我能猜不到?我有什么好惊讶的!” “……” 几个人慢慢走远。 虞雪和阎寒看了彼此一眼,相视而笑。阎寒伸手拥着她,和过去那几十个日日夜夜一样,她觉得幸福而满足。 饭桌上,贺宜杉心不在焉,毫无食欲,就连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烤鱼都没吃几口。她心里明白得很,肖一凡组这个饭局目的并不在于吃。一顿饭下来,她大概弄清了几个事实。第一,给肖一凡画廊注资的人是阎寒。第二,虞雪早就知道阎寒给肖一凡注资的事。第三,虞雪今晚答应赴宴,就是冲着阎寒来的。 “怪不得答应得这么爽快,下午说一起逛街还鸽子我呢,真是重色轻友!”贺宜杉腹诽。 虞雪回到杭州这段时间,一直深居简出,中途还随父母去加州陪爷爷奶奶住了大半个月,贺宜杉和她独处的时间并不多。考虑到她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贺宜杉不敢追问太详细。虞雪呢,对失踪期间发生的事也一直只字不提! 照眼下的情况来看,贺宜杉猜测,这事十有八九和阎寒有关。 她给丛筱月发了条微信:“他们俩肯定不是今晚刚重逢这么简单。” 丛筱月忙着吃,没看手机。贺宜杉朝她挤眼睛,她低头一看,很内涵地看了贺宜杉一眼,然后开始回消息。 手机振动,贺宜杉太着急看了,一时没拿稳掉在了地上,她马上弯腰去捡。捡完一抬头,她不经意发现了虞雪和阎寒在桌下紧握在一起的手。 贺宜杉先是惊讶,几秒钟后她迅速回神,打开相机功能拍了一张照发给丛筱月,顺便附上一段文字:“当年虞雪有多排斥阎寒,你是看在眼里的。但是现在,你看!” 丛筱月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好似她早已洞悉一切却又不愿意多说,弄得贺宜杉更加好奇。可除了贺宜杉之外,没有人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有什么不对。贺宜杉心想,确实,虞雪和阎寒看着就很般配。若非她知道曾经的虞雪有多爱高继明,也不会对此抱有疑问。 饭局散场后,虞雪主动对贺宜杉和丛筱月承认:“你们总问我雪崩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没告诉你们,那段时间我和阎寒在一起。” “早就猜到了。”丛筱月说。 “你怎么猜到的?别再用‘你是作家’这个理由来搪塞我。”贺宜杉很怀疑,“我不信你有这么聪明,我怎么就猜不到?” “那是因为你不够聪明!恋爱中的女人,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是看得出来的。” “就算你说得是对的。为什么你会认为那个人是阎寒?阎寒那个白眼狼,一去美国就杳无音信了!” “你说呢?”丛筱月卖了个关子,她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这么明显的事,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啊。” 贺宜杉语塞,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什么叫聪明人都看得出来?你的意思是我很笨咯?” 虞雪笑出声来。贺宜杉气呼呼拍了她一下,她忍住笑,低头回复阎寒的消息。阎寒明天一早有个很重要的会,晚饭后他就开车回上海了。他说,处理完事情就来杭州看她,陪她一起种玫瑰花树,陪她去夕照山看日出。 这样的他是真的很好啊。她有多惋惜,她竟然迟了三年才明白。 回完消息,虞雪靠在丛筱月身上,望着天空。 月夜的西湖很美,她们很久没有像这样,在三潭印月来一场闺蜜间的闲聊了。上一次是在三年前,那时候童鸢也在。 丛筱月用余光瞥了一眼虞雪的侧脸。虞雪很安静,眼角还带着笑。她不禁莞尔,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虞雪了。她差点想回答贺宜杉的问题,为什么是阎寒?因为虞雪心里一直都有阎寒。 对高继明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令虞雪一度迷失自我,她以为高继明是她此生的唯一,她潜意识排斥除了高继明以外的任何感情,所以她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她心里早就有了阎寒的影子。 可是在丛筱月看来,爱情有时候比人的潜意识要强大得多。她没有忽悠贺宜杉,她确实早就猜到了,早在去年夏天,虞雪收到那张写满德语的明信片的时候。明信片寄出的地方是冰岛,是一位素不相识的比利时老太太写给虞雪的。那之后的几天,虞雪一直心事重重,有时候还会对着镜子傻笑。 见了虞雪的种种症状,丛筱月灵感突发,在她的书里写了这么一段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古人诚不欺人。爱情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有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就悄悄在你心底扎根了。等到你发现的时候,它已经长出芽,开了花。” “暮月姐,你话还没说完呢,为什么是阎寒?”贺宜杉扯了扯丛筱月的衣袖。 丛筱月避重就轻,开始卖关子:“你仔细想想,虞雪回杭州之后,老爷子给她安排了几次聚会?她又去见了谁?” “老爷子安排了几次聚会我不清楚,但她去见的人只有一个。齐繁星的堂哥,齐翰彬,哈哈哈哈哈。” 虞雪一阵哆嗦,这又关齐翰彬什么事?她这位表姐也是能搞事情…… “对啊,齐翰彬!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叱咤风云,笑傲商场,成熟稳重,隐忍霸气……”丛筱月用了一连串四个字的词语来形容齐翰彬,最后总结了一句:“我想,应该没有女人会不爱齐翰彬吧?除非——”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宜杉顿时明白丛筱月的意思了。面对齐翰彬这样的人,虞雪都能泰然自若,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一个更爱她的人了。这样的人,这么多年来,除了她爱而不得的高继明,也就只有爱她爱得不顾一切的阎寒了。 贺宜杉感慨:“也对。当你曾经遇到真真切切的被爱,那么,后来遇到的一些,也就都不算爱了。” 做了许久的旁观者,虞雪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二人:“你们俩就别乱开脑洞了,关齐翰彬什么事?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们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往来。” “我们对你和齐翰彬的关系并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你和阎寒的关系。你还是说说你和阎寒吧。他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你们在哪里遇见的?雪崩之后你去了哪里?你怎么突然跟他在一起了?” “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从哪儿说起?” “那就从雪崩说起吧。” “雪崩……”虞雪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雪崩发生的那一天。 一望无际的冰川,从领口灌入的风雪,刺骨的寒冷,远处的巨响,濒死的恐惧,还有忽然出现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睛,他走到她身边,喊出了她的名字。 虞雪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她说:“雪崩那天,是他救了我。” 第五章03 古旧的书架,老式台灯,真皮沙发,壁炉,摆在桌案上的富贵竹。这就是虞雪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所有东西。雪崩之后,她醒了,却是在这个充满年代感的房间里。她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昏厥之前,停留在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 “阎寒。”她喃喃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你醒了?” 虞雪回头,阎寒就站在门口。和她初次见到的时候一样,他还是那么风度翩翩,穿着精细而讲究,衬衫的袖子上还别了一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袖扣。只不过三年后重逢,他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什么。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阎寒走到床前,轻轻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本想挣脱,却使不出一分一毫的力气。雪崩前的那一场奔逃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精气神儿。 “这是哪里?”她开口,竟有些有气无力。 “喀什。” “喀什……还在喀什啊。” 阎寒以为她是想回家了,安慰她:“你现在太虚弱,等你身体好一些了,我送你回去。” 虞雪刚想说什么,一声纤细的鸟鸣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转头往窗外看。 阳光灿烂,照在院子里那一片盛放的万寿菊上。那颜色真好看,她心想,是炽热的橙色,是希望的颜色,是劫后余生的颜色。 花丛外面是一排白色的栅栏,再往远处看,是一片绿色的葡萄架。这样的景象,衬着棕灰色的窗棱,就像刚出自画家笔下的油画,颜料似乎还未干透。 虞雪露出微笑:“这个地方很美。” “特地找了这个有花的院子,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你是还记得我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 阎寒默认,把水杯递给她:“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渴不渴?先喝口水吧。” 他不问还好,一问,虞雪还真觉得挺渴的。她低头,一股脑儿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这两天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滴水未进,全靠打点滴维持身体。阎寒每天会不时地用棉签沾了水帮她抹嘴唇,可她唇上还是起了一层干皮。 喝完水,虞雪舔了舔嘴唇。这个小动作没逃过阎寒的眼睛,他说:“还渴?过一会儿再喝吧,你先休息会儿,别一下子喝太多。” 虞雪点头。她意识到自己正靠在阎寒怀中,脸颊开始发烫。她隐约想起来,他去美国之前,有一次她发烧,他也是这样照顾她的。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对他说,她不喜欢闻消毒水的味道,所以从小到大很少去医院,那样的味道让她感到害怕。 时至今日,这句话他还记得。 阎寒将枕头立起来,轻轻扶起虞雪,让她靠在枕头上,然后拿了另一个枕头给她垫着脖子。他嘱咐:“你靠着休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点粥。” “你别走。” “我不走,煮个粥就回来。”阎寒的笑很温和,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可虞雪还是很惶恐,她拉住他:“你找到我的时候,附近还有别人吗?他们怎么样了?” 阎寒沉默了几秒。他一直忍着不去揭她的伤口,没想到她还是主动问了,尽管她知道答案是什么。 “我不想骗你,虞雪,可是你知道答案很残酷。我能找到你,并且你还活着,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我没办法再贪心地祈求另一个奇迹。”阎寒很冷静地分析给她听,“你应该有感知,在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一场很大的雪崩。” “我记得。” “我是在冰河附近找到你的,那儿离雪崩发生地很远。” “我去附近拍照,可是迷路了,绕了很久没有走回去。” “你迷路了?” “嗯。” 虞雪也很冷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不过阎寒还是捕捉到了她眼中闪过的异样,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以她对冰川的熟悉程度,她不可能会迷路。 “谢谢你的迷路。”他没有拆穿她,他是真的很庆幸。 对他来说,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既然虞雪不想说,那就让她把秘密埋在那场雪崩下吧。他想要的不过就是她能好好地活着,而她现在就好好的在他面前。这就够了。 他双手捧着虞雪的脸,像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说真的,听到那一声巨响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阎寒。” “嗯?” “大家是不是还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探险队出事了?” “应该还不知道。” 他好不容易才背着虞雪走出冰川,虞雪脱离危险之前他无暇顾及其他。回到喀什后,他守了她一天一夜,一刻都没合眼。 “你倒是提醒了我,目前还没有人知道雪崩的事。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是由你开口比较好。” 孰料,虞雪向他请求:“能不能先别说?”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总之拜托了,不要说。” “就算我们不说,他们迟早会知道。” “我明白。”虞雪抬起头,眼眸中折射着阳光,可她看上去很悲戚。她说:“几天之后,他们还联系不上我们,肯定会报警。那时候一定会有人进冰川找我们,也会有新闻出来,说我们全军覆没,死于雪崩。” 阎寒不可置信:“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 “是。” “理由呢?” “我不能说。”她用尽力气,抓住了阎寒的衣袖,“如果你相信我,不要问我好不好?等我想好怎么说了,我会告诉你的。” “好,我不问。” “谢谢。我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是你。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能活下来完全是个意外,我不知道会有雪崩,我不知道他们会……”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没事了,别太难过。”阎寒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没说不相信你。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谢谢。” 虞雪心里如刀搅一般。她想到了李轩,想到了罗微语,几天前还在她面前放肆欢笑的鲜活生命,转瞬即逝,从此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看不起自己的懦弱,可是她别无选择。在弄清楚真相之前,她不想把阎寒牵扯进来。 她的这种情绪在阎寒离开房间后达到了一个顶峰,她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李轩的脸时不时浮现在她面前。 李轩说,回到杭州一定补送上次忘记生日礼物;李轩说,自从去年和洛桑一起去了唐古拉山的冰川,她好像开始喜欢他了;李轩说,下次见到洛桑,她想找机会向他告白。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又怎会料到,她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机会。洛桑也永远不会知道,李轩喜欢他。 虞雪眨了眨眼睛,一串眼泪直往下掉。 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好像有人来了。她擦了下眼角,想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她一动才发现,她的双腿好像没知觉了。 房东阿依米娜大婶给阎寒送了一篮子葡萄,这个季节正是喀什的葡萄成熟的时候。 她问阎寒:“你的姑娘好些了吗?” “好多了,已经醒了。” 阎寒很喜欢这个称呼,他的姑娘。他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太阳晒得复苏了。 “醒了就好,多晒晒太阳。等她身体好些了,带她一起来我家吃手抓饭吧。” “好,谢谢阿姨。” “那你照顾她吧,我回去准备晚饭了。改天我家的无花果熟透了,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阿依米娜刚走到院子门口,房间里传来一声响。 阎寒马上猜到发生了什么,他冲了进去。和他所想的一样,虞雪半倚在地上,双腿僵硬,却在拼命挣扎。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见阎寒进门,她抬起头,脸色写着震惊和绝望。 “没事吧?疼不疼?你怎么下来了?” 阎寒把虞雪抱起来放在床上,虞雪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走掉。他心里充满了后怕:“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医生说你现在不能乱动。别怕,没事了。” “我的腿怎么了?”虞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真怕是她想的那样,很多电视剧就是这么演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是在冰川被冻僵了,一时没恢复而已,过几天就会好的。”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虞雪已经不记得阎寒是否骗过她了,不过阎寒这么信誓旦旦,她的心总算落地。而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这一摔,真是疼啊! 阎寒看虞雪咬着嘴唇强忍的样子,伸手想帮她揉揉。结果他刚一碰到虞雪的膝盖,虞雪觉得更疼了,立马推开他:“你别碰,我自己来。” “好,那我去给你煮粥。” “你先别走。”虞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刚才外面那个阿姨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想去外面晒太阳,你能不能抱我出去?” “抱……你出去?”阎寒故意加重了“抱”字。 虞雪知道他使坏,瞪了他一眼。三年后再见,他还是那样,无论外表变得多么成熟多么稳重,骨子里还是他,喜欢不分场合跟她开不正经的玩笑。 就在虞雪腹诽的时候,阎寒将她抱了起来,她惊得大叫:“你干嘛?” “不是要抱你出去晒太阳吗?” “等一下等一下。”虞雪紧张,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借口,“我想看书,你帮我拿本书。” “这里没有书。” “我背包里有。我的包呢,我的包放哪儿了?” 阎寒放下虞雪,从客厅找来了她的随身背包,只见她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敦煌史话》。他这才想起,她学的好像就是壁画艺术。他听贺宜杉说过,虞雪上学期间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位列前茅,他不明白她怎么会想到半路出家学摄影。 事实证明,她无论学什么都能让人有惊喜。 这就是他的姑娘,他爱的女孩。 他问她:“你出门随身带着书?” “嗯。” “去冰川徒步还带书?” “带啊。无聊的时候看。” “既然拿到书了,那就去晒太阳吧。”阎寒抱起她,出门。 他才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看书,反正他是真的想抱她。 院子里有个躺椅,阎寒把虞雪放在了躺椅上。 虞雪腿脚不太方便,她一动,书掉在了地上,一张明信片从中滑落。她怕阎寒看到,迅速捡起明信片塞回书里,找了个借口打发他走:“你去煮粥吧,我饿了。” “喝白粥吗?” “蔬菜粥。” “好。” 伴随着阎寒离开的脚步声,虞雪的心跳得飞快,像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她捧着那本《敦煌史话》,下意识攥紧了书角。 第五章04 对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嬉闹声。虞雪抬头,见一对外国夫妇正在清洗房车。他们应该是来中国自驾旅行的,那辆房车很脏,玻璃上全是泥点子。阳光照在车窗玻璃上,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眼中的笑肆意而灿烂。 虞雪怔怔地看着他们,她想到了张烁和罗微语。 在旁人眼中,张烁和罗微语的爱情就像童话,虞雪也一直以为他们是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最幸福的一对。谁知,在她奶奶生日宴的那个晚上,她不小心听到了罗微语出轨的电话。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贺宜杉,贺宜杉劝她不要多管闲事,于是她们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两年多以后,她在克勒青的冰川亲眼目睹了张烁将罗微语推下山崖那一幕。 真相究竟如何,虞雪猜不透。她惶恐、害怕,惴惴不安。如今这一切已经被雪崩永远埋在了冰川之中,她不敢再将之翻出,这也是她不敢让人知道她还活着的原因。她和李轩看见张烁将罗微语推下山,张烁也发现了她们。她们试图逃跑,张烁一直在后面追。再后来,雪崩突然而至。 如果张烁真的是蓄意谋杀,如果张烁也还活着…… 虞雪不敢往下想。 几滴水落在了虞雪身上,她从可怕的回忆中走了出来。正在冲洗车窗的外国女人把水管丢给丈夫,急冲冲跑过来给虞雪道歉。 “很抱歉,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去换身衣服?”她一开口,标准的美式英语。 虞雪笑着摇摇头,用英语回她:“没关系,就沾了几滴水,晒晒太阳就干了。” 外国女人见虞雪好说话,笑着跟她聊起天来。 “刚才那个是你先生吗?” “不是。” “哦,那是男朋友?” “也不是。” “是喜欢你的人?” 虞雪点头。 外国女人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那你喜欢他吗?” 虞雪被她问住了,想了半天没得出答案,她的脸却红了。 “哦,我知道了。” 外国女人眼眸发亮,她上下打量着虞雪。虞雪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她丈夫喊她回去帮忙,她满面笑容地向虞雪道别。 虞雪蓦地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阎寒是怎样一种心情。她下意识翻开书,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字迹,虞雪认得。拉萨河畔那晚的酒吧中,她看到了阎寒写的字,她夸他写字好看,他戏言要为她写诗。 这些,她都记得。 明信片上只有简单的一句没写完的话:来到了你来过的地方,忽然很想你,不知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我…… 那个“我”字后面是一个小黑点。显然,字写到一半,他放弃了。 虞雪摸了摸那个黑点,她把明信片夹回书中,然后翻出了另外一张。同样是来自冰岛的明信片,这张是用德语写的。 回忆开了闸,尘封许久的画面一齐往外涌。 虞雪收到明信片那天,丛筱月就住在她家,同在的还有邵博那刚失恋的妹妹邵秋璃。那几日邵博在广州出差,邵秋璃情绪很不稳定,丛筱月不放心,走哪儿都带着她。然后一连好几天,虞雪经常能见到邵秋璃在阳台呆坐着抹眼泪的场景。 晚上,邵秋璃去邮箱取报纸,回来把两张明信片递给了虞雪。她一脸艳羡地看着虞雪:“看,有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惦记着你,真羡慕你。” 虞雪莫名其妙,直到她认出阎寒的字迹,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塌了。她猜到了邵秋璃话中的意思,然而等她抬起头,邵秋璃已经离开。 她对着明信片上那句没写完的话反复看了很久。她认得右上角的邮戳,那是她曾经去过的冰岛。而另一张明信片上写的德语她一个不认识,只得去找丛筱月帮忙。 丛筱月在德国生活了那么多年,这几句话完全难不倒她。她看完之后,一字一句,认真且戏谑地念给虞雪听。 “亲爱的女孩,很冒昧给你写这封信。此时,我和我的儿子正在冰岛旅行,我们在邮局巧遇一位中国男孩,他把没写完的明信片扔进垃圾桶就离开了。我感到好奇,于是捡起来看了。我的儿子会一点中文,他帮我翻译了上面的文字。我想,这位男孩一定很喜欢你。我不希望你们错过,那真的太可惜了,上帝保佑你能收到这两张明信片。来自比利时的老太太,Susan。” 念完,丛筱月补充了一句:“亲爱的女孩,不错嘛,你真的挺幸运。” 虞雪心中五味杂陈。是的,她很幸运。都说明信片容易寄丢,可Susan和阎寒写的她都收到了。她也大概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丛筱月破天荒没有调侃虞雪,她拍了拍虞雪的肩膀,回房睡觉了。 虞雪独自坐在客厅,对着那两张明信片发呆到后半夜。 邵秋璃穿着一身睡衣来到客厅,见虞雪还在,忙不迭地转过身去,佯装不经意路过。 虞雪注意到了邵秋璃哭得有些红肿的双眼,问她:“睡不着吗?” 邵秋璃点头。她问虞雪:“忽然很想念一个人,怎么办?” “回房睡觉,睡醒了就去见他。” “如果见不到呢?” “那就去煮个泡面吃,吃饱了你就会忘了他。” “为什么是泡面?” “因为家里只有泡面。” “……” 虞雪指了指厨房:“冰箱里还有鸡蛋和西红柿。要吃吗?我可以帮你煮。” “好。” 半个小时后,虞雪和邵秋璃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地各吃了一碗面。 邵秋璃吃得很满足,笑容满面:“加了西红柿果然好吃!谢谢你给我煮面,我去刷牙睡觉了。虞雪姐晚安,明天见。” 虞雪看着邵秋璃离开的背影,忽然很羡慕她。一碗泡面而已,她就真的把感情的烦恼抛脑后去了,小姑娘啊,还真是好骗! 虞雪重新拿起那两张明信片,一夜未眠。 阎寒端着粥出来的时候,虞雪正半靠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对面院子里那对洗车的外国夫妇出神。 阎寒也失了神。虞雪在阳光下的侧脸是他心中最美的画面,三年前他就是被这样的画面打动了,从此越陷越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幸福?”虞雪转过头,很渴望地看着阎寒,似乎在等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阎寒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朝对面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虞雪的头,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对她说:“过得幸不幸福幸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旁人无从评价。当然,从眼前的情景来看,他们确实很幸福。” “嗯,我也希望是这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你是因为身子还没回恢复,容易多愁善感。” “或许吧。” 阎寒摇摇头,他端起托盘里的蔬菜粥,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虞雪嘴边。虞雪盯着勺子,眼神放空。 “不烫了,吃吧。” 她喃喃开口:“张烁以前跟我说过,罗微语生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喂她的。” 阎寒以为她是想起了逝者,安慰她:“我知道你还想着他们,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身体。听话,先吃东西。” “你觉得张烁是真的爱罗微语吗?” 阎寒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狐疑地看着她。 “是不是?”她又强调了一遍。 阎寒想到了和张烁相识后发生的种种,他很肯定地回答:“是。” “那罗微语呢?她是真的爱张烁吗?” “我和罗微语不熟,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我只能说,以我对张烁的了解,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也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妻子。” “是啊。”虞雪眼神有些迷离,意味深长地笑了,“我也以为是这样。” “虞雪……” 虞雪抬头看着阎寒,她就像着了魔一般,缓缓地伸出手。快碰到阎寒脸颊的时候,她停住了,将手收了回来。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你不会骗人的对不对?至少……不会骗我。” 阎寒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仔细揣度着虞雪话中的意思。几秒钟后,他放下碗,从她身后拿出那本《敦煌史话》。 虞雪心口一紧,等她意识到阎寒要做什么,已经晚了。阎寒很冷静地翻开书,从里面拿出一张明信片,像是早有预谋。 “你……”虞雪震惊地看着他。 “虽然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到你手上的,”他迎视她的目光,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都看到了。就在她慌忙把明信片往书里塞的时候,他看到了。 他的语气变得非常温柔,又带着一丝期许:“你把它随身珍藏了两年,我可以理解为,这两年你一直没有忘记我吗?” “你去美国之前,我对你说过,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你。” “我记得,可是我想要的并不是你能记住我。”说到这里阎寒停住了,目光深沉地看着虞雪。 虞雪沉默了。如果说三年前她不能看透,那么,此刻的她又岂会不明白,自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心罢了!可是在经历了高继明之后,她的心完全乱了。又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心吧。 阎寒见虞雪不说话,低头看了一眼明信片。等他看清楚上面写的字,他脸色骤变,因为他拿到的不是他写的那一张,而是比利时老太太Susan写的那张。他凭借着自己的半吊子德语基础,倒也大致看懂了上面的文字。 每次看懂一句,阎寒眼中的震惊就加深一分。直到看见落款,他才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期待着虞雪能给他一个答案。不过,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猜到。 他仔细回想当年在冰岛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场景。然而,一无所获。他完全不记得他扔了这张明信片之后发生的任何细节,更别提在邮局遇见的人了。那不过是他一时感性的提笔之作,写完他就后悔了。分别的时候他告诉过自己,在与她心中的那个人比肩而立之前,他没资格出现在她生命中,那样的他配不上她。 然而此刻,他不得不相信,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当一件事注定要发生,没有什么可以阻止。 “我明白了。”他说。 他弯下腰,慢慢靠近虞雪,目光深邃辽远如雨夜的海洋,浪涛翻来,仿佛能将一切沉入海底。虞雪眼睁睁看着他瞳孔中印出的自己越来越清晰,忘了动弹。 她猜到了他要吻她。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鼻尖相触之际,阎寒停住了。他重新端起碗托盘中的碗:“喝粥吧,一会儿就凉了。” 第五章05 烤炉上的肉串吱吱地往外冒油,撒上一把孜然,香飘四溢,整条街上的人都沉浸在这肉香之中。不过虞雪并不饿,她中午吃了房东大婶送的椒麻鸡拌面,到现在还撑着。她之所以会看着这些烤肉出神,是因为进克勒青河谷之前,张烁恰好带大家来吃过。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仿佛就是上一秒发生的事。 “张烁说,这家的红柳烤肉是全喀什最好吃的。”她对身后的阎寒说。 阎寒会意,但没有接话,他不希望虞雪再去想那些事。那场雪崩对虞雪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明白。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她的情绪却一直很低落。除了睡觉,她大部分时间都对着窗外发呆,几乎不主动跟他说话。她的双腿也没什么起色,这令阎寒感到奇怪,按照医生对他说的,不出一周她应该能下地走路。 也许是因为心病。阎寒想。 他怕虞雪天天在床上躺着太闷,于是找了一架轮椅,每天午饭后推着她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此刻,他们正在艾提尕尔广场附近闲逛。 虞雪指着广场对面,声音轻细:“那儿有个夜市,太阳一落山就会变得很热闹。” “你要是喜欢,晚上我再带你过来。” “我来过好几次,张烁带我来的。” “虞雪……” “这个夜市上有很多好吃的,有个老奶奶每天8点就会去摆摊烤鸡蛋和鸭蛋,可香了,哦对,还有鹅蛋。我喜欢吃鸭蛋,张烁喜欢鹅蛋。” 一边说着,她的眼圈开始一点点变红。可她没意识到,自顾自地往下说:“隔壁摊子上还有李轩最喜欢的酸奶冰淇淋,我们每次来喀什,她都会拉着我过来买冰淇淋。” “别说了,虞雪。”阎寒打断她。 虞雪像是没听见似的,仍在喃喃自语:“李轩就是这样的性子,一根筋。我跟她说过好几次,晚上吃冰的不好,她偏不听……” 阎寒将轮椅转了过来,他弯下腰,抬起虞雪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三年前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坚强的人,外表温柔,内心却很有力量。后来我失去我的公司,你对我说,只要我肯面对,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可现在你自己却一直沉浸在过去,你已经忘了对我说过的话,这不像我认识的你。我知道这件事很残酷,再残酷,你还是要面对的。” 听完这番话,虞雪的眼神一下子变清晰了,然而清晰之后,紧接着而来的是一大片模糊。她哭了,眼泪像是不受控制一样,纷纷往外涌。每次想到和雪崩有关的事,她的情绪就会不受控制。 她推开阎寒的手,哽咽着吐出一句话:“我明白你说的。可是这对我来说很难,太难了。” “不管有多难,我会陪你一起面对。”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可以选择,我甚至想和他们一起死。”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也遭遇不测,你的家人怎么办?” 虞雪被他这句话戳中了软肋,她清醒了。 是啊,如果她死了,她的父母会如何?爷爷奶奶又将如何?还有,高继明……他会难过吗?应该会吧,至少她还是他疼爱的妹妹。尽管这三年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尽管他不爱她。 “我觉得我挺自私的。”她说。 雪崩发生后,她阻止阎寒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让全世界都以为她死了。不管家人会不会担心,也不管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但是她至今任然觉得,她没有做错。 “阎寒,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我还是想坚持自己的决定。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能尊重我的决定。”虞雪放缓了语气,她变得十分温柔,“谢谢你不问我为什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阎寒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伸手推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能养好身体就行。” “不过,我这样会不会拖累你?你的工作怎么办?” “这个就不需要你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阎寒说,“如果你实在觉得现在这样是在拖累我,那就赶快好起来。” 虞雪点点头。阎寒最近一直是线上办公,一边照顾她,一边还要抽空在电脑前处理各种公事。这一切她都是看在眼里的。他说得对,如果不想拖累他,她的确应该赶紧好起来。 可是…… 虞雪看到了推着车子卖明信片的小贩从身边经过。她突发奇想:“我们给自己寄一张明信片吧。” 阎寒纳闷:“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还活着么?” “从这里往东走50米,有一家青年旅社,他们提供邮政慢递服务,我们可以选择半年后寄出明信片,也可以一年后,两年后。我上大四那年去了喀纳斯,喀纳斯有个书屋也提供邮政慢递,我当时给自己寄了一张两年后收到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 在喀纳斯的书屋,她给自己寄了一张两年后收到的明信片。两年后当她已经忘了这件事,她却真的收到了。明信片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提醒她,曾经的她是多么无知。 那时的她她想得太过美好,丝毫不知现实正朝着残酷的结局一步步走去。 谁又能想到呢?她竟然在高继明宣布和庄灵霏订婚的那一天收到了明信片。看完上面的文字,她后悔得想去撞墙,为什么她会不自量力地写这样一段话? “这个想法很不错,给两年后的自己寄信。”阎寒打断了虞雪的回忆,“我去买明信片。” 虞雪很快反应过来。她摇摇头:“还是算了。也不知道两年后会发生什么。” 她已经怕了。她不想两年之后再来一次这样的意外。就如同两年前的她不会想到如今发生的种种:童鸢不告而别,张烁和罗微语反目,李轩长眠于冰川下…… 周围人来人往,虞雪的思绪却定格在了某一刻。她最近总是这样,毫无症状地发呆,胡思乱想。恰好有人挑着一担水果从她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吆喝,她的眼神落在了水果框中,跟着那人渐渐远去。过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问阎寒:“那个人卖的是什么?” 阎寒不知她指的是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卖水果的小贩已经走到了马路对面。 “是无花果。” “我以前没见过。好吃吗?” “我也没吃过。”阎寒说,“阿依米娜大婶住的院子里有无花果树,她说等过几天成熟了,她给我们送一些过来尝尝。” “我现在就想吃。” 她难得主动提要求。阎寒一听,很高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买。” “嗯。” 阎寒走了几步,不放心,又回头叮嘱:“你在原地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好。” 阎寒加快步子穿过马路,朝那卖无花果的小贩走去。虞雪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从心底涌出一丝满足感。她也不知道她在满足什么,就是没由来地觉得这种情绪是她想要的,就像是内心的空缺正一点点被填满。 她仰起头,喀什的天空真蓝啊,烤肉的香味也比以前更诱人了,尽管她还是不饿。 那烤肉摊的旁边是一家青旅,肉香随着屡屡白烟往二楼的露台上飘去。露台很大,像是为客人们休闲而设。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正在各忙各的,金发的外国小伙子在喝咖啡,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一人一台电脑,像是在写论文,年轻的长发女孩坐在一旁摇椅上打电话,一边打一边哭,倒像是刚刚失恋…… 虞雪看着那一番景象,由衷感谢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她喜欢这些鲜活的生命,喜欢这忙碌却井然有序的生活画面。 生活就应该是这样啊! 虞雪正在沉思的时候,一个追着气球跑的小女孩冒冒失失冲过来,碰到了她的轮椅。轮椅滑动,她马上站了起来,一回头,只见那小女孩继续往前跑着,再往前几米就是马路,来往的车很多。她一惊,赶紧冲了过去,在小女孩跑到马路中间之前把她拉住了。几乎就在同时,一辆电动车飞速开过。 小女孩惊魂未定,愣在原地半天没动。她瞪大眼睛看着虞雪,眼神涩涩的,嘴唇动了几下,没说话。 “丽娜,没事吧,你没事吧?”小女孩的妈妈跑了过来,一把将孩子搂紧怀中,满脸后怕。她一个劲朝虞雪道谢:“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 虞雪回以一笑。 道完谢之后,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虞雪的双腿——她是亲眼看着虞雪从轮椅上站起来的。 她上上下下将虞雪看了好几遍,话卡在喉咙没说出口,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马路对面的阎寒正在将无花果装进塑料袋。眼看他要转身,虞雪来不及思考,迅速回到了轮椅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三天前的晚上,她发现她的双腿能动了。可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竟然不想告诉阎寒,她能下地走路了。 阎寒心情很好,因为他买了5个无花果,那人送了他一个。他从袋子里拿了个熟透了的,掰下一块递给虞雪:“洗过的,很干净。你尝尝看。” 虞雪接过,咬了一口。 “什么味道?”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回答:“不知道怎么说。” 这个味道很新鲜,甜甜的,有些软糯,可她想不出一个词语来形容。 阎寒往前倾了倾身子,咬住了她手中剩下的一半无花果。他的嘴唇与她的手指相触,那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通过指尖,在她心头不停地徘徊。 “还不错。和我想象中的味道不一样。”阎寒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点?” 虞雪含糊应了声,又摇了摇头。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手指上还残留着他嘴唇的温度,那一点温热像是燃烧了起来,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手指越来越烫?不只是手指,好像整只手臂,甚至整个身体都在发烫。她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了?”阎寒察觉到虞雪的不对劲。 “没什么。”她强行扭头不去看他,慌乱地说,“我有些累,想回去了。” “也好,回去吃晚饭吧。” “嗯。” 阎寒推着她往停车场走。她一路上心不在焉,想到刚才的种种,她有些瞧不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为什么要瞒着他?明明已经能走路了,却不敢告诉他,白白给他增加负担。她怎么会这么傻? 直到阎寒打开车门,抱她上车,她很自然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眼神相触。 那一刻,她明白了。 第五章06 太阳从窗户里透进来,照在虞雪脸上。她醒了。 距离阎寒把她从克勒青河谷找回来,这是第二十八天,距离她的腿能够正常走路,这是第二十天。不过阎寒还不知道她能下地走路了,她一直没告诉他。 虞雪揉了揉眼睛,她觉得口很渴。 由于她行动不便,这十几天以来,阎寒都会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水,以便她醒来的时候喝。 她习惯性伸手去床头柜上摸。可是这一次,空空如也。 “阎寒,阎寒——”虞雪喊了两声。 没有人回答。房间不大,所以连回声都没有,异常安静。她想,阎寒应该是出去了。 她实在渴得不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决定自己去厨房倒水。反正阎寒不在,他不会看见的。她这样说服自己。 出了房门,往前通过一条走廊,右转是客厅,客厅正对着的是厨房,厨房的冰箱里有瓶装水。不远,走几步就能到。只不过在床上躺了十几天,她都快忘了怎么走路了。 虞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地喝。那种感觉就像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泉水的滋润,说不出的满足和幸福。她想,果然啊,人在最需要什么的时候忽然得到了什么,那就是幸福。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小雪,你的腿好了?”一声惊叫从客厅传来。 虞雪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摔了杯子,还好她接得快。 说的人是房东,阿依米娜。 “阿依米娜大婶……”虞雪不知说什么好,“你,你来啦。” “太好了,你能下地走路了!” 阿依米娜格外开心,她走进厨房,热情地拥抱了虞雪:“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虞雪尴尬地笑着。这是真的尴尬了,阿依米娜知道了,阎寒也就马上要知道了。她刚冒出这个念头,阎寒回来了。 阎寒站在厨房门口,好整以暇。他从头到脚打量了虞雪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这才开口问她:“腿好了?” “嗯,好了。” “什么时候好的?” 虞雪只能硬撑,瞎编:“刚才觉得口渴,下来喝水,发现腿能动了……” “哦。”阎寒拖长了尾音,音调上扬。 虞雪觉得阎寒笑得很意味深长,眼神在他脸上打了几个转。 阿依米娜没注意到两个人的眼神互动,看到虞雪能下地,她心情很好:“小雪该饿了吧,我煮了大盘鸡,我去端来给你尝尝。” 虞雪甚至忘了道谢。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阎寒,手上还捧着刚才喝水的杯子。杯子已经空了。 “能走了就好。”阎寒拉过她的胳膊,“来,走几步我看看。” 虞雪拘谨,不过也没装腔作势,正常迈步走到了客厅,往沙发上一坐。 “不错,看来是彻底好了。” 虞雪:“……” 阎寒把手上的纸袋子递给虞雪:“试试。” “这是什么?” 虞雪打开纸袋,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件崭新的连衣裙——原来阎寒一早起来出门,是给她买衣服去了。 “谢谢,裙子很好看。” 确实很好看,水绿色的棉布,刺绣,镂空,看着是民族风的款式,却又有些复古。虞雪一看就很中意,那是她喜欢的类型。阎寒很懂她。 “刚去街上买东西,一家创意首饰店门口挂着,看着好看就买了。” 阎寒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是特地去买的。他从克勒青把虞雪带出来,虞雪随身带着的就一个背包,里面只有一件冲锋衣,一件抓绒,一个相机,一本书,以及琐碎的日常用品。 这十几天虞雪就几件衣服来回换,还是阿依米娜帮着洗的。阎寒实在看不过去,在他心里,像虞雪这样的女孩就应该一天换十八套衣服,怎么美怎么来,不打扮简直是暴殄天物。上次他就听贺宜杉提过,虞雪家里的试衣间几乎和她的房间一样大。嗯,这才是合理的。 虞雪进房间换上了裙子。裙子是双层的,里面还有一层白色的丝绵内衬,布料很舒服很透气。 “好看吗?”她在阎寒面前转了个圈。 阎寒半天没说话,表情有些严肃。 “不好看啊?那我去换了。” “别换。”阎寒阻止她,“好看,很适合你。” “那我问你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觉得我穿成这样很丑呢。” “你怎么可能会丑!我只是在想,我应该多买几件,失策了。” “……” 阎寒提议:“吃完饭出去逛逛,再买几身吧。” “明天再去吧,吃完饭我想跟阿依米娜大婶去她的院子里摘无花果。” “明天我们要出门,你起得又晚,来不及逛的。还是下午去吧。” 虞雪纳闷:“我们?去哪里啊?” “塔什库尔干。阿依米娜的外甥女结婚,她买不到车票,我答应开车送她去。当然,你也跟我们一起去。” 虞雪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听阎寒这意思,他是答应阿依米娜在先,约她买衣服在后,合着他是已经帮她做了决定了。而他决定带她一起去塔什库尔干,肯定得考虑她出行是否方便啊! 联想到刚才阎寒的表情,虞雪猜到了八九分。她问阎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能走路了?” “也没有很早。” 虞雪假装生气,抬眼看着他。不说话,干看着。 阎寒被她看得心虚:“好好好,我说。你别这样看我了,瘆得慌。” “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我错了,我坦白。”阎寒笑得挺开心。他拉过虞雪,让她坐在沙发上,“虽然能走了,但也别老站着,坐下说。” 虞雪没有意思到,他们说话的时候,手是握在一起的。 “那天我们在艾提尕尔广场,你拉了一个小姑娘一把,我看到了。” “那你为什么假装不知道我能走了?” “那你为什么假装不能走路?” “……” 阎寒的眼神很暧昧,他的声音很有蛊惑下,虞雪听得浑身软绵绵的。 “是不是担心,你好了之后我会离开你?” 虞雪没有正面回答,算是默认了。 阎寒将她拉入怀中,也顾不上这样做她会不会反抗。 “傻瓜,我不会离开你的。三年前不会,三年后也不会。” 虞雪没有反抗。她一动不动,耳朵贴着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声很强烈,一声一声,像是马上要跳出来似的。以前丛筱月对她说,当你靠近一个人,他的心跳变得很快很有力量,说明他爱上你了。所谓心动,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为什么这心跳声—— 虞雪挣脱了阎寒的怀抱,她没有动,怔怔地看着阎寒。阎寒也看着她。她发现了,这个心跳声不是阎寒的,是她的。 次日午后,阎寒不知从哪里弄了辆吉普车,从喀什出发,开往塔什库尔干。 虞雪坐在副驾驶座。她一路上没怎么跟阎寒说话,心不在焉,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阎寒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喜欢坐副驾。” 是阎寒非要她坐这儿的,她本来想坐后座。阎寒说,前面视线好,可以看风景,她才勉强答应。 阎寒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不喜欢?” “不安全。万一你车技不好出事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坐副驾的我。” “高继明开车的时候,你不是只做副驾么?” “那是因为人家车技比你好!”虞雪拼死护住面子,“他能从海拔1000米一路飙到5000米的地方,你行吗?”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我试试?” 阎寒一踩油门,车速一下子飙升。 “停停停——你慢点。”虞雪妥协。 “怎么了?我听说你以前还坐过车顶,这点车速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可不是么!那一年他们去林芝,她为了拍出效果最佳的照片,爬上车顶一路狂派,动作利索得不像话。她可不是什么小鸟依人的小女孩。贺宜杉送给她一句话:社会我雪姐,人美路子野! 阎寒还记得,他在拉萨见她那次,她也是面无惧色地坐在车顶晒太阳,玩尽兴了,直接一跃而下,都不带让人扶的! “对我来说是不算什么啊,坐车顶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敢站在马背上呢,你能么?”虞雪顶了回去,“不跟你说了,你慢点开吧。阿依米娜大婶还坐在后面呢!” 阿依米娜安静地坐在后面微笑,看着他们拌嘴,一点畏惧的表情都没有。 阎寒只是吓唬吓唬虞雪,没有真打算飙车。他一脸计谋得逞后的笑:“这车不错,挺好开的,我觉得我应该可以。下次剩我俩的时候,我们可以再飙快点,上海拔5000米怎样?” 虞雪知道他是故意的,瞪他一眼:“阎寒你没正经,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没正经过!” 阎寒心情很好。他戴着墨镜,虞雪看不见他眼底的笑。 在他心爱的女孩子面前,他不需要太正经。正经那是给外人看的,他在齐繁星面前就很正经。齐繁星经常夸他,绅士、儒雅,有礼貌,大方得体。 车子里慢慢安静下来,阿依米娜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进入了牧区,公路两边出现越来越多牛羊群。这边的牛羊都不怕人,有些甚至直接在路上走,看见车来也不马上躲开,而是慢悠悠闲逛,仿佛知道车子会让它们一样。 阎寒放慢了车速。他用余光看了看虞雪。虞雪正出神地望着右边车窗,窗外,放牧人骑着马,悠闲地驱赶羊群。经过车前,羊崽们发出欢快的叫声,互相追逐。 阎寒想起一件事。 “虞雪,传说你以前很威风啊,还会骑马放牧。” “好汉不提当年勇。”虞雪怼了回去。 几年前她随高继明进山徒步,在青海住过一阵子,期间,高继明教会了她骑马。高继明早年长期生活在国外,骑马是他最普通的休闲活动之一。她曾梦想跟高继明一起在草原策马,所以学得很用心,不久之后她就能骑马驱赶羊群了。 虞雪回想了一下,反问:“又是贺宜杉跟你说的吧?你到底从贺宜杉那儿套了我多少秘密?” “闲话家常而已,这也算秘密?” “那你也不能……” “看,喀拉库勒湖。” 虞雪的视线很快被吸引了过去。 她面前是一片翡翠蓝色的湖泊,阳光均匀地落在湖面上,像凤凰的尾羽,散着粼粼光芒。和她多年前见到的喀纳斯湖不太一样,这片湖仿佛更有灵性。她知道,喀拉库勒湖的湖水源自慕士塔格雪山。 传说,翻过慕士塔格雪山,就能到达另一个世界。 “你停一下,我拍个照。” 虞雪开始翻相机。 “返程的时候再拍吧。阿依米娜大婶说,晚上在喀拉库勒湖边能看到世间最璀璨的星空。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返程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湖边露营,陪你拍星空。”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虞雪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晚上八点,阎寒开车抵达塔什库尔干,他们住在阿依米娜的姐姐家。 安顿完,虞雪拉着阎寒出来闲逛。塔什库尔干和他们生活的城市不一样,时间已过八点,天空却明亮如白昼。或者说,这就是白昼。 “这是中国的最西边。我们那儿已经天黑了,这里的太阳还在天上。” 虞雪很兴奋,她四处转悠着,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就街边小店散发出的牛肉面的味道都比她从前闻过的要香。那颗是最西边的牛肉面啊! 阎寒看着她那样儿,也跟着瞎高兴。自从他把虞雪从冰川带回来,她很久没像这么开心地笑过了。太阳还没落山,阳光落在她的脸色,他出神地看着她,觉得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在认识虞雪之前,他去过最西边的地方,是西安。 他收拾东西准备去克勒青找虞雪的时候,父母问过他,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虞雪,即便隔了三年,也还是执着地想把她追回来。他说:“不是追回来,她从来就没有从我心里离开过。” 后面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完。他之所以那么喜欢虞雪,不仅是因为她本身的美好,还因为她教会了他一个道理。为了在乎的人,他可以更努力,可以抵达他意想不到的远方。 他大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干嘛?阎寒,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郊外。你看,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去看日落。” 塔什库尔干是个很小的县城,说是去郊外,其实他们也没走多远。 西边的秋天来得早,郊外已是一批金黄。虞雪穿了身白裙子,走在金黄的麦田里,宛如油画。 阎寒忍不住想,应该带相机来,给她拍一些照片。他根本就忘了,明明虞雪才是摄影师。 田野中有人在劳作,看样子像是一家三口。戴着头巾的老奶奶看见虞雪,很热情地向她问候,尽管她说的话虞雪一句都听不懂。她儿子帮着向虞雪翻译,她是在夸他们长得好看。 虞雪很开心。她从不缺这样的夸赞,可是这一次的很特别。 田埂边,几匹马正在吃草。一匹白色的,两匹棕色的。 虞雪看见马,眼睛都亮了。她伸手去摸白马的鬃毛,问那一家人:“我可以骑吗?” “如果你会骑马,当然可以。” 虞雪二话不说,翻身上马,转眼就跑远了。 阎寒目瞪口呆。果然啊,贺宜杉没有骗他,虞雪还真是个厉害的主儿,连骑马的样子都这么帅! 只可惜她没帅过三分钟。那匹白马不知是受了惊还是怎么的,忽然开始狂躁,不停地甩动,千方百计想把虞雪甩下来。 阎寒远远看见这一幕,顿时觉得不妙。他想都没想,骑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虞雪,你别乱动,冷静一些。”他发现虞雪正在用力扯缰绳。这个时候越是用力,马越是会不配合。 阎寒拼命往前策马,好不容易接近她了,他纵身一跃,跳到了白马背上,顺手接过缰绳,试图让马安静下来。 白马非常桀骜,遇到了越厉害的对手它就越是想显摆,横冲直撞,一点要配合的意思都没有。阎寒额上的汗都快出来了,他也不知道白马载着他们跑了多远,到后来他感觉自己的手心火辣辣的,像是已经被缰绳勒出血来。 终于,白马长嘶一声,放慢了速度。 阎寒看准时机,抱着虞雪往旁边跳。下面是一大片草垛,可以承载住他们。 一片天旋地转之后,虞雪觉得世界安静了,唯独身上的重量让她感觉到真实,因为阎寒正压在她的上面。她约过他的肩膀看见,远处的天边红彤彤一片,是火烧云。 “阎寒,你看,日落了。” “嗯。” “你怎么不回头看?” 阎寒笑,问她:“你不是很威风么,说好的能站在马背上呢?” “那是因为,因为我……” 虞雪语塞,想着怎么反驳比较有气势。 然而阎寒根本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他凑近她,吻住了她的唇。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一片眩晕。仿佛她身下的不是草垛,而是天边那团火烧云。夕阳落山,云彩也在往下沉,往下沉…… 许久,她如梦初醒,声音细弱蚊蝇:“你怎么敢亲我?你不怕我打你吗?” “你不会。”阎寒很肯定,“你已经爱上我了,不是吗?” “我可没说过。”虞雪嘴硬。 阎寒的眼底也浓缩着笑意。 “爱与不爱,我不需要你回答。我其实是知道的。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夕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天边的火烧云也渐渐暗了下去。就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的那一刻,虞雪伸手,搂住了阎寒的脖子。 他说得对,爱与不爱,眼睛不会骗人。心也不会。 她骗不了自己。既然已经心动,那—— 就爱他吧。 第六章01 虞雪讲完他和阎寒那三个月间发生的事,用了三十分钟。而那段三年前错过的爱情,他们用三个月找了回来。 比起昔日暗恋高继明时的隐忍和内敛,对于她和阎寒的感情,虞雪坦诚了许多。故事说到最后,她毫不避讳地告诉贺宜杉和丛筱月:“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爱他。” 说完,她便猛地回忆起,她曾经对阎寒说过一句话:“注定要在一起的人,无论绕多少弯路,最终还是会走到一起的。” 这句话她当时评价的是丛筱月和邵博的爱情,可是用在她和阎寒身上,却也如出一辙。人生的奇妙或许就在于此,他们总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惊喜,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惊喜。 直到夜晚,她躺在床上依旧在回想过去的种种。不过她很快就睡着了,一夜好梦。 翌日清晨,虞雪是被雨声吵醒的。 春日里,杭州难得下这样的大暴雨。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啪啪的声响。虞雪揉揉惺忪的睡眼,披着睡袍去客厅倒水喝。撩开窗帘,她发现天还没完全亮,再加上雨天光线昏暗,这大清早看着像大半夜似的。 春寒料峭,虞雪身上凉飕飕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决定去睡个回笼觉。 回到房间,雨声似乎比客厅要清晰。虞雪皱着眉巡视了一圈,原来洗手间的窗户没关,雨水透过纱窗打了进来,地上湿漉漉的。她赶紧走过去,想把窗户拉上。可是一走近窗口,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她看到窗外有人。 黑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雨幕中。 虞雪看不真切,她拉开纱窗仔细确认,然而除了影影绰绰的梧桐树,什么都没有。雨水落在梧桐树叶上,啪啦啪啦,一声一声格外清脆,唯独没了刚才的人影。 洗手间窗户对着的是后街,街道紧挨着山,道路两边是连绵数里的绿化带,平时刮风的时候,树影摇晃,倒是容易给人造成错觉。但此时此刻,虞雪潜意识觉得那不是错觉。雪崩留给她的心结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她的心跳一声盖过一声,一种无形的恐惧感将她紧紧束缚。 她关窗,扣下保险,放下百叶窗帘,转身靠在洗手台上深深地呼吸了几口。 “没事的没事的,都过去了。”她捂着胸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能真的是看错了。” 她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自那以后她经常胡思乱想,因此而出现幻觉也未可知。何况她醒太早了,迷迷糊糊的没什么精神,确实很容易眼花。 嗯,一定是眼花了。 好一会儿,虞雪才勉强说服自己,紧绷情绪也慢慢退了下去。不过在这样的插曲之后,她的睡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决定去看会儿书,分散一下注意力。 虞雪简单地洗漱完,下楼从冰箱里取了一听冰可乐,喝了一大口。 平日里她几乎不喝碳酸饮料,冰箱里的可乐还是前几天丛筱月来这里住的时候买的。她以前还老取笑丛筱月饮食不健康,可是这一刻,她急需用冰镇可乐来缓解情绪。 墙上的壁挂摆钟指向6点,虞雪猜,这个时候阎寒肯定还在梦里,他一向晚睡晚起。用阎霖时常调侃他的话来说,阎少从小养尊处优,连生物钟都比一般人精贵。 虞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打开微信,给阎寒发了个早安。这是他们在慕士塔格雪山的星空下对彼此的约定。 那个夜外,他们在雪山下的喀拉库勒湖露营。凌晨4点,当他们不约而同地醒来,钻出彼此的帐篷,不约而同地互相道了一声早安。阎寒很开心,他说:“真希望以后能每天听到你的‘早安’。” 虞雪下意识的反应是徐志摩的那句诗:我多想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和阳光都在。 她脸红了,为了掩饰,她马上对阎寒说:“好啊,将来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互相说早安吧。” “如果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呢?” “如果不在同一个地方……”虞雪皱起眉头。她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扬了扬:“先醒来的那个人可以先发早安的问候。” “好,一言为定。”阎寒笑了,在灯火下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就在他做这个约定的同时,流星划过天际,仿佛刹那间点燃了整片星空。 有他的日子,这般美好。 虞雪掩饰不住心中的小幸福,她放下手机,去厨房煲上粥,而后从书架随便拿了一本书,倚在沙发上慵懒地翻了起来。才翻几页,一张硬纸片滑落在地。她捡起来一看,竟是她当年从喀纳斯寄给自己的那张明信片。 “今天阳光特别好,我和我爱的人一起在喀纳斯湖边散步。传说喀纳斯湖有水怪,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无论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只要我对他感情是真的就够了。希望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我和他已经有了圆满的结局。我足够爱他,我也相信,我们会有个完美的结局!” 虞雪一字一句看完明信片上的这段话,忽然就笑了。时间倒回五年前,定格在她她喀纳斯湖边许愿的那一幕。 湖边的木栈道旁有一块巨大的树根,很多游客在上面许愿,写祝福语,她也不能免俗地做了同样的事。她在树根上写了和明信片上相差无几的一段话,然后转身,双手合十,虔诚得对着湖水许愿。阳光照在她的鼻尖上,暖意融融。她透过眼睑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那种感觉,好似她的愿望马上就要成真了似的。 高继明发现她没跟上,掉转头回来寻她。见她闭着眼双手合十,笑问她在做什么。她俏皮地冲高继明眨眨眼,说:“我在念咒语,召唤喀纳斯湖水怪。” 阳光下的喀纳斯湖波光粼粼,高继明爽朗的笑声在湖边回荡。虞雪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她的心在他的笑声中一点点沉沦。彼时她肯定不会想到,五年后的某一天,当她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竟然心如止水。 虞雪把明信片塞回书中。此刻,她心如止水,一片释然。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在继续,而她只会比以前过得开心。 厨房传来电饭煲的提示音,粥煮好了。虞雪放下书,慢悠悠地吃了个早饭。 期间,虞雪接到父母从敦煌打来的电话,他们问候了她的近况,顺便告诉她,他们不日将回到杭州,准备和未来女婿正式见个面。 虞雪哭笑不得。果然不出她所料,丛筱月一旦知道她和阎寒的事,肯定会第一时间向她父母告密。下一步,最多不超过两天,她肯定会接到爷爷奶奶的电话问候。没准还更夸张,他们可能马上会从加州飞回来。 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个陌生号码,杭州本地的座机号。虞雪一般不接这样的陌生电话,经验之谈,十有八九是广告推销。可这一次她鬼使神差地接听了,或许是因为她心情不错。 “您好,请问是虞雪小姐吗?”温柔的女声在电话另一头响起,“我是《XX都市新闻》的记者,抱歉打扰您了,我想就迦舒布鲁姆冰川雪崩事件对您进行一个面对面的采访,不知您方不方便?” 虞雪想都没想,直截了当:“不好意思,我不太想提这事,采访就算了吧。抱歉。” 对方猜到她会拒绝,马上开始长篇大论说服她:“虞小姐,我知道您很为难,但我还是想再真诚地邀请您一次。我知道这件事对您的打击很大,您不愿意提我们都能理解。但是雄峰探险队其他队员仍然下落不明,有的甚至遗体都没找到,如果您能提供一些宝贵的信息,或许能给遇难者的家属提供帮助,他们会感激您的。” 虞雪犹豫了。她咬着嘴唇,内心摇摆不定。自从她回到杭州,不止一家媒体找过她,她无一例外拒绝了,可这位女记者的话触动了她。诚如她所说,探险队一大半人的遗体都没找到。李轩、张烁、方宇……当然还有跌落山崖的罗微语。 关于张烁和罗微语的事,虞雪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死者已矣,她不想再因为这事掀起轩然大波。张烁为什么把罗微语推下山,是故意还是失手,她根本无从得知。她只能根据那一点儿零星的信息,大致推断,或许是因为张烁发现了罗微语出轨的事,二人在山崖边发生争执,张烁一怒之下亦或是不小心,把罗微语推了下去。 不管事实是怎样的,他们夫妻二人肯定都是有责任的。既然这个秘密已经随着他们的离开而长埋于冰川下了,她说出真相有什么意义呢?这只会让他们的家人再遭受一次打击,也会让他们夫妻的名声受损。作为他们曾经的朋友,她自私地想给他们留下最后的体面。 都说知道最多的人是最痛苦的,那么,就让她独自入地狱吧。这是她的选择,即便错了,她也认了。 起初,她不想让阎寒告诉任何人她还活着,是因为她怀疑张烁并没有遇难。按照当时的情况,张烁应该不在雪崩发生的地方,他很可能是除了她之外的另一个幸存者。还有李轩,李轩也是有幸存的可能性的!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微乎其微。 她分析了可能会发生的每一种情况。若张烁是蓄意谋杀,并且知道了她尚在人世的消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对她亦或是她家人不利的事来。毕竟她目睹了全过程,而他又是她爷爷奶奶的私人医生,想要做点什么太简单了。 后来,雪崩的新闻爆出,搜救队找到的遗物在网上有照片特写,一搜关键词就能看到。虞雪一眼就认出了遗物中有张烁的玉坠,那是罗微语送他的生日礼物,他从不离身。那么,虞雪几乎可以肯定,张烁遇难了。她紧绷的心弦开始放松,放松之后,却是无尽的哀叹。曾几何时,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转眼之间,美好的一切化为乌有。 “虞小姐?”女记者见虞雪不说话,提醒了她一句。 虞雪回神。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好,我愿意接受采访。” “太好了!太感谢您了!”女记者的兴奋溢于言表,“您和另一位幸存者都愿意配合,相信警方也可以查到新的线索。” 什么? 虞雪身子一震,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说什么?另一位幸存者?” 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幸存者?她的心脏开始狂跳。是谁?是李轩吗?可能真的是李轩,李轩是跟她分头跑的,所以……李轩也还活着? 她的眼眶开始发热。从她问出这个问题到女记者说出答案,她紧张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女记者也很意外:“您还不知道?哦,也对,他刚回到杭州。是探险队的方宇先生,您应该认识的。我跟他约好了,下周一下午两点,在我们单位楼下的咖啡厅采访,如果时间您方便的话,我稍后把地址发到您手机上。” 虞雪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她挂了电话,心还在持续狂跳,久久都没能平静下来。 恢复理智后,她马上拨了方宇的手机号。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消息,他又是如何幸存的,他为什么也这么久没露面? 可是拨了三四次,虞雪得到的全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她不死心,又给方宇发了微信。遗憾的是,半个小时过去了,方宇没有回应。 也许方宇跟她一样,暂时不想提这件事吧。这个推测,合情合理。 一整个上午,虞雪都沉浸在各种揣测中。另一个幸存者是方宇,这着实让她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和李轩离开大部队去周边拍照的时候,方宇的确不在场。也正是因为他当时不在现场,所以逃过了一劫。 门铃声打断了虞雪的沉思,她猜应该是丛筱月到了。丛筱月昨晚说,今天中午来给她煲汤喝,顺便再跟她聊聊她和阎寒的罗曼史,找找灵感。这半年来,丛筱月正在创作一部公路题材的爱情,她想搜集一些素材。 “来啦。”虞雪懒得换衣服,随手从门口拿了一把自动雨伞就出去了。 孰料,大门一打开,隔了老远她就看见高继明站在院子的铁门外。她脚步一滞,但是很快,她又继续往前走去。 高继明穿了件灰色的夹克,打了一把藏青色格子雨伞,雨中的他看上去有些忧郁,却还是那么英俊迷人,和她过去成百上千个梦中的样子一样,一点都没变。 几年前,丛筱月为虞雪写了一篇匿名的杂志专栏。她这样形容虞雪对高继明的感情:我爱的人,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坚韧而有理想,他看我的眼神,能让我想到阳光和远方。 可如今,至少还剩下阳光。 高继明丝毫没意识到虞雪心中的波澜,他撑伞伫立在雨中,看见虞雪走近,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是虞雪回到杭州之后,第二次见高继明。第一次是在他刚得知她活着的那个午后,他冲到她的家里,当着她的父母还有爷爷奶奶的面,狠狠抱住了她。那个拥抱冗长、迫切,不顾一切。那也是虞雪第一次见到高继明流泪的样子。 有朝一日,他竟然为她哭了。 若非他曾严肃地拒绝过她好几次,她差点又要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爱她的了。不过事实证明,他只是太激动了,因为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贺宜杉知道这事后,犀利地总结:“他不过是因为卸下了精神枷锁。你还活着,他心里就能踏实了啊,也不会有负罪感了,可以心安理得地跟庄灵霏结婚了。你可别忘了,那会儿我以为你死了,冲到他家二话不说扇了他一巴掌呢。我气头上下手挺狠的,没把握分寸,你姑姑说他脸肿了好几天!” 第六章02 江南的雨水就是这样,无论下得多大都能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诗意美。雨中,高继明凝视着虞雪,他的背后的一排郁郁葱葱的冬青树。再往后是远山的轮廓,山岚起,水气氤氲,像一幅水墨画。 他们俩都静默了几秒钟。 “你来了。”虞雪先开口。 高继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从虞雪脸上一直落到她的脚踝。她穿着家居拖鞋,长睡袍几乎拖地。雨水滴答滴答落下,睡袍最底下一圈已经沾上了泥污。 “你的裙子脏了。”他说,“我们进屋说吧。” “好。”虞雪打开铁门。 二人一前一后,各持一伞,在雨中施施然进屋。 虞雪用的伞有些老化了,收伞的时候她一用力,雨水全溅到在了身上。高继明本能地伸手帮她擦,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撞到身后的衣帽架。 高继明面色微变,很快,他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心的距离。 不一样了,回不去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空气像是忽然凝固,气氛很是尴尬。 “你要不要喝茶。”虞雪试着打破僵局,话语却很客套。 高继明讪讪地笑了:“不用了。” “你……” “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昨天听外公提起你,就想过来看看你。” “你跟爷爷通电话了?” “嗯。他们下个月初就回杭州。” 果然被她猜中了,只是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快。离下个月,也就十天了…… “你随便坐,我去换身衣服。”虞雪匆匆上楼。刚跨上楼梯,她又折回来,从茶几上拿了手机。 回到房间,虞雪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而是给丛筱月发了一条信息:“你什么时候过来?你快来,高继明来了,我好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怕空气突然沉默。” 丛筱月秒回:“马上出发,稍安勿躁!” 虞雪:“你还没出发?” 丛筱月:“等我化个妆。” 虞雪内心是崩溃的:“你来给我煲个汤而已!化什么妆?给谁看?我不在乎你是不是素颜的。” 丛筱月:“爱美是一种生活态度。” 虞雪:“……” 丛筱月靠不住,看来只能指望自己了。虞雪哀叹一声,随便换了件家常的毛绒外套就下楼了。 回到客厅,虞雪问高继明:“你要喝茶吗?” “你刚才问过我。”高继明似笑非笑,“同样的问题问两遍,相差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虞雪,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的潜台词是,从前的虞雪是非常冷静且理智的。 虞雪给自己找台阶下:“贺宜杉刚给了我一饼陈年普洱。你不是最喜欢喝普洱吗?不试试太可惜了,所以我想给你推荐一下。” “你倒是还记得我喜欢喝普洱呢。” “当然记得。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对我而言,都是世上重要的人之一。我们是一家人,不是么?” 她没有说谎。高继明于她,无可取代。做不了恋人没关系,他永远是她珍视的亲人,亦是她人生航线上的灯塔,陪伴她成长,教会她独立,引导她前行。 高继明的心情就像湖面漾着波光,他知道虞雪是认真的。这一次,他没有拒绝:“你都这么热情邀请我了,好吧,正好我也很久没有喝过你亲手泡的茶了,挺怀念的。”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去烧水洗杯子。” 十五分钟后,当虞雪端着公道杯回来,她看见高继明正拿着她放在沙发上的那本书。他刚一翻开,明信片掉落在地。 虞雪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一紧张,手一抖,杯子差点摔在地上。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纵她脚步再快,也比不上高继明的手快。她眼睁睁看着高继明弯腰捡起了明信片。 高继明一个字一个字看完明信片上的那段话,他脸色微变,眼睛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的记忆一下子被带到了五年前,金秋的喀纳斯有着油画一样美的风景,那时候的虞雪在他面前天真烂漫,总是肆无忌惮地撒娇。 虞雪并不知高继明心中所想,不过她也不紧张了,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带过:“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太不懂事,让你担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慢条斯理地摆好茶盏,倒了两盏茶。茶水颜色很好看,很纯粹的琉璃色,懂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好茶。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像画一样美。”高继感叹了一声。他明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称赞:“果然是好茶。” “当然,这可是贺宜杉的珍藏。” 品完杯中茶,高继明把明信片夹回了书里。他犹豫好久,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小雪,你能放下,我很开心。你已经长大了,这才是属于你的生活,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是挺好的,但是我好像欠你一句对不起。我那时候傻,执着,认死理,喜欢钻牛角尖,肯定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现在想想真的挺不应该的,你别怪我就好。未来的日子里,我希望我还是你最疼爱的妹妹,是你的亲人。” “当然。你一直都是,以前是,将来也一样。”高继明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小傻瓜,我早就对你说过,将来要陪你一生的人不是我,但他珍视你的程度会远胜于我。阎寒对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没看错他。这三年来他成长了不少,已经是个有担当的人了,我没想过他的蜕变会这么快。” 提到她心里的那个名字,虞雪心底像是有糖块化开了,那种甜蜜感,难以言说。就像高继明说的那样,隔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阎寒的变化太大了。他不再是当年横冲直撞的大少爷,他有他的理想,有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那么巧,他们正说到阎寒,阎寒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虞雪看屏幕上的名字,喜笑颜开,接起电话嗔了句:“你怎么才起床,都快12点了!” “我五点多就起床了,准备要过会的各种资料,七点去公司开会,刚结束。”阎寒告饶,“对不起啊亲爱的,我才看到你的消息,忘了回你。” “得了吧你,少花言巧语。” “不许生气。” 虞雪明明想笑,却强忍着:“我生不生气还需要你批准?” “小祖宗,我错了还不行么。为了补偿你,我让Sofia买了李闰珉演奏会上海专场的票,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后天晚上8点半,第一排。” “买了几张?” “4张。还有给暮月和邵博的,嗯,他们一定喜欢。” “算你聪明。”虞雪一副小女儿姿态,眼中的幸福像是马上要溢出来。她意识到高继明还在,赶紧打住:“先不说了,那我们后天见,你先去忙吧。” “好。那……亲一下?” “走开!快去忙你的正事吧,再见。”虞雪将电话丢在一边,周身洋溢的那种喜悦却没停止。 高继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忍不住打趣虞雪:“他对你真的很好啊,你的眼神看得出来,打个电话都能开心成这样。” 虞雪不知道高继明具体指什么,只得牵强地回了句:“阎寒这人爱胡闹,他那一身少爷脾气还没洗去干净呢,有时候就喜欢不正经。” 高继明赞同:“你说得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只有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才会不正经。” “也许吧。”反正他在她面前经常不正经。 门铃适时响起,虞雪正要起来,高继明起身,抢先一步去开门。 丛筱月像个贵妇一样,披着披肩婀娜多姿地走进来,她身后的邵博拎着大包小包,一眼看过去都是水果和菜。丛筱月指着厨房:“放那儿去吧,蔬菜和肉放桌上,水果饮料放冰箱。” 邵博乖乖照做,任劳任怨。 虞雪啧啧称奇,摇头叹息:“这可是一双音乐家的手,一双天赋异禀的手,一双能弹奏出世间最美的旋律的手。” 丛筱月拍了一下虞雪的脑袋:“能组这么工整的排比句,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写去?” “比不得你们玩文字的,我还是画我的画吧。”虞雪回头看挂钟,催丛筱月,“亲姐姐,你快去做饭吧,我饿死了。” “行,小祖宗,我这就去给你做饭。”丛筱月使唤邵博,“老公,你去洗菜。” “你别让姐夫洗菜了,这可是钢琴家的手!我来洗吧,我洗!”虞雪心疼。可怜的钢琴家,为人夫之前估计十指不沾阳春水吧,现在要被老婆这么使唤。 谁知邵博婉拒,他笑得甘之如饴:“不用了小雪,你去歇着吧,我来就行。” “你们俩还真是……” “对了,我忘了买姜,你家有吗?” “没有,我去超市买吧,附近就有个大超市。” 高继明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正好我也要回去了,顺便送你去超市。” “你不留下来吃饭啊?丛筱月手艺可好了,不吃你会后悔的。” “不了,下午还有点事。” 高继明开车带虞雪去超市。虞雪和以往一样坐在副驾驶座,车里的空间很小,可她已然不觉得尴尬。多少年过去了,自打高继明会开车那天起,她就经常这样坐在他身边。以前是因为爱情,现在,她是真心祝福他和庄灵霏。 就在几天前,她和贺宜杉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提到高继明,贺宜杉无限心疼:“高继明那样的人真让人钦佩,一心一意为了理想而努力,风里来雨里去,天天在极寒之地穿梭,他确实需要一个不顾一切爱她的人。从前这个人是你,如今死丫头片子倒戈了,他身边能指望的也只有庄灵霏了。” 虞雪不屑:“那是因为你还不够了解高继明!他这样的人,需要你去心疼?他这样的人,缺人爱他?他站在天桥上招招手,马上会有一大批花样美少女前仆后继抢着爱他,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只是,为什么要去天桥?那不是卖艺乞讨的地方么?” 虞雪:“……” 恰好,他们正开车穿过一个天桥,虞雪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 高继明扭头看了她一眼:“我发现你比以前爱笑了。” “是吗?” “是。不过挺好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你也是,笑起来很好看。我喜欢看你笑的样子。”虞雪不经意问了句,“你和庄灵霏什么时候结婚啊?爷爷好像还挺想抱孙子的,上次听他提了一句。” 高继明开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提醒虞雪:“前面就到超市了。” 虞雪猜高继明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想起昨晚在西湖边夜聊,丛筱月给她说了个八卦:“我听说,高继明的爸妈很不喜欢庄灵霏,尤其是他爸,都不带给人家姑娘好脸色的。” 丛筱月有个高中同学是庄灵霏的前同事,她拍胸脯保证,这个消息的来源绝对靠谱。 虞雪不明白她姑姑和姑父为什么不满意住庄灵霏,也想不通。庄灵霏长得美,学历高,关键是对高继明一心一意死心塌地,他们有什么理由对她不满呢?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高继明喜欢就行,高继明开心了,她也开心。她的爱情从来都不自私,即便他们不能在一起,她依然希望他能够幸福。 车子开进了地下车库,虞雪反应过来,忙说:“不用开到这儿,你把我送门口就行,我自己进去。” “买完东西我再送你回去。” “真不用,我不买太多东西。我打车回去就行。” “下雨天不好打车。” “没事,我可以叫专车。” “下车。”高继明已经把车停好了。 他难得这么执着,虞雪不忍心再拒绝,心里盘算着反正有人接送,干脆多买点东西吧。她家厨房可谓“一贫如洗”,岂止是没有姜啊,烹饪必备的佐料几乎都没有!那套刀具和砧板也该换了,还有调味碟。嗯……也许还得再准备一点泡面,什么时候邵秋璃再失恋了,没准还会跑到她家来煮泡面。 虞雪买得不亦乐乎,她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超市了,一下没注意,越卖越多。高继明推车跟在她后面,转眼,手推车里堆得满满的。 虞雪一看堆成山尖了,很满意:“够了,就这些吧,我们去结账。” 高继明不可思议:“没想到你还挺能买的啊。” “我都好久没来储备东西了,过几天姐夫出差,我姐会在在我家住几天,她小姑子可能也会巴巴地跟来,那丫头喜欢吃泡面。” “难怪你买了这么多,我记得你是不吃泡面的。不健康。” “我喜欢吃的东西也健康不到哪儿去。” “比如?” “辣条。” “……” 走到收银台,虞雪发现忘记买姜了。她赶紧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叮嘱高继明:“你先排队,我去蔬菜区买姜。如果你排到了我还没回来,就让后面的人先结账。等我啊!” 要是让丛筱月知道她去超市逛了一圈,最重要的姜忘记买了,还不得笑死! 她走了没几步,随意一抬头。前方悬挂的监控屏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消失在货架的拐角处。 她紧张得手一抖,手机啪啦掉在地上。 这一次她是真的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人,很瘦,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她又想到了今天凌晨,后街梧桐树下闪过的那个黑影…… 她捡起手机,匆匆跑去确认。可是货架另一边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到底是谁?是谁在跟踪她? 虞雪攥紧了手指,指甲抠进了手心,她居然不觉得疼。她又忘了买姜,心神不宁地往收银台走。 高继明还没排到队,见虞雪神色慌张,关心地问了句:“你怎么了?姜呢,拿了吗?” 虞雪摇摇头,她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高继明道:“好像有人跟着我。” 高继明眉头子一下子拧紧了。 “是真的,我看到了。” “在哪里?” 虞雪指了指监控屏:“在那儿看到的。穿黑衣服,戴鸭舌帽和口罩。不过我没找到人。” 听她这么说,高继明马上放下心来。他抚了下她的后脑勺:“没事的。你说的那个人我看见了,他刚出去。” “你也看到了?”这下虞雪更紧张了。高继明都看到了,这么说,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嗯,看到了。我还认出他了。” 虞雪睁大眼睛:“你认识他?” “认得。” “是谁?” “最近很红的青年男歌手谭千,上周我陪灵霏看过他的演唱会。” “……” “你啊,还是没完全恢复过来!”高继明笑得很温柔,像哄小孩一样,“人家是大明星,出来当然要全副武装。放心吧,不是来跟踪你的。” 虞雪这才松了口气。 她这是怎么了?一天两次,尽犯杞人忧天的毛病! “好啦,别胡思乱想,快去买姜,暮月估计在家等急了。吃完饭你去睡个午觉,放松一下心情就没事了。” 哦对,丛筱月是该等急了,回去免不了会数落一顿。 虞雪听话,老实去买姜了。她路过一个监控屏就抬头看一眼,然而这次一切正常,来往的都是挑选东西的顾客。 诚如高继明所说,当真是她想多了。 回去的路上,虞雪还没有完全缓过来,高继明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他刚停车,一辆路虎从对面开了过来,停在了院子门口。 车牌是沪字打头,号码虞雪认得。 半个小时前在电话里号称刚开完会的阎寒从车上下来,他摘下墨镜,一脸得意地看着虞雪。 第六章03 阎寒靠着车门,今天的他看上去格外精神,穿风衣,打领带,手拿墨镜朝虞雪微笑,十足的大少爷派头。 这人果然不正经,又骗她! 虞雪跺了跺脚,她把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欢快地朝阎寒跑去,给了他一个热烈的拥抱。 “你怎么又骗我!说好的刚开完会呢?” 阎寒刮了刮她的鼻子:“那我现在回去开会?” “你去啊。” “那我真去了?” “嗯。保证不拦你。” 虞雪毫不留恋地推开阎寒。阎寒抓住她不肯松手,一用力,重新把她拉回怀中。 虞雪低下头,面红心跳。 阎寒见虞雪这样儿,忍不住低下头想吻她,他一点点凑近她的脸。就要得逞的时候,虞雪挣脱了,偷偷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旁边。 阎寒回头,原来高继明的车就停在旁边。他明白虞雪的心情,马上松开了放在她腰上的手。 车窗缓缓向下移,高继明的脸出现在窗口,他向阎寒打了个招呼,又向虞雪道别,踩下了油门。 车子很快驶向了主路,高继明的心思却没有从刚才那一幕上回来。十字路口,红灯亮了,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思绪纷飞。 他知道他应该高兴才对。这是他几年前就想看到的结果,他一直希望有个人能比他更爱她。如今,这个人出现了。 他抬起头,望向了远处夕照山的方向。他和她那个看雷峰夕照的约定,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实现了吧? 不过没关系,会有另一个人陪着她实现。 一阵车喇叭声从后面传来,那些车主们都已经不耐烦了。高继明抬头一看,红灯已经过去,眼前车来车往,车水马龙。 他踩下油门,提档,加快了车速。 高继明一离开,虞雪放松了许多。虽然高继明是过去式,但她还是做不到在他面前和阎寒有太亲密的动作。 “你怎么来了?”她问阎寒。 阎寒凑近她,双手揽住她的肩膀:“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我的小仙女了,想来看看你。” “阎少,挺空啊。” “你呢,仙女小姐姐,一晚上没见,想我没?” 虞雪双手捧起他的脸,嘴上却不承认:“才一晚上没见,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那你说实话,想没想?”阎寒伸手去挠她的腰。 她痒得说话都不顺畅了,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想想想,想了,国王陛下饶命。哈哈哈哈……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日不见,”阎寒坏笑,放慢了语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虞雪的脸瞬间发烫,她瞪他:“没正经,不想理你了!” “差不多得了啊你们俩!有完没完呢?”丛筱月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虞雪和阎寒一齐回头。 丛筱月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秀恩爱也得有个下限,我在这儿站了好久了,就想看你们什么时候腻歪完。结果,你们还真是没完没了啊。” 虞雪和阎寒对视一眼,忍不住想笑。 “你不是买姜去了吗?姜呢?你是种姜去了吧,这都多久了!” “买了呢,都在这儿。”虞雪瞥了一眼地上的袋子,使唤阎寒,“你拎进去,放厨房,把姜找出来给她。” “行了行了,赶紧的。” 丛筱月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虞雪、邵博,还有阎寒,百无聊赖在客厅等吃饭。 电视开着,放着没有营养的婆媳剧。虞雪很嫌弃,换了个台。 屏幕上正在播一个古装偶像剧。男主角对着女主角说:“我此生最爱的,是她和草原。草原上迎风策马的她,是我心中最美的画面,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画面切换。下一幕,女配从马上摔下来,死了。 虞雪笑出声来,扭头对邵博说:“这剧情太奇葩了,如果让我姐看到,肯定要气得去搜编剧的名字。” “是她会做的事。” 阎寒凑热闹,问他们:“为什么?” “女作家的职业病。”虞雪和邵博异口同声。 虞雪不嫌事大,挑了挑眉,问邵博:“姐夫,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取了暮月这样的女作家,有何感想?” “暮月挺好的。” “我不是问你她好不好,纯粹好奇,娶一个知名文艺女作家当老婆是种什么样的体验?比如什么时候觉得幸福?什么时候觉得苦恼?” 虞雪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她太了解丛筱月了。以丛筱月的性子,她和邵博的婚后生活一定非常有意思。 邵博想了会儿,很认真地回答她:“最幸福的是,她高兴的时候会用全世界最美的语言来赞美你。比如,我是山间雪,是云间月,是她的岁岁年年。最苦恼的是,她不高兴的时候,连跟你吵架的时间都吝啬挤出来。嗯,我沉默是错,辩解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客厅里弥漫着一阵狂笑声。虞雪靠在沙发上,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没错没错,这像是我姐会干的事!”虞雪还不满足,继续问,“可你还是那么爱她啊,肯定有理由。她和你以前认识的那些女孩子是不是很不一样?画风很清奇对不对?” “是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说具体点嘛。比如,你跟她在一起最开心的是什么,最不开心的呢?” 邵博又思考了一会儿。 “最开心的是,她几乎每天沉浸在天马行空的剧情中,根本没空搭理我。相比我那些已婚的男性朋友,我倒是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最不开心的是,她几乎每天沉浸于天马行空的剧情中,根本不想搭理我。有时候我想跟她出去约会,她刚换好衣服,突然回书房关上门写稿了。灵感来了,收不住。” 虞雪真的快不行了,笑得腹部几欲抽筋。她本来只是闲着无聊想调侃一下,没想到像邵博这种正统绅士一般的男神级人物,居然能讲出这么一大段比段子还好笑的东西! “姐夫,我觉得……”虞雪捂着肚子,强忍住笑,“不仅我姐可以写书,你也可以!” “我?”邵博像听了个笑话。 “对啊。你写可以一本书,就叫《我和作家妻子的二三事》或者《我的女作家妻子》,把你和我姐的生活趣事写一写,就比如你刚才说的这些。肯定爆红!” 邵博不敢苟同:“那我下辈子别想好过了,你姐非打死我不可。” 丛筱月打开厨房门,端着一盘红烧鸡翅出来。她问邵博:“谁要打死你?” “没什么,刚才跟小雪开玩笑呢。”邵博一秒钟恢复绅士该有的姿态,“菜都烧好了?好香啊。” “汤还没好,先吃吧。老公,帮忙端菜。” 邵博马上起身,直奔厨房。 夫妻二人一个端菜一个拿碗,在满是烟火味的厨房忙碌。这一刻哪来的什么山间雪,云间月,岁岁年年?他们不过是最普通的夫妻,心里住着彼此,却胜过千万个岁岁年年。 虞雪看着他们,眼角流露出一种别样的深情。她看向阎寒,阎寒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正好也看着她。 他帮她拨开额前掉落的碎发:“吃饭吧。你不是饿了吗?” “嗯,饿坏了。” “我去帮你盛饭。” 丛筱月的厨艺在朋友圈里一直是出了名的,只不过她很少下厨。对她来说,时间这么宝贵,当然要花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比如睡觉,比如写稿,比如和邵博约会。 今天丛筱月心情好,她烧了5个菜,不一会儿盘子就被大家清空了。 “姐,这个鱼真好吃,改天再给我做一次吧。”虞雪央求。 “看心情。” “那让姐夫多哄哄你,你心情就会好了。” 丛筱月瞪了她一眼:“反正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吃泡面都会开心,还需要我给你做饭?” “你瞎说。” “我瞎说?”丛筱月抢白,“秋璃失恋那次,正好你收到了阎寒的明信片,你俩难受得睡不着,大半夜起来煮泡面吃,别以为我不知道!” 说完,丛筱月察觉自己说错话了。因为阎寒正在夹菜的手停到半空,回头看着虞雪。 虞雪不吭声,一副认命的样子。 阎寒竟然什么都没问。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虞雪碗里:“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虞雪提起筷子,迅速扒光了碗里的饭菜。她忽然问丛筱月:“姐,你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丛筱月剧烈咳嗽起来。 “我妈让你问的?” “被你猜到了。” “她真是操碎了心。”丛筱月摇头叹气。几秒钟后,她问虞雪:“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这下轮到虞雪咳嗽了。她狐疑地看着丛筱月:“该不会也是我妈让你问的吧?” 丛筱月耸耸肩,表示默认。 虞雪揉太阳穴:“她俩不愧是亲姐妹,我觉得她们是商量好的。” “这还用说?十有八九!” “不过说真的,要不是姨妈让我问你,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和姐夫结婚已经四年多了!” “四年了,真快。” “是啊,真快。”想起过去,虞雪忍不住感叹,“仿佛就在昨天,我亲眼看着你从新书发布会现场追着姐夫离开,我追了出去,看见你在会馆外的喷泉边摔了一跤,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姐夫扶你起来……真是浪漫的重逢。记忆犹新呐。” 虞雪说这些话的时候,阎寒正看着她,眉眼之间露出了难得的柔情。 丛筱月打发邵博去希望,虞雪打发阎寒去帮忙。两个男人一进厨房,姐妹俩迫不及待地开始聊她们的闺蜜话题。等到邵博回到客厅,丛筱月向虞雪道别,说是截稿期在即,得回家赶稿。 他们离开后,家里只剩下虞雪和阎寒,空荡荡的,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外面的雨又下大了,隔着窗户玻璃都能听到雨声大作。 阎寒酝酿了好久,他看了一眼窗外,对虞雪说:“在这场雨停下来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句话……好熟悉! 虞雪蓦地想起,他们在老虎沟遭遇暴风雪的那个晚上,她对阎寒说过同样的话。在这场风雪停下来之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彼时她并没有意识到,她和他的故事正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洗耳恭听。”她说。 “你记不记得,你给我丛筱月的故事那晚,我对你说过,差别再大的人也都是会有交集的。” “记得。” “小雪,”他难得喊她的昵称,“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我见过你,在沙洲相遇之前就见过。” 虞雪抬起头,企图从阎寒脸上找到一丝戏谑,她以为他又在逗她玩。然而并没有。阎寒很认真。 “阎霖是暮月的忠实读者,几年前暮月在上海开新书发布会,她正好在国外,错过了。为了弥补阎寒,她让我替她去签名。” 虞雪心领神会,她好像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了。 “我排了好久的队。眼看着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马上就要轮到我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暮月突然冲出了会场,谁都拦不住她。你可能不知道,当时现场特别混乱,读者们都躁动了。我给阎霖打电话说明了情况,阎霖闹脾气,说什么也要拿到签名,我只好跟了出去。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他追到了会馆外的喷泉广场,看见丛筱月摔倒在地,看见邵博把她扶了起来。他们二人注视着彼此,那种神情,好似他们上辈子就认识。 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之间有故事。 他不敢冒昧上前索要签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迟疑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先离开。这种暧昧的场合,他这种无关紧要的外人不适合出现。 他一转身,看到了站在会馆门口的虞雪。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远远地看着喷泉边的两个人,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彼时他还不认识虞雪,也没有多留心,只是出于欣赏美的本能,在心里赞叹了一句,这个女孩长得真好看,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时间荏苒,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几年过去了,当在沙洲再见虞雪,他没认出她来。直到虞雪在风雪中给他讲了丛筱月的故事,他才恍然顿悟。 原来是她! 第六章04 雨还在下,没之前那么大了,但还是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 虞雪思忖着。阎寒的那个故事,让她心底起了波澜。她更加肯定了一点,她和他,注定是要遇见彼此的。擦肩而过一次又如何?错过一次又如何?兜兜转转,他们还是在新的路口相遇了。 “雨还没停啊。”虞雪看了一眼窗外,“既然没停,那么,作为回报,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你的故事?” “算是吧。我的故事,发生在华尔街的故事。” 听到华尔街三个字,阎寒的眉头动了动。他在华尔街的MCY傅式集团工作了三年,那也是他离开虞雪的三年。 “一年十二个月,我爷爷至少有六个月住在美国加州,大约有四个月在杭州,剩下的两个月,他一般会在纽约。”虞雪温柔地抬眼看了看阎寒,娓娓地开始讲她的故事。 去年二月,虞雪飞往加州避寒,陪爷爷奶奶住了一阵子。加州的阳光举世闻名。初春的杭州乍暖还寒,加州已经是艳阳满天了。她安稳地待了一个月后,准备回国。 虞昭和临时有事,提出让虞雪陪他去一趟纽约。虞家的产业很大,除了在加州的生意,虞昭和在好友的公司也持有股份。而这位好友就是纽约著名金融企业MCY集团的傅董事长。 “老傅说有急事要召开董事会,让我明天飞纽约,你陪我一起去吧,顺便四处逛逛。”虞昭和问虞雪,“你还没去过纽约吧?” “没去过。” 虞雪对纽约并不感兴趣,纯粹当陪爷爷出行了。相较于高楼林立的繁华,她更喜欢偏安一隅,吹风,看书,晒太阳。 到了纽约,虞昭和几乎没在酒店作停留,他直奔MCY大厦,忙他的正事去了。 虞雪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这座繁华而巨大的城市能做些什么,正好有个学姐在纽约工作,上飞机之前她给学姐打了个电话,约了下午茶。 到了华尔街附近,她看了下手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于是她在这条街上溜达着,漫无目的地闲逛。她实在对这景象喜欢不起来,街上的人来去匆匆,每个人像是要去奔赴一场数十亿的交易。这样的画面适合高继明,但不适合她。多年前高继明在伦敦工作,她去探望他,那时候他每天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逛到隔壁街,她走进了一家门口摆满植物的咖啡厅。学姐和她约在这儿,据说这里的厨师很不错,会烤很香的甜甜圈。 这个咖啡厅的空间并不大,除了中间几排黑色小方桌,窗边仅有4个卡座。虞雪挑了中间那个有阳光的位子。她点了一杯美式,一份甜甜圈,一边玩手机一边等学姐。 几分钟后,虞雪身后的卡座来了人。她看不到背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凭脚步声和香水味她能分辨出,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她对坐在她对面的男士说:“知道你工作忙,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自问各方面条件都不差,我喜欢你两年了,可是为什么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的是中文。哦,中国人啊。 她不是故意偷听的,谁让他们说话声音太清晰呢。 虞雪切了一小块甜甜圈放进嘴里,的确很好吃,学姐的推荐很不错。 末了,男士开口了:“那我也开门见山了。Vanessa,你很优秀,整个MCY集团找不出比你更年轻能干又漂亮的女孩。你从来都不缺喜欢你的人,而且他们都很优秀,不是吗?你的选择很多,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 这么直白而又不留余地的拒绝方式,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虞雪切了第二块甜甜圈放进嘴里,饶有滋味。 是了,高继明可不就是这么拒绝她的么!看来男人都一样,一旦不喜欢一个人,纵使她再美再优秀,他们根本看不见,拒绝起来也丝毫不留情面。 等等,这个声音……为什么这么耳熟? 咣当—— 虞雪的刀叉掉在地上。她反应过来了,这个声音她认得,是阎寒。 她猛然想起,阎寒离开之前说过,他要去美国工作。 原来他就在纽约,在华尔街! 服务员听到声音,匆匆赶来,提出要帮虞雪换一副刀叉,虞雪笑着摆摆手,婉拒了。她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她从包里拿出镜子,假装化妆,把镜子举得高高的,找角度看后面。 从镜子里,虞雪看到了向阎寒告白的女生。的确很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烈焰红唇,美得就像深夜里为了恋人热烈绽放的玫瑰,夜莺看到了都会为她歌唱的那种。 那个女孩叫Vanessa,她和阎寒是同事,都在MCY工作,她喜欢了阎寒两年。这是虞雪从他们刚才的对话中得出的信息。 不知为何,虞雪心里不是滋味,不久前她刚收到阎寒寄给她的明信片。哼,才过了多久啊,这就跟别的女人出来约会了?被表白的心情一定很好吧?而且表白对象还是超级个大美女! Vanessa问阎寒:“为什么不能是你?我知道你还单身,既然你还单身,我就有机会追求你。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执念。” 虞雪摇摇头。在美国生活的女人果然不一样,热情大胆,洒脱奔放,女中豪杰!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之前面对高继明的时候,好像也矜持不到哪儿去…… 她收了心,等着听阎寒怎么回答。 阎寒喝了一口咖啡,轻笑道:“因为我有喜欢的女孩了。” “可是你从来都没说过。” “不需要说,我记着就行了。”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Vanessa不死心,“比我漂亮?还是比我能干?” “这个不太好比,她跟你不是一样的人。” “有多不一样?” “不好说。” “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阎寒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虞雪的脸。她的嗔,她的笑,她的眉眼,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仿佛她就在她面前一样。他不由自主地描述出了这种感觉:“她就像是阳光。她对我笑的时候,我会觉得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Vanessa哑然失色。她不再自欺欺人,这下她是彻底明白了,阎寒心里的那个人,她比不了。 卡座另一边,虞雪正在涂口红的手一抖,画歪了。她知道阎寒说的人是她,但她从来都不知道,她对阎寒来说竟是这般美好的存在。 此时此刻,他就坐在她背后。她不敢让他知道她在这儿。 世界真是好小,在哪儿都能碰到他。 Vanessa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她决定放弃:“既然如此,祝福你,希望你们能早日在一起。” “谢谢。”阎寒说,“也祝福你。” “我们该回去上班了,下午有个会。” 阎寒喊服务员买单。 虞雪默默擦掉画到嘴唇外的口红印子,把化妆镜和口红放回包里。 这时候学姐到了,她刚进门就看到了阳光下的虞雪。她朝虞雪使劲挥手:“Alisa,嗨~” 虞雪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Alisa是她的英文名字,一般很少有人会这样叫她。只因是在美国,学姐潜意识喊她的英文名。 虞雪庆幸,幸好她喊的是她的英文名字。 学姐兴冲冲进门,朝虞雪走去。几乎就在同时,阎寒和Vanessa起身离开,三个人擦肩而过。 不知是不是出于女人的直觉或敏感,Vanessa走到吧台,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窗边。她看到了虞雪。身为女人的她也被虞雪惊艳到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想,真好看,典型的东方美人。 虞雪从她的角度把那日在咖啡厅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她用词很普通,也略过没提当时的内心想法,就像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说完,她仔细观察阎寒的反应。 出于她的意料,阎寒并没有多大反应,至少他脸色没写着。 阎寒回忆了一会儿,问她:“看到我了,也没想过来打声招呼?” “打招呼?跟你打了招呼,然后呢?” 然后让Vanessa发现她就是阎寒喜欢的人,现场吃个飞醋,顺便再闹点矛盾?她还没那么幼稚。 阎寒想了想,也对,打了招呼又如何,虞雪那会儿并没把他放在心上,见了面反而尴尬。不仅尴尬,还丢人! 他很庆幸Vanessa对他的祝福成真了,他总算走到了她的心里。从沙洲的相遇开始,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三年。 他将虞雪揽入怀中,仿佛是想确认一下她是真的在这里,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虞雪仰起头,她狡黠地笑了,伸手推了一下他的镜框:“你今天怎么想起戴眼镜了?” “我本来就近视,你不知道?” “平时没不见你戴啊。” “度数不高,戴不戴看心情。”阎寒不怀好意地笑,“你到现在才发现我戴眼镜了?看来还是不够关心我啊。” 话音刚落,他把虞雪横抱了起来。虞雪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笑着让他放手,阎寒不肯。打闹了一会儿,阎寒失去重心,二人一齐摔倒在沙发上。不过咫尺的距离,她闻到了他身上特有的气味。有洗发水的香味,还有她送给他的檀香的味道。他在办公室一定经常熏檀香,她猜。 她微微抬起身子,情不自禁吻了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而这个吻就像是落入草场的火苗,迅速点燃了他的欲望。他热烈地回吻她,拥抱她的双手也越收越紧。似乎是为了衬托这样的情景,外面的雨又下大了,哗哗地打在窗户玻璃上,和他们此刻的心情一样激烈、汹涌、急迫。 也不知过了多久,阎寒停了下来。他深深凝视着虞雪,像是要透过眼睛看到她的内心。他说:“虞雪,你心里有秘密。” 不是在问她,这是一个肯定句。 他指的是什么,虞雪心知肚明,可她并不打算告诉他。 “谁的心里没有秘密呢?”虞雪反问,“你呢,一直没告诉我,为什么会碰巧在我快死的时候出现?是特地来找我的?还是跟踪我啊?” 阎寒放开她,他坐起来,认真地理了理衬衣上皱出痕迹。 “你相不相信心灵感应?”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心灵感应知道我将会遇到危险,所以才来找我的。”虞雪以为阎寒又要逗她,“我可不信!” “知道你不会信。不逗你了,不过我说实话你可能也不会信。” “那你先说说看。” “这得从三年前我在拉萨河边的酒吧陪你喝酒说起。” 为了让虞雪得到一杯赠送的饮品,阎寒办了酒吧的会员。那是一家创意式酒吧,逢年过节会搞一些活动,每次活动都会给会员发邮件。阎寒留的是以前公司的邮箱,但自从公司被齐翰彬收购,他几乎没有再打开过那个邮箱。 齐翰彬把公司经营得不错。阎寒不知道,他爸在公司也占了股份。 当初为了让他收心去美国深造,阎眀楷私下和齐翰彬谈的收购计划,同时又想给儿子留点念想,隧保留了20%的股权。阎寒从美国回来后,阎眀楷把股权转移到了他的名下。所以,除了阎氏的生意之外,阎寒也参与原公司的业务。 阎寒想重新熟悉原公司的业务线,他开启了那个尘封的邮箱,想找一些有用的资料。孰料,刚打开邮箱,拉萨河酒吧的邮件就跳了出来。他点了进去,和虞雪有关的回忆也一点点涌上心头。 他有多久没见虞雪了?两年?好像更久。 纽约的生活忙碌而单一,每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就会想虞雪,想起他们在冰川的点点滴滴。她在他心里是那么美好,像海洋尽头的夕阳,而他,是夕阳下的旅人。 他去美国的那一天,齐翰彬去机场送他。齐翰彬对他说:“虞雪那样的女孩生来爱慕强者,想让她爱你其实很简单,你得比她优秀,比高继明优秀。” 他一直记着那句话,所以他回国后一直没底气去找虞雪。直到那封邮件撩动了他的心弦,他没忍住,第一时间就给李轩打电话问了虞雪的近况。 李轩说,他们正在喀什的夜市上吃烤肉,过两天他们就进山徒步,去克勒青河谷。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应该去见你一面。” “阎霖也劝我去,她引用了暮月书里的一句话:当你不可抑止地想念一个人,那么,别犹豫,天亮以后就去找他吧。” “我觉得你姐这句话说得特别有道理。所以我一冲动,临时买了机票,在网上找了两个向导,直接去了克勒青。等我找到你,后面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 虞雪还没从阎寒的话中缓过来。万没想到,她能活下来是因为丛筱月的一句话。 “真是侥幸。”她说。 “不是侥幸。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看到那封邮件之后,那么强烈地想去见你?” 虞雪敷衍:“哦,是心灵感应,感应到我将会遇到危险。不错啊阎少,你的内心远比雷达强大!” “你就不能学一点你姐的浪漫?就不能说是因为爱情?” “谁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我很好奇,当年走几步喘三下,还差点死在冰川的你……是怎么徒步到迦舒布鲁姆的?” “我想想。”阎寒假装认真思考了一番,“大概是因为爱情吧。” “你讨厌,又开始不正经了!”虞雪扑过去打他。 她是故意问他的。阎霖早就告诉过她,这几年在美国,阎寒没少吃苦。隔三差五去攀岩不说,还特地去了芝加哥的冰川。 因为爱她,所以爱她所爱。 也是因为爱她,所以要参与她的一切。 而对阎寒来说,没有别的理由。一如齐翰彬所说,想让她爱他,其实很简单,他得比她优秀,比他曾经爱过的人优秀。 太阳落山前,阎寒有事先离开了,他要赶回上海处理几个合同。不过虞雪并没有因此空下来,就在阎寒前脚刚走,家里来了一位让虞雪意想不到的客人。 看见方宇出现在家门口,虞雪使劲眨了眨眼睛,生怕那又是她的幻觉。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颤抖着碰了一下方宇的肩膀,确定自己没看错,才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话:“你还好吧?” 这声音一点都不像她的,太弱,太没自信。 方宇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露出惯有的笑容:“还行,至少还活着。” 虞虞雪赶紧推开门,邀请他进屋:“坐下聊吧。你要喝茶吗?还是咖啡?” “不用,白水就好。”方宇显得有些拘束,“我刚从老家回来,看到你的微信消息,怕你着急就过来看看你。我们两个也算是同命相连了,你能好好的,我挺高兴。” “是啊,同命相连。” “来之前我已经听人说了你的事。没想到,竟然是阎寒救了你。” “我也没有想到。阎寒说,可能是因为三年前我在风雪中救了他,他欠我一条命吧。”虞雪烧上谁,回头看方宇,“你呢,什么情况?要不是那个女记者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还活着。出了冰川后的这段时间你在哪儿?” “在克勒青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养伤。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要不是因为你们好久没回来,他们让我去找你,我现在也被埋在下面了。” 虞雪倒水的手抖了一下,水全倒在了桌上,她赶紧抽了几张纸巾去擦,却又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 “没事吧?”方宇去帮忙。 手忙脚乱中,虞雪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克勒青。那一晚在营地,李轩也是像这样,心不在焉,失手打翻了一个保温杯,热水撒了一地。 关于那场雪崩,虞雪觉得方宇和她一样,也刻意避开了一些事。她避提张烁和罗微语的事,而方宇全程只说跟自己有关的事。他提到,雪崩发生时他并没走远,虽未遇害,但也受到了波及。他的背包里只有能维持一点的水和食物,凭着一股求生意志,他在河谷兜兜转转好几天,终于走了出去。 不过方宇运气没虞雪那么好,虞雪有阎寒,而他只有自己。他没把雪地眼镜带出营地,偏偏那几日阳光很刺眼——冰川是强反光的。在河谷像走迷宫一样转了几天之后,他的眼睛被灼伤,出现了短暂性的失明。 “没钱,没手机,什么都没有。”提到那几日发生的事,方宇至今仍是一脸绝望,“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要不是几个村民经过,把我带了回去,我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因为经历过同一场生死,方宇描述的这些让虞雪有了感触,她心里就像起风的海面,逐渐有了浪涛。 那时的她也和方宇一样孤独无助。或许她还不如方宇,她从未抱有活下来的幻想。 谁知,阎寒出现了。 在那么强烈的绝望中,他的存在就像是宣告了一场新生的开始。 第七章01 都市新闻报对虞雪和方宇的采访就像扔进湖中的一颗雷,一下子激起了极高的水花,已然平息了几个月的迦舒布鲁姆雪崩事件重新被送上热门。谁又能想到呢,在那么巨大的雪崩下,竟然有幸存者,而且还是两名! 很快,遇难者的家属们开始组织探险队,他们试图从幸存者提供的信息中得到蛛丝马迹,重新深入克勒青河谷,去寻到亲人的遗体。甚至还有人抱着侥幸:方宇活了下来,虞雪也活着,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有生存的可能?万一呢…… 外界的舆论愈演愈烈,也引起了种种猜测。有人在户外网站上写了很长的分析贴,深度解剖了迦舒布鲁姆雪崩事件。文章写得有理有据,一看就出自经常行走冰川的人。 新闻发酵的那十几日,虞雪躲在家里没出门,也没怎么跟外界联系。她不是害怕卷入这事,而是担心,再这样下去张烁和罗微语的事迟早会被发现。有新闻网站的人给她打电话,也有遇难者的家属,她无一例外拒绝了。 虞雪唯独无法拒绝的人是李鸣,他和他怀了6个月身孕的妻子陆云舟一起来家里找了她。他告诉虞雪,他想去找李轩,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希望。他说:“轩轩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陪她一起去,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虞雪知道李鸣是在自责,那种情况下,他若是去了,很有可能会多一个人遇难。可李鸣不这么想,除了自责,他也和其他遇难者的家属一样,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呢…… 她说服不了李鸣,这在她意料之中。但让她倍感意外的是,陆云舟竟然会支持李鸣去克勒青。 “为什么?”虞雪几乎脱口而出。 陆云舟笑了。怀孕后,她比虞雪初见她时富态了许多,但笑容依旧温婉。她说:“如果不让他去,他会一辈子不安心,一辈子活在自责和痛苦中,那样的他不是我最初爱的那个人。我希望我爱的人能赶紧回来,振作起来,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我们的宝宝。” 说着,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伸手覆在上面,眼中有光芒闪烁。李鸣握住了她放在肚子上的那只手,哽咽。 隔了十几日之后,虞雪想起李鸣夫妇二人执手的画面,仍旧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震撼。她以前觉得,张烁和罗微语那种不离不弃的爱会经久不息。如今她才真正明白,能长久的爱,又岂止是不离不弃,那应是一种超越生死的信任。 车停在了地下车库入口处,虞雪还陷在沉思中。 阎寒凑过去帮她解安全带:“在这里下吧,车库太闷,你就别下去了。” “好,我在一楼电梯口等你。”虞雪叹气,“谢谢你了,大老远放下工作跑来陪我参加家宴。” “你都说是家宴了。能来参加你们家的的家宴,求之不得。” “算了吧,你也知道是家宴。有我爷爷奶奶在,免不了要催结婚。” 虞昭和一周期在电话中就向虞雪暗示过让她结婚的事,虞雪猜测,今天肯定还是逃不开这个话题。 孰料,阎寒甘之如饴地说:“说真的,虞雪,我还挺想被你家人催结婚。” 虞雪:“……” 阎寒眼中含笑,等着虞雪的下文。虞雪嗔了他一句,自己却脸红了。阎寒就喜欢看她这羞涩的样子,下车前他亲了她的脸,笑得一脸满足。 “下车吧,公主殿下。”他帮她打开车门。 待阎寒开车进了车库,虞雪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去。她细细品味着阎寒刚才的话,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背包的链子,在原地走来走去。 然而仅过了几秒钟,虞雪的好心情不复存在。一种被窥视的恐惧感即刻将她束缚,她警惕起来,向四周看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 虽没看见,但直觉不会骗人。她赶紧朝酒店大门走去,步子飞快。 以前虞雪就经常来这边吃饭,很熟悉,进门她径直去了电梯。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阎寒从里面走出来,拉住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叫出声来。 “怎么了?”阎寒莫名其妙看着她,“宝贝,是我。” 虞雪松了一口气,她推开阎寒伸过来的手,半是撒娇半是嗔怒:“你吓死我了!” 阎寒察觉到了她的不正常,揽过她,轻轻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不怕。” “你以后不许留我一个人。” “好,不留。”阎寒哭笑不得,“我才走开一会儿。你这是怎么了?” 虞雪从他怀里出来,仰头,严肃:“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可能会觉得我疑神疑鬼,但是我也只能跟你说……阎寒,我觉得有人跟踪我。” 听她这么说,阎寒也变得谨慎起来,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慌。 他试着去分析她说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姐来家里给我煲汤那天。一早醒来我就感觉洗手间的窗户外面有人,那天下雨,风大,我以为我看错了……” “那最近呢?最近暮月在你家陪你的时候,还这样?” “说不上来,有时候有,有时候又好像没有。” “我知道了。”阎寒摸摸她的头,“先去见你爷爷吧。” 包间很热闹。除了虞启泽因为在敦煌有重要的研究项目没及时赶回来,虞家的人几乎都到齐了。虞昭和、任永念,虞雪的妈妈苏源,高继明的父母,高继明,还有庄灵霏,她烫了新发型,比上次虞雪见到的时候更美了。 任永念看到虞雪,眼睛里的笑瞬间浓烈得像是要溢出来:“小雪来啦。过来,来我身边坐。阎寒也过来吧。” “奶奶,我想你啦!”虞雪拥抱了任永念,“你身上真好闻,快告诉我,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 “不是香水,是灵菲送的固体香膏。这孩子细心。”提到庄灵霏,任永念赞不绝口。 一旁的庄灵霏听了,竟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头一次被夸奖。 虞雪和庄灵霏对视了几眼,互相点头微笑。她和庄灵霏见面的次数不多,以前因为高继明的关系,她心里有隔阂,总觉得庄灵霏的笑看起来很有攻击性。事实证明,是她心胸太狭隘了。 “还是灵菲姐姐贴心,知道奶奶念旧。嗯,下次奶奶过生日,我知道该送什么了。” 任永念用手指推了一下虞雪的额头:“你这丫头。”她心情极好,又看向阎寒:“你和小雪在一起也三年了吧,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结婚啊?” 虞雪没想到任永念这么直白!她更没想到,在场的人都以为她和阎寒在一起三年了。 哪有这么久! 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奶奶~”她撒娇,“我不想结婚,我想一直陪着你。” “乱说,这大好年纪,陪着我老人家做什么!奶奶还是希望你们俩自己过得开心,这都三年了,你们也没点消息,我和你爷爷一直盼着能抱孙子呢。”任永念笑呵呵的,她回头看阎寒。 阎寒很给老人家面子:“奶奶,你知道的,三年前我就想娶虞雪了,虞雪没同意啊。至于什么时候结婚,”他看向虞雪,嘴角上扬:“我听领导的。” 虞雪很想打他,但是在爷爷奶奶面前她不敢造次,只好甩锅:“我哥年纪比我大,他都还没结婚呢,我急什么。要结也是他先结啊,你说对吧,奶奶?” 高继明表情瞬间凝固。庄灵霏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虞雪用余光看了一眼旁边。高继明的表情她早就预料到了,他不会猜到她会把锅甩给他,意外也是正常的。但是她的姑姑和姑父,尤其是姑父,表情……好像不太对吧? 虞雪想起了丛筱月说的八卦,她的姑姑和姑父好像不怎么喜欢庄灵霏。如今看来,这话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喜欢就不是这样的表情了! “小雪,我过几天要去敦煌看你爸爸,你要一起去吗?” 虞雪知道她妈是在转移话题,她很配合:“好啊,没什么事我就跟你去吧。不过我爸也真是的,一年到头往敦煌跑,都快忘了我们了。” “你爸就那么点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言两语,大家讨论的话题就偏了方向。 点完菜,苏源找借口把虞雪叫出包间,提醒她:“不许再提让继明结婚的事了,他们家的事老太太还不知道呢,说了尴尬。” “不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 “什么啊?”虞雪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 苏源白她一眼:“枉我这么聪明,我女儿怎么就不开窍。你就看不出来么,你姑姑姑父看庄灵霏的时候一脸不乐意呢。三年来,继明跟他们提过好几次想结婚,他们没答应,这事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继明也老大不小了,三十好几了吧,你爷爷奶奶心里急呢,也不好意思老催。你倒好,偏生要给人家心里添堵。刚才多尴尬,哎。” 虞雪这就不明白了:“高继明那么想结婚,还提了好几次?那为什么他爸妈不同意?他们不是已经订婚了么?” “订婚能做什么数啊,结了婚还可以离婚呢。” “……” “你姑姑姑父,哎——”苏源叹气,“他们不是不同意继明结婚,是不同意他和庄灵霏结婚。” “为什么啊?理由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理由,没入他们眼呗。走走走,回去吃饭。” 走了几步,虞雪越想越觉得觉得不对。她扭头,拦住苏源:“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身为女儿,虞雪太了解她这个妈了。说话欲言又止,瞻前顾后,这不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没什么。” “肯定有。” “真没有。” “你不说就别想催我和阎寒结婚。” “……”苏源被戳中软肋,只好妥协,“那我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嗯,不往心里去,我听了就忘,风过耳。” 虞雪本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天八卦,谁知她妈妈一开口—— “你姑姑这人吧,耳根子软,也没啥主见,要不然你爷爷也不会一直不把公司的大权交给她,可你爸爸的心思又不在这上面,你和继明也一样,总爱搞些偏门的事儿。偌大的集团,老爷子一人苦撑着,也是不容易。” “妈,说重点。”这些她都知道,老调常弹了。 苏源酝酿了一会儿,没找到合适的措辞,见虞雪已经不耐烦了,索性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了啊。其实,你姑姑中意的儿媳妇人选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谁啊?” “你啊。” 虞雪如同被雷击中,眼睛都忘了眨,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指指自己:“我……?”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 苏源拍了拍虞雪的肩膀:“行了,你听听就好,别忘心里去。我猜到了你的反应,很荒唐是吧?” “……” “我猜啊,这事十有八九是你姑父的主意。你姑父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私心特别重。打从你爸和你爷爷相认,他就一直惦记着财产分配的事呢。他这算盘打得好,高继明要是娶了你,待老爷子百年之后,虞家的一切可就要改姓高了。” “他也不想想,你爷爷是多精明的人呐,他那点心思老爷子能看不出?我听你爸说,就为这事儿,早几年老爷子在加州的家里大发雷霆,顺手抄起一个花瓶就往你姑父身上扔,把他都砸医院去了,当然,花瓶也碎了。那还是个几百年的古董花瓶,你爸每次提起的时候都摇头说可惜。” “行了不说了,回头你爸该说我话多。你就当不知道吧,风过耳啊。” 虞雪讷讷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七章02 母女二人进屋,菜已经差不多上齐了。相比她们出去之前,现在的气氛好了许多,大家也是有说有笑的。 虞雪坐在任永念旁边,食不下咽,心不在焉,任永念对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 “小雪?”任永念拍了她一下。 虞雪回神。 “啊?奶奶你叫我?” “刚问你呢,张烁这孩子怪可怜的,到现在也没找着吗?” 虞雪摇摇头。 “哎,可惜了,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就事事不顺呢。” 虞雪嗅到了任永念话中的不对。奶奶对张烁评价很高,这点她一直都知道,在奶奶嘴里,张烁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 “事事不顺?”虞雪问,“张烁一直挺顺的啊。他出身好,学习好,工作好,什么都好,我们探险队的人都可羡慕他了。” 其实大家最羡慕的是他娶到了罗微语这样美貌而又贤惠的妻子。 “嗯,挺好。快吃吧,有你爱吃的牛蛙。”任永念不想回答的意思很明显。 她越是这样,虞雪越是好奇,于是压低声音,凑到任永念耳边问了一句:“奶奶,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娶了罗微语……很不顺?” 任永念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哎呀,脏了。”庄灵霏弯腰捡起筷子,“让服务员换一双吧。” 服务员进门,布菜,换筷子,大家吃饭,闲聊,井然有序。 刚才那一段话,虞雪说得很小声,只有她和任永念听到了。任永念的反应让她心里有了数,她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奶奶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不会每次提到罗微语都是这样的反应。 家宴结束,虞雪拉着任永念单独说了会儿话,说的是关于张烁的事。一如虞雪所料,奶奶是个明智的旁观者,她不喜欢罗微语,是有原因的。 某次张烁去西溪的别墅给任永念检查身体,罗微语同行。张烁在忙的时候,罗微语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看手机,好像在跟人聊天。那样的低眉浅笑,像极了怀春少女。任永念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张烁给任永念检查完毕,去了趟洗手间。 任永念去茶几端水喝,从罗微语身边走过。罗微语大概以为任永念这样的老太太一定老眼昏花看不清,并没有遮挡手机。不巧的是,偏偏任永念的眼神很好,她下意识目光一瞥,看见了罗微语打出的一行字:抱抱,我也想见你。 罗微语给对方的微信备注名是一个红色的心。这样的备注意味着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听任永念说完这些,虞雪并没有觉得意外,她不也在酒店的洗手间听见罗微语给情人打电话了么!她单纯很好奇,罗微语居然这么高调,就没想过万一哪天会被张烁发现? 真到了那一天,却是个连老天爷都孤注一掷的日子,他们夫妻二人都没逃过那一劫。 那个秘密对虞雪来说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她憋了太久,心里沉甸甸的。思前想后,她决定对任永念和盘托出,算是作为交换吧。奶奶是她最信任的人,奶奶也是事外之人,她相信奶奶的判断。 她知道奶奶喜欢张烁,所以尽量用最客观的措辞把事情描述了一遍,不带个人评价,也不带任何猜测,纯粹说事情发生的经过。 任永念听完,对事件本身不置一词,而是心疼地摸了摸虞雪的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苦了你了。” “我没事。”虞雪露出笑容,她想让任永念放心,“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现在挺好的,而且还有阎寒,他会照顾我的。奶奶你放心。” “奶奶当然放心。阎寒是个好孩子,都三年了,你对人家爱理不理的,人家也还是一颗心放在你身上。他也挺不容易,你啊,别太霸道,凡事多让着他点。” 她这话…… 虞雪算是明白了。原来什么都瞒不过奶奶。奶奶知道她一直在拒绝阎寒,也知道阎寒等了她三年。那么,她在饭桌上说那些话,十有八九就是故意催婚。 “奶奶,你觉得张烁是不是故意……”她没好意思把话说完。言外之意是,张烁是不是故意把罗微语推下山的? 任永念摇摇头,她很坚定:“不可能,张烁这孩子我太了解了,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那你的意思是,他是失手?” 因为知道罗微语不检点,夫妻二人起了争执,张烁失手做了错事? 任永念还是摇头:“不知道。我觉得也不太可能,这孩子不是冲动的人,做事一直有条有理的。” “可是遇到那样的事,冲动也不奇怪啊,换做是我肯定会冲动。” 任永念知道虞雪说的不无道理,可她还是不信。不信,却也无法反驳。 这件事到此为止,之后她们祖孙二人都没再提过,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 几天后,虞雪收到了李鸣的消息。他已经到喀什了,一行7人,次日一早进克勒青。 虞雪对着手机上的消息,默默发了好久呆。此刻,她正靠在阳台的软塌上晒太阳,阳光很温暖。 不知不觉,入春已久,最后一丝寒气也退去了。可虞雪心里仍停留着风雪之后的严寒,这件事一天不解决,她就不可能真正解开心结。 她想了想,斟酌了好多用词,最后只回了李鸣一句:“要平安,我们等你回来。” “会的。”李鸣的回答更简单。 克勒青河谷也一向安全,上次的雪崩完全是个意外,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李鸣又是资深户外探险家,经验丰富,完全不下于虞雪,他这一行7人全是有过四五年冰川徒步经验的户外老手。照理说,他们这次行程完全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不知是不是思虑过甚的缘故,虞雪还是有一丝担忧。李鸣这么孤注一掷地要去找李轩的线索,她不知道是对是错。逝者已矣,她所求的是活着的人能够平安、幸福。至于逝者的过往,用任永念的话来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电话铃声打断了虞雪的小憩。她接起,丛筱月在那一边说:“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呀?快看微信,我都写好了,当事人鉴赏鉴赏,给点意见?” 虞雪立刻会意。丛筱月前几日就说过,她想为新书搜集一些素材,为此她跟虞雪聊了一整个下午。关于虞雪和阎寒那90多天内发生的所有,她问得特别仔细,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虞雪一边说,她一边打开电脑迅速记录。等到虞雪讲完,她心满意足地说:“太精彩了,生活果然远远比要精彩!谢啦,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这是丛筱月一直以来对虞雪的称呼。 在虞雪看来,丛筱月是个有故事的人。而在丛筱月看来,虞雪又何尝不是呢! 挂了电话,虞雪打开微信,看见了丛筱月发给她的文档。 她点开文档,一字一句看过去。那些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事情如同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展开,重新演绎了一遍。 阳光下,她的微笑,如诗如画。 这二十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拥有过爱情——热烈,真切,不顾一切的爱情。直到阎寒在塔什库尔干的郊外吻了她,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她曾自以为是的爱都不叫爱,那不过是她在作茧自缚罢了。 确定自己爱上阎寒之后,她有好几个晚上彻夜未眠。 她心里很乱,睡不着,也集中不了精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去窗台看星空,抬头,每一颗星星都是他。她去倒水喝,低头,水杯里的倒影也是他。她强迫自己入睡,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还是他。可笑的是,他明明就住在她的隔壁。明明近在咫尺,却还是忍不住想他。 原来这才是爱情—— 不论他在那里,他都在心里。 第七章03 虞雪去敦煌探望父亲,顺便在那儿住了一阵子。她回来那天阎寒正好去美国出差,算算日子,二人已经有二十天没见了。 而这一天,是虞雪的生日。 虞昭和打算给虞雪办一场盛大的生日宴,被虞雪拒绝了。她素来不喜欢热闹,何况阎寒不在,她也没心思应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这么依赖阎寒了。 在虞雪的坚持下,生日宴取消了。不过贺宜杉在清庐给她张罗了一个小型的生日聚会,说是只邀请了几个好友。受邀人到齐之后,虞雪就后悔了。贺宜杉和肖一凡,丛筱月和邵博,阎霖更是头一次带她的男朋友季凯在众人面前亮相。一屋子人全是成双成对的,唯独虞雪形单影只。 对此,虞雪特别不满。她问贺宜杉:“你是不是想气我,故意叫一群人聚众撒狗粮给我看?” “我们哪敢气你啊!”贺宜杉不以为然,“你和阎寒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的感受呢!” “我和他?我们也没干嘛啊……”虞雪说这话,显然没有底气。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她和阎寒似乎是挺过分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阎寒有好几次旁若无人地吻她,恰好贺宜杉碰了个正着。 “虞雪你怎么了?”阎霖伸手摸了一下虞雪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红,没发烧吧?” “没有没有,没什么。” “你该不会是在想阎寒吧?” “没有……没有的事。”虞雪赶紧否认。 她才不会在阎霖的面前承认自己想阎寒想得脸红呢,这太丢人了!何况今天阎霖第一次带男朋友亮相,她不能失了主人翁该有的气场,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然而过了没一会儿,虞雪发现,她再维护面子也没用,因为大家各忙个的,几乎没人太注意她。贺宜杉在给大家泡茶,肖一凡帮忙清洗茶具。丛筱月在厨房做饭,邵博在洗菜。至于阎霖,和虞雪聊了几句她就去切果盘了,季凯给她打下手洗水果…… 说好的给她过生日,结果变成全民虐狗的日子! 虞雪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个时候若是童鸢在就好了,童鸢肯定跟她同一阵营。一别三年多,也不知道童鸢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也惦记着她。 虞雪从博古架拿下了童鸢最喜欢的花瓶,她把丛筱月送的一大束跳舞兰拆了,用花剪一支一支精心修剪、插好。以前,这些都是童鸢的工作。童鸢修的是植物学,她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平时也就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有她在的日子,清庐永远有花香。 虞雪插完最后一支花,灯忽然灭了。她猜到大家应该是准备了生日蛋糕,所以并没觉得惊讶,端坐在餐桌旁等生日歌响起。 果然,大家唱起了生日歌,五音不全的贺宜杉一如既往,唱跑调了。伴随着这不怎么动听的歌声,有人捧着蛋糕从里间走了出来。 蛋糕是双层的,上面一层插着蜡烛。几缕烛火摇曳,光亮掩住了捧蛋糕人的脸。等到他走近,虞雪脸上逐渐有了惊喜的表情。 是阎寒。 虞雪心情起伏,眼睛里亮晶晶的:“你怎么回来了?” 阎寒宠溺地看她一眼,催她:“快吹蜡烛吧,蛋糕太大了,我这样捧着很累的。” 虞雪低头吹灭了蜡烛。随即,灯亮了。一群人跟着起哄,吵吵嚷嚷非要他们亲一个。虞雪有些羞涩,用眼神偷瞄阎寒。 阎寒一向没正经,虞雪以为他会满足大家的要求,孰料这一次他反而比她冷静。他理所当然地说了句:“亲吻这种事还是算了吧,晚上回去我和虞雪会好好完成的,你们就别操心了。” 顿时,整间屋子充满了桃色气息。 虞雪脸一阵发烫。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场合假正经! 为防止阎寒继续说些什么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话,虞雪赶紧截住话题,问他:“你不是在美国吗?前天还跟我说飞德克萨斯办事,怎么一眨眼就回来了?” “我们家仙女小姐过生日,我怎么能缺席?爬也得爬回来。” 阎寒从旁边桌子上拿了个和蛋糕一般大的礼物盒,递给虞雪:“送你的,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从美国给我带回的礼物?” “你看看就知道了。” 虞雪面带微笑,轻轻了抽开系住礼盒的丝带。 站在一旁围观的阎霖,好整以暇。阎寒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礼物,她猜可能是包包之类的。想到三年前他给虞雪买包的趣事,阎霖忍不住想笑。可是没等她笑出声来,盒子打开了,她那声笑也就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儿。 那是一个永生花盒,粉色和红色的玫瑰,热热闹闹绽放在浅粉色的小皮箱中。每一朵玫瑰都像是迎着阳光初初绽放,还未开到最盛,却凝固在这最美的一刻。不过这些不是重点,真正让大家屏息的是玫瑰花中间的戒指,比指甲盖还大的钻石,折射了从天花板打下来的灯光,璀璨、浪漫、耀眼,熠熠生辉。 虞雪完全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戒指,如同石像。 阎寒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从花盒中取了戒指,举到虞雪面前:“这个时候买戒指可能有些早,不过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早。当年在沙洲遇见你,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虞雪,嫁给我好不好?” 虞雪的手以她自己才能感知的细微频率在颤动着,她本来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哽咽了,喉咙又酸又紧。其他人更是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异。在虞雪打开礼物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阎寒会在今晚求婚。 “我知道,你的世界天大地大,我也知道,我和你或许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但只要你愿意,你想去什么样的世界,我都会陪着你,你若是累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阎寒不是没有对女孩子说过情话,相反,他说过很多次。但他发誓,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说得最艰难的一次情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了尽毕生力气。怕说错,怕说得不够真诚。 好不容易一字一句说完,他安静地等着虞雪回答。等待的这十几秒种他像是熬了十几个世纪,他一直注视着她,眼神中带着期盼,如他手中的钻戒一般,熠熠生辉。 终于,虞雪把左手伸到了阎寒面前。 阎寒一时没明白过来,他的脑回路还停留在等虞雪说“我愿意”上。 阎霖看得干着急,按捺不住想去提醒,幸亏季凯及时拉住了她——这么重要的时刻,应该交给他自己。 “你等什么?”虞雪也急了,催他,“给我戴上啊。我手这样伸着不累的啊!” 阎寒总算反应过来,他把戒指套在虞雪的无名指上,拥抱了她。 “所以你答应嫁给我了?” “要不然呢?” 阎寒一时接不上话了。幸福突然而至,他反而有种不真实感。要知道他这几年追求虞雪,可是被拒绝过无数次!这次求婚他并没有抱太大期望,他总觉得虞雪不想那么早嫁人。一周前他在纽约街头看见别人求婚,心生羡慕,一冲动就去买了个戒指,没想到……虞雪居然答应了! “谢谢你,虞雪。” “谢我什么?” “谢谢你出现我生命中,也谢谢你让我拥有你。” “傻瓜,高兴过头就胡言乱语了吧。这种事需要说谢谢?这是注定的。” 看着阎寒和虞雪抱在一起,大家又开始起哄,尤其是贺宜杉,非要他们亲一个才肯罢休。阎寒很乐意满足她的需求,深吻了虞雪。反正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当众接吻看,他才不怕被人看了去。 虞雪比阎寒要脸多了,她一直低着头,娇羞无限。若非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高继明和庄灵霏,她这种小女儿的状态可能还要持续很久。 “你来啦……”虞雪略有些不自然。 看到虞雪的表情变化,众人回头。大厅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高继明对虞雪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场无人不知。他们都见证过虞雪为高继明疯狂的那段岁月,那时候的虞雪,执着、倔强,不撞南墙不回头,直到头破血流,一败涂地。虽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爱过就是爱过,有些痕迹是抹不掉的。高继明在这个时候出现,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高继明试图缓和气氛,他挽着庄灵霏进大厅,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和大家打了招呼。 庄灵霏似乎一点都没察觉这气氛的微妙,她拥抱虞雪,送上了她精心准备的礼物:“生日快乐,一点小心意,希望你喜欢。” “谢谢嫂子!”虞雪嘴甜,“你的品味一向比我哥好,我信得过。一定是好东西!” “嫂子”这个称呼让庄灵霏很开心,虞雪第一次这么叫她。她回头看了高继明一眼,高继明却没什么反应。他把手上拎的纸袋子递给虞雪:“生日快乐。不过我少准备了一份,新婚礼物下次补上。” “谢谢。” 虞雪心中涩涩的。听高继明话中的意思,刚才阎寒求婚那一幕,他肯定看见了。上一次阎寒向她表白,被高继明撞了个正着。这次阎寒向她求婚,他也完完整整看了去。不知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年少时她毫无保留地爱过的人,见证了她又一次毫无保留的爱情。 虞雪正感叹,高继明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握住了她的手。她一紧张,立刻挣脱,可他握得实在是太紧了,她根本挣不开。在那几秒钟,她心里风起云涌,比起她在冰川遇见的暴风雪,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只是几秒钟的事,很快,高继明另一只手握住了阎寒。他把虞雪的手放在了阎寒的手心,郑重其事,一字一句:“阎寒,我把我最疼爱的妹妹交给你了,希望你好好待她。她若是受委屈了,我会随时把她带走。” 很正常不过的叮嘱,可是在阎寒看来,高继明这话一语双关。他紧紧握住了虞雪的手,回道:“放心吧,我不会是让她受委屈的那个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这个回答也是一句一语双关的话。高继明听出来了,他难得露出笑意,点头。 丛筱月闻到了硝烟的味道,第一个出来打圆场:“切蛋糕了,这是冰淇淋蛋糕,再不吃就要化了。” 贺宜杉第一个出来配合:“我要吃带草莓的那块,切给我。虞雪,快来切蛋糕啊。” “噢,好。” 一群人围上去,拿了碟子等着分蛋糕。等到蛋糕切完,虞雪转过身,高继明和庄灵霏已经离开了。 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失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完完全全放下高继明了。如果非要给她这种情绪找一个理由,那或许就是那日她妈对她说的那件事吧。一如丛筱月经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现实远比要精彩。谁能想到呢,她和高继明之间竟还有那么微妙的联系! 客厅人多,空气不流通,虞雪独自去了后院,想透透气。走到芭蕉树下,她听到身后有声音,脚步一滞,马上警惕起来。 “是我。”阎寒及时出声提醒。 虞雪一手拍在阎寒右肩:“你要吓死我啊,一声不吭的!” “宝贝,我只是想给你拿块蛋糕……而已!”阎寒一脸无辜,特地加重了“而已”两个字。 虞雪的视线落在他端着的蛋糕上,玩心大起,假装电视剧里那些柔弱小女人的样子撒娇:“好啦,人家错了啦,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人家一般见识好不好啦?” “虞雪……”阎寒揉太阳穴。 “干嘛?”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也可以这么不正经。” “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就是那块墨?” “那不然呢,还是说——你让我去‘近’别人?” “行行行,墨就墨吧。”阎寒用叉子叉了一块蛋糕,举到虞雪嘴边,“尝一口,寿星大人。” 虞雪张嘴。她接过叉子,给阎寒也喂了一口。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出来。 “刚才你一声不吭坐在那儿插花,是在想童鸢?” 虞雪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大概他在里间准备捧蛋糕出来的时候,全看在眼里了吧。果然啊,她有任何小心思都瞒不了他,这一点她在喀什就发现了。张烁那事儿她一直瞒着他,但她感觉得到,他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只是嘴上不说罢了。他爱他,所以他尊重她,允许她保留自己的秘密。 “童鸢和你差不多时候走的,你回来了,她却音信全无,”虞雪有些低落,“我很担心她。” 阎寒把她拥入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再给她点时间吧,她爷爷的死给她的打击肯定很大。” “嗯,我明白的。” 虞雪回头,见他手里的蛋糕碟子空空如也:“我还想吃,你再去帮我切一小块。” “还让我喂你吗?” “你走开——” 虞雪偷笑,轻轻转动了几下无名指的戒指。钻石还挺大! 芭蕉树的叶子随风晃了晃。虞雪走了几步,见院门口放着一大袋垃圾。她想,定是贺宜杉偷懒,没来得及扔的。她开了门,拎着垃圾袋往外走。 后院出去是临近西湖一条小路,路很窄,车开不进来,行人也少,有时候她白天出去倒垃圾,能看到的也只有负责打扫的环卫工人。 虞雪走到了路口,把垃圾扔进了绿色的大垃圾桶中。 往回走的时候,许久未曾出现的不安感又重新浮现了。她停下脚步,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次她确定自己没看错。路口有个人,他站在树下,正在朝她这边看。路灯离得远,而且背光,她看不起那个人的长相,只觉得身形有些熟悉。那是个男人,很瘦,目测至少有一米八,戴着鸭舌帽。他发现她在看他,往后退了两步,身形没入了树影里,消失不见了。 虞雪目光一动不动定格在树影处,忘了迈步。阎寒在身后叫了她好几声,她置若罔闻。 “你怎么出来了?”阎寒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拿着蛋糕,“外面凉,我们回去吧。” “阎寒。” “嗯?” “那儿。”虞雪伸手,指了指树下,“有人在那儿。” 阎寒把蛋糕放在虞雪手上,朝树影走去。 这是一棵很大的梧桐树,看树干粗细,至少有五十年树龄了。远处路灯的光亮照过来,树影投得很远,也很容易藏人。阎寒他把周围仔细检查一遍,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第七章04 虞雪过完生日的第二天,李鸣从喀什回来了。他没有找到李轩,不过早在电话联系的时候他就告诉虞雪,他发现了两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在冰河边找到的,应该是轩轩的外套,还有张烁的帽子。”李鸣把东西从背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你们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错。” 虞雪拿衣服翻看了几眼。没错,是李轩的外套,这还是他们去喀什之前,她陪李轩在万象城买的。起初李轩选了一件墨绿色的,她嫌颜色太暗,非要让她换成红色的。 她说:“你方向感不好,万一迷路,穿鲜艳一点我好找到你呀。” 一语成谶。李轩迷路了,她却没能找到她。 “虞雪?”李鸣看着虞雪,等她确认。 虞雪点点头:“是轩轩的衣服。” “帽子是张烁的。”方宇也确认,“微语给他买的,我见他戴过。” 既然物品的归属没有问题,那么剩下的就是—— 李鸣拿出相机,把照片调出来给大家看。他在找到衣帽的地方拍了照,记录了那段冰河的周边环境。他特别强调:“照片上这个地方位于迦舒布鲁姆冰川东侧,离雪崩发生地有很长一段距离。我测试过,按照我的体力,从迦舒布鲁姆冰川到冰河,步行大概需要40分钟。” 也就是说,李轩和张烁肯定不是在雪崩中遇难的。 阎寒马上反应过来:“那么,有三个疑点。第一,张烁和罗微语一起离开的大本营,为什么他的帽子会和李轩的外套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第二,罗微语是不是在这段冰河附近失踪的?第三,也就是最关键的一点,既然冰河离开雪崩发生的地方很远,那李轩和张烁有没有出事?” 虞雪偷偷咬着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阎寒的前两个问题她能够解答,但是她不能说。至于第三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轩轩的方向感一直很差,或许是因为她找不到回去的路,迟迟没有回到大本营,张烁和罗微语分头去找她和虞雪了。” 李鸣的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方宇也表示赞同:“有可能。” “我四处都找遍了,除了衣服和帽子,一无所获。”李鸣叹气。他非常自责,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虞雪能体会到李鸣的痛苦,但她并不想过多地安慰他,说得多错得多,没准还会让他更担心。她想找到李轩的决心不比他弱,毕竟李轩是在和她一起逃亡的途中失踪的。 “别想太多,这一趟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阎寒拍拍李鸣的肩膀,“多陪陪云舟和未出世的孩子,他们更需要你。至于你还没做完的事……”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交给我吧。” “阎寒?”虞雪扭头看他。她以为她听错了。 阎寒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放心!” 可她怎能放心得下! 阎寒轻轻摸索着她的手背,像是在给她吃一颗定心丸。末了他又说:“我知道这件事一直是你的心结,不解开它,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我有义务替你做这些。” 虞雪咀嚼着他的话,是啊,她已经是她的未婚妻了,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们应当风雨同舟,一起去面对。 “我和你一起去。”虞雪下定决心,“你说得对,不回去一趟,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可我不想让你独自为我冒险,你已经为我涉足一次险境了,这一次,我们共同面对。” “可是你……” “有你陪着我,我放心。” 她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好。那就一起去。”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方宇附和,“我和虞雪一样,都是雪崩的幸存者。如果不亲自去一趟,这场噩梦就不会真正结束。” 阎寒和虞雪互相看了一眼。虞雪尚有些担忧,阎寒倒是一脸坦然,他猜到方宇会加入。 阎寒宣布:“行,既然大家都决定了,我们定一个天气适宜的日子,再进一次克勒青。” “你们都决定了?”李鸣提醒他们,“克勒青地形复杂,还有千万年不化的冰塔林阵,稍不注意就会迷路,而且有一段路需要攀冰翻过去,非常耗体力。” 虞雪知道他是在担心阎寒,三年前阎寒在老虎沟12号冰川那要死要活的样儿,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李鸣你放心吧,阎寒好歹能把我背出克勒青,他没问题的。”她说这句话的语气,竟然是骄傲多过甜蜜。 李鸣将信将疑,不过连虞雪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阎寒说得对,他是要当爸爸的人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应该做的是多陪陪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从咖啡厅出来,虞雪一路上都在沉思。她没认真看路,伸手挽着阎寒,阎寒走哪儿她跟着走。 阎寒说:“再过不久,这里的荷花就要开了吧。” 虞雪回头一看,原来他们正走在西湖边上,湖面上立着许多才冒头的荷叶。 小荷才露尖尖角,真快,春夏就要开始交替了。她在杭州生活了二十余载,最爱的景致无非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一场夕阳。 见虞雪不说话,阎寒问她:“你有心事?” “嗯。” “能说说吗?” “你先猜。” 阎寒抓过她一缕头发,抚摸了几下:“给点提示。这次是关于童鸢,还是关于李轩?” “关于张烁。” “好,那我来猜猜。” 阎寒伸手,在她脸上摩挲着,他很认真地开口:“这次雪崩有很多蹊跷的地方,刚才当着李鸣和方宇的面我不方便说。现在,我们从头捋一遍吧。” 虞雪停下脚步。阎寒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很少用这样的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等着他的下文。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看你的样子确实很像。你安静、温柔,还有些不近人情,和我曾经认识的那些女孩差别倒也不是很大。熟悉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你外表有多安静,内心就有多坚强,几乎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再后来,李轩把你的事迹跟我说了一遍,你的确让我很意外。我说了这么多,是想表明我的一个观点:我认识的虞雪是绝不会轻易在冰川迷路的,即使迷路,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风雪困住。可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不仅迷路了,而且奄奄一息。当时我就猜测,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李鸣说,他是在迦舒布鲁姆冰川东侧的冰河发现了李轩的衣服。这点很奇怪,李轩方向感再差也不至于和你迷路迷得南辕北辙,你可能不知道,我找到你的地方,是迦舒布鲁姆冰川西侧的冰塔林。所以,你和李轩肯定不是普通的迷路,你们是有目的有计划地分两个方向走,更准确地说,是逃亡。我说得对吗?” 虞雪不承认也不否认:“你继续捋。” “你一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你还活着,宁愿让家人误以为你死了。以你的性子,你是见不得别人为你担心的,尤其是你爷爷奶奶。你之所以狠下心,是因为你不想让某个人知道你还活着,这个人一定是你熟悉的人,并且是雄峰探险队的人。” “雪崩的新闻出来,你才答应跟着我回来。起初我以为你是在等新闻,但是这说不通。既然不是在等新闻报道,那么,你等的消息只有一个——遇难者的名单。你得确认,你躲的那个人是否在遇难者之列。” “再来说张烁。你在喀什就问过我几个奇怪的问题,张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上去是不是真的很爱罗微语?我当时很好奇,你和张烁认识多年,难道不比我和他更熟悉吗,为什么会问我这些?我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张烁和罗微语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和李轩恰好见证了这些,这就是你们逃亡的原因。” “把我说的这些疑问和线索全部串在一起,事情就明朗了。”阎寒双手托起虞雪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张烁想对罗微语不利,被你和李轩撞见。你和李轩分两路逃跑,张烁追上了李轩,他们一起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而你,你在逃跑的时候太过慌乱,集中不了精神,迷失在冰塔林。也正是因为这样,你躲过了雪崩。我把你带出克勒青之后,你不确定张烁是否还活着,只能先躲着。若他遇难,你见到的那些事也就永远成为秘密,你还念着和他朋友一场,不想毁了他的名声。” 阎寒的分析丝毫不差,连细节都对得上,这是虞雪始料未及的。她总以为她是为他好,不想让他卷入这件事,所以她什么都不说,自始至终一个人扛着。未曾想过,他全都猜到了。 虞雪忽然笑了,她的眼神在阎寒脸上打量了几圈,又伸手摸摸他刚冒出的胡渣。有点扎手,得叮嘱他剃胡子了。 阎寒被她的反应弄晕了:“我说得不对?” 就算说得不对,她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吧? “你说得都对。我只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猜到,而且猜得这么准确。” 阎寒思维之缜密,远超过她的想象。她之所以笑,是因为她想到了两个月前齐翰彬对她说的那些话。 齐翰彬得知虞雪和阎寒正在恋爱,又从她嘴里听说了阎寒三年间的变化。他评价说:“其实,阎寒是一个被你严重低估的人,就算是在三年前,他也不绝是什么玩世不恭的大少爷。” “这话怎么说?”虞雪假装听不懂。她当然知道,阎寒虽然有很多阔少爷惯有的毛病,但是瑕不掩瑜。 齐翰彬不知道虞雪这些心思,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你仔细想想,阎寒可是正儿八经靠自己努力考上的哈佛商学院,博士毕业后,他没有拿家里一分钱,白手起家创立了属于自己的互联网品牌公司,尽管后期因为经营不善导致资金链断层。但这些都没法掩盖他的能力和才华。” “那你的意思是我赚到了?何况他现在变得更稳重更优秀了,对吧?” “这又不是做生意,哪有什么赚不赚的。你们俩现在这叫势均力敌。” 虞雪摇摇头:“也不能说势均力敌。现在的我啊,已经太依赖他了。” 齐翰彬没想到虞雪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笑道:“看来你是真的遇见爱情了。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不过这是好事,恭喜。” “多谢。” 虞雪把她和齐翰彬的这段对话复述给了阎寒听。阎寒甚是满意,他倒是没想过,齐翰彬会在背后这么夸他。他们从三年前的商业对手到现在的合作伙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虞雪,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这件事困扰我三年了。” “什么问题?” “你和齐翰彬——”阎寒拖长了尾音,眉头一皱,“到底是什么关系?” 虞雪哈哈大笑。她得意地瞥了阎寒一眼:“你不是很聪明么,自己猜啊。” “这我就真猜不到了。” “我和齐翰彬啊……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 虞雪故意卖了个关子,自顾自往前走了。她走得很快,才一会儿就把阎寒甩在了后头。阎寒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见虞雪走远了,赶紧跟了上去。 第八章01 齐翰彬打电话来的时候,虞雪正在收拾行李。她手忙脚乱,地上一片狼藉,背包、头灯、帐篷、睡袋……每次出门她都这样,像是在摆地摊。为了方便她开了免提,一边通电话一边收拾。 “在干嘛呢?”齐翰彬皱眉,“你那边什么声音?” “收东西啊,今天晚上的飞机,和阎寒一起去喀什。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前几天刚搬了家,客厅太空了,你那一幅画挂着有些单调,想着是等你有空了能不能再帮我画一幅凑成对?我出钱买!” 虞雪调侃:“新家太宽敞?齐总,你这是又发财了吧,买别墅了?” “听你这语气,肯帮忙了?” “等我回来吧。不过我好久没画了,怕发挥不好。” “不容易啊虞大小姐,求了你多少年了,终于肯卖给我了。” “不卖,”虞雪笑了笑,“不过,作为报答我画一幅送给你。” “报答我?” “谢谢为我们俩所做的一切啊。” 齐翰彬愣了一会儿,马上明白了虞雪的意思。 “行,那就多谢了。你继续收拾吧,不打扰了,回见。” 电话那头一阵忙音。虞雪腹诽,每次挂电话都这么快,难怪找不到女朋友! 虞雪认识齐翰彬快五年了,齐翰彬一直是单身。若不是他曾有过一段坎坷曲折足以秒杀言情的恋爱史,她都要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阎寒前几天问她,和齐翰彬是什么关系,话语中带着酸溜溜的味道。她忍不住卖了个关子——她就喜欢看阎寒吃醋的样子。其实,在她和阎寒认识之前,她和齐翰彬只有三面之缘,他们的关系更是简单的可以用几句话来概况。 早年虞雪一心扑在画画上,曾画过一副以敦煌壁画为参照的水彩画。虞昭和是研究壁画的专家,虞雪自幼耳濡目染,画这类作品自然会比其他人强一些。她的几个导师对这幅画评价很高,送去参加比赛,获了个金奖。后来她把画捐出去作慈善拍卖,有人出了30万高价买下。她当时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哪知道自己的画会这么值钱!贺宜杉说,她肯定是遇上人傻钱多的土豪了。 这个人傻钱多的土豪就是齐翰彬。 卖画的钱被捐到了西部山区的几所希望小学,几个记者报导了之后,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某杂志趁热打铁做了一篇人物专访,受访人除了拍卖行的总监外,还有买主齐翰彬和画家虞雪。 采访后的那个周末,齐翰彬请虞雪吃了个饭。他发自肺腑地对虞雪表示了欣赏,并有意购买虞雪其他画作。虞雪说她太懒,不想有目的地去画画,委婉拒绝了。 齐翰彬没有勉强,除了遗憾,也就只有可惜了。他觉得虞雪是天生的画家,不继续画画实在太屈才。 一年后,齐翰彬第三次见到虞雪,是在林川的摄影展上。彼时虞雪的身份已经不是画家,而是新锐冰川摄影师。他抱着一丝希望,再次向虞雪提出买画的请求,虞雪还是拒绝了。 想到这些往事,虞雪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和齐翰彬竟还隔着一幅画的缘分。所以这一次她答应了。她虽然懒,但齐翰彬想要的不就一幅画么,和他对阎寒的帮助相比,她画个画也就是举手之劳。 行李收至一半,阎寒的车到大门口了。车喇叭响了几声,虞雪飞快换鞋跑出去开门。阎寒见她出来,张开手臂,她毫不矜持地扑了过去,将脸埋在他的脖颈之间蹭了又蹭。 “咦,刮胡子了?”虞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伸手摸摸阎寒的下巴,得意洋洋:“你还蛮听话的啊。” “我们家仙女姐姐的话,岂敢不听。”阎寒亲了她的额头,“收拾完了吗?” “还没,不过快了。” 阎霖从车窗探出头:“你们耳鬓厮磨完了吗?我们可以下车了吗?” 虞雪脸涨得通红,瞪了阎寒一眼。他居然不告诉她车里还有人,刚才那一幕阎霖一定都看见了,她的形象算是彻底毁了。说好的高冷呢! “阎霖送过来的,晚上她送我们去机场,再把车开回上海。你行李要是多的话,让她帮你收。” “你别老使唤你姐,她不忙的啊!” “我可没使唤她,她自己要跟来的,说是跟你道个别。” 二人聊了几句,阎霖已经下车了。难怪她刚才说“我们”,她是和季凯一起来的。 虞雪只在她的生日聚会上见过季凯一面,不过“季凯”这个名字她如雷贯耳,三年前就记得滚瓜烂熟了。 阎霖时常感叹:“要不是我为了季凯跑去沙洲,阎寒那样的人是死都不会跑去那种地方的,自然也就不会遇见你,你们也就不会在一起。看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呐!”言下之意,虞雪和阎寒能修成正果,她功不可没。 虞雪觉得,阎霖说得不无道理。若不是阎寒出现了,她很难想象现在的她会是什么状态。她应该感谢的人或许是季凯,季凯才是她和阎寒这一故事的源头。 她曾问过阎寒,季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阎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放弃一切?阎寒大言不惭地说:“一个把阎霖捧在心尖上的人,他对阎霖就像我对你一样。” 如今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季凯和阎霖在厨房准备晚饭,虞雪和阎寒坐在沙发上喝茶。 虞雪说:“我就喜欢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太爽了!”所以她隔三差五就把丛筱月叫来陪她住,反正邵博经常出差。 阎寒摸了摸她的头:“等你嫁给我,我天天让你享受不劳而获。” “你给我做饭?那太好了。” “出去吃啊,我请你。” “……” 阎寒哈哈大笑。见虞雪心情不错,他喝了口茶,开始说正事:“那天跟你聊完,我回去想了很久,有件事还是想不通。” “说来听听。” “你和李轩分两路跑,张烁的帽子和李轩的外套在一处被找到,说明他是去找李轩了,那在冰川跟踪你的人是谁?” 经他这么一提醒,虞雪才反应过来。对哦,她怎么没想到? “会不会是……张烁先来找的我,找不到我,又掉转头找李轩去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我在去找你的路上发现了脚印和烟头。” 虞雪没明白,眨了眨眼睛,看着阎寒。 阎寒给她解释:“你和张烁那么多年朋友,你不知道他不抽烟?” 虞雪不知道这个细节。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好像真的没看见张烁抽过烟。 如果阎寒的分析是对的,那么,在冰川追赶她的另有其人? “你觉得会是谁?”她问阎寒。 阎寒没有直说,他给出了提示:“你想一想,这个人是雄峰探险队的成员,还是外人?如果是外人,他跟踪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探险队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克勒青这样的地方,一两个人根本没法进去,徒步者一般都是成群结队地走。如果是外人,那也得是一帮人,人多了路上就会留下痕迹。可是我们一路走来没有发现其他队伍的痕迹,那么,不可能是外人。” 阎寒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料到了她会说这番话。 虞雪瞬间懂了,她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是想告诉我,跟踪我的那个人是方宇?” 探险队其他人都遇难了,当时没在雪崩发生地的人,除了她、李轩、张烁,就只剩下方宇了。何况方宇和她一样,也是雪崩的幸存者,这未免太过巧合。 虞雪当然不希望是方宇。她和方宇认识很多年了,虽然走得不近,但好歹也是一起行走过各大冰川的队友,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尝试着为方宇开脱:“就像你说的,如果是方宇,他跟踪我的目的呢?又或者是我们想多了,他只是想找我回去?” 可是不应该啊?方宇没说他去过冰塔林附近,按照他的说法,他是一直往北边走的。如果他真的是去找她,他根本没必要说谎。 阎寒握住虞雪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想让她平静下来:“我明白,你不希望这件事和方宇有关,因为你和他是朋友。而你认识的方宇不是这样的人。” 虞雪点点头,她靠在阎寒怀里,紧紧抱住他。她一直想知道真相,可是当真相一步步逼近,她忽然想临阵脱逃了。真相,或许很残酷。 阎寒又说:“你和张烁的关系应该比和方宇要好。那么,你了解的张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会因为罗微语对他不忠而痛下杀手吗?” “我奶奶也说过这样的话,她……” 话说到一半,虞雪脑子里闪过什么,她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了?” “我去打个电话,等我一下。” 虞雪匆匆上楼。她的手机放在卧室充电。 十分钟后,阎寒看见虞雪神色恍惚地从楼梯下来。不待他提问,虞雪先开了口:“你是对的。这件事可能真的跟方宇有关。” 她把上一次和任永念的对话完完整整说给了阎寒听。 任永念看见了罗微语和她的情人聊微信,她给对方备注的微信名是一颗心。虞雪当时无从猜测那人是谁,是因为她忽略了一点,微信是有头像的。她刚才打电话给任永念,就是想确认一下那个人的头像是什么样的。任永念说,那个头像是蓝天雪山。 虞雪热爱冰川,经常用蓝天雪山的照片当头像,所以任永念对这样的图片很敏感。尽管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但她很肯定,那是蓝天雪山。 “我应该没记错,除了我之外,雄峰队里还有张烁、李轩,方宇三个人用过这样的头像。”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她和李轩都是女人,那么…… “你怀疑罗微语的情人是方宇?” “都到了这一步了,我不得不这么怀疑,虽然我也不想是这样的结果。” “你过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阎寒打开手机,翻出一个文档给虞雪。虞雪一字一句看完,她的怀疑也就变成了肯定。 她惊叹于阎寒的洞察能力,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方宇的?竟然不声不响找人把方宇和罗微语的资料都调查齐了。这二人看似没有什么交集,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认识张烁。但资料显示,罗微语是因为母亲改嫁才改了姓的,她本姓方,老家在安徽的某个小镇,和方宇是同乡。 阎寒滑了一下手机屏幕,将资料往下拉:“看这里。罗微语转过学,她在高三之前就读的学校正是方宇毕业的高中。他们应该早就认识,或许更准确地说,他们曾经就是恋人。” 虞雪补充:“故事应该是这样的。方宇和罗微语高中时情窦初开,互相爱慕。罗微语转学后,二人失去联系。再见面时,罗微语已经是张烁的妻子了。他们本就没有忘记对方,一来二去,旧情复燃,久而久之就成了情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很好猜了。虞雪虽不希望事情是她想的这样,但是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在克勒青途中,张烁发现罗微语和方宇背叛他,他不想家丑外扬,于是把罗微语约到山崖边摊牌。夫妻二人发生了争执,张烁失手推罗微语下山。我一直以为当时看见这一幕的只有我和李轩,实际上不然,方宇也看到了。张烁去追赶李轩,他不希望李轩说出真相。方宇猜到了张烁的心思,他一路找我,想让我说出真相,为罗微语讨回公道。” 虞雪几乎认定,这个推测是最接近真相的。 她等着阎寒发表意见。 “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可是虞雪,你不觉得这太理所当然了吗?” “怎么说?” “如果真是这样,方宇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说破,让你说出真相?” “会不会是因为他心里想的跟我一样?”虞雪猜测,“张烁和罗微语都遇难了,说出真相并没有什么意义,不仅会让他们夫妻俩名誉受损,也会让他们的家人难堪。” “你说得也不无可能。” “不对……”虞雪忽然想起一件小事,一件普通到她根本不会在意的事。 “那次我和方宇接受完采访,他问我有没有拍到什么好看的照片或者视频,让我发给他留作纪念,纪念死里逃生。我说只有照片,没有视频,回家我特地挑了几张发给他。现在想想,这事很奇怪啊。罗微语算是他的初恋情人吧,心头的白月光在他面前被人推下山崖,他怎么可能有心思去纪念自己死里逃生?” 阎寒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有道理。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假如,我是说假如……” 阎霖打开厨房的门:“你们聊什么呢?开饭了,快来帮忙端菜。” 关键时刻被打断,虞雪心里头痒痒的。阎寒想说的是什么?假如什么? 第八章02 “假设,张烁不是存心想害死罗微语,也不是失手推她下山,而是为了自保误伤了她呢?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情况混乱,你和李轩离得又远,根本听不清楚他们夫妻俩在吵什么。只因事件的结果是罗微语被推下山,你们潜意识认为有杀人动机的是张烁——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推人这个动作的发起者就是张烁,对不对?” “张烁去追你们,你们自然也会认为他想对你们不利,目的是阻止他杀人的事情外泄。当然,换做是我,也许我也会这么想。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跳出这件事,以客观的角度来重新分析问题。” “我们不妨再假设,张烁去追你们,会不会是想跟你们解释清楚事情的真相?而方宇去追你,是因为他觉得你拍到了张烁行凶的视频?注意,你当时身上背着相机,而摄影师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拍下来留作证据。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方宇事后会问你有没有拍到什么视频。如果你拍到的真的是视频,放大声音分辨率就可以判断当时张烁和罗微语在说什么。” “以上假设如果都成立,那么,事实可能和你想的恰好相反。方宇他不希望你手上的视频被公布,不希望他和罗微语的关系曝光,更不希望张烁借此洗刷罪名。” 这是那天在机场候机时,阎寒对虞雪说的话。他做完这些假设之后,又加了一句:“我也只是猜测,把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一遍,看看哪种情况更接近真相。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虞雪没有心理负担,但这几日她也从未平静过。她不停地回忆在克勒青发生的种种,反复思考。她隐约感觉,阎寒说的那一种可能性竟然是最符合逻辑的。 可是,这听起来很荒唐…… 虞雪回头看了一眼阎寒,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们是两天前到的喀什,此刻,车子正在开往伊利克的路上——伊利克正是克勒青河谷的入口。 车窗外,天色越来越暗,植被越来越稀少,到后来连草甸都不剩。荒芜区路不好走,地面凹凸不平,车子颠得厉害。阎寒能睡得这么香,虞雪很是佩服。她闲着无聊,一直盯着他看。她发现他掉了一根眼睫毛,那根睫毛粘在他的脸颊上,比一般女孩子的都要长。 虞雪伸手想拿掉睫毛,结果刚碰到阎寒的脸,阎寒睁开了眼睛。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朝她扬了杨眉。 “醒了?” “没睡着,闭目养神而已。” “那你继续养神吧。” “养完神了,接下来想养眼。” “嗯?” “看着你就很养眼啊。” 虞雪嗔他:“老毛病又犯了吧,就爱瞎说。” “我可没瞎说,”阎寒伸手揽过她,“贺宜杉说我一定是个颜控,我一开始喜欢你一定是看脸。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我也是个颜控。怪不得我一开始不喜欢你。” “……” 虞雪笑得花枝乱颤。阎寒知道她耍他,伸手去挠她的腰,二人旁若无人地嬉闹。 虞雪余光瞥见坐在旁边的方宇,他正出神地盯着他们看。她扭头,视线和方宇对上,方宇略有尴尬之色,笑了笑,假装看窗外风景。 虞雪猜,他可能是想起了罗微语吧。曾经的他和罗微语或许也经常像这样互相打闹? 这辆越野车上有4个人,后面一辆车上还有4个人。除了虞雪、阎寒、方宇,还有两名向导,一位厨师,两位背夫。两辆车,8个人,正各怀心思地朝着冰川河谷前行。 前路如何,虞雪无法预测。阎寒对她说,这是一条通往真相的路,路上会布满荆棘,但是路的尽头就是阳光升起的地方。 她将头靠在阎寒胸口。她很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平缓却很有力量。 有他在,无论前路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很安心。 行程第七日,一行人终于抵达迦舒布鲁姆大本营。 傍晚时分,虞雪独自攀上一座山坡,坐在雪地上发呆。以往每次去冰川她都会像这样,什么都不干,在冰天雪地思想放空,假装世间只有她一人。 她举起相机,连按了几下快门。最后一次按下的时候,她拍到了阎寒。阎寒正缓缓向她走来,深蓝色的冲锋衣在白色的雪的映衬下特别显眼。 等阎寒走到近处,虞雪仰头问他:“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然呢?”阎寒理所当然,“一吃完饭你就不见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阎寒,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有心事?” 虞雪没有否认。 “自从我们决定要来克勒青,你变得很反常。”她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费这么多心思对这事刨根问底。” “傻瓜。因为这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四周很安静,越是安静,越是能让人沉淀下来。这7天以来,虞雪一直在观察阎寒。某一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阎寒最近对张烁一事倾注的心思比她要多得多,思维也缜密得不像正常人。 她直截了当:“我想过了,你的推断很有道理。可是阎寒,你有没有想过,正常人是不会用你这样的逻辑去思考问题的!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太精确了,精确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一样。我不否认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是我很惶恐,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甚至怀疑我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我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吗?” “虞雪,你其实并没有……” 虞雪打断他:“我其实并没有记错什么,我知道。但是我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这件事的人,居然没有你了解得多。这不合理!” 阎寒若有所思。他承认,虞雪说得很对,这几日他的确有些反常。因为他太执着于追求真相,反而忽略了虞雪的感受。这件事对虞雪的影响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她或许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他摸了摸虞雪的头。虞雪慢慢冷静了下来。她靠在他身上,表情显得有些委屈。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瞒你的。”他说,“以后不会这样了,我有任何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虞雪抬起头:“你真的有事瞒我?” “嗯。” “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别激动。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在。” “我答应你。你说吧。”虞雪有种预感,她一定漏掉了什么细节,而这些细节恰好被阎寒发现了。 果然—— “这两个月来,你总觉得有人跟踪你。” “是。” “你的感觉没有错。” “你的意思是,确实有人跟踪我?” 阎寒点头:“这一次来克勒青,我还带了一个人来——是你认识的人。” 夜色寂静,山里的星空比外面璀璨,也比外面热闹。无数星子簇拥在一起,像是无话不说的小伙伴,交头接耳说这悄悄话。 虞雪拨动着相机,一张一张翻看她在克勒青拍的照片。有雪山,有冰河,有星空,有冰塔林,还有他们的帐篷。这一幕,和她上次来克勒青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倒流了回来,她差点忘了自己身处哪个空间。 她睡不着,钻出了帐篷,去山坡上看星星。 凌晨4点,黎明将至,这片星空很快就会被朝霞掩盖。不过呢,由一样美好的事物来取代另一样美好的事物,并不会让人觉得惋惜。丛筱月说,这是一种自然规律。 虞雪看着远处的天空,她想不回去睡了,等一场日出也未尝不是件浪漫的事。 当远处的天空逐渐有了亮光,虞雪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有人踩在雪地上,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虞雪?”是方宇的声音。 虞雪回头。雪地泛着白光,天还没亮,但还是能看清楚方宇的样子。他穿着亮黄色的冲锋衣,很打眼,常年行走冰川的人都知道,来这种地方最好是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不容易掉队。 “你也睡不着?”方宇问她。 “嗯。” 她的同伴们就是在这一带出事的,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他们。方宇想必也跟她一样吧。 鬼使神差的,虞雪开口:“方宇,这片山坡,你觉得熟悉吗?” “熟悉。雪地都差不多,看上去一个样。” 虞雪摇摇头:“不一样。这里……是张烁把罗微语推下山的地方。”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剑戳方宇的心口,他像座冰雕,连表情都僵住了。他以为虞雪永远不会提这件事。 “很惊讶吧,为什么我会对你说这些?” 方宇笑了笑:“你是聪明人,你对我说这些,肯定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但是我猜不到你知道了多少,不方便接话。” 万一他自乱阵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全部。”虞雪强调,“我知道了全部。” 这不可能! 方宇瞬间猜到了虞雪的目的,她在套他的话。 但是很快,他的这种猜测被虞雪一句话给否定了:“我知道你和罗微语的过去,知道罗微语想推张烁下山却反受其害,知道张烁是你推下冰河的,知道李轩也死在你手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虞雪往前走了几步,扬了扬手里的相机:“我骗了你。其实那天我拍到了视频,只不过我以为是张烁和罗微语发生争执,失手推她下去。逝者已矣,一开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可是在你问了我有没有拍到视频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我把视频拿去检测了。如你所料,张烁和罗微语争吵的内容我全知道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知道你和罗微语的私情?” 对啊,怎么会?方宇心一沉,伸手就要去抢虞雪的手机。虞雪猜到他的动机,机敏地躲开了。 “你抢走相机也没用,视频我备份了。” “你想怎样?” “去自首吧。”虞雪义正词严,“方宇,我还当你是朋友,不想你误入歧途。你去自首吧。”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李轩的死跟我无关。她是受了惊吓,自己失足掉入冰河的。” “她为什么受惊吓?是因为你当着她的面把你的好兄弟张烁推下了冰河,毫不留情!”说到后来,虞雪的声音沙哑了。她很激动,她明白这个时候情绪失控对她不利。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方宇居然承认了。 “没错,张烁是被我推下去的,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先把微语推下悬崖的!” “他那是自卫,要不是罗微语想害他,他不可能失手。” “过程不重要,他杀了人是事实!” “所以你是承认你和罗微语合谋害张烁了?” “跟微语无关,都是我的主意。” 张烁发现了他和罗微语的私情,不除掉张烁,他会身败名裂,罗微语这辈子也就毁了。当时他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冒出这样的念头:在克勒青这样的地方,偶尔发生一个意外,根本不叫意外,别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可是张烁已经对他有防范之心了,他不能轻举妄动。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罗微语的时候,罗微语吓了一跳。他废了很大的心思,好不容易才说服罗微语听他一次。 “只要过了这关,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握着罗微语的手,在她耳边低喃。 就像是一个咒语,他们三人都被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第八章03 天边渐渐有了光晕,黎明近在咫尺,就差那么一点了。 方宇瘫坐在地上,他发现虞雪松了一口气。他笑了:“你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和这件事无关。而且……” 而且他已经后悔了。他这次来克勒青,是想找到同伴们的遗体,带回去好好安葬。包括罗微语,包括李轩,也包括张烁。 “我没有骗你,虞雪。李轩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 “当时我和张烁打了起来,张烁被我推下冰河。李轩她只是太害怕了,一失足滑了下去。” “我想拉她一把的,可是那条冰河太深了,我根本无能为力……” 解释到后来,方宇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说法苍白无力,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轩的死和他无关。 “我信你。”虞雪说,“作为朋友,我相信你说的。” 事已至此,方宇没有必要再对她说谎。可是,她却对方宇说谎了。她没有拍到什么视频,这段话是阎寒教她说的。他们原本做了一个非常周密的计划,想诱导方宇说出实情。她衣服口袋里装着录音笔,准备随时录下方宇的话当证据。谁知这个计划被迫提前了,她没料到方宇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这里。 虞雪来山坡上,并不是在等方宇。她约了别人。 “你知道吗,刚才你出现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你在等谁?阎寒吗?” 虞雪摇摇头,指了指方宇身后:“我在等他。” 方宇好奇,一回头,虞雪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一分一分沉下去。 也难怪,换做任何人,看到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出现在眼前,也不会有什么正常表情。 天边已经泛起了霞光,太阳还未出来,但足以看轻人脸。朝这边一步步走来的人,是张烁,本该死于五个月前的张烁。 虞雪和张烁约了日出时分在这里碰面,没想到她先等来的人不是张烁,而是方宇。一切都像是命运事先安排好的一样,所有真相提前被揭开了。 傍晚,阎寒告诉虞雪,她并没有出现错觉,这两个月的确有人一直跟踪她,那个人就是张烁。方宇把张烁推入冰河不假,可他运气好,命不该绝。 冰川是会移动的,气温升高,冰川化成水,水流经过的地方形成了冰河。但冰川中的沙石是不会和水一起流走的,它们会沉淀下来,日积月累,慢慢堆积成河边的沙石滩。张烁滚下去的地方正好有一堆沉淀下来的沙石,因此他没摔入冰河,只是磕伤了头,当场晕过去了。等他醒来,雪崩已经过去,他活了下来。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张烁很惜命。他心里明白,方宇若是知道他还活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虞雪亲眼看见了他把罗微语推下山,他有口难辩。他只能偷偷跟着虞雪,试图找机会向她解释清楚。可惜他运气不太好,虞雪的警惕性太强了,那次在超市,要不是正好有个和他打扮相似的明星帮他挡了一劫,以虞雪的性子肯定会报警。 他观察了虞雪一个多月,她身边一直有其他人在,不是丛筱月就是贺宜杉,他实在不放心让除了虞雪之外的人知道这件事。这种不光彩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直到虞雪生日那晚,阎寒差点追上他。他蓦地想起了和阎寒在西湖边上那番对谈,他印象中的阎寒是一个看似不羁却极其聪明的人。于是,他决定冒一次险,去找阎寒坦白。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赌赢了。阎寒相信他说的话,并且想办法把他带进了克勒青。他本想当面和虞雪解释清楚,不料中途出了变数,方宇先他一步到了这里,虞雪也提前知道了真相。 方宇对虞雪说的那些,他都听到了。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方宇的话。这件事情发生得太快,太荒唐,上天没有留给他们一丁点儿思考的间隙,他们三个人都没能逃过命运的咒语,一失足成千古恨,此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和方宇一样,他真的后悔了。 “你还活着……”方宇看到张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切,早在虞雪的意料之中。然而虞雪看到,方宇的表情由震惊到怀疑再到放松,不过也就几秒的时间。 “这样也好,”他说,“你活着,我总算是少了一份罪孽。” 张烁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我们都命不该绝。想死很简单,想活下去却很难。” “你说得对,活着太便宜我们了。” 虞雪知道他们话里有话。有时候,死了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背着枷锁前行。他们都还活着,就得为自己所犯的错误买单。 整整五个月,这件事才算有了一个了解。虞雪这下是彻底放松了,心结解开,她回去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幸好当初阎寒提议要来一趟克勒青——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张烁回头看虞雪。虞雪却一直往营地的方向看,她在等阎寒。 “虞雪,”张烁欲言又止,“那个时候,我……” 虞雪打断他:“我明白。你想说的我都知道,阎寒已经告诉我了。” “抱歉。我应该早点向你坦白。”他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雪崩发生以来,虞雪受的心理折磨不会比他少。阎寒说,这件事一直是虞雪的心结,她被困扰了很久。 虞雪拍了拍身上的雪屑,她看向张烁,话中带着一丝埋怨:“亏我这么相信你,你和阎寒背着我搞了这么多事,却什么不告诉我,我这一路上很担心你知道吗?” 进克勒青一来,她总是疑神疑鬼,阎寒再聪明,怎么可能像亲眼所见一样把他猜测的事描述得那么准确? 到头来,事实却远脱离了她的猜测:张烁没有死,张烁一直在跟踪她,张烁找到了阎寒,把真相都告诉了阎寒…… “你会去找阎寒,这点我还真是没想到。” “我走投无路了。阎寒……至少是值得信任的人。” 他们正说到阎寒,虞雪看见,阎寒的身影出现在了山坡下。 方宇很识相,这个时候他不适合待在这里。他对张烁说:“方便谈谈吗?我们的恩怨也该解决了。” 张烁同意:“我们之间的账也确实该清一清了。李轩和微语的死,不管是不是意外,我们两个人都应该负全责。” “你放心,我犯的错我会负责。但是微语死于非命,你逃不了干系。” “OK,我当然放心。” 张烁自然很放心。进山之前,阎寒就安排好了一切。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时候齐翰彬应该已经报警了。 他曾想铤而走险,若方宇这一次还是想置他于死地,让他为罗微语偿命,那他就偿命吧。他只求真相大白,无愧于心。 五个月的苟延残喘,他已经很累了。 阎寒朝山坡上走来,和正在下山的二人擦肩而过。 虞雪抓起一团雪,朝阎寒丢了过去。阎寒伸手去接,奈何没接住,雪球正好砸在他的脑门上,一阵冰凉。他不生气,反而笑容满面:“亲爱的,还生气呢?” “换做是我,这么重要的事瞒了你一路,你能不生气?” “说得好像你没瞒过我似的。” “我瞒你什么了?”话刚说出口,虞雪就后悔了。真是打脸,张烁的说她可不就是瞒了阎寒好几个月么。 阎寒伸手去抱她:“好啦,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现在事情圆满解决,比我们想象得要简单的多,你应该高兴才对。”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她确实应该高兴。 她想了想,又有了一个新问题:“阎寒,我问你个事儿。” “知无不言。” “你让我骗方宇,说我拍到了视频,以此来套他的话。这一招你怎么想到的?或者我应该问,你怎么会猜到,方宇以为我真的有视频?” 阎寒脸上的笑意忽然褪去了:“是李轩。” 虞雪心跳慢了一拍。 “张烁说,当时他和方宇各执一词,打得不可开交。李轩分辨不出谁说的是真的,情急之下撒了个谎,她说你拍到了视频,谁对谁错只要把视频拿去检测就知道。方宇信了她说的话,所以在张烁和李轩跌入冰河之后,他马上去追你了。” “李轩……” 虞雪哽咽,话说到一半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人一旦犯了错就会心虚,自乱阵脚。李轩随口说的那个谎,换做任何旁观者都不会当回事的。别说视频存不存在,就算真的有视频,当时她们离得那么远,拍到东西很模糊,能看到画面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从中辨别出张烁和罗微语说话的内容。 真相终于大白,可这一切,李轩再也看不到了。 太阳即将越出地平线。天地交汇的地方被染成了赤红色,云蒸霞蔚,灿烂若锦。 阎寒看着远处的霞光失神,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他和虞雪在沙洲的初遇。 寒冬的沙洲,天气多变,风沙肆虐。他独自驾车行驶在并不宽敞的路上,心里充满了绝望。车子艰难地前行着,他忘了这种绝望的情绪持续了多久,好不容易开到了镇上,他总算看见青旅的灯箱。 黑暗之中,黄色的灯箱承载了他所有的希望,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提醒他:再忍一忍,走进这扇门,一切就会变好了。 他推开了门。 青旅大厅烧着藏式暖炉,店主坐在炉子前给客人烤牦牛肉。肉熟了,大厅内香飘四溢。 他一眼就看到了虞雪。她穿了一身羊绒裙,坐在一旁安静地泡茶。她是如此的特别,和整个青旅格格不入,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那个时候的阎寒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虞雪也没有想到——他和她的故事那么意外地开始了。 “阎寒。” “嗯?” “我记得,你去美国之前对我说,你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是错过了我的过去。” “是挺遗憾的。”他说,“遗憾没有早点认识你” 虞雪仰头看着他,像是在宣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既然已经错过了过去,那就参与我的未来吧。” 阎寒眼中的笑意像是被点燃,就像天边的朝霞,忽然就烧了起来。 很久很久之前,虞雪对他说过,朝着这束光走,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因为,光就是希望。 太阳合乎时宜地在这个时候跃出了地平线,整个克勒青河谷被洒上一片暖阳,光芒万丈。 天亮了。 九月浮槎 梅雨季节,江南城市清一色都是“水灵灵”的。虞雪扭头看窗外,发现窗户上结着一层雾气。 她在这个咖啡厅等阎寒,他们约了下午两点,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咖啡厅放着轻音乐,缓慢,柔软,这样的音乐,在这梅雨天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虞雪百无聊赖,伸手在窗玻璃上划了一道,留下一条清晰的波浪线。她觉着有趣,又勾了几笔,画了个山的形状。 店员小姐意识到了气氛太沉闷,打开了壁挂电视。屏幕上马上出现一对拥吻的外国男女,很香艳的镜头,画面中透着情欲。她脸一红,连换了好几个台,直到屏幕上跳出男子英俊的脸才停住。 虞雪端起咖啡杯,眼神不经意在电视屏幕上飘过。几乎就在看清屏幕画面的那一瞬间,她眼眸迅速收紧,杯中的咖啡晃了出来,她浑然未觉。她怎么都没想到,她找了四年的人会在新闻里出现…… 阎寒推门进来,虞雪正凝神盯着电视机屏幕。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惊讶,又像是喜悦。阎寒喊了她两声,她充耳不闻,眼睛里却似闪着光,他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电视上正在播一则人物访谈的新闻,右下角的字幕显示了受访者的身份,著名景观设计师——付熔岩。 “付熔岩……”阎寒眉头一皱,这个名字他一点都不陌生。 他从贺宜杉那里听过和虞雪有关的所有八卦,除了高继明,贺宜杉提过最多的就是付熔岩了。付熔岩的爷爷和虞雪的爷爷是好朋友,付家和虞家是世交。嗯,貌似两家的长辈还有意撮合他们。 阎寒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酸味。没想到付熔岩长得还挺不错嘛,至少还挺上镜,看着好像不比一般的明星差多少。 他正想调侃虞雪,虞雪突然起身,冲出了咖啡厅。 “虞雪?你去哪儿?”他追了出去。 “我有很急的事,晚点说。” 虞雪匆匆跑到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阎寒听到她对司机说,去机场。 去机场做什么?她刚看了付熔岩的新闻,难不成是飞去见他? 阎寒犹豫了,他要不要跟去呢?别人也就算了,付熔岩可是虞雪爷爷曾经的理想型孙女婿……走了个高继明,又来了个付熔岩。真是! 阎寒心一横,打了个车去机场。 可一到机场入口,他想想还是算了,对司机说:“师傅,回去吧。” “不赶飞机了?”司机一脸懵。 “不了,走吧。” 虞雪想说的事,她肯定会亲口告诉她。这是他们在克勒青培养出来的默契,他一直都相信她。 三天后,虞雪回到上海。 阎寒坐在书房看书。外面雨很大,天色昏暗,房中开着暖黄色的顶灯,温暖而温馨。门铃响了,他去开门,见虞雪浑身湿漉漉地走进来,头发还在往下滴水。这么落魄的场景,她的心情却很好,一头扎进他的怀中:“我见到童鸢了。” 阎寒显然没料到她开口说的是这个。他把她拉到浴室,扔了一条浴巾给她:“快擦擦。这么大的雨你也不打伞!” “北京没下雨。我刚从机场回来,没带伞。” 阎寒拿了块毛巾给她擦头发:“你可以打电话让去接你。” “正好看到空车嘛,就不麻烦你了。对了,你都不问我怎么找到童鸢的吗?” “那也得把身上擦干再问啊。”阎寒无奈,“好像擦不干了。你洗个热水澡吧,我去帮你拿衣服。” 阎寒出了浴室。虞雪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上扬笑。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淋了几分钟的雨,她好像真的感冒了。可即便如此,她心情还是难以抑制的好。 时隔四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童鸢。 两天前,虞雪行色匆匆去了付熔岩的公司。前台小姑娘一听她的来意,婉拒说,付熔岩有几个重要的会议,如果没有预约,不方便见客。 “你跟他说,我姓虞,虞姬的虞,他会见我的。”虞雪很有把握。 小姑娘见虞雪说话底气这么足,生怕得罪什么重要人物,忐忑地拨了付熔岩办公室的座机。她按照虞雪说的跟付熔岩说了一遍,果然,付熔岩沉默几秒,开口:“请她来我办公室。”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拦着人家,付熔岩最近脾气可不怎么好,昨天还在会议室为一个工程大发雷霆呢。 “虞小姐,付总请您去他办公室,我带您去吧。”她对虞雪的态度来了360度大转变,暗自揣测虞雪和付熔岩的关系。 付熔岩见着虞雪,并不意外。他虽未见过虞雪,却是闻名已久。 “你是虞雪吧?请坐。”他招呼虞雪坐沙发上,“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麻烦了,听说你一会儿还有重要的会议。”虞雪开门见山,“冒昧来找你是想找你帮个忙,昨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新闻。我想问,你接受采访的地点是哪里?” 付熔岩:“……” 虞雪知道自己这么问实在太冒昧,她拿出手机,找到了视频截图:“就是这个视频,可以告诉我是在哪里拍的吗?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拜托了。” “我家楼下的咖啡厅。” “能告诉我咖啡厅的名字吗?或者……你家的地址也行。” 付熔岩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从桌案上拿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写了咖啡厅的名字和地址。 “就是这里。” “谢谢了。” 虞雪接过名片,正要走。付熔岩提高了声音:“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大老远来北京找我,不会是看中了这家咖啡厅吧?” “当然不是。” 虞雪将手机里的视频截图放大,示意付熔岩看:“她是我的朋友,我找她找了四年。” 付熔岩在他家楼下的咖啡厅接受了新闻采访,咖啡厅对面是一家花店,在视频的15分12秒到17秒,童鸢的背影一闪而过,进了花店里间。 偏偏就那么凑巧,虞雪看到了这个镜头。视频中的人影并不清晰,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童鸢。 拿着付熔岩给的地址,虞雪当天下午就找到了那家花店。如她所料,花店是童鸢开的,一看店名她就知道——鸢尾的花。童鸢在比利时上大学的时候,曾在布鲁日开过一家同名花店。 虞雪推门进屋。 花店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束跳舞兰。白色的陶瓷大花瓶,黄色的跳舞兰,这么明亮的颜色,一下子将人的视线都抢了过去。那是童鸢最喜欢的花。 右手边,一排四层大花架紧挨着墙壁,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色鲜花,雏菊、洋桔梗、玫瑰、百合……还有很多虞雪叫不出名字的花。除却这些,店里还有不少绿色植物,长得最高的那一盆,几乎就要碰到天花板。虞雪笑了,是童鸢的一贯作风,她喜欢养各种高大的绿植。 一只猫走到了虞雪身边,在她腿上蹭了蹭,喵喵直叫。 这时,童鸢撩起门帘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看见虞雪,手一颤,刚包好的牛皮纸小花束掉在了地上。 虞雪捡起花束,放回到童鸢手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童鸢的眼眶开始发热。 虞雪将这一切说给阎寒听,阎寒问她:“童鸢不打算回来了?” “暂时不想吧。换个环境也好,她在北京过得挺好的,很独立。” “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了啊,等我们结婚,她回来给我当伴娘。” 阎寒笑意满满:“亲爱的,为了让童鸢回来,我们赶紧办婚礼吧!” “想得美!” “你都答应我的求婚了,办婚礼是迟早的。” “别转移话题,”虞雪说,“你别停啊,继续!” “好的,公主殿下。”阎寒打开吹风机,继续给虞雪吹头发。 吹风机声音很大,外面的雨声却越来越小。 看天色,雨很快就要停了。 十月女泽 高继明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天,是2010年的11月25日——感恩节。 入了冬,即便是以阳光闻名世界的南加州也免不了开始刮寒风。高继明从车上下来,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没顾上,从后座提了一个的纸盒子进屋。天虽冷,他的心情却很好。纸盒子里装着的是给虞雪的礼物,她将在后天一早抵达加州。 掏出钥匙,开门,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高继明有一刹的失神。他看到餐桌上琳琅满目的食物,烟熏鱼、凯撒沙拉、火腿披萨……他瞬间饿了,然后马上想到,原来今天是感恩节。厨房的烤箱内冒着滋滋的声音,应该是母亲为了节日特地准备的火鸡。 好快,又一年的感恩节到了。 高继明从小就对这一天有特殊的感情,不只是因为有丰盛的食物,还因为他的母亲虞心悠很在意这个节日——她是被虞家收养的,从一个在孤儿院受尽欺凌的女童一跃成为虞家的千金小姐,从此万众瞩目,一生幸运。那么巧,她就是在感恩节那天被收养的。 为了感恩,也是为了纪念。 每年的感恩节,虞家热闹得就像一个旷世盛典。从高继明记事起,一直到虞雪出现在他生命中,这场盛典愈演愈烈。 高继明将纸盒搁在一边,帮佣阿姨Lisa从厨房端出了火鸡,看到他,朝他点头微笑。 “我外公不在?” “他和太太,还有虞先生一起去超市了。” 高继明点点头。Lisa说的虞先生就是虞雪的父亲,虞昭和。虞雪和她母亲遇到点事情耽搁了,没赶上航班,得晚两天才能飞到加州。他刚才提进来的这个盒子里装着给虞雪的礼物,他想给虞雪一个惊喜。他想,虞雪一定会喜欢。 “我爸妈呢?” “他们在楼上,你可以去叫他们下来了,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虞老先生和太太应该也快回来了。” 高继明上了三楼。父母的房间门没关严实,他在楼梯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吵架声。 “不行!这太荒唐了!”是虞心悠的声音。 “为什么不行?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你爸的亲生女儿了吧?别忘了你本不姓虞,Reuben和小雪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兄妹。” 高继明心一惊,父亲提到的是他的英文名字,Reuben。 可是这跟虞雪有什么关系? “算我求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你若是跟爸爸提这事,他非气疯不可。他一直把Reuben当成亲孙子,怎么可能会答应让Reuben和小雪结婚!”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他再固执,也总得尊重孩子们的意思吧。小雪对Reuben的心思你看不出来?这肯定不是妹妹对哥哥的感情。再说了,你爸爸的想法就一定是对的吗?他看好的孙媳妇是唐教授的女儿,那个说中文连舌头都捋不直的混血小姑娘。Reuben是我生的,我最清楚,他肯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 虞心悠似乎慢慢被说服了:“那你觉得Reuben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小雪那样的?” “不是小雪那样的女孩,他喜欢的就是小雪!他那点心思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可是……” “亲爱的,你听我说。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可我有这样的私心并不是什么坏事。你爸爸百年之后,财产终归是要分给孩子们的,与其便宜外人,为什么不能留给自家人?Reuben和小雪结婚,不管对你哥哥一家还是我们一家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真的吗?我有点害怕,我觉得爸爸肯定会生气。” “别怕,你不敢说,那就我来说。” 争吵声渐渐平息。透过门缝,高继明看见父母拥抱在一起。父亲轻轻拍着母亲的背,母亲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了。 他转身,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呼吸。 心细如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察觉到了父亲了焦虑。父亲曾含蓄地对他提过,母亲毕竟不是虞昭和的亲生女儿,他们夫妻俩为了虞家的产业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很有可能落的个给别人打江山的下场。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想到这样一个主意! 原来,他们都看出来了——虞雪对他的感情远远超出了兄妹之情。 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往床上随意一趟,靠在枕头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听到了楼下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下楼的,但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他外公,从架子上拿了一个花瓶,狠狠地朝他父亲砸了过去。 顿时,尖叫声,瓷器碎裂声,哭声,不绝于耳—— 停留在他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父亲额头上不停地往外涌的血,还有母亲哭着打急救电话的样子…… 可外公似乎并没有消气,他身子颤抖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唆使心悠,想让Reuben和小雪结婚,不就是惦记着虞家的财产么?想都别想!我虞昭和用命换来的这一切,只留给我的外孙和孙女,不会留给你这种心怀叵测的人!Reuben和小雪也只能是兄妹,这辈子都是!” 高继明像一尊石像,浑身僵硬地躲在客厅门后。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客厅,但他知道,他和虞雪这辈子只能是兄妹。 他回到房间,把那只装着礼物的纸盒子提上阁楼,放在了柜子的最顶上。 既然注定不能爱,那就假装从没爱过吧。 确实有点可惜呢。不过好像也没关系,她会比他幸福,她以后遇见的每个人都会比他好。至少——他们敢爱她。 2010年的感恩节就这么惊心动魄地过去了。 很多年后,虞雪生日,高继明才把这一份迟到多年的礼物送给了她。那个时候她已经遇到了命中注定的人,那个人在生日宴上向她求婚了,她答应了。 回到家,虞雪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只琉璃风灯。 2009年的夏天,高继明和虞雪在土耳其度假。 虞雪在街头的杂货店中看上了一只琉璃风灯,店主为了哄她买下,给她讲了个一听就是瞎编的故事:在玛雅文化的传说中,月圆的夜晚对着琉璃做的风灯许愿,默念心上人的名字,那个人就会爱上你。 虞雪信了,当即决定要买。店主喜形于色,出了一个很离谱的价格。就在虞雪要付钱的时候,高继明阻止了她,劝她别上当。 回到国内,虞雪还惦记着那只风灯,她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埋怨了高继明很久。 2010年的冬天,高继明去伊斯坦布尔出差,他特地找到那家店,买下了那只琉璃风灯——它还在货架上摆着,除了虞雪,没有人会傻到为了一个瞎编的故事出高价,他相信店主人不止对虞雪一个人讲过这个故事。 2017年的春末夏初,虞雪过生日,这份原本就属于她的礼物晚了7年才到她手上。 她拿起风灯,仔细端详了一遍,又把它重新包好,放在了柜子最顶上。 迟到了的,又岂止是一份礼物。 有些过往,尘封起来或许更好。 十一月乘衣归 虞雪订婚的那天晚上,她那些许久不见的朋友才重新聚在了一起,就连童鸢也特地从北京赶了过来。 晚宴过后,贺宜杉组织了几场活动。到了第三场,气氛差越来越嗨,小游戏也从狼人杀轮换到了“真心话大冒险”。 提出玩“真心话大冒险”的人是丛筱月,身为作家,她乐此不疲地想挖掘大家隐藏的秘密。可她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中招的人就是她自己。 “我选真心话,”丛筱月视死如归,“反正我也没啥秘密,问吧。” 抽到提问的人是阎寒,他不嫌事大,看了一眼邵博,又看了一眼丛筱月,问她:“你有没有什么事是瞒了姐夫很久的?” “有。”丛筱月毫不掩饰。 “什么事?”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阎寒:“……” 玩这种游戏,他还太嫩了。丛筱月可是老手! 孰料,第二轮中招的依旧是丛筱月,提问者是童鸢。童鸢说:“那就继续阎寒刚才的问题,你有什么事瞒了姐夫很久?” 丛筱月回忆了一下,娓娓道来。 她和邵博的第一次约会,她迟到了,当时他们还没确定关系。 她匆匆赶到餐厅赴约,正好看见一位身材窈窕的美女走到了邵博面前,问他:“我方便坐在这里吗?” “好像不太方便。”邵博一口拒绝。 “哦?先生是约了人?” “嗯。” “你女朋友?” “嗯。” “没关系,那就留个联系方式吧。不介意的话可以交个朋友。” “我女朋友可能会介意。” 美女悻悻而回,路过丛筱月藏身的地方,朝她使了个颜色。 几秒钟后,丛筱月仪态万千出现在邵博面前。 那顿饭之后,他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 丛筱月坦白:“好吧,那个身材火爆的美女其实是我朋友,不过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她主动要求替我考验一下邵博的。” “所以我是通过考验了?”邵博问她。 “不然呢?”丛筱月得意,“不然我能答应嫁给你?” 众人哄笑。 第三轮,抽到牌的人是童鸢。贺宜杉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而且一别就是四年?” “我爱了一个人十几年,我一直以为他也爱我。直到爷爷去世我才发现,他不仅不爱我,他对我好只是因为爷爷有一笔遗产会留给我。”童鸢看似不介意地耸耸肩,“是不是很可笑?反正我觉得满可笑的,那阵子不想见任何熟悉的人,所以我躲起来了。” 贺宜杉的表情凝固了。期期艾艾:“对……对不起啊,我还以为……” “没关系,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接着玩。” 贺宜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停地偷瞄虞雪,虞雪倒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童鸢肯说出来,说明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这一点虞雪坚信。在这个世界上,童鸢是最像她的人,她想,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童鸢。 游戏继续。下一个中招的是邵博,阎寒问他:“你有什么事是瞒了暮月很多年的?” 按照游戏规则,同样的问题是可以问第二次的,但不能超过两次。 邵博温柔地看了一眼丛筱月:“我其实知道那个身材火爆的美女是你的朋友,我第一次见你——在你的签售会上,主持人就是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丛筱月:“……” 虞雪看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生活真的很神奇,那么多意外,那么多巧合,偏偏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这个意外发生了。 第五轮,一直置身事外的虞雪总算倒了霉。她想,她应该没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于是她也选了真心话。可是选了之后她才意识到,糟了,高继明和庄灵霏都在,万一…… 幸好丛筱月善良,她故意放水:“你长这么大,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礼物是什么?” “一盏风灯。”她说,“很多年前我在土耳其的集市上看上了一盏琉璃风灯,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当时没买,我还后悔了很久呢。今年生日,我哥送了我一盏一模一样的。我觉得吧,造型那么奇特的灯,这世间居然还有第二盏。嗯,很特别的礼物。” 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世间根本没有第二盏那样的风灯,那是高继明特地为她买下,并且保存多年的。因为她再也不会自欺欺人地想,高继明是否爱过她——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她很爱那个人。 游戏的最后一局是虞雪向高继明提问。 虞雪觉得她和高继明的关系太微妙,问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也学丛筱月放水:“那就说说你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吧。” 多么简单的问题,简单到在场众人都提不起兴趣。贺宜杉甚至发出了很失望的声音,她还以为能挖到什么惊天八卦。 没有人会料到,高继明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我选大冒险。” 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都说是真心话了,那断然是不能说谎的。 可是,他这一生中最难忘的那一天,他决不能对任何人说。 那是他心底永远的秘密。 在阿姆斯特丹 我从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 火车启动,我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风景。途径一片牧场时,我看着阳光下悠闲吃草的牛羊,猛然想起,两个多月前我在故事中引用过这段话: “我由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望住窗外,飞越过几十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们人生里面,唯一可以相遇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张国荣的歌词,听着听着会让人忍不住伤感起来。 多年前听过这首歌,歌词一直印在脑子里。所以在写到阎寒决定离开虞雪的场景时,我一伤感,理所当然就付诸笔端了。 我甚至没想过会这么巧,写完这个故事,我自己也踏上了歌词中的这段旅程。算是兴致一起,说走就走吧。 八月中旬,我和朋友们在大理散心。当时阿吕(吕亦涵)刚交完一个稿子,她对我说,等你写完风雪客,我们也一起去一个地方旅行吧。我说好啊,我们去国外吧,去远一点的地方。 然后我们开始纠结了,去哪里呢? 我打开地图扫了一眼,说,要不去荷兰吧,去看风车。阿吕说,好啊,等你交稿了我们就走。 于是,我们在没有做任何攻略的情况下办了签证,买了机票,约上小伙伴飞到了荷兰。此时此刻,我正在阿姆斯特丹一家农舍式酒店为这个故事写后记。 夜晚很美,我的小伙伴们都已经入梦,唯有我心情复杂,睡意全无——我刚经历了一件既不幸又幸运的事。 我们从阿姆斯特丹中心火车站打了一辆出租车到酒店,下车两分钟后,我发现电脑忘车上了。小伙伴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商量了几分钟后,我们决定先去酒店checkin,再慢慢想办法。 欧洲国家的治安普遍很好,我倒是没有特别担心。其他朋友在checkin的时候,我和阿吕坐在农舍外面的长椅上聊天。我很平静地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电脑能找回来。阿吕说,我也觉得,一定能找回来的。 酒店对面是一家酒吧餐厅,在餐厅工作的一个男孩听说我丢了电脑,非常热心帮我想办法。由于我遇到的情况很糟糕,找回电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不记得车牌号,没有拿小票,也不知道是哪家出租车公司——荷兰有二十多个出租车公司。他给了我一个最理想的主意:上网把荷兰所有出租车公司找出来,挨个打电话。因为司机一旦发现有乘客遗失物品,会第一时间交到出租车公司。他帮我给几家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一无所获。 阿吕握着我的手,我们彼此安慰着。 男孩给我和阿吕一人调了一杯饮料,让我们先休息一下,冷静冷静。我们围着火炉烤火,我敢保证,我很冷静,因为我始终觉得电脑能找回来。看吧,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可怕的。 在那煎熬的三小时内,与我同行的小伙伴,以及我在世界各地跟我隔了不同时差的朋友们,都在绞尽脑汁帮我想办法。那一刻我由衷感受到朋友的重要性,假如是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遇到这种事,我一定会很崩溃,毕竟电脑里存着我所有的稿子和资料。尤其是我刚写完《十二月风雪客》就出门旅行了,还没来得及备份。 我对阿吕说,若电脑真的丢了,我或许不会重新写一遍这个故事了。我根本做不到用同样的语言再描述一遍同样的故事,这对我这样一个双子座来说是致命的打击。阿吕拍拍我的手说,没事,我们现在就去火车站把电脑找回来,然后去吃大餐。她的语气很轻松,仿佛我们是去火车站买一张车票那么简单。这让我安心了很多,尽管我知道她是安慰我。 我们在寒风中等了好久的出租车才到中心火车站,偶遇几个执勤的警察,我像抓住救星一样把情况跟他们描述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却让我很沮丧。他们告诉我,除非我记得车牌号或者哪个出租车公司的车,不然一点办法都没有。交涉半天无果,我们带着沮丧的心情走出了火车站。 我们四个人,没有一个会想到,奇迹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当我们走到之前打车的地点,我远远的看见一辆白色出租车向我们开来。是的,就是我们乘坐过的那辆!我们认出了司机,司机也认出了我们,他不知道我们来火车站做什么,只是友好地打开车门跟我们Say—hi。 最终,我在座椅底下找到了电脑。我激动地给了司机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我们四个人在车上又哭又笑。我一扭头,发现后座阿吕和我一样,不知不觉已热泪盈眶。 事后我们去了据说是阿姆斯特丹最豪华的中餐厅吃饭庆祝。餐厅位于运河边,河对岸灯火闪烁,餐厅内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我们后知后觉发现,噢,今天是中秋节呢。 真是一个永生难忘的中秋! 回酒店的路上,我们又路过了中心火车站。 夜晚的阿姆斯特丹火车站很空旷,几乎空无一人。朋友很激动地对我说:“现在这里好宽敞啊,心情好激动,你不是学跳舞的么,来dancing(跳舞)呀!” 我笑嗔了一句神经病,心里却是无比的温暖。 我想,经过这次的小波折,我会更加珍惜这段旅程,更加珍惜我的朋友们。当然,我也会更珍惜这个故事。诚如我对阿吕所说,假如电脑真的找不回来了,我不会再写一遍同样的故事,那么,世间也就再也无《十二月风雪客》了。 多么幸运! 写到这里,我仔细回忆了一遍。我从去年9月开始构思这个故事,期间我多次找了长期从事户外探险工作的朋友取材,也经历过痛苦的瓶颈期,甚至有几次把自己写哭了。这让我感慨万分,我应该算是对得起阎少和虞雪小仙女了吧,我给了他们一个多么完美的结局啊! 而每一个故事的结束,就是一个新的开始。 因此我喜欢在完稿后和朋友一起去旅行。去哪里都好,总归是能找到新灵感的,就像前几天我站在布鲁日的一见钟情桥上,兴致一来便想到了新故事的开头。 阿吕说:“我如果去一些奇怪的地方,一定是和你一起。” 我说:“多好啊,那下次我们去意大利吧,西西里岛。” 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至此,更深露重,我也该睡了。隔着6个小时时差跟大家说晚安,中秋快乐。 2017年10月4日中秋月圆夜 云葭于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