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情郎》 001章有郎名谢广 年关将至,大雪纷飞。 秦小满一身缟素,乌黑的鬓发上别着一朵白色的绒花,衬着一张清秀水嫩的小脸,听到脚步声,秦小满抬起头,就见一位身材壮硕,相貌英武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 “大哥……”瞧见他,秦小满站起了身子,她的声音轻柔,因着在白日里哭的太久的缘故,娇嫩的嗓音含着微微的沙哑。 谢广望着眼前的少女,见她眉如新月,目若点漆,委实让人生怜。 “小满,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谢广开了口,黑眸沉静而内敛。 “大哥请说。”秦小满心知男人此时的话定是与父亲临终前的嘱咐有关,父亲在临终前,明明白白是要把自己许给他的,想起这一层,秦小满的脸庞微微发热,心里既是酸楚,又是赧然。 “小满,我是个粗人,便有话直说了。”谢广神色坦然,稳声道;“秦叔临终前把你交给了我,我自是会妥善照顾你,只不过我比你年长十多岁,又娶过妻,让你跟着我,太委屈你。” 秦小满听着这话,心头便是微微一颤,他的意思,是不愿娶自己? 见秦小满没吭声,谢广便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会将你当做亲妹子,在给你寻一户好人家。你看如何?” 秦小满攥住了衣角,轻声道;“是不是大哥嫌弃我,不愿娶我?” 秦小满知道自己虽然肤色白净,脸蛋儿秀致,可她自小身弱,别说是帮着男人下地干活,单看她那小细腰也不像是能生儿子的,又加上家里穷,拿不出一点儿嫁妆,即便貌美,在村子里也并不吃香。 听了这话,谢广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小满,我曾娶过两房妻室,你是个好姑娘,实在不必跟着我做填房。” 许是“填房”两个字过于刺耳,秦小满一怔,看着面前的男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他前两个媳妇。 要说这谢广也是个苦命人,打小就没了爹娘,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好容易长到了十八岁,因着为人勤恳,又能吃苦,邻村方家便将女儿嫁给了他,可谁知那方姑娘却是个好吃懒做的,整日里就爱东家长西家短的说着闲话,谢广时常在外干了一天活,回家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那时的秦小满还是个女娃娃,却也记得方氏好生厉害,但凡谢广与邻里妇人打声招呼,她都会倚在自家门口骂个半天,惹得谢广时常摔门而出,落个清静。 谢广离乡的那年,秦小满刚满七岁。男人一走就是四年,偶尔,村人也会从里正那里得到点谢广的消息,据说他作战勇猛,很得参将赏识,没多久就当上了百夫长。 002章心事总是诗 听到消息,那些打小看着谢广长大的老人儿都很是欣慰,只道这孩子终于苦尽甘来,在军中有了出息,日后说不准,还能捞个校尉郎将啥的当当。 就在大家伙儿都巴望着谢广能在军中建功立业,捞个一官半职的时候,谢广却骤然回乡了。 村人打听后才知,谢广参军后所追随的怀化大将军遭人陷害,被皇帝贬至了边疆,就连军权也被朝廷收回,皇帝一道圣旨,将怀化大将军麾下的亲兵尽数遣散回乡,谢广,便是其中之一。 谢广回乡后,先将家里的地从里正手里收了回来,农闲时也会去城里做点短工,虽是单身一人,家境却也慢慢殷实了,于是村子里的媒婆又给他说了一门亲,娶的正是本村王家的女儿。 王氏样貌寻常,可性子和顺,料理家务也算贤惠,就连肚子也争气,进门未过多久便怀了孩子,孰知十月怀胎,一朝临盆竟遇上了难产,王氏挣扎着生下了个死胎,自己也是血崩而亡。 那一年,秦小满才十二岁,随着街坊一道去了谢家,就见堂屋里摆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谢广眼底满是血丝,一语不发的守在那里,只一眼,就让秦小满落了眼泪。 她是可怜他的,虽然他比自己年长,虽然他生的高大健壮,她却还是觉得他可怜。 将妻儿安葬后,谢广便不大种田了,而是去了城里,给人跑马帮去了。偶有村民从城里回来,也都说他这两年随着马队东奔西走,赚大发了。 听了这话,一些人家又是动了心思,谢广孤身一人,家里没公婆需要服侍,虽说娶过妻,可又没丢个一儿半女,见他能干,又会挣钱,少不得有人想把闺女嫁给他。 自王氏去世后,但凡有人说媒,也都一律被谢广回绝,村人起先不解,都当他是在城里挣了银子,便看不上乡下姑娘,唯有小满曾无意听谢广与自己爹爹说过,王氏是为他产子而死,即便再娶,也要等王氏丧期满后,不然王氏尸骨未寒,他便迎娶新妇,未免太过凉薄。 这女人家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外走上一遭,村子里时有女子难产身亡,大多数的男子也都是没过多久便娶了新妇,秦小满只觉得,王氏虽不幸离世,但比起旁的女子,到底还算是有些福气的。 如今,王氏已离世四载,谢广,也该娶媳妇了。 秦小满垂着眼睛,她自小就没娘,如今爹爹也去世了,独留她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倘若面前的男人不要自己,她又能去哪,又能跟着谁? 谢广说的不错,他比她足足大了十二岁,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成家,在他眼里,怕一直都将自己当成个小丫头,也难怪他瞧不上自己了。 见秦小满不吭声,谢广怜她年幼丧父,遂将声音放的温和;“早些休息,我让朱大婶过来陪你。” 谢广转过头,就见她站在那里,许是天冷,少女柔软的身子微微轻颤着,杏眸点点,仿佛要将他刻进那一双清澈莹亮的瞳仁里似得。 003章我想给你做媳妇 “怎么了?”谢广出声相问。 秦小满张了张嘴,却终是没勇气将心底话给说出来,女儿家的羞涩与腼腆紧紧的束着她,让她只能看着谢广的眼睛,窘迫的不知如何是好。 坦诚说,谢广的长相与俊美二字是沾不上边的,但他却是好看的,他的好看与那些俊秀公子又是那般的不同,他的好看是阳刚的,英武的,是男人家的那种好看,他的身材挺拔如松,五官轮廓分明,虽是一袭布衣,浑身上下却仍是透出一股英气。 “我……我想给大哥做媳妇……” 秦小满终是将嗓子里的话吐了出来,漫天漫地的羞惭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眼泪一个劲的在眼眶里打转。 谢广面色一震,似是没有听清;“什么?” “我想给大哥做媳妇……”这一次,秦小满终于鼓足了勇气,她的眼睛透着水光,唇瓣上的血色已是褪了个干净,却还是一字字的开口;“我想嫁给大哥,做大哥的新媳妇……” 男人的眼底有片刻的讶异,立时便恢复如常,他瞧着秦小满,低语道;“小满,你不必为了秦叔的嘱咐……” “我不是因为爹爹……”秦小满打断了谢广的话,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谢广听清楚,“我是真心想嫁给大哥,才会和大哥说这些话的……” 爹爹临终前,曾拉着她的手,把她托付给谢广,自那一刻起,她早已经将自己当成谢广的人了。面对未知的将来,秦小满只觉得自己是漂泊的浮萍,唯有谢广,这个自己打小就认识的男人,才是真真切切的,知根知底的,能让她依靠的。 如今见谢广不愿娶自己,一腔心酸与难过,与丧父之痛交织在一起,只让二八之年的少女再也忍不住,又羞又窘,直想落泪。 “若大哥不愿娶我,我也绝不会纠缠大哥的,我……我……”秦小满说不下去了,自己也不知道,倘若谢广真不愿娶自己,她又该何去何从,兴许是随意配个汉子,闭着眼儿的嫁过去,似她这般无依无靠的孤女,哪怕婚后被男人打个半死,也是没人管的。 正当秦小满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时,却惊觉谢广伸出了手,将她的脸颊捧于手心,让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大哥……”秦小满忘记了落泪,睁着一双清澈的剪水双瞳,呆呆的看着他。他的手心温厚而粗粝,扎的她微微的痒。 “小满,并非我不愿娶你,你现在年纪还小,我不想你将来后悔。” 谢广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停顿片刻,又是说了一句;“那样,是我害了你。” “我不后悔,爹爹说……要我一定要跟着你,你会一辈子对我好。”秦小满嗓音清柔,水灵灵的杏眼中,满是信赖与依恋。 004章今后我会疼你 谢广闻言,眸心微微一动,因着父亲新丧,秦小满这几日都是无心饮食,原本就细致的身子更是纤瘦了不少,她站在那里,仿佛他的一只手就足以将她的腰肢尽数掌握,唯有她身上的女儿香,不住的往他的鼻子里钻。 “你想清楚了吗?”男人目光如炬,沉声相问。 秦小满垂着眼睫,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他面前,她总爱低着眉眼,谢广忆起之前,他对秦小满的记忆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她儿时扎着羊角辫,跟在父亲身后,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另一种则是她长大后,每逢遇见自己,也都是远远的便将脸颊垂下,只露出纤柔白净的下颚。 扪心自问,在她父亲病逝之前,他甚至没有细细的打量过她,不知她长得究竟是何模样,直到此时,才发觉她竟如初初长成的嫩茶,温柔清甜,沁人心脾。 谢广心下不忍,又见秦小满的容色凄楚,遂是问道;“怎么了?” “爹爹不在了,我以后,就只有大哥了……”秦小满想起父亲,心里仍是难过与凄惶,眼前的谢广已被她看成了唯一的亲人,甚至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想在他的怀里好好的哭上一场。 谢广见着她孤苦无依的站在那里,声音低低柔柔的,如春雨润物般,让人心动。 他情不自禁,竟是伸出胳膊将她搂在了怀里,低声吐出了几个字;“有我在,你不用怕。” 男人温厚的嗓音听在耳里,莫名的让人感到踏实,秦小满一动不动的倚在他的臂弯,眼泪在也止不住,一颗颗的往下落。 察觉到怀里的小人微微颤抖的肩膀,谢广犹豫片刻,终是伸出手,在秦小满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他没有让她止住哭泣,只由着她在自己的怀里落泪,她的哭声很小,细细弱弱的,像个小猫儿般抓着人心。 隔了良久,直到秦小满渐渐止住了抽泣,谢广方才举起手,为她将腮边的泪珠拭去,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对着她说了句;“你放心,今后我会疼你。” 秦小满到底只有十六岁,听了这句话,脸蛋“刷”的一下变得绯红,在谢广面前,她稚嫩的如同刚出谷的新莺,简直无处可逃。 “大哥……”秦小满窘迫极了,就连雪白的耳垂也是落了一层红晕,不等她说话,就听“咣当”一声响,朱大婶一面念叨着小满的名字,一面推开了房门,见到相拥的两人后,顿时怔住了。 “哎哟,你们这是……” 朱大婶一面说,一面退了出去,并作势要将房门给两人合上,谢广唤住了她,让她留下陪着秦小满,自己则是对着秦小满低声嘱咐了一句;“早点休息,明天我再过来。”说完,便离开了屋子。 005章婚事要趁早 朱大婶早已看出了点眉目,待谢广走后,赶忙走到小满身边,对着她道;“满丫头,快和婶子说说,你和谢家大郎咋说的?” 秦小满红着脸,嗫嚅了一句;“婶子,我和大哥没说什么。” “和婶子还害什么臊,你爹走之前可是说的明白,让你跟了他,那他是啥意思?” 秦小满一怔,想起谢广的那一句“今后我会疼你”,一张小脸顿时火烧火燎起来,瞧着朱大婶殷切的目光,秦小满只得如实相告;“大哥说,以后……会对我好。” 听了这话,朱大婶舒了口气;“他这么说,定是打算娶你了,不是婶子说你,你身旁没个亲人傍身,能嫁给谢广,也是你的造化。” 秦小满从小是吃着朱大婶的奶长大的,此时听得她温声相劝,心里不免涌来一股温软,只轻语了一句;“婶子放心,我都知道的。” 朱大婶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瞧着秦小满清纯稚嫩的一张脸,心里也是疼惜;“满丫头,若你和谢家大郎真打算成亲,那可要抓紧些,干脆在这百日里就将婚事给办了,不然还要等上三年,你瞅瞅这谢广都多大了,若在等三年,到时候指不定生出多少事端。” 秦家村的习俗向来是家中有父母亲人去世,儿女若已定亲的,便在百日内办了嫁娶之事,不然便要等孝期满后才可以婚嫁。 虽然有习俗在,可秦小满的一颗心还是抽紧了;“婶子,爹爹才刚走……” 不等秦小满说完,朱大婶便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这丫头就是死心眼儿,这百日里婚嫁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就算没这老礼儿,你爹临走前也是要你尽快嫁给谢广,你难不成还要给你爹守上三年,让你爹在地底下也不安生?” 想起父亲的嘱咐,秦小满不出声了,朱大婶拉着她床沿上坐下,又是劝道;“那谢家大郎也是个有能耐的,跟着他少不了你一口饱饭吃,待明日婶子就去和他商议商议,早点将你娶过去,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里守着,也是可怜。” 朱大婶的话又是勾起了小满的心伤,眼见着家里冷冷清清,原先疼爱自己的爹爹,此时已变成堂屋里供着的一块灵位,怎不让人难过。 翌日,秦小满起了个大早。 秦老汉出殡时,左邻右舍的街坊都曾过来搭了把手,将秦老汉送下了地,虽说村人都感念秦小满一个孤女,压根没想过让她给些辛苦钱,可按着规矩是要请街坊们来家吃上一顿丧酒的,不然免不了会落人话柄,让人在背后说闲话。 既要请街坊吃丧席,别的不说,酒肉定是要备下的,秦小满将手心里的铜板数了好几遍,最终全交给了朱大婶,劳她去换些酒菜回来,眼下也只能凑合着应付了。 006章我的银子全是你的 朱大婶前脚刚走,不等秦小满将院子扫撒干净,敲门声便是响了起来,秦小满打开院门,就见谢广一手拎着一大坛子酒,站在那里。 “大哥……”秦小满怔住了,谢广看了她一眼,径自走进了院子,将手中的酒坛搁下,双眸一扫,没见到朱大婶的身影,遂是问道;“朱婶子不在?” “我劳烦婶子去帮我买些酒菜回来。”秦小满说着,眼睛却是向着那两大坛子酒看去,她给朱大婶的那点铜钱,最多也只能打个三四斤酒,而这两坛子酒少说也有好几十斤,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谢广微微颔首,道;“我和李屠夫打了声招呼,让他待会送半扇猪肉过来。” 秦小满一惊,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扇猪肉就是半头猪,足够做好几盆肉菜了,乡下人家,平日里能沾上荤腥都算不错了,这半头猪,哪里能消受得起? “大哥,我没这么多银子的……”秦小满很是窘迫,她的眼睛盈盈如水,看着谢广时,即是羞愧,又是为难。 谢广便是摇了摇头,“银子我已经付了。” 秦小满着急起来,“这怎么行,哪里能用大哥的银子……” “为何不能?”谢广双目深如黑潭,凝视着小满的面容,小满在他的目光下,只觉得身子发软,脸蛋却更红了。 虽说昨日他们已经说了婚事,可还没有定亲,又哪里好让谢广这般破费。 “大哥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就连爹爹的药钱,也都是大哥给的……” 秦小满声音娇柔,犹如温和的晚风,谢广瞧着面前的少女,他的声音平稳,却甚是有力;“我的银子,日后也全是你的。” 见他这样直白,秦小满只窘的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才好。她绞着手指,乌黑的睫毛轻颤着,羞窘过后,心里却是慢慢儿的浮一丝柔软。 谢广知她脸面薄,也没有难为她,只说了句;“我先去搭个长棚,你在家候着。” 秦小满一听这话,立时想到待会要请街坊吃酒,家里的院子是摆不下那些长桌长凳的,定要在院外搭了长棚不可,这又是费力的事,眼见着谢广为了自家出钱出又出力,秦小满很是过意不去。 “大哥,我帮你吧。” 谢广闻言,道了句,“不用,等朱大婶回来,你炒几个菜便是。” 见他走了出去,秦小满待心跳慢慢平复,刚将院子洒扫干净,朱大婶便挎着篮子回来了,篮子里仅有三四斤肉,两小瓶酒,其余便全是些青菜平菇之类的,瞧起来委实有些寒酸。 见院子里的那两大坛酒,朱大婶当即猜出是谢广送的;“这酒是谢家大郎送的?” 秦小满有些赧然,点了点头。 朱大婶搁下篮子,咂了咂嘴;“酒倒是足够了,可没啥肉啊,就咱篮子里的这几斤肉,还不够那些爷们塞牙缝哩。” “啥?半扇猪肉?”朱大婶先是惊,再是喜,嘴巴里啧啧有声;“这谢家大郎倒也当真舍得,满丫头,不是婶子夸口,你这福气婶子可是敢打包票了,就冲他对你这心思,往后也少不得你的好日子。” 007章你在家候着 瞧着朱大婶笑眯眯的,秦小满虽是重孝在身,思念老父,可到底也是被她的笑容染了几分喜悦,她微微垂首,也是轻轻抿了抿唇角,青涩娇美。 进了灶房,秦小满挽起袖子,将篮子里的菜打理好,青菜和平菇都是用水洗了个干净,水水灵灵的搁在案头,她年幼失母,打小就会料理家务,见她做事麻利,朱大婶在一旁瞅着,忍不住连声夸赞。 如谢广所说,李屠夫在巳时(早上九点到十点)送来了半扇猪肉,一看就知是现宰的,用板车推到了灶房,一起跟来的还有村西头的张二哥,张二哥曾在城里的酒楼做过厨子,平日里谁家有个婚丧喜事,都会请他去家里帮衬着做几桌菜,秦小满本想着让朱大婶帮着自己打打下手,酒菜全由自己做,此时见到了张二哥,就知道定是谢广将他请来的,这样算起来又是一笔花销。 张二哥先是和朱大婶与小满寒暄了几句,继而便是操起了家伙,将那猪肉该剔的剔,该剁的剁,灶房统共就那么点儿地方,秦小满见自己也插不上手,便随着朱大婶走了出去,听闻几个街坊也都赶来帮着搭长棚,秦小满遂是倒了几碗茶水,端出去给大伙儿解解渴。 刚出院门,就见巷口处已是搭好了几个长棚,谢广与邻里的几个街坊正说着话,分明是冷凄凄的天,每个人脸上却都渗着汗珠。瞧见秦小满,街坊纷纷与她招呼,秦小满没敢去瞧谢广,只与街坊们道谢,并央着大家来喝些茶水。 干了半天活,大伙也确实渴了,纷纷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秦小满悄悄打量,却见谢广并未前来喝水,她压下羞怯,双手端了一碗茶送于谢广面前,“大哥,喝点水吧。” 谢广接过茶碗,黑眸落在秦小满的身上,见她只穿着单袄,纤细的身子隐在素白的缟素中,倒显得那缟素格外的大,衬得她弱不禁风。 “外头风大,回去吧。”谢广喝了茶水,将茶碗递回秦小满的手中,低声嘱咐。 秦小满有些踌躇,悄悄打量着一旁的诸人,见他们俱是在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那胆子才稍稍大了,小声问谢广;“大哥,张二哥是你请来的?” 谢广点了点头,“怎么?” “那些酒菜,我自己也能做的。”秦小满没好意思说请了张二哥未免有些铺张了。 “这两天你也累了,灶房的事就交给张二哥,你回去歇着。”说完,谢广顿了顿,又是加了一句;“让朱大婶陪你。” 他知道,在秦老汉病重的那些日子,是秦小满衣不解带,日夜不分的在病榻前服侍,之后老父病逝,又是守灵,又是出殡送葬,别说她这么个小姑娘,就是个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 见秦小满发愣,谢广有些无奈,淡淡一笑道;“去吧。” 008章让朱大婶陪你 秦小满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白净的面庞飞上了两朵红云,也不再和谢广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脚步匆匆的走了回去。 回到家,就见朱大婶正帮着张二哥打着下手,秦小满哪里好意思自个一个人去歇息,虽如谢广所说,她的确是累的很了,也还是强撑着,帮着张二哥洗肉切肉,不得空闲。 到了午时,丧酒开席,因着秦小满是个孤女,老父一去,家里也没有个主事的,一些规矩便也免去了,街坊们纷纷前来,女人家先将孩子们遣去吃肉,自个在来陪着秦小满掉几滴眼泪,男人们则是早已入了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去了。 秦老汉虽说苦了一辈子,但这丧席却也办的热热闹闹,熙攘的人群一直闹到了下午,方才渐渐散去。 这一场宴席,明眼人都晓得那酒肉都是谢广置办的,一些长舌妇背地里免不了叽叽喳喳,直道再过不久,秦小满怕便要嫁给谢广,做他第三房媳妇了。 待村人走后,席上一片狼藉,一些婶子则是留下来帮着收拾,待将该收拾的都拾掇好,谢广撤下了长棚,做好这些,天色已快暗了。 与邻里的婶子们道过谢,秦小满倚在自家院口,见谢广的前额满是汗水,她看在眼里,心里却老大的不忍。再看四周见街坊们也是走的差不多了,唯有张二哥在那里和谢广算着工钱,秦小满看着谢广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递到了张二哥手里,少说也有几十个大子儿,而张二哥则是眉开眼笑,和谢广道谢后,离开了秦家。 谢广回过头,就见秦小满倚在那里,她忙了一天,早已累的小脸发白,男人看在眼里,黑眸中便是浮起一丝怜意,对她道;“没事了,回屋吧。” 秦小满并未回屋,而是将一方素净的帕子递到了谢广面前,声若蚊哼般的吐出了几个字;“大哥,擦一擦吧。” 谢广方才撤下长棚时,的确是出了一身大汗,就连额角也是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接过那方帕子,就见上头绣着两朵小花,娇娇弱弱的,细细的吐着芬芳。 “这花倒有几分像你,”谢广声音低沉,徐徐出声;“漂亮,却太柔弱。” 秦小满闻言,心底便是一个“咯噔”,她迎上谢广的目光,一时却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过两日,我会将里正请来。”谢广笔直的看着秦小满的眼睛,秦小满家中并无长辈,族中也俱是远亲,若要成亲,倒也只有请里正出面了。 秦小满晓得其中的道理,只细细的“嗯”了一声。 沉默片刻,谢广又道;“小满,你若此时后悔,还能来得及。” “我不后悔。”这四个字声音虽小,却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语言毕,秦小满的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谢广看了她片刻,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了一句;“好好歇息。”便转身离开了秦家的院门。 “大哥,”秦小满唤住了他。 谢广停住了脚步。 多谢你为我父亲延医问药,多谢你予我温暖与守候,多谢你愿娶我,多谢你为我父亲操办丧事,多谢你出钱又出力…… 009章漂亮,却太柔弱 这些话积压在秦小满的心上,却一直没胆量将这些话说出来,她的长睫如蝶,杏眸如水,历来,少女的欲语还羞,都是最动人的。 两人四目相望着,秦小满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般,她不知道谢广能不能明白她心底的话,蓦然,她看见谢广对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她的心里瞬时踏实了,她知道,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他却是懂得。 直到谢广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秦小满方才进了自家院子,瞧见她,朱大婶赶忙从灶房迎了出来;“咋,谢家大郎走了?” 秦小满点了点头,见朱大婶手指上还沾着菜叶,知道她定是在帮自己洗刷碗碟,秦小满既是感激,又是歉疚,“婶子,这几日劳烦您一直陪着我,眼下家里也没什么事了,您快回去吧。” 朱大婶这几日的确是将自家的事全都抛下,陪着秦小满,此时丧事已了,也的确如秦小满所说没什么要帮忙得了。 临走前,朱大婶也不忘嘱咐;“你这几天也是累的很了,听婶子的话,晚上啥也别想,好好睡上一觉。啊?” 秦小满答应着,朱大婶又是叮嘱了几句,才从秦家走了出去。 将朱大婶送走,秦小满合上院门,家里只剩下她一人,四处都是安静极了,比起白日的嘈杂,此时的孤寂却是那样的真切,秦小满走到堂屋,看到了父亲的灵位,泪水便是收不住的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余下来的两日,秦小满都是浑浑噩噩的,即便睡着了,也会梦到病逝的父亲,期间朱大婶曾来看过她一次,告诉秦小满谢广已是托了自己做媒,该有的三媒六聘一样也没少,绝不会因着秦小满没爹没娘的,就委屈了她。 朱大婶快人快语,不住的称赞谢广是个有心的,又连连说秦小满也是个有福气的,今后嫁了谢广,定是要被男人捧在手心上疼的。 待朱大婶走后,秦小满再也睡不着了,谢广的面庞浮在脑海里,只让她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儿时,她同情他,可怜他,虽说她和谢广都是没娘的孩子,可好歹她还有个疼爱自己的爹爹,全然不似谢广那般孤苦。 她甚至一直觉得,像谢广这样身世凄惨的男人,是不该长得如此魁梧健壮的,在她的心里,谢广应该是清秀的,文弱的,让人看着便要怜悯。 可他……秦小满想起谢广,脸庞便是渐渐红了。 如谢广所说,没过两天里正与族长便上了门,充作女方的娘家人,因着秦小满重孝在身,婚事一切从简,朱大婶翻遍了黄历,终于在百日内挑了个好日子,谢广和秦小满的婚事,便如此定了下来。 谢广托朱大婶送来了聘礼,样样都是拔尖的,看着那些聘礼,诸人无不是暗暗咂嘴,对秦小满十分欣羡。 朱大婶请了邻村的绣娘,为秦小满缝制了嫁衣,就连自己也是得了空便会来秦家坐上一会儿,陪着秦小满做些零散的针线活。 010章婚事已定 临近婚期,谢广又给了朱大婶一笔银子,劳她领着秦小满去城里置些衣裳首饰,秦小满本不愿这般铺张,惹得朱大婶好一番劝,才随着一道进城,她自己倒没添些什么,而是给谢广买了崭新的衣衫鞋袜,并扯了布和棉花,打算给他做一件新袄。 回到家后,秦小满便为谢广缝起了新衣,朱婶子来窜门时,看见那细密的针脚,忍不住赞道;“还是你贤惠,针线活也好,比王家二丫头也不知是强了多少。” 王家二丫头便是谢广之前的小姨子,秦小满知道,当初王氏难产后,王老汉曾有心把王二妹许给谢广做续弦的,可王二妹却嫌谢广年纪大,说什么也不愿。此时听得朱婶子说起,秦小满脸庞微红,也没吭声,依旧是做着手里的活。 朱大婶倒是滔滔不绝;“再有几天就是你和谢家大郎的好日子了,那王家听说了谢广要再娶,王老汉倒没说什么,可王婆子可是在背地里说了不少难听话,连带着她那二女儿也不是个省心的,这娘两落在一处,还能有好?” 秦小满停下了手里的绣活,她记得,当年王氏去世时,王婆子曾在谢家大大的哭闹了一场,一声声的说女儿命苦。之后这几年,虽说女儿不在了,可谢广也还是王家的女婿,谢广感念王氏为自己产子而死,对王家也算是倾力相助,大事小事无不相帮,就连王家幼子定亲,聘礼也是谢广给的,村人在背后谈起,也都说女婿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如今见谢广再娶,也不知怎么地,王家竟有了微词。 秦小满自己倒没什么,只担心她们会在背地里说谢广的不是,于是便对着朱大婶道;“婶子,劳你有空去王家说一声,大哥娶我也是看我可怜,他心里还是有王大姐的。” 朱大婶不以为然;“你就是性子软,谢家大郎这几年可没少给他们老王家花钱,他们家盖房子,置田地,小儿子定亲,哪一样没让谢广掏钱?眼下看着人家要成亲了,左不过是怕往后用不着谢广的银子了,这般不讲理,也不怕人笑话!” 朱大婶说完,瞧着秦小满细致秀美的小脸,又是言道;“往后你尽管好好儿跟谢广过日子,王家那老婆娘要敢来闹,看婶子不撕了她的老嘴!” 见朱大婶说的有趣,秦小满忍不住莞尔,两人又是说了些闲话,多是婚礼上的事,眼瞅着婚期一日日的逼近,一想到自己就要嫁给谢广,要和他朝夕相对,晚上还要睡一张床,躺一个被窝,秦小满的心就慌了。 朱大婶瞧出秦小满的心思,便是笑眯了眼,叽叽咕咕的和秦小满说了些女人家的私房话,只说的未出阁的少女羞涩不已,一张脸涨得通红。 秦小满羞的连头都不敢抬,听到朱大婶相问,也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想到即将而来的婚期,心里既是忐忑,又是害怕,其中又夹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当真是乱滔滔的。 011章大姑娘上轿 终于,到了出嫁的日子。 一早,街坊们纷纷赶到了秦家,朱大婶自然也在,忙前忙后的,就跟闺女出嫁似得。一些婶子大娘也跟着忙活,诸人七手八脚,为秦小满换了嫁衣,梳了头发,并在那白皙的小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 这也是秦家村的习俗,新娘子的脸蛋都要搽的红彤彤的,瞧起来喜庆,往后的日子才能红火。 秦小满由着诸人摆弄,毕竟是新孝在身,婚事从简,许多老礼儿也都省去了,到了吉时,花轿进了秦家大门,看热闹的乡亲只将院子挤得水泄不通,小孩子们上蹿下跳,到处都是熙熙攘攘,朱大婶替秦小满盖上了盖头,几个大娘扶着新娘子的胳膊,将秦小满送上了花轿。 有道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秦小满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就听外头吵得厉害,夹杂着乡亲们的哄笑,直让人的心也跟着欢喜了起来。 轿夫们抬起了轿子,虽说婚事从简,可这迎亲的花轿却是谢广从城里雇来的,九成新,就连轿夫也体面,与秦家村平日里的迎亲队伍自是一天一地,众人看着这排场,背地里皆是咂嘴,只道这谢广果真如人所说,在外跑马帮攒了不少银子。单看这迎亲的场面,都快赶上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秦小满端坐在轿子里,一双手不住的绞来绞去,她的心跳的那样快,几乎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得。她自是看过新娘子上花轿的,秦家村还有颠轿子的习俗,她本来还担心自己也要被颠个七荤八素,谁知那轿子十分平稳,掐着时辰,稳稳当当的将她送到了谢广家门口。 看热闹的街坊也是一路跟了过来,唢呐声,敲锣声,打鼓声,大人孩子的嬉笑声,一声声的往秦小满的耳朵里钻。 喜娘扶着她下了轿,朱大婶在前面开路,推开那些凑趣的小孩子,秦小满的头上盖着盖头,除了脚下的路,什么也瞧不见,快进堂屋时,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绊了她一把,秦小满身子不稳,一个趔趄,却落进了一个滚烫宽厚的怀抱里去。 是谢广。 乡亲们瞧着这一幕,都是起哄起来,小孩子们拍着小手,女人们掩面而笑,秦小满虽然盖着盖头,却也能想象出如今的谢家闹成了什么样子。 她慌忙从男人怀里抽出了身子,唯有她的手却不知何时被谢广握住了,她的心瞬间踏实了下来,即便什么也瞧不见,即便四周都是人,她却什么也不怕了。 两人无父无母,拜完天地拜高堂时,村子里的老族长被人请着坐上了主位,受了新人一拜。 礼成后,秦小满被喜娘送到了卧房,村子里的小娃娃都是聚在门口,直到朱大婶一人塞了把喜糖,才总算将这些小孩子哄到了前院。 012章大喜之日 折腾了半日,秦小满已是累的很了,外面依旧吵的厉害,显是喜宴已经开席,秦小满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顶着个红盖头,按着习俗,这盖头只有谢广才能揭的。有盖头在,只能随意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喜娘喂着秦小满吃了两块糕饼,喝了些米汤,倒也将肚子填饱了。 不时有女眷从席上赶过来,和秦小满说些贺喜的吉祥话,也有些嫁过人的婶子说些自己当年成亲的趣事,只让人哄堂大笑,秦小满毕竟是个新嫁娘,还没和男人圆房,虽然不太懂那些婶子的话,却也能猜出来她们说的是男女之事,隐在盖头下的俏脸便是慢慢儿渗出醉人的嫣红。 一直到天色擦黑,众人才渐渐散了,就连外头也是安静了下来,再不复方才划拳猜酒的热闹。 朱大婶看了眼天色,估摸着人走的七七八八了,遂是靠近了秦小满,压低了声音;“满丫头,婶子这便走了,待会等你男人进屋,甭管他做啥,你都别怕,忍忍就过去了,听见没?” 秦小满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乖顺的点了点头。 朱大婶为她将嫁衣捋了捋,又是不太放心的看了秦小满一眼,瞧着她那娇娇柔柔的小身段,也不知经不经得起谢广折腾。 听得朱大婶和喜娘离开了洞房,秦小满更是紧张了,屋子里那样安静,静的连自己的呼吸都是清晰可闻。 她不知谢广什么时候回屋,她也曾听说过,新郎在新婚夜大多是会喝的醉醺醺的,有的上了床就呼呼大睡,一觉到天明,还有的却是可着劲儿的折腾新娘,直让新娘下不了床。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吱呀”一声响,秦小满身子一颤,谢广已是将门推开,大步走了进来。 透过盖头的下摆,秦小满看见他一步步向着自己走近,骤然,只觉得眼前一亮,她的盖头让男人一把揭开,那一张雪白如玉的小脸,尽数露在了男人面前。 看见谢广的刹那,秦小的心跳慢了半拍,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再也想不起来,只昂着脑袋看着他,谢广脚步依旧是沉稳的,但能看出他喝了酒,那一双乌黑的眸子透着几分醉意,却显得更加深邃。 “大哥……”秦小满只觉得此时的谢广与平日里都不大相同,到底是哪不同,她却又说不清楚。 谢广一语不发,伸出结实的胳膊,一把就将床沿上的少女抱了起来,他的大手那样有力,如铁钳般箍着秦小满的细腰,秦小满害怕极了,不等她动弹,男人的吻已经迫不及待的落了下来,压在她的唇瓣上,几乎将她的呼吸都给掳走。 “大哥……”秦小满艰难的转过头,趁着谢广的吻落在她脸庞时,好容易才发出声音,谢广的大手一手依旧揽着她的腰,另一手却不老实了,探进她的衣衫里去。 013章大哥,对不住 少女肌肤细嫩,摸在手里恍如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秦小满想起朱大婶的嘱咐,无论谢广做什么,她都要顺着的,忍一忍就好。她像一匹丝缎,由着男人将她的衣衫褪下,许是冷,雪白细致的肩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不胜娇怯般惹人怜爱。 谢广抬起眼眸,看了秦小满一眼,见她躺在那里,长发已是松散了下来,有一些遮住了面颊,更是衬着那张脸格外娇小,仿似还没有他的巴掌大一般。 谢广为她拂去了长发,望着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男人心里浮起一丝不忍,说到底,他已娶过两房妻室,连上这次,他已是第三次进洞房,可秦小满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黄花闺女,今夜,亦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新婚之夜。 谢广念及此,手势慢慢和缓下来,再不复方才的急躁,少女的眼瞳渐渐变得迷离,她的身子越来越软,陌生的空虚包裹着她,让人既是难受又是害怕,忍不住喊了谢广一句;“大哥……” 谢广倾下了身子,他的嗓音低哑,只说了句;“会有些疼,以后就好。” 秦小满不懂他话中的含义,眼睁睁的看着他向着自己压了下来,破身之痛猝不及防,秦小满的脸蛋“刷”的一下变得雪白,不等她呼痛,唇瓣已是让谢广堵住,他一手扣住了她的细腕,掠夺着她的身子。 翌日,秦小满睁开眼睛,瞧着入眼的房梁,有瞬间的恍惚,隔一小会儿,才想起自己昨日里已是出嫁,嫁给了谢广,做了他的媳妇。 她轻轻的动了动身子,顿觉腰膝酸软,身下更是疼嘶嘶的,这些疼痛无不是提醒着她,她再也不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而是成了一个小妇人。 昨夜里,在她疼的近乎落泪时,谢广曾出声安慰,不住的哄她就快好了,她却还是疼,被利刃劈开般的疼,只噙着眼泪出声哀求,谢广瞧着她的泪珠,终是离开了她的身子。秦小满倚在枕头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伸出了手,握住那让她疼痛不已的物事,她压根不知道谢广在做什么,直到一股浓白喷涌而出,谢广才哑着嗓子,对着她道;“没事了,我不会难为你。” 谢广说完,便是披衣下床,没多会,他打来了热水,为秦小满擦了把脸,秦小满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不成样子了,泪水和胭脂水粉混在了一处,跟个小花猫似得。 “大哥……”秦小满浑身上下捂在棉被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她微微支起了身子,对着男人小声开口;“对不住,我刚才……真的太疼了……”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想起朱大婶和喜娘都曾告诫过自己,女人家第一次都是疼的,咬咬牙就过去了,万不能拂了爷们的心意,不然往后有她好受的。 谢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脸红欲滴,如同含苞待放的娇蕊,他伸出了手,抚上了她的发丝,对着她说了句;“不怨你,是我心急了。” 014章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听得这一句,秦小满才敢抬头向着谢广看去,就见男人的目光是平静的,虽说没有了之前的火热,却也并无丝毫恼怒。 秦小满微微放下心来,眼眸却是不经意的落到了谢广的小腹,她的耳朵倏然烫了起来,慌忙移开了目光,虽然谢广此时已将衣衫穿好,她瞧着却还是不太自在。 “饿了吗?”谢广倒是十分坦然,瞧着她别开的侧颜,低声问道。 秦小满之前被喜娘喂着吃了些点心,到了眼下也还不觉得饿,她摇了摇头,“我不饿。” 谢广瞧着她清瘦的身子,有心想让她再吃点,又担心吓着她,沉默片刻,男人只道;“那就睡吧。” 来日方长,他总是有功夫将这个小媳妇慢慢养好。 秦小满轻轻的“嗯”了一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将外头的床铺给谢广空了下来。 一觉醒来,谢广已是不见人影。 秦小满掀开被窝,打量了自己一眼,果真见自己还是赤着身子,就连小衣都没有穿,她的脸庞烧了起来,刚要起身去穿衣裳,却见谢广不偏不倚,恰在此时走了进来。 “大哥……”秦小满见到他,慌忙用被子盖住了自己身子,虽说两人已经成了夫妻,可怎么也不好意思赤着身子露在他面前。 谢广走到床前,看她攥着被子,压根没有起床的打算,他微觉诧异,只道;“怎么了?” 秦小满声如蚊哼;“大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我先把衣裳穿上。” 谢广一怔,瞧着秦小满娇羞的小脸,他心知她脸面薄,刚要转身出门,半道却停住了步子,折了回来。 “小满,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男人声音沉稳,秦小满听在耳里,只觉得面红耳赤,昨日里她虽然呼痛的厉害,惹得谢广没忍心继续,可到底还是将身子给了他,如今的她已经实实在在的成了谢广的女人,背着他换衣衫,的确是有些矫情了。 可若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穿衣裳,她又哪里能抹下这个脸? 见秦小满不吭声,谢广将衣衫递到了她面前,秦小满压下羞怯,伸出了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好容易才将自己的衣裳从谢广手中接了过来。 眼见着谢广没有要走的意思,秦小满窘迫的小脸通红,终是咬了咬牙,将棉被微微掀开了一角,颤着手指,把衣衫穿在了身上。 秦小满下了床,两腿间依旧是酸酸疼疼的,双脚一落地,身子竟是一个趔趄,幸得谢广一手稳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的胸膛宽阔而结实,秦小满刚倚上去,便是嗅到了一股男人家独有的阳刚味,她不敢抬头,只在丈夫的怀里埋着脑袋,瞧起来分外娇羞。 “还疼?”谢广出声。 谢广便有些无奈,他昨日里压根没敢用力,甚至到了紧要关头,见她疼的厉害,不得不用上了自己的手,可即便如此,瞧着秦小满刚才的样子,竟是连路都走不顺了。 015章我以后会多吃些的 谢广的大手揽着秦小满的腰肢,只觉细柔如柳,也难怪经不起自己折腾。 “往后多吃些,将身子养壮点,就不疼了。”谢广声音低沉,哄着怀里的小媳妇,秦小满听了这话便是抬起了头,美眸中漾着一丝讶异,轻声细语的问他;“真的?” 谢广点了点头,“真的。” 秦小满垂下目光,很小声的说了句;“那我以后……会多吃些的。” 谢广瞧着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便是勾了勾唇,蓦然,他又是想起了一事,遂是言了句;“还唤我大哥?” 秦小满一怔,这才想到两人已经成亲了,她委实不该再唤他大哥的。 村子里的妇人一般会以诸如“孩儿爹”,“当家的”之类的来称呼自家的男人,可她和谢广才刚刚成亲,还没有孩子,“孩儿爹”自是不能喊的。至于“当家的”,秦小满记得,当初王氏还在世时,便是这般称呼谢广,她不知为什么,心里竟隐隐的不愿和王氏一般唤他。 “往后,我喊你夫君,好吗?” 秦小满有些忐忑,杏眸含着几分不安,悄悄打量着谢广的脸色。 她的声音青嫩娇柔,那一声“夫君”还透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让人听在耳里,不免十分受用。 谢广只觉得心里一软,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好”。 秦小满踏实了,忍不住抿起唇儿来,这一抹笑靥落在了谢广眼底,让他的黑眸也跟着融化,他没再出声,只揽着媳妇的纤腰,带着秦小满去了灶房。 谢广虽是单身一人,家里却盖着三间宽敞的瓦房,并砌着厚实的院墙,他近些年一直在外跑马帮,房子不免显出两分破败,自与秦小满定亲后,谢广请了邻村的工匠,将院墙与屋子整修了一番,谢家本就是好房子,这一收拾,更是显出了几分气派,比起村子里其他的一些茅草房,不知是强了多少。 秦小满进了灶房,就见灶台也是新砌的,一应的锅碗瓢盆也都是新置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应有尽有。老话儿说的好,若想知道一家人家境如何,只消去他家灶房瞧上一眼,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而谢广家的灶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家是殷实的,有家底的。 虽然早就听说过外头的传言,都说谢广跑马帮赚大发了,可秦小满却从未想过,她嫁的男人竟有如此的底子,要知道,寻常的庄户人家,能吃一顿精米白面都是奢侈,哪能像他家这般一袋袋的随意搁在那里。 秦小满走近灶台,就见上头也是摆的满满当当,葱蒜,盐巴,辣子,醋汁儿,酱汁儿都是满满的,更难得的是盐罐旁边还摆了一满罐亮晶晶的白糖,和一大瓶浓郁醇厚的香油。 过惯了紧巴巴的日子,眼下骤然见到这些好东西,秦小满有些不知所措,就连早饭都不知要做什么了。 016章绝不让你吃一点苦 “你看还缺什么,回头我再去置。”谢广见她攥着裙角,清澈的眼瞳打量着那些瓶瓶罐罐,娇憨的像个孩子。让他看在眼里,黑眸深处慢慢浮起一股暖意。 “不缺的,”秦小满闻言,抬起头迎上了谢广的目光,她的脸庞微红,声音却很小:“什么都不缺,咱们家……很好。” 那最后几个字简直声如蚊哼般,谢广却还是听清楚了,那一声“咱们家”落在耳里,只让男人的心莫名变得温软。 “你小小年纪跟着我,我虽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也绝不会让你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谢广望着面前的小媳妇,瞧着她纯稚娇嫩的面颊,怜惜之意便如潮水,自然而然的从心底涌了出来。 说到底,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跟着他这么个糙汉,本就是委屈了她,更何况他还娶过两房媳妇,念起这些,谢广顿觉惭愧,对秦小满不免更是心疼了些。 毕竟是新婚,丈夫的情话只让新妇羞的耳垂发烫,不敢看他,唯有心窝里却是甜的,秦小满抿着唇角,轻轻的“嗯”了一声。 谢广看着她的娇态,倒禁不住的想要伸出胳膊,将妻子柔嫩的小身段揽在怀里,又想着这刚成婚,总不好一直搂搂抱抱的,往后有的是机会。 早饭,秦小满用粳米熬了肉粥,又给谢广热了些馒头,在娘家时,秦小满早上也大多是喝一碗粥的,只不过那粥是糙米熬得,里面加点菜叶罢了,哪像如今这般又是精米又是肉块的,勾的人嘴馋。 盛粥时,秦小满在谢广的碗里多舀了一些肉,谢广瞧见,也没说什么,唯有坐下吃饭时,男人不声不响的将两人的碗换了过来。 秦小满一怔,刚要出声,就见谢广看了她一眼,就那一个眼神便让秦小满将嘴巴里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肉粥,顿觉唇齿留香,只不过那刚出锅的肉粥烫的厉害,秦小满只能小心翼翼的吸溜,直到谢广吃的差不多了,她那一碗还是满满当当的,谢广见状,遂是搁下了筷子,黑眸一转,已是明白了过来;“嫌烫?” 秦小满绞着小手,有些赧然的点了点头。 谢广淡淡一笑,起身拿了一个小碗和一个勺子,将秦小满碗里的肉粥舀了几勺出来,在小碗搅了搅,待肉粥凉却了,方才送到妻子面前,低声说了句;“用小碗吃。” 秦小满端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果真吃着正好,再看谢广,已是拿起了馒头,就着热粥,吃的呼噜作响。 她抿着那粥,心里却是想起了朱婶子的话,眼前的男人,果真是将她捧在手心上疼呢。 她的脸蛋顿时红了,只将床单揭下,换上了干净的,在出嫁前,朱婶子曾叮嘱过自己,和男人同房时要在身下垫块方巾,免得将床单弄脏。可昨日里谢广直接就将她压在了床上,哪里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017章被他捧在手心 秦小满越想越是羞赧,将脏了床单揉了一揉,搁在了篮子里,打算去河边洗干净。 听到动静,谢广转过了身子,就见秦小满双颊晕红,娇娇柔柔的站在门口,因着还在孝期,虽是新嫁娘,秦小满身上的衣衫还是十分素净的,脸上也是不施一点脂粉,显得十分白嫩。她的长发不在如出嫁前那般垂在身后,而是尽数绾了起来,只在耳旁簪了一朵小巧的绢花,平添了几分少妇的温婉与娇俏。 谢广凝视了她片刻,看着她手中的篮子,便明白了她要去哪。 “河里水凉,待我烧些热水,就在家洗。”谢广出声。 秦小满立马摇了摇头,哪怕是寒冬腊月,家家户户的妇人也全是在河边浆洗衣裳的,哪有在家烧水洗衣的道理,这若传了出去,还不知村里的长舌妇要怎样奚落她。再说,自小到大,她和爹爹的衣裳也都是在河边洗的,早已习惯,何至于成个亲就变娇了。 “家里洗不干净的。”秦小满知道谢广是心疼自己,眼底不由自主的漾起了丝丝甜意,越发清柔可人。 谢广见她坚持,便不再多说,秦小满临走前,又是偷偷看了丈夫一眼,见他高大魁梧的站在那里,心里就是说不出的安稳,小声儿道了句;“我走了。”便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家门,唯有眼角还是噙着一两分笑的。 这日天气晴好,村子里走动的街坊也格外多些,瞧见秦小满,不时有熟人上前和新嫁娘打招呼,秦小满刚成亲,脸面薄,瞧着乡亲脸上的挪揄与笑意,只觉得臊的紧,将篮子遮遮掩掩的,生怕人瞧见。 好容易到了河边,就见岸上已是聚了些婶子大娘,一面捶着衣衫,一面聊着家常。 “要我说,你家二妹也是,放着这么个好姑爷不要,平白便宜了秦家那丫头。” 蓦然,一句话传进了秦小满耳里。 秦小满脚步一顿,顺着声音瞧去,就见说话的正是在村子里以嘴碎出名的张大娘,而她身边蹲着洗衣的婆子不是旁人,正是谢广之前的岳母,王大妹的母亲,王崔氏。 “我家二妹心气高,不愿给人做填房,哪像秦家那丫头。”王崔氏“啐”了一口,抡起棒槌,使劲儿的砸起了衣裳。 “那谢广本就是你们老王家的女婿,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你家二妹不省的,你和她爹还不省的?瞧瞧昨日里迎亲的排场,就连你家大妹当年都没这般风光,你这心里不难受哇?” 见王崔氏拭泪,张大娘赶忙道;“哎哟哟,二妹她娘,你可莫哭,我这也是随口说说,你家大妹当年跟着谢广过的都是苦日子,这眼下谢广好容易发达了,若娶的是你家二妹也就罢了,偏生娶的是那丫头,我都替你们老王家不值。” 018章长舌妇 “我和她爹也想过要二妹跟了她姐夫,可咱家二妹那性子,说啥也不愿。这些年我老婆子冷眼瞧着,谢广也还算厚道,咱们老王家不论出了啥事,他也是出钱出力的,也不枉大妹为他搭了一条命。” “话可不能这样说,”张大娘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越说越来劲儿:“之前是他没成亲,他自然舍得给你们老王家花钱,可如今他娶了妻,你瞅瞅秦家那丫头,那一双杏仁眼,能把爷们的魂都给勾走,这往后有啥好东西,他还不是可着秦家那小娘们,哪里还顾得了你们老王家的死活?” 王崔氏听了这话,眼皮就是一跳,想起自家的情形,一颗心也是提了起来。自打大妹走后,二妹爹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这两年更是连地里的活也顾不了,小三子年纪还小,顶不了事,这些年若不是靠着谢广的救济,他们老王家只怕连肚子也填不饱。 眼下谢广娶了妻,偏生秦家那丫头长得又俊,这往后还不是被谢广捧在手心里过日子,正如张大娘所说,谢广身旁有了这么个小媳妇,哪还顾得了他们? 见王崔氏不吭声,张大娘晓得她是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了,还要再说个几句,就见西首的杨婆子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她回头一瞧,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秦小满。 “哟,这不是小满嘛,来洗衣裳?”张大娘先是一怔,继而脸庞上便是堆上了笑,对着秦小满招了招手,似是刚才的话自个压根没说过。 秦小满攥着篮子,王崔氏和张大娘的那些话她已是全听见了,此时见王崔氏瞧见了自己,当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了河岸。 张大娘眼尖,瞧见了秦小满手中的床单,遂是笑了起来;“咋,来洗床单呐?” 秦小满脸庞一红,轻轻应了一声,王崔氏瞥了她一眼,瞅着她便想起了自个闺女,心中难免不是滋味,只挎起了篮子,打算离开。 待王崔氏经过自己身旁时,秦小满动了动嘴唇,喊了她一声;“王大娘……” 王崔氏步子没停,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径自走了。 秦小满晓得王家人心里不舒坦,虽说谢广这些年对王家倾力相助,自个又是等了四年才再娶,可将心比心,人家好好的一个闺女没了,如今见到女婿再娶,有几分不悦也是人之常情。 张大娘瞅着秦小满,倒是笑眯眯的,不住的招呼;“来来来,小满,在大娘这边洗。” 秦小满委实不喜张大娘这种爱在背地里嚼舌根的妇人,是以摇了摇头,温声道;“不用了,张大娘,我去旁边就好。” 见秦小满不领情,张大娘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是凑到别的街坊那里,一面捶衣,一面扯着闲话去了。 冬日河水刺骨,待她洗完床单,一双手已是冻得通红,她惦记着回家给谢广做午饭,当下也顾不得呵气,只拎了篮子,匆匆往家赶。 019章手这样凉? 回到家,就见谢广正在院子里刷马,那马通体乌黑,十分健壮,秦小满心知这马是谢广这些年在外跑马帮时置下的,平日里都是养在马厩里,在这十里八村,有马的人家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还没成亲时,秦小满就听村人说过,谢广的这匹马可是连跑百里都不带歇息的,很是值钱。 秦小满瞧着这匹宝马,见那马掌足有海碗般大,心里不免有些发憷,谢广见她回来,遂是搁下了刷子,对着她道;“过两日让黑子载着咱们进城,给你添几件衣裳。” 黑子,便是这匹宝马的名字。 秦小满知道,按着村子里的习俗,新郎在婚后都要领着新娘去城里采买的,一些机灵的新妇都会在这一次的采买中想要什么便买什么,新婚期的丈夫大多好说话,不会拂了新媳妇的心意,而这种机会一生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时日一久,男人自是不舍得在自家婆娘身上大把花钱了。 “朱婶子和里正已经给我办了嫁妆,我什么也不缺的。”秦小满说的是实话,当初谢广给的聘礼全让朱婶子折成了嫁妆,她的陪嫁箱里搁着好几套新衣,还有几样成色上佳的银首饰与一应的胭脂水粉,就连丝帕也置了两块,的确不用再买什么。 更何况眼下还在孝期,秦小满也不愿打扮的花枝招展,只盼着等这几日过了新婚,便在耳旁簪上一朵白花,好给父亲戴孝。 谢广心知她性子温软,也没多说,待看见她冻得通红的小手时,男人眸心微凛,走到了秦小满身边,刚握住那双手,便是一股凉意,就跟握着冰块似得。 “手这样凉?”谢广皱起了眉,瞧着秦小满纤细的小身段,只怕她染上寒气。 “刚沾了凉水,过会儿就好了。”秦小满由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一张俏脸却是不由自主的发起了烫。 “往后在家洗。”谢广接过秦小满手中的篮子,握着她的手将她带进了屋,他的手掌温暖宽厚,将她的小手尽数包裹于手心,没多久就将那一双冰块般的柔荑捂暖了些。 “可在家洗衣裳,太费柴禾了。”秦小满的话音刚落,就见谢广停住了步子,让她差点儿撞了上去。 瞧着她窘迫的面容,谢广摇了摇头,“不要紧,我多砍些也就是了。” 秦小满听着这话,心里就是一甜,又想起了王崔氏来,便是看向了谢广,开口道;“大哥……” 不等她说完,谢广便是一记挑眉;“喊我什么?” 秦小满这才察觉,免不了秀脸飞红,隔了一小会儿,才细细柔柔的改了口,唤了一声;“夫君。” 谢广这才点了点头,瞧着秦小满娇羞的样子,眼底倒是含了两分笑意,只问她;“怎么了?” “我刚才去河底洗衣裳,碰巧遇到王大娘了。”秦小满说完,抬眸看了谢广一眼,见他神色寻常,对着自己问道;“她难为你了?” 谢广听了这话,便是勾了勾唇,淡淡道;“去她们家干什么。” 020章小媳妇的温柔 秦小满不知该怎么说,她是知道的,王家这些年一直还将谢广当成女婿,不论家里出了什么事也都会来找他,虽然大妹不在了,谢广这几年与丈人家还是有来往的,逢年过节也会去看望王家二老,如今王家不满他再娶,秦小满只觉得,他总归是要去王家一趟的。 是以听谢广这般说来,秦小满倒有些不懂了,谢广睨了她一眼,紧了紧她的小手,道了句;“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不用管旁人说什么。” “那你今后,都不管王家的事了吗?”秦小满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平心而论,她也是怕谢广与王家牵扯不清的,倒不是不愿谢广救济王家,而是王崔氏和王二妹都是难缠的性子,她打小就见识过的。更何况她也知道王家曾一心想把二妹嫁给谢广做续弦,如今她既嫁了过来,心里多多少少的,总不愿谢广和王家走的太近,不然,只怕村子里的唾沫都能将人淹死。若是可以,她还是盼着谢广今后能多多将他们这个小家放在心上的。 谢广如何不懂她的心思,瞧着小媳妇柔美青涩的面容,男人的心渐渐变得软了,他将秦小满拉近了些,对着她道;“小满,大妹为我产子而死,她的爹娘理应由我照顾,日后养老送终,也都是我该做的事,”说到这里,谢广顿了顿,双手揽过妻子的细肩,看着秦小满的眼睛,继续道;“不过平日里,咱们自是过咱们的日子,至于王家,若有需要我襄助的地方,我也还是会襄助,但你放心,我会量力而行,先将咱们家安置好,再去管旁人的事。” 秦小满闻言,七上八下的一颗心顿时就踏实了,她是信得过谢广的,知道他为人磊落,他既说会量力而行,便等于说了会将他们的小家放在比王家更重要的位置,这就足够了。 秦小满念起自己的小心思,便是有些赧然;“王大姐难产身亡,你本就该多多照看王家的,是我小心眼了。” 秦小满说完,向着谢广看去,见他目光温和,才敢往下说道;“我怕你会为了王家将咱们家忘了,你能记得就很好了。” 谢广哑然,抚上她的发丝,低声道;“怎么会。” 秦小满松了口气,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涡,她这一笑便如绽放的娇蕊,谢广看在眼底,便是忍不住伸出胳膊,将她抱在了怀里。 眨眼,秦小满已是嫁过来两日了,虽说当初是依着父亲的遗愿嫁给谢广,谢广又比自己年长了一轮,但他待自己却是没得说的。秦小满坐在灶前,灶膛里的火苗衬着一张娇艳的小脸,想起谢广对自己的好,心头既是羞涩,又是甜蜜。 昨夜里,谢广又是要了她的身子,许是碍于新婚夜她疼的厉害,这一次的谢广便是十分轻柔,直让秦小满招架不住,她从不知道,夫妻间的事也能让人如此愉悦,让人身子发软,轻颤,让人融化在丈夫的怀里。 秦小满赶忙将丈夫让进了屋,谢广将柴禾堆在灶房,秦小满看着他额上的汗水,只踮起了脚尖,也没用帕子,而是用自己绵软的小手为他拭去了汗珠。 021章王小三儿 谢广见她毫无嫌弃,眼瞳便是微微一动,秦小满担心他着凉,只道;“我烧了热水,你快擦一把身子,别闪了汗。” 谢广倒是浑不在意;“别忙活了,哪有这般娇气。” 秦小满却是不依,匆匆舀了热水,并为谢广拿来了干净的衣衫,央着他擦完身换上。 谢广见秦小满清澈的眼瞳中满是关切,倒也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得将外面的衣衫褪下,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谢广刚欲动手,却见秦小满已是抢先拧了一把汗巾子,她红着脸,看那样子,竟是要服侍自己擦身子。 谢广自幼无父无母,成人后虽娶过两房媳妇,然方氏泼辣,王氏木讷,有生之年,他又何曾被人这般温柔细致的照料过? 秦小满低着头,虽说已与谢广做了夫妻,可此时瞧着丈夫赤着的胸膛,还是羞的不敢抬眼,只拿着汗巾子为他细细擦拭着。 谢广常年东奔西走,小麦色的肌肤透着蜜样的光泽,显得十分健壮,秦小满手势轻缓,温温软软的抚过谢广胸口,简直让人浑身酥麻,谢广的身子渐渐热了,待秦小满为自己擦完汗珠,不等她转身离开,男人已是一手扣住了秦小满的细腕,又是将她拉了回来。 秦小满吓了一跳,不由分说的便撞进了谢广怀里,她的脸蛋涨的通红,又担心丈夫着凉,只微微挣着身子,轻声细语的让谢广快些穿上衣裳。 谢广压根不觉得冷,只捧起了小媳妇的脸蛋,不管不管的亲了下去,秦小满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一双小手只能抵在他的胸膛,没过一会,谢广的手也不老实了,眼见着就要探进她的衣衫里去肆意轻薄,恰在此时,就听一阵敲门声从院外传了进来。 秦小满连忙抽出了身子,她微微喘着气,一张芙蓉秀脸仍是红艳艳的,偷眼像谢广看去,就见他沉着脸,浓眉微皱的看着院外,似是不知此时会是谁来。 敲门声再次响起,秦小满将自己衣衫理好,又为谢广捧来了衣裳,谢广将眸心的火热压下,一语不发的从秦小满手中接过衣衫,披上后便走出了灶房,去将院门打开。 院外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粗眉大眼,显得十分憨厚。 “姐夫。”瞧见谢广,少年郎讷讷的开口。 听着声音,秦小满走到屋外,就见来人正是王家的幼子,王小三儿。 谢广瞧见小三儿,便是点了点头,道;“进来再说。” 王小三儿却是没动步子,缩头缩脑的向着秦小满打量了一眼,说了句;“我就不进去了,姐夫,我……” 见王小三儿支支吾吾的,谢广直接开了腔;“什么事?” 王小三儿垂着脑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隔了片刻,才道;“是娘要我来的,说是家里没柴禾了,姐夫这里要有,借给我们一点烧。” 说是借,其实就是要,王小三儿知道,自家这些年也不知是从姐夫这里借走了多少东西,可从来没还过。这次也是王崔氏瞧见了谢广从山里砍回了柴禾,便遣了自己来张口了。 谢广闻言,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进了灶房拾了一大捆柴禾,刚要寻个东西将柴禾捆上,就见一只白净柔软的小手将一根麻绳递了过来。 谢广回过头,便见秦小满的眼睛盈如秋水,清清柔柔的看着自己。 许是被寒风吹得太久,王小三儿的脸庞有些发红,听得姐夫相问,也不回话,只连连点头,从谢广手里接过了柴禾,浑浑噩噩的道了谢,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谢家。 022章想回家看看 谢广关上门,再看秦小满时,不免有两分歉疚,他沉默片刻,开口唤了一声;“小满……” “我都明白的。”不等谢广说完,秦小满便是接过了丈夫的话,她看着谢广的眼睛,轻声道;“王伯身子不好,小三儿还小,王家没有能做重活的男人,你能帮就多帮些,我不会说什么的。” 谢广闻言,瞧着秦小满白皙细腻的脸蛋,心里便是一软,他抚上了秦小满的面颊,低声说了句;“难为你小小年纪,却这般懂事。” 秦小满脸皮儿薄,蓦然得了夫君夸赞,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跟吃了蜜似得,忍不住抿唇一笑,说不出的清丽可人。 殊不知谢广最喜看她这般的笑容,当下,男人的眼眸暗沉下去,又将秦小满勾在了怀里,秦小满看着他向着自己俯下身来,心知他要做方才没做成的事,一颗心便是砰砰直跳,不等男人的嘴唇碰到自己,秦小满蓦然想起了一事,一双小手抵上了谢广的胸膛,声如蚊哼的说了句;“锅里还热着饭呢。”说完便从丈夫怀里抽出身子,急匆匆的去了灶房。 瞧着小媳妇落荒而逃的样子,男人淡淡一笑,一双剑眉入鬓,分外英挺。 是夜,两人同床共枕。因着天凉,秦小满总是情不自禁的往谢广的怀里偎,谢广这些年都是独身一人,早已一个人睡习惯了,身边骤然多出了娇滴滴的小媳妇,的确是有些不太自在,再说他素来都是习惯了赤着身子睡觉,如今倒生怕自己皮糙肉厚的,会弄疼秦小满。 秦小满将脑袋埋在谢广怀里,由着他将自己搂在臂弯,任由屋外北风呼啸,她却是暖呵呵的,浑身都仿似浸泡在温水中,说不出的舒坦。 谢广低眸看了怀里的小媳妇一眼,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眉梢眼底俱是娇憨,纤长的睫毛眨来眨去的,眨的他心痒。 他已连着要了她两晚,只怕她这娇弱的小身子消受不住,这一夜并无云雨的意思,可见她这般依偎着自己,柔若无骨的身段又软又香,仍是搅得谢广有些心猿意马。 “夫君……”蓦然,秦小满开了口。 “嗯?” 秦小满有些犹豫,小声道;“明天,就是三日回门了。” 按着村里的习俗,出嫁三天的新妇,是要与新婿一块儿回娘家看看的。然而秦小满家中无父无母,也没兄弟姐妹,这回门,按理说便可省去了。 “想回家看看?”谢广猜出了秦小满的心思。 秦小满点了点头,“我想回家给爹爹上柱香,告诉爹爹我过的很好,让他放心。” 说起老父,秦小满仍是难过,想起儿时与父亲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眼眶便是经不住的红了。 听得谢广应允,秦小满舒了口气,唇角绽出一抹笑涡,柔柔嫩嫩的,引得谢广心神一窒,忍不住扣住她的下颚,深深吻了下去。 023章咱们不缺那点银子 翌日,谢广备好了香烛冥币,与秦小满一道上了山,先是祭拜了秦老汉,秦小满瞧见父亲的新坟,念起爹爹这辈子连粗茶淡饭的清福也没享过,心酸自是不用多提,只推说风大迷了眼睛,谢广没吭声,伸手将她揽在了怀里。 两人随后去了秦家,自秦小满嫁给谢广后,秦家的屋子便是没人住了,朱大婶倒曾给秦小满出过主意,只道这房子虽不值钱,但多少也能换点银子,不妨将这房子卖了,留给秦小满当嫁妆。免得以后日子长了,没人住的屋子更是显得破败,连卖都卖不出去了。 秦小满瞧着荒凉的老屋,将心底的酸涩压下,只挽起了袖子将屋子扫撒了一番,从家里带来的果饼也一一摆在了父亲的灵位前,并与谢广净了手,一道给父亲上了三柱香。 做好这些,秦小满也没闲着,又去灶房少了些热水,给谢广泡了一壶茶。 三日回门,女婿为大,虽说家里只有她们两人,秦小满却还是依着规矩,让谢广坐在了主位。 谢广瞧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唇畔便是浮起一丝笑意,他端起茶碗,刚喝了一口,就听秦小满对着自己道;“夫君,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谢广搁下了茶碗,看着秦小满的眼睛。 “就是这老屋,是爹爹给我留下的,如今我嫁给了你,这房子也没人住了,咱们,要不要把这房子卖出去?” 她如今已是谢广的人了,凡事自然要听夫君的意思,虽然在她心底,她是不愿卖了老屋的,可按着规矩,男人才是当家的,掌柜的,她既已嫁了谢广,这房子与她一般,自然都是谢广的了,男人若要卖了这屋子,她也没法子。 谢广见她容色楚楚,眼眸清清的看着自己,他明白这屋子虽破,却蕴着秦小满与父亲多年的记忆,如今秦老汉不在了,也只留下这几间破屋给女儿当个念想,他又怎能为了几个钱,就将这屋子卖了? “卖了做什么?”谢广有些无可奈何,道:“咱们不缺那点银子,日后你若想岳父了,就回来看看。” 秦小满听了这话,一双眼睛便是亮了起来,就连唇角亦是露出两个梨涡,又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小声问他:“夫君是说真的,不卖我们家的房子?” 谢广哑然,握住了她的手,“自然是真的,这里是你娘家,哪能卖?” 秦小满的心这才踏实了,唇角的笑意越发甜美起来,只看得人心软。 刚握住秦小满的手,谢广便发觉小媳妇的手冷的跟冰块似得,秦家是茅屋,因着年久失修,四处透风,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他虽是没什么,可秦小满早已冻得浑身冰凉。 秦小满心生甜意,只偎在丈夫的怀里,等着身上暖的差不多了,才说;“我先去做饭,等吃完饭,咱们就回去。” 024章小媳妇的面疙瘩汤 这也是老礼儿,回门的女婿总是要在女家吃一顿饭的,谢广晓得这个礼儿,遂是松开了小媳妇的身子,嘱咐道;“随意做些就行。” 秦小满微笑着“嗯”了一声,便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犹如灵动的小狐。 谢广瞧着她的背影,心里倒是有些苦笑,算上这次,他已是当了三次回门女婿,犹记得方氏的娘家离得稍远,三日回门时他们足足在路上赶了一夜,惹得方氏哀声怨道,直言自个是受了媒婆的骗,才嫁来了这样远的地方。等回了娘家,更是将他抛在了一旁,吃回门饭时,丈人家也没人请他上桌,他那时只有十八岁,也是血气方刚,受了这等慢怠,当即便转身离开了方家,独自一人连夜走了百里的路,回到了秦家村。 而与大妹成亲时,他已是有了些家底,三日回门,王家也不曾将他看成贵客,只因他是孤儿,又娶过妻,王家肯将女儿嫁给他,已是他高攀。 只有这一次,他才坐在了回门女婿该坐的位置上。 谢广念起往事,便是勾了勾唇,自嘲般的摇了摇头。 秦小满进了灶房,回娘家时她是带了粮油的,还特意打了一瓶酒,打算温热了给谢广喝。 当初她出嫁时,家里本还剩些粗粮糙米,也不好往谢广家带,便都送给了朱大婶,如今的秦家,倒真可谓是家徒四壁,幸得她在篮子里搁了一小袋面粉,与一些洗净了的荠菜,打算给谢广下面糊吃。 秦小满先是在灶膛里生了火,待火烧旺,便从油罐里舀了一勺猪油,芥菜被切成了细细的长条儿,与葱花搁在一块,只显得碧莹莹的,清爽干脆。 面粉已是添了水,搅拌成了糊状,秦小满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好让面更劲道,这在从前又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平日里的一餐面糊,谁舍得加鸡蛋。 锅里的油早已热了,发出滋滋的声响,秦小满在锅里兑了水,而后则是将面糊拌匀,待水烧开,抓了芥菜与葱末一股脑儿的搁进了锅里,最后才开始下面糊糊。 待面糊煮熟,快要起锅时,秦小满才撒了一点盐花,虽是清汤白面,香味却仍是扑鼻,让人瞧着便是食指大动。 许是闻到了香味,堂屋里的谢广被引了过来,就见秦小满已经盛好了面糊,正要往堂屋里端。 谢广伸手接过,眼见着那一块块面疙瘩晶莹剔透,与蛋花绕在一处,碧绿的荠菜冒着清香,只一眼,他便觉得饿了。 谢广瞧着她柔嫩的小嘴微微撅着,一口口的往碗里吹气,她的呵气如兰,吹得他有些心痒。 025章我也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秦小满压根没有留意到谢广的目光,只专心致志的吹着那一碗面汤,她的年纪本来就小,再加上此时撅起了小嘴,更是显得青涩不已,如同豆蔻少女般的娇嫩。 谢广看了她一会,黑眸中便是浮起几分柔情,他端着碗,由着秦小满拿着勺子在面汤里搅来搅去,直到那面汤微微冷却了些,秦小满才对谢广道;“不烫了,快吃吧。” 谢广接过勺子,舀了一勺面糊,自己倒没吃,而是送到了秦小满嘴边。 秦小满有些愕然,轻声道,“锅里还有。” “让你吃你就吃。”谢广开口,直让秦小满拒绝不得,只得压下羞涩,张开小口由着夫君喂了一勺面糊,顿觉入口即化,绵软可口。 谢广微微勾唇,将手中冷热适中的面糊递给了秦小满,自己则是去锅里又盛了一大碗,也不嫌烫,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秦小满食量小,吃一碗面糊便足够了,可谢广是个壮年汉子,光吃稀的怎么行,秦小满从家中带了几块饼,此时也是拿了出来,掰开放在了热汤里,做成了汤饼,让谢广吃下。 谢广见她如此体贴,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喜欢,瞧着小媳妇的目光中,更是添了几许暖意。 吃过饭,秦小满将锅碗收拾好,刚打算与谢广回家,不料天空竟飘起了雪,那雪纷纷扬扬,起先还只如盐粒般大小,没过多久便下的大了,直如鹅毛一般,谢广瞧了眼天色,道;“咱们今晚就在这住一宿,明日雪停了再走。” 秦小满一怔,不懂谢广为何要在娘家留宿,男人牵过她的手,看了眼小媳妇娇娇弱弱的小身段,低声说了句;“你身子弱,这种天气出门会染上风寒,还是留下来稳妥些。” 秦小满被丈夫说的有些脸红,很小声的回了一句;“哪会这样娇气啊。” 谢广瞧着她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倒觉出几分可爱,只捏了捏她的脸颊,伸出手揽过她的腰肢,护着她进了屋子。 这也是谢广第一次踏进秦小满出嫁前的闺阁。 屋子里很是简陋,只有一张小床,与一方木桌,墙角堆着一只斑驳的木箱,此外,便是空无一物了。 谢广看在眼里,眸心微微发紧。 秦小满从箱子里取出了被褥,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正忙碌着,却惊觉自己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手揽住,他的声音低沉,蕴着不为人知的疼惜;“以后,再不会让你吃苦了。” 秦小满知道,是自家寒酸的样子引得谢广心疼起了自己,可要说可怜,难道他就不可怜?小时候自己家里虽然穷,可她总还有个爹爹,比起无父无母的谢广,已不知好了多少,要说吃苦,他才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啊。 怀里的小人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轻柔的吐出了一句;“我也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026章小满的身世 我也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就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男人的身子微微一震,谢广凝视着秦小满,一直看了许久,秦小满被他看的羞赧起来,只垂下了眼帘,唯有脸庞却是慢慢儿渗出了绯红。 “这样看我做什么。”秦小满小声开口。 “看你,是个好媳妇。”谢广声音低沉,抚上秦小满的面容,说完这一句,便是将秦小满拉在了怀里。 男人的胸膛滚烫,即便隔着布料也能发觉,秦小满不敢动弹,只由着他抱着,一颗心渐渐儿生出甜蜜的温软。 谢广并未抱太久,便为秦小满将外间的衣衫褪下,将她抱上了床,并掀开被子把小媳妇捂了个严实。 有谢广在,被窝自是很快便捂暖和了,秦小满枕着谢广的胳膊,因着床小,两人挨得十分近,彼此呼吸可闻。 秦小满浑身上下都是暖意融融,想起自己儿时一直都是独自躺在这张小床上,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和自己的男人躺在这里? 见秦小满出神,谢广紧了紧她的身子,道;“在想什么?” “夫君……”秦小满回过神,向着谢广看去,她踌躇片刻,才下定了决心;“我想问你一件事儿,你和我说实话,好吗?” 谢广挑了挑眉,看着怀里的小媳妇,只吐出了两个字;“你问。” “你,见过我娘吗?”秦小满伸出手指,在谢广的衣襟上轻轻绕着,借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谢广压根没想过秦小满会问起此事,遂是道;“好端端的,为何问起你娘?” 秦小满的眼神有些恍惚,念起儿时的回忆,轻声道;“小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这张床上睡觉,我总想让娘回来陪着我,给我说故事。” 说完,秦小满的神色浮起淡淡的凄楚,声音亦是小了下去;“眼下和夫君睡在这张床上,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她。朱婶子说,你也看过我娘的,是不是?” 谢广不知该如何作答,在秦家村,几乎人人都知道秦小满打小没娘,可她的母亲却并非早逝,而是抛夫弃女。 十七年前,秦小满的父亲去城里赶集,不知如何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黄花大闺女,回到村子里时,简直连十里八乡都给惊动了,那女子生的太美,整个人如一弯皎月,村子里的人哪曾见过这等美人,无不是啧啧惊叹,而一些没成家的汉子,成日里更要时不时的从秦家门口来来回回的走上好几次,私下里更是说,秦家院子里属于美人儿的香味,能闻上一闻,都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小满爹只是个莽汉,得了这么个美人,捧在手里都怕化了,哪里舍得送走,硬是将美人扣在家里,未过多久便是请了村人吃了喜酒,强行与那美人结成了夫妇。 027章她,很是美貌 美人自是要逃的,可千尊玉贵的身子哪能走的了山路,每次都是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小满爹给抓回来,为了防她逃跑,小满爹甚至连地里的活也荒废了,整日在家里守着媳妇。 直到那女子怀了身孕,小满爹欣喜若狂,只以为妻子怀了孩子,便是收了心,能与他安分守己的过日子,便不再日夜看着妻子,而是拼命下地干活,也去做些零工,只盼能多挣些银子,让老婆孩子过得舒坦一点。 小满爹虽不在家,那女子仍是跑不了,村里的人无不是帮着小满爹盯着她,她是小满爹花钱买来的媳妇,便和花钱买来的牲口一般,哪能由得了你跑? 那女子也似是想开了,亦或是知晓自己跑不了,索性打消了念头,平日里也开始和村里其他女人一般,做做家务,纳纳鞋底,看起来倒是习惯了这乡野日子。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美人儿生下一个雪白粉嫩的女婴。 虽是女儿,小满爹却也是疼爱不已,对妻子更是百般体贴,待孩子满月,恰逢镇子里有庙会,美人儿便是将吃奶的孩子喂好,与相邻的几个嫂子一道去镇子里赶集。小满爹丝毫不疑有他,困了妻子这样久,男人憨直的心里满是愧疚怜惜,只将辛苦积攒的银子拿了大半出来,要媳妇去集市买些喜欢的物事。 岂料,媳妇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起先,小满爹如同疯魔,抱着孩子走遍了周遭的城镇,却是一无所获,小小的婴孩哪能经得住奔波折腾,回到村里时,只瘦的皮包骨头,就剩一口气了。 小满父亲也是好不到哪里去,胡子拉碴,眼睛血红,整个人犹如困兽一般,让人不敢接近。 他将孩子托给了同村的朱大婶照顾,自个则是孤身一人,又是外出寻找妻子,这一找,便是大半年。 回村后,小满爹大病一场,病愈后,则是去了朱家将女儿接回,父女两相依为命的过日子。 孩子周岁时,因着出生在小满时节,私塾先生给这没娘的女娃取了个名字,秦小满。 家里少不得女人,在小满的娘亲走了之后,村子里时常有人寻思着为小满爹说亲,却皆是被汉子回绝,只一个人领着女儿,父女二人,凄苦度日。 秦小满记得儿时,爹爹时常抱着自己在村口出神,似是期盼着娘亲可以回来,她知道爹想娘,她不敢告诉他,她也想娘。 忆起往事,秦小满只觉得心口酸疼,她抬起眼睛,看向了眼前的丈夫,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夫君,你若见过我娘,和我说说好不好,我想知道……她长得是什么样子?” 秦小满的声音有些颤抖,谢广听在耳里,心里便是涌来一股怜意,他抱紧了妻子的身子,温声道;“你娘嫁来时,我也还小,只见过她几次,她,很是美貌。” 谢广抚着她的面容,微一点头;“很像。” 028章比她还要漂亮 说完,男人顿了顿,又是低声道了句;“比她还要漂亮。” 听的夫君这般夸赞,秦小满的脸蛋经不住的泛起了红晕,心里却是甜的,只垂下目光,悄悄的抿嘴一笑。 见到小媳妇的笑容,谢广也是勾了勾唇,揽过秦小满的腰肢。 “夫君,那你说她以后,还会回来吗?”秦小满依着丈夫的胸膛,轻声开口;“爹爹在世时,一直记挂着她,还叮嘱我,若有一天她回来了,要我一定要好好的服侍她,孝敬她。” 许是自己也是幼年丧母的缘故,谢广听得秦小满说起母亲,不免也是心有戚戚,对怀里的小人更是心疼起来,他握住了妻子的手,道;“若有朝一日,她回来找你,咱们便为她养老送终。若她一直没有回来,那定是在外过得很好,你也不必记挂。” 秦小满听着,也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她轻轻点了点头,小脑袋便在谢广的胸膛上蹭啊蹭的,倒是蹭出了一团火。 谢广眼眸暗沉,一个翻身,胳膊支在秦小满身旁,倒似是将小媳妇圈在了怀里,他的黑眸雪亮,看着身下的女子,眼瞳处仿似烧着一簇火。 秦小满一瞧他这样,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她羞的不知如何是好,只伸出小手抵上丈夫的胸膛,声如蚊哼的道;“别,这里……不行的……” “怎么不行?” “我的小床不结实的。” 秦小满睁着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粉脸桃腮,白里透红,就连雪白细嫩的颈脖也浮起了一层晕红,谢广瞧在眼里,哪里能忍住,只低下身子,哑着嗓子说了句:“那我轻点。” 秦小满还要再说,柔软的双唇已被男人堵住,夜色吞噬了她的轻吟,唯有那张小床,犹如波涛中的小船,吱呀吱呀的晃个不停。 翌日,秦小满起的很迟。 大雪已是停了,昨日里从家中带来的还有几块饼,秦小满进了灶房,在锅里扔了块猪油,待油溶化后将饼子放了进去,起锅时撒了点葱花,做成了葱油饼,充作谢广和自己的早餐。 吃完饭,秦小满收拾好了东西,瞧着小媳妇有些不舍的样子,谢广出声安慰;“你若想家,过几天咱们在回来住上一宿。” 秦小满见他体贴,唇角便是露出两个酒窝,谢广瞧着她娇美可人的样子,自己也是微微一哂,又是补了两个字;“不过……” “不过什么?”秦小满抬起头,不解的看着他。 谢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便是忍不住的笑了,他扣住了秦小满的腰肢,将她拉向了自己,附在她的耳旁低声说了句;“要换个床才行。” 因着风大,谢广一路都是将秦小满护在怀里,不时有街坊瞧见两人,也都是笑眯眯的和小夫妻两打着招呼,就连村子里最泼辣的刑大嫂,在瞧见谢广与秦小满后,暗地里都要说上一句;“还是年纪大的男人知道疼人,这小满丫头嫁给谢广,可算是掉进福窝里咯。” 029章只要你在家就好 秦小满又如何不知自己有福,从娘家回来的一路,她也都是噙着笑,让人一瞧,就知谢广对她极好。 回到家,谢广在马槽里撒了黑豆,秦小满凑在一旁,看着夫君喂马,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在黑子黑黝黝的皮毛上摸上一摸,却怎么也没那个胆子。 谢广回过身,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男人有些好笑,一把就将小媳妇拉了过来,拿起她的小手,抚上了黑子的鬃毛。 秦小满的心砰砰跳着,黑子虽然体型彪悍,但有谢广在,只自顾自的吃着黑豆,由着秦小满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秦小满笑靥如花,回头对着丈夫道;“夫君,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摸到马。” 在村子里,有骡子的人家都少,更甭说马了,秦小满真是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家也能养一匹马。 看着她兴高采烈的小脸,谢广淡淡一笑,他拍了拍黑子的马腹,对着秦小满道;“再过两日,我要进城一趟,去马帮看看。” 听他这般一说,秦小满才想起这阵子因着要与自己成亲,他已是有好些日子没有进城了,而在平日里,他都是以跑马帮为生的,一旦跟着马队出远门,在村子里都会有好几个月看不到他的人影。 秦小满有些心慌,对着丈夫道;“你又要跟着马队,出去赶货了?” 谢广心知秦小满担心什么,他拉着妻子的手走出了马厩,温声开口;“你放心,以前家里就我一人,自然是想去哪便去哪,走多久也不碍事。如今有了你,远处就不去了,只在周边跑跑。” 秦小满这才松了口气,就听谢广又道;“只不过在周边送货,怕是银子要少赚些。” “银子多少都没事,只要你在家就好。”秦小满声音轻柔,瞧着谢广的眼睛里,清亮而温软。 谢广微微一笑,捏了捏媳妇的小脸,不等他开口,就听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连带着还有女子清脆的声音,一道传了进来;“姐夫,你快开门。” 是王二妹。 谢广听出了她的声音,眉峰便是微微一皱,他松开了秦小满的手,刚将院门打开,就见王二妹风风火火的站在那里,刚瞧见他,就是嚷了起来;“姐夫,你快去咱家瞧瞧,爹爹下田时摔伤了腿,怕是要请大夫了!” 说完,王二妹睨了秦小满一眼,两人差不多大的年纪,从小就认识的,此时见秦小满站在谢广身后,活生生是个小媳妇的样子,王二妹暗地里翻了翻白眼,只对着谢广开口。 “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伤了腿?”谢广开口。 谢广回头看了秦小满一眼,秦小满听得王二妹一口口的唤着“姐夫”,心里本就有些不舒坦,她知道王家曾一心想把二妹许给谢广做续弦的,就连自己如今嫁给了谢广,王家也是颇多微词,觉得是她抢了谢广,占了天大的便宜。 030章我去去就回 此时又见王家事事都来找谢广,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王大妹毕竟是为他产子而亡,她若拦着谢广,只怕村人在背后能把她的脊梁骨都给戳弯,再说,她又怎能这般小心眼。谢广也曾告诉过自己,他对王家会量力而行,总是会将他们这个小家放在头一位的。 是以,秦小满走到了谢广面前,轻声道;“你快去看看吧。” 谢广点了点头,“我去去就回。” 王二妹在一旁瞧着,便是催促;“姐夫,咱快走吧。” 谢广出了家门,向着王家的方向匆匆而去,秦小满看着他与王二妹的背影,眼瞳渐渐浮起一丝黯然,她知道,王老汉受伤,无论于情于理谢广都该去瞧瞧的,也知道王家没有个主心骨,凡事还要谢广拿个主意。可愈是这样,才愈是让人不安。 王老汉已经年老,小三儿还小,这往后一大家的事,岂不是尽数要落在谢广身上?偏生,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秦小满摇了摇头,将这些烦心事压下,虽然与谢广成亲不久,可她却是信得过自己男人的,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任凭他如何襄助王家,他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这也就够了。 她打起了精神,去了灶房,只想给谢广做一顿好饭,等他回来了吃。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她看出了谢广并不挑嘴,说来也是,像他这般出身的孩子,小时候能有碗饭吃就不错了,哪能顾得了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 秦小满想起这些,便觉得十分心疼,想了想,决定蒸些包子给谢广吃。 她先是洗手和面,前几日办喜宴时,家里收着面头,此时也拿了出来,灶房里什么也不缺,都是现成的,秦小满将猪肉剁碎,葱姜切丝,与肉末倒在一起搅拌,又加了些盐和香油。 待面醒好,秦小满取出了案板,匀匀的撒了些面粉,便将面团搓成长条,切成一块块的,用擀面杖擀成薄厚相宜的面皮,包起了包子。 因着打小没有母亲,做惯了家务,秦小满的手很巧,那包子的褶子都是一个方向,瞧起来十分秀气。 上锅时,秦小满还不忘在蒸屉上刷了一层香油,垫上了屉布,做好这些,才将一个个包子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谢广归家时,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味。 他推开院门,就见秦小满正倚在灶前,从蒸屉里一个个的将包子取出。听到他的脚步声,秦小满搁下筷子,迎了过去;“回来了,王伯没事吧?” “腿摔断了,请了郎中来瞧,怕是有好些日子不能下床了。” 谢广说完,便是看了秦小满一眼,本以为自己这次去了王家,这个小媳妇总要有几分不悦的,说不准还要和自己使使小性儿,可此时见秦小满并无丝毫埋怨,看着自己时,依旧是清丽而柔和。 谢广摇了摇头,“我留了银子,让二妹去抓药,至于地里的活,我也请了杨大哥帮着照料,没事了。” 032章甘愿给他做填房 而这种麻绳儿,任凭你搓个上百条,也换不得几个子儿。 “搓啥搓,搓个一宿,还不够你爹一副药钱。”王崔氏瞧着,就没好气。 王二妹没搭理她,仍是低着头在那干活,王崔氏踢了儿子一脚,将小三儿撵回了屋,自己则是一屁股坐在了女儿面前。 “和你老娘说说,白日里你去找你姐夫,他和秦家那丫头在家做啥?” 王二妹皱了皱眉,回了句;“人家做啥,关你什么事。” “你个死丫头,还敢跟老娘顶嘴?”王崔氏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指了指里屋,道;“你瞧瞧咱家这情形,你当初要是跟了你姐夫,咱家能落到这步田地?”王二妹也是烈性子,听了母亲的话就将手中的麻绳儿扔在了地上,自己也是霍然站了起来,比母亲高出了半个身子,嚷道:“我可不是你大女儿,由着你搓圆搓扁,你说嫁谁就嫁谁。再说了,啥叫这步田地 ?咱家是吃不上嘴还是穿不上衣了?这些年姐夫哪里对不住咱们了?你不过看上了姐夫手里的那点钱,就恨不得他打一辈子光棍儿,把钱全给你儿子花光,你才满意!” “你个死丫头!你是翅膀硬了?啊?和你娘这么说话?”王崔氏被女儿这番抢白,只气的浑身发抖,偏生王二妹说的又恰恰是她心头所想,见女儿这般不留情面,王崔氏一张老脸直觉挂不住。 王二妹收起了麻绳儿,又是开了口;“姐夫这次给咱的银子也不少,足够爹吃药了,咱就消停点,别再去找人家,省的旁人笑话。”王崔氏痛心疾首,语重心长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姐夫是啥人咱家最清楚不过的,你要跟了他,他还能亏了你?这下好,平白让秦家那丫头给抢了去,这十里八乡,像你姐夫这般能挣银子的可是打着 灯笼都难找,你说说……” “行了行了,娘,我保管往后嫁的男人不比姐夫差就是了。”王二妹不耐的打断了母亲的话。 “口气倒不小,你上哪找去?”王崔氏按耐不住,又是数落了起来,听得王二妹直翻眼,一扭身回了自己屋子,才算是落了个清静。 她是实在没觉得谢广哪里好,年纪大不说,长得也是黝黑结实,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书卷气,真不知秦小满是怎么想的,花骨朵似得小人,竟甘愿给他做填房。 王二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了,掀过被子蒙上了头,未过多久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天色刚破晓。 谢广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媳妇,就见秦小满睡得正香,他不舍得将她吵醒,只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刚将衣衫穿好,秦小满便是揉了揉眼睛,软软的喊了他一声;“夫君……” 谢广回过头,不等秦小满起身,便将她按回了被窝,嘱咐道;“我待会要进城一趟,去马帮看看,现下还早,你再多睡会。”秦小满听说他要进城,便想着去灶房给他做些吃的。 033章听媳妇的 谢广看出了她的心思,一笑道;“别忙活了,我随便吃点干粮,你好好歇息。” 那最后一句“你好好歇息”,却是让人脸红,想起昨夜里的缠绵,秦小满有些羞涩,也的确是不想起来。 “那你路上小心些,晚上早点回来。”秦小满掩着被角,雪白的肩头若隐若现。 谢广将被子给她掖实,瞧着妻子娇美青嫩的脸蛋,当真让人不得不疼,他伸出手,为秦小满将额前的碎发捋好,温声道;“想不想吃什么,我从城里买些回来。” “家里什么都有,你别乱花钱。”想起他大手大脚的性子,秦小满忍不住叮咛了一句。 谢广微微一笑,“好,听媳妇的。” 说完,男人倾下身子,在秦小满的唇瓣上偷了个香,低声道;“我走了。” 自成婚后,谢广还是第一次离家,虽然只是半日的功夫,秦小满还是有些不舍,只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谢广捏了捏她的脸,方才起身离开了屋子。 待谢广走后,秦小满又是补了一觉,醒来后去了灶房,随意吃了点东西,左右闲来无事,便想着去朱婶子家窜窜门。 自打成亲后,她还没见过朱婶子,心里着实有些记挂,临走时,秦小满用布包包了二十来个自己蒸的肉包子,打算送给朱家尝尝。 到了朱家,就见院门大开,朱婶子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瞧见秦小满,顿时招呼着;“哟,满丫头来了。” “婶子。”秦小满也是笑了起来,进了院子,见只朱婶子一人,便道;“怎不见朱伯,还有大哥嫂子?” “你朱伯去村口找人下棋去了,你大哥陪媳妇走娘家去了,就你婶子在家。” 秦小满将手中的布包送了过去,“婶子,我在家包了包子,拿了些过来,给你和朱伯尝尝。” 朱婶子一手接过布包,另一手挽过秦小满的手,笑道;“走,跟婶子进屋。就说你贤惠,这才进门几天,还包包子。” 进了屋,朱婶子倒了杯茶,问了句;“你那当家的去哪了,咋没和你一起来?” “他一早去了城里,要去马帮看看。” 闻言,朱婶子连连点头,“是该去看看,这眼下到了年关,正是他们马帮最忙的时候。”两人闲话家常,朱婶子瞧着秦小满的气色,就知道谢广待她差不了,也是放下了心,到了午时,朱老汉回来了,老两口一道留了秦小满在朱家吃了饭,吃完饭,秦小满又耽搁了一会儿,帮着朱大婶做了些 针线活儿,直到自家邻居刘三娘找了过来,让秦小满赶快回去。 原来是谢广回来了,他并不是一人回来的,与他一道来的还有好几位健壮的汉子,每个汉子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村子里哪曾见过这等排场,都是聚在谢家门口探头探脑。 秦小满听了刘三娘的话,便赶忙和朱婶子道别,匆匆往家赶。老远,就见自家门口栓了好几匹马,一些乡亲三三两两的聚在那里,对着自家引颈张望着,似是在瞧热闹。 034章马帮来客 秦小满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家是出了何事,张大娘刚瞧见她,便是招了招手,对着她道;“小满呐,你家当家的带回来好几个汉子,说是在马帮的朋友,瞧瞧那些马,可威风哩。”听说是谢广在马帮里的朋友,秦小满的心才踏实了下来,她瞧着街坊,邀大伙儿去家里坐一坐。诸人听了这话,都是连连摆手,在村人眼里,跑马帮的汉子不仅能挣银子,为人也都是豪气爽朗,平日里极 少能见到这帮人物,此时一下子见到好几个,村民都有几分胆怯,只敢在一旁悄悄打量。而一些小孩子则是围着那几匹壮马,叽叽喳喳的闹个不停。 秦小满见乡亲不愿进门,也不再勉强,甭说这些街坊不愿进门,就连她自己也是有些发憷,一想到自家来了一帮陌生的汉子,她连手脚都不知要往哪搁。 谢广既带回了这些朋友,那定是要招待的,她从未招待过客人,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会给谢广丢人。 秦小满深吸了口气,刚要推门,就听院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哄笑,那是属于男人们的笑声,豪气干云,浑厚有力,差点吓了她一跳。 她定了定神,雪白的素手推开虚掩的院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瞬时,几双烈目齐刷刷的落在了秦小满身上。秦小满这日穿着一件碧色的夹袄,配着水绿色的罗裙,掩着一双瘦瘦纤纤的小脚,她的长发全都绾在脑后,将一张白净秀美的瓜子小脸尽数露了出来,她的柳眉弯弯,杏眸婉婉,眉眼含着两分羞怯,脸庞 渗着淡淡的晕红,站在那里,便如同初生的青笋般,柔嫩动人。 院子里安静到极点。 秦小满心跳的厉害,压根也没敢打量那些陌生的汉子,一双妙目寻到了自己男人,不知如何是好。 谢广见她回来,便上前牵过了她的手,瞧出她有几分害怕,谢广紧了紧她的柔荑,温声道;“都是自己兄弟,别怕。” 秦小满点了点头,就见那几个汉子本是坐在院子里,此时见到了她都是站起了身子,拱手像她行了一礼,“嫂嫂”,“弟妹”的喊着。 秦小满赶忙还礼,向着诸人福了福身子,她身形纤柔,这一行礼便好似弱柳扶风,就见那几个汉子中,有一人竟是看的呆了,落在谢广眼里,男人面色一沉,轻咳一声,才将那人的心魂给唤了回来。 “弟妹莫怕,咱们都是谢老弟在马帮里的兄弟,一块跑过大江南北,都是过命的交情,听说他新娶了媳妇,咱们怎么说也要来讨杯喜酒喝,还望弟妹莫要怪罪。” 秦小满见他说话和气有礼,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却又不知此人该如何称呼,幸得谢广在旁言了句;“这是孟大哥。” 说完,谢广指着诸位汉子,一一说给自己的小媳妇知晓。那位孟大哥,是四个汉子里纪最长的,另一位粗眉大眼的,则被谢广唤作“宋二哥”,余下两个汉子看样都比谢广年纪小,分别是“胡老弟”,和“叶老弟”。 035章会不会给你丢脸 秦小满一一与诸人见了礼,瞧着这几人也都是淳朴豪爽之辈,便是放下了心,她曾听说过马帮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虽说这行当是正正经经的,可毕竟也是在刀口上讨日子,赶货途中遇上劫匪都是家 常便饭,连带着跑马帮的汉子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几分凶悍之气。待诸人进屋,秦小满则是去了灶房烧水,家里也有茶叶,是谢广之前从城里置回来的。秦小满生怕怠慢了客人,便在水里兑了些糖,搅匀后冲进了茶叶里,那茶水便成了甜茶,带着几分回甘,少了些涩意 。 光有茶还不够,秦小满绞尽心思,又将自己先前蒸的包子热了热,充作点心,一块端进了屋。 看见她端来了茶点,那孟大哥虽看起来是个粗人,却十分知礼的说了句:“有劳弟妹。” “孟大哥客气了,”秦小满将茶水一一送到客人面前,道;“茶叶粗糙,还请各位将就着吃些,不要嫌弃。” 诸人连说不会,秦小满知道爷们间有个女人在,说话总是不太自在,送完茶水,她便回到了灶房,备起了晚饭。 期间,谢广来了一次,见秦小满正忙着切菜,他遂是上前,十分小心的从身后环住了媳妇的腰,低声道;“我在城里买了熟食,你随便在做两个下酒菜就行,别费事张罗。” 秦小满却是不依;“那哪成,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又不经常来咱家,自是要好好招待的。” 谢广想起方才他们瞧见秦小满时,眼底的目光俱是惊艳的,尤其是胡老四,眼珠子都差点掉在了地上,想来定是十分欣羡,他娶了个这般貌美的媳妇。 虽说这是件十分有面子的事,可谢广想起胡老四那黏在秦小满身上的目光,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悦,就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竟不知从何时起,他这般小心眼起来。 “家里要来客人,你也没和我说一声,我什么都没准备。” 秦小满一面忙活,一面忍不住嘀咕。 谢广则是言道;“咱们成亲时没请他们,这次我回了马帮,他们几个便嚷嚷着要来见你,我也不能拦着。” 秦小满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担心:“那他们现下瞧了我,会不会给你丢脸?” 瞧着小媳妇如水般的目光,谢广笑了笑,只将秦小满扣近了些,在她耳旁低语了一句;“傻子,你不知多给我长脸。” 秦小满闻言,只觉心里软软的,唇角也是浮起了笑涡,两人还要说话,就听外头有粗犷的男声响起;“谢老三,你要和媳妇亲热,往后有的是功夫,怎么也要先把咱哥几个送走不是?” 听得这话,秦小满的脸瞬时变得通红,她轻轻推了丈夫一把,小声催促;“你还不快出去。” 谢广扬了扬唇,捏了捏她的手,才笑骂着走出了屋子。听着男人们在屋外说笑,秦小满的脸庞还是烧的厉害,忍不住用凉水冰了冰小脸,才觉得舒服了些。 036章留下和我们一道吃 谢广从城里带了些熟食,不外乎是些熟牛肉,猪耳朵之类的,秦小满将这些切了装盘,又拌了一碗辣椒末,加了盐和醋,舀了一滚香油浇了上去,辣椒的香味便全都逼了出来,又呛又香。 临端桌前,秦小满又在辣椒油里撒了一把香菜与葱花,留着爷们蘸肉吃。 除却这些熟食,她自个还拍了两根胡瓜,和蒜泥香醋一道拌了,充作凉菜。 家里酒是现成的,因着天凉,秦小满特意将酒壶在热水里温了片刻,才给男人们送去。这些人来的突然,秦小满的确是没准备什么菜,炒了一大盘鸡蛋,又将家里剩下的一些青菜配上豆腐,烧了一锅素汤。幸好她与谢广成亲时,办酒席还剩了不少肉,此时也是一股脑的洗了干净,直接用文 火炖了一锅五花肉,洒了浓郁的酱汁儿,刚打开锅盖,就见那锅肉咕噜咕噜的冒着肉香,也算是道主菜。 至于主食,秦小满也不吝啬,煮了一大锅白米饭,又将家里余下的白面馒头也一道蒸了,装了一大盆,送到了堂屋。 眼见着饭菜总算是备齐全了,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是在乡下,待客时能用上精米细面,又有酒有肉,已经算得上是十分丰盛了。秦小满不知这几个汉子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若瞧着他们身上的衣裳,也都是些布衣,看不出什么。在她心里,若这几人与她和谢广一样,都是乡下人也就罢了,倘若是城里人,她这一桌菜可就有点拿不 出手了。 待饭菜摆齐,诸人也不客气,直接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那孟大哥因着年长,便坐在了主位。按着习俗,家里有客时,女人是不能上桌的,秦小满为爷们摆好了碗筷,自个只打算去灶房随便弄点东西吃,熟知不等她离开,谢广已是拉过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坐下,对着小媳妇说了句:“在 座的都是自家兄弟,你留下和我们一道吃。” “对对对,弟妹也留下,这里没外人,咱不讲那些虚礼。”孟大哥话音刚落,其余三人也是纷纷附和,秦小满见状,才听了夫君的话,坐在了丈夫旁边。 男人们先是一人倒了一碗酒,秦小满瞧着这阵仗,才晓得她给他们温的那壶酒压根上不了台面,谢广早已拎了一整坛的酒,看样子哥几个是要不醉不归了。 “弟妹也喝点吧。”孟大哥瞅了秦小满一眼,见她娇娇怯怯的小身段,虽心知她定不能喝,可此番同桌,总不好将她落下。 秦小满从未喝过酒,可瞧着这几人,也知道自己无论多少都要喝点的,不然小家子气不说,也慢待了客人。 谢广在小媳妇的碗里倒了一丁点酒,道;“你喝点尝尝,有那个意思就行。” 秦小满点点头,也是将自己的碗举了起来,男人们碰了碰碗,俱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秦小满瞧着自己碗底的酒水,看在眼里也不过一小口的量,她压根没喝过白酒,虽然闻起来有股刺鼻的酒味,可料想那一丁点儿,全喝了也不碍事。是以也学着男人们,抬起头,将自己碗里的酒一口气全喝了。 037章你也笑话我 瞬时,秦小满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气直冲头脑,嗓子与胸腔更是火烧火燎的,呛得她不停咳嗽,就连眼泪也冒了出来。 瞧着她这般狼狈,几个汉子俱是笑了起来,那笑声爽朗,并无丝毫取笑与轻慢,可听在秦小满耳里,还是让她窘迫的连头也不敢抬,只恨自己莽撞。 谢广眉心紧拧,瞧着秦小满难受成这样,男人连忙舀了一碗汤送到秦小满手里,看着媳妇憋红的小脸,谢广既是无奈,又是心疼;“让你尝尝罢了,怎么全喝了?” 秦小满压根说不出话,捧起汤连喝了好几口,才慢慢缓和了些。谢广伸出手,也不顾旁人在场,为秦小满将脸上的泪水拭去,瞧着她眼睛红红的,跟个受委屈的小花猫似得,谢广看在眼里,唇畔也是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秦小满瞧见他笑,便是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很小声的说了句;“你也笑话我。” 谢广顿时将唇畔的笑意收敛,唯有眼底还是漾着两分笑的,他夹了一筷子鸡蛋送到秦小满碗里,自己则是招呼了那几个汉子,让兄弟们吃菜。 孟大哥一行笑完了,便早将这事抛在了脑后,诸人吃了菜,俱是连连点头,对秦小满的厨艺无不夸赞。 秦小满听着,心里才好受了些,只觉得自己挣回了点颜面,在灶房忙了这样久,她也是饿得很了,自己拿起筷子,将碗底的鸡蛋夹起来吃了。那鸡蛋鲜嫩可口,秦小满吃完,略一抬头,却是吓了一跳,就见一眨眼的功夫,那桌子上的菜已经去了大半,因着知道这些壮汉定是能吃的,每一样菜她都做的分量很足,可谁知道,还是经不起这些汉子 的风卷残云。 正傻眼间,就见谢广又是夹了几块牛肉送到了她碗里,并用只有他们两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吃快点。” 秦小满心窝子一甜,也是小心翼翼的说了句;“你也吃快点。”谢广笑了笑,没出声,到了后来,那些熟食和炒菜都被男人们吃光了,唯有那一大锅肉还剩了不少,几个汉子许是肚里有了食,说话也来了精神,就着那锅肉,你一碗我一碗的吃起了酒。一面吃,一面高 谈阔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休。 诸人先是说了些城里的新鲜事,诸如哪个员外又讨了第八房小妾,谁家丢了银子,亦或是城西出了名的泼妇又将自家男人打了个半死不活,等等杂七杂八的事儿。因着喝了酒,几个汉子的兴致都很高,说到最后,甚至连百花院新来了两个唱曲姑娘的事也给抖了出来,谢广听在耳里,便是暗自摇头,又见秦小满吃的差不多了,便有心想让自己的小媳妇先回屋,免得 这几个糙老爷们借着酒劲儿,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更为不堪入耳的话来。孟大哥虽是个莽汉,却也是个有眼色的,见谢广不怎么搭腔,便猜出他是因着媳妇在身边,不好与他们搭话,当下,他对着那三人使了使眼色,意思让他们说话间顾忌点女眷,自己则是将话头转到了如今马帮的买卖上。 038章我来收拾 谈起买卖,大伙的兴致都消退了不少,众所周知,如今马帮的生意不比从前,这碗饭,的确是越来越难吃了。 “这几年胡人作乱,商家等闲不往北方去,咱们马帮的生意,也是越来越难做了。”宋二哥抿了口酒,想起如今的行情,便是叹了口气。 宋二哥话音刚落,诸人纷纷出声附和,就见那姓胡的汉子道;“可不是,这从前只要咱能舍得力气,押货往北境走上一遭,挣来的银子少说也够吃个两年,如今是在没这等好事了。” “近两年胡汉通商的马队越来越少,那些胡人在北境为非作歹,这些年也不知杀了咱多少汉人,谁还敢北境跑。” “叶兄弟说的是,”孟大哥颔首,“北境这几年不太平,就算有人想挣银子,总不能要钱不要命。” 一语言毕,诸人脸上都有几分寥寥,孟大哥瞅了眼大伙儿的脸色,便是端起了酒,道;“罢罢罢,甭说这些不高兴的话,咱今日是来给谢兄弟贺喜,来,咱在敬谢兄弟一杯。” 诸人闻言,俱是如梦方醒,也是端起了碗,去敬谢广与秦小满夫妇。 谢广来者不拒,一连喝了好几碗酒,秦小满瞧着有些担心,小手悄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杏眸满是担忧,似是会说话般,要他少喝点。 谢广微微一笑,只低语了两个字;“没事。” 席上筹光交错,众人的兴致又是慢慢高了起来,只将一大坛子酒喝了个底朝天,方才罢休。 谢广见天色已晚,便让诸人在自家留宿,自己则是去了院外,将那几匹马牵了回来,与黑子一道拴在了马厩。 秦小满则是取来了被褥,她与谢广成亲时,朱大婶按着习俗给她准备了四床被,出嫁时带了过来,一直在箱子里收着,此时正好给四个汉子一人一床。 老实说,瞧着那些汉子酒气熏天的样子,要她把自己陪嫁的新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她的确有些不情愿,可一想到谢广,不舍得也要舍得了。谢家除了马厩和灶房,三大间瓦房里,谢广和秦小满住了东面的一间,中间一间留作堂屋,唯有西面那间一直空着,几个汉子喝的东倒西歪,从秦小满手里接过被,胡乱了道了谢,便是一股脑的去了西厢 房睡下了。 瞧着满桌的狼藉,秦小满挽起衣袖,刚要收拾剩菜和碗筷,谢广已是从西厢房走了出来,瞧着便是拉过了她的身子,道;“去歇着,我来收拾。” 秦小满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虽说她做了这一桌的菜的确是累的不轻,可做媳妇的又哪能让男人干活,只要他有这份心,再累也值得。 “我不累的,你晚间也吃了不少酒,快去睡吧。” 谢广如秦小满所说,也的确有些喝高了,他笑了笑,扣过媳妇的纤腰,道了句;“你陪我睡。”秦小满挣了两下,也挣脱不得,又怕惊动了西屋的那几个汉子,只得轻声道;“快别闹了,我还有一堆事没做呢。” 039章他们都睡着了 “明天再做。”谢广不顾秦小满的挣扎,直接将她抱回了屋,放在了床上。 秦小满见他喝多了,也只得依着他,又怕他喝多了酒胃里会难受,便是说了句;“你先睡着,我去给你煮点面糊,喝了那么多酒,多烧心啊。” 谢广微微一笑,不等小媳妇离开,便是伸出胳膊将她拦腰抱了回来,“别乱跑,就在这陪我。” 秦小满见他身上虽有酒气,可眼底的神色还是清明的,便知他没什么大碍,只依言偎在了谢广怀里。 “等明日孟大哥他们回城,咱们也一道去,置些年货。”谢广瞧着秦小满清瘦的小脸,打心眼里想要自己的小媳妇穿好吃好。 秦小满摇了摇头,“等孟大哥他们走后,我还要把被子拆开,去河里洗一洗的。” 听了媳妇的话,谢广起先有点不解,而后才想到,秦小满拿给孟大哥一行的被子,正是她的陪嫁,平日里连自己都舍不得盖的,此时就这样拿出来招待了他酒醉的朋友,也难怪小媳妇会心疼了。 谢广心里一软,把玩着秦小满的青丝,道,“何必那样费事,在外头晒一晒也就是了。” “被子上沾了他们的酒气,不洗干净了,不好盖的。”秦小满声音轻柔,看着谢广的眼睛,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矫情。可要她将那些沾了旁的男人味道的被子晒一晒就收回屋,她却怎么都觉得难受。 “那咱们的被子要不要洗?”谢广问。 “不要洗。”秦小满摇头,他们的被子才刚洗过,还不到换的时候。 “这被子也沾了我的酒气,你不嫌弃?”秦小满听了这话,自己也是懵了,说也奇怪,刚才在堂屋时,孟大哥一行人身上的酒味无不是熏天刺鼻,直让她闻着想吐,就连拿被子给他们时,她也是屏着呼吸,不敢喘气,可谢广身上分明也是有酒气 的,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难闻。 “他们身上的酒味,我觉得难闻,可你身上的,我却不觉得难闻了。”秦小满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了弯唇,腮边红云朵朵,衬的她面如桃花。 明明是同样一股酒气,在自己男人身上,和旁的男人身上,竟会如此不同。 谢广眸心一暖,瞧着怀里的小媳妇,当真是爱怜极了,他不由分说,将小媳妇压在了身下,秦小满一惊,看出他要做的事儿后,心里就是慌了,小声提醒他;“不行的,孟大哥他们还在……” “他们都睡着了。”谢广声音低哑,容不得小媳妇反抗,大手已是剥落了秦小满的衣裙,迫不及待的抚上了新妇细腻绵软的肌肤。 因着晚上喝了酒,谢广比之前更为情浓,秦小满不敢呼声,只得由着身上的男子肆意妄为,共赴巫山享云雨。 秦小满醒来时,日头早已高照。 她有片刻的恍惚,眼皮也是重的厉害,只想再睡上一觉。蓦然,她想起了孟大哥一行,睡意顿时无影无踪了。 040章没舍得吵醒你 她匆匆从床上爬了起来,觉得两腿之间酸疼的厉害,浑身的骨架都要散了似得,就连穿衣裳时的胳膊都是抖得。 秦小满咬着唇,想起昨晚的谢广,便是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与他做了这些日子的夫妻,他从未像昨晚那般不知餍足,甚至到了后来,她浑身都是酸软的在没有丝毫力气,他却还是神采奕奕,一直过了许久,才总算是饶过了她。秦小满红着脸,挽起长发时,就听院子里传来了男人们的说话声,听着声音,她就知道孟大哥他们已经起来了。想到这里,秦小满又看了眼窗外高悬的日头,只羞得恨不得一直在屋子里待着,再不出去见 那些人才好。 宿醉的男人都已起来,只有她还在屋子里睡着,先不说贤惠不贤惠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她和谢广昨夜里做了什么。 简直是,臊死人了。 秦小满欲哭无泪,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却又不好一直躲着不出去,只得定了心神,一咬牙推开了房门,通红着一张脸,走了出去。经过一夜的歇息,汉子们的酒意早已散去,只纷纷牵过了马,与谢广道别。瞧见了秦小满后,孟大哥便是出声道;“弟妹,昨晚咱们喝多了,又在你这叨扰了一宿,实在是过意不去。待下次让谢老弟携你进 城,务必要去咱家住上几日,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秦小满也不敢与汉子们对视,可听着话音,见他们并未有丝毫轻视之意,才算是略微松下了心,只央诸人留下吃了饭再走。 几个汉子连连摆手,只道还要赶回马帮跑货,男人们拱起手,与小夫妻两道别,谢广亦是拱手还礼,孟大哥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谢广,要他下次进城一定将秦小满也带上。 眼见着四人上了马,犹如离弦之箭般离开了秦家村,秦小满回过头,刚迎上丈夫的眼睛,秦小满便有两分羞怨,开口道;“你起来了也不喊我,若我一直睡下去,没送一送孟大哥他们,那多不好。” 谢广便是扬了扬唇,“看你睡得沉,就没舍得吵醒你。”秦小满闻言,心里就是甜丝丝的,也是微微笑了,两人携手回屋,秦小满将堂屋里的东西收拾好,又去了西厢房将孟大哥一行人用过的被褥整理了一番,刚打开那被子,便是一股扑鼻的酒臭味,简直熏得 人作呕,秦小满没法子,只得将被子拆好,打算寻个天气好的日子去河边洗个干净。 因着起迟了,早饭和午饭便混在一块吃了,吃过饭,家里也没什么事,两人便在一起,说着闲话。“夫君,昨日里孟大哥说马帮的生意不好,是真的吗?”秦小满有些犹疑,还是将心底话问了出来,在村人眼里,跑马帮一直都是十分挣钱的行当,倘若真如孟大哥所说,这行当的饭越来越难吃,那他们夫妻还是要从长计议,往后日子还长,总要想些别的门路。 041章小媳妇的心疼 谢广见秦小满关心起了这事儿,便是有些好笑,可笑归笑,谢广还是点了点头,耐心的回答自己的小媳妇;“的确,之前马帮都是在北境一带跑货,如今北境胡人作乱,商旅无法通行,连带着马帮的生意也 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秦小满听着,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她知道谢广原先还是有几亩地的,只不过待他出外跑马帮后,便给了王家人来种,每年收来的粮食也足够一家人嚼用的,可直到如今,王家已经收了几年粮食了,也没 给谢广送过一袋米。倘若往后再开口问他们家要,又如何张得了口,即便张得了口,只怕她和谢广都要被王崔氏给奚落的不成人样。 见小媳妇不说话,谢广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你是不是在想,如今马帮的行情不景气,咱们家又没地,往后该怎么办?”见谢广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秦小满也不瞒他,只点了点头,将心里话告诉了他;“其实……我一直都不想让你跑马帮,虽然旁人都说跑马帮能挣钱,可我知道,你挣来的每一个子儿都是血汗钱,跑马帮辛苦 不说,也很凶险,若遇上劫匪什么的,我……我很害怕……” 秦小满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带了两分颤抖,她甚至不敢去想,若谢广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她已经没了父亲,当真是再也不能没了丈夫。是以,她是打心眼不想让谢广再去跑马帮了。 谢广将她抱在怀里,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怕我让劫匪杀了,留下你做个小寡妇?” 秦小满闻言,清秀的小脸顿时变得苍白,她一把捂住了谢广的嘴,急的近乎落泪;“胡说什么呢?明知道自己是在外跑货的人,还说这种话?” 谢广握住了她的手,见她如此在意自己,便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俯身在秦小满嫩汪汪的脸蛋上亲了亲,才低声道;“和你说笑罢了,让你当寡妇,我怎么舍得。”秦小满定了定神,一双美眸水盈盈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又是开口道;“那你答应我,往后你别去跑马帮了,咱们就在家过日子,若王家愿意将地还你,咱们就接回来种。若他们不愿意,那咱们就将爹爹留下 的房子卖了,换两亩地回来,我也可以在家种些菜,做点针线,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她的声音柔和,娇嫩,谢广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颗心都变得温温软软的,他凝视着秦小满的眼睛,问她;“你就不想我多挣点银子,多给你买些好东西?” 秦小满想了想,她自幼过惯了苦日子,本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可有爹爹在,日子再苦也是甜的,如今爹爹不在了,但还有谢广。 她摇了摇头,道;“那些好看的衣裳,我也喜欢,能有自然也好,但没有也没什么的。”说完,秦小满望着眼前的男人,又是轻声细语的补了一句;“我不想为了那些衣裳,就让你去受罪。” 042章我也会想法子给你挣 谢广心头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股细绳,慢慢的将自己的心房绕紧。而这细绳,恰恰握在秦小满的手里。 他抱紧了秦小满的身子,有些感慨,也有些心疼,只在秦小满光洁的额头上落了一吻,对着媳妇道;“走,我带你看样东西。” 秦小满懵懂的看着自家男人,怎么也想不出他给自己看的是什么,只得跟在谢广身后,由着他拉着自己回了卧房。 谢广打开柜子,不外乎是些换洗衣裳,岂料他伸手移开了柜子里的底板,就见墙里镶着一个凹槽,里面放着一个盒子。 秦小满在一旁瞧着,情不自禁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谢广将那盒子递到了自己面前。 “打开看看。”谢广淡淡出声,瞧着秦小满怔忪的样子,忍俊不禁。 秦小满没动,依旧是怔怔的看着他,直到看见他的眼底满是温和与宠溺,她才终是大着胆子,将那盒子打了开来。 其实她已经隐隐猜出,盒子里面定是些银子和铜钱之类的,是谢广多年的积蓄。可待她当真打开那盒子,她却懵了。 盒子里,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些银子和铜钱,而是几张薄薄的纸。 “这是?”秦小满十分不解,想要拿起那纸看看,又不敢。 谢广直接将盒子塞到了她手里,对着她道;“傻子,这是银票。” “银票是什么?”秦小满还是不懂,她自小长在乡下,就连附近的豫州城都没去过几次,平日里即便买点什么,也都是用铜板就行了,哪曾用过银票? “将这银票拿到城里的钱庄,就能换来银子。”见小媳妇不懂,谢广出声解释。 “真的?”秦小满压根不信,用这薄薄的纸,就能换来银子? 谢广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将秦小满抱在了自己膝上,对着她道;“这些年我随着马帮东奔西走,便攒下了这些银票,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咱们在村子里衣食无忧的过日子了。” 说完,谢广顿了顿,又道;“你若想去城里,咱们也可以去豫州买一处宅子,带间铺子,做点生意。”秦小满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她一直以为,能在城里住的人都是十分了不起的,而城里的铺子也都是只有那些老爷太太才能开得起的,他竟说他们也能在豫州买宅子,置铺子,这样说来,他们往后岂不是 也要成了老爷太太? “我不去豫州,我只要在秦家村就行。”秦小满压根没想过要离开家乡,对于谢广的话,她有好一会儿都接受不了,只觉得云里雾里,没有头绪。“总之,你不用为银子的事操心,平日也不必苛着自己,即便家里的钱花完了,我也会想法子给你挣,知道吗?”谢广见自己的话有些吓到了怀里的小媳妇,不免有些心疼,只捧起了她的小脸,将自己的心 底话告诉她知晓。秦小满轻轻颔首,回过神后,便是赶忙将手里的盒子还给了谢广,既然这几张纸能在城里换个宅子,她又哪里敢要。 043章好,都依你 “给我做什么?”谢广无奈,微微一哂;“当初我和你说过,我的银子全是你的。” 秦小满摇摇头,“这些都是你辛苦赚来的,理应还是要由你收着,你才是当家的。”秦小满的话全是出自真心,她知道谢广第一个媳妇方氏,就是趁着谢广去服兵役时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掳走,连双筷子都没给他留下,虽然这事已经过去了十来年,谢广或许早已忘了,她却还是记 得。她不知当初谢广是什么心境,眼睁睁的看着枕边人卷走了自己所有的家当,那滋味定是不好受的,如今他们既已成亲,值钱的东西总要让谢广收着,有了方氏的前车之鉴,秦小满有些忌讳这件事儿,虽然 清楚谢广不是小气的人,可他自己辛苦挣来的家当还是要他自己收着的好,也意思着她不贪他的东西。她知道,自从她嫁给了谢广,村子里时常有人说闲话的,就算她没听见,也知道那些长舌妇背地里都说她是看中了谢广的银子,贪他的家底儿,才甘愿嫁给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多岁,又娶过两房妻室的男人 为妻。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看重的是谢广的有情有义,看重他当年甘愿写了和离书给方氏,并由着她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看中他宁肯独身多年,待王大妹丧期过后再娶。就如爹爹所说,这样的男人已经 不多见了,他对方氏和王大妹都能这样好,那对自己还能差到哪去? 而婚后的日子,也让秦小满明白,爹爹和她都没有看走眼。谢广,的确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往后,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秦小满还是头一次想起孩子,虽说她已经嫁给谢广有些日子了,但却从未往孩子身上想过,或许总觉得自己年纪还小,要孩子的事也不急,可再看谢广,他已是快到而立之年了,若她给他添了个孩子,只 怕他更是要将自己和孩子捧在手心上了。 秦小满想到这里,只觉得心窝里暖暖的,忍不住莞尔,谢广看着她的笑,再想到那声“当家的”,自己也是笑了笑,他将秦小满拉的更近,温声道;“这钱你收着,咱们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谢广的话,秦小满一直都是深信不疑,此时见自己男人这般说起,她自己也是相信他有这个本事,无论到了什么年头,他总能照顾自己的。 是以,秦小满点了点头,握住了丈夫的大手,轻声开口;“虽然咱们家有银票,但过日子还是要精打细算的,往后,你别大手大脚了,好不好?” 谢广知道秦小满会过日子,也知道自己有时候的确是大手大脚的花惯了钱,如秦小满所说,日子是要细水流长的过得,他这脾气,也确实要适当的改一改。 “好,都依你。”谢广抚了抚秦小满的发丝,唇畔是宠溺的微笑。秦小满心里一甜,只向着丈夫的怀里依偎了过去,谢广伸开胳膊,将她抱紧。 044章老男人的戏弄 刘三娘这日起了个大早,因着快要过年,这些日子秦家村的主妇都是忙着腌菜卤菜,洗衣洗被,整天跟个陀螺似得,没清闲的时候。 她拎了一篮子衣裳,打算拿到河底洗一洗,刚打开自家院门,就见对门的谢广和秦小满也是起来了,谢广手里牵着黑子,秦小满手里挎着小小的布包,看那样子,竟似要出门。 “哟,这大冷天的,不在家暖被窝,这小夫妻两是要去哪?”刘三娘上前,笑盈盈的和谢广夫妇打着招呼。 “三嫂子。”秦小满瞧见刘三娘,也是赶忙出声,“快过年了,夫君带我去城里置些年货。”听秦小满这样一说,刘三娘就知道谢广是要按着村里的习俗,带秦小满进城去买衣裳和首饰了。至于年货,倒是次要的,做了这样久的邻居,每到吃饭的时辰,她都能从谢家院子里闻到饭菜的香味,就单 闻那香味,就知道他们家伙食好,几乎天天都有肉吃,这样的家底子,还要办什么年货? “那快去吧,这种天日头暗的早,你们早去早回啊。” “嫂子放心。我们下午就回。”秦小满答应着,谢广已是上了马,继而单手一勾,便将她稳稳当当的抱上了,坐在了自己怀里。 两人与刘三娘道了别,黑子便是载着两人,向着村口走去。刘三娘留在原地瞧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却是好生歆羡,他们家要进个城,都要在路上走一两个时辰,直让人累个半死,哪像谢广家,有那么一匹宝马,怕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城里了,这秦小满年纪虽小, 福气却真真不小,小小年纪就骑上了马,想她一把年岁了,甭说骑马,就连马毛也没摸过哩。 时辰还早,村子里也没什么街坊走动,秦小满暗暗松了口气,在她心底,是不想让那么多人看见自己骑着马招摇过市的,虽说黑子是自家男人的,可总有几分显摆的意思。出了村子,谢广一夹马腹,黑子顿时撒开了蹄子,跑了起来。秦小满是第一次骑马,先前黑子在村里走得慢,她尚且还能承受,可如今却是飞奔了起来,只将她吓得一声惊叫,双手紧紧的搂住了谢广的脖 子,将身子尽数埋在了丈夫怀里,惹得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快让黑子跑慢点。”秦小满脸色苍白,软声央求。 谢广一手攥着缰绳,另一手则是将秦小满牢牢的搂在怀里,见小媳妇害怕,谢广笑意微敛,温声哄道;“别怕,摔不着你。” 秦小满还是闭着眼睛,因着害怕,纤长的睫毛还在微微的颤抖。 谢广无奈,见她怕成了这样,只得让黑子放慢了脚程,过了好一会儿,秦小满才渐渐适应,刚睁开眼,就见谢广唇角含笑,眼瞳深黑的看着自己。她有些赧然,松开了搂在谢广颈脖的小手,岂料她的手刚松开,谢广又是策马狂奔了起来,只吓得她“啊呀”一声,又是紧紧的抱住了丈夫。 045章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这般让夫君戏弄了几回,秦小满的惊恐已经消退了不少,到了后来,只让谢广逗得笑出了声。进了城,已是日上三竿,秦小满已是很多年没进过城了,依稀还是十岁以前,那时候爹爹的身子还算健壮,每逢庙会赶集,爹爹总会背着她来到豫州,将带来的东西在集市卖了后,父女两也不回村,秦老 汉总要领着女儿在豫州城转上几圈,明着是带着女儿看看热闹,其实秦小满知道,爹爹是在找娘。 当年,爹爹就是在豫州,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娘亲。这么多年,爹爹总存着两分痴念,盼着娘亲还会来到豫州,即使她能狠下心不见丈夫,可对着亲生骨肉,难道就没有丁点的牵挂? 她或许早不记得秦家村的路,可豫州总是识得的。秦老汉只觉得,有女儿在,她总不会这样狠心。可惜这样久的日子,他们爷俩,却从未见过她。 秦小满想起儿时的往事,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念起苦等了娘亲一辈子的爹爹,更是难过。 见小媳妇兴致不高,谢广紧了紧她的腰,低声道;“是不是累了?” 秦小满摇头,“我不累,只是想起了爹爹,以前爹爹也经常会带我来豫州,带我找娘……” 谢广听着,知她想起了母亲,微觉不忍,只温声道;“这些年,你娘心里想必也是记挂你的。” 秦小满眼眸有些黯然,轻声道;“不会的,她如果心里记挂我,肯定会回来看看我的。她……一定已经成了亲,又有了孩子,将我和爹爹都忘了。” 谢广心知秦小满说的是实话,可瞧着她凄楚的小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轻声哄了句;“有我陪你,别想她了。”秦小满“嗯”了一声,她想了想,告诉谢广;“夫君,其实,我从没怨过娘。我知道,我娘当年是被爹爹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听村里的老人说,她瞧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当年,她肯定是不愿跟着爹爹 ,更不愿生下我的。” “后来,她偷偷跑了,那一定是回家找她的父母亲人去了,我和爹爹,应该是她最不想见的,也是最想忘记的人了。” 谢广闻言,对怀里的小媳妇不禁疼惜起来,他沉默片刻,才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小满,她是你生母,你不怨她,也不必想她,大家各过各的日子,也就是了。” 秦小满想来也觉得丈夫的话有道理,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是来了豫州,才想起她的。” “我上次进城,给你订了样首饰,带你去看看。”谢广不愿她在继续想下去,说起了旁的事。 “首饰?”秦小满微怔,“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谢广一笑,也没回话,只骑着马,带着妻子来到了豫州最繁华的一条街,在一处老字号的首饰店门口,带着秦小满下了马。店里的伙计连忙迎了出来,请了两人进屋,秦小满压根没来过这种地方,只觉得云里雾里,一瞧就知是个乡下小媳妇。 046章一辈子就一次 谢广在这间铺子里订了一双金耳环。 秦小满不知金子的价钱,有心想问一问谢广,又生怕会让旁人笑话,再看那耳环,她在没见识,也知道金子的贵重的。在秦家村,女人们有几样银首饰就不错了,金子可谓是想也不敢想的事,秦小满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李屠夫家的娘子带过一一枚金戒指。在她心里,金首饰向来都是城里的太太小姐才能戴的,似她们这 样的乡野村妇,又哪里有福气戴上金子? 她刚要开口,想让谢广将这双金耳环退了,就见谢广靠近了自己,低语了一句;“一辈子就这一次,总不能委屈了你。” 听了这句,秦小满嗓子的话便是堵在了那里,说不出口了。诚如谢广所说,女人一辈子也就嫁这么一次,他给自己买首饰,是心疼自己,是对她好,她又怎能拂了他的心意。 是以,秦小满没在吭声,接受了丈夫的馈赠,待伙计将那一双金耳环包好,交给她时,秦小满小心翼翼的双手接过,到底是年轻媳妇,骤然见到了这般精致的首饰,怎能不喜欢。 瞧着媳妇嘴角的笑涡,谢广黑眸一软,只牵过了秦小满的手,温言道;“走吧,咱们去布庄看看。” 秦小满向着丈夫偎了偎,小声道;“夫君,那我这耳环搁哪?听朱婶子说,到了年关,城里小贼很多。” 谢广睨了她一眼,见她紧紧攥着那一小包金饰,想要收在怀里又不太放心,举棋不定的样子,便是笑了;“给我吧,我帮你收着。” 秦小满将首饰递给了他,就见谢广大刺刺将那小布包往怀里一塞,秦小满着急起来,赶忙将他的身子挡住,对着他道;“别让人看见。” 谢广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的捏了捏媳妇的手,道;“放心,丢不了。”两人去了布庄,谢广为秦小满扯了两匹上好的棉绸,继而又去了脂粉铺,由着秦小满挑了些油膏香粉,最后,谢广又领着秦小满去了点心铺子,给小媳妇买了好几样零嘴,见他恨不得每一样都来一份的样 子,秦小满不住的摇着他的衣袖,嘴巴里不停的念叨“够了够了”,“别再买了”,惹得掌柜的发笑,打趣了一句;“这小娘子年纪虽小,倒很会过日子。” 谢广接过点心,听到掌柜的打趣,只笑了笑,秦小满垂下脑袋,也是没忍住弯了唇角。 回到秦家村时,天色已近黄昏,几个大娘正聚在村口摘菜,瞧见谢广两口子,都是停下了手里的活,向着小夫妻两打着招呼。谢广自己先下了马,继而伸出胳膊将秦小满抱下了马背,瞧着黑子身上驮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几个大娘都知道谢广是带了新媳妇去了城里采买,不免七嘴八舌的打听了城里的行情,诸如那布匹多少银子一 尺,点心多少铜钱一份,说了好一会,才放了小夫妻离去。翌日,谢广带着秦小满进城采买的事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女人们听说了都是十分歆羡,没几日,又见秦小满带了双金耳环,一些长舌妇不免更是眼红起来,在背后酸溜溜的说着闲话,都说秦小满会挑男人,即便谢广娶过两房媳妇又如何,可人家有的是银子,照样能娶上秦小满这样水灵灵的黄花大姑娘。 047章给王大娘带去吧 没多久,这事儿便进了王崔氏的耳朵,一听谢广给秦小满买了衣料,又买了首饰,王崔氏恨得银牙紧咬,逢人便说谢广给新媳妇买的衣料首饰都够他们老王家吃个两三年了。 秦小满没两天就听到了传言,便将那耳环收了起来,不再戴了,谢广瞧见后,遂是问道:“怎么把耳环去了?” 秦小满垂着眼睛,隔了一会儿,才说:“夫君,你给我买首饰的事,让王大娘知道了。” “她知道又如何?” “她说……你给我买的耳环和布料,都够他们家吃个两三年了。” “你管她们说什么?”谢广无可奈何,将秦小满拉到怀里坐下,看着秦小满的眼睛,道;“他们家修房置地,儿子定亲,我也都给了银子,咱们买什么,与他们无关。” “可是……这些衣料首饰,本来都该是王大姐的。” 谢广闻言,眉峰就是拧了起来,他伸出手指,在妻子的面颊上摩挲,对着秦小满道:“我给你买衣料,买首饰,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想给你买,和旁人都没干系。” 秦小满的心“砰砰”跳着,第一次从丈夫嘴里听到“喜欢”二字,只让人又是羞涩,又是甜蜜,她微微抿唇,只将脸蛋埋在了谢广怀里。 谢广拍了拍她的后背,瞧着她娇羞的样子,自己也是淡淡一笑,嘱咐着怀里的小媳妇:“往后不用理会旁人说什么,咱们过咱们的日子。” 秦小满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再过几日,便是大年三十。 秦小满这几天都是忙碌的很,整天待在家打扫屋子,清洗被褥,又抽空给谢广和自己做了新衣。至于腊肉,谢广直接从李屠户那里买了两块腌好的五花肉,挂在了房头上,晒个几日便可以吃了。 家里就他们两人,本来无需备太多菜,可想起孟大哥一行,秦小满只担心过年时谢广要请他们来家吃饭,是以又阉了两条鱼,和一些野味。 眼见着东西都准备了齐全,这也是秦小满长这样大,过得第一个没有父亲的年。 年二十九时,谢广陪着秦小满又一次上了山,给秦老汉上坟。回家后,谢广拎了两块肉,与一坛子酒,秦小满知道,他这是要去王家了。 自打王大妹走后,每逢年节,谢广也都会去王家走上一遭的,今年又新娶了妻,更是要去王家看看,不然总归让人觉得有新忘旧,给人落下话柄。 秦小满晓得这个理,自己想了想,又去里屋拿了匹棉绸出来,这还是前阵子谢广带着她去城里置的,惹得王崔氏好不眼红。 “夫君,这块布也带着吧,要过年了,王大娘和二妹也好做身新衣裳穿。”秦小满声音轻柔,将那匹布递到了谢广面前。 “不喜欢这布?”谢广低声开口,似是不解秦小满为何要将自己的新布拿出来,给王家送去。秦小满摇了摇头,“这是夫君给我买的,我自然喜欢,只不过家里还有新布,我一个人也用不完,这一匹,就给王大娘带去吧。” 048章姐夫来了 谢广看了她一眼,见她清莹莹的看着自己,一颗心也是温软了起来,他握住秦小满的手,温声道;“等年后再给你买一匹布,留着做衣裳。” 秦小满知他心疼自己,唇角便是抿了起来,谢广瞧着她的笑靥,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妻子的酒窝,低声开口;“走吧,和我一道去。” 听谢广说要带着自己一块去王家,秦小满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夫君要带我去?那王大娘会不会不高兴……” 谢广微微笑了,不由分说便是握住了秦小满的柔荑,带着小媳妇走出了家门。路上,不时有乡邻见着了小夫妻,得知他们是要去王家拜个早年,暗地里都是啧啧称赞,直道谢广有情有义,即便娶了新妇,也还是没忘了王家。这还领着新媳妇,又是酒又是肉的去送礼,摊上这么个女 婿,也算是王家有福气。 而一些长舌妇则说秦小满虽然年纪不大,但心眼儿却不小,由着丈夫关照前丈人不说,自个也一道前往,也是知礼的。 到了王家门口,就见那木门上连门对都没贴,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也没有即将过年的喜庆与热闹。 谢广叩了叩门,未过多久便有人将门打开,露出一张憨直的面容,正是王小三儿。 “姐夫,你咋来了?” 瞧见谢广,王小三儿明显一愣,虽说之前谢广每逢年关都要来自家走一趟,送些粮食银钱之类的,可今年他娶了新妇,他只当谢广是再也不会来了。谁知,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将秦小满也带来了。 “三崽子,是谁来了?”里屋传来一道苍老的男声。 “爹,是姐夫,姐夫来了!”王小三儿回过神,喜色已是抑制不住的飞上了眉梢。 王老汉心潮一热,他为人本就木讷,此时见着谢广夫妇,也不知要说什么,又见谢广拎来了酒肉,嘴巴里只反反复复的说着一句;“来就来,咋还带东西,你挣钱也不容易……” 谢广对着王老汉拱手为礼,只言眼下到了年关,他理应要带着妻室来看望二老。 王老汉听得连连点头,又向着秦小满看去,不住的念叨:“好孩子,快进屋,外头冷,咱进屋说……” 秦小满知道王老汉性子虽懦弱,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好人,最是憨厚本分的,当下也是行了个礼,才和谢广一道进了屋子。 进了堂屋,王老汉立时让幼子去倒了水来,秦小满环视四周,并没见着王氏母女的身影,心下便有些奇怪,轻声道;“王伯伯,怎不见王大娘?” 不等父亲开口,王小三儿已是接了话头,“娘和二姐一早去了何家村,赶早集去了,明儿就是大年三十,听说那里有不少年货都贱价卖了哩。”王小三儿自是不好说老娘在家骂了半宿,直说谢广到了眼下还没来送礼,怕是今年不会来了,往年的年货都是由谢广送的,今年谢广若是不来,他们家总还要备点酒肉,总不能一家老小张着嘴,去喝西北风的。 049章让姐夫觉得她好 闲话还没说上几句,就听院门让人一把推开,王崔氏的声音已是传了进来;“要死了,两斤肉花了老娘三十个大子儿,这日子还咋过!照我说,也甭过什么年了,都把嘴给老娘缝上算了!” 王崔氏骂骂咧咧,身后跟着二妹,看见谢广,王崔氏眼神一震,继而便看见了谢广身旁的秦小满。她的确是没想到谢广会来,在之前她也曾抱着念头,想让儿子去谢广家里要些年货,又怕让村人知道了会在背后戳她脊梁骨,是以只得作罢。然而到底还是不忿的,这会儿刚要抱怨谢广有新忘旧,没成想 就见着了他。见王崔氏回来,谢广站起了身子,拱手为礼,王崔氏端着架子,眼角往地上一瞟,已是看见了他送来的酒肉,脸色便是微微和缓了些,又见秦小满俏生生的立在那里,心里不免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方才和 缓的脸色,又是冷了下去。只怨谢广,自己来也就是了,干啥要将这小蹄子也带来。 “都别站着了,坐吧。”王崔氏摆了摆手,对着两人开腔。 王二妹却是个眼毒的,早已看见了秦小满带来的棉绸,她搁下手中的东西,上前将那布拿了起来,秦小满本以为她定是要喜欢的,可孰知王二妹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那一整匹布扔在了桌子上。“二妹,这布是城里新出的花样,你和大娘都可以穿,留着裁几身衣裳。”秦小满瞧着母女两的脸色,心里不免有几分懊悔,兴许她就不该跟着谢广来。当日谢广给她置办首饰布匹的事,惹得王崔氏闹了好 大的火,她这次特意挑了最好的一块棉绸送来,只盼着她们能消消气,甭在埋怨谢广,在背后说谢广的不是。 本以为,瞧见这么匹好布,王家母女总会好说话点,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说的倒是好听,留我和我娘裁衣裳,我看分明就是你不要的,才往我们家送,当我们是什么。” 王二妹声音虽然不大,但秦小满还是听了个清楚,谢广也是听到了,男人的脸色微微一沉,只淡淡言了句;“既然你不喜欢这匹布,那咱们拿回去便是。” 一听谢广要把布拿走,王二妹便是有些急了,忍不住嘀咕:“姐夫给小满又是买首饰,又是买棉布的,如今好容易送了一匹布来,怎生还要拿走……” 说归说,王二妹见谢广动了怒,便是收敛了些,将那布重新裹好。 谢广不欲在王家多待,只以家中还有杂事为由,向王老汉告辞。 王老汉一听谢广要走,赶忙挽留;“说啥也要吃了饭再走,在坐一会,待二妹和她娘烧好饭……” 王崔氏听了这话,便是对着丈夫翻了翻白眼,有心想挤兑个几句,终是忍住了。 谢广只道家中已备好了饭菜,领着秦小满与王老汉告辞,王老汉叹了口气,领着儿子一直将两人送到了巷口。 待谢广夫妇走后,王崔氏上前将那布拿了起来,用手细细的摸了摸,见的确是上等的布料,遂是对着女儿道;“这布倒是不错,赶明儿开春了,刚好做衣裳穿。”“说到底,这布本就是姐姐的,拿我姐姐的东西来博名声,让姐夫觉得她好,德性。” 050章你知道就好 王崔氏听她说起了大妹,便是勾起了心伤,若大妹还活着,有谢广这么个得力的姑爷在,她是什么也不用愁了。现如今大妹走了,谢广又再娶,虽说表面上也还说得过去,可到底是又成了家,还能帮衬他 们老王家多久?待秦小满有朝一日在生下孩子,只怕谢广心里更是把他们老王家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到这里,王崔氏不免恨铁不成钢,拧了女儿一把;“你还有脸说,当初让你嫁给你姐夫,你说啥也不愿意,白白便宜了秦家那小娘们,现下可好,还要从那小娘们手里拿东西,你可是满意了?” 王二妹被母亲奚落的不厌其烦,只回到了自个屋子,半天也没有出来。 回到家,见秦小满垂着脸,谢广知她因着王家的事,心里有些不舒坦,便是将她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温声道;“今日是我不好,不该带着你去。” 秦小满抬起眼睛,轻轻摇头,“我知道夫君带我去,是不想留我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谢广见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便是微微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秦小满也是扬了扬唇,小声道;“往后你再去王家,就自个一人去吧,我就不去了。” 谢广揽过她的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放心,今后若无事,我定不会往王家跑,二妹还未成亲,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秦小满心里一安,学着他的口气,也是说了句他刚才说过的话来;“你知道就好。” 谢广忍俊不禁,忍不住点了点秦小满的鼻子,秦小满心头温软,只将身子偎在了夫君怀里。翌日,便是大年三十,谢广与秦小满在家待了一天,给谢家的列祖列宗敬了酒,吃了年夜饭后,两人也是一块儿守了夜。到了年初一,便是与相熟的街坊互相拜年,热闹了几日,过了初五,年味便渐渐淡 了。 到了年初六,晚间,谢广上了床,一个翻身,便将妻子压在了身下。明日里,他要进城跟着马帮去临近的城镇跑一趟货,怕是要三五日才能回来,小别在即,不免比往日更为情动。 不知过去多久,秦小满香汗淋漓,连声音都绵软了起来,终是听得谢广低声叹了口气,似是满足一般,在她身旁躺下。 秦小满将脸蛋靠在了丈夫胸口,谢广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秦小满的发丝,隔了一会,才低声道;“我明日走后,就让朱婶子来家陪你,等我回来。” 秦小满有些不解,“你不是只要几天就回来了吗?干嘛要婶子来陪我?” “我不放心。” 秦小满听着,便是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广看着她的眼睛,吐出了几个字;“让她来陪你。” 见谢广坚持,秦小满便不再出声了,只乖顺的点点头,将此事答应了下来。谢广将她扣在怀里,两人又是说了会闲话,秦小满才慢慢睡去。翌日,待谢广走时,果真是将朱大婶请了过来,秦小满虽然也是盼着朱婶子能来陪自己,可见谢广这般郑重其事的将朱婶子请了过来,她还是觉得又好笑又甜蜜。 051章方氏 因着还在年里,朱婶子穿的十分喜气,秦小满有孝在身,即便过年身上也还是件极其素净的襦裙,配着夹袄,整个人清新素雅,若不是绾了头发,真是一点儿也瞧不出她是成了亲的。朱婶子白日里来陪着秦小满聊聊家常,晚上则是会在谢家住,娘儿两聚在一块,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朱婶子先是叽叽喳喳的说了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见秦小满不爱听,又是挑了些周边村子的趣事和秦小 满说了,直逗得二八新妇笑个不停。 这一日,不知怎的,话头就扯到了王崔氏身上。 “你说说,她这还要点脸不要?这些年他们老王家就跟个无底洞似得,也不知带累你家谢广往里面添了多少银子,这大过年的你和谢广去送礼,她连顿饭也没让你们吃,她咋好意思?” 秦小满正在给谢广纳着鞋底,听到朱婶子的话,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一些话几乎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轻轻抿了抿唇,接着做着手里的活。 朱婶子瞧了她一眼,秦小满自打成亲后,气色眼见着好了不少,就连脸蛋也是圆润了些,整个人都好似长开了般,比起做姑娘时,倒更是动人了。 “我说满丫头,你这成亲也有一阵子了,有啥消息没有?”朱婶子眼珠一转,将话头移到了秦小满的肚子上。 秦小满心知朱婶子口中的“消息”指的是孩子,她的脸微微红了,只笑道;“婶子,你也太心急了,我和夫君才成亲两个多月呢。” 朱婶子闻言也是笑道;“可不是,婶子就是盼着你早点怀上孩子,给谢广开枝散叶,生个一男半女。你瞅瞅你家谢广都多大年纪了,村子里和他同龄的,孩子都七八岁了。” 秦小满也觉得朱婶子说的有道理,可这孩子的事还是急不得,她和谢广都还年轻,还怕孩子不来吗? 再说,想起与丈夫的恩爱缠绵,秦小满心里总是分外柔软,照着这样下去,想必要不了,自己就能给他添娃娃了。 朱婶子顿了顿,看着秦小满的样子,就知道她和谢广过得极好,想起那事儿,朱婶子有些犹豫,思索了片刻,还是和秦小满说了。 “对了,满丫头,婶子有件事儿,想和你说说,你听了可甭往心里去。” “婶子,是什么事儿?”秦小满瞧着朱婶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倒是好奇起来。“就那谁……”朱婶子一咬牙,道;“这谢广之前娶的第一个媳妇,不是大梁村那边的方氏吗,当年谢广被朝廷征去当兵,方氏怕守寡,缠着谢广写了和离书,临走还把谢广所有家当全给掳走的,就那个女人 。” 秦小满自然是知道方氏的,她听闻朱婶子骤然说起,只道;“婶子,这个方氏怎么了?” “前几日,有人在城里看见她了。听说她后来嫁了个厨子,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这兜兜转转的,你说说……”秦小满还是懵懂,“婶子,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呀?” 052章小别重逢 朱婶子有些难以开口,隔了片刻,才豁出去似得开了口;“就是她生的那个儿子,有人说那孩子其实不是厨子的种,是你家谢广的!” 朱婶子的话便如同一记惊雷,炸在秦小满耳旁,秦小满的面色有些苍白,只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我也说,这咋可能,可那几个街坊也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这样,满丫头,婶子也是为了你好,再过两天你男人回来,你将这事和他说说。若是那些人瞎说的自然是好,可万一要是真的……呸呸呸,我 这老婆子瞎说个啥。” 朱婶子说完,见秦小满的眼睛里满是惊惧,不由得有些后悔,只温声劝道;“你可别自己吓自己,这谢广当年娶方氏的时候才十八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秦小满勉强笑了笑,待朱婶子回家后,她的手脚还是冰凉的,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将自己的心攥紧。 余下的几天,她也是心神不定的,终于这一晚,谢广回来了。 老远,便听见了黑子的马蹄声。 秦小满本已歇下了,因着知道这两日谢广要回来,朱婶子除了白天来陪陪秦小满,晚上已经不在谢家住了。 秦小满一个人躺在被窝里,无论怎样暖,被窝里还是凉的,碰巧她又来了月事,小腹疼如刀绞,正难受着,黑子的马蹄声传进了耳里,简直犹如仙乐。 她微微支起身子,有心想要出门迎接,可小腹的痛意牵扯着她实在不想下床,就听男人推开了远门,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将黑子栓进了马厩,自己则是去了灶房,喝了一碗水,又是略略洗了洗手,抹了把脸,待自己身上的寒意消退了些,便是急匆匆的向着卧房走去。 “夫君……”秦小满倚在床头,看见他回来,心里的喜悦便好似要充盈而出,忍不住按着小腹,想要下床。 不等她走过来,谢广已是上前将她一把扣在了怀里,他一脸的风尘仆仆,因着连夜奔波,眼底充斥着血丝,可当他将秦小满搂在怀里后,小媳妇温软清甜的身子,只将他所有的疲惫尽数赶走。 他粗糙的掌心捧起了秦小满的脸蛋,连一个字也没说,就是俯下身夺取了妻子的唇瓣,不由分说的亲吻起来。秦小满被他压在了床上,伸出手抵着他的胸膛,她想告诉他,自己今天身子不便,是不能和他做夫妻间的事儿的,可谢广哪里给了她说话的机会,他的热情似火,压着秦小满的嘴唇,三下五除二般的扯下 了娇妻的衬裙,索取令人蚀骨的欢愉。 秦小满的小腹本就疼的厉害,待谢广沉下身子后,她整个人都是疼的弓起了腰,眼泪也是经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呜咽着,可瞧着自己身上的男人,却又舍不得去推,只情愿自己受着罪,让他舒服。未过多久,谢广便是发觉不对劲处,他微微支起身子,看见了秦小满的泪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心顿时皱起,掀开被子一瞧,果真见到床单已是染上了一片血红。 053章想看你,就连夜回来了 谢广脸色顿时变了,就着微弱的烛光,秦小满见他眼底阴晴不定,她有些心慌,继而才想到,像他们这样经常在外跑货的男子,都是极其忌讳女子的经血的,哪怕沾到一点儿都会不吉利,晦气的。 秦小满微微支起了身子,轻声喊他;“夫君……” 谢广眉心紧皱,沙哑着嗓子对着秦小满道;“怎么不说?” 秦小满有些委屈,她倒是想说,可谢广何曾给了她说话的机会? 谢广瞧着秦小满苍白的小脸,知她每逢月事来临都会腹痛难忍,他将秦小满的身子按回了被窝,把被子给她掖好,又拿了件衣衫垫在了床单上,做好这些,谢广才下床,披衣离开了屋子。 秦小满躺在那里,只当他是生自己气了,正难受着,就见他已是回来了,手里却是端了一碗红糖水。 秦小满怔住了,谢广一手端着碗,另一手则是将她抱在了怀里,将那碗递到了妻子唇边,低语道:“趁热喝了。” 这红糖也还是前些日子去豫州时买回来的,一直搁在灶房里,秦小满也曾听说过这红糖对妇人的身子好,她却从没喝过。 就着丈夫的手,她刚抿了一口,唇舌间便满是辛辣的甜味。 “这红糖好辣。”秦小满被辣出了薄汗,细嚼下去,便咂出了几分生姜的香味。 “喝了肚子就不疼了。”谢广出声,哄着怀里的媳妇。 秦小满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放下了心,自己端起碗,将碗里的糖水喝了个干净。 见她喝完,谢广将她拉到自己怀里,粗粝的大手则是缓缓抚上秦小满的小腹,揉了起来。秦小满喝了那一碗滚烫的带着姜汁的红糖水,浑身都是暖和了许多,就连原先绞痛的小腹也不那么疼了,再加上谢广此时又为她揉着小腹,秦小满顿觉浑身上下舒服了不少,只倚在丈夫的怀里,比起自己 一人在家时,真是一天一地了。 “夫君,你……会不会怪我?”秦小满仰起脸,对着谢广小声开口。她额前的发丝已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更是衬着白净的额头光洁如玉。 “怪你什么?”谢广不解,伸出手为她将额前的汗珠拭去。 “你……不嫌晦气吗?”想起方才的事,秦小满很是羞惭,又怕谢广责怪。 谢广乌黑的眼瞳中有心疼之色闪过,他抚了抚秦小满的发丝,低声吐出了一句;“自己女人,哪有什么晦不晦气?” 秦小满闻言,心里才算是踏实了,又问他;“你不是要明儿才能回来吗,怎么今晚就到家了?” 谢广俯下身子,将自己的下颚抵上秦小满白皙的颈脖,吐出了一句;“想看你,就连夜回来了。” 秦小满心里一软,忍不住微微一笑。谢广凝视着她的笑颜,想起一事,道;“再过两日,叶兄弟家里的孩子要办满月酒,你这身子能去吗?”“就是上次来咱们家的叶兄弟?”秦小满想起上次与孟大哥一块来的,那个黑黑壮壮的汉子。 054章哪个方氏? 谢广点点头,“他媳妇前不久刚给他添了个儿子,如今到了满月,请了咱们去吃酒。” “他们家住在豫州城?”秦小满问道。 “不,他们家住在绥河镇上,你这两天在家好好歇息,到时候我去里正那里借一套车,带你过去。” 秦小满知道里正家虽说没有马,但却有辆骡车,谢广借来,让黑子拉着就是马车了。 “还像上次那样,你骑马带着我就行了,别麻烦了。” 谢广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几天身子不方便,坐在车上好一点。” 秦小满一想也的确如此,她今天刚来的月事,只怕过两天也干净不了,若要骑马颠簸实在是不方便的。 “嗯,我都听你的。”秦小满点点头,看着身旁的丈夫,是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忍不住悄声说了句;“夫君,你对我真好。” 谢广笑了笑,看着秦小满白皙娇俏的面容,俯身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亲,低声说了两个字;“睡吧。” 秦小满有些脸红,她并没有睡,而是睨了他一眼,声如蚊哼的问了一句;“那你难受吗?”谢广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有些好笑,只言了句;“我刚才在外头……”那余下的几个字却是附在秦小满的耳旁说的,他的话音刚落,秦小满的脸颊便是红的更加厉害,她轻推了丈夫一把,谢广一把握住 了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眼,秦小满啐了一口,自己也是微微笑了。 两人温存片刻,秦小满想起了朱婶子的话,心跳的顿时乱了,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谢广的胳膊,想将这事儿和他问个清楚。 她抬起脸蛋,轻声细语的开了口:“夫君,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 “朱婶子说,前几天有人在城里,见到方氏了……”秦小满声音很小,刚说完,便是留意着夫君的神色。 谢广面露疑惑,道;“哪个方氏?” 秦小满不知该说什么,见他又的确不像是欺骗自己的样子,只得道;“就是你以前娶的媳妇,十八岁时候娶的……” 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年,谢广早已将那女子抛在了脑后,此时听秦小满提起,才恍然大悟,“好端端的,怎么说起她了?” “听婶子说,方氏身边带着个小男孩,有人说……说……那个孩子是你的。”秦小满好容易,才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胡说八道。”谢广闻言,既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紧了紧秦小满的身子,说了句:“我自己有没有儿子,我自己不清楚?还需要旁人来告诉你?” 秦小满听着,才觉得心里舒了口气,她看着丈夫的眼睛,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了两个字;“真的?” 谢广无奈,只将头一点,“真的。” 秦小满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谢广看了她好一会,直到秦小满被他看的害羞起来,“这样看我做什么?”谢广微微一笑,道:“看你连这种话都信,真是个傻孩子。” 055章满月酒 秦小满现下想来,也觉得自己傻,不免有点脸红,可听着丈夫的话音,虽是带着两分斥责,可包含的还是宠溺与温情,她吐了吐了舌头,将脸蛋倚在了丈夫胸口。 过了两日,谢广果真去了里正家借来了一套车,并在车里铺了一床铺子,好让秦小满坐在里面既不会觉得颠簸,也不会冷。 秦小满见他细心,眉眼间都是甜丝丝的,绥河镇在豫州城的北面,坐上马车最多只要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了,两人在家吃了早饭,谢广将秦小满抱上了马车后,自己则是坐在了前头,当上了车夫。 秦小满第一次见他赶车,不免总是想笑,谢广见她倚在车门口瞧着自己,便是无奈道;“你进去歇着,到了我再喊你。” “我在这陪你。”秦小满嘴角含笑,依旧是坐在夫君身后。 谢广拿她没法子,又见今日天气晴好,四下无风,便由着她,陪她说着闲话。临近午时,小夫妻总算是赶到了绥河镇。到了叶家门口,就见院外已是搭好了长棚,几口大铁锅在那里咕噜咕噜的烧着菜,老远就能闻到肉香。几个厨子都是忙的热火朝天,让那通红的烛火映照的满脸油 光。 乡亲们都是聚在叶家周围,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待看见谢广所驾的马车后,诸人无不是目露歆羡,私下里纷纷打听来的是谁。谢广对诸人的指指点点视而不见,只伸出胳膊将秦小满从车里抱了下来,诸人见夫妻两都是穿着崭新的衣裳,男的高大健壮,女的娇小玲珑,尤其是秦小满,因着要来喝满月酒,总不好打扮的太过素净, 是以特意将成亲时置办的首饰戴上了,再加上黑子也是毛色黑亮,器宇轩昂,街坊们看在眼里,都当夫妻两是从豫州城里而来,连忙有人去了叶家,告诉主人来了贵客。 “怎么样,肚子疼不疼?”谢广揽过妻子的腰,低声问道。 秦小满摇摇头,毕竟已经是第三日了,腹痛的症状早已好了不少。 叶世朝从乡邻嘴里得了消息,已是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刚瞧见谢广夫妇,便是笑着打起了招呼;“谢三哥。” 谢广拱手还礼,叶世朝看见了秦小满,亦是笑道;“嫂嫂也来了,快快请进。” 秦小满随着谢广进了叶家的院子,就见来来往往的全是人,叶世朝挠了挠头,憨笑道;“人多,哥哥嫂嫂别嫌弃。” 前来道贺的有不少都是马帮里的人,与谢广自然也是熟识的,此时见到了谢广,便纷纷走过来,与谢广打起了招呼。这些人也都听说谢广新娶了第三房媳妇,除了那日去过秦家村的孟大哥与叶世朝几人,其他人都没见过秦小满,此时见谢广新娶的媳妇竟是这般貌美,不免啧啧称赞,都说谢广有福气,一时间竟是喧宾夺 主,将叶家小公子的风头都给抢去了。谢广没法子,只得与诸人寒暄,女眷都在里屋,谢广寻了机会,对秦小满说了句;“你先去里屋看看孩子,外头太吵。” 056章厨子婆娘 秦小满也正有此意,在家时,她本想连夜给这孩子缝一双虎头鞋,或者是虎头帽之类的,来看孩子,总不好空着手。岂料谢广早已将礼物备下了,正是从城里买的一块银锁,此时就在秦小满身上,打算看 孩子时给孩子戴上。 叶世朝听了谢广的嘱咐,赶忙唤来了一个婶子,让她领着秦小满去里屋看孩子。 进了里屋,就见屋子里也全是人,但看这排场,也能猜出叶家在绥河镇也是有头有脸,颇有实力的人家。 叶世朝的媳妇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纪,长得十分富态,正抱着儿子,坐在床头和旁人聊着家常,见到秦小满进来,又听说秦小满的夫君也是跑马帮的,便是十分客气,招呼了秦小满与自己一块坐下。秦小满见那孩子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先是说了几句贺喜话,继而将银锁取了出来,打算给孩子戴上。叶世朝的媳妇先是推辞,到了后来也就收下了,一众女眷说说笑笑,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听 外面传来了消息,说是到了开席的时辰。女眷们并不与男人在一起吃,男人们都是在外面的长棚里喝酒吃肉,女眷们则是留在院子里,叶家这次添丁,办的十分热闹,特意从相邻的镇子上请了厨子,那厨子膀大腰圆,带了自家婆娘来打下手,因 为客多,不免有些手忙脚乱,那厨子婆娘不知怎的竟是将一盆烧好的五花肉摔在了地上,惹得厨子大声叫骂起来,一脚将那婆娘踢在了地上。 听着动静,立马有人上前拉架,将那婆娘拉到了一旁,厨子依旧是骂骂咧咧,直到主人家看不过眼,上前说了几句,才罢休。秦小满瞧着这一幕,心头却是戚戚的,打小她就在村子里见惯了男人打媳妇,没嫁给谢广时,她也是生怕自己会嫁给一个性子暴躁,爱打人的男子为妻,甭说她这细胳膊细腿的本就不抗打,她也没有娘家 可以撑腰,若真嫁给一个爱打人的男子,还不知道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 想起谢广平日里对自己的体贴爱怜,秦小满心头温软,只觉得庆幸。再看那厨子婆娘,不免生了几许不忍与同情。 这一看不要紧,却见那婆娘不偏不倚,也正在看自己,隔着熙攘的人群,秦小满迎上她的目光,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底一凉,那婆娘目光幽暗,隐有精光闪烁,直让人心底生寒。 秦小满有些无措,再看,就见那婆娘已是去了灶房,方才的那一眼,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你家掌柜的就是这个脾气,再说今日也是你有错在先,好端端的,你咋会将一盆肉给摔在了地上?多糟蹋呐。”灶房里,前来叶家帮衬的婆子一面切菜,一面对着厨子婆娘开口。那婆娘瞧着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许是日子不顺心的缘故,还算清秀的五官上,眼角已是布满了细纹,就连眉毛也是微微下垂,凄苦中,又带了两分凶意。 057章旧人 闻言,厨子婆娘也没有搭腔,只默默的打理着手中的猪下水,眼睛却是一个劲儿的往外头瞟。 一旁的老婆子瞧着她往外瞧,自个也是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出去,就见院外平坦的空地上,一群汉子正在那里行酒猜拳,各个都是副好身板,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那些都是叶大郎在马帮里跑货的兄弟,家家都肥的流油哩。”老婆子一面忙,一面絮絮叨叨的开口。 “大娘,我瞅着那个穿蓝衫的倒有几分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只怕不是你们绥河本地人吧?”厨子婆娘将落在谢广身上的目光收敛,悄声打探。那老婆子眯着眼瞅了片刻,见人群中的确有一位身穿蓝衫的汉子,但见他身姿笔挺,眉目分明,在一群糙老爷们中也是十分惹眼,便道;“你说的那是秦家村的谢兄弟,这人也可了不得,听叶家大郎说,这 谢兄弟可能耐了,最会挣银子,家里的底子厚着呐。”方氏闻言,心里就是一咯噔,当年她和谢广和离后,便回了娘家,没过多久就让爹妈嫁到了邻村,给一个在酒楼里做菜的厨子当了媳妇,本以为那厨子有手艺,又在城里有个活计,日子定是差不了的。可 孰知嫁过去后方氏才知道,那厨子性子暴躁,又爱酗酒,动不动就将她打个半死不活,直到那时候,她才想到谢广的好来。 后悔是没用了,谢广去了前线参军,也不知是死是活,她跟着那厨子,虽说时常挨打,但没多久便怀上了身孕,到了年底,就添了个儿子。 本想有了儿子,日子总能好过点,可当儿子出世后,丈夫却更是变本加厉,方氏这些年也是受尽了打骂与折磨,甚至有几次,都想抱着孩子去投河,娘儿两一了百了,死了干净。前些年,她也曾悄悄托人去秦家村打听,当得知谢广已是平安归乡后,她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只在家大哭了一场,男人回家后,见她在床上哀泣,更是二话没说,直接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又是一顿拳 打脚踢。 那时的方氏心里曾闪过一个念头,她巴不得丈夫死了,只要他死了,她就可以回到秦家村,去投奔谢广,看在之前的夫妻情面上,她在说些好话,谢广未必不会原谅自己。 可她的丈夫却正值盛年,膀大腰圆的身板,又怎可能说死就死? 方氏打消了念头,没过多久,又听闻谢广娶了王家的姑娘为妻,她便彻底死了这条心。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今儿竟会在绥河镇遇上谢广。遇上这个自己十七岁时嫁过的男人。 “方才那马车,也是他们家的?”方氏的手势渐渐缓了下来,一双眸子总是控制不住,要往谢广身上瞟。“可不是,你瞧见他那小媳妇没有?”洗菜的老婆子甩了一把手,凑到方氏身边,嘀咕道;“听说今年才十六岁,这男人啊,只要有银子,甭管他年龄多大,娶没娶过媳妇,都能讨个黄花大闺女做老婆。” 058章周怀安 方氏听着这话,一双手便是不为人知的悄悄握紧,看着谢广的目光中,是无尽的悔恨。 虽说也是十来年没有见面,在众人中,她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谢广。 比起当年,他并没多少变化,只不过整个人都更成熟稳重了,五官的轮廓更是深邃英挺,许是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缘故,在他身上添了几分沧桑,却更显得有男人味了。 方氏立了片刻,就听自家男人的叫骂声从院外传来,是喊她出去。 方氏刚听到丈夫的声音,浑身就是一颤,这么多年,她的的确确是被打怕了。她看了丈夫一眼,看着他油光满面的脸庞,肥硕滚圆的肚子,打心眼里便是涌来一股厌恶。 比起谢广,两人可真是一天一地,方氏咬紧牙关,不得不从灶房走出来,重新回到了丈夫身边,就听他骂骂咧咧,直接用烧菜的勺子往自己后背一咂,直将她咂的浑身一抖,却兀自强撑着,不敢出声。 她恨,恨自己当年有眼无珠,为何不能与谢广好好儿过日子,以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方氏想到此处,只觉得浑身发软,在丈夫的责骂声中,几乎要将牙齿都咬碎。 谢广压根不曾留意到方氏,两人多年未见,他早是将方氏忘到了九霄云外,此时即便见着,方氏的容貌经过这些年的摧残,也早已不复当年的秀丽,就算她无遮无挡的立在他面前,他也是不认识了的。 席间,诸人喝酒吃肉,高谈阔论,谢广明面上与诸人谈笑风生,互相敬酒,心里却委实有些记挂秦小满,不知她在里屋如何,有没有让人慢待。 刚想托个婆子去里屋看上一眼,就听主位上的叶世朝抹了把油光光的嘴,举起酒碗,对着诸人道;“这次小儿满月,承蒙各位兄弟赏脸,我叶世朝感激不尽,这一碗,小弟我敬大家!” 说完,便是一饮而尽。 诸人纷纷附和,一大碗烈酒下肚,这些马帮汉子的脸上更是多添了两分醉意。 “还有一事,兄弟我也想着趁此机会,与大家说说。”叶世朝双眸雪亮,一语言毕,便是嘿嘿一笑。 “是啥事?甭卖关子,快说快说。”人群中有人催促。叶世朝向前凑了凑身子,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从京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将怀化大将军从边疆召回了京师,还了大将军的兵权,怕是要不了多久,大将军又可以驻守北境,打的那些胡人不敢 来犯了!” 叶世朝话音刚落,马帮的汉子们便炸开了窝,个个都是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似是不敢相信。 “叶兄弟,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真的,有怀化大将军驻守北境,定是要将那些胡人打的落花流水,再不敢犯我大渝,这往后商旅渐渐通行,咱们马帮,也是有好日子过了。” 一语言毕,马帮的汉子们俱是喜笑颜开。唯有谢广,一直是坐在那里,在听得他们说起怀化大将军后,男人乌黑的眼瞳微微一震,继而便是不露声色的压了下去。 059章中午吃饱了吗 “对了,谢三哥,小弟听闻你之前曾在怀化大将军的麾下参军,倒不知这大将军是如何的英雄盖世?” 叶世朝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向着谢广看去,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是目露好奇之色,顿时,十几双烈目尽数落在谢广身上。 “不错,我之前的确在大将军麾下当过兵,大将军爱兵如子,用兵如神,让人好不敬重。”谢广沉声开口,黑眸子,蕴着崇敬。 “听闻大将军曾被奸臣陷害,让皇上收了兵权,如今总算是老天开眼,洗去了大将军身上的冤屈。这样一来,咱们马帮又可以重振雄风,往北境押货了。” 众人说起来,都是喜不自禁,少倾,又有人问道;“谢兄弟,不知这怀化大将军长得是何模样,今年多大年纪?” 怀化大将军周怀安,在民间素有威名,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是屈指可数,民间百姓道听途说,素来都是将他描绘成身长七尺,满面虬髯的大汉,他究竟是何模样,却鲜有人知晓。 谢广闻言,便是淡淡一笑,道;“我在军中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卒,又如何能见到大将军。” 诸人一听,也是这个理,便是纷纷放过了谢广,叶世朝咂了咂嘴,道;“大将军成名已久,在我儿时就已听过怀化将军周怀安的名头,想来大将军如今少说也是年近四十了才是。” 众人点了点头,又是说了些周怀安的传闻逸事,未过多久,叶世朝的妻子便将刚满月的孩子抱了出来,大家伙见到婴孩,全是站起了身子,一面说着贺词,一面笑眯眯的去逗弄孩子,场面热闹喜人。宴席一直摆到了下午,叶世朝被人灌得七荤八素,早已支撑不住,让人扶进了屋子。其余诸人也是东倒西歪,本村的已是纷纷回了家,余下一些邻村的,便是留在了叶家歇息,谢广虽说喝了不少酒,但尚 能自制,神色亦是清醒的,只从院子里接过了秦小满,打算与主人家告辞。 “夫君。”秦小满心里一直有些惴惴,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就是觉得不自在。 “怎么了?”谢广瞧见她,唇角便是抑制不住的噙了笑意,低声问道;“中午吃饱了吗?” 秦小满摇了摇头,微微抿起了唇角,“席上人太多,又都带着孩子,一盘菜刚端上桌,一眨眼就没了,我只吃了几口。” 谢广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只道;“村口有卖糖饼的,回去时给你买两块垫垫肚子。” 秦小满“嗯”了一声,一双妙目向着周围看了一眼,谢广看出了她的不安,遂是皱眉;“在看什么?” 秦小满向着丈夫走近了些,小声道;“夫君,我总觉得,有人在看咱们。” 谢广被她说的摸不到头脑,只好笑道;“是谁?” 秦小满也说不上来,自打见过那个厨子婆娘后,她总觉得身上不自在,就好像有人躲在暗处,一直盯着自己似得。她又向着周遭看去,不等她出声,谢广已是掰回了她的小脸,男人眉目温和,透着宠溺,“别东张西望,眼下给你买吃的要紧。” 060章自己吃吧,我不饿 秦小满心里一软,也是微笑了起来,谢广趁无人留意,轻轻捏了捏妻子的脸,继而和叶家的人打了招呼,领着秦小满告辞。而在灶房的木门旁,却立着一道人影,一直偷偷的盯着两人,待看见谢广将秦小满抱上马车,手势间满是怜惜时,方氏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门框,就连指甲都是深深的陷了进去,在门框上留下几道清晰 的甲痕。 回去的路上,渐渐起了风,谢广仍旧是坐在前头赶着车,担心秦小满受着风寒,遂是将她揽在怀中,为她将风挡住。 秦小满正吃着饼,瞧着丈夫的侧颜,便是莞尔一笑,撕了一小块烧饼,送到了谢广嘴里。 谢广睨了她一眼,也是笑了笑,道了句;“自己吃吧,我不饿。” 秦小满垂着眼睫,轻声道;“夫君,你方才瞧见叶家的小公子没有?” “瞧见了,”谢广点头,“白白胖胖的一个孩子。” 秦小满心头温软,细声细语的问他;“那……你喜欢吗?” 谢广依旧是留意着前面的路,闻言也不过淡淡一笑;“还行。” 秦小满有些羞涩,只将脸蛋低了下去,手指轻轻的拨弄着衣角,隔了好一会,才细若蚊哼的说了句;“我也想给夫君生一个那样的孩子,添一个大胖小子。” 谢广低下头,向着怀里的小媳妇看去,秦小满双颊晕红,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着,显得不胜娇羞一般。 对男人而言,暂时还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想起当年与大妹的那一个孩子,谢广双眸一黯,再看着怀里的妻子,低声开口;“你年纪还小,过两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秦小满从他的怀里微微抽开了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那……若是孩子来了呢?”谢广听了这话,心里便是一紧,继而又是想到秦小满此时还来的葵水,定是不会有孕的,这才放下心,对着媳妇笑道;“傻子,若是孩子来了,咱们好好等着便是。”说完,谢广瞅了眼秦小满纤细的腰身, 又是道了句;“只不过,你要将身子给我养壮点,知道吗?” 秦小满噙着笑,只点了点头,又是靠在了夫君怀里。 自打开春后,马帮里的生意便是多了起来,未过几日,谢广又是接了一单活计,进城给人押货去了,这一走,又要十来天不能回来。 待谢广走后,秦小满百无聊赖,只觉得自己的一腔心神都让丈夫给带走了,不得不打起精神寻了些家务活做,才好消磨些时日。谢广临走前曾嘱咐朱大婶来陪自己,可眼下正是开春播种的时节,村子里但凡有地的人家都是忙的热火朝天,男女老少齐齐上阵,朱婶子家也是如此,虽有心来陪陪秦小满说些闲话,可到底是有心无力, 没这个功夫。 秦小满在家无事,便时常会做好饭菜,给朱婶子一家送到田里去,惹得朱家十分感激。这一日,秦小满将饭菜做好,刚挎着篮子出门,就见自家院外的槐树下躲着一道人影,看见自己出门,那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061章朱刘氏 秦小满一怔,待要细瞧,恰好来了个街坊和自己打起了招呼,秦小满与之寒暄了几句,再看那人,已是不见了。 秦小满心里有些奇怪,虽然只是一瞥,她却看出那是一个女人,虽是戴着头巾,但从身形上还是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那身段看起来,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 秦小满将疑惑压下,这些日子谢广不在家,她一个人倒是变得有些胆小了。她摇了摇头,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到了田垄上,就见朱大婶一家正在地里忙活着,看见秦小满送来了饭菜,朱大婶便是嚷了起来,直道已经让儿媳妇回家做饭,每日里劳累秦小满,哪里说得过去。 秦小满只微微一笑,将饭菜从篮子里取出来,寻了块平坦的石头摆好,央着朱老汉和朱大郎父子来吃。 干了半天农活,父子两的确是饿得很了,与秦小满也不客气,闲聊了几句家常,便是随意一蹲,端起碗扒拉了起来。 朱大婶瞧着父子两的吃相,忍不住奚落了几句,秦小满装了一大碗米饭,又是夹好了菜,送到了她手里;“婶子也快吃吧,待会儿饭菜就要凉了。” 朱婶子这才住了嘴,拉着秦小满走远了些,道;“咱娘俩来这吃,说说话。” 秦小满依言在朱婶子身边坐下,朱婶子一面吃,一面对着秦小满道;“这些日子留你一人在家,婶子心里也过意不去,但这地里的活实在是缠的人没有空闲,你在等几日,忙过这一阵,婶子就去陪你。” 听了这话,秦小满赶忙道;“婶子,您忙您的,再过几天夫君就要回来了,我不碍事的。”朱婶子停下了筷子,看着秦小满白皙的脸蛋,又道;“满丫头,不是婶子说你,赶明儿等你男人回来,你可要好好儿和他说说,虽然这跑马帮能挣银子,可这以后日子还长,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东奔西跑的, 把你一个人留在家,他也不放心。” 秦小满也觉得朱婶子说的有理,在她心底,也还是情愿谢广能在家陪着自己,再不用去外头风餐露宿的吃苦。可他这些年早已跑惯了,自己总不好拘着他,让他回来做一个乡野农夫。见秦小满不吭声,朱婶子还要再说,就见自家媳妇朱刘氏也是挎着篮子送饭来了,朱婶子向着儿媳招了招手,朱刘氏瞧见秦小满,便是咧嘴一笑,将饭菜送到公公和丈夫那里,自己也是凑了过来,与婆婆 和秦小满聊起了家常。 听得婆婆劝着秦小满让谢广回乡,朱刘氏也是插了嘴,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娘说的有理,小满呐,听嫂子一句,这跑马帮的男人一走最少都要十天半月的,这么多天碰不到婆娘,你当他们忍得住啊?” 最后一句,朱刘氏是压低了声音的,秦小满起先听着有些不解,继而便是明白了朱刘氏的意思,她的脸庞当即就是红了,只小声道;“嫂子,你说什么呢。”“娘,你快瞧小满,都做人媳妇了,脸皮还这样薄。”朱刘氏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062章是谁回来了 秦小满被她笑的羞窘起来,央道;“好嫂子,快别笑了。” 朱刘氏这才止住了笑,推了推秦小满的胳膊,说;“嫂子也是好意,你家谢广正值壮年,这长年累月的在外面跑,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啊?他若是惹出些幺蛾子来,苦的不还是你。” 秦小满摇头,“嫂子,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听了这话,朱刘氏“噗嗤”一笑,对着婆婆道;“娘,瞧瞧小满,可真是个傻妹子。”说完,朱刘氏转了转眼珠,又道;“不是嫂子在背后说啥,只是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你瞧瞧咱村的那些汉子,瞧起来倒是老实巴交的,你当他们就没那份心思?呸 ,他们是没钱。你家男人有能耐,能挣银子,城里那些窑姐儿最是喜欢他们这些跑马帮的汉子,你可多长点心眼,把你男人看紧些,记住了没?”朱刘氏的这一番话只让秦小满听得心惊肉跳,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一旁的朱婶子看不过去,拍了拍秦小满的手,温声劝道;“满丫头,甭听你嫂子瞎说,你家谢广在外跑货也不容易,得来的全是 血汗钱,谁舍得糟蹋。你在家把他服侍好,往后有机会就去劝劝,让他多在家陪陪你,也就是了。” “可不是,你们家也不缺银子,谢广这些年攒了那些个家底,足够你们两在村子里吃香喝辣了,还去受那些个罪,何苦来哉?”朱刘氏在一旁插嘴。秦小满将婆媳两的话都是听在了心里,她心知朱家婆媳是好意,然而对谢广,她却是全然的信赖与思念,自从成亲后,她对丈夫的人品都是深信不疑的,心知他绝不是那种在外胡来的人,他既然娶了自己 ,自然会对得起自己的。 是以,秦小满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自己记下了,待朱家几口吃好饭,秦小满收拾好碗筷,回家后算着日子,谢广也快回来了。秦小满细想了两日,还是决定等谢广回来后,寻个机会好好儿和他说说,最好能劝的他在村子里置地,往后夫唱妇随,农忙时一块下地干活,农闲时便做些旁的,虽然挣得没有跑马帮多,但胜在踏实,安 稳。 他这每次一出门,她都会担心的吃不香,睡不着,生怕他在外有个好歹,若是往后有了孩子,她们娘儿两更是离不开他的。 这一日,秦小满一早起来,见日头晴爽,便将要洗的衣裳理好,打算拎到河边洗个干净。 刚到河边,就见岸上已是挤满了洗涤衣裳的妇人,有相熟的街坊瞧见了秦小满,便是笑着招手,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秦小满唇角含笑,刚蹲下身子,就见对面不偏不倚的,正是王二妹。王二妹瞧见她,只转过了脸,当没瞧见她似得,将一个棒槌咂的“咚咚”响。秦小满见状,也没和她招呼,只与身旁的妇人说说笑笑,直到一阵马蹄声从村口传来,继而就听对面的大娘对着自己嚷道;“小满呐,你快回头瞧瞧,是谁回来了?” 063章怕什么 刚听得马蹄声,秦小满心跳的就是快了,又听对首的大娘这般说起,就心知定是谢广回来了。她站起身子,回头一瞧,就见从村口立着一匹乌黑油亮的宝马,马上坐着一位身姿魁梧,精壮结实的男子,不 是谢广还有谁? 瞧见谢广的刹那,秦小满只觉得自个的心都要飞了起来,笑靥抑制不住的绽在唇角,她搁下了衣服,也顾不得身旁的街坊,便是提起裙子,匆匆向着丈夫跑去。谢广一路风尘仆仆,这一次离家十多天,心里一直是记挂着妻子,此时刚回村,就见河岸边有一道倩影向着自己飞奔而来,细瞧下去,就见她肌肤雪白,纤眉细眼,脸蛋上噙着讨喜的酒窝,正是他一心想 见的那个人。 谢广策马向前,赶到秦小满身边,一个俯身,便是勾住了秦小满的细腰,将她一把抱上了马背。 “你回来了。”秦小满坐在谢广怀里,重逢的欢喜似是要从心里溢出来似得,她瞧着夫君的面容,见他比起离家之前明显的黑了,也瘦了,便是经不住的难过,眼底落满了心疼。 谢广牢牢搂住她的腰,若不是顾忌着街坊,当真想不管不管的亲下去。 眼见着这一幕,岸上的那些大娘婶子便都是哄笑起来,一些未出阁的大姑娘则是有些脸红,悄悄别开了目光,又忍不住的想要偷看,瞧着这对恩爱的夫妻,不免十分歆羡。 “嗯,这次多陪陪你。”谢广暗暗紧了紧媳妇的身子,在她的耳旁低语。 秦小满听着周遭的打趣声,白净的小脸早已满是红晕,她轻轻推了丈夫一把,轻声道;“快放我下去吧,这样搂搂抱抱的,多让人笑话。” “咱们正正经经的夫妻,怕什么。”谢广不以为意,只微微笑了笑,见村口有不少孩子在玩耍,便从身后的包袱里取了一包方糖,让孩子们分了吃了。早有眼尖的婆娘看见黑子身上驼满了麻袋,瞧着那鼓鼓囊囊的,怕全是些好东西。又见谢广出手大方,随手拿出的就是一袋方糖,更是暗地里咂嘴,纷纷道秦小满嫁给谢广是掉进了福窝窝,谢广这次带回 来的好玩意,还不都是可着她用,像她们这些寻常的农家,想让孩子吃块糖都要等到过年才舍得,哪能和他们家比。 秦小满见着村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是满满的歆羡,她到底是年纪小,说不喜悦也是假的,心里直觉得自己男人有本事,当初爹爹将自己许给他,真真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姻缘。 一路上,不时有街坊和夫妻两打招呼,秦小满有些害羞,只乖顺的倚在丈夫胸前,谢广倒是一片坦然,与街坊寒暄。 终于,回到了家。 谢广将秦小满抱下了马,甚至也没将黑子拴回马厩,便是揽过媳妇的身子,劈头盖脸的亲了下去。他的胡茬早已冒了出来,扎着秦小满娇嫩的肌肤,她没有去推丈夫,只伸出胳膊环住了谢广的颈脖,一双小脚微微的踮起,到了最后,索性踩在了男人的脚背上。 064章我心里难受 两人耳鬓厮磨,过了许久,谢广才松开了秦小满的身子,男人伸出手,为她将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温声道;“这些日子留你一人在家,过得还惯吗?”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秦小满就有些委屈,她轻轻摇头,道;“都挺好的,街坊们也都很照顾我。” 谢广心里有些歉疚,摩挲着她的小脸,安慰道;“等再过几年,咱们挣够了银子,我就留在家陪你,不去跑了。” “可是,咱们家眼下也不缺银子,还有那些银票,你别去跑了,好吗?” 谢广没吭声,只牵过她的手,将黑子背上的麻袋取了下来,打开后,就见有两匹布让油纸包着,男人撕开那些油纸,便露出两匹上好的棉绸来。 秦小满想起过年时,自己送给了王家一匹布,当时谢广就说日后再给她买新的,她也没往心里去,没成想他却是一直记着。 除却那些布,谢广又给家里的小媳妇带了不少零嘴和点心,与其他的一些胭脂水粉,总之,都是些女人家喜欢的东西。 秦小满本来有些嗔怪他乱花钱,继而再看那些东西,却实在每一样都喜欢,忍不住将一盒胭脂拿在手心,瞧着那精致的小盒,便是弯了唇角。谢广见她喜欢,眸心深处微微一柔,只将东西送回了屋,自行去将黑子拴好,秦小满顾不得再去赏玩那些玲琅满目的小玩意,只匆匆去了灶房,给男人烧了热水,洗去一身的疲乏,继而又是备起了午饭, 用鲜嫩的春笋炖了一锅腊肉,给谢广解馋。 吃完饭,秦小满刚要收拾碗筷,不料却被男人拉回了屋,谢广从换下的衣衫中摸出一只钱袋,递到了媳妇手里,道;“这次跑货得来的银子,除却给你买东西花去的,其余都在里头。” 秦小满刚接过那钱袋,便觉得沉甸甸的,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定是有不少银子。 也不知怎的,拿着这沉甸甸的钱袋,秦小满心里却漫出了心酸,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的眼圈微微红了,只将头低下,也没有去数钱袋里的银子,丝毫没有见到银子的喜悦。 这旁的女子见夫君拿回家这么多钱,怕是早已喜笑颜开,唯独秦小满,却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瞧起来竟是不高兴般。 谢广心里有些疑惑,捧起了妻子的脸,就见她眼底噙着泪珠,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好端端的,哭什么?”谢广眉心微皱,妻子的泪水,只让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我没哭,”秦小满连忙否认,她握着手里的钱袋,视线却是慢慢模糊了:“我只是觉得这钱袋里的银子,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怕是每一个子儿上,都沾着你的血汗,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也不知要 受多少罪,才能换来这些钱,我想起来只觉得心里难受……”谢广闻言,心头便是一震,说不清的滋味,诚如秦小满所说,这些银子全是他的血汗钱,每一次跑货,都是风餐露宿,连夜奔波,所吃的苦连他自己也记不清,甚至他早已习惯,此时,却有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心疼他心疼到落下泪来。 065章我不想和你分开 谢广黑眸深迥,只将秦小满抱在怀里,良久都没有出声。唯有一颗心却好似在温水里漾着,又软又暖。 “你放心,我这些年早已跑惯了,身子也练皮实了,吃点苦不要紧。” 终于,谢广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低声开口。 秦小满没有说话,只握住了丈夫的大手,多年来的辛劳,早已让谢广的掌心布满了老茧,摸起来又硬又粗,扎的人难过。 “我知道夫君在外跑惯了,过不回寻常农夫的日子,可我只想你能在家,每日里给你做好吃的,喝好喝的,好好儿的照顾你,再不让你去受那些罪,吃那些苦。” 秦小满说着,抬起了眼睛,她的五官中,这一双杏眸本就是最美的,此时噙着泪花,更是显得秋雨梨花般的清柔,看着你时,恨不得将你的心都给融化了。 谢广伸出手,为她将腮边的眼泪拭去,他扣住秦小满的腰,将她箍在自己怀里,道;“小满,世事难料,咱们有银子在身上,无论日后发生何事,心里总归也有底气。” “可是……”秦小满还欲开口,却见谢广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听我说完。” 秦小满闭上了嘴巴。 谢广凝视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我又何尝不想留在家,陪你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可咱们往后的路还长,你也还要给我添孩子,我若不趁着年轻多攒些家私,日后又要如何照顾你们母子?” 秦小满知道他说的有理,可还是难过,很小声的吐了一句;“我不想和你分开,你每次走,我都很想你。”谢广微微笑了,在她的脸上亲了亲,“我自然也想你,可是小满,我比你年长十二岁,有朝一日我已老了,可你还年轻,孩子娶亲也好,出嫁也罢,都是少不得花销,只怕到了那时,你便知道银子的好处了 ,还要埋怨我现在挣少了。” 秦小满从不知谢广竟会想的这般远,不解道;“可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谢广摇了摇头,瞧着妻子清纯柔婉的面容,黑眸蕴着怜惜,温声道;“娶你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吃苦,我只怕给你打算的不够齐全,眼下,我虽不能时常在家陪你,可你只要知道, 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这个家,这就够了。” 秦小满终是慢慢明白了丈夫的苦心,她的眼眶一热,忍不住就想落泪。谢广抚了抚她的面颊,低声道;“再过不久,马帮就要去北境押货,短则三月,长则半年,才能回来。” 闻言,秦小满的心顿时抽紧了,失声道;“那你也要去吗?” 谢广一点头,“我也要去。” 秦小满的心直直的坠了下去,泪水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一想起要和丈夫分别这样久,便是支撑不住,只是想哭。 谢广见她落泪,便是后悔起来,赶忙为她拭去了泪珠,无奈道;“好了好了,快别哭了,逗你的也信。” 秦小满哽咽着,不敢置信的看着谢广。男人忍俊不禁,刮了刮妻子的鼻尖,笑着开口;“我已经回绝了孟大哥,这北境便让他们去罢,家里有这么个年轻俊俏的小媳妇,我哪敢走这样久。” 066章那些粗活你怎么能做 秦小满破涕为笑,忍不住推了夫君一把,腮边明明挂着泪,唇角却又浮起了笑涡,又哭又笑的模样,倒将谢广逗乐了。“你就会骗我。”秦小满虽是嗔怪的语气,可心中的大石终究是落了下去,倘若谢广真的跟马帮去北境,一走半年才回,她自个一个人,既没有娘家可走动,膝下又没有孩子可照料,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 好。 谢广捧起妻子的小脸,俯身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温声道;“回来的路上,我想了想,你那次与我说的话不无道理,咱们乡下人,还是要有几亩地才是。” 秦小满眼眸一亮,“夫君,你是要在村子里置地吗?” 谢广点了点头,“咱们如今的银子,也能置几块好地了,我原先想接你进城,又怕你过不惯城里的日子,若是留在秦家村,还是置几块地方为正经。” 秦小满眼底的笑意更浓,轻声道;“咱们从小都在秦家村长大,村里人也都熟悉,咱们哪也不去,在村里就好。” 谢广知她恋乡,便是拍了拍她的小手,微笑着道出了两个字;“不错。” 说完,谢广目光深邃,想起外间的世道,又是低语了一句:“世事变迁,时移世易,说不准哪天银子便不再是银子,还是置成地稳妥些。” 秦小满一怔,对丈夫的话有些云里雾里,遂是问道;“夫君,你在说什么?什么世事变迁,时移世易?银子又怎么会不是银子?”瞧着小媳妇纯净的目光,谢广哑然失笑,只耐心道;“没什么,我只是说,如今的世道不怎么太平,咱们如今用一两银子可以买鱼买肉,买油买粮食,可兴许哪天,一两银子却连几个鸡蛋都买不起了,到了 那时候,咱们家的银票也不过是几张废纸,是以眼下还是把银子置成地最好。”虽然谢广已是将话说的很详细,可秦小满自小在乡下长大,又不曾读过书,对丈夫的话还是不太明白。可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那就是自己的男人这些年随着马帮东奔西走,是在外见过大世面的,他说的 话,总不会有错。 “我都听夫君的,夫君说要置地,那咱们就置,往后夫君离家跑货,我也有事做了,可以去地里忙活。” 谢广听了这话,便是摇了摇头,“傻子,那些粗活你怎么能做。” 说着,谢广握起了秦小满的手,秦小满虽是农门女儿,可皮肤却是随了生母,一身的细皮嫩肉,就连手掌也是细细嫩嫩的,即便是多年的家务,也不曾将她的小手变得粗糙。 瞧着这一双手,男人的心已是变得柔软,他将妻子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低声道;“待咱们置了地,便租给旁人先种着,等我日后归乡,在自己种。”其实在村里,女人也都是要随着男人下田的,除了地里的活,女人还要包揽所有的家务,照顾一家老小,正因这些担子,村人在娶妻时才会喜欢那些结实壮硕的女子,似秦小满这般空有一张脸蛋,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子,并没什么人愿意娶的。 067章置田地 念及此,秦小满有些愧疚,不免想到村西头的林大嫂,她们家的男人走得早,留下孤儿寡母一大家的人,那地里的活全是靠着林大嫂一人操持,倒也将几个孩子全养活了,同为女人,她却怎么也不能像林 大嫂那样能吃苦,能干活的。 “那我去帮你,给你打打下手。”秦小满声音娇柔,温婉开口。 谢广笑了,他的目光沉静,声音温和,道;“哪里要你帮忙,你就待在家,没事做做家务,把自己照顾好,我就知足了。” 秦小满知道他是心疼自己,心里也是甜蜜的,只向着丈夫的怀里依偎过去。谢广揽过她的身子,隔了片刻,终是道;“小满,我原先也有几亩地,但后来全给了王家,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听了丈夫的话,秦小满轻轻摇了摇脑袋,伸出了胳膊,环住了谢广的腰。她又如何不知道谢广将田地给了王家,这次,倘若谢广不提,她也不会说什么的,可他既然说了,便是不愿对自己有丁点隐瞒,什 么都与自己说个清楚。能有这样的夫婿,她早已满足了,哪里还舍得怪责,是以她只倚着谢广的胸膛,清甜开口;“我知道,因为王大姐的事,你对王家一直都是过意不去的。那些地既然已经给了王家种,咱们就不要了。只要你 以后别再将咱们新置的地也给他们,就行了。” 谢广哭笑不得,抚了抚秦小满的发丝,低声喊了句;“傻孩子。”谢广做事向来都是雷厉风行,这次回来后,没过两天,便是去了里正那里,说明了来意,里正家有十几亩良田,都是祖业,等闲是不会轻易卖的,直到谢广出了高价,里正方才匀了两亩,当日便是写好了 田契,又请来了族长,双方签字画押,一些村民得到了消息,也是拖家带口的赶到了里正家里看热闹。村人本以为谢家这次置地,田契上不用说也是写谢广名字的,这事也寻常,任谁在外奔波多年,好容易挣了些银子,都是要回乡置些田产的,此事压根算不得稀奇,可奇就奇在谢家的田契上,白纸黑字, 明明白白的写的是秦小满的名字。 秦小满也压根不知道谢广会写她的名字,她本与街坊凑在一处,购田置业这样的大事,历来都是男人们做主的,容不得女人出来说话,直到里正像她看了过来,道;“小满呐,快过来,将这手印按了。” 秦小满有些茫然,不由自主的向着里正身旁的夫君看去,谢广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时,男人勾了勾唇,用眼神示意妻子别怕。 “你这丫头人虽小,福气可不小,你家相公可是在田契上写了你的名字,这往后啊,你也算是个小地主咯。”见秦小满懵懂,里正便是捋着胡须,笑了起来。 里正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是炸开了窝,村人面面相觑,都是瞪大了眼睛,女人们私下里都是嚷开了;“哟,竟然写小满的名字,这谢家大郎好大的手笔啊!”“可不是,咱村里谁家置田购地的肯写媳妇名字的?这谢广虽说年纪大了些,可对小满真是没话说。” 068章老男人下地种田 “要不咋都说年纪大的男人知道疼人呢,这小满虽说嫁过去做的是填房,可这吃香喝辣的,如今还有地,甭说填房不填房的,你我倒是原配哩,日子过得哪有人家一半好。” 秦小满听着这些窃窃私语,脚步却是虚的,她想不明白,谢广为何要在田契上写自己名字,在家时,他也不曾给自己露底。 谢广揽过她的身子,男人粗厚的掌心将她的小手尽数包裹,在那田契上画押,继而又是拿起她的手指,在田契上按下了手印。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张纸,秦小满虽不识得上头的字,可也知道如此一来,这两亩地就是自己的了。 他竟是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所置成的田地,全给了她。 夫君,你为何要在田契上写我的名字? 秦小满攥着那一张薄薄的纸,待看热闹的村邻走的七七八八后,她悄悄的凑到丈夫身边,小声问他。 谢广淡淡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与里正告辞后,便是领着秦小满回家。 他自是不好告诉自己的小媳妇,跑马帮都是在刀口上讨日子,万一他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秦小满有田地傍身,无论到了何时,也总不至于饿着肚子。 自然,这只是万全之策,他这几年四处押货,早已练就了一身本事,无论到了何种境地,自保的能耐还是有的。自从置了地,秦小满的心里真可谓是说不出的踏实,从前虽说谢广也不差银子,可对于打小在乡村里长大的人来说,无论你做什么,挣多少银子,田地总是第一位的。有了田地,总让人觉得有了依靠,有 了底。秦老汉在世时,秦家也曾有过几亩薄田,却架不住朝廷的苛捐杂税,若是逢上了灾年,日子更是难过,只得将田地典出去,到了后来,秦老汉病重,又是将家里的田地低价贱卖了出去,才换得一些救命钱 。 而今谢广置下的这两亩地,都是肥沃的良田,与秦小满家之前的那些田地比,真是一天一地了。春日正是播种的好时节,谢广本打算将这两亩地尽快租出去,可见秦小满兴高采烈的样子,便是改了主意。他这阵子左右没什么买卖,索性留在家将田地收拾了一番,往后若要离家,这地也不用租,只需 请个人帮着照应即可,如此一来,也好让秦小满高兴。是以这几日,谢广白日里都是下地干活,与村人一道播种,秦小满也想帮忙,谢广却是不允,只让她做些饭菜送来,夫妻两恩爱逾常,村人在背后谈起,也都是要竖个大拇指,直道小两口有出息,这才成 亲多久,日子却是眼见着越过越好。 这一日,秦小满在家中为谢广备好了饭菜,主食是新蒸的馒头,肉菜是过年时剩下的腊肉,配上如今新出的蒜苗,在一起爆炒,用馒头夹着吃,说不出的香。到了自家的田垄,就见谢广只穿了一件单衣,正在地里忙活着,秦小满瞧着丈夫精壮魁梧的后背,既有些心疼,又有些自豪,她的男人,就连下地种田,也做的比旁人又快又好。 069章没事,别怕 “夫君,快吃饭吧。”秦小满下了田,将篮子搁在地上,先是取出了水壶递给了谢广,接着又是拿了块帕子,趁着谢广喝水的功夫,踮起脚尖为他擦拭着额角的汗水。 谢广由着她带着馨香的身子靠近了自己,虽说昨夜里才要过她,此时察觉到她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谢广眼底浮过一丝苦笑,喝完水后,对着媳妇开口;“自己吃了吗?” 秦小满微笑着,摇了摇头;“我陪你一起吃。” 谢广扬了扬唇,牵着她的手,与她一道在田垄上坐下,秦小满将篮子里的饭菜取了出来,白面馒头配着炒的喷香的腊肉,吃在嘴里让人分外满足。 谢广显是饿极了,一口气吃了好几个馒头,秦小满看在眼里,心里满是不忍,只轻声央着丈夫慢点吃,别噎着。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秦小满就能猜到地里的活有多累人,她一心想让他留在家,却没想过地里的农活兴许比在外跑货还要辛苦。 见秦小满出神,谢广浓眉一挑,在妻子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在想什么?” 秦小满回过神来,不免有些赧然,只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两人将饭菜吃完,谢广揽过妻子的身子,闭目养神了片刻,眼见着日头高悬,便要秦小满回去。 “我不走,我想在这陪你。”秦小满知道自己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可多多少少也能帮着做点活。 谢广一听就笑,只蜷起手指,拂过妻子白嫩的面颊,温声说了句;“听话,回去吧,被晒黑就不好看了。” 秦小满脸庞微红,娇滴滴的嗔了他一眼,还想在和丈夫说上几句,却见一道人影从远处向着自家田地奔来,没过多久,便让人看了个清楚,来人是王小三儿。 瞧见他,谢广与秦小满俱是站起了身子,王小三显是一路奔跑,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不等谢广问话,就是气喘吁吁的开了腔;“姐……姐夫,你快带着小满姐回家吧,你家出事了。” “何事?”不同于秦小满的惊慌,男人面色如故,声音沉稳。 “姐夫,你之前的媳妇,带着孩子回来了,眼下就堵在你家门口,她还说,说那孩子是你的!” 闻言,秦小满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谢广眉峰紧皱,乌黑的眼瞳中有怒色一闪而过,他没多说什么,只为秦小满拎起了篮子,看着妻子失了血色的面容,方才出声安慰;“别瞎想,咱们先回去看看。”秦小满不知要说什么,只情不自禁的攥住了丈夫的胳膊,这些时日,她早已将方氏抛在了脑后,虽然早已从朱婶子那里听过了那些谣言,可打心眼里,她是压根不信的,可怎么也没想到,方氏竟会带着孩 子回来! 她既然敢这样做,定是心里有底的,倘若那孩子真是谢广的儿子,她又该怎么办? “夫君……”秦小满的声音透着惊惧。 “没事。别怕。”谢广按了按她的手,搂着她的腰,大步向前走去。 王小三跟在两人身后,一行人刚回到村子,就见谢家门口早已围满了人,瞧见谢广夫妇,围观的村人自发的向后让去,空出了一条路来。秦小满一眼就瞧见自家门口立着一对母子,那女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孝服,看不太清眉眼,只能瞧出身段算是苗条。而她怀里的男孩儿,约莫八九岁的年纪,依偎在母亲怀里,木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村人。 070章凡事有我 朱大婶也在人群里,看见谢广和秦小满回来,便是赶忙挤了过来,一把攥住了秦小满的手,出声安慰道:“满丫头,你可莫急,这方氏说回就回的,她说那崽子是你家谢广的,谁知道?我看八成是见你家谢 广混得好,想给她儿子捡个便宜爹!” 秦小满心里是乱的,也听不进朱婶子的劝,只往丈夫看去。 谢广瞧了眼自家门口围着的村人,心里委实有些气闷,他站在那里,身形威武,神色冷峻,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向着方氏看了一眼。方氏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多年未见,这些年谢广早是将她抛在了脑后,可她自打改嫁后,过得是猪狗不如的日子,早已将肠子都悔青,巴不得能回到谢广身边,后来又见谢广将日子过的风生水起,家中有 房有粮,甚至还有马,如今她既然带着孩子回到了秦家村,便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想走了。 “瞧瞧,那孩子看起来,倒真和谢广有几分像,该不会真是谢广的种吧?”人群中,有人压低嗓子,小声叽咕。 “谁知道,这谢家大郎当年的的确确和这女的做过夫妻,两人也是过了好些日子,保不准她离开咱村时肚子里就已经有了崽,这种事谁能晓得?” “万一那孩子真是谢广的儿子,秦家丫头可咋整,这谢广年纪也不小了,得了这么个儿子他能不疼呐?只可怜了秦家丫头,甭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人一家三口团聚了,她咋办?”听着周遭的议论,谢广压下火气,虽说当年他只与方氏做过半年夫妻,却也清楚她的性子的,知道她最是泼辣不过的,打滚放赖,无所不用其极,他不愿让她在自家门口胡闹,只将院门打开,对着方氏母 子道了句;“进来再说。” 语毕,谢广向着妻子看去,对着秦小满伸出手。秦小满稳住心神,快步走到了丈夫身边,朱婶子也是跟了进来,谢广一直没怎么说话,对那些看热闹的人视而不见,直接将院门关紧。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朱大婶,和方氏母子。朱大婶最先忍不住,冲着方氏开口;“我说,你这人也是没脸没皮的,你一走十来年,如今带个这么大的孩子回来,说是谢广的,谁信呐?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由着你耍?这谢广和小满都是要脸面的,不 想和你闹,我老婆子可不管这些,你要心里有数的,就赶紧走,甭让人撵。” 方氏对朱婶子视若罔闻,甚至看也没看朱婶子一眼,她只推了推儿子的身子,对着孩子道;“顺子,去告诉你爹,你是哪年哪月生的?”那名唤顺子的男孩有些认生,听得方氏开口,也不出声,不住的往母亲怀里钻,方氏看不过眼,恨铁不成钢般的拧了孩子一把,直接对着谢广开口;“我这孩子生在九月二十三,生肖属狗,是不是你的种, 你心里有数。”听得方氏的话,秦小满倒还没什么,毕竟当年方氏离开秦家村时,她还只有六岁,正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女娃娃。可朱婶子却不同,听得方氏说起孩子的生辰,朱婶子便是暗暗盘算了起来,这一算,可不得 了,顿时变了脸色。 当年朝廷在腊月里征兵,方氏也是那个月份里离开的秦家村,倘若她真是在九月就生下了这个孩子,那不用说,这孩子还真是谢广的无疑。 只是这孩子的生辰如此蹊跷,难不成她之后改嫁的男人就不曾怀疑? 朱婶子转了转眼珠,又道:“当我们是傻子?你说你这孩子是九月生的,你嫁的那个男人是缺个心眼还是少个心肝,他就不晓得这孩子都是十月怀胎,他就这般甘愿给谢广养儿子?当你娃的便宜爹?”方氏迎上朱婶子的视线,秀眉高挑,怒道;“哪里轮到你这婆子来多管闲事?我当年回家第二个月就被爹妈嫁到了邻村,成亲后才知已经怀上了谢广的崽,我能咋办?他当时去了前线,谁知他能不能活着回来?我嫁的男人动不动就把我打得半死不活,我哪敢把孩子的事给说出来?只能藏着掖着,等到显了怀,也只能说是我男人的种,好容易挨到九个多月,亏得他一脚踹在我肚子上,倒给了我理由,欺他说 孩子是早产,为着这个孩子,我就容易了?” 方氏说着,想起这些年受的苦楚,也是悲从中来,一面说一面掉泪。 秦小满听着方氏的话音丝毫不似作假,她的手心冰凉,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恍惚起来,一双脚跟踩在棉花上似得,轻飘飘的,身子直发软。 直到谢广攥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回神,直到迎上丈夫的黑眸,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朱婶子听了方氏的这一番抢白,还要再说,就听谢广开了口,男人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喜怒,只道了句;“够了,不用再说了。” 朱婶子止住了嘴。 谢广看向了方氏。 方氏故作镇定,十来年没见,谢广并未有太大变化,比起当年,只更显得成熟稳重了,她的心跳有些快,只盼着谢广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与她重修旧好,将这秦家的小婆娘给休了,与自己破镜重圆。 “你想要多少银子?” 谢广看着方氏的眼睛,一字字的说道。方氏先是一愣,继而便是浑身发抖,她推搡着儿子的身子,不住的让他往谢广身边去,自己则是喋喋不休;“谢广,你讲不讲良心,我晓得,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可这些年我受的 苦也够了,你还不痛快?这孩子是你的骨肉,咱们娘俩如今没了活路,来投奔你,你就打算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 谢广见她不买账,便心知她是有备而来了,他的目光落在那孩子身上,看着孩子那张惊慌失措,满眼无助的脸,却想起了幼时的自己,无论如何,大人间的恩怨,都不该落在孩子身上。 见谢广看起了孩子,方氏稳住心神,对着谢广道;“你瞧瞧这孩子,长得就跟你一模子刻出来似得,你今年也不小了,见着了自己儿子,你就一点儿也不心疼?” 秦小满的目光也是随着丈夫向那孩子看去,平心而论,这孩子长得与方氏极为相似,却压根没有一点儿地方像谢广,看清这一点,秦小满才踏实了点,暗地里松了口气。 “呸,哪里像谢广了,我看分明像你自己。”一旁的朱大婶插嘴。 方氏气不过,身子抖得犹如筛糠,她一手指向朱大婶,道;“谢广都没说啥,你这老婆子在这里嚼什么舌头?” 说完,方氏又是看向了谢广,她满脸的泪,瞧起来倒也有几分可怜;“谢广,你摸摸你自个的良心,我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旁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你自个也不清楚?”方氏说着,搂住了儿子,一面哭,一面说着;“我是没什么的,可这孩子却的的确确是你的亲骨血,我晓得我对不住你,没脸回来见你,可这孩子有啥错?他跟着我这些年也是受尽了那个死鬼欺负,到了如 今,那死鬼得了急症死了,咱们娘俩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着回来找你,你还能就这么心狠,连亲儿子也不要了?” 她这么声泪俱下的哭诉,连朱大婶都是闹不明白了,瞧她哭得可怜,又是说的有条有理的,让人心里也是没了底,只怕这万一方氏说的是真的,秦小满可咋办?秦小满也是没了主意,见她们母子凄凄惨惨的样子,尤其方氏还穿着孝服,她原先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眼下听得她说自个男人得了急症死了,才算是明白过来。这一明白,心里便更是慌了。倘若这孩子真 是谢广的,这对孤儿寡母,跟了谢广也算是天经地义的事,到时候,她又算什么,又要怎么做? “夫君……”秦小满声音轻软,几乎没什么力气。 谢广回身,见到妻子惊慌的眼眸,便是怜惜起来,他紧了紧秦小满的小手,低声对她道;“别瞎想,凡事有我。”这一幕自是入了方氏的眼,眼见着谢广待秦小满如此温和宠溺,比起当年自己嫁给他时可谓是天上地下,不免恨得牙痒,若是当年他也能这样轻声细语的待自己,她又何故整天和他闹?又怎会离开他,受 了这些年的苦楚? “口说无凭,你既说这孩子是九月出生,可有人能为你作证?”谢广声音平稳,徐徐开口。 “你若不信,只管找回当年给我接生的产婆,这事儿一问就知的,我不瞒你!” 谢广眉峰微拧,“那产婆何在?” “隔了这么些年,我怎知那产婆在哪,总归就在大余村周围,你尽管去打探。问问她,九年前有没有给陈厨子婆娘接过生。”见方氏言辞凿凿,秦小满的心更是凉了下去。她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却又被谢广的大手拉了回来。 071章不会有万一 “你先在家候着,我去大余村一趟,要不了多久就回来。”谢广看着秦小满的眼睛,他的声音温和,目光沉静,仿似什么也未曾发生,此时出门,也不过是嘱咐一声罢了。 秦小满本来一直是提着一颗心,可此时见着丈夫一切如常,只让她的情绪也是慢慢平静了下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是他的妻子,都要与他一块儿面对的。 “嗯,我在家等你,你路上小心些。”秦小满低声叮咛,心知谢广定是要要去找那产婆,这件事儿,到底还是要弄个清楚的。 “好,”谢广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朱大婶道;“有劳婶子在家陪一陪小满。” 朱婶子一听,赶忙道;“你尽管去忙你的,小满有我照顾,你放心。” 谢广拱手谢过,再看方氏时,神色已变得漠然,对着她道;“这件事我会去问个清楚,你先带孩子回去。”方氏闻言,却攥紧了孩子的手,道;“你让咱娘两回哪去?先前那个家,咱们娘两也是住不下去了,自那死鬼走了后,大伯抢走了死鬼留下的屋子,把咱们娘两赶到了老屋,四处漏风,这孩子哪里经受的住 ?” 说着,方氏打量了谢家一眼,眼见着谢家青瓦白墙,修葺一新,声音更是带了嘶哑;“你自个住这样好的屋子,就忍心让你儿子去睡猪圈都不如的老屋?”“咋,难不成你还要留下来?我说你这人咋就这么不要脸?这谢广早已娶了媳妇,人也是明媒正娶,先不说你这孩子是不是谢广的种,就算是,那也是把孩子留下来,你有多远滚多远,你这倒还想霸占着不 走了?”朱婶子气愤不过,当即还口。 方氏双目通红,对朱婶子的话也不理会,就牵着孩子杵在那里,看那样子便是赖下来了,三头牛都不能把她拉走。方氏当年离开秦家村时,秦小满年纪虽然小,可也记得方氏脾气暴躁,难缠,不讲道理,那时候但凡谢广和邻里妇人说上两句话,她都要不依不挠的闹个半宿,在家里又哭又骂。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方氏如今瞧起来也安稳了些,可那性子想必还在,倘若真赶她走,还不知她要拖着孩子在自家门口怎样哭闹。说不定带着孩子寻死觅活也是有的,对这种人还真是没什么 好法子,毕竟无论她怎样闹,村人看的都是谢家的笑话,在背后议论的是谢广。 “夫君,不妨,就让他们留……”秦小满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支撑着想把嘴里的话说完。 “让他们留下来?”谢广打断了她的话,他睨了小媳妇一眼,见她脸色不好,不免心疼且愧疚。 “嗯。”秦小满轻言出声。 谢广摇了摇头,转过身子,对着方氏再次开口,他这次的声音不同方才的漠然,而是带了决绝与寒意;“同样的话我再说一次,你先带着孩子离开。”方氏迎上他森冷深邃的目光,便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她毕竟与他做过夫妻,谢广的性子她也是清楚的,心知他不是那种软汉,先不说这些年他先是在军队里当了兵,杀过人,后又随着马帮在外跑货 ,周身早已染上了骇人的戾气,单说当年,他也从不曾由着她摆布,倘若他也能像旁的一些老实巴交的汉子般,对老婆的话言听计从,她或许也不会离开他。 而他此时凝视着自己,幽暗的目光中仿似蕴着两簇火苗,还真让人怕的慌。 方氏有些退缩,强撑着说了句;“这分明就是你的孩子……” “若他真是,我谢广自不会亏待你们母子,若他不是……” 谢广言尽于此,并未多说,余下的话方氏却也懂的,她有些心慌,甚至不敢去看谢广,只扯着孩子的衣裳,没有做声。 朱婶子见状,立马加了一把劲儿;“谢广都发话了,你这孩子要真是他的种,他定是不会不管的,你就带着你这孩子赶紧走,这么多年你也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的功夫?” 方氏一咬牙,终是对着谢广道;“你可说话算话,我这就带着顺子回娘家,等你打探好,莫要忘记去接咱娘两。”朱婶子听了这一句“莫要忘记去接咱娘两”,便忍不住的翻了翻白眼,眼瞅着谢广没有吭声,她也不好说话。方氏说完,却仍是磨磨蹭蹭的站在那里,依旧没有要走的架势,朱婶子忍不住了,嚷道;“还不走 ,你还要等着谢广驾车送你?” 方氏的确有这个意思,畏于谢广的森寒,她不敢开口,此时听朱婶子说起,正好接了话头;“我娘家离得远,我带着孩子,不好走。” “成,西边刘家就有驴车,我这老婆子今儿就做回好人,替你付车钱,送你们娘两一程。”朱婶子说着,上前就是拉住了方氏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将他们母子赶出了屋子,方氏哪里能忍,待要吵闹起来,可一瞧见谢广的目光,她的气势顿时萎了,终究是心虚,只得虚张声势的骂了几句,被朱婶 子拉扯着离开了屋子。 如此,堂屋里只剩下谢广和秦小满。 “夫君,你要去大余村找那产婆吗?”秦小满遍体发寒,软声开口。 谢广揽住她的身子,宽慰道;“这个自然,总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如果,如果那孩子真的是你儿子,那……” 谢广唇线微抿,沉默片刻后,才道;“倘若他真是我儿子,那咱们必须要把他养大,可是小满,我心里清楚,顺子不会是我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怎么能说得准?”秦小满的美眸中满是不解。 谢广不好和她说当年自己与方氏夫妻间情意冷漠,同房之事更是少之又少,若说那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些你就别管了,安心在家等我,自己该吃吃,该睡睡,知道吗?谢广抚了抚妻子的发丝,温声叮咛。 秦小满哪里能吃的下,闹了这一出,她的心都揪着,待谢广走后,只怕她这一夜都是无眠了。 “夫君,若顺子真是你的骨肉,如今方氏的男人也不在了,那你们……你们……”秦小满说不下去了。 谢广无奈,箍紧了她的身子;“不会有什么你们,只有我和你,记住我的话,别自己吓自己。” 语毕,谢广俯身在秦小满的脸颊上亲了亲,说了声;“我走了。”便松开了妻子的身子,大步去了马厩,将黑子牵了出来,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顷刻间便远去了。秦小满瞧着丈夫的背影,一颗心当真是七上八下,绞来绞去的,谢家门口依旧围着一些街坊,看见秦小满出来,都是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低下眼睛,实在是受不了这些闲话,只将身子一缩,重新将院门关 上。到了临晚,朱婶子来了,只道已是将方氏母子给打发了,眼瞅着秦小满也没心思吃饭,朱婶子叹了口气,径自去灶房煮了粥,又打了两个荷包蛋,逼着她吃了,朱婶子说来说去,也无非是劝着秦小满想开 些,倘若那顺子真是谢广的骨肉,她就干脆将这孩子认了,平白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也不是啥坏事。至于那方氏,谢广定是不会要的,给她点银子,随她去哪都成。朱婶子虽将话说的容易,可也知道这事儿落在谁身上一时半会的都是接受不了,尤其秦小满才十六岁,那顺子都九岁了,先不说方氏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单说这顺子要真和秦小满住在一起,往后的日子 该咋过? 秦小满心里也是如鲠在喉,她从没想过丈夫会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倘若往后真要带着这么大的孩子一起住……真是想都不敢想。 吃完饭,秦小满不好意思让朱婶子一直在自家相陪,只劝婶子回去。朱婶子也生怕谢广夜里回来,自己待在这妨碍小夫妻两说话,便是离开了谢家,临走前只说自己明日里再来。 秦小满将朱婶子送走,自己则是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发呆,也不知时辰过去了多久,终是听到了那道熟悉的马蹄声。 “夫君,你回来了?”秦小满的心“砰砰”跳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匆匆奔到院子里,果真见谢广已是推门而入,将黑子拴在了马厩。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见到妻子,谢广微微皱眉,只将前来相迎的小媳妇抱了个满怀。 回到屋子,就着烛光,秦小满眼底的焦灼清晰可见。 “夫君,你找到产婆了吗?” 谢广摇了摇头,声线低沉;“我跑遍了大余村周边的村子,却并未找到她口中的那个产婆。” “那怎么办?”秦小满直发慌。 “没事,”谢广搂着妻子在床上坐下,温声道;“由着她闹吧,看她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可万一……”秦小满还是不放心。“不会有万一。”谢广淡淡笑了。 072章方家三子 见他这般胸有成竹的样子,秦小满轻轻出了口气,索性将心底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丈夫。 “我很害怕,我怕那孩子真的是你的骨肉,那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秦小满微微低垂着眼睛,烛光下,她的睫毛显得乌黑而浓密,衬着一张雪白的瓜子小脸格外的无助。 谢广心下惭愧,只伸出胳膊抱住妻子细嫩的肩膀,低声道;“是我不是,让你担惊受怕了。” 秦小满轻轻摇了摇脑袋,“这事本来就不怨夫君,是我心眼儿小,容不下那个孩子,一心盼着他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想夫君的孩子,都是我生的。” “傻子,”谢广摩挲着她的面颊,温声道;“别想这么多,我心里有数。” 秦小满对他的话一直都是信的,此时听他这般说起,想来那孩子的确不会是他的,心里也是安定了不少,终是在丈夫的哄劝下,沉沉进入了梦乡。余下的几日,谢广如往常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民这几日对方氏的事一直在私下里传来传去,有好些话都落进了谢广和秦小满的耳里,男人听了这些闲话,不过是微微一哂,接着去田里做活,秦 小满见他全然不曾放在心上的样子,自个便也不去计较,只依旧如往常般在家操持家务,为他送饭送水。直到这一日,两人在家刚吃完早饭,谢广拿起了锄头,便要下地做活,秦小满为他将水壶备好,打算陪着他一道去下田,两人还不曾出门,就听自家门口响起一阵嘈杂,接着便是砸门的声音响起,期间夹 杂着男人粗鄙的叫骂,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广,有种就给老子出来,躲在家里算什么英雄好汉!速速将门打开!” 听得这道凶悍的男声,秦小满的嗓间发紧,只不知道这一大早的,会有谁来找谢广的麻烦。 “夫君,是不是你在马帮的对头?”秦小满心里第一个转过的念头,不是旁的,而是谢广是不是在马帮里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寻上了门来。 谢广眉目微沉,只拍了拍秦小满的手,安慰道;“别怕,我出去看看。” 谢广说完,便是大步向着院子里走去,秦小满自然不放心,也是跟上,就见男人不曾有丝毫迟疑,就将院门打了开来。 院外站着三个男子,个个都是壮年,为首的那个瞧起来和谢广差不多大的年纪,其余两个看起来都不过二十出头,五大三粗,三人站在那里,几乎将谢广家的院门都给堵住了。 “你小子胆子倒也不小,居然还敢开门!”方大成见到谢广,当即就是“呸”的一口,道出了这句话来。 谢广看了他一眼,起先只觉得面熟,继而顿时想起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氏的大哥,十年前,他随着方氏三日回门时,曾在方家见过他一次,此人为人傲慢,向来被谢广所恶。 再看其他两人,不用说,自然便是方氏那两个横行乡野,恶名在外的弟弟了。 “夫君,”秦小满瞧见这来者不善的三个人,手心里渗出一层冷汗来,她倚在谢广身边,小心翼翼的攥住丈夫的衣袖,满是担忧的向着谢广看去。 “你先回屋,没喊你别出来。”谢广低声叮嘱,他的话音刚落,就见方大成将身子往前一步,高声叫嚷起来;“咋,娶了个小的就将我妹妹忘了?我告诉你姓谢的,这世上没这样的好事,你自己说,你打算将我妹妹和我那外甥怎么着?” 谢广面色沉着,不喜不怒,对方家的三人视而不见般,又是对着秦小满吩咐;“听话,先回屋。”“嘿,老子和你说话,你听见没,哎哟……”方大成见谢广不搭理自己,早已是怒火四起,伸出手就像谢广衣领上伸去,岂料不等他碰上谢广衣襟,自己的手腕已是让谢广擒住,男人一个用力,就听方大成从 喉咙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 方大成同来的那两个弟弟一看哥哥吃亏,哪里还能忍得,顿时污言秽语的叫骂着,向着谢广扑去。谢广空出一只手,将秦小满推开,自己则是侧过身子,避开方家两兄弟,他一手仍是握着方大成的手腕,令他疼的动弹不得,待方家二子冲来时,谢广抬起脚,直接将其踹翻在地,脚掌踩在其胸膛,就听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方家三子眼眸血红,大吼着抱住谢广腰身,谢广圈起胳膊,在他的肩胛处一砸,那死死抱住谢广腰身的胳膊便是松了下去,谢广趁此机会,反手一扳,将他的胳膊翻了过来, 疼的方家三子大声叫唤起来。 秦小满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她几乎没怎么瞧清楚,就见方家三子已是被谢广制服,听到动静,不少村邻都是赶了过来,一瞧方家兄弟的惨状,不知情的街坊皆是骇然,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到来了人,方大成的胆子又是大了起来,直嚷道;“大伙儿来给我老方家评评理,这谢广抛妻弃子,新娶了个娘们,就不管老婆孩子死活,把我妹妹和我外甥丢在了娘家,咱兄弟今儿来找他要个说法,还 被他打,哎哟……” 谢广眸心有怒意闪过,不声不响的加重了手劲儿,直疼的方大成惨叫起来,果真停住了话腔。 “谢广,有种的就和我们去见官,你有钱讨小老婆,没钱养儿子,你还是男人吗你……”方家二子虽是被谢广踩在脚下,仍是哑声叫唤。 谢广黑眸一暗,脚下也是用足了力气,方家二子顿时惨叫,听着十分渗人。“这是咋了?”族长听到消息,也是赶了过来,刚到谢家门口,就见这一幕,先是惊,继而便是斥道;“够了,谢广,你快将这三人放了,有事大伙儿在一起好好商议,真把人打出个好歹,还能有你好果子吃 ?” 秦小满在一旁听得族长的话,也是上前劝道;“夫君,你快放了他们吧,咱们有话好好说。” 谢广回头看向妻子,见她眼底满是害怕,他心知她胆子小,不愿将事情闹大,当下心头也是软了,遂是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将方家三子放了。三人在地上叫唤了片刻,才彼此搀扶着站起了身子,三人吃不下这个亏,有心还要与谢广再打一场,可一想起方才男人的身手,心下到底是怯了,不由自主的退出了谢家的院子,站在了族长旁边,才对着 谢广道;“姓谢的,你有种,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要不将今天这口气讨回来,老子就跟你姓!” 方大成恶狠狠的撂下了话,说完,对着两个弟弟看了一眼,咬牙道了三个字;“咱们走。” 待三人离开村子,族长走到谢广身边,道了句;“你家的事我这两天也听说了,这方家可不是个善茬,你自个心里要有数。” “有劳族长挂心,谢广理会的。”听他这般说,族长点了点头,转过身,就见左邻右舍的乡亲仍是聚在那里,族长皱起眉头,对着乡邻们呵斥道;“都看啥?回家该做啥做啥去!整天吵吵火火的,咋,地里的活都干完了?整日里凑在旁人家 做啥?自家就没事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族长向来在村子里十分有威望,甚至比里正还要让人信服,此时一听族长开腔,看热闹的村民再不敢待下去,于是作鸟兽散,没多久,谢家的门口已是空无一人。 谢广将门合上,回身看向秦小满,经过这一折腾,秦小满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一张秀气的脸蛋煞白,看起来分外让人怜。 谢广有些心疼,回想起方才自己的确有些莽撞,无论如何,总不该当着秦小满的面与旁人打架,此时吓着了她,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哄了。 “咱们今天不下田了,在家陪你。”谢广牵起秦小满的手,带着她回屋。 眼见着小妻子不说话,谢广又是轻哄;“要不,咱们去城里逛逛,上次给你带的核桃酥,你不是很爱吃吗?这次进城,再给你买些回来。” 秦小满摇头,抬头向着丈夫看去;“夫君,方家的人还会来吗?” 谢广知道她是被方家的人给弄怕了,想到这一点,男人心头就是火起,他压住自己的怒意,只对着秦小满温声道;“不会,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们不敢来了。” “他们说,还要去报官……”秦小满很是担心。 谢广一记冷笑,“报官岂不是好,我就怕他们不报官。” “惹上了官司,可怎么好。”秦小满从小长在乡下,对于城里的官老爷都是敬畏如神,一直觉得若是吃上了官司,可真是天大的事了。谢广如何不懂,他拍了拍媳妇的手,继续宽慰;“我在马帮里有几个兄弟,与我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们在官府里多多少少也有些人脉,我也曾听说县衙新来的知县是京师许家的公子,为官清廉英明,若方家真报官,让这许公子来断案,正好可还咱们一个安生日子。” 073章像极了一个人 秦小满听夫君这样说来,便不再像方才那样慌张了,有朋友能在官府里说上话,总归比两眼摸黑的强。她也知道,村民这几天在私下里说来说去的都是自己家的事,这个节骨眼上,她也的确不想出门去听那些闲言碎语,谢广既说这日在家陪她,秦小满索性就将院门关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和谢广过着 自己的小日子,如往常般生火做饭,虽然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但也不愿说出来惹的丈夫心烦。 谢广说的不错,由着方家闹吧,看他们能闹出多大动静。说也奇怪,这样一想,原先沉甸甸的心思倒是舒畅了不少,做好了晚饭,秦小满趁着谢广在马厩刷马,自己则是坐在了灯下,打算给谢广做两身夏天穿的衣裳,眼见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夏衫还是要早日 备下的。 男人站在院子里,抬头,就见秦小满的身影落在窗户上,朦胧的烛光中,她的身子只显得温婉可人,乖乖巧巧的,可着人疼。 谢广黑眸浮过一丝柔软,他默默看了片刻,终是收回了目光,继续刷起了马。翌日,小夫妻两仍是起了个大早,谢广带着干粮,打算下地做活,秦小满跟在他身后,两人刚走到村口,就见两个衙役大步而来,前头还跟着村里的赵二哥,刚瞧见谢广夫妇,那赵二哥明显一愣,继而手 指着谢广,对着衙役小声嘀咕道;“老爷,那人就是谢广。” 那两个衙役听了话,便是大刺刺的向着夫妻两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看了谢广一眼,道;“你就是谢广?” “正是。”谢广声音平静,即便见了官差,也未有一丝一毫的惊惧之色。 虽然已是想到方家的人可能去报官,但真见到了官府的人,秦小满的心还是慌了,直到听得丈夫沉稳的声音响起,偷眼一瞧,又见他神色坦然,那一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下来。 “既如此,你就跟咱哥两走一趟吧。” 谢广不动声色,只道;“不知谢某犯了何事,劳动二位尊驾?” “有人告你抛妻弃子,无故打人,诉状已是呈给了老爷,你若有话,就到堂上说罢。” 那官差说完,一左一右,便作势要来押谢广。“夫君,我和你一块去。”秦小满眼见官差要捉拿自家男人,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了个干净,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逃避也不是回家哭泣,而是要陪在丈夫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陪着他,无论他在 哪,她都要跟着去。 谢广看了她一眼,心知即便让她留下,也只会让她更要胡思乱想,担心受怕罢了,于是将头一点,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递到了官差手里,道;“恳请二位行个方便,容我娘子一道前往。” 那官差掂量掂量了银子重量,对着另一人使个了眼色,两人心照不宣,打了个哈哈;“也罢,那你们夫妻便一道随咱哥两走一趟吧。” 说完,那两个官差也不再去押谢广,而是跟在了夫妻两身后,催促着两人快走。 谢广握住了秦小满的手,对着她看了一眼,是无声的抚慰。秦小满迎上丈夫的眼睛,即使心里怕的厉害,却还是强撑这对着丈夫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谢广心里歉疚,无法多说,只攥紧了她的手。 一行人直到晌午,才赶到了豫州城。上一次进城时,是夫君骑着马带着自己,秦小满压根没有走几步路,一路又有谢广的照料,也一点儿也没觉得辛苦。这一次却是徒步,其中艰辛不必细说,走到县衙时,秦小满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快断了, 一双脚更是疼的厉害,她却是强忍着,轻轻抿着唇,一路上紧紧的跟在丈夫身后,一个字也没说。 刚进县衙,就见方家的人已是在那里候着了,方氏仍是一身缟素,领着顺子站在堂下,脸色蜡黄,眼神也是飘飘忽忽的,显然也是怕极了官府这个地方。 方家三个兄弟则是大刺刺的围在母子两身边,老大和老三的胳膊都是挂在胸前,老二的脸上则是贴着膏药,显得自己受了极重的伤。 秦小满看着这兄弟三人,便是一阵气闷,昨儿里谢广虽说出手教训了这三人,可他们又何至于弄成这个样子,不过是装给旁人看罢了。 瞧见谢广夫妇,方氏身子一抖,随便便是揽过孩子,移开了目光,方家三兄弟则是面露凶色,眼眸中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意思是待会便让谢广好看。 谢广不曾理会方家的人,只低声对着秦小满问道;“怎么样,累不累?” 秦小满摇了摇头,“夫君放心,我不累的。就是脚有些疼,待会儿歇一歇就好了。” 谢广知她是不愿自己担心,男人的大手在妻子的腰身上轻轻用力,托住了她的身子,好让她能倚着自己歇息片刻。 秦小满晓得夫君的心意,倚着丈夫的臂弯,还未将气喘匀,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从后堂响起,接着大堂两旁站满了衙役,每个人手中都握着长长的水火棍,一头黑,一头红,瞧起来十分骇人。 秦小满情不自禁的支起了身子,在向堂上看去时,就见一位身姿颀长,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身穿官服,从后堂走出,坐在了主位上。 秦小满即便在无知,也能猜到这位年轻的公子定是如今豫州城的官老爷了,只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年轻。 瞧见官老爷出来,方家三子忙不迭迟的跪在了地上,口口声声道;“草民叩见大人。” 那年轻公子虽说年纪尚轻,但却目露威严,神色冷峻,看起来颇有官威。 “堂下众人,所谓何事?”年轻公子开口,声音清越淡然。“回禀老爷,此人姓谢名广,”方大成立时抬起了头,指向谢广,对着堂上的许大人道;“是豫州城下秦家村人氏,此人十年前曾娶舍妹为妻,而后夫妻不和,此人找了秀才写了和离书,将舍妹赶回了娘家。 未过多久,家中父母又为舍妹寻了门亲事,将舍妹许给大余村的陈阿魁,绰号陈厨子为妻。”方大成说完,小心翼翼的瞅着许大人的脸色,直到听闻主位上的男子言了三个字;“接着说。”方大成如蒙大赦,又是道;“哪知舍妹嫁给陈阿奎不久后就发觉自己怀了身孕,正是谢广的骨肉,当时谢广已被 朝廷征去参军,舍妹没有法子,只得瞒着陈阿奎,已孩子早产为由,将孩子生了下来,便是如今这孩子,今年刚满九岁,名唤顺子。” 方大成说着,将外甥从方氏手里拉了出来,意欲让大人看个清楚。 许成匀看了那孩子一眼,微微点头,示意方大成接着说下去。“不久前,舍妹的夫婿,那陈阿奎染上了急症,没几日就死了,舍妹在大余村待不下去,就想起了谢广,舍妹经过打听,听闻谢广现下跑马帮,可是赚大发了,她一妇道人家也没啥见识,只盼着谢广好歹是 顺子的亲生爹爹,总不能少了孩子一碗饭吃,就带着孩子去了秦家村,哪知那谢广……大人,您可要为咱们方家做主啊!” 方大成说到此处,便是俯下身子,对着许成匀磕了个响头,他身后的方老二和老三见哥哥磕头,自个也是跟着磕了下去。“够了,”许成匀心中不耐,黑眸向着谢广扫去,但见他身形笔直,魁梧英挺,周身满是坦然,浑然不似方大成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许成匀心中有了计较,只命方家兄弟起身,道;“你妹妹既带着孩子去了 秦家村,那谢广如何了?”方大成咬牙切齿,恨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谢广又娶了个小的,看见草民妹妹和外甥,压根不认,竟将她们母子赶了出来,可怜草民妹子一个妇道人家领着孩子走了近乎一夜,才回到了娘家。咱兄弟听 她说起了这事,都是气愤不过,便一同去了秦家村想要找谢广说理,可熟知这谢广心思忒过歹毒,咱兄弟还没说的几句话,就被他打成了这样!” 方大成说着,与两个弟弟俱是将伤处露在了许成匀面前。 许成匀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是知晓,他转过目光,向着谢广看去。 “本官问你,方大成所言,是否属实?” “回大人,方大成所说,并非全然属实。” “哦?莫非他们身上的伤,不是出自你之手?” “不,他们身上的伤,皆是出自草民之手,草民甘愿出资,为其延医问药。” “那依你所言的不实之处,又在哪里?”许成匀目光精湛,逼问谢广。 “方大成所说,谢某因娶了新妻,故而不愿抚养顺子,实情并非如此。” 许成匀微微皱眉,“那你是为何?”“只因顺子并非谢某亲子,谢某当日让方氏母子离开秦家村,亦是想找到当年的产婆,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再做计较。”谢广说完,目光淡淡的瞥了眼方氏兄弟,又是道;”至于将方氏兄弟打伤,实因当日 方氏兄弟出辱人在先,动手在后,谢某一时莽撞,故才伤人。” 许成匀闻言,眉头微拧,似是对谢广的话并不是十分信服。一直立在谢广身后的秦小满,发觉到许成匀的脸色后,便是焦急起来,再也顾不上害怕,只从丈夫身后站了出来,对着许成匀道;“大人,我夫君说的是实话,您若不信,咱们村的人都可以作证的,当日的 的确确是方家的兄弟先动手的。”她的声音即便焦灼,可听在耳里仍是显得十分娇嫩,许成匀闻言,目光便是向着秦小满身上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待看清秦小满的五官后,许成匀只觉得身子一震,这小女子的容貌,竟是像极了一个人! 074章我家大人要见你 许成匀眉头紧缩,起先还当是自己看错,可在细瞧下去,却惊觉秦小满无论是眉眼,还是脸型,都与那人极为相似。想起那人的身份,许成匀心头更为不解,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与这豫州城里的一个乡 下小媳妇有何瓜葛才是。 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荒诞的事情,冥冥中竟会有两个毫无干系的人如此相像? 许成匀收回目光,将心神放在眼前的这一桩案子上,他沉吟片刻,又是向着谢广问道;“你既说去找那产婆,不知可否找到?” “并不曾找到,”谢广摇了摇头,“谢某走遍了大余村,也曾去周边的村落打探,却还是一无所获。” 闻言,许成匀看向了方氏;“当年为你接生的产婆,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方氏听得许成匀问话,眼睛闪过一丝惊慌,强自镇定道;“回老爷的话,当年为民妇接生的产婆姓杨,家住大余村西首的杨家村,前些年,杨家村闹蝗灾,民妇也不知这杨婆子如今还在不在杨家村。” 许成匀颔首,对着手下吩咐道;“传本官手谕,命人速速前往杨家村,打探杨婆子的下落。” “是。”立时有衙役上前,领命而去。 许成匀并未就罢,男子一双精亮的眸子在方氏身上扫了片刻,又道;“本官再问你,你这孩子出生时,可曾按着习俗,办过满月酒?” 方氏一怔,心跳的顿时快了起来,她嗫嚅了片刻,额头亦是有冷汗沁了出来,见她不出声,许成匀声音已是严厉起来;“本官问你话,为何不回答?” 方氏浑身一震,望着许成匀的目光,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轻颤起来,她摇了摇头,结巴道;“不……不曾办过酒,民妇家贫,哪儿办的起。” 许成匀淡淡“唔”了一声,继续说了下去;“你既嫁给陈阿奎为妻,想来陈阿奎总有父母兄弟,你当年生子,难道陈家就无人来看你?”方氏到了此时,脸上已是恢复了两分血色,如实道;“老爷容禀,陈阿奎父亲早逝,唯有一老母,先前一直随着我们过活,三年前却是得了场风寒,离开了人世。此外陈阿奎还有一个兄长,早年就离开了家 ,在外讨日子,民妇也不清楚他在哪。” 听了这话,谢广和秦小满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想起当日方氏在自家说过,家中大伯来收屋子,将她们母子赶到老屋,此时当着许成匀的面,却又是另一种说法,想来如今身在县衙,她总不敢在说假话。 “你可知他大哥名字?”许成匀开口。 方氏垂下眼睛,小声道;“民妇……不知。” “陈阿奎前些日子方得急症离世,他的兄长难道也不曾回乡?” 方氏额前的冷汗更是细密,只摇了摇头,道;“民妇不知大伯在哪,是以,也没法子相告……” “罢,来人。”不等方氏说完,许成匀便是打断了她的话。 “大人,有何吩咐?” “命人速速前往大余村,打探出陈阿奎兄长姓名,容貌,下落,一有消息,即刻回禀。” “是。”两个衙役行色匆匆,离开了大堂。“大人,我这外甥的的确确是那谢广的骨肉,您可要为这娘两做主啊!”方大成见许成匀并没有惩治谢广的意思,当下就有些慌神,一面对着许成匀开口,一面示意身后的两个弟弟上前,一道在许成匀面前 求情。 “待事情查清之后,本官定会还方氏一个公道。”许成匀脸色淡淡,眼眸向着谢广看去;“无论何故,伤人总归有错,本官便罚你入狱三日,白银五两,充作方家兄弟的药资,你可有话说?” “谢某无话可说。”谢广拱了拱手,示意自己认罚。 “待本官寻来杨婆与陈阿奎兄长,再行开堂,眼下,你们便都回去。”许成匀说完,已是站起了身子,离去前,他又一次看了秦小满一眼,目光深邃,也不知在想什么,继而才道了两个字;“退堂。” 见许成匀离开,方家三子顿时将原先的恭敬与小心收起,这一次报官,不仅让谢广去牢里吃几日苦头不说,还平白落了五两银子,想起这一点,方家三子心里都是痛快了不少,冲着谢广冷笑。 谢广也不曾理会他们,只对着秦小满嘱咐;“不用担心,你先回家等我,三日后我就可从牢中出来。” 秦小满知道,一些犯了点小事的人都会让官府抓进牢里关个几天,虽说出来后也不会少个胳膊少个腿,可听说那些狱卒手段都是十分狠辣,谢广如今要在里面待个三日,谁知他会不会受苦? “可是夫君,听说那些狱卒都是心狠手辣,无论是谁进了牢房都会扒下一层皮的,你……” “不会,他们对重刑犯才会严刑拷打,我这不过是区区小事,吃几日牢饭罢了。” “只怕等大人找到了杨婆,这事可不是你吃几日牢饭便能了结的。” 方大成狞笑着,还要在说上几句,就见已是有衙役上前,催促着,让他们快走,对官府里的人,方大成一直是言听计从,一路点头哈腰,再顾不得给谢广难堪,领着弟妹离开了县衙。 临行前,方氏看了谢广一眼,那目光中似是有许多话要说一般,谢广没有理会,只侧过身子,避开了她的视线。 待方家人离开,衙役走到谢广面前,作势便要将他押进大牢,谢广眉目间一派坦然,抽空对着秦小满吩咐;“自己雇一辆车回去,听话,别担心。” “夫君……”眼见着丈夫要被衙役押走,秦小满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了一块,泪水也是蕴在眼眶里,来来回回的直打转。 谢广心中不忍,却又毫无法子,此时的他无权无势,只得任人宰割,若是当年…… 谢广心中苦笑,最后说了句;“回去吧。”便是转过身子,与衙役一道向着牢房走去。 直到男人身影再也看不见后,秦小满才收回目光,她擦了把眼睛,只觉得鼻子发酸发苦,整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无助的想哭。她慢腾腾的挪着步子,有心想去马帮找那之前来过自家的孟大哥,叶世朝他们,可先不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本就不晓得马帮的路,再说上次谢广也曾说过,孟大哥一行人已是去北境押货,怕此时就算她找 到了马帮,也不一定能见到那些人。 可即便见不到,马帮里的人总归也是认识自己夫君的,谢广也说他有朋友能在官府说上话,如此,她何不去试试? 秦小满想到此处,便是打定了主意,打算去马帮碰碰运数,孰知不等她离开县衙,就见一个官差挡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请留步。”那官差还算和气。 “你是?”秦小满吓了一跳,不解的看着那官差,不知好端端的,他把自己叫住是为了何事。 “小娘子不用怕,我家大人有请。”官差一五一十,将话与秦小满说了个清楚。 “你家大人?难道,是许成匀大人?”秦小满的美眸倏然睁大了。 “正是。” “许大人为何要见我?”秦小满害怕起来,声音都是发起了抖。 “小娘子去了便知。”官差将话说的滴水不漏,微微伸出手,道出了一个“请”字。秦小满竭力安慰自己,想来那许成匀看起来清贵文雅,一瞧就是个读书人,又听说他是京师的贵公子,这次来豫州城做父母官,也是为了以后回京能平步青云,似他这样的人,总不会坑害自己,如今,他 要见自己,兴许也是为了谢广的事。 这样一想,秦小满松了口气,只盼着见到许成匀后,自个在寻机给丈夫求求情,说不准许大人一个心软,便能将谢广早日放出来了。 秦小满定了定心,随着官差匆匆向着后堂走去。 到了书房,那官差并未进屋,只示意秦小满进去,秦小满踏进了屋子,就听“吱呀”一声响,书房的门已是被那官差从外间合上。 秦小满的心顿时抽紧了,正惶然无措时,就听一道男声响起,那声音温润清和,比起方才在大堂时,已然温和了许多;“娘子不用惊慌,本官将娘子寻来,也只是有一事不解,想问一问娘子。” 见他言辞有礼,秦小满的惧意便是消退了不少,对着他道;“大人请问。” 许成匀却并未立时开口,而是在秦小满身边迈着步子,他的目光黑亮,犹如鹰隼,秦小满被他看的不安起来,一双秀气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裳。 这一幕自是落在了许成匀眼里,见秦小满这般局促的样子,一眼就能瞧出她的的确确是个乡下女子,没见过世面的。 正因如此,才更让人疑惑。 “不知小娘子姓甚名甚,除了令尊,令慈,家中还有何人?” “民妇姓秦,因为生在小满时节,所以名小满。”秦小满不敢说谎,对着官老爷,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我爹爹年前便去世了,爹爹临终前,把我许给了夫君。” “哦?那令慈?”许成匀心中一跳。 秦小满摇了摇头,声音小了下去;“我……打小就没见过娘。” “这样说来,莫非娘子的令慈,是早逝?”许成匀目光灼灼。“不,她……”秦小满提起母亲,只觉得难以启齿,声如嗡哼般的开口;“我娘是爹爹买来的媳妇,生下我后,我娘就离开了秦家村,我和爹爹都在没见过她。” 075章德妃 许成匀闻言,眸心便是不为人知的微微一动,他看了秦小满片刻,才道;“这样说来,娘子年幼失母,日子想必也是苦的。”“不,爹爹很疼我,虽然没有娘亲,但我一点也不苦。”秦小满说着,又是想到了谢广,她鼓起勇气迎上许成匀的目光,杏眸中既有期盼,又有恳求,“大人,我知道夫君不该打人,咱们都知错了,您能不能 高抬贵手,早些让我夫君出来?” “娘子不用担心,你相公犯的是小事,本官也只是秉公执法,关他三日,就可把他放出来。” “那,我能不能去给他送些饭菜,再带两件衣裳?” 许成匀见她心神都在谢广身上,感念她一腔痴心,便是点了点头,道;“这点尚可通融,娘子请便就是。” 听了这话,秦小满的眼睛顿时亮了,唇角也是止不住的噙上了笑意,连忙向着许成匀道谢。 许成匀摇摇头,示意她不必言谢,男子眼见着她眉目弯弯,杏眸清清,一笑间更是显得皎洁,虽说一身的荆钗布裙,仍是遮掩不了那股子娇美。 “娘子与令慈失散多年,难道就不曾动过寻亲的念头?”许成匀将话头又是落在了秦小满母亲身上。秦小满年幼纯稚,见许成匀这般追问,虽然心头不解,可毕竟碍着他父母官的身份,仍是有什么说什么,不敢隐瞒;“在民妇小时候,爹爹也曾带着民妇来豫州城寻过亲,可无论怎么打听,都没有母亲的下 落。如今又过了这么些年,民妇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了。” “当年令慈被令尊带回秦家村时,难道对令慈的来历,就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晓?”许成匀一语言毕,见秦小满望着自己,他轻咳一声,解释道;“娘子不必多心,本官既是豫州城的父母官,自是要为豫州城的百姓做事,娘子自幼与母亲失散,本官心里也是怜悯,若有可能,本官能帮娘子 寻亲,也未尝不可。” 秦小满眼底一震,听许成匀这般说起,心里便是溢出无限感激,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颤声吐出了四个字;“多谢大人。” “娘子无需客气,既要寻亲,还望娘子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成匀循循善诱,欲从秦小满中套的实情。 若他没有猜错,这其中,定是包含着惊天秘密。 许成匀眼眸微眯,再看向面前女子时,目光中已是含了几分不为人知的暗芒。 “民妇曾听村子里的人说过,说我娘亲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村东头的教书先生也说过,我娘像是官家的人,劝我爹爹,让他快些将娘送走。” “令尊没有听?” 秦小满点头,“爹爹喜欢娘亲,是真心想和娘做夫妻的,自从娘亲走后,爹爹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再娶……” 秦小满想起逝去的老父,只觉得心酸,一句话刚说完,眼眶就是红了。 许成匀显然对秦老汉毫无兴趣,只道;“不知令尊可否与娘子说过,令慈姓何名何,家在何方?” 秦小满吸了吸鼻子,细细的想了想,才说;“爹爹很少提起娘亲,我也曾问过他娘亲的名字,爹爹只是摇头,他说,娘亲从没把自己的名字告诉过他。” “这样。”许成匀眉头紧拧,轻言了两个字,声音中有淡淡的失望。 秦小满沉思片刻,又是补了一句;“虽然爹爹不知娘亲的闺名,但姓氏却是知道的,爹爹说,娘亲姓沈。” 许成匀脸色顿时大变,瞳孔一阵紧缩,对着秦小满喝道;“你说,你娘姓什么?” 秦小满见他倏然间变了个人似得,心里不免有些发憷,她后退了两步,声音也是小了下去,似是生怕自己说错话般,细声细语的又是说了句;“我娘……姓沈。” 许成匀有许久都没出声。 秦小满有些害怕的瞧着他,终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句;“大人,许大人?” 许成匀回过神来,面色已是恢复如常,“是本官失礼了,娘子不用往心里去。” “民妇只知道这些,若是可能,还望大人能帮民妇留心,若能找到娘亲的下落自是最好,若找不到……也只能算我和娘亲没有缘分……” 秦小满话虽如此,可心里还是十分失落的,想起生母,鼻子酸酸涩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许成匀颔首,“娘子放心,本官尽力而为,若有消息,自会派人去告知娘子。” “那,就多谢大人了。” “时候也不早了,本官会派两个衙役,送娘子回秦家村,待得明日,娘子若想去牢里探望夫君,尽管去便可。” 秦小满从不曾想过许成匀竟会这般好说话,自是一口一句多谢,许成匀唤来了衙役,秦小满千恩万谢,随着衙役一道离开了县衙。 许成匀待秦小满走后,立时在书桌前坐下,提笔便往京师写信。将信写好后,许成匀唤来了心腹师爷,那师爷一路从京师跟随他来到豫州,最是知根知底的,待许成匀将信交给他后,看见上面的落款,师爷眼底便是一惊,小声道;“不知公子有何要紧事,要告诉贤妃娘 娘知晓?” 许成匀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他的目光幽暗,缓缓开口;“今日在大堂,你可曾瞧见那姓秦的小娘子?” 师爷点头,道;“属下也曾留意。” “你可能瞧出,她长得像谁?” “这……属下不敢说。”师爷将头低了下去。 “有何不敢,”许成匀淡淡一笑,“她长得极像宫里的沈德妃,是不是?” 师爷面色一白,将声音压得更低;“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成匀不以为意,接着说了下去;“你我二人都在京师长大,十七年前,沈大人府中曾发生了一件大事,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记得清楚,想来你更不会忘。” 师爷闻言,只不吭声,眼眸却是无声的转动。“十七年前,沈大人的千金于花灯会时走失,沈大人命人寻遍了京城,甚至闹得宫里也知晓了此事,民间更是传言纷纷,有人说,那阵子京师人牙子泛滥,说不准沈大人的千金,便被人牙子拐走,不知卖到 了何方。即便卖进了青楼,也尚有可能。” “公子……”师爷低语;“那位可是德妃娘娘!” 许成匀摇头,“无妨,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今日所说的话,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是。”师爷不在多语。 许成匀沉默片刻,又道;“足足过了一年,沈大人的千金方才回到京城,沈大人如获至宝,对外只说女儿遇上歹人,从山崖摔下,幸被山间的姑子所救,直到养好了伤,才回到了京师。” “不错,沈府当年对外的确是这般解释,只不过大多数人对沈大人的话并不信服,坊间更是说什么的都有。”师爷回忆起当年的事,如是开口。 “嗯,”许成匀点头,“一年的时日虽不算长,但也足以在外生个孩子,你说是不是?” 师爷心头一凛,斟酌着开口;“此事,属下不敢妄自揣摩。” 许成匀淡淡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谨慎。” 师爷不置可否。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沈培阳贵为内阁大学士,太子太保,依先帝的意思,他的千金是要许给太子,做太子妃。” “公子说的不错,当年的确从宫里传过风声,只不过后来德妃从花灯会上走失,先帝才打消了主意。” 师爷说完,想了想,又道;“德妃娘娘虽说回到了京师,可毕竟走失了一年,先帝心中芥蒂,自不会再将她指给太子,可又顾忌着沈家的颜面,才将德妃指给了吴王,却也只是侧妃。” “的确如此,”许成匀微微颔首,“谁也不曾想到,太子不曾登基便染病离世,这皇位最终竟是落在了吴王身上。而沈玉蓉,也被封为了四妃之一,甚至位分还在姑母之上。” “公子,德妃娘娘这些年荣宠不衰,膝下子女成双,十七年前的事,已是无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我知道,”许成匀慢慢攥紧了拳头,想起宫中的姑母,声音变得低沉;“这些年来,德妃在宫中处处压制姑母,就连沈家亦是在朝中掣肘许家,皇上的皇子中,也只有德妃所生的三皇子能与恪儿相比,若咱 们能扳倒德妃……” 许成匀说到此处,便是止住了口,一双黑眸精亮不已,话虽没说完,但二人早已是心知肚明。 “公子,属下明白您的意思,可单凭容貌相似,就说那娘子与德妃有何关系,未免……” “不,”许成匀唇角勾起了一抹浅笑,淡淡道;“那小娘子亲口告诉我,她的母亲是她父亲从人牙子手中买来,更重要的事,她的母亲姓沈。” “公子此话当真?”师爷眸心大震。 “千真万确。” 师爷心头砰砰跳着,隔了良久,才勉强道;“德妃的势力在宫中盘根错节,咱们若无把握将其连根拔起,绝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这个我自然晓得,眼下我先修书一封,告诉姑母此事,其他的,自是要从长计议。” 076章当堂对质 秦小满回到秦家村,刚到自家门口,就见朱婶子一脸焦灼的坐在自家门槛上,瞧见她回来,朱婶子连忙起身,“满丫头,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谢广咋没和你一起回来?” 听到动静,对门的刘三娘也是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瞧着秦小满独自一人,刘三娘吃了一惊,“哎哟”了一声,嚷了起来;“小满,咋你自个回来了,你当家的哩?难不成真让老爷捉去吃牢饭了?” 想起谢广,秦小满心里很是难受,对着刘三娘她也不愿说太多,只点了点头,便将院门打开,央朱婶子进屋。 刘三娘却哪里肯放过她,她的嗓音洪亮,恨不得能把十里八村的人都给引来。 “我就说这好端端的,谢广做啥要打人,图那一时痛快,如今倒好,自个也搭了进去,他这进了牢,丢下你一个人,这以后是要怎么过日子?” 秦小满忍无可忍,只能回道;“嫂子不用担心,夫君犯的不是大事,关个三天就能出来了。” 说完,秦小满也实在没那个精力再去和刘三娘说些什么,她也知道,经过刘三娘这一阵高声喧哗,要不了多久自家门口又会围满了人,此时还是赶紧回家的好。“婶子,咱们先进屋再说。”唯独对朱大婶,秦小满是什么都愿意说的,朱婶子白了刘三娘一眼,随着秦小满进了院子,便是一把将院门关上,对着秦小满道;“满丫头,你快和婶子说实话,你家谢广真被大 人给关起来了?” 秦小满眼瞳黯然,点了点头。 朱婶子也是没了主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可咋办,咱在村子里倒全是熟人,可一去豫州城,咱们还能识得谁?” 见朱婶子担心,秦小满赶忙安慰;“婶子,您别着急,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夫君真的只是被大人关了三天,我明日给他送些饭菜和衣裳,过两天他就能出来了。” “你这说的是实话,不骗你婶子?”朱婶子显是不信。 “不骗您,”秦小满实话实说;“那许大人挺好的,派人去找了产婆和陈厨子的大哥,只要找到他们,夫君这事儿就能水落石出了。” “满丫头,婶子问你,这万一那孩子真是谢广的,你打算咋办?”秦小满想了想,面对朱婶子,她自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心底话全盘托出;“若顺子真是夫君的孩子,那夫君肯定是要把他留在身边,我虽然对他不能像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那样,但我也会尽力照顾他,和 夫君一起把他养大的。” 朱婶子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小满的手,“你能这么想,婶子也就放心了。这事说到底也怨不得谢广,就看你的造化了。” 秦小满微微颔首,“婶子放心,我都懂得。” 娘两又是说了些旁的话,秦小满牵挂着谢广,没过多久就是钻进了灶房,打算给谢广蒸些包子送去,朱婶子陪了她半天,帮着她和面剁肉,直到天色擦黑,才往自己家里回。 秦小满几乎一宿都没合眼,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去了灶房随意擦了把脸,将那些包子包好,又去马厩给黑子喂了些草料,做好这些,自己才匆匆离开了家门,往豫州城赶去。 进城后,已是日上三竿,许是因着昨日里许成匀对着狱卒下过口谕,秦小满也没费多少周折就进入了大牢,瞧见了谢广。 “夫君……”秦小满刚看见丈夫,眼圈就是红了,谢广周身还算齐整,独自一人坐在牢房中,看见妻子,男人眉心一紧,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我昨日求了许大人,来给夫君送些吃的,许大人答应了。”秦小满一面说,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谢广,眼见他神色如常,身上也没有被鞭笞殴打的痕迹,才微微放下心来。 “再过两日我就能出去,又何苦往这里跑?”谢广瞧着她清瘦的小脸,心里便是疼惜起来。“我没事的,”秦小满看着丈夫的眼睛,见他眼底满是血丝,显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她瞧着就觉得心疼,只将自己带来的包袱解开,将那些包子递给丈夫,“夫君,这些包子都是我昨日里才蒸的,你在这 里定是吃不饱,你快吃点,垫垫肚子。” 谢广瞧着那些包子,不愿拂了她的心意,只一语不发,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秦小满瞧见他能吃,眼睛里便是噙上了微笑,她打开了水壶,恰到好处的递了过去。 谢广接过喝了一口,男人的目光落在妻子的脸蛋上,温声道;“行了,快回去吧,这两天别再来了,在家等我。” 秦小满还想再说,就见谢广微微拧眉,无奈道;“你乖乖听话,别让我在牢里还要担心你。” 秦小满见丈夫这般说,便不好在坚持了,只得退一步,说;“那等夫君出狱时我在来,好吗?” 谢广瞧着她盈盈欲滴的一双眼,心头顿时软了,也不忍心再拒绝,只说了句;“好。” 一抹笑靥绽在秦小满嘴角,谢广伸出手,透过牢房的栅栏抚上了媳妇的脸颊,低语了三个字“回去吧。” 牢房里湿冷寒潮,谢广只担心她这小身子,实在是经不住。秦小满不愿走,只盼着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直到狱卒来撵她,她方才依依不舍的站起了身子,又是悄悄在狱卒手里塞了串铜钱,劳驾他们多多关照谢广,这一幕落在男人眼底,只让他忍俊不禁,他这 小媳妇,倒是长大了。 余下的两日,秦小满听了丈夫的嘱咐,没在去豫州城,只待在家坐立不安的等待着,好容易挨到第三日,秦小满一早就赶到了县衙,终是等到了出狱的谢广。 “夫君……”秦小满这几日都是吃不好,睡不香,整个人眼见着瘦了一圈,此时看见谢广完好无损的从牢房里出来,心里的委屈与难过便是抑制不住,刚扑到丈夫怀里,眼泪忍不住的直往下掉。 谢广搂着她纤细的身子,只觉得怜惜不已,他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声音低沉有力;“是我不是,以后再不让你担心了。” 秦小满抽噎着,过去了好一会,才渐渐止住了抽泣,两人还没走出几步,就见有衙役赶来,对着小夫妻开口;“大人已经升堂,命我请两位前去。” “是不是许大人已是找到了杨婆子?”秦小满出声问。 “正是。”衙役也不废话,一个手势,示意两人与他一道前往。 谢广牵过秦小满的手,与衙役一同向着大堂走去。 进了正堂,就见方家三兄弟已是侯在了那里,方氏自然也在,只不过这一次并未将顺子带来。 待看见谢广与秦小满后,主位上的许成匀微微点头,拍下了惊堂木,喝出了两个字;“升堂。” 左右两旁的衙役,亦是手持水火棍,齐齐出声,分外威武。 “方氏,本官已是寻到了杨婆子下落,你可愿与她当面对质?” “民妇愿意。”方氏垂着眼睛,咬字还算清脆。 “来人,传产婆杨氏。” 随着许成匀一声令下,没过多久,便有衙役将一位六旬左右的老欧送到了堂下。 瞧见许成匀,那杨氏顿时要下跪行礼,却被许成匀制止;“老人家不必多礼,你仔细瞧瞧,九年前,你可否为这妇人接过生?” 许成匀说着,手势往方氏一指。 杨婆子向着方氏看去,方氏出声道;“杨大娘,我是大余村陈阿奎的婆娘,九年前的我生孩子,是你给我接的生。” 杨婆子细细看了方氏片刻,想了许久,才怯生生的对着许成匀道;“回老爷的话,老妇这一生也不知是接了多少孩子,这年日又实在是过去的太久,老妇……实在是记不清了。” 方氏又道;“我儿子生下来只有一口气,是大娘你抽了旱烟往他口鼻上喷,喷了好几口,才把他给救活,你记起了没?” 杨婆子经方氏这样一说,久远的记忆才慢慢浮现,她点了点头,道;“没错,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见她记起了此事,许成匀则道;“不知老人家可还记得,方氏的孩子,出生在哪一月?” 杨婆沉吟半晌,才道;“若老妇没记错,给那孩子接生时,老妇热的一身是汗,虽不记得确切的日子,但约莫不是八月,就是九月,老妇记得去院子里烧水时,能闻到桂花的香味儿。” “是九月初三,刚过中秋没多久,杨婆你离开时,我男人还给了你几块月饼,是不是?” “约莫是那时候。”杨婆子对着许成匀点头,示意方氏不曾说假话。 听得杨婆子的话,秦小满的身子一凉,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大人,您可要为我妹子做主,我妹子正月才离开的秦家村,九月就生下了孩子,这孩子若不是谢广的,又能是谁的?” 方大成高呼出声。 许成匀不为所动,他看了谢广一眼,淡淡道;“谢广,你可还有话说?” “不知大人,可否找到陈阿奎的兄长?”谢广拱起手,即便事已至此,声音仍是不见丝毫慌乱。许成匀微微勾唇,点头;“罢,来人,传陈阿奎兄长。” 077章真相大白 随着男人一声令下,当即就有衙役押着一位身材壮实,满面虬髯的男子走进了正堂。 “小民陈阿彪,见过大人。”陈阿奎长兄刚见到许成匀,就是跪下磕了个头。 许成匀虚抬了抬手,“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谢大人。”陈阿彪起身,虽是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可在这县衙之上,却显得畏畏缩缩,瞧起来也像是个老实人。 “陈阿彪,本官问你,你兄弟陈阿奎在九年前得了个儿子,此事你可知晓?”“回大人的话,小民虽与阿奎是同胞兄弟,可家中老父走的早,全靠老母做些针线养活咱们哥两,后又因分家的事,小民与阿奎大闹了一场,索性离开了大余村,这些年和阿奎一直没怎么来往,直到老母去 世时,我才回了大余村一次。” “如此说来,在陈阿奎之子出生时,你也不曾回乡,也一直没见过侄子?” “正是,”陈阿彪有些感慨,道;“三年前老母归西,小民回乡时,才第一次瞧见顺子,才知这孩子都长的这样大了……” “你说你这些年与陈阿奎并无什么来往,那他这儿子生在哪年哪月,你也是不清楚的了?” 听得许成匀相问,陈阿彪不敢隐瞒,“小民不敢欺瞒大人,小民这些年虽一直在外,可毕竟老母尚在,是以这些年也曾与家中通信,得知老母的情形,在顺子出生时,我兄弟也曾托人写信给我报喜。” 一听这话,许成匀的眼睛就是一亮,一旁的方氏却是不为人知的面色一白,身子也是抑制不住的打起了颤。 “哦,那信中可曾写孩子生辰?”许成匀追问。 陈阿彪老实作答;“信中说,顺子生在九月初三,生肖属猪。” “他撒谎!”陈阿彪的话音刚落,方氏凄厉的声音已是响起;“我嫁给陈阿奎这么些年,从不知他们兄弟还曾写信!他们陈家的男人都是大字不识,上哪写?” 陈阿彪看了弟媳一眼,对着许成匀道;“小民方才也说过,阿奎会托村子里的秀才代笔,小民每次写家信,也都是去找个教书先生。” 许成匀点了点头,淡淡道;“陈阿彪,你可有将信带来?” “有,”陈阿彪立时作答;“小民听闻大人在查顺子的生辰,特意将当年阿奎写给小民的信找了出来,还请大人过目。” 陈阿彪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双手呈上,顿时有衙役前来,将信送到了许成匀面前。 许成匀打开信,那信纸因着时日长久,早已是泛黄,但所幸上面字迹尚算清晰,孩子的生辰更是写的清清楚楚,与陈阿彪所说一字不差。 许成匀将信纸搁在案桌上,再一次重重的拍响了“惊堂木”,对着方氏喝问道;“方氏,你可还有话说?”方氏浑身酸软,怎么也不曾想到陈阿彪手中竟会有这样一封信,她的身子抖得如同筛糠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许成匀高声喊冤;“大人,那信定是假的,定是假的啊!我的顺子属狗,今年刚好九 岁!大人,您要为民妇做主啊!” “大堂之上,岂容你哭哭啼啼。”许成匀皱起眉头,对着方氏喝道。 方大成眼见着妹妹理屈,也是求饶道;“大人,就凭一封信,如何能算的了数,说不准那信是陈阿彪作假也未可知,再者,也许是谢广,对,一定是谢广给了陈阿彪好处,才让他来说假话啊大人!” “放肆!”许成匀面色冷峻,再一次重重的拍下了“惊堂木”,“你说谢广给了陈阿彪好处,本官倒不知谢广这几日一直身在大牢,他又如何能去给陈阿彪好处?” “这,这……”方大成急的面色煞白,有口无言。 “方氏,到了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许成匀喝道。 方氏只匍匐在地,仍是死死咬定,顺子是谢广的骨肉。 “还不说实话?”许成匀见方氏如此冥顽不灵,不免动了真怒,“你那孩子分明属猪,你却欺瞒本官,说你孩子属狗,并将亲儿强压在谢广身上,你自己说,想要本官如何处置于你?”许成匀虽然年纪尚轻,可出身高贵,又在京师长大,家中父兄俱在朝中为官,姑母又是后宫中圣眷优渥的许贤妃,许成匀自小长在这种钟鸣鼎食之家,气质本就超然清贵,此时发怒,倒颇有几分青天大老 爷之感,让人肃然起敬,不敢再胡闹下去。 方氏心中戚戚,只举袖遮面,哭个不住。 许成匀不在理会方氏,将目光转向谢广与秦小满夫妇,道;“此案已是真相大白,方氏之子虽是九月初三的生辰,她却谎报了孩子岁数,本官现已查清,此子与你无关。” “多谢大人。”谢广立在下首,拱起手向着许成匀行了一礼。秦小满站在丈夫身旁,只觉得有温热的水珠噙在眼睛里,随时都会夺眶而出,当听得许成匀口中的那一句“本官现已查清,此子与你无关”后,秦小满情不自禁的向着谢广偎了偎身子,很小声的喊了他一句 ;“夫君……” 谢广回过身,看见了妻子泪花,他悄悄握紧了秦小满的小手,察觉到她的小手冰凉,心里既是愧疚,又是怜惜。“方氏,你明知你那孩子并非谢广之子,却有意混淆真相,陷害旁人,本官念在顺子年幼丧父,身旁不能没有母亲照顾,便不将你收监,但你欺瞒朝廷命官,此罪仍不可恕,本官就罚你二十大板,你可心服 ?”“大人,民妇……民妇……”方氏嘴唇哆嗦着,只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看向谢广,就见男人伸出胳膊,将秦小满揽在怀中,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又羡又妒,一颗心绞来绞去,终是移开了目光,刚低下头,就 有泪珠滚下。 见方氏不再吭声,显是已愿受罚,许成匀看向方家三子,对那方大成开口;“至于你们三兄弟……” “大人,这不干草民的事,草民也是被陈方氏给骗了啊……”不等许成匀将话说完,方大成已是按耐不住的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轻颤,连之前一口一声的“舍妹”都不喊了,直接唤起了陈方氏来。 方氏面色如雪,听得兄长的话,仍是一语不发的跪在那里,双眼无神,一夕间苍老了几岁。许成匀委实见不惯方大成这种甫一遇到些事,便六亲不认的人,他皱了皱眉,道;“你们兄弟三人去谢家寻滋惹事,这件事,本官还不曾与你们清算。念在你们兴许是不知者不罪,被方氏欺瞒的份上,本官 就放过你们,倘若日后你们兄弟再敢去秦家村生事,本官定不轻饶。” 许成匀清越的声音听在耳里,只让人无法辩驳,方大成垂下目光,连连称是,直说日后再不敢去秦家村,更不会再找谢广的麻烦。 “大人,草民还有一事,恳请大人能为草民做主!” 就在此事尘埃落定时,一道悲愤的男声响起,让人吃了一惊。 许成匀的目光越过众人,最后落在陈阿彪身上,“陈阿彪,你有何事要本官为你做主?” “大人,是草民的胞弟。”陈阿彪跪了下去,向前挪了几步,对着许成匀道;“大人,小民的胞弟陈阿奎死的蹊跷,恳请大人彻查!” 听得这阵动静,原先一直木怔怔的方氏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好似活了过来。 “哦?”许成匀面露不解;“本官只知陈阿奎得了急症身亡,此事莫非还有蹊跷?”“大人,小民胞弟正值盛年,多年来小民虽不曾回乡,可也知道胞弟身子健壮,又怎会无缘无故的染上急症?小民听闻,阿奎自染病,到身故,不过区区几日的功夫,小民不知究竟是何急症,能如此厉害, 几日便会夺走一条人命?” 听得陈阿彪的话,许成匀的脸色渐渐变得严峻起来,他看向了方氏,道;“方氏,陈阿彪所言,可否属实?” 方氏没有做声,只点了点头。 “那当着本官的面,你便细细告诉陈阿彪,陈阿奎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如何起的因,用的什么药,一五一十,全说个清清楚楚。” “大人,此事不必再说了,陈阿奎,是民妇……害死了陈阿奎。” 一语言毕,众人面色无不大变,秦小满没有忍住,“啊……”的一声喊了出来,谢广见她害怕,将她揽的更紧。 方氏的余光瞧见了这一幕,心如死灰,怕也不过如此。 “你……你这毒妇,果真是你下的手?你好狠的心肠!”陈阿彪听了方氏招供,一腔悲愤哪里能忍,作势便要起身向着方氏扑来,被衙役死死拉住。 方氏对陈阿彪视若无睹,她盯着地砖,幽幽的开口;“这些年,陈阿奎从没把我当成人看,我在陈家过的日子,还不如一只牲口。”“正因如此,你便谋杀亲夫?”许成匀声音低沉,逼问道。 078章谋杀亲夫 方氏垂着眼睫,摇了摇头;“他这些年,不是打我,就是骂我,就连我怀着顺子的时候,稍有不如意,他也是对我拳打脚踢,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是我当年对不住谢广,老天给我的报应。” 有句老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都明白,方氏这一招供,是要杀人偿命的,是以听着她诉说往事,就连许成匀也没有喝止,只由着她往下说。 “我从没想过要杀他,他再不好,也是顺子的亲爹,是我男人。我只盼着,等顺子成人,他的年纪也大了,说不定就会对我好一点,这日子,也还有个奔头。” 方氏微微撑起了身子,说完这句话,她的目光却是向着谢广看去。 秦小满心头一紧,她说不清方氏的眼神,只觉得她盯着谢广看时,眼珠子里有悔,有恨,有心酸,也有不舍。 “这些年,我的心早就死了,自个都不知自个过得是什么日子,我是真被他打怕了。直到那天,我跟着他去绥河镇为叶家的小公子办酒席,没成想,竟让我瞧见了以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自然说的是谢广。方氏看着谢广的眼睛,有浑浊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搂着旁人的男子,本该是她的啊!他的怀里,本应搂的也是她,是她鬼迷心窍,将原先属于自己的福气,全给了另一个女人 。 “当初我嫁给你时,的确是我不懂事,我总觉得你是孤儿,从小没有父母,我心里瞧不起你,总觉得自己嫁给你委屈了,就想要你顺着我,事事听我的话,可其实,我……我心里对你……” “臭婆娘,还不速速招供,你究竟是如何害死阿奎,谁耐烦在这里听你这些不要脸的破事!”陈阿彪被衙役拉扯着,动弹不得,只对着方氏破口大骂。 方氏无声的看了他一眼,又将脸面转了回去,继续看向谢广。“你被朝廷征去当兵,我只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是真不想做寡妇,才会和你闹,让你写了和离书。可我回家就后悔了,那也没法子,爹妈第二个月就把我嫁给了陈阿奎,我是真悔啊,若是当年我真能 怀了你的孩子,说什么,我也会等你……” 方氏说到此处,声音越发哽咽了起来,声泪俱下的样子,竟也十分可怜。“在绥河镇,我瞧见你和你身边这个小媳妇,我好恨呐!是我鬼迷了心窍,十年前离开了你,十年后听说你跑马帮赚了大钱,又看你对新媳妇那样好,我这心就活了,就寻思着,若能回到你身边,再给你做 媳妇,那该多好……”方氏抹了把泪,接着说道;“那晚我和陈阿奎与叶家算过工钱,回家后,陈阿奎喝多了酒,什么也不说,拉起我们娘两就是打,我被他打的鼻子流血,顺子也让他薅了一把头发,我眼瞅着这日子实在是没法 过了,顺手拿了个陶罐,往他头上砸去。” “阿奎就是这样被你害死的?”陈阿彪眼低通红,呵斥道。“不,”方氏摇头,继续道;“陈阿奎只是被窝打晕了过去,没多会就在地上打起了鼾,我和顺子浑身发抖,等他醒来,还不知要怎么折腾我们母子。我不知是从哪下的决心,把顺子哄进了屋,自个将陈阿奎 搬上了床,我守了他半宿,不等天凉亮,我就用被子……把他给捂死了。” “你这个毒妇!”陈阿彪手指着方氏,指尖不住的颤抖,厉声道:“阿奎虽对你不好,可也罪不至死!你好毒的心肠!竟将自己亲丈夫给活活闷死!”“我将陈阿奎害死后,也没觉得害怕,对外只说他喝多了酒,在路上又染了风寒,得了急症,到了天亮,我还去城里给他抓了药,就这样撑了两日,尸身实在是搁不住了,我带着顺子哭了起来,村人才知道 ,陈阿奎死了。” “难道村人就不曾起疑?”许成匀问。“没有,”方氏声音轻飘飘的,仿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般;“各家过各家的日子,陈阿奎脾性不好,与村邻也不大来往,又没啥亲戚,我请了人,给他打了棺材,送下了地,那些人都是只要有银子就行, 谁会管你人是咋死的,哪怕就是个活人,他们拿了钱,也照样会把人给埋了。” 许成匀没有在说话,只闭了闭眼睛,这个案子,本以为不过是民间一起寻常的家事纠纷,没成想不仅牵进了德妃,竟还扯出了一桩命案。 “毒妇,你不过是瞧着先前的男人有了出息,阿奎就成了你的绊脚石,还说顺子是旁人的孩子,你还要点脸不要?”陈阿彪脸庞涨的通红,若不是衙役拉扯着,恨不得上来揍一顿方氏,才解恨。 方家兄弟遭这变故,早已是愣在了那里,半晌都没有回神。 “二妹,你和哥哥说实话,那陈阿奎,真是你害的?”许久,方大成才回过神来,对着方氏小声开口。 方氏点了点头。 方大成的脸面顿时比死人还要难看,他的双腿颤了起来,两股战战,向着许成匀不住的叩首;“大人,这事可和咱方家无关呐,咱们家谁也没想到陈方氏竟然敢杀人啊大人!” “本官又没说你们方家与此事有关,何必来凑热闹。” 许成匀皱着眉头,对着衙役挥了挥手,顿时有人上前将方家三兄弟押出了大堂,就听三兄弟口中仍是不停的讨饶,恨不得立时和方氏划清界限般,直到衙役将他们拖走,耳根子才算是清净了下来。 “陈阿彪,方氏虽然已经招供,但本官还是要细细审理此案,还需命人去大余村打探此事,陈阿奎的尸首,也要由仵作验过后,才可下葬。” 陈阿彪闻言,一想起胞弟的尸首还要让人翻出来,心里便是十分的不情愿,可面对许成匀,他又是连一个“不”字也不敢说,只喏喏应下。 “方氏,你谋害亲夫,若罪名属实,理应当斩。”许成匀又对着方氏道。 “民妇明白。”方氏声音已是平静了下来,她目光如水,再无波澜,兴许当她晓得,自己不可能在回到谢广身边时,就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大人,民妇死不足惜,可是顺子……”想起儿子,方氏早已冷却麻木的心却还是动了一动,无论如何,那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何能割舍的下。 “陈阿奎已经命丧你手,待他日你被问斩,这孩子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许成匀想起顺子,也是皱起了眉心。 “大人,小民身为顺子的大伯,自是会妥善照料顺子,将他带在身边,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还请大人成全!” 见陈阿彪主动说起,许成匀便是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往后,顺子便交由你抚养,方氏,你可放心?” 方氏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她轻轻颔首,说;“谢大人,顺子有了依靠,民妇也就可以安心走了。” 说完,方氏转过了身,对着陈阿彪磕了个头,陈阿彪仍是悲愤交加,只拂袖而去,避开了她这一拜。 “来人,将方氏收押。”许成匀一声令下,衙役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将方氏从地上押了起来。经过谢广身边时,方氏的目光又一次与他相遇,比起男人的沉静,方氏的眼睛里却包含了太多的东西,秦小满在一旁瞧着,甚至都可以读懂,她相信,倘若能重来,方氏定是会和谢广好好过日子,做他的 好媳妇。 这世上的事或许都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唯一的法子,或许就是珍惜眼前的。无论人,还是物。 从县衙出来时,秦小满只觉得恍如隔世,瞧着媳妇憔悴的小脸,谢广揽住了妻子的纤腰,雇了一辆牛车,抱着秦小满坐了上去。一路上,秦小满都是一个字也没说,她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只觉得累,升堂时发生的事不住的往脑海里钻,方氏的面容也一次次的在眼前浮现,她终是撑不住了,刚阖上眼睛,就有一行泪珠从眼角落了下 来,就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压根不懂自己在哭什么,可就是想落泪。 谢广也是沉默,只紧紧的抱着妻子,眼见着秦小满缩在自己的怀里,眼睫上沾满了泪珠,他的心渐渐抽紧,只无声的为她将泪痕拭去。 回到家,天色已是暗了,谢广打发了车夫,将秦小满抱回了屋子,眼见着秦小满起色不好,男人眼底满是焦灼,将妻子安顿好,便动了念头,想去请个大夫上门,来给秦小满瞧一瞧。 “夫君,你要去哪?” 秦小满听到动静,吃力的睁开眼睛。“我哪也不去,就守着你,睡吧。”谢广攥住了妻子的手,他知道这几天秦小满都是累的很了,不仅来回奔波,吃不好,睡不好,更兼得一颗心定然也是七上八下,一直飘在那里,没个踏实的地方,也难怪几日的功夫,就让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那一张原本就娇俏细致的小脸,此时更是只有巴掌大了。 079章都过去了 秦小满的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丈夫瞧,她的眼瞳很是清润,虽然已是嫁为人妇,可她的骨架本身就小,此时娇娇怯怯的躺在那里,睁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你时,还是跟未嫁的女儿家一般,小娇娇的, 让人心动。 谢广看在眼里,便是伸出了胳膊,托起了秦小满的身子,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男人的大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犹如哄着婴儿般的温柔,秦小满在丈夫的安抚下,渐渐有了睡意,她的眼皮重了起来,只缩在谢广的怀里,小声问他;“夫君,方氏的事,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 “那往后,咱们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了?” “是,再不会有人来扰我们,咱们就过咱们的日子。”谢广轻轻晃着亲小满的身子,对着怀里的小媳妇,当真是把她当成个孩子般的疼。 秦小满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谢广的怀里,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是问了句;“夫君,今天在大堂上,听着方氏的那些话,你有没有觉得,她其实也很可怜?” 谢广闻言,想起白日的情形,也只是言了句;“都是命吧。” 秦小满看着丈夫的侧颜,见他的脸色是平静的,目光也是温沉沉的看不出什么风雨,显是方氏的事并未让他走心。“倘若当初她能与你好端端的过日子,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我和夫君,也就不可能在一起了……”秦小满想起这些,心里不免有几分后怕,若是当年的方氏温柔贤惠,对谢广极好,那他们也定然会是对让人歆 羡的夫妻,至于自己,也不知要落到何方,嫁与何人,说不准也会像方氏般嫁个陈阿奎那般的蛮汉,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谢广又如何没想到这一点,他揽紧了妻子的身子,在秦小满白净的脸庞上亲了亲,低声道;“别说了,这几日你也累得很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秦小满合上了眼睛,她也说不清心里到底转的是什么念头,有些庆幸,庆幸当年方氏抛下了谢广,才将这个男人留给了自己。又有些惋惜,惋惜当年方氏犯下的错,以至于后来吃了这么些年的苦。 听得丈夫温声哄劝,秦小满也不再瞎想,只幽幽一叹,将脸颊贴上谢广的胸膛,进入了梦乡。 谢广一动未动的抱了她许久,直到秦小满睡沉,男人方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了床上,并将被子为她掖好,他默默在床前坐了会儿,瞧着妻子清秀白嫩的小脸,便是伸出手,轻抚了上去。 豫州城,县衙。 “公子,谢广与秦小满二人已是回到了秦家村。”师爷走进书房,对着主位上的男子恭声开口。 许成匀“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晓。 师爷等了片刻,并未等到许成匀出声,自己便是开了口;“公子还在想着德妃一事?” 许成匀这才抬了抬眼皮,“不错,倘若这秦氏小娘子当真与德妃有关,咱们定是要将她给看稳了,一举一动,都不能让她逃了咱们的手心。” “公子放心,此事属下理会得。”师爷拱了拱手,续道;“公子写给贤妃娘娘的密信,属下已经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师,想来再过不久,就能收到娘娘的回信。” “沈培阳那个老狐狸在朝中门生众多,德妃这些年若无娘家的支持,又如何能做到四妃之一?她生的皇三子,又怎会对恪儿有所威胁?”“公子,恕属下多嘴,德妃娘娘有父兄撑腰,即便咱们查清她曾在民间生女,将这事捅到了皇上面前,怕皇上顾忌着皇室与沈家的颜面,最多不过将德妃贬黜,只要沈家屹立不倒,就算咱们扳倒了德妃,有 沈培阳那只老狐狸在,三皇子也还是有机会继承大统。” “你说的不错,所以这秦氏娘子的事,需得慢慢筹划,最好能给德妃致命一击,连带着沈家,也一道扣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如此,三皇子失了势,到了那时,宫中的情形会对姑母与恪儿大有裨益。” “公子不必太过忧心,贤妃娘娘有怀化大将军襄助,沈培阳在厉害,到底还是言官,比不上大将军。”师爷垂下眸子,提起怀化大将军时时,声音中已是情不自禁的带了敬意。听他说到周怀安,许成匀的面色一紧,道;“周怀安手握重兵,先前一直被皇上忌惮,前几年还曾被皇上收兵夺权,贬到了边疆。如今西南蛮夷作乱,朝中缺乏良将,皇上是没法子,才重新重用他,狡兔死 ,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师爷抿了抿唇,又道;“大将军征战多年,立功无数,虽被皇上忌惮,但却被万民敬仰。大将军与许家颇有渊源,当年与贤妃娘娘更是……” 说到这里,师爷便是闭上了嘴巴,哪怕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即使是在许成匀面前,也是点到即止。 “大将军这些年在朝中也多有建树,到了那日,有大将军在,贤妃娘娘与七皇子的胜算,也还是要高出德妃一筹。” “我想你是忘了,沈家这两年也是一心笼络周怀安,沈培阳甚至还将自己的亲孙女嫁给了周邵,成了周怀安的侄媳妇,沈周两家如今已是秦晋之好,真到了那一天……又有谁知道周怀安会向着谁。” 许成匀说着,声音便是慢慢变得低沉,师爷立在一旁,也是沉默了下去。 “罢,此事先在此搁置,你吩咐下去,留心秦家村的动静,秦氏小娘子一有何事,即刻来禀。” “公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师爷领命而去。 秦家村。 秦小满这一觉,一直睡了天色大亮,本以为经过一夜的歇息,她身上的倦怠定会消散不少,岂料如今起来后,还是觉得四肢沉甸甸的,整个人都是慵懒了,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她只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耗费了心神,在慢慢歇息个两日就能恢复,她撑着起身,刚将衣裳穿好,不等她出门,就见谢广已是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起来了?”谢广上前,瞧着秦小满依旧苍白的小脸,语气中透着心疼。“都快晌午了,再不起来,就成懒婆娘了。”秦小满微微一笑,瞧着外头天色正好,想起这些日子她压根没心做家务,趁着今儿天好,只想将这几天积攒的家务活都给做完,将家里该洗的洗洗,该扫的扫扫 。再有,谢广在牢里待了三天,虽说时日不长,可这三日里除了自己送去的那些包子,他也一定是没怎么吃东西,秦小满想来就觉得心疼,只握起了丈夫的大手,轻声问他;“夫君,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 你做。”谢广本就不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此时见秦小满气色不好的样子,哪里舍得让她去给自己做饭,他搂过秦小满的细肩,让她在床沿上坐下,才道;“你今天什么也别做,就在床上好好歇着,朱大婶刚才也来 了,我劳烦她给你炖了只鸡,待会多吃点。” 听说朱婶子来了,秦小满的眼底浮起了一丝喜悦,道;“婶子看见你回来,一定能放心了。”两人正说着话,朱大婶已是端着鸡汤,从灶房走了出来,瞧着秦小满已经醒了,朱大婶舒了口气,将鸡汤送在了秦小满面前,温声道;“来,快些将这碗汤给喝了,你这几天因着方氏的事,可是受足了委屈 ,瞧瞧你那小脸,哪还有肉。” 朱婶子说完,也没去看谢广,只对着秦小满说话;“你赶紧喝,身子还给你蒸了馒头,这就给你拿来。”“婶子,您别忙活了,我不饿。”秦小满最见不得旁人朱婶子为自己劳碌,刚开口,就见朱婶子瞪了她一眼,道;“自打你进门,不是王家的事,就是方家的事,哪天消停了?瞧瞧你如今瘦的,婶子再不给你 补补,这往后在出个张家李家的事,你这小身板哪里经受的住?” 这话明着就说给谢广听的,秦小满顾念丈夫,有些尴尬,幸而朱婶子说完便是离开了屋子,接着去灶房里忙活去了。 “夫君,你别往心里去,朱婶子没旁的意思,就是疼我。”待朱婶子走后,秦小满缠住谢广的手指,生怕他不高兴。 谢广摇了摇头,在秦小满面前蹲下了身子,低言道;“婶子说的没错,自从你嫁给我,就没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小满,是我对不住你……” 不等谢广说完,秦小满早已伸出手,将他的嘴巴捂住了。 “别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多没意思。”秦小满不让谢广再说,自己只将那碗鸡汤端起,眼见着黄亮亮的一碗,显得格外诱人。 她轻轻吹了吹,将鸡汤上面的黄油吹开,这才喂到谢广唇边,柔声道;“快喝吧,我这几天的确不好受,可你在牢里,肯定比我还要难过。” 谢广看着秦小满的眼睛,他没说什么,只揉了揉妻子的发顶,再看那碗鸡汤,他抿了一口,便是送到了秦小满面前,帮她捧着,让她喝。秦小满心里一甜,只噙着笑,一口鲜浓的鸡汤入了口,不知怎的,她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侧过身子,将那口鸡汤全给吐了出来。 080章小满有孕 谢广眸心一紧,连忙扶住了秦小满的身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秦小满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就连鲜美的鸡汤喝进嘴里,也让人直反胃,就想吐。 朱大婶听见动静,手里还端着馒头,也是匆匆赶了过来,一瞧秦小满的模样,朱大婶就道;“满丫头,你这是咋了?是不是在城里吃坏了啥东西?” 秦小满摇了摇头,昨儿在城里,她随着谢广刚从县衙里出来,就坐着牛车回到了秦家村,压根没有吃城里的东西,回家后也只是喝了点粥,又怎会吃坏了肚子? 见她摇头,朱婶子眼珠子一转,心里已是有了两分计较;“满丫头,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常吐啊?” “没有,婶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喝了鸡汤,胃里就难受了起来,直想吐。” “劳烦婶子在家照看小满,我现在就去请大夫。”谢广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下,”朱婶子唤住了男人,她看了看秦小满,又看了看谢广,才道;“婶子瞧着,你媳妇怕不是得了病,而是有了喜了。” 一听这话,谢广和秦小满都是一震,尤其是谢广,整个人都是怔在了那里,隔了一会才看向了妻子,握住了秦小满的额手,问她;“小满,婶子说的是真的?” 秦小满的眼瞳里也全是讶异,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谢广,小声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满丫头今年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些?”朱婶子奚落了一句,又是问起秦小满;“满丫头,你和婶子说说,你这葵水上一次是啥时候来的?” 秦小满细细思索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来葵水,近日她一直被方氏与顺子的事所困扰,即便葵水多日没来,她也没往心里去,直到眼下听朱婶子提起,她才想起来。 “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了。”秦小满声音很轻,当着谢广的面说这些,还有些羞赧。 “这就八九不离十了,依婶子看,你这肚子里怕是已经有了崽了。” 秦小满心头一窒,小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难道,这里真的已经有了孩子?她和谢广的孩子? 谢广一动不动,仍是那样看着她,他的眼睛乌黑,深邃,放肆一潭深泉,让人看不见底。 “夫君,你怎么了?”秦小满被他瞧的担心起来,忍不住反握上他的大手。 “没什么,”谢广的心跳的极快,望着秦小满时,就好似她是用瓷器做成的般,一碰就会碎了,他抽出自己的手,轻轻按了按秦小满的肩膀,温声道;“你先在家歇着,我去请大夫。” 说完,谢广直起了身子,又是叮嘱了一句;“没事别出门,等我回来再说。” 秦小满点了点头,一一应了下来,一旁的朱婶子看不过去,开腔道;“你就放心去请大夫吧,你媳妇我替你照应着。” “多谢婶子。”谢广向着朱婶子言过谢,才匆匆去了院子,从马厩里牵过黑子,翻身上马后,一路飞奔着去请大夫。待谢广走后,朱婶子在秦小满身旁坐下,瞧着她细致孱弱的小身段,便是叹了口气;“婶子之前还盼着你快些怀个孩子,给谢广生个一儿半女,今儿看你瘦成了这样,倒真盼着你没怀上,等过个两年,年纪 大点再说。” 秦小满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她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肚子,似是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真的会有一个孩子。 “婶子,我真的有孩子了?” “婶子不是大夫,可诊不了脉,但看你这样子,估摸也差不多。” 秦小满闻言,才觉得一股细腻的喜悦如潮,从心底慢慢儿的蔓延出来,她的指尖带着轻颤,嗓子里却好似让什么堵住了似得,隔了好一会儿,才含笑着开口;“要真怀上了,夫君一定很高兴。” “他是要高兴,”朱婶子却有些不满,嘀咕道;“你也不瞧瞧他都多大岁数了,你怀了孩子,他哪能不喜欢?倒是苦了你,这小小年纪,怕是往后有的苦吃了。” 秦小满赶忙摇头,“婶子,夫君会照顾我的。”朱婶子见她这般维护谢广,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拍了拍秦小满的手,与她说了些有孕后要留意的事儿,娘儿两正说的起劲儿时,就听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广已是下了马,随手将黑子拴在树桩上 ,领着大夫直接冲了进来。 大夫,有劳你为我娘子诊上一脉。谢广走至秦小满身后,对着大夫开口。 那大夫显是一路急奔,在马背上颠簸的厉害,进屋后一直是气喘吁吁,脸色也是黄蜡蜡的,朱婶子看在眼里,赶忙去了灶房为他端了碗水,那大夫喝完后,才慢慢儿将气喘匀。 谢广心下焦灼,脸上却并未表露出来,只将大手抚上了妻子的肩。 大夫歇息了片刻,对着秦小满道;“有劳娘子伸出手腕。” 秦小满依言将胳膊伸出,露出莹润的皓腕。 大夫伸出手指,一旁的朱婶子小心翼翼的,简直连大气也不敢出,谢广也是不动声色,唯有手指却是悄悄的攥紧。 “敢问娘子最后一次葵水,是何时来的?”大夫收回了手指,对着秦小满开口。 “确切的日子我已经记不准了,只记得约莫有两个月的样子,我都没有来过葵水。” 大夫点了点头,道;“小娘子的确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大夫的话,便犹如一声惊雷,炸在了屋子里,秦小满失声道;“大夫,我真的是有了孩子?” “不错,只不过小娘子年纪还小,身子也弱,这一胎胎气尚不稳固,日后还要多多小心才是。” “我就说,这满丫头身子弱,她自己都还是孩子,这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哪成?大夫,您看看有没有啥药,给她吃吃,又能保住孩子,又不伤着大人,这才是两头都好。” “大婶莫要着急,我这就给小娘子开些安胎药,准能保的大人孩子无虞。”“这就好,那有劳大夫快些写个方子,咱好去抓药。”朱婶子守在一旁,连声催促,秦小满打小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眼里,秦小满和她亲生的贵女都没啥分别,眼下秦小满有孕,她也是打心眼里的心疼 ,就盼着秦小满能安安稳稳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大夫颔首,提笔写好了药方,交到了朱婶子手里,自己又是叮嘱了秦小满几句,例如要好生歇息,不可做重活,也要当心饮食,多吃些滋补的食物等,说完,才背上药箱,打算告辞。 谢广付了诊金,将大夫送到屋外,直到背开秦小满与朱大婶,谢广才开口;“陈大夫,我娘子年纪尚小,不知这个孩子,会不会伤着她身子?”陈大夫瞧着谢广的神色,也猜不准他的心思,只如实相告;“我也不瞒你,这女人十月怀胎,本就是个难事,再加上你媳妇年纪小,骨架细,身子弱,这又是头一胎,更是要比旁的女子更辛苦些,至于伤不 伤着身子,我眼下只能开个药方,让她保住胎儿,其他的,咱也不好说。” 谢广唇线紧抿,只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落在地上,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不知要如何说出口,倘若这个孩子真的会带累秦小满的身子,他宁可不要孩子。 想起之前夫妻情浓时的恩爱,谢广心里只觉愧怜,他一直觉得秦小满年纪小,孩子总归不会这样早就来,他一直放任情欲,没成想竟会害着她。陈大夫瞅着谢广的脸色,渐渐也是猜到了他心里所想,便是出声相劝道;“谢老弟,我知道你上一个媳妇就因着难产,娘儿两都是命丧黄泉,你担心也是寻常,但你年纪也不小了,膝下也不能一直虚着。如 今你媳妇怀上了,也是好事,你总不能怕她难产,就不让她生孩子不是?” 谢广身子微微一震,听他说起王氏,久远的记忆重新袭来,有痛色从他的眼底闪过,他沉默片刻,才道;“不错,她眼下还小,自己分明都还是个孩子,我的确是担心。” 陈大夫则是摇了摇头,宽慰谢广;“你也不用太担心,这往后好好照顾你媳妇,多弄些好吃的给她吃,将身子养壮点,到生产的时候也好生一点。”谢广记在心里,想起王氏当年有孕时,他并未怎样悉心照料过,只觉得女人怀孕生子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村子里的女人,也大多是一面怀着孩子,一面就下地干活,他从小见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怎 么也不曾想到,王氏竟会死于难产。 如今秦小满有了身孕,他先是惊,却没有喜,有的,也只是担忧与疼惜。将陈大夫送走,谢广回屋后,就见朱大婶已经将秦小满安顿着上了床,见到他进来,朱大婶站起身子,招呼道;“来,陪着你媳妇说说话,她这刚怀上孩子,怕是有好一阵子都是吃不下,睡不香,成日里的作呕,你可甭嫌弃,啊?” 081章我还跑什么 谢广听了这话,真是有些哭笑不得,瞧见秦小满受罪,他定是比朱婶子更是心疼,又怎么会嫌弃。 “婶子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满。”谢广声音低沉,虽是对着朱婶子开口,眼睛却已是落在了秦小满身上。秦小满倚在枕头上,迎上了丈夫的目光,她的脸庞有些红,心里却是柔软的不成样子,一想着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谢广的骨肉,马上就要当娘了,只让她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似得,说不出的 喜悦。瞧着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样子,朱婶子心里有数,也不愿在这里碍眼,她为秦小满掖了掖被角,道;“满丫头,婶子就先回去了,你在家好好歇着,这头一胎,最金贵,容不得丁点闪失,自己多留意 着,知道没?” “婶子放心,我会小心的。”秦小满感念朱婶子的照料,水盈盈的眼眸中全是感激之色。 朱婶子拍了拍秦小满的手,起身瞧着谢广,却有些欲言又止。 谢广看在眼里,便是问道;“婶子有话,不妨直说。” 朱婶子清了清喉咙,也没正眼去瞧谢广,只说道;“你也甭怪我老婆子多嘴,满丫头现在有了孩子,那事儿你自个也要克制点,她身子弱,你可别伤着她,怎么也要等孩子落了地,她身子恢复了再说……”秦小满躺在那里,本还有些不解,不知道朱婶子口中的“那事儿”是什么,可没过多久,她的小脸一热,顿时想明白了,当下,她垂下目光,也不敢再看谢广,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就连耳朵都要红了起来 。 “婶子放心,我明白。”谢广神色恭谨,对着朱大婶,便如同对岳母般,没什么分别。 “余下的也没啥要说的了,我这就走了,等过两日,我再来看小满。” 谢广一直将朱婶子送出了院子,看着朱婶子离开,自己才回屋。 “夫君……”瞧见丈夫回来,秦小满从被窝里撑起了身子,谢广上前,二话不说,就将她给抱住了。 “夫君,咱们有孩子了。”秦小满的头发全都散了下来,柔柔顺顺的垂在背后,犹如一匹黑色的丝缎,柔滑的趟过谢广的掌心。 秦小满唇角含笑,是喜不自胜的颜色,她将脑袋靠在男人肩上,伸出自己的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身子。谢广嗅着她的发香,揽着她的身子,当真连一点儿力气也不敢用,只怕伤着她,和她腹中的那一块肉,他的手势轻柔,缓缓抚过妻子清瘦的脊背,瞧着她温婉如画的笑靥,自己也是微微一笑,对着她道;“ 是,咱们有孩子了。” “真没想到,它会来的这样快。”秦小满心里眼里,全是甜意,只让那张纯稚清丽的小脸,染上几分属于母亲的温柔。谢广伸出手指,为她将耳旁的碎发捋好,他的黑眸深敛,瞧着秦小满孱弱的身子,强自将那份担忧压下,只温声哄道;“方才大夫也说了,有了孩子,往后你再不能挑嘴,要多吃些,将身子养壮了,才能把 孩子稳稳当当的生下来。” 秦小满点了点头,唇角仍是喊着盈盈笑意;“夫君放心,有了这个孩子,我往后只会有什么就吃什么,再不会挑嘴了。” 说完,秦小满垂下眼睛,轻声说了句;“我一定会给夫君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的。” 谢广捧起她的小脸,望着她娇羞的容颜,眸心就是情不自禁的软了下去,他轻轻啄了口妻子的唇瓣,道;“往后,你就好好地安胎,什么事也别做,想吃什么就与我说,知道吗?” 秦小满听得丈夫的话,“噗嗤”一声就是笑了;“哪里这样娇气了,等我过两天好些了,不想吐了,我就能下床了。” 谢广不置可否,望着秦小满的小腹,到底也还是生出了几分喜欢。 秦小满留意到他的眼神,便是拿起了丈夫的手,贴上了自己的肚子,她的脸颊上噙着甜美的酒涡,喜滋滋的开口;“夫君,你有没有觉得孩子在动?” “傻子,它还不到两个月,上哪会动。”谢广一笑,轻捏了把妻子的脸颊。 秦小满自己也是笑了,蓦然,她想起了一事,美眸顿时浮上一层薄雾。 “夫君,你往后,还要去跑马帮吗?” “你说呢?”谢广无可奈何,没想到秦小满连这种话也要问。他微微倾下了身子,向着秦小满靠去。 “我……我不知道……” “我老婆都要生孩子了,我还跑什么?”谢广哑然失笑,将胳膊支在秦小满身旁,将她整个圈在了怀里。 “夫君是说真的,以后都不在跑马帮了?”秦小满又惊又喜,伸出手勾住了丈夫的胳膊,因着欢喜,原先苍白的脸蛋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更增丽色。 “是,不跑了,”谢广声音有几分低哑,他凝视着秦小满的眼睛,沉缓出声;“挣再多的银子,也没有你和孩子重要。” 秦小满心里一暖,只觉得浑身上下,全是满足,她轻轻抚上丈夫阳刚英挺的面容,柔声呢喃;“夫君就在家陪着我,一起等孩子出世,往后我们一家人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好好的过日子。”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你。”谢广十分小心的在秦小满身旁躺下,轻轻的环住她的纤腰。 听丈夫这样说来,秦小满顿觉甜蜜,只侧过身子,将脑袋埋在谢广的怀里,小声问他:“那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谢广说的是实话,无论男孩女孩,他都是一视同仁,只不过私心觉得,若是对儿子,要严厉些,若是女儿,则可以宠着点。 “我只盼着头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过两年,我再给夫君生个女儿,哥哥平时可以护着妹妹,那该多好。” 秦小满眼瞳全是温柔,刚说完,便是抿着嘴儿笑了。 谢广见她这样高兴,倒是有些不忍,他将下巴贴上了秦小满的额头,低语道;“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要为我吃这种苦头。” “我一点也不觉得苦,我是心甘情愿,想要给夫君生孩子的。”秦小满声音清柔,一语言毕,又是声如嗡哼的添了句;“我喜欢夫君,就想给夫君生孩子。” 谢广心头温软,只微微收力,将秦小满抱的更紧。没过多久,秦小满有孕的事便在秦家村传了开来,村人起先在私下里都说那顺子就是谢广的儿子,后来从城里听说了方氏谋杀亲夫,并谎报孩子岁数,欲将孩子塞在谢广身上的事后,都是目瞪口呆,怎么 也没想到那方氏竟会如此歹毒,再看见谢广时,村民不免都有几分讪讪的,十分不好意思。 反观谢广,倒是十分坦然,似是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平日里该砍柴便砍柴,该进城就进城,遇到村人也如常招呼,更是让那些曾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人拉不下脸,心存愧疚。听说秦小满怀了身孕,一些曾与秦小满交好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便寻了由头,带了些点心布头之类的物事去了谢家,说是贺喜,其实不过是想与秦小满多亲近亲近,谢广的家底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都在一 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能和秦小满多亲近些也总归没啥坏事。 “呸,一群势利眼,先前姐夫被衙役押走的时候,也不见她们这般殷勤。” 一早,王二妹挎着篮子,刚从河边洗衣回来,眼见着三三两两的妇人结伴去了谢家,回到家便是“啐”了一口,十分的瞧不上眼。王崔氏正在院子里纳着鞋底,见女儿回来,便将那鞋底搁下,道;“还一口一声的姐夫,我都替你害臊,那秦家的小娘们怀了身孕,这往后谢广哪还顾得了咱家的事,他这次回来这样久,可来咱家瞧过一眼 ?” 王二妹听闻母亲抱怨,细细一想,也的确是许久没见谢广登门了。 “姐夫本就心疼秦小满,总觉得她年纪小,又是黄花大闺女,如今她又怀了孩子,还不是被姐夫顶在头上,他顾不得咱们,咱也没话可说。” 王崔氏重新拾起了鞋底,将针头在头发上磨了磨,道;“老娘听说,自打秦家小娘们怀上了崽,你姐夫可是稀罕的不得了,连床都不让她下,饭也不让她做,整日里端吃捧喝的,是真是假?”“自然是真的,我昨儿还听庆子娘说,姐夫对秦小满简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家如今到处是零嘴,都是姐夫从城里买来的,由着秦小满吃,还有,姐夫还给她煎药,把药熬好了喂她,呸,真不害臊,这 村里谁不生孩子,就她娇气,我就不信,她还能给姐夫下个龙蛋出来?”王崔氏听得女儿这样说,也是气得变了脸色,“好,好个谢广,你姐姐给他怀孩子时,也不见他这般上心,我大妹挺个肚子,在家里烧饭洗衣,什么不做?如今秦家那小蹄子怀上了,他倒宝贝的跟眼珠子一样,这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082章我怕你摔着 王崔氏恨恨然,将手里的鞋底拍的“啪啪”响,“自打他娶了新媳妇,本就对咱们家疏远了不少,如今那小蹄子又怀了孩子,这往后谢广还不是围着她们娘两转,我看,往后咱家是啥事都指不上他了,我大妹 到底是给他白搭了一条命!” 王崔氏想起女儿,就是悲从中来,忍不住用拿起袖子,抹了把眼泪。 “娘也莫哭了,姐夫虽然对秦小满好,可说到底他也不是薄情的人,咱家往后要有啥事,姐夫也不会不管的。” 王二妹一面说,一面将篮子里的衣裳一件件的捞了出来,晾在了院子里。 “再说,小三儿眼下还小,是不顶事,再过个两年,小三儿长大了,也能独挡一面了,咱们这个家也就不用再指望姐夫了。” 听到二妹的话,王崔氏眼珠一转,落在二妹的脸蛋上,不同于大妹的木讷,二妹长得十分灵气,虽没有秦小满那般白皙清丽,却有一股农家女儿特有的水灵劲儿,细瞧下去,也是惹人的。“你姐夫自打那小蹄子有孕后,整天让她在床上歇着,啥也不让她做,他们家的活都让你姐夫一个人包了,难不成,你姐夫还真甘愿给她烧水做饭?”王崔氏心里纳罕,打量了女儿一番,只觉得王二妹虽没 有秦小满有那股子引人怜爱的浪劲儿,但胜在丰满圆润,胸是胸,屁股是屁股,一看就好生养,哪儿像秦小满,风吹就倒的身子骨,老天竟还让她怀上了。 “听说朱婶子偶尔会去他们家帮些忙,其他的事,都是姐夫一个人在做。姐夫为了她,连马帮都不跑了,就在家里守着她,也不怕人笑话。”听到女儿嘀咕,王崔氏的火气却更旺了,一个没忍住,就将手中的鞋垫向着女儿身上砸去,骂道;“还好意思笑话旁人,你不瞅瞅你自己,不瞅瞅咱们这个家,都让旁人笑话成啥样了?当初让你嫁给你姐夫 ,你死都不愿意,这下可好,人又娶了媳妇,眼见着孩子都快生下来了,你倒好,到眼下还没个着落,你要有本事,你就去寻个比你姐夫强的,来给老娘看看!也好歹让咱们王家在村子里长点脸!”王二妹本是个烈性子,听母亲这般奚落,自是不肯的,可又想起谢广,从前她的确是不喜欢谢广,只觉得他年纪大,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直到那日谢广置了田地,却在田契上写了秦小满的名字,她当日 也是在场的,那时候,她才第一次觉得,谢广这样的男人,还是值得女人托付终生的。 是以此时听着母亲奚落,让她去找个比谢广更强的男人,扪心自问,王二妹心知自己是找不到的,便是闭上了嘴巴,闷声不吭的由着母亲在那里抱怨个不停。 到了如今,说的再多又怎样,谢广终究还是娶了旁人,就算她后悔,也是迟了。自秦小满怀孕后,如村人在背后所说那般,谢广的的确确是将她捧在了手心,头三个月更是连床都没让她下,家里更是备下了各种点心,蜜饯之类的小零嘴,平日里的伙食也是鸡鸭鱼肉,从不间断,没多 少日子,就将秦小满的身子养的圆润了一圈,原先苍白的小脸也是有了血色,瞧起来更多了两分娇憨的味道。秦小满每日里百无聊赖,有心想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些虎头鞋,虎头帽之类的小玩意,却也被谢广阻止,男人现在对她,就像对一个瓷娃娃似得,简直是不知要如何呵护才好,就连做些针线活,也生怕会累 着她。秦小满没法子,又拗不过谢广,只得随着他去,她如今已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小腹那里明显的隆起了些,每日里谢广都要伸出手,去抚一抚她的肚子,和孩子说上几句话,每回,都会让秦小满笑弯了 眉眼。 这日,谢广从城里置办了粮油,刚回到家,就见秦小满已是起来了,正在灶房里准备着午饭。谢广瞧着便是将手中的东西搁下,上前揽过秦小满的腰肢,将她楼回了屋。 “和你说过在家好好歇着,什么也别做,灶房地滑,我怕你摔着。” 听着丈夫的嘱咐,秦小满好气又好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那么容易就摔倒了。” 听她还嘴,谢广也没说什么,只微微一哂,扶着秦小满在床上坐下,自己则是去给她端了一碗蜜水,让她喝下。 这蜜也是谢广从城里买回来的,清香甘甜,带着花朵的香味儿,秦小满很是喜欢,也不知是不是这蜜水滋润的,一张脸更是显得娇俏了。 “你先歇一会,我去做饭。”谢广抚了抚妻子的面颊,自打秦小满有孕,他当真是什么也舍不得让她做,就生怕她有个好歹。男人一直将大夫的话记在心里,知道秦小满身弱,怀了孩子后更是要吃些好的补补身子,他原本对灶房里的事一窍不通,曾经自己独处时,最多不过煮点粥,热点馒头,就着咸菜就能打发。此时为着秦小满,谢广对灶房的事倒是上了心,又因秦小满前些日子呕吐的厉害,一点儿油烟味也不能闻,家中饭菜也都是出自谢广之手,为着让秦小满多吃些,谢广也是费了许多心思,就连朱婶子隔三差五的来谢家 帮忙,在灶房里做菜时,谢广也会站在一旁,没过几日,倒也将朱婶子的手艺给学会了。做出的饭菜虽算不上好吃,但秦小满吃进嘴里,却是山珍海味,也不能与之相比的。 秦小满却拉住了丈夫的手,不让他走。 她站起了身子,这些日子她都是让谢广宠着,什么也不曾做过,此时刚站起身子,就觉得有些腰酸,真是娇气了许多。 “夫君,我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话?”谢广扶住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朱婶子昨儿来瞧我,特地和我说了,我觉得婶子说的有道理,你好好儿听听,成吗?” “你说。”谢广点点头,对着秦小满,他是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的。 “婶子说,你太宠着我了,整日里什么也不让我做,其实并不是对我们母子好,反而……是害了我和孩子。” 谢广闻言,就是皱起了剑眉,不解道;“这话怎么说?”“朱婶子说,女人家生孩子,都是在鬼门关外走上一遭,要想母子平安,那怀孕的女子就该多做些活,多走些路,生产的时候才会顺当些。夫君什么也不让我做,整天让我在床上歇着,又买来这么多好吃的 给我吃,孩子如今才三个多月,我就胖了一圈,只怕等孩儿足月的时候,我已经胖的没法子见人了。” 谢广将秦小满的话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里,他沉默片刻,却也觉得朱婶子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要是那样,不仅我胖,孩儿也会胖的,等生产的时候,我肯定是没力气把孩子生下来的,所以,夫君,你就让我做些家务活吧,成日里在床上睡着,我浑身都难受。” 谢广看着秦小满的眼睛,见她的眼睛里噙着浅浅的委屈,他的心软了,只伸出手抚上秦小满的发丝,温声道;“朱婶子的话不无道理,是我疏忽了。” 秦小满一喜,脱口而出;“这样说,夫君是答应我下床了?” “这孩子已经满了三个月,你的胎象也稳固了,是我存着私心,总想将你养的壮实一点,其他的也没多想。幸地朱婶子提醒了咱们,不然,我还要一直错下去。”谢广说着,便是带了两分自嘲的笑了一笑,秦小满心里软软的,也是抿了抿唇,将身子埋在了谢广怀里,男人伸出手,抚着她的脊背,又道;“不妨这样,往后我去田地里做活时,你便随我一起去,自己在 田垄上走一走,嗯?”自从得知秦小满有孕后,谢广一直是信守承诺,在村子里陪着妻子,再也没去跑过货,先前置下的地此时便派上了用场,谢广自己种田,两亩地虽然不多,可他们家人少,即便日后孩子出世,这两亩地收 来的口粮,也足够一家三口吃用了。 至于旁的,家中还有存银,足够他们过好些日子,等孩子出世后,他也可以再做些旁的,男人自忖,无论到了何时,他也总能养得起老婆孩子,不让他们吃一点苦。 秦小满点了点头,“那以后夫君下田,我都陪着夫君。” “好。”谢广唇角含笑,亲了亲妻子的额角。自那日以后,谢广虽口头应允了秦小满,许她下床,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将大夫请来看了一看,直到听大夫说起,秦小满的胎象稳固,身子也是恢复了不少,可以下床做些家务后,谢广才算是松了 口气,却也只让秦小满在家里烧烧水,做做饭罢了,就连稍重的一些活,也是从不许她沾手。 日子仿似只在眨眼间,就入了夏。秦小满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圆滚滚的肚子隆在那里,就跟在衣裳里塞了个西瓜似得,显得又是俏丽,又是可爱。 083章你又是何苦 谢广这几日忙好了地里的农活,便想着抽空进城一趟,这几个月来,马帮也不时有人捎信到秦家村,只说如今帮里的生意蒸蒸日上,谢广倘若有空,还是速速归帮,此时的马帮,正是用人的时候。谢广并没有为其所动,甭说眼下秦小满怀着孩子,哪怕日后她将孩子生下,他也是不放心将她们母子撇在家,自己出去押货的。他这么一走,她们母子两又能指着谁?秦小满年纪本来就小,独自一人带着个孩子,也不知是要吃多少苦。谢广晓得其中的辛酸,私下里自己也曾计算过,只怕最起码有两三年的样子,他都是要在家守着妻儿的,那这两三年,也总不能一直下田务农,也还是要想些法子,做些旁 的事的。 谢广如此想来,便打算去城里打听打听,可有什么适宜的短工,趁着孩子没出生,多挣一点是一点儿。 秦小满得知丈夫翌日要进城,大半夜便是起来了,她小心翼翼的绕过熟睡的丈夫,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向着灶房走去,想着给谢广做一顿早饭,如今天气炎热,谢广更是要吃好吃饱才行。 谢广醒来时,天色已是微亮,他收了收胳膊,却惊觉怀中已是没了小娘子的踪影,他坐起了身子,听见灶房的动静,便是穿上鞋,向着灶房走了过去。 刚进灶房,便是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谢广皱了皱眉,就见热气腾腾中,秦小满的身影柔婉的如同一朵栀子花,雾蒙蒙的,瞧不真切。 饭菜的香味已经钻进了鼻腔,这一早上的功夫,秦小满竟给他蒸了包子,拌了小菜,还熬了一锅肉粥。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秦小满回头一瞧,见谢广已是站在了自己身后,她满头满脸的汗,犹如刚出生的羊羔,谢广看在眼里,声音已是含了几分斥责;“出这一身汗,就算不怕热着自己,就不怕热着孩子?” 秦小满擦了把汗水,自己也知道理屈,压根没有还嘴,只小声说了句;“这些天天热,刚出锅的粥你一口也喝不下,我就想着早些起来,先将粥给你熬好,等冷凉了,你起来喝着正好。” 谢广瞥了眼锅,果真见那一锅粥已经凉却了,唯独蒸笼里,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谢广将秦小满拉出了灶房,为她将额前的汗水拭去,瞧着她被热的通红的小脸,谢广低声一叹,道;“我随意吃些填饱肚子就行,你又是何苦。”“我只想让你吃好喝好,天这样热,你去城里做工,肚子里要没食,哪儿行。”秦小满声音轻柔,听在谢广的耳里,只让他的黑眸微微一动,他捧起了妻子的脸蛋,轻声说了句;“我谢广真是何德何能,有你 对我这样好。” 秦小满抬起头,看向丈夫的眼睛,她的气息清甜,少女的腼腆与少妇的娇柔在她的身上合二为一,自然而然的融合在一起,让人心旷神怡。“爹爹等了娘亲一辈子,我从小就知道爹爹一直想着娘,盼着娘,那时候我就想着,倘若有一天我长大了,嫁了人,我一定要好好的对我的丈夫,绝不会让他像我爹爹那样,若我有了孩子,我也决计不会把 孩子抛下,不会让我的孩子像我一样。我只想,做一个好媳妇,好母亲。”谢广听着秦小满的这番表白,只觉得心疼且怜惜,他没有说什么,只伸出胳膊将妻子抱在怀里,另一手则是缓缓的抚上她的小腹,两人相互依偎,彼此心中都是浮起几分缱绻,再不会有什么,能比这一刻 更让人心满意足。 谢广临走时,秦小满从桶里取了两根胡瓜,这胡瓜也是一早便搁在了水里,取出时早已是清清凉凉的,让人吃在嘴里,十分可口。 “夫君,这两根瓜你带着,留路上渴了吃。”秦小满将胡瓜包好,递到了谢广手里。 谢广感念她体贴,只勾过了她的身子,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嘱咐道;“自己在家多留些神,我下午就回来。”秦小满答应着,将丈夫一路送到了巷口。直到黑子扬尘而去,再也瞧不见后,秦小满才回屋,她压根没有留意,自家院前的槐树下,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待秦小满进屋,那男子方才从树后显现出了身子 ,他的眼睛幽暗,盯着谢家的院门看了片刻,不为人知的悄然离去。 豫州城,县衙。 “公子,咱们的人刚才来报,谢广已是进了城,如今,只有秦氏娘子一人在家。” “她的身孕,有几个月了?”许成匀问。 “回公子的话,秦氏娘子,眼下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师爷毕恭毕敬。 许成匀目光冷锐,唇线紧抿,他沉默半晌,才道;“姑母在信中说,德妃近日风头大盛,隐有晋升之势。” “莫非,皇上是有意将德妃娘娘封为贵妃?” “不错,”许成匀点头,“贵妃之位悬空已久,倘若皇上真将德妃立成了贵妃,恐怕,便是有意将皇位传给三皇子。”世人都知,皇后膝下无子,因此之故,众皇子间也就没有了嫡庶之分,而在皇上的十多个儿子中,当属德妃娘娘沈玉蓉膝下的三皇子吴煜,与贤妃娘娘膝下的七皇子吴恪因着生母的位分,在皇子中地位最 高,偏生两位皇子又都是机敏过人,文武俱佳,在立谁为太子的事上,朝中常年争论不休。惹得皇上不胜其烦,接连贬黜了几位言官,才将立太子的事稍稍压了下去。 而贵妃乃是四妃之首,这些年,德妃与贤妃明争暗斗,为的也不过是这个位子,谁都明白,无论是谁爬上了贵妃之位,便等于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太子的宝座。 “不知贤妃娘娘得知秦氏娘子的事后,有何打算?”师爷压低了声音,向着许成匀靠近了些。 “我瞧姑母的意思,并不是太相信此事,你也晓得,姑母为人谨慎,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不仅姑母,就连咱们许家,也都生怕落错了子儿。” “那依公子说来,贤妃娘娘是不想用这颗棋子?”“不,”许成匀声音低沉,却又悦耳;“姑母是怕那秦氏娘子是沈玉蓉故意抛下的诱饵,你想想,沈玉蓉是什么人,倘若她真在民间生过女儿,以她的性子,她能让这孩子活下来?姑母只怕,这是沈玉蓉设下 的陷阱,引着咱们往里钻。” 听了许成匀的话,师爷的面色就是一紧,“公子所言有理,是属下大意了,差点儿引得公子上了德妃的当。” “不,也不一定是当。”许成匀站起身子,缓缓踱着步子;“说不准,这秦氏真是德妃的女儿,只是如今姑母不敢贸然出手,宫里的情形,正是不能有一丁点儿的错。再有,姑母在信上还说……” 许成匀说到此处,面色有些尴尬,顿了顿,才道;“姑母说,她会将此事告诉周怀安,托他去打探当年的事,若事情属实,咱们自是要将秦氏拿下,送到京师,当着皇上的面,将德妃拉下来。” “有大将军襄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只不过,倘若咱们真要将秦氏娘子押进京师,她如今怀着孩子,一路上……” “倘若她真是德妃的女儿,这笔账,也只能算在德妃的头上。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许成匀声音清冷,一语言毕,眼睛中有厉色闪过。师爷看在眼里,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只无声的将头垂下。 谢广从城里回来,就见秦小满正挺着肚子,在村口和街坊们说着闲话,看见丈夫,秦小满唇角顿时露出了笑涡,一手扶着腰,向着谢广走了过去。 谢广下了马,连忙伸出胳膊扶住了秦小满的身子,街坊们见到谢广回来,也都是纷纷和他打着招呼,一行人正说的热闹,就见村西头的李阿发一脸的汗,满眼的焦灼,向着村口急奔而来。 “哟,这是怎么了?啥事急成了这样?”有相熟的人瞧见,便是问上了一句。李阿发疲于奔命,他家离村口远,跑到这里,也的确是跑不动了,只在那里拼命喘息,听得人相问,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我婆娘……要生崽了,难……难产……产婆没法子,要 我去请大夫……” 一听这话,人群里就仿似炸开了窝,秦小满也是着急起来,她知道李阿发媳妇的孩子比自己的大了三个多月,算来也的确在近日生产,听得人难产,不免心有戚戚,生出几分害怕。 李阿发说完,也顾不得抹一抹汗水,喘了两口气,刚作势离开,岂料谢广却是唤住了他,将黑子的缰绳递到了他手里;“骑我的马去。”李阿发曾经也跑过马帮,只不过吃不了那份苦,没多久就回来了,虽然没吃上那行饭,但马还是会骑的,是以连忙接过谢广手中的缰绳,不住的称谢。 084章我的确很怕 直到李阿发骑着马扬尘而去,几个街坊仍是聚在村口,在那里小声道;“造孽哟,这李阿发的婆娘之前都滑过两次胎了,这一次好容易将孩子保到足月,偏生又遇上难产,可千万别出啥差错才好。” “按理说,李阿发的婆娘长得人高马壮的,那样大的体格,怎么也不该难产呀。” “这罪都是女人受的,就算她生下了孩子,怕也被剥了一层皮不可,有她受的……” 秦小满站在谢广身边,将村人的话都是听了进去,她虽没生过孩子,可也知道对女人家来说,生孩子都是个坎,要是能顺产还好,万一遇上了难产,说不准就是一尸两命的事儿。 她悄悄向着谢广看去,就见男人的脸色也是紧绷的,他一语不发,只扶着她的腰,向着村子里走去。 路上,秦小满几次都想开腔,可一瞧谢广紧抿的唇线,她只得将话咽进了肚子,想起李阿发的婆娘,自个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回到家,谢广扶着秦小满在堂屋坐下,见丈夫脸色不好,秦小满明白他定然也是在担心自己。 “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倒杯水。”谢广说着,刚转过身,却被秦小满拉住了胳膊。 “夫君,你是不是担心我,怕我也会像王大姐,和李阿发娘子一样,生孩子的时候赶上难产?”秦小满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心里话告诉谢广。 谢广闻言,先是沉默了片刻,继而在妻子面前蹲下了身子,他的大手包裹住秦小满的柔荑,低声道;“不错,我的确很怕。” 秦小满心里十分疼惜,谢广已是失去了过一次妻儿,他心里的苦楚,她都懂。 她伸出胳膊,搂住了丈夫的颈脖,轻声细语的安抚着男人;“夫君,你别怕,我会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我和孩子一起陪着你,再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谢广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他的眼眸低敛,沉声道;“小满,我从没和你说过,当年大妹难产而死,我虽然也难过,但却只想着以后多多要照顾她的家人,养活她的父母。可若是换了你……” 谢广说到这里,便是微微苦笑,没有再说下去。 即使他没说完,秦小满却还是能猜出一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声问他;“如果是我难产,带着孩子离开了夫君,那夫君,也会很难过吗?” 谢广摇了摇头。 见他摇头,秦小满一怔,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听谢广开口,淡淡说了句;“若是你离开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夫君……”秦小满闻言,先是惊讶,紧接着鼻子就是酸涩了起来,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她的眼眶氤氲着,抱住了丈夫的身子。 谢广轻柔而怜惜的环住了她,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听在耳里,却让人从心底生出踏实;“别怕,我会陪着你,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秦小满点着脑袋,心里又酸又软,蓦然间只觉得眼眶里一阵潮湿,才惊觉自己竟是落下了眼泪。 京师,皇宫,凤宁殿。 女子身着繁琐精致的宫装,端坐于主位前,待心腹嬷嬷走来,许贤妃面色一紧,顿时低语道;“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娘娘稍安勿躁,大将军方才让人传了书信,还请娘娘过目。” 许贤妃匆匆从嬷嬷手里接过信封,迫不及待的撕开,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渐渐,有笑意遮掩不住的绽在唇角,只令她原本就清艳的面容更是增添了几分丽色。 “娘娘,可是将军握住了德妃的把柄?”嬷嬷上前,俯身道。 “的确,”许贤妃笑意浓浓,凤目中精光闪烁,“他在信里说,已经查清了当年的来龙去脉,沈玉蓉的的确确曾被人牙子拐卖到豫州,跟了一个姓秦的庄稼汉,生了个女儿。” “这样说来,匀哥儿在豫州瞧见的那个秦氏女子,果真是沈玉蓉的女儿!”嬷嬷压抑的声音因着激动,已是微微的嘶哑。 “这么多年,本宫与沈玉蓉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成想匀儿去了豫州,竟能给本宫这样一份惊喜。” “娘娘,既然咱们已经掌握了德妃的把柄,何不速速将此事告诉皇上知晓,德妃欺君罔上,在民间生了女儿,当年还敢以处女之身伴在皇上身边,倒也当真可恨。”“当然要告诉皇上。”许贤妃眸子里闪过一丝狠辣,微微收紧了手指;“这次咱们不仅连沈玉蓉,就连沈家也是要连根拔起,明知女儿已非完璧,还敢将女儿送进皇宫,光是这一件事儿,就足以灭了沈家九族 。” “那,娘娘眼下有何打算?” “既然怀安已经将事情查清,此事便是耽误不得,我会告诉怀安,让他派人去秦家村,将那女子押到京师,听匀儿说那女子和沈玉蓉长得十分相像,只需将她送到皇上面前,这事儿就已经成了一半。” 许贤妃胸有成竹,在心腹嬷嬷面前,也是没有那么多顾忌,只一口一声的“怀安”唤着。 “可是娘娘……”嬷嬷踌躇片刻,道;“大将军的亲侄儿,可是娶了沈家的小姐为妻,虽说当年大将军和娘娘有过一段渊源,可老奴只怕……”许贤妃听得嬷嬷的话,就是微微变了脸色,她顿了顿,才道;“嬷嬷不用担心,本宫与怀安青梅竹马,不论到了哪一日,他自然也都会襄助本宫,扶持恪儿的。至于那沈清瑶,不过是沈家为了讨好周家,送 的一样礼物罢了,周邵年少风流,又哪曾将她放在眼里。” “娘娘说的是,是老奴多虑了。” “嗯,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命人将信带给怀安,劳他务必要将那小娘子给本宫送到京师,切记,这事儿一定要小心,万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让凤藻宫那边得到消息。” “娘娘放心,老奴省的轻重。”嬷嬷答应着,向着许贤妃郑重的行了一礼。 秦家村。 随着月份的推进,秦小满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只让她的身子也是越发的慵懒,每日里都要让谢广变着花样的轻哄,她才能撑着腰下床,与谢广一道在田垄上走个几圈。 倒也不是她娇气,而是小妇人的心思在那里摆着,就是想让丈夫更体贴些,更宠自己一点儿。 每逢她偷懒,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时,瞧着谢广温煦的眉眼,含着无奈与宠溺的哄着她,秦小满的心里都是甜丝丝的,透着蜜一样的芳香与甜美。 不知不觉,她已是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一双小脚早已是肿了起来,原来的鞋子都不能穿了,只得穿起了谢广的鞋子,走起路来都是晃晃悠悠的,让人想笑。 这一晚,两人刚吃完饭,秦小满的小腿却是一阵抽搐,疼的她“哎呦”一声,若不是谢广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只怕她差点儿就要摔在地上。 “夫君,我腿疼……”秦小满满头的汗,从小腿肚子传来的剧痛,只让她脸色变得雪白,声音里也是带了两分哭腔。 谢广连忙将她抱在了床上,自己则是托起了妻子的小腿,轻缓而有力的揉搓起来。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没过多久,秦小满便觉得那股剧痛消退了不少,她软软的倚在枕头上,轻轻的舒了口气。 “好些了吗?”谢广抬眸,目光中是心疼与担忧。 “好多了,”秦小满莞尔,又有些好奇,问他;“夫君是在哪学的手艺?” 谢广仍是揉捏着她的小腿,听她开口,便是回了句;“当年在军队里的时候,大伙儿时常操练个半天,有时累得很了,就回去互相捏捏。” 谢广想起当年参军的趣事,唇角也是生出两分笑意。 秦小满以前极少听丈夫说起军队的事,此事见他主动提起,便是顺着他的话问道;“夫君,我听村里的人说过,你以前在怀化大将军麾下当兵,是吗?” “是。”谢广点头。 “那怀化大将军,很厉害吗?”秦小满声音细糯,想起村人的传言,对那位闻名于世的将军,不免生出几许仰慕与好奇。 谢广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瞧着妻子清纯温婉的容颜,他微微颔首,声音中透着敬重;“小满,怀化大将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样的人物,当今世上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见丈夫这般说来,秦小满不禁也是对周怀安肃然起敬,她从丈夫的手中将自己的小腿收回,声音很轻的说了句;“在我眼里,夫君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在这世上,夫君也是独一无二的。” 谢广不曾想到秦小满会这样说,但凭心而论,对着妻子的这番话,他也是喜欢的,当下,男人笑了笑,勾起了秦小满的下巴,无奈且好笑;“你这小嘴,倒真是一天比一天甜了。”秦小满微微抿唇,刚要开口,却惊觉腹中的孩儿动了起来,她的眼眸一亮,赶忙拿了丈夫的手,贴向了自己的小腹;“夫君,你快瞧,咱们的孩儿动了!” 085章一道杀了 秦小满的话音刚落,谢广果真从妻子的小腹中察觉到一股清晰的胎动,他的大手缓缓的抚着秦小满的肚子,唇角忍不住浮起笑意,索性倾下了身子,将耳朵贴了上去。 秦小满把玩着丈夫浓密的黑发,柔声笑道;“听出什么没有?”直到胎动渐渐退去,谢广才直起身子,瞧着秦小满的笑涡,只让他忍不住俯身,在她的面颊上轻吮了一口,才道:“这孩子一定顽皮的紧,在你肚子里动的好生厉害,先前大妹有孕时,倒没这样……”说到这 里,谢广顿时停住了,他微微苦笑,只怨自己口无遮拦,再去瞧秦小满的脸色,怕她不高兴。 秦小满的脸色却并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笑盈盈的看着夫君,见他忽而住口,秦小满有些疑惑,轻声问他;“夫君,你怎么不说了?” 谢广握了握她的手,无奈道;“怕你生气。” 秦小满心思一转,才明白过来,当下就是抿了抿唇瓣,嗔道;“我哪有这样小心眼,你心里记着王大姐,我不怨你。” 谢广也是笑笑,将她抱在怀里,想起当初,自己与王大妹成亲时,也只是觉得自己身边需要个女人,只要她能持家,性子贤惠,能给他料理家事,无论是方是扁都可以娶进门。 这农家过日子,哪有什么情情爱爱,王大妹过门后,他每日里也都是该干活就干活,该下田就下田,唯独回家后却有个人能给他烧饭洗衣,他早已知足。 王大妹性子木讷,平日里即便对着丈夫也没什么话,谢广自己也是不多言不多语的,比起旁的一些夫妻,两人成亲后,倒更像是搭伙过日子般,比起如今,真可谓是一天一地。瞧着秦小满的娇颜,谢广不由得心生自嘲,扪心自问,秦小满容貌娇美,肌肤细腻,整个村子都找不出比她更美的媳妇来,他作为男人,自然是喜欢的。可当初娶她,也并非贪图她貌美,反而只觉得这般 俏丽的姑娘,跟着自己实在是可惜了。至于婚后两人相互扶持,彼此怜惜,这在之前也是从未想过的事。 此时娇妻珍儿在怀,谢广心生无限安宁,只愿守着妻儿,一家人过着甜蜜温馨的小日子,长长久久,生生世世。 京城,皇宫,凤藻殿。 “娘娘,咱们安插在凤宁殿的人,都让贤妃派人给清理了,眼下,还是没什么消息。” “再去探。”沈玉蓉一身淡青色的宫装,长发并未绾成发髻,而是尽数散在身后,由着身后的宫女在那把青丝上细细的抹上发油。 “是。”宫女垂着眼睛,匆匆离开了凤藻殿。 沈玉蓉伸出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着殿外唤道;“初夏,你进来。” 顿时便有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了内殿,对着沈玉蓉轻声道;“娘娘,您唤我。” “嗯,”沈玉蓉淡淡应着,对着身后挥了挥手,那服侍她保养长发的宫女便是行了个礼,退了下来,内殿中,只余沈玉蓉与初夏主仆二人。 初夏幼时就跟在沈玉蓉身边,早已练出了眼色,她不声不响的上前,伸出纤纤素手,为沈玉蓉揉上了额角。 “还是你的手势,最让本宫舒服。”沈玉蓉微微眯眼,紧绷的面部也是微微松懈了下来。 “娘娘还在为凤宁殿的事烦忧?”初夏声音轻柔,只用自己与沈玉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不错,”提起凤宁殿,沈玉蓉又是皱起了眉头;“本宫这几日心里总是乱滔滔的,这么些年,贤妃是什么人,本宫还不清楚?如今皇上有意晋本宫为贵妃,若是换了以往,那贤妃早已是按耐不住,要对本宫 下手了,可这些日子,凤宁殿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真是让本宫百思不得其解。” “娘娘,兴许是那贤妃明白了自己斤两,再不敢与娘娘相斗,也是有的。”“不,你到底是嫩了,”沈玉蓉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摇头道;“依着本宫这些年对贤妃的了解,不单是她,就连她们许家,也都不会善罢甘休,由着贵妃之位落入本宫之手。她们一定是在筹谋,好寻一个 法子,能让本宫万劫不复。” 最后的那一段话,沈玉蓉咬字极是低沉,初夏听在耳里,却是情不自禁的从心底生出一阵寒意。 “娘娘不用多虑,这些年咱们凤藻宫从不曾有把柄落入贤妃之手,就连娘娘的母族也是挑不出一点儿错来,那贤妃就算想对娘娘下手,只怕也是徒劳。”沈玉蓉沉默不语,眼底却有精光闪过,隔了许久,她才开口;“不,本宫的把柄,足以给本宫,和整个沈家都带来灭顶之灾,本宫这些年一直都是担心受怕,就怕这个把柄会让人给捅出来,倘若,本宫的这 个把柄落在了贤妃的手里,本宫和沈家,都再无翻身的可能,你明白吗?” 初夏心中一凛,她微微低眸,声音轻的淡如尘埃;“娘娘恕奴婢多嘴,当年,娘娘何不听从老爷的话,将那个把柄除了……” 沈玉蓉心头猛跳,她的眼中有厉色闪过,向着初夏看去。 初夏察觉到沈玉蓉的目光,明白自己逾矩,只将头深深垂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内殿里不知沉默了多久,才听沈玉蓉的声音再次响起,细听下去,就会惊觉这道声音中,饱含了浓厚的沧桑,压根不似出自一个宠妃之口;“初夏,你是本宫从沈家带出来的,本宫也不瞒你,那个把柄,是 本宫的骨肉。” 初夏脸色苍白,俯身跪在沈玉蓉面前;“娘娘,您的骨肉只有三皇子与九公主,把柄,到底只是把柄。” 沈玉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隐有水光;“本宫答应过父亲,永不会去寻那个孩子,本宫十七岁时生下了她,到了如今,刚好过去了十七年,想来她若长大,这个年岁在乡下,也该嫁人了。” 初夏并不出声。沈玉蓉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这么些年,本宫明面上风光无限,位居高位,荣宠不衰,子女双全,可私底下,本宫没有一日不是寝食不安,本宫一直都怕,怕那个孩子被人找出来,送到皇上面前,到了 那时,本宫与沈家,都将犯下欺君之罪,就连煜儿和长敬都会受到牵连。” “既然娘娘心知有朝一日此事揭晓,对咱们凤藻殿来说便是滔天的祸事,娘娘何不早下决断?”初夏微微抬眸,眼神晶亮。 “本宫知道,本宫一直都知道,留下她是一个祸害,可是初夏,你可晓得,她……毕竟也是本宫的女儿。”“不,奴婢只知道,娘娘的女儿是九公主。奴婢还知道,如今这个祸害,极有可能会害了娘娘,既是祸害,娘娘还是速速做个决断出来,娘娘走到如今,不仅是您自己,整个沈家,还有三皇子,他们也都是 担在娘娘身上。娘娘,决不能有一丝软肋。” “是,她是本宫的软肋。”沈玉蓉的手指微微收缩,不知不觉的攥紧了梨花木的扶手,她的指尖发白,细瞧下去,竟是在不住的颤抖。 犹记得十七年前,她在那偏远的村子里生下那一个柔弱的女婴,她狠着心,连一口奶也不愿意喂她,只因为她知道,她绝不会待在秦家村,跟一个乡野村夫去过着贫民百姓的日子。 她是沈家的嫡女,从小她就懂得,自己长大后是要进宫的,要服侍天下的九五之尊,她的身子何其尊贵,却阴差阳错,被一个村夫染指,生下一个卑贱的孩子。她不愿喂那孩子吃奶,由着她柔柔弱弱的哭的跟一个小猫儿般,她就是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心底的那份母爱会通过喂奶牵扯出来,她强自压着自己对那孩子的怜爱,她只知道,她要走。她要逃开秦家 村,她要回到京城,做回她高贵的千金小姐。 离开秦家村的那一夜,她破天荒的抱了那孩子一宿,甚至临走前,为着让那庄稼汉子打消疑惑,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喂了孩子奶水。 回京的路上,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就当自己从没生过那个孩子。时光荏苒,十七年的岁月从指间流逝,她的膝下也早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她几乎再也想不起来豫州城,想不起来秦家村,就连那个孩子的面容,也已经变得模糊,只有偶尔的午夜梦回,会有一个小小的女 孩儿,向着自己张着胳膊,眼泪巴巴的喊娘…… 沈玉蓉不愿在想下去,她松开了自己手指,似是下定了决心般,向着初夏看去。 “娘娘有何吩咐?”初夏上前一步。“去告诉父亲,派人去一趟豫州城,找到秦家村,寻一个名为秦大柱的男子,他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找到这对父女后,什么也不用问,直接将他……还有他那个女儿,一道杀了。” 086章就当为了孩子 初夏眸色微敛,与沈玉蓉相视一眼,微微行下礼去;“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把娘娘的口谕传给老爷。” “去吧。”沈玉蓉面色浮起淡淡的疲倦,对着初夏摆了摆手。 空荡的内殿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直到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沈玉蓉心头一跳,才知道是皇帝来了。 她今年已是三十四岁的年纪,虽不在年轻,却还是风华之年,比起宫里那些十几岁的小妃子,她的身上多了一份成熟女子的韵味,再加上她保养得宜,多年来,一直是恩宠不断。 皇上自从对她许下“贵妃”之位后,这些日子倒是时常来这凤藻殿,沈玉蓉理了理衣衫,快步走到殿外,还没来及接驾,就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大步而来。 “臣妾见过皇上……”沈玉蓉的声音婉转娇柔,刚欲俯身行礼,却被皇上一手揽过。 “这么多年了,还是爱与朕闹这些虚礼。”成化帝已近不惑之年,微微一笑间,满是盛年男子的沉稳。 沈玉蓉也是柔婉的弯了弯唇,服侍着成化帝进了内殿,一众宫女内侍都是一路跟着,直到成化帝挥了挥手,诸人才行礼退去。 “蓉儿,朕打算明日早朝时,便下旨将你封为贵妃。” 刚在踏上坐下,成化帝便是握住了沈玉蓉的手,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沈玉蓉心神一震,连忙便要起身拜倒,成化帝含笑阻止,将她拉倒自己身旁坐下,“都说了不要闹这些虚礼,你偏是不听。” “皇上,贵妃之位悬空已久,后宫也不乏嫔妃比臣妾伴驾要早,像许贤妃,杨淑妃,这两位姐姐……” “蓉儿,”不等沈玉蓉说完,成化帝已是微微皱眉,打断了她的话。“这贵妃之位,朕只想给你。”男子的声音温和低沉,听在沈玉蓉的耳里,只让她的心也跟着沉醉,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世间最为高贵,最具权势的男子,她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唇角却是露出了一抹笑靥 ,清柔的喊他;“皇上……” 成化帝爱怜的抚上她的脸颊,纵使保养的再好,沈玉蓉到底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皮肤虽然细腻,但眼角却已经生出了几许细纹,扎着成化帝的眼。 男子的手指轻轻抚过沈玉蓉的眼角,沈玉蓉又如何不知自己眼角的细纹,此时便是赧然道;“臣妾老了,皇上已经看厌了吧。” “怎么会,”成化帝勾了勾唇,感叹道;“朕瞧着你,还像是十多年前,在沈府第一次瞧见你时一样,你当年只有十七岁,清清纯纯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过了这么多年,朕还一直记得。” 沈玉蓉心中萦绕着甜意,将身子向着成化帝的怀里偎了偎。 成化帝看着她的面容,心底却一直回忆着那个十多年前的少女,到了最后也只得感慨,似沈玉蓉当年那般纯稚娇柔的女子,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秦家村。 还有一个月,便是秦小满的产期。许是快到日子的缘故,秦小满这些日子都是倦怠的厉害,之前还可以在家做些家务,为谢广做些饭菜,烧些热水之类的,可近日倒真是什么也不想做了,还没动一动身子,就要停下来喘上好几口气,才能 好受一点儿。谢广看在眼里,自然很是心疼,自从秦小满月份大了之后,他已是再没去过城里,平日除了地里的农活,便是在家陪着待产的妻子。瞧着秦小满如今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谢广私心只想让她在家歇着,可 又想起那日朱婶子的嘱咐,这怀了身孕的女人还是要多多走动,到时候才好将孩子生下来。 进屋,就见秦小满倚着软枕,再给腹中的胎儿缝着小包被,她的身子仍是纤瘦的,唯独那肚子却是顶的高高,谢广看在眼里,心里既是忧虑,又是苦笑。 “夫君,你怎么了?”察觉到谢广唇边的苦笑,秦小满搁下了针线,向着谢广问道。 谢广走到妻子面前,抚上她圆滚滚的肚子,无奈道;“我是笑这个孩子贪吃,你这几个月自己没怎么长肉,倒将他给养大了。”秦小满垂眸,也是向着自己的肚子看了一眼,她心窝子满是柔软,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微笑道;“我也觉得这阵子孩子长大了不少,那日朱婶子也说了,到了后期,孩子长得很快,怕是下个月生产时, 它还要在长大一圈呢。” 谢广听了这话,就是皱起了眉头,瞧着妻子温婉的俏脸,他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温声哄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家里闷着,对孩子也不好,要不,我陪你去村子里走走?”秦小满如今身子重,当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动弹,她刚要拒绝,就见谢广扣住了她的腰肢,对着她道;“小满,我知道你现在身子重,不想走,可这样在家睡下去,等生产的时候,你要怎么把这孩子生下来? ” 秦小满明白谢广说的有理,是对自己好,她不愿拂了他的意,只得下了床,谢广蹲下身,为她将鞋子穿好,她那一双脚已经肿的不成样子,男人看在眼里,眸心中便是不为人知的涌过一阵心疼。 秦小满大腹便便,肚子早已将那一双脚都给盖住了,只让她连脚下的地也看不清楚,幸地有谢广站在她身旁扶着她的身子,才能勉强的走上几步。 “哟,小满出来了,瞧瞧这肚子,怕是下个月非给谢广生个儿子不可。” 两人刚出门,就遇上了相熟的街坊,瞧着秦小满的肚子,当即就有人开口打趣。秦小满听了这话,心里就是十分高兴,在她心里,本就想给谢广生个儿子的,谢家在秦家村本就是小门户,谢广这一支更是人丁单薄,连叔叔伯伯都没有,倘若这腹中真是个小子,她给夫君留了后,那真 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瞧瞧谢广,还陪着媳妇出来走路呐,不是我说,这村子里的男人谁能赶上人家对媳妇一半好?” “就是说,偏偏这谢广还是个有能耐的,这几个月在家陪媳妇,也没耽误了挣钱,上个月我还瞧着他在城里做短工,领了不少工钱哩。” “小满那丫头虽说小时候没娘,长大后又没了爹,听起来倒是个命苦的,可自打她跟了谢广,哪受过一天的罪,也算是老天开眼。”谢广与秦小满一路走过,便听到那些村邻背地里议论纷纷,有些话便是顺着风传进了秦小满耳里,秦小满到不在乎旁人说什么,自从发生了方氏的事儿后,不论村人说什么,她也都是不往心里去了,只有 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才是最重要的。 走到田垄上时,眼见着周遭没有了那些乡邻,秦小满便是再也忍耐不住,向着丈夫撒起了娇;“夫君,我累了,实在走不动了。”谢广的大手一直稳稳的搂着她的腰,瞧着媳妇红扑扑的一张脸,额前早已被汗水打湿,他也是心疼起来,只为秦小满将汗水拭去,他虽有心想让秦小满歇一歇,可一瞧见妻子高高隆起的小腹,却不得不狠 下心肠,接着哄道;“听话,你这肚子比寻常的产妇要大,咱们多走走,生产的时候也能少遭点罪。” 秦小满小腿肚子直发软,就连腰椎那里也是酸痛的厉害,她微微喘着,两只腿都跟灌了铅似得,一步都不想走,又见谢广坚持,心里就是委屈起来,眼睛里水光莹然,只抿着唇不说话。 谢广哪里舍得见她这幅样子,男人叹了口气,只将妻子的身子揽到怀里,让她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伸出大手,轻轻的抚着秦小满的后背。 “夫君,咱们回家吧。”过了片刻,秦小满恢复了些力气,从谢广的怀里抽出了身子。 谢广抚了抚她的小脸,仍是轻哄道;“咱们再往前走一会,就当为了孩子。” 见他这样说,秦小满只得咬了咬牙,倚在谢广的怀里,由着丈夫带着自己向着田垄上又是走了一小段路。 谢广一直留意着秦小满的呼吸,见她实在是累了,再不能走了之后,男人方才停住了脚步,满是怜爱的将秦小满揽入怀中,温声道;“好了,咱们今天就走这些。” 秦小满顿时露出了酒窝,她实在是累的很了,只将身子尽数埋在丈夫的怀里,小声道;“那夫君让我靠一会儿。” “好。”谢广笑了笑,低下身子,在妻子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两人正依偎着,没成想西面的田垄上却是走来了两道人影,待秦小满瞧清后,唇角的笑意便是微微凝固在了那里。 她挣了挣身子,想从谢广的怀里挣脱出来,谢广放心不下,即使松开了胳膊,大手也还是抚在她的腰上。 来人是王崔氏与王二妹。 两人从自家的田里干完活,本来是走不到这条路的,说来也巧,偏生今儿王崔氏想吃方瓜,便绕了路打算从李家的菜园子里摘一点儿,没成想竟是在这里遇见了谢广和秦小满。 “我当是谁,老远就看着两个人搂搂抱抱的,原来是你们两。”王崔氏面色沉的能滴下水来,这些日子她们家都是为了地里的活累的吭哧吭哧的,原先谢广总会舍下身子来帮忙,可今年他有点空闲全去陪着秦小满去了,就像如今,他宁可陪着妻子在外散步,也没想过要来他们王家帮点忙,王崔氏念起这点,只气得心肝疼,焉能有好脸色? 087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见王崔氏脸色不善,谢广心里有数,心知是因着这些日子农忙,他不曾去王家帮衬,惹得王崔氏心里有了怨气。可如今秦小满产期已近,妻子的年纪本来就小,自打怀孕后又是吃了许多苦头,再说秦小满身子柔弱,并不一定非要足月才能生产,她这随时都可能生下孩子,他又怎么能放心的将她丢在家,去帮王家做 活? 话虽是这样说,王崔氏毕竟是王大妹的生母,即使她面色蕴着怒意,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谢广也只权充作不见。 王二妹瞥了眼谢广搂在秦小满腰肢上的手,眼底就是有些酸溜溜的,说不清是嫉妒还是旁的,就是觉得这秦小满好大的福气,能让谢广的夫婿把她当成宝。想当年她姐姐,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这些日子,我和娘忙着地里的活,腰都要断了,姐夫倒还有这个空闲来陪小满散步,真是好兴致。”王二妹撇了撇嘴,语气里明摆着带着两分抱怨。 谢广闻言,眉峰便是隐隐皱起,秦小满察觉到丈夫的不悦,赶忙开口;“二妹,今儿是我缠着夫君,让他陪着我出来走走的。” 说完,秦小满看向了谢广,又是小声说了句;“夫君,这几天地里活多,你明儿就去帮着王大娘和二妹做点活吧,不用在家陪我了。” 她的话音刚落,王崔氏就是冷哼,“这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我和我女婿说话,容得了你在那里插嘴?谁要这假惺惺了?” 看着秦小满那娇滴滴的样,王崔氏心底就是忍不住的生出一股火,她倒情愿秦小满和自己痛痛快快的吵上一嘴,也好过这般装腔作势,不过是讨谢广的欢心罢了,做给谁看呢? 倘若她大妹还活着,又哪儿有这小蹄子说话的余地? 王崔氏恨恨的想着,瞧着方才谢广将秦小满捧在手心的样子,她就是看不过眼,巴不得一口“啐”在秦小满脸上,小小年纪,别的不会,就会狐媚男人。 被王崔氏这番抢白,秦小满微微一怔,再不敢多说什么,只低下头,偎在谢广身边,不说话了。 “咱们走。”谢广碍着王崔氏毕竟是大妹生母,不愿与她过多纠缠,只揽过秦小满的腰,打算带着妻子离开。 “哟,这就要走?谢广,你今儿就说和老娘说个实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岳母?还有没有咱们王家?我大妹是不是白给你搭了一条命?”王崔氏瞧着谢广转过身子,就说气不打一处来,只唤住了两人。谢广神色一沉,秦小满不愿他与王家闹翻,虽然打心眼里,她也是盼着自己男人能和王家进水不犯河水的,可即便王崔氏和王二妹性子难缠,但王老汉和小三儿却是憨厚的好人,再说倘若谢广真和王崔氏 吵了嘴,由着王崔氏的性子传出去,村人也只会在背后说谢广的不是,只怕那吐沫星子也能把人淹死。 “相公,别说了。”秦小满摇了摇谢广的衣袖,软声哀求。 “就会做出个可怜相出来,不害臊。”王二妹盯着秦小满攥着谢广衣袖的手,便是翻了翻眼,小声说了句话来。 谢广彻底怒了,一手指向王二妹,厉声喝了句;“你说什么?”王氏母女都被谢广的怒火吓得一怔,这些年来,无论他们家要什么,谢广都是尽力满足,从没说个“不”字,就连当初大妹刚刚离世,王崔氏将一腔丧女之痛全怪在了谢广身上,埋怨他没照顾好自己女儿, 不论她将话说的多么难听,谢广也都是默默听着,甭说如今这般发火,就连变脸都没有过。 此时瞧着谢广发火,王家母女先是有些发憷,继而更觉得谢广变了,娶了秦小满,就将他们王家抛在了脑后。“二妹怎么了,她说错啥了?咱说你这媳妇就爱做个可怜相出来给你看,我大妹当初有孕,也没见你这样紧张,整日整夜的不离身,一个男人家,给媳妇又是烧水又是做饭的,你也不嫌害臊?她是你媳妇, 我大妹就不是你媳妇了?你要有现在对她一半的心思用在我大妹身上,我大妹能走吗?” 王崔氏一把扔下了手中的榔头,眼见着谢广对王家一日不如一日,索性将心底的不满全给发泄了出来。“姐夫你自己说说,我姐当年怀着孩子,哪曾像她这样娇气了?我就记得,我姐那时候都要生了,每天还不是挺个肚子,给你洗衣裳,给你做饭的服侍你?眼下换着秦小满怀孕了,可倒好,变成了你服侍她 ,姐夫,你这心也不能偏的太远!” 王二妹也是掺和了进来。眼见着这对母女你来我往,你一言我一语的在田垄上朝着自己和谢广吵了起来,秦小满只觉得无颜见人,生怕母女两的骂声会把其他乡邻招来,她晃了晃谢广的胳膊,小声求他;“夫君,咱们什么也别说了 ,回家吧。” 谢广双眸黑的骇人,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拳头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握紧,他听到了秦小满的声音,却依旧无法将他的心头怒火给压制下去。“我谢广自问这些年对王家也是尽了心,大妹为我产子而死,你们王家是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谢广都认了,但若扯上小满,我第一个就不答应!”谢广声音低沉,黑眸中蕴着几分悍意,倒将他常年在外 跑帮的气势露了几分出来。“好,好,好,”王崔氏见谢广如此回护秦小满,更是怒火中烧,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手指则是指向谢广,叫骂道:“你不答应是要怎的?老娘就是扯上你这小媳妇了,咋,你还要打老娘不成?我大妹临走前劳你照顾咱们王家,照顾她弟弟妹妹,你自己摸自个良心,你自打成了亲后,你哪还将咱们王家放在了心上?大妹她爹身子不好,小三儿身子又弱,一大家的活都落在我和大妹身上,你成日里就知道守 着你这新媳妇,你可曾来咱地里瞧过一眼?啊?” 谢广眼见着王崔氏如此蛮横的在那里颠倒黑白,心底便是动了真怒,所谓斗米恩升米仇,说的便是这个道理,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这些年对王家太过纵容。“娘,您也甭说了,人现在娶了新妇,马上又要添崽,他哪里还记得姐姐,哪还将咱们瞧在眼里?只怕就连姐姐临走前和他说的话,也不知被他忘到哪里去了,您没瞧人这新媳妇长得又好看,又会装可怜, 那双眼,怕是要将男人的魂都勾走了!” 王二妹盯着秦小满,声音里满是刻毒,巴不得用眼睛在秦小满的身子戳出几个窟窿。 “住口!”谢广一声低吼,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秦小满瞧着,又是难过,又是心疼,只小声劝他;“夫君,你别生气,咱们快走吧。” 她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王二妹又是朝着她嚷了起来;“秦小满,我告诉你,你抢了我姐的男人,抢了我姐的福气,你可当心着,甭回头也像我姐那样,生个崽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啪!”一声脆响。 谢广挥起手,竟是打了王二妹一巴掌。 王二妹捂住脸,顿时懵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就连一旁的王崔氏和秦小满也是愣在了那里。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倘若往后再敢说这些话,甭怪我不留情面。”谢广神色阴沉,眸心仿似有火苗再烧,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王二妹,声音森寒而冷冽。 直到谢广说完,王崔氏才回过了神,她匆匆跑到王二妹面前,将女儿的手一把扯下,就见王二妹的脸蛋上极是清晰的印上了五个指痕。 “你……你……老娘跟你拼了!”王崔氏瞧着女儿被打,顿时哭天抢地起来,她哀嚎着,上前在谢广的身上撕扯起来。 谢广一动不动,由着她打骂,过了许久,男人才抬起手,挥开了王崔氏的身子。 “咱们回家。”谢广揽过秦小满的身子,再不去看王氏母女一眼。 “你给老娘站住!二妹好歹是你小姨子,你连她都打,你还是不是人?”王崔氏在谢广身后叫骂着,但瞧着男人的背影,到底是不敢再跟上去。 谢广终究是在外跑过马帮的人,身上有着寻常男子不曾有的凶悍和匪气,瞧着他刚才打王二妹的那一巴掌,王崔氏虽然气愤,却还是没有那个胆子,去和谢广撕破脸皮的闹一场。 谢广一路都是搂着秦小满的腰肢,对着身后的叫骂声充耳不闻,秦小满心头失落,其中又夹杂了几分说不清的委屈,回到家,秦小满刚在床上坐下,眼睛就闪起了泪花。 谢广瞧在眼里,顿觉愧疚心疼,只在妻子的面前俯下身子,轻声道;“是我的错,有气就往我身上撒,别殴着自己。” 秦小满不吭声。谢广抚上她的脸,低声轻哄:“往后他们家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这样行不行?” 088章夫君,我好像流血了小满生产 秦小满抬起头,向着丈夫看去,谢广眉目温和,透着宠溺,简直与方才在田垄上的盛怒判若两人,秦小满的心软了,她伸出胳膊,搂住了谢广的颈脖,将自己的额头贴近了他的脸庞。 谢广轻抚着她的长发,在她的发顶落上一吻,仍是温声哄着怀里的小娘子;“王家如今有地有房,小三儿也早已订了亲,不论他们家说什么,往后我总是会陪着你和孩子,将你和孩子放在心坎上。” 秦小满这才点了点头,轻声细语的说了句;“我知道。” 谢广瞅着她的小脸,见她仍是十分失落的样子,心里微微发紧,“那怎么还不高兴?” 秦小满瞧着面前的男子,一想着他之前跑马帮吃了那样多的苦,所挣来的银子却去给王家修房置田,而王崔氏非但不曾感激过他,倒反而恨他入骨了。 秦小满想起这些,就觉得难过。 “我没不高兴,我就是心疼你。”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谢广哑然。 秦小满垂着眼睛,慢慢道;“夫君这些年为王家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没想到,王大娘会这样恨你……” 谢广倒是不以为意,只摩挲着妻子的发丝,淡淡一笑;“这有什么,也值得放在心上?” “你又为了我打了大妹一巴掌,只怕往后,夫君之前对他们家的好,都要被这一巴掌抵消了。” “抵消便抵消,我也从没想过让他们承情。”谢广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头,道;“小满,因为大妹,照顾王家的确是我应做的事。” 秦小满看着谢广的眼睛,微微一叹;“我都懂,可我还是难过,就觉得你这些年太苦了。” 自幼丧父丧母,后被方氏抛弃,失去妻儿,就连一心相对的岳丈家,也从不说他一点好,只拿他当钱袋子,秦小满每次想起这些,都觉得心剐着疼。 “所以你才会在我身边,老天才把你给了我。”谢广勾了勾唇,将秦小满抱在怀里。 秦小满听了丈夫的话,眉目间生出无限温情,刚好这时腹中的孩子又轻轻的踢了她一脚,更是让她的心温温软软的,就连刚才在田垄上受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去。 京城,皇宫,凤宁殿。 “娘娘,老奴有要事禀报。”赵嬷嬷进来时,许贤妃正倚在美人榻上养神,听得赵嬷嬷的话,许贤妃睁开眼睛,向着四周摆了摆手,众人便都是行礼退了下去。 “说吧,什么事。”许贤妃支起身子,因着睡眠不足的缘故,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大将军方才让人捎信给娘娘,说是沈府那边,八成是要动手了。” 闻言,许贤妃目光一紧,立时追问:“动什么手?” “据说,沈大人连夜派人去了豫州,想来,定是和那秦氏娘子有关。”许贤妃听了这话,面色顿时变了,喝道;“废物,一群饭桶,本宫早已告诉过你们,一定要严守此事,决不能让凤藻殿那边知晓,倘若沈玉蓉先我们一步,将那秦氏给除了,咱们没了这张王牌,如何能扳倒 她?” “娘娘息怒,老奴寻思着,那秦氏好歹也是沈德妃的亲身骨肉,她想来也不会那样狠心,要将自己的亲女儿除去……”“你知道什么,”不等赵嬷嬷说完,许贤妃就是喝住了她的话,轻蔑道;“沈德妃空有一副花容月貌,实则她的心比谁都狠,她瞒了咱们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她曾在民间生过孩子,如今这个秘密眼见着要被 捅出来,她定是会痛下杀手,要将那孩子杀了不可,给咱们来个死无对证。” “娘娘如此确定?”赵嬷嬷也是当娘的人,怎么也不想不出一个女人竟会这般狠心,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母亲? 许贤妃微微眯眼,缓缓开口;“本宫当然确定,因为,倘若此事换成了本宫,本宫也会这样做。” 赵嬷嬷心神一惊,不敢再说。 许贤妃眸光一扫,又道;“怀安还说了什么?” “大将军还说,他已经命人截住了沈府的人,咱们的人马,定是会先沈府一步,赶到豫州。”“好,”许贤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颔首道;“怀安果真没叫本宫失望,沈府纵使有权有势,可那些府兵到底还是比不上怀安的手下,本宫定是要接秦氏进宫,沈玉蓉越想杀了她,本宫就偏要保住她 。” “娘娘有大将军相助,定会心想事成。”赵嬷嬷奉承。许贤妃重新在美人榻上坐下,想起成化帝,便是气闷;“皇上这几日接连留宿在德妃宫中,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竟爱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本宫就由着她在得意几日,等那秦氏进宫,看她如何与皇上解释。 ” 许贤妃说到最后,唇角已是露出微笑,唯有眼睛的目光,却是冷酷而残忍。 “皇上昨日已是在朝上下旨,要将德妃晋为贵妃,对亏了大将军领了一众武官力谏,才暂时让皇上打消了念头。” 许贤妃听了这话,面上便是有了几分怅然,想起周怀安,只是叹道;“怀安的这份情,本宫真是不知要如何还报了。” “大将军对娘娘一往情深,有大将军在,德妃即便往后被晋成贵妃,她的三皇子也是讨不了巧,敌不过咱们的七皇子。” 许贤妃点了点头,她知道,周怀安便是自己母子在朝中最大的依靠,她沉默片刻,问了句;“你可知怀安何时动身?” “皇上今日已经下旨,命大将军领兵前往边疆,怕是要不了几日,大将军就要离京了。” 许贤妃心头传来一股抽痛,她定了定神,幽幽道;“你去安排,在怀安离京前,本宫想见他一面。” “老奴明白。” 秦家村,夜渐渐深了。秦小满倚在谢广怀里,正沉沉睡着,越是临近产期,她越是睡不好,一夜都要醒好几次。谢广一直守在她身边,每逢她刚有什么动静,男人总是瞬间睁开眼睛,或是为她起身端茶,或是为她揉捏小腿,或 是为她掖好被角,总之,只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就等着孩子的到来。 “夫君……”秦小满在睡梦中呓语。 她的声音很小,可一旁的谢广还是立时就醒了,他支起身子,借着月光,就见秦小满额上满是汗水,对着自己道;“我渴……” “咱们喝水。”谢广为她拭去了额上的汗珠,自己连件衣裳也没有披,便是起身为秦小满倒了杯水,将妻子扶在肩头,喂着她喝下。 秦小满“咕噜咕噜”的喝了水,整个人都是难受极了,偏生又说不出哪里难受,胸口也是闷闷的,连气都喘不顺。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谢广见她脸色苍白,心疼之际,更是担忧。 秦小满摇了摇头,肚子沉甸甸的压在那里,似乎压得她经受不住一般,只觉得腰都快断了。 “我腰疼……”秦小满靠着谢广的肩膀,哼唧了起来,真不知是不是让丈夫宠的,比起村子的其他女子,秦小满的确觉得自己太娇气了,可腰部的酸痛却是真真切切的,疼的她想哭。 谢广的大手轻柔的抚摸着妻子的腰肢,他不敢太用力,只一面来来回回的摩挲,一面哄着秦小满入睡。 秦小满哪还能睡着,腰际那里的酸胀越来越厉害,她咬着唇,还是忍不住的落下了眼泪。 见她疼成了这样,谢广的心提了起来,沉声问她;“肚子疼吗?” “肚子不疼,就是腰,难受……”秦小满喘着气,因着疼,一张小脸如雪。 谢广微微加重了力道,瞧着妻子因着疼痛皱起的小脸,只让他的心也跟着皱了起来,他俯身亲了亲秦小满的脸颊,安慰道;“咱们在忍忍,等过阵子孩子出来,就不疼了。” 秦小满轻轻“嗯”了一声,突然,她微微撑起身子,眼睛里有惧意一闪而过,手足无措般的摇了摇谢广的胳膊。 “怎么了?”谢广连忙问。 “夫君,我……我好像流血了……”秦小满的语气里带着哭腔,既是害怕,又是惶然。 谢广还算沉稳,只掀开了被子,果真见床褥了已是湿了一片,并不是血,而是羊水。 “小满,孩子要出来了,你别怕,我现在就去请梅大娘。” 谢广搂住秦小满的身子,让她躺在床上,自己则是匆匆披上了外衣,对着妻子说了这一句,便要走。 秦小满攥住了他的胳膊,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小腹中隐隐约约的传来痛意,见谢广要走,她更是慌了,只软软的哀求;“夫君,你早些回来。” 谢广心口一疼,伸出手抚着她的小脸,自己又是低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道;“你放心,我接了梅大娘就回来,你在家乖乖等我。” “会不会,等你们回来,孩子已经出来了?”秦小满的声音带着轻颤。“傻子,你是头胎,哪儿会这样快。”纵使担心的五内俱焚,谢广也还是勉强的笑了笑,温声安慰着妻子。 089章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秦小满终于松开了手,谢广将被子给她掖实,又将烛灯点燃,就着烛光,只见秦小满双眼含泪,小脸煞白,直到此时,她也还不满十七岁,骤然生产,哪能不怕? 谢广瞧着她这样,实在是割舍不下,可又没旁的法子,只能狠下心,匆匆冲出了家门,去请产婆。 待谢广走后,秦小满躺在床上,小腹中的痛意渐渐紧密了起来,她的汗水越来越多,忍不住就想呼声喊痛,只得咬紧了牙关,实在忍受不住,也只发生细细的轻吟。 朱婶子与她说过,女人家生孩子都是十分凶险的事儿,万万不能把力气耗在大喊大叫上,有那个功夫,不如去使劲儿把孩子生下来。 算着日子,她这还算得上是早产,秦小满攥紧了床褥,腹中的痛意蚀骨,一股接着一股的向着她袭来,她瞅着窗外,实在疼的受不了时,便是小声的喊着谢广的名字,只盼着丈夫能早些回来。却说谢广此时已是请了梅大娘,正一路往家赶,那梅大娘是个小脚,压根走不快,谢广在前冲出了十多步,一回头,就见那梅大娘仍是扭着身子,气喘吁吁的在后头跟着,一面跟,一面还嚷嚷;“我说谢广 呐,你这媳妇是头胎,一时半会的生不下来,你别急。” 谢广怎能不急,一想起此时秦小满孤身一人,还不知会疼成什么样子,男人的心便是揪了起来,只恨不得立时能赶到妻子身边。 再见那梅大娘,一身的横肉,没走上几步就是停下来喘上几口,谢广看在眼里,墨染般的剑眉拧成一个“川”字,他一语不发,三两下便是走到了梅大娘身边,直接将梅大娘背了起来。 “大娘,得罪了。”谢广低声开口,虽说梅大娘身材壮硕,他的脚步却仍是十分平稳,只背着梅大娘匆匆往家赶。 “哎哟哟,这可使不得,你说说这……”梅大娘吓了一跳,起先还怕谢广将自己摔下来,而后才发觉男人步伐稳健,竟是脸不红,心不跳,就连呼吸也仍是均匀沉稳的。 梅大娘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虽说瞧不见谢广的脸色,也心知他此时定是担忧到极点,便又是开口道;“我说,你听大娘一句,你家小满没那样快,你可稳着点,别摔着我。” “大娘放心。”谢广言简意赅,脚步不停,他的目光幽暗,面色冷峻,不知不觉间又是加快了脚步。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秦小满的身子一震,她睁开了眼睛,就见谢广已是横冲直撞的闯进了屋子,就着灯光,秦小满瞧着他满头的汗水,眼底的漾着的全是焦灼与担忧。 “怎么样,疼得厉害吗?”谢广赶到床边,大手抚上了秦小满的脸庞,瞧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男人眉心紧皱,声音都是低哑起来。 秦小满从没见过这样的谢广,她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定是难看的,可却没想到谢广的脸色也是苍白的,甚至比自己强不了多少。 纵使腹中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可瞧着丈夫如此担心,她却还是心疼了起来,她轻轻摇了摇头,吃力的举起手,想要为丈夫抹去汗水。谢广攥住了她的手,秦小满动了动唇,艰难的开口,告诉丈夫自己不痛。只是那话音刚落,秦小满的眼泪就是掉了下来,显然是强撑着,此时看见了谢广,方才独处时的所有坚强都是不见了踪影,就是想 哭。 谢广为她拭去泪水,还没等他开口,梅大娘已是走了进来,对着谢广道;“甭在这守着了,快去给你媳妇烧些热水。这女人家生孩子,大老爷们凑啥热闹。” 谢广紧了紧秦小满的手,低声道;“别怕,我就在外面。”秦小满哪愿让他走,她只攥着他的衣袖,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一旁的梅大娘看不下去,一把拨开了秦小满的手,将谢广推出了屋子,一面推,一面嚷;“行了行了,快去烧水去吧,大娘保管照顾好你媳妇, 给你接一个大胖小子出来。” 说完,梅大娘刚要回屋,不料却被谢广一把攥住了胳膊。 男人手劲大,梅大娘只疼的“哎哟”一声,对着谢广道;“又咋了?你做啥哩?” “大娘,若是难产,保大人。”谢广的眸子黑的骇人,他的声音低低的,只有梅大娘能听清。梅大娘一愣,瞧着谢广的眼神就是有些诧异起来,她这一辈子也不知是给多少女人接过生,遇上难产的也不在少数,虽说也有男子愿意先保婆娘的,可那些男子无一例外膝下都早已有了孩子,全然不似谢 广,已是年近三十,膝下还是虚无。 “我说谢广,你可要想好了,大娘瞧你媳妇,肚子里十有八九是个小子。这万一遇上啥事,你真是保大不保小?” “不论遇到何事,都请大娘以小满为主。”谢广声音干脆利落,竟没有丝毫犹豫。 梅大娘心头一热,感慨道;“成,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娘就算使出浑身本事,也要保的你媳妇母子平安。”梅大娘说完,就是进了屋,并将房门合上,未几,就听秦小满的呻吟声从里屋里传了出来,谢广正在灶房烧水,听着妻子的声音,谢广手一抖,一瓢滚烫的热水便是浇在了他的脚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只 紧抿着嘴唇,按着梅大娘的嘱咐,将烧好的热水倒进盆里,等着梅大娘开口,便将热水送进去。“使劲儿使劲儿,你这孩子,咋一点劲儿也没有?”梅大娘急的满头大汗,秦小满骨架小,本来就不好将孩子生下来,又加上怀孕时被谢广照顾的太好,说成捧在手心都不为过,除了出去走上几步,就连家 事也没怎么做过,到了生产时,果真如朱婶子所说般,要多吃不少苦头了。 秦小满疼的浑身都蜷在了一起,唇瓣都让牙齿咬出了血痕,她呜咽着,喉咙嘶哑的厉害,想喊都喊不出声。“大娘……疼……”秦小满疼的直吸气,虽然之前也曾听村里旁的女子说过,女人家生孩子都是疼的要死要活的,可听在耳里是一回事,真正轮到了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她无力的躺在那里,只觉得全身的骨架 都要散了。 “这女人生孩子,谁不是这样疼过来的,你这是头胎,要难点,等往后再生老二老三,就用不着这样遭罪了。” 梅大娘说着,眼瞅着秦小满那娇娇弱弱的样子,见她实在使不出力气,便是抬起胳膊,往秦小满的肚子上压去。 梅大娘五大三粗的身架,常年给女人接生,早已练出一身的力气,她刚一下手,就把秦小满疼的哭了起来。 谢广守在屋外,听着妻子的哭声,心头顿时一紧,他靠近了窗户,就听秦小满的呻吟隐隐约约的从屋子里传来,那声音细细弱弱的,听得他心如刀割。 “大娘,你帮我喊夫君进来……”秦小满的手指紧紧的攥着身下的褥子,指尖早已攥的发白,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上,更是衬着脸膛如纸,秀发更黑起来。 “喊什么夫君,女人家生孩子,晦气的紧,哪能让爷们进来?”梅大娘呵斥着,一面说,一面又是下足了力气,往秦小满的额肚子上压去。 “啊……”秦小满再也支撑不住,喊出了声音。 谢广闻言,眼皮一跳,再也按耐不住,直接踹开了房门,冲了进去。 “小满……”谢广冲到妻子面前,就见秦小满软绵绵的躺在那里,雪白的一双腿上满是通红的鲜血,梅大娘使劲儿的按着她的肚子,瞧着他进来,立时跺脚;“你咋个来了,赶紧出去!” 谢广并未理会,他看着秦小满柔弱无依的看着自己,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很小声的喊了他一句;“夫君……” 谢广小心翼翼的托起了她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的心如擂鼓,声音却是稳重如山,让人心眼踏实;“没事,一会就好。” 秦小满将脸庞埋在他怀里,紧紧的咬住牙齿,眼泪一行行的往下掉。 梅大娘瞧着谢广压根没有要走的样子,也只得由着他去,只一遍遍的催促着秦小满用力;“你倒是自个用力啊,别都指着我,你自个也要使劲呐!”谢广察觉到秦小满因着疼痛不断抽搐的身子,却毫无法子,他眼睁睁的瞧着梅大娘不住的按着妻子的小腹,他不忍再看,只将目光转向怀里的小人,不停的安慰她;“小满,你用点力,就快好了,孩子就要 出来了。”秦小满的手攥住谢广的胳膊,她拼着一口气,压根不敢出声,生怕把这口气唤散了,她的小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每当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时,身旁的男人却总是能给予她勇气,他的大手粗粝有力 ,稳稳的箍住了她的腰,他的胸膛一如既往的宽阔结实,能给她所有的依靠。 终于,天色破晓。 早起的村人听见了一道响亮的婴啼从谢家的院子里传了出来。秦小满浑身无力,几近晕厥在丈夫怀里,模模糊糊中,就听梅大娘的大嗓门在那里叫道;“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090章咱们不生了 秦小满用力睁开眼睛,就见梅大娘手里捧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周身是血,也看不清长得是什么样子,即使如此,还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柔软将她的心拴紧,她的眼眶一热,刚转过眸子,便迎上了谢广的目光 。 原来男人一直在看着自己,竟连刚出生的儿子,都没有去看上一眼。 “夫君……”秦小满刚生完孩子,浑身上下都是没有一点儿力气,她软软的倚着谢广的肩头,甚至连手指都不能蜷起。 “别说话,”谢广微微搂紧了她的身子,他的声音沙哑,眼底布满了血丝,他抚上了秦小满的面容,低声吐出了几个字来;“让你受罪了。”秦小满吃力的摇了摇头,对着丈夫露出一抹柔弱的笑靥,谢广看在眼里,黑眸中涌来无尽的心疼与爱怜,听着孩子的哭声,有一小滴泪水从秦小满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谢广倾下身子,为妻子将那颗泪珠缓 缓吻去。 秦小满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 因着生产时失血过多,她的脸色到现在还是苍白的,虽然孩子已经落地,可因着胎儿过大,她的肚子到现在还是疼,更不用说那下身,更是痛的钻心,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她心里记挂着孩子,转了转眼珠,就见一道人影正在屋子里抱着孩子转悠,细瞧下去,才发觉那人正是朱大婶。 “婶子……”秦小满嗓音干哑,她流了太多的血,就连唇瓣都是干裂的不成样子。 朱婶子听到声音,赶忙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瞧着秦小满醒了,朱大婶心头一松,眉眼俱是笑盈盈的,对着怀里的孩子道;“乖宝快瞧,娘亲醒了,来,咱们让娘亲瞧瞧,瞧瞧咱是多好的孩子。” 见朱婶子高兴成这样,秦小满心里也是浮起了喜悦,朱婶子将孩子抱在她面前,打开了襁褓,露出孩子一张白白胖胖的小脸。秦小满迫不及待的向着襁褓看去,待看清孩子的刹那,她整个人都是懵了,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就那样盯着孩子,都说儿子像娘,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这孩子的眉眼像足了秦小满,娘儿两一样的俊秀, 至于那挺直的隆鼻,棱角分明的嘴唇,则是像极了谢广。 果真,是个极好的孩子。 秦小满简直心软的不成样子,眼睛里飘着泪花,只想伸出胳膊,去抱一抱孩子。 朱婶子晓得她的心,只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搁在了她身旁,让娘两躺在了一个被窝,秦小满看了儿子许久,才想起自己自醒来还没瞧见谢广,便是问道;“婶子,我夫君呢?” 一听这话,朱婶子就乐了;“咋,这会子才想到你夫君呐?” 秦小满脸庞微热,方才瞧见孩子时,这小小的婴孩只将她的心神都勾走了,连谢广不在身边都没发觉,直到此时,瞧了孩子许久,才想起了孩子的父亲。“不是婶子说,谢广待你可真是没得说的,你这生完了孩子,他不放心,将我接了过来,他自个又是去请了大夫,来给你诊了一脉,等那大夫开了方子,他连口水都没喝,直接就去了城里,给你抓药去了。 ” 秦小满闻言,想起丈夫昨儿夜里一宿没睡的守着自己,今儿又是马不停蹄的为自己延医问药,一颗心顿时疼了起来,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只问道;“婶子,我夫君去了多久了?”“你甭担心,他骑着马,快的很,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朱婶子一面说,一面为秦小满掖了掖被角,瞧着秦小满白生生的一张脸,想起她这一胎受的罪,也是心疼;“你家谢广也是,昨夜里就该去把 我接来陪着你,这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男人家的懂什么,还好你们娘两没啥事,不然婶子可不饶他。” 秦小满自然要回护谢广,忆起男人昨晚的焦急与疼惜,即便遭了这一场罪,可此时想来心里也还是甜丝丝的。 “夫君昨夜里忙着去请梅大娘了,回家后又一直守着我,才没去接婶子的。”朱婶子刚才那句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压根没往心里去,此时见秦小满护着谢广,就是笑了;“你这么护着他,也不枉他这么疼你,你们这小两口,虽说年纪相差的大了些,这日子倒真是过得没话说。现在你 又给他添了个儿子,这往后啊,他八成要将你们娘两都顶在头上咯。” 朱婶子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马鸣声从院外传来,秦小满眼睛一亮,听这声音,就晓得是谢广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外头就响起了男人的足音,对这一道足音,秦小满早已是熟悉了的,她循声望去,就见一道魁梧的身影推门走了进来,他眉若刀裁,脸如斧削,风尘仆仆。 见秦小满醒来了,谢广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床前,眼见妻儿俱是躺在那里,娇妻珍儿,怎不让人疼爱。 朱婶子瞧着他回来,也不想打搅这一家三口,遂是站起身子,道;“灶房里还熬着鸡汤,我去瞅瞅,一会儿给小满下点面吃。” “有劳婶子。”谢广道。 “甭说这些,你赶紧儿陪陪小满。”朱婶子摆摆手,说完就是走出了屋子。 待朱婶子走后,谢广在床前蹲下身子,缓缓握住了秦小满的手。 秦小满看着谢广,她的眼瞳柔和似水,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怀里的,则是她的儿子。而他们两此时都是陪在她身边,只让她的心欢喜无限。 “夫君,你快瞧瞧,咱们的孩子像不像你?”秦小满声音很轻,因着身子还没恢复,这一句话只说的颇为艰涩。 谢广的眼眸落在孩子身上,襁褓里的孩子显得那般柔嫩,小小的一团,脑袋还没有他的拳头大,他几乎不敢去抱孩子,只怕自己手重,会弄疼儿子。 他伸出手指,在儿子的脸蛋上轻轻碰了碰,微微一笑;“像你,也像我。” 秦小满看见谢广的眼睛中流露出满满的慈爱,就连平日过于冷硬的五官都变得温柔了些,想来,他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又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她总算为他诞下了麟儿,他自然是喜欢的。 “夫君,等再过两年,我身子好了,我再给你生一个女儿,好不好?”秦小满唇角噙着柔柔的笑意,她的脸色很白,这一个孩子,大大的损耗了她的身子,这句话刚说完,她已是头晕眼花起来。 谢广想起昨夜里她吃的那些苦,胸口就好似让人拿东西堵住了般,堵得他说不出话来,只抚了抚妻子的发顶,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她的额角,低语了一句;“咱们不生了。” 秦小满知道他是心疼自己,不知是不是刚生过孩子,比起平时要更脆弱的缘故,听着谢广的这一句话,她的眼睛又是湿了,只看着谢广心疼不已,温声哄道;“别哭,月子里不能落泪。”秦小满连忙点了点头,将眼泪逼了回去,谢广一直守在床前,已温柔而小心的姿势将秦小满母子尽数揽在自己臂弯,直到朱婶子送来了鸡汤,谢广方才站起身子,将汤水接过,一勺勺的亲手喂着秦小满吃 下。一旁的朱婶子看在眼里,也算是放下了心,原先她还生怕谢广待秦小满那样好,是为着她肚子的崽,等秦小满将崽给他生下,他这一腔心思还不是要落在孩子身上,哪还顾得了秦小满。如今却见谢广一如既往的将秦小满放在心上,甚至瞧他那样子,就连那新生的大胖小子也没有妻子重要,朱婶子安心之余,也是感叹,秦小满嫁给谢广,果真是没有嫁错,这般疼爱媳妇的男人,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这 十里八村的女人,也都没谁能赶上秦小满的福气。 京城,皇宫,云霄殿。 “如何了?”一身玄狐大氅,裹着女子聘婷的身段,看见赵嬷嬷走进,许贤妃掀开风帽,露出一张明艳入骨的面容。 “娘娘,大将军刚下了朝,老奴已是命人传了消息,想必大将军此时正往云霄殿来。” 许贤妃心跳的渐渐快了,低声道;“此事有没有让旁人知晓?” “娘娘放心,大将军做事向来牢靠,定不会让人察觉。” “嗯。”许贤妃对周怀安的为人也是清楚的,明白赵嬷嬷所说的乃是实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贤妃只等的不耐起来,终于听见那古旧的宫门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一道人影,踏步而来。 许贤妃看见他的刹那,整个人都是怔在了那里。 一别经年,周怀安并未有什么变化,常年的戍边让他看起来颇具沧桑,却更显得威严。 “末将见过娘娘。”周怀安在距许贤妃十余步时,停了下来。 “怀安,你当真要与我生分至此吗?”许贤妃开口,声音带着两分幽怨。 周怀安并未出声,坚毅的容颜上,并未有过多表情。许贤妃向着赵嬷嬷使了个颜色,赵嬷嬷心领神会,顿时退下。 091章这样会不会闷着孩子? “怀安,此时再没了外人,你不必与我拘着了。”许贤妃往前走了几步,唇角露出醉人的笑涡,丽色顿生。 周怀安看着她的眼睛,终是笑了笑,伸出胳膊,将她搂在了怀里。 许贤妃面色微红,手指轻轻的搅动着周怀安的衣襟,温声道;“听说你过几日就要领兵前往边疆,我这心里惦记的紧,就想着在你离京前见你一面,你可莫烦我。” 周怀安微微一哂,瞧着许贤妃面如桃花的娇颜,心底生出几许厌烦,面上却没表现出分毫,只道了句;“我怎么会烦你。” 许贤妃抿唇一笑,虽说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可这一笑间竟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羞。“怀安,你也晓得的,如今皇上有意要将沈玉蓉晋为贵妃,她这一晋封,就生生比我高出了一阶,连带着我的恪儿,也要被三皇子压了一头,我们许家在朝中比不上沈家门生众多,我和恪儿也只有你能依靠 ,怀安,你……你可千万要为咱们娘两做主……” 许贤妃声音脆生生的,柔媚的仿似能滴下水来,周怀安听在耳里,只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沈家得意不了多久,这贵妃之位,终究还是你的。”许贤妃心头大喜,虽说自大渝开国以来,一直是重文轻武,周怀安这些年虽给大渝立下赫赫战功,在朝中的地位却一直比不上沈培阳,然,周怀安手握重兵,如今边疆忧患四起,逼得皇上不得不重新起用,几场胜仗打下来,周怀安在民间威望甚高,朝廷也是屡次加官进爵,如今的周怀安,真可谓大渝第一权臣,就连沈培阳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甚至皇上也要忌惮三分,若她们母子能得到周怀安的大力支持 ,那日后恪儿的太子之位,真可谓是易如反掌。 “我听说沈玉蓉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派人去了豫州,此事是真是假?”许贤妃眼眸欲滴,身子更是柔弱无骨,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周怀安身上。 “不错,沈家派去的人已经让我的手下在半路上截住,德妃,果真是要灭口。” 许贤妃笑意柔柔,忍不住将身子往周怀安的怀里偎了偎,故作惊诧道;“这沈玉蓉也真是狠心,好歹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她竟也能下得了手。” 男人微微勾唇,不动声色的将她推开,道;“宫里的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莫说亲生骨肉,就连娘老子也是说杀就杀,又有何稀奇。” 许贤妃听了这话就是嗔了他一眼,“可别把我也说进去,沈玉蓉那般毒辣的手段,我可比不上。” 周怀安闻言,眼底遂是浮起淡淡的讥诮,“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怀安……”许贤妃面色变了,有怒意从她的眸中一闪而过,瞬间被她压了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日后若无要紧事,不必再与我联系。”周怀安并不理会,留下了这一句话,作势就要离开云霄殿。 “怀安,”许贤妃眼皮一跳,对于这天大的靠山,她哪愿轻易的放了他走。 “咱们好容易再见一面,你就这样走了?也没旁的话要与我说么?”许贤妃从身后抱住了周怀安的身子,一双白绵绵的双手如玉,在男人的胸前轻轻的拂过。 周怀安眉头微皱,扣住她不安分的手,他回过头,云淡风轻的说了句:“你放心,德妃这件事,我会帮你办妥。” 许贤妃明白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是他答应的事,那定是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 许贤妃心头一松,还想再狐媚一番,以将周怀安彻底收服,她的手仍是在他的胸膛上挠着,蓦然,她在男子的衣裳下摸到了一支细长的物事,定不会是匕首,摸起来,倒像是一支女人家用的发簪。 许贤妃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周怀安是何人,又怎会随身带着女人的发钗? 许贤妃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依旧是语笑盈盈,还要在说些什么,岂料周怀安已是挥开了她的手,对着她说了句;“我有事在身,今日到此为止,等我下次进宫,再来看你。” 说完,男人便是转过了身子,大步离开了云霄殿。 “怀安……”许贤妃并不甘心,追出几步,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周怀安却仍是头也未回。几乎一眨眼的功夫,那抹威风凛凛的身影便是消失在许贤妃的视线内。 许贤妃咬紧牙关,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一双手却是情不自禁的攥在了一起。 “娘娘,大将军可是走了?” 赵嬷嬷从内殿悄然而出,走到许贤妃面前,低声开口。 想起周怀安方才对自己的冷淡,许贤妃面色如霜,清冷道;“他如今的架子,可真是越发的大了。” “娘娘息怒,大将军今非昔比,王侯之位都是指日可待,即便大将军怠慢了娘娘,为了七皇子,娘娘总还要忍着,顺着才是。” “本宫如何不晓得?”许贤妃回过身,恨声道;“但你可知道,他怀中居然搁着一支簪子!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会随身带着女人家的东西?” 赵嬷嬷听了这话也是怔住了,“这怎么会,是不是娘娘弄错了?” 许贤妃一声冷笑,道;“本宫这辈子也不知是用过多少支簪子,岂会弄错?” 赵嬷嬷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许贤妃瞧着赵嬷嬷的畏畏缩缩的样子,柳眉便是拧了起来,呵斥道。 “娘娘,老奴曾从周府那边听过些风言风语,一直也没敢和娘娘说。” “是什么?”许贤妃眼睛有亮光闪过,追问道;“莫不是宫里有人打上了怀安的主意,想要投怀送抱?” “这倒不是,”赵嬷嬷摇了摇头,深觉此番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踌躇片刻,才小声道;“娘娘,老奴只听说,大将军好像对沈清瑶……有那么点儿不同。” “胡说八道!”许贤妃立时喝道;“那沈清瑶嫁给了周邵,乃是怀安正正经经的侄媳妇,怀安是什么人,怎会做出这等乱仑之事?” “这种事老奴也不敢乱说,倘若此传言是真的,娘娘可要心里有数,这沈清瑶可是沈培阳的亲孙女,德妃的亲侄女,这万一……”“沈玉蓉这贱婢!”许贤妃声音凄厉,嘶声道;“当初沈培阳把亲孙女嫁给周邵,本宫就觉得不妥,只因这门亲事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本宫没法子多嘴。此时想来,也定是那贱婢给皇上吹的枕头风,才让皇上 下了旨,本宫倒真是没有想到,沈家竟会如此无耻,明里把沈清瑶嫁给周邵,实则打的是怀安的主意!” “娘娘,若那簪子当真是沈清瑶的,咱们如今的处境,可就危险了。”许贤妃面色潮红,显是气得不轻,她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本宫方才瞧着怀安对待本宫的样子,就晓得他对我已是倦了,不论那簪子是谁的,到了眼下,怀安已是信不得了,本宫不 能将整个许氏都押在他身上。” “那娘娘,有何打算?” “本宫会给匀儿写一封信,让他即刻动手,务必要将那个秦氏掌在咱们许家手里!” 秦家村。夜。 秦小满正沉沉睡着。因着生产时她的身子损耗了太多元气,这几日秦小满总觉得睡不饱,睡不够,谢广自是宠着她,一连几日都是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和孩子,由着她睡,除了给孩子喂奶,就连夜里孩子哭闹,也一直是谢广 在哄,秦小满时常模模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瞧着丈夫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抱着儿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的心都是踏实而温暖,就连在睡梦中,也是噙着笑意。 谢广和衣而卧,因着怕自己不小心压着儿子,一连几日,男人都是侧身睡在床沿上,听得孩子的动静,谢广顿时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小小的婴孩在襁褓里不住的扭动着身子,微微张着小嘴,看那样子,便是饿了。 谢广无奈且好笑,一个时辰(两个小时)前,秦小满刚喂过奶,没成想就这一会的功夫,这孩子又饿了。 瞧着秦小满熟睡的小脸,谢广不忍心将妻子吵醒,他一手将孩子抱了起来,另一手则是微微掀开了秦小满的衣襟,刚要将儿子送到她怀里,不料秦小满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 “夫君,是不是孩儿饿了?”纵使困得睁不开眼睛,母性的直觉还是让秦小满即便在熟睡中也还是不太安稳,身旁稍有些动静,她便是醒了。 “真是瞒不过你,”谢广扬了扬唇,瞧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脸,眸子里满是爱怜,“这孩子能吃,才一个时辰,又闹了起来。” 秦小满也是笑了,微微支起身子,从丈夫怀里将儿子接过,依靠在谢广的肩头,将自己甘甜的乳汁尽数喂到孩子嘴里。 谢广担心她着凉,用被子将她整个裹住,再从身后抱住了她,见谢广将自己围的密不透风,秦小满有些担心;“夫君,这样会不会闷着孩子?”“不会,”谢广将被子撒开了一条缝隙,顺着那条缝隙看去,就见儿子粉嘟嘟的小脸趴在秦小满的胸口,吸吮的十分卖力。 092章不速之客 而秦小满身前那一片白皙的肌肤,也是让人瞧了个清楚。 谢广黑眸暗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揽着妻子的身子,平息着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 对丈夫的变化,秦小满并未察觉,她的一腔心思早已被儿子勾去了,待孩子吃饱,秦小满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听得孩子打了个响嗝,年轻的母亲才放心,却还是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 谢广不言不语,只为秦小满将衣裳理好,他的手指无可避免的抚过妻子的肌肤,触到那一片细腻时,方才被男人压下去的火,又是“腾”的燃了起来。 “别抱了,躺下歇息。”谢广声音低哑,安顿着秦小满母子躺下,因着刚喂过奶,秦小满的小衣黏黏的贴着肌肤,很不舒服。 “夫君,”秦小满见儿子已经睡着,小声唤着丈夫。 谢广闻言,只问道;“怎么了?” 秦小满有些羞涩,垂下了眼睛,对着他说了声;“帮我拿件小衣,我身上这件,让奶水打湿了……” 谢广瞧着她娇弱含羞的躺在那里,因着身子还没恢复,秦小满的脸蛋仍是雪白的,可更是衬着她如同雨后白莲般的青嫩婀娜。 谢广遏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只一语不发的去拿了干净的小衣,秦小满在被窝里将那件被奶水沾湿的小衣解下,从丈夫手里接过干净的,打算穿在身上。昏黄的烛光下,她那一身的细皮嫩肉简直白的晃着人眼,偏生秦小满平日里都是轻手轻脚的,瞧着她慢吞吞的样子,直让谢广忍无可忍,上前一把将妻子的小衣抓住了,只将秦小满吓了一跳,失声喊他;“ 夫君……” 谢广下颚紧绷,飞快的为秦小满将衣裳穿好,而后掀过被子,给她捂了个严实。 “盖好,我怕你着凉。”谢广的脸庞逆着光,秦小满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他的声音,却是带着克制与沙哑,让人听着心跳的慌。自从秦小满怀孕,谢广与妻子便在没有同过房,这对一个壮年男子来说,实在是太过煎熬,有时实在支撑不住,谢广也只是亲一亲或摸一摸秦小满的身子,然后再用自己的手去解决,如今秦小满生下了孩 子,却还在月子里,即便他在渴望,也还是要逼着自己忍耐下去。秦小满也是明白自己男人想要自己,怀孩子时,有时看着谢广忍得太辛苦,她看着也心疼,也曾想着将自己的身子给了丈夫,可谢广却只是亲亲她的脸,或是去洗个冷水澡,或是抱着她摸上一通,许多次 秦小满都是察觉到了他箭在弦上的欲望,最终却还是被他按捺了下去。 秦小满想起朱婶子曾说过,这男人在自家婆娘怀孩子时,都是最容易搞些幺蛾子的,是以当她怀上孩子后,也曾担心过,就怕谢广会出去跑货,在跑货途中在勾搭上旁的女人。然而自打她有孕到如今,整整大半年的日子,谢广一直都是陪在自己身边,就连偶有的去城里做活,也是早去晚归,只要他得了空闲,都会守着自己,只把她看成手心里的宝,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含在嘴 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秦小满时常会想,哪怕当年自己娘亲没有离开秦家村,爹爹待娘亲,也比不上谢广待自己这样好。 “夫君,我知道你难受,你在忍一忍,等我出了月子,就好了……”秦小满勾住谢广的颈脖,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她不敢去看他,只悄悄的吐出了这句话,还没说完,脸蛋就红了一片。 谢广听着小娘子这一番告白,谢广黑眸一柔,只情不自禁的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瞧着妻子有些愧疚的样子,谢广摩挲着她的脸颊,低语道;“已经忍了这样久,不在乎多忍一个月。” 秦小满看着他的面容,清澈的瞳仁中溢满了柔情,令那一双眼睛璀璨如星,她动了动嘴唇,轻声呢喃了一句;“夫君,你对我真好。” 谢广心头温软,他没有在说话,只俯下身子,吮住了秦小满的唇瓣,却也是浅尝即止,不敢深吻,若是吻的久了,也还是自己找罪受。 待丈夫松开了自己的嘴唇,秦小满脸如红云,即便生过了孩子,可那一低头间,还是如同少女般的娇憨。 谢广看在眼里,嗓间就是一紧,恨不得将妻子狠狠压在身下,尽情蹂躏一番,才能抵得住小腹里的那团火,他深吸了口气,别开了自己的目光,大手在秦小满的身子上轻轻拍了拍,说了两个字;“睡吧。” 秦小满也的确是困了,倦意重新袭来,只让她刚合上眼睛,没过多久便是睡了过去。 谢广却睡不着,他轻手轻脚的起身,见妻儿都是睡得十分香甜,只让他看着,眉目间就是软的不成样子。 他勾了勾唇,为母子两掖了掖被角,小腹中的火气却还是没有消退,他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打算去院子里洗个冷水澡。 蓦然,男人听到了一抹悉率的声响。 这一抹声音,在暗夜中并不明显,然而谢广却是当过兵的人,曾在军队里磨砺了数年,而后在外跑马帮时,过的也是舔刀口的日子,这些年的奔波,早已让他的耳目比的旁人更要敏锐。 男人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他故作不知,仍是该做什么便是什么,唯有一双耳朵,在暗夜中静静地寻觅着声音的来源。 男人一面打水,一面借着天上的月光打量着地上的影子,从那些绰绰约约的影子中,谢广知道,自家的院墙上,最少藏了四个人。 男人不动声色,只回到了屋子,熄灭了烛灯。 院墙上的人等了许久,见那屋子里都是没什么动静,料的谢广已经睡着,便是蹑手蹑脚的从院墙上窜了下来,每个人都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手中握着长刀。 “大哥,大人命咱们只需掳的那小娘子,她这男人和孩子,咱是……”其中一个黑衣人压低了嗓音,问着当先的男子。那男子瞥了他一眼,斥道;“大人说了,让咱们小心些,甭惊扰了周边的乡邻,这小娘子的男人是个跑马帮的,家里怕是有些银子,咱们进了屋,先把她男人杀了,在抢些东西,让人觉得咱是杀人抢钱的山 贼便是。” “那孩子……” “那崽子要不哭,也没啥,要是哭,一刀宰了就是。”领头男子有些不耐,“甭婆婆妈妈,先进去再说。” 语毕,便是握着长刀,向着屋子走去。 就听“吱呀”一声响,领头男子将门推开,刚欲进屋,却见门后不知何时藏了一个男子,待发觉后已是来不及躲闪,就觉后脑剧痛,那男子手中握着一根铁棍,当头一棒,就将他打倒在地。余下的三人瞧着,都是挥着长刀冲了过来,谢家主屋本就不大,哪里能经得住四个男人相斗,谢广不愿吓着里屋的妻儿,此番却又无可奈何,待一男子挥着砍刀向着他劈来时,谢广举起铁棍将砍刀格开, 继而回身一转,将那男子的胳膊拧到了身后,只听一记惨叫声响起,屋子里的秦小满终于被惊醒,声音中带着惊慌与惧意,颤着嗓子喊他;“夫君,怎么了?” “没事,你带着孩子别出来。”谢广一面另外两人相斗着,一面对着里屋吩咐,堂屋里的桌椅板凳皆被打翻,发出刺耳的声响。 秦小满抱住了啼哭的儿子,一张脸只吓得惨无人色,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即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好端端的,怎就有人大半夜的跑到自己家打打杀杀? “说,你们是谁?”谢广擒住了一个男子,将铁棍横在他的颈脖处,厉声开口。方才被谢广打晕的领头男子此时也是醒了过来,他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子,不敢置信的向着谢广看去,本以为这家的男子只是个寻常村汉,哪曾想到他竟是这般了得,以一敌四,非但没有落入下风,反而 将自己一行人打晕打伤了两,眼下还擒住了一个。 他们只是县衙里寻常衙役,若对付寻常村夫,自然是绰绰有余,可在身手不凡的谢广面前,到底还是颇有不如。 “快放了我兄弟,你家的银钱我也不要了,你放了咱,咱们现在就走。” 领头男子声音嘶哑,对着谢广开口。 谢广不为所动,微微收力,手上的铁棍便是在男子的颈上陷的更深。 “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勒死你。”谢广声音清冷,对领头男子毫不理会,只对着擒住的男子森然开口。 “我……我们是……”那男子被谢广勒的喘不过气,说话亦是艰难。 “你们是什么?”谢广浓眉紧皱,怒声喝道。 恰在此时,就听里屋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只穿着单衣的秦小满抱着孩子,出现在了门口。 “夫君,你在哪,你有没有伤着?”秦小满话音里含着轻颤,对丈夫的担忧凝聚到了极点,只让她实在是忍耐不了,抱着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谢广瞧见她,当下就是松开了怀中的那个男子,大步冲了过去,将妻儿护在了怀里。而那四人,趁着谢广去护着妻儿的空当,彼此搀扶着,匆匆离开了屋子,隐入了黑暗之中。 093章还经不得他喂饭? 谢广并未去追,只将秦小满揽在怀里,斥道;“让你在屋里待着,怎么不听话?” 秦小满眼底满是惊慌,不住的打量着丈夫,颤声开口;“夫君,那些贼人有没有伤着你,你哪儿受伤了?” 谢广瞧她怕成这样,到底是心软了,男人摇了摇头,吐出了一句;“没事,这几个毛贼伤不了我。” 秦小满的心仍是砰砰跳着,瞧着丈夫的脸色,心知他是生气了,气自己不听话,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夫君,是我不懂事,我知道我不该抱着孩子出来的,可听着外面的动静,我很怕,我怕夫君一个人打不过那些贼人,我就想着,哪怕是死,咱们一家三口也要死在一块的,所以我……我就……” 秦小满将儿子抱紧,泪花一个劲儿的在眼眶里转,心里既是惭愧,又是歉疚。 “傻子。”谢广平日里最见不得她的眼泪,此时见她难受成这样,余下的只有心疼与怜悯,原先的那股火气也早已散了个干净,索性一个横抱,将秦小满与孩子皆是抱在了臂弯,将母子两送在了床上。 摸着秦小满冰凉的小手,男人微微皱眉,只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是上了床,从身后将她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暖着怀里的小媳妇。 秦小满惊恐未定,直到谢广抱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回过了神,对着丈夫开口;“夫君,刚才来咱们家的,到底是些什么人?” 谢广抚着她的发丝,将声音放的温和,“别怕,想来也就是些小毛贼,来偷些东西罢了。” 在秦小满儿时,秦家村也曾闯过山贼,看见粮食就抢,看见大姑娘就糟蹋,想起这些,秦小满脸色煞白,忍不住在丈夫的怀里偎的更紧了些;“还好有夫君在,你若不在,那我和孩子……” 秦小满说不下去了。想起那些凶残的山贼,少妇的身子就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你放心,我会陪着你和孩子,没事。”谢广安抚着怀里的妻子,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身子,让她安心。秦小满微微舒了口气,瞧着儿子已经熟睡的小脸,轻声道;“夫君,要不,咱们明儿去报官吧,那许大人是个好官,他先前还说过要帮我找寻娘亲,咱们将这事儿和他说说,说不准他会派人抓了那些毛贼。 ” 谢广眸心微动,“许大人曾说过要帮你找寻娘亲?” 秦小满点了点头,见夫君相问,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丈夫;“他还问了我娘姓什么,从哪而来,看起来,也是上了心的。” “怎么没听你说过?”谢广眉峰紧拧。 “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一直没和夫君说,刚才咱们提起了许大人,我才想起来。”秦小满看着丈夫的眼睛,疑惑道;“夫君,怎么了,这事很奇怪吗?” “没什么,那你是如何与他说的?”谢广没有多说,心里却是不解,那许成匀好端端的,何至于对一个村妇的身世深感兴趣?甚至还想从秦小满的嘴巴里套出话来? “他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告诉许大人,我娘亲姓沈,是京师里的人。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你说,岳母姓沈?”谢广问。 “嗯,”秦小满点了点头,“是爹爹告诉我的,爹爹本来也不知道娘亲的闺名,但娘亲有一块帕子,上面绣了一个字,爹爹问了村子里的先生,才知道那是一个沈字。” 谢广闻言,便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他的眸心深邃,似是在想些什么。 秦小满不敢打扰他,过了好一会,才问;“夫君,你在想什么?” 谢广回过头,看向秦小满的眼睛,他将眸子里的情绪压下,只握了握妻子的小手,低声道;“没什么,快些睡吧,你还在月子里,别瞎想。” “那些贼人,以后还会来吗?”秦小满周身都让棉被捂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雪白水嫩的瓜子小脸。 “不会,”谢广安慰着她,“明日我去修一修院墙,在换一把锁,再有贼人,咱们也不怕。” 这话纯粹是让秦小满安心,男人心里明白,那些人绝不是寻常的小偷小摸,即便修了院墙,换了新锁,也是毫无作用,可这些话,自是没法子对妻子说。 秦小满果真踏实了下来,折腾了这半宿,她也是倦了,在丈夫的轻哄下睡去。 等妻儿睡沉,谢广下了床,将一枚令牌取了出来,放在烛灯下打量。 只一眼,男人就变了脸色,这令牌是方才与那几个黑衣人打斗时,他从他们的腰间取得,此时一看,这令牌,分明是县衙里那些衙役的随身之物。 “许成匀……”谢广目光深隽,低声吐出了这三个字。 豫州城,县衙。 “一群饭桶,四个人抓不回一个女子,本官要你们何用?”主位上的男子一袭青袍,俊秀的面容蕴着怒意,看起来十分可怖。 “大人息怒,属下也没想到,那谢广的身手如此了得,属下有违大人嘱托,还请大人恕罪!” 厅堂上跪着四个男子,当先一人说完,便是磕下了头。一旁的师爷瞧着这一幕,遂是走到许成匀身边,低声道;“公子,此番虽说没有将秦氏擒来,但也算探了个虚实,既然那谢广身手了得,下次咱们便派些武艺高强的过去,那谢广一个人,终究是双拳难敌四 手。” 许成匀皱着眉头,道;“姑母在信中一再嘱咐,切记要咱们多加小心,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秦氏押送进京,若是惊动了那些村民,也是麻烦。” 说完,许成匀又道;“如今打草惊蛇,非但没擒住人,倒让人给收拾了一顿,你让我如何与姑母交代?” “公子不必烦恼,想必大将军派来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赶到豫州,到时候……” “不,”许成匀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姑母在信中说,周怀安如今已是信不得了,姑母命我即刻动手,先大将军一步,送秦氏进京。这秦氏,只能在咱们许家的手上。” 师爷一惊,踌躇道;“那公子的意思……” 许成匀垂下眼睛,一个手势,命师爷凑到自己身前,他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 秦家村。 朱婶子心有余悸,轻轻拍着熟睡的孩子,对着秦小满道;“可是吓死个人,要说起来,咱们秦家村也是许久都没闹过山贼了,这好端端的,咋就将山贼给惹来了。” 秦小满理好自己的衣裳,瞧着儿子喝饱了奶,心满意足的小脸,只让她看在眼里,心尖里便充满了甜意。 她伸出胳膊,将儿子抱在了自己怀里,想起昨夜的那些贼人,也是害怕;“昨夜多亏有夫君在,才将那些贼人打跑,我怕那些人还会回来。”朱婶子瞧着秦小满担忧的样子,便是心疼的拍了拍她的手,劝道;“你如今还坐着月子,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其他的事甭想那么多。你家谢广也是个有主意的,他这今儿一早就去找了族长和里正,将昨 夜的事给说了,族长已经让人去报了官,最后也还是你家谢广想的法子,让这家家户户的男人轮着在村子里守夜,大伙儿也都赞成,估摸着今晚就有爷们在村里值夜了。” 秦小满闻言,那些不安与恐惧便是消退了不少,她轻轻抚着孩子的后背,对朱婶子道;“这样就好,不然那些山贼倘若去了那些家里没有男人的人家,可不要遭殃。” “就是说,你家谢广身架壮实,又是走南闯北,身上有的是力气,这若是换了旁的男人,只怕非但赶不走山贼,就连老婆和孩子都保不住。” 娘儿两正说着,就见谢广手中端了碗汤,推门走了进来。 与朱婶子打过招呼,谢广将汤端到了秦小满面前,“快趁热喝。”朱婶子瞥了一眼,瞧着那鱼汤雪白,瞧起来十分鲜美,便是赞道;“也是难为你家谢广,每日里天不亮就去河里给你摸鱼,就为了让你吃个鲜,来来来,崽儿给婶子抱着,你赶紧把汤,这鱼汤发奶,对大人 孩子都好。”秦小满感念丈夫体贴,如朱婶子所说,这些日子谢广的确每日天还没亮就背上竹篓去河里摸鱼,好让她每天都能喝上鲜美的鱼汤,她的奶水本来极少,不够孩子喝的,经过这些日子的滋养,先不说她自己 的脸颊圆了一圈,就连儿子也是养胖了不少。 唯有谢广自己却是消瘦了些,显得五官更是棱角分明了起来。 秦小满有些心疼,碍着朱婶子在,也不好与丈夫说些什么,见谢广舀起了鱼汤,要喂自己,她的脸红了,小声道;“我自己来。” 谢广便是笑了,道了句;“朱婶子不是外人,不用拘着。”听了这话,秦小满脸上的红晕更是深了一层,一旁的朱婶子也笑道;“喂吧喂吧,你受了这么多罪,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难道还经不得他喂你几顿饭?” 094章真是对傻孩子 听朱婶子这样说来,秦小满自己也是莞尔,只垂着眼眸,由着谢广将鱼汤一勺勺的喂进自己嘴里。 待朱婶子走后,谢广回屋,就见秦小满正侧身躺在床上,轻轻的哄着孩子入睡,瞧着丈夫回来,秦小满在床上坐了起来,喊了他一声;“夫君。” “嗯?”谢广上前,伸出一只手指,逗起了儿子。 秦小满的掌心抚上了男人的面容,很小声的说了句;“这些日子,夫君瘦了很多。” 谢广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见儿子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看着自己,只让男人的心里充满了愉悦,对着秦小满道;“只要你们娘两吃好睡好,我就够了。” 秦小满鼻尖有些酸,忍不住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腰,那一头长发如瀑布般的垂着身后,衬着纤腰不盈一握。 “再过几日,我就要出月子了,到了那时夫君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谢广勾了勾唇,一手搂住了秦小满,另一手则是抚上她的头顶,轻揉着她的发丝。 “傻子,照顾你和孩子,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哪里说得上辛苦?”秦小满心头温软,想起村子里其他的妇人,即便刚生过孩子,也还是要操持家务的,尤其家里小孩儿多的,更是这边一生完,那边就要去生火做饭,像自己这般由着丈夫宠着惯着,整个月子连地都没下过 的,真是绝无仅有。 秦小满眼眸欲滴,眉梢眼底俱是知足,“夫君,我有时候真的很感激爹爹,若不是他将我许给了你,那我们定是不会在一起,更不会有孩子,也不会有如今这样好的日子了。” 谢广闻言,便是捧起了她的脸蛋,让她看向了自己的眼睛:“小满,我比你大了十二岁,还娶过两房妻子,有时我自己想来,也都觉得愧对于你,你不嫌弃?” “不嫌弃。”秦小满莞尔,看着眼前魁梧挺拔的丈夫,只打心眼里的觉得他哪儿都好。 “夫君人好,心好,长得也好,能嫁给你,是我修来的福气。” 谢广有些无奈,也有些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脸,一笑道;“你这张嘴,真是比蜜还要甜了。” 秦小满唇角含笑,直到听见孩子闹腾了起来,秦小满才从谢广怀里抽出身子,将儿子抱在了怀里。 两人哄了会儿孩子,秦小满瞧着儿子虎头虎脑的模样,当真是又爱又怜,忍不住对着谢广道;“夫君,这孩子生下来也有一阵了,咱不能整天宝啊崽啊的喊,你给孩子取个名儿吧。” 谢广揽过妻子的腰,与她一道看向襁褓里的儿子,听着秦小满的话,谢广微微一哂,对着她道;“男儿志向高远,咱们的孩子,就叫谢远吧。” “谢远……谢远……”秦小满低声呢喃着这两个字,眼睛里便是慢慢儿亮了起来,“那孩儿的小名,就唤远儿,成吗?” 谢广点了点头,“都依你,你想唤什么,就唤什么。” 秦小满闻言,顿时对着怀中的儿子笑道;“远儿,你听见了没,爹爹给咱们取名字了,往后娘亲就喊你远儿,好不好?” “他哪里听得懂,”瞧着秦小满笑盈盈的一张脸,谢广心头温软,将母子两抱的更紧了些,瞧着母子两俱是清秀白皙的小脸,男人微微一笑,低声吐出了一句;“真是对傻孩子。” 夜渐渐深了,整个村子陷入了沉睡。 迷迷糊糊中,秦小满只觉得身旁的男子悄悄起身,穿上了衣裳。 她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对着谢广道;“夫君,这大半夜的,你要去哪?” 谢广见她醒了,便是温声安慰道;“今夜轮到我当值,总要出去看看。” “前两日,不是刚去过吗?”秦小满有些不解。 谢广将被子给她掖好,俯身在谢远的小脸上亲了亲,才道;“这法子是我提出来的,自当比旁人多尽一份力,你和远儿先睡,要不了多久我就回来。” 秦小满虽然舍不得他去吃苦,但也晓得男人说的实话,只能柔声嘱咐;“那你小心些,带点干粮再走。” 谢广便是笑了,“哪用的着干娘,你带着孩子睡吧,我这大个人,难道还顾不好自己?” 秦小满也是弯了弯唇,到底是生过孩子了,一笑间格外娇美。谢广看在眼里,眸心便是暗了下去,他倾下身子,在妻子的唇瓣上吮了一口,低着嗓子说了句;“我走了。” 秦小满有些脸红,也没有去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广又是看了妻儿一眼,才转身离开了屋子,并将门关好。 秦小满听着丈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头却还是踏实的,有他在,便好似有一座山,足以为自己和孩子挡住所有风雨。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香。 不知过去了多久,秦小满被一阵惊叫声从睡梦中吵醒。 她刚睁开眸子,就见窗外火光冲天,村民俱是在外大呼大叫,孩子的哭声,家犬的乱吠夹杂在一起,让人的心慌的厉害。 恰在此时,谢远也是扯开了嗓子,哭了起来,秦小满连忙将儿子抱在怀里,就听院外不时传来村民的呼喊;“着火啦,快救火啊!”秦小满哄着啼哭不已的儿子,看着火光的方向,显是在村南角,与谢家还有一段距离,秦小满想起丈夫,知道他定会去南角救火,一腔担忧与牵挂瞬时将她的心缠紧,她抱紧了儿子,终是咬了咬牙,打算 去外面看看。 岂料刚下床,还不等她离开屋子,就见几个黑衣男子蒙着脸面,提刀冲了进来。 “你们是谁?”骤然在家中遇到这些人,秦小满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她抱着孩子向后退着,一双美目满是惊惧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就是这个娘们。”当先一人对着身后诸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男子心领神会,立时便是上前,攥住了秦小满的身子。 “你们放开我,你们到底是谁?”秦小满紧紧抱着孩子,其中一个男子却是不管不顾,伸手抓住襁褓,眼见着就要将谢远抢走。 “不要抢我的孩子!你们放了他!”秦小满的指甲紧紧的陷进孩子的包被里,小小的婴孩哪经得住如此争抢,“呜哇”一声,哭了起来。 听着孩子的哭声,秦小满心头大痛,情不自禁的就是松开了手,由着儿子被那黑衣人抱去。 “我夫君就要回来了,等我夫君回来,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秦小满披着头发,满眼的泪水,只看着谢远被那黑衣男子夹在怀里,她的眼底通红,纤细的身子让两个男子紧紧扣着,动弹不得。 “快走。”当先那黑衣男子也不废话,见手下擒住了秦小满,便是低声催促。 闻言,方才那男子则是将谢远扔在了床上,只让孩子哭得更是撕心裂肺起来。 “远儿……”秦小满回过头,向着儿子喊去,却终究是敌不过那两个黑衣男子的力气,一行人行色匆匆,不等他们离开屋子,却见院门蓦地让人从屋外踹开,露出男子阴沉冷峻的面容。 “夫君……”瞧见谢广回来,秦小满的眼泪就是收不住了,惊恐与担忧紧紧的攥着她的心,想起儿子,泪水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谢广看清了妻子脸上的眼泪,也听清了屋子里儿子的哭声,男人攥紧了拳头,周身笼罩着一层森寒,他甚至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赤手空拳,直接冲了过来。 “一起上,杀了他!”领头男子扣住了秦小满,对着周遭的属下下令。 待一群黑衣男子握着砍刀,向着谢广砍来时,没人看清男人是如何出的手,堪堪避开了致命一击,并握住其中一黑衣男子的手腕,硬生生的从他的手里夺下了一把砍刀。 有刀在手,谢广如虎添翼,大开大合间,就听兵器相击相撞声不绝于耳,不时夹杂着黑衣男子凄厉的惨叫。 因着天暗,谢广与那些黑衣人的身形又太快,秦小满压根看不清楚,即便如此,她却还是不敢眨眼,生怕谢广受伤。 渐渐地,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越来越多。秦小满发觉到,那箍着自己身子的手,也是越来越颤抖的厉害。 “你究竟是谁,怎会有如此了得的身法?”领头男子声音嘶哑,对着谢广喊道。 谢广不言不语,将最后一个黑衣人砍翻在地,男人略略抬头,对着领头男子道;“放了她。” 领头男子箍着秦小满的身子,又是向后退了几步,瞧着一地的尸首,男子索性将心一横,举刀架在了秦小满身上,对着谢广道;“你再往前一步,我立马杀了她!” 谢广停住了步子。 领头男子扣着秦小满的身子,一步步的向着院门挪去,一面挪,一面开口;“将刀放下!” 谢广紧了紧刀柄,领头男子心神欲裂,喝道;“我让你放下!”谢广唇线紧抿,就听“咣当”一声响,那把刀已是让他扔在了地上。 095章投奔 秦小满的胳膊仍是被那领头男子紧紧箍着,整个人都是动弹不得,男子手中的刀锋距自己的脖颈不足一寸,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秦小满怕的发慌,却还是咬牙强撑着,她一直看着丈夫的眼睛,努力将嘴巴闭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那男子箍着她一步步向院外走去,秦小满虽然出身于乡野,年纪也小,但也知道此番倘若自己被这男子掳走,定要与丈夫和儿子分别,她虽并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掳走自己,但瞧着眼前的形势,也明白自 己被掳走后是凶多吉少的。 “你再动一步,我立马杀了她!”领头男子眸底赤红,对着一步步走来的谢广喝道。 谢广没有吭声,一双黑眸利如鹰隼,脚步却是不停,仍是向着那男子缓缓靠近。 男子见状,一只手颤抖的几乎要握不住刀柄。秦小满不知哪来的勇气,想起丈夫与稚儿,只让她闭上了眼睛,向着那男子的手腕拼命咬了下去。“臭娘们!”男子吃痛,顿时惨叫一声,刚欲收力,岂料谢广足尖一点,从地上踢起了一把尖刀,握于手中,秦小满压根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就见寒光一闪,那把刀已是让谢广掷了过来,她吓得浑身一 凉,倏然就听身后的男子一声闷哼,滚烫而黏稠的鲜血喷洒而出,落在她的颈弯。 秦小满还没有回过神,那男子已是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一把尖刀不偏不倚的插在他的脑袋上,早已气绝。 “夫君……”秦小满不敢回头,只向着丈夫跑去,谢广张开胳膊,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 “别怕,没事了。”谢广抚上妻子的后背,低声安慰着,秦小满面色如雪,从丈夫怀里抽出了身子,失声道;“夫君,你受伤了?” 借着月光,秦小满看清了谢广的肩头,腹部,都是让人用刀所伤,伤口处还在往外汩汩的冒着鲜血。“都是些皮肉伤,不要紧。”谢广声音沉着,三两下撕开了自己的衣裳,将伤口紧紧缚住,重伤下,他的脸色自是好看不到哪去,秦小满瞧着,心里只一抽抽的疼,转身就要回屋给谢广找伤药,男人攥住了 她的手,二话没说,只进屋抱起了儿子,又将这些年积攒的银票也是揣在了身上,其他的,倒是什么也没收拾。秦小满心疼丈夫,刚欲伸手将孩子接过,谢广却是拿起了一件披风,将秦小满浑身裹好,继而便是一手抱着儿子,另一手揽过妻子的肩头,口中只道了句;“小满,咱们家如今是待不得了,我带你和孩子进 城。”谢广一面说,脚下却是不停,从马厩里牵出了黑子,一个用力,将妻儿抱上了马背,自己亦是翻身上马,将秦小满和谢远俱是揽在自己臂弯,这般一牵扯,自是牵动了伤口,男人脸色一沉,咬紧牙关,一 手攥过缰绳,黑子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秦小满抱紧了啼哭不止的儿子,远处的火光仍是冲天,村民的惊呼声一声声的往耳朵里钻,然而黑子神骏,没过多久,就将那冲天的火光与村民的嚎叫甩在身后,带着一家三口,离开了秦家村。 秦小满有心想问一问丈夫,可回头看着谢广沉默冷峻的面容,所有的话便哽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察觉到秦小满的目光,谢广无声的将妻儿搂的更紧,想着妻子如今还在月子里,便要受这份颠簸,男人目光清冽,握着缰绳的手指因着用力,指尖泛出了青白之色。 “把脸埋在我怀里,别迎风。”谢广低声嘱咐,秦小满听他开口,才出声问他;“夫君,你的伤……” “不碍事。”谢广打断了她的话,低眸一瞧,就见谢远已是哭累了,蜷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想着妻儿这一路所遭的罪,男人眼底有疼惜闪过,对着秦小满道;“你和孩子再忍一忍,进了城就没事了。”秦小满点了点头,只缩在丈夫的怀里,她没有再问什么,无论何时,她都知道谢广会护着自己和孩子,无论做什么,也都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好,只要有他在,不论带着她和孩子去哪,有他在身边,早已足 够。 赶到豫州城时,天色已是蒙蒙亮,城门还未大开,守城的官兵遇到二人,便是上前拦住了黑子。 谢广双唇干裂的厉害,他一语不发的下了马,从怀中摸出一纸银票,塞在了领头手里,继而将马帮的名字亮了出来,恳请行个方便,让自己进城。 这些年马帮押货进城出城,早与守城的官兵打好了关系,此时听谢广一说,领头细细打量了谢广几眼,已是认了出来,惊诧道;“哟,这不是谢老弟嘛,咋回事,怎伤成了这样?” 谢广微微苦笑,寻个由头,将那领头打发,那领头悄悄打开银票看了一眼,便是打了个哈哈,命手下打开了城门,放了谢广一家进去。 进了城,谢广策马飞奔,终是领着秦小满来到一处青墙黛瓦的小院前,勒住了马。 谢广将妻儿抱了下来,自己则是上前叩了叩门,未过多久,便有一妇人将门打开,瞧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眼有疑惑之色;“你们是?” 谢广捂住腹部的伤口,哑声道;“朱大哥在吗?” “我当家的在,你是谁?”那妇人满眼的戒备,打量着谢广。 恰在此时,从里屋中走来一个男子,问着自己婆娘;“是谁来了?” 妇人闪过身子,露出了谢广的面容。 “朱大哥,”谢广看那男子,便是唤出了三个字来,看见谢广,那男子眼眸一震,几步便是走到谢广面前,“怎么回事,你受了伤?” 谢广强撑着,将秦小满揽到男子面前,哑声言了句;“这是内子,还请大哥照料一二。” 那朱大哥看了眼秦小满,再看谢广,就见他面色如纸,显是一路上飞奔太久的缘故,衣裳早已让鲜血打湿。 “快进来再说。”朱大哥说着,便是上前搀住了谢广,进屋后,那朱大哥将谢广扶在堂屋坐下,吩咐着浑家拿来了白药,作势便要为谢广疗伤。 秦小满抱着孩子站在一旁,瞧着谢广身上的伤,秦小满只觉得扎着自己的眼睛生疼,她不敢细瞧,直到那朱大哥为谢广重新包扎好了伤口,她才敢上前,轻声问了句;“疼吗?” 谢广摇了摇头,强撑着起身,对着朱大哥道;“大哥,内子尚在月子中,不知大哥家中可有闲置的空房,让内子去歇息。” 闻言,朱大哥顿时对着自家浑家吩咐,让她安顿着秦小满母子下去休息。 秦小满看着谢广,见男人并没有与自己同去的意思,她有些不安,刚欲开口,就被谢广打断;“你和远儿先去歇息,我有些话要和朱大哥说。”秦小满从没见过那姓朱的男子,可即便心里有再多的疑惑,对谢广的话她也还是听从的,当下,秦小满点了点头,终是没有多问什么,只随着那朱大嫂离开了堂屋,待妻儿走后,谢广看着朱文华,开口道 ;“大哥想必也能看出,小弟如今是遇上了麻烦。” 朱文华眉心深锁,只道;“是什么人?” 谢广摇了摇头,“小弟也不清楚。” 朱文华便是有些奇怪,“你这些年随着马帮东奔西走,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自己尚且不知?” 谢广沉默片刻,斩钉截铁道;“不,小弟这些年虽是在马帮讨日子,但也没什么对头,此番,委实想不出是何人要置我们一家三口于死地。” 朱文华听了这话,面色便是严峻了起来,“这样说来,是有人要追杀你?”“正是如此。”谢广微微颔首,道;“不瞒大哥所说,前几日家中便来了一拨人,幸地小弟当年在军中练了些功夫,才将那些人赶走,今夜这一拨人,却比那日更难对付,小弟也是没有法子,只得来投奔大哥 。” 朱文华摆了摆手,“咱们是什么交情,何须与我说这些话,你且带着弟妹在我这里住着,先将伤养好,其他的,咱们在从长计议。” 眼下,也只得如此,谢广点了点头,伤口虽已包扎,他的脸上却仍是毫无血色。 朱文华看了他一眼,倒是叹道;“当年你若一直跟着大将军,也不至于此。” 谢广淡淡一笑,“当年小弟与大哥一道回乡,其中缘由,大哥也清楚。” 朱文华瞅着他的脸色,也不愿再说下去,只劝道;“你如今有伤在身,旁的咱们也不好再说,你先下去歇着,一切等你伤好,再做计较。” “如此,倒是叨扰大哥与嫂子了。” “说的什么话,咱们这些年虽不曾来往,但在我朱文华心里一直将你当成兄弟。你如今有难,做哥哥的旁的不敢说,留你和弟妹住些日子,也还算不得什么。”谢广心知朱文华说的是实心话,当下只拱手为礼,与之道别后,刚去了朱家的客房,就见秦小满正坐在床头,轻轻的拍着孩子入睡。 096章救命恩人 “夫君。”看见谢广,秦小满顿时站起了身子,向着男人迎了过来。 “怎么不上床歇着?”谢广揽住她的腰,见她领口处的扣子微微散开了些,便是伸出手指,为妻子将扣子扣好。 “我在等你,睡不着。”秦小满瞧着谢广的肩头与腹部已让朱文华重新包扎,并上了药,才稍稍放下了心。 谢广握住她的手,将她送到了床上,“你还在月子里,无事别下床,知道吗?” 秦小满在床上躺好,瞧着丈夫苍白的脸色,心都揪起来了;“夫君,你也快上床歇着吧。” 谢广点了点头,和衣而卧,躺在了秦小满身边,将妻儿抱在了怀里。 “你的伤……” “都是些小伤,换个几天药就没事了。”谢广轻描淡写,经过这一夜奔波,又是重伤在身,只让男人的身子充满了倦意,刚合上眼睛,便欲睡去。 “夫君,这位朱大哥,是不是你在马帮的朋友?”秦小满声音很轻,虽不愿打扰丈夫歇息,可这些话积在心里,还是想问个清楚。 “不,朱大哥曾是我在军队中的同僚,我与他一道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咱们先在他家住着,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再作打算。” “那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与咱们过不去?”秦小满想起那帮黑衣人,一颗心便被恐惧与忧虑攥紧,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丈夫的胳膊,身子微微发抖。 谢广紧了紧她的肩膀,安慰道;“先别瞎想,眼下,你和孩子将养好身子才最是要紧。” “那要不,咱们去报官吧?” 谢广心头苦笑,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说了声;“这些等明儿再说,先睡吧。” 秦小满本就心疼他有伤在身,又听丈夫这样说来,便是连忙闭上了嘴巴,安安静静的蜷在那里,待谢广睡着后,更是连身子都不敢动,生怕打扰了丈夫的清梦。 翌日,谢广醒来时,就见秦小满已是披衣坐了起来,在床头喂着远儿吃奶,瞧见丈夫睁开眼睛,秦小满眼眸清润,柔声问他;“夫君,你好些了吗?” 谢广坐起身子,身上的刀伤仍是疼的厉害,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秦小满将儿子放在床上,自己匆匆理好了衣裳,便是下床将一碗药汁端了过来,服侍着谢广喝下;“这是朱大嫂送来的,让夫君醒了喝了,说是对夫君的伤极有好处。” “嗯,”谢广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秦小满待他喝完,又捧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白药,药酒,棉布等疗伤之物。 “快些躺下,我来替你换药。”秦小满眼底噙着水光,瞧着谢广的伤口处溢出的鲜血已是将棉布打湿,鼻尖便是发酸起来。 谢广倒是不以为意,只将托盘接过,另一手则是将秦小满抱上了床,“我自己来,你照顾好自己。”秦小满眼睁睁的看着谢广撕下伤口上的棉布,将药酒,白药,依次洒在伤口上,秦小满也曾看过人上药,知道这有多疼,然而谢广的脸色却一如既往,待药酒洒在伤口上时,男人下颚紧绷,额上也沁出了 汗珠,却还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硬生生的忍了下去。 “夫君,要是疼,你就喊出来。”秦小满在一旁看的心疼,待谢广将伤口包好后,她伸出了胳膊,小心翼翼的将丈夫抱在了怀里。 瞧着妻子眼底的泪花,谢广微微笑了,只伸出手,搂住了秦小满的纤腰。 到了午时,朱大嫂来请谢广去前厅吃饭,因着秦小满还在月子里,朱大嫂便是为秦小满端了一大碗鸡汤面条,就让她在屋子里吃。 谢广进了前厅,就见朱文华已是等在了那里,顾忌着谢广身上的伤,饭桌上并没有大鱼大肉,也没有酒,只摆了一大筐馒头,和一盆米粥,其他还有几道清淡的素菜。 “你有伤在身,哥哥也没给你准备酒肉,先凑合着吃些,等你将伤养好,哥哥在好好款待你。”朱文华招呼着谢广在身边坐下,拿起一块馒头,不由分说的便是塞在了谢广手里。 谢广也没客气,虽说毫无胃口,可为了尽快将伤养好,男人还是一气吃了十多个馒头,又喝了两大碗米粥,方将筷子搁下。 见他吃好,朱文华才开口;“兄弟,不妨与哥哥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广也正有此意,便道;“小弟不敢欺瞒大哥,昨日小弟与大哥所说的句句属实,只不过,小弟曾从先前的黑衣人身上得来这样东西。” 谢广说着,将那枚令牌放在了桌子上。 朱文华将令牌拿过,眉峰就是一紧,“这是那些衙役的腰牌,岂会在兄弟手里?” 谢广沉默不语。 朱文华又道;“莫非,那些黑衣人,是县衙里的人?”谢广看向了朱文华的眼睛,开口道;“实不相瞒,小弟内子自幼失母,生母乃是她父亲从人牙子手中买回,生下孩子后便从村子里逃了出去,小弟从内子口中听闻,那许成匀曾打探过内子生母的事,小弟若 没猜错,这些黑衣人,当与此事有关。” 朱文华沉吟片刻,才道;“那许成匀虽然只是个豫州县令,但你我都知晓,他背后可是京师许家,他的姑母更是贵为皇妃,能让他费心打探的,定不是寻常人物。” 谢广点了点头,“小弟明白,那些黑衣人一不为谋财,二来也不曾伤害内子,看那样子,倒是要将内子劫走。” “这倒奇了怪了,这许成匀费这样大的功夫,劫持一个乡下女子,又有何用?”朱文华不解。 谢广眼眸漆黑,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小弟猜测,是为了沈德妃。” “沈德妃?”朱文华一震,脱口而出;“此事与沈德妃又有何关系?” 谢广微微抿唇,虽说自己也觉得将要说出口的话太过匪夷所思,眼下却还是说了下去;“内子曾与小弟说过,她的生母姓沈。” 朱文华大惊,“兄弟是怀疑,弟妹的生母是沈德妃?” “不错,”谢广颔首,“但也只是怀疑罢了,此事说起来,实在太过离奇。” 朱文华想了片刻,道;“哥哥听闻那沈德妃未出阁时曾走失过,当年此事在京师闹得沸沸扬扬,此时想来,若说这沈德妃在民间生过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谢广眸心深重,只说了句;“确实如此,再有,小弟年幼时曾在村子里见过内子生母,至今还记得她容貌甚美,举止娴雅,绝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子所能比得。” “这样说来,弟媳的生母定出身于高门大户,而沈家,在京师也是赫赫有名,钟鸣鼎食的贵户,如此,弟媳的生母,果真极有可能就是沈德妃。” 谢广眸心幽暗,手指微微紧握,道;“沈德妃入宫十六载,一直深得皇上恩宠,小弟这些年虽远离京师,但在外跑帮也时常会听到些宫里的闲言碎语,听说,沈德妃在宫里最大的对手,是许贤妃。” 朱文华心中一凛,想起昨日里瞧见秦小满时,虽是匆匆一瞥,却也曾惊艳于秦小满的美貌,寻常的农家女子,极少有这般的天生丽质,可若说她的生母便是宫中的宠妃,却还是不敢相信。 “兄弟的意思,那许成匀是为了贤妃,所以想将弟妹劫持进京,在皇上面前参德妃一本?” 谢广目光冷冽,只道;“八九不离十。” 朱文华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人沉默许久,朱文华才道;“兄弟,你听哥哥一句,此事究竟如何,咱们尚且不知,这些也不过是你我二人的臆测,倘若当真如你所说,弟妹果真是德妃留在民间的女儿,许家人自是不过放过你们,你有 何打算?” “大哥说的不错,秦家村,眼下我和内子是回不去了。内子刚生过孩子,身子还未恢复,小弟打算待她出了月子,在寻个地方安身。” “你和弟媳尽管在哥哥这里住着,等你们将身子养好,再作打算也不迟。” “如此,就有劳大哥。” “说的哪里话,”朱文华摆了摆手,沉吟片刻,才道;“哥哥这有些话,兄弟听了切莫多心。” “大哥请说。”“想必你也知道,大将军已从边疆回京,重新得了皇上重用,先前的‘凉山大战’,大将军更是俘敌万人,亲手射杀了磨格大汗,如今的大将军,真可谓风头无量,哥哥听闻,大将军此时麾下空虚,也正是用 人的时候,你若肯带着弟媳投奔到大将军麾下,以大将军对你的赏识,自是会护你们全家周全。” 谢广闻言,并未吭声。 朱文华瞅着他的脸色,再道;“哥哥知道,当年你曾违抗过大将军的命令,离开军队归乡务农,可此一时彼一时,倘若你们真让许家的人缠上,如今也只有投奔大将军,这一条路可走。” “大哥所言,小弟也曾想过。”谢广声音低沉。“你曾在战场上替大将军挡过箭,说来,你是大将军的救命恩人,以大将军的胸襟,如何会薄待你们?” 097章再多的苦也不要紧 听朱文华说起往事,谢广面色深隽,隔了片刻才道;“小弟听闻大将军已经领兵回到了北疆,准备与大燕开战。” “正是,大燕这些年来屡次犯我边境,先前朝廷一直是割地赔款,受尽了欺负,想必近几年国库也殷实了些,皇上方才对大燕宣战,这一副担子,此时都是压在了大将军身上。” 谢广淡淡颔首,并不言语。 “兄弟,不是哥哥多嘴,你这一身的本事,本就该在军中建功立业才是,在秦家村做个乡野村夫,实在是委屈你了。” “大哥说笑了。”谢广自嘲一笑,道;“大哥放心,等小弟将伤养好,内子也是出了月子,到了那时,小弟便携妻儿前往北疆,去投奔大将军。” “你能想开自是最好,算来你和大将军也有几年没见了,他若是瞧见你,定是高兴的紧。”朱文华见谢广应允了此事,眉梢眼角俱是带了笑意。 谢广也是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十分清淡的笑意。 回屋后,就见谢远正在那里闹人,扯着小嗓子哭得好生厉害,秦小满将他抱在怀里,不住在怀里晃悠着,洁白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谢广看在眼里,便是上前将儿子从妻子手中接过,对着秦小满道;“和你说了不要下床,总是不听?” “远儿一直哭,在床上怎么也哄不好,我就想着抱着他下来走走。”秦小满解释着,看着孩子憋得通红的小脸,心里十分心疼。“好了,我来哄,你先去歇着。”谢广的大手托住了孩子的后背,他的身材高大,更是衬着孩子的襁褓小的可怜般,不同于秦小满的胳膊柔弱无力,男人臂力十足,还没晃个几下,小小的婴孩就是止住了哭 闹,睁开了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向着眼前的父亲看去。 “这小子。”谢广眸心满是爱怜,儿子温温软软的身子,简直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秦小满瞧着这一幕父子天伦,纵使如今寄人篱下,前途艰险,可心里还是渗出了几分甜意,她转过身,端来了一碗鸡汤,对着谢广道;“夫君,先把这碗汤喝了吧。” 谢广眼眸一瞥,见那鸡汤不是旁的,正是早晨朱大嫂给她送来的那一碗鸡汤面,里面的面条倒是没了,唯独剩下了这一碗汤。 “自己怎么不喝?”谢广皱眉,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则是牵过秦小满的手,将她带到了床上。 “昨儿里你流了很多血,该吃些好的补补身子,正巧早上朱大嫂给我送了这一碗鸡汤面,我将面吃了,这汤就想给夫君留着,好让夫君喝了补一补。” 说完,秦小满摸了摸碗,松了口气;“这汤还热着,你快喝了吧。” 谢广瞧着她水盈盈的一双眼,既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只道;“你如今还在月子里,每日里又要喂远儿吃奶,自己本就该多喝些汤,何必给我留着?” 谢广说着,低头一瞧,见儿子正吮着手指,吮的不亦乐乎,便是将孩子放下,从秦小满手中将鸡汤接过。 “来,把汤喝了。”谢广舀了一勺黄亮亮的鸡汤,喂到秦小满唇边。 秦小满哪里舍得,如今住在旁人家,她自是不好做主去给丈夫做些好吃的,眼下好容易得了一碗汤,宁愿自己不喝,也想给谢广留着。 “夫君的话也不听了?”谢广见她紧紧闭着一张嘴,无论自己怎样哄,也不愿张口,便是将勺子搁下,一个勾手,就将她抱在了怀里,坐在了自己膝上。 “你的伤……”秦小满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只由着谢广抱着自己,一动也不敢动。 谢广微微扬唇,将鸡汤连汤带碗的送到秦小满嘴边,说了两个字;“张嘴。” 秦小满没法子,小声问他;“那我喝一半,你喝一半,好吗?” 谢广心里一疼,瞧着面前的小媳妇,念着她小小年纪,刚生完孩子,便被迫离开了家,寄居在旁人屋下,过着这种连一碗鸡汤也舍不得喝的日子。 从前在秦家村时,他们的日子虽不富裕,但也不至于此。 “小满,你听话,朱大哥与我是过命的交情,咱们在他家住着,衣食住行都不用客气。我如今有伤在身,不便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明白吗?” 秦小满闻言,脸庞就有些发烫,她垂下眼眸,小声道;“我还以为,夫君会吃不上。” 谢广眼眸一柔,将她的身子靠近了自己,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才笑道;“好了,快趁热喝了。” 秦小满并没有让谢广喂,自己端起了碗,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见她喝完,谢广刮了刮她的鼻子,见妻子的唇角沾上了油渍,男人微微一哂,伸出手指想要为她擦拭,可不等手指触到她的肌肤,谢广却又改了主意。 他扣住了秦小满的纤腰,低头将她的唇瓣吻住了。 秦小满一惊,等她回过神来,谢广已是容不得她抗拒,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秦小满碍着丈夫身上的伤,压根不敢动弹,只得蜷在谢广的胸前,随着男人越吻越深,秦小满伸出手搂住了丈夫的脖颈,几乎要融化在他的怀里。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秦小满快要透不过气时,谢广才松开了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夫君……”秦小满微微喘着,等呼吸平稳了些,才出声喊他。 “怎么了?”谢广抚着她的发丝,因着克制,声音十分低哑。 “再过两天,我就要出月子了,到时候,你……你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秦小满脸如红霞,刚将这一句说完,便是将脸颊埋在了谢广怀里。 谢广明白她的意思,男人只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脸,说了句;“一个月太短,最少也要四十多天才行。” “为什么?”秦小满有些不解。 谢广就笑,“我哪知道为什么,先前跑马帮时,曾听一个郎中说过,女子生过孩子,月子里万万不能同房,就算出了月子,最好也在推迟个十天半月的,对身子才没有伤害。” 秦小满的一张脸红扑扑的,染着醉人的红晕,听了丈夫的话,也是低着眼睛,细细的说了句;“村里的婶子都说,只要出了月子就可以了,我……不想你这样辛苦。” 谢广心头温软,抬起了她的小脸,对着她道;“咱们来日方长,好日子,都在后头。” 那最后一句,谢广的声音很低,几乎是擦着秦小满的耳边吐出,男人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际,直让她的耳垂也是落上了一层粉色。 秦小满羞得不敢抬眼,只轻轻“啐”了一口,将脸颊贴像丈夫的胸膛,心里却是甜丝丝的。两人依偎了片刻,秦小满见儿子已是睡着了,便是从丈夫怀里抽出身子,将被子给孩子掖好,瞧着孩子粉嘟嘟的脸蛋,秦小满眉眼间浮起一层忧色,对着丈夫道;“夫君,咱们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了村子, 朱婶子一定很焦急。” 谢广“嗯”了一声,安慰道;“我会请朱大哥托人去秦家村传个信,告诉身子咱们一家平安无事,让她不必担心。” 秦小满点了点头,轻轻的握住了丈夫的手,“夫君,咱们往后,该怎么办?若是回家,那些贼人,还会再来吗?” 谢广反握住她的柔荑,对着她道;“小满,我也正想与你说这事,等你出了月子,我打算带着你和远儿去北疆。” “北疆?”秦小满颤声吐出了这两个字,在她的心里,北疆几乎是这世间最为遥远的地方,好端端的,他们一家人为何要去那里? “小满,你听我说,我曾追随过怀化大将军,在他麾下当了六年兵,也曾立过一些功,如今若想保的你们母子,我别无选择,只有带你们去北疆,找大将军。” “夫君,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是你之前跑马帮结下的仇家吗?”谢广沉默片刻,实在不忍心将实情告诉秦小满,他更没法告诉妻子,追赶他们的那些人,到底有多大的来头,他什么也不能说,只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是我之前在外结下的梁子,如今让人寻上了门 ,带累了你和孩子,是我不是。” 秦小满不愿丈夫自责,只摇了摇头,轻轻抚着丈夫的大手,问他;“那咱们去了北疆,大将军会护我们周全吗?” “会。”谢广言简意赅。 “可是夫君,你之前说过,你在军队里只是一个小卒,即便咱们去了,只怕大将军也不认识咱们……” 听了这话,谢广便是哑然,他勾了勾唇,拍了拍妻子的小手,说:“这些你不用担心,我既然敢带着你和孩子去北疆,自是有这个底气,只是北疆路途遥远,这一路,你和孩子恐怕要吃苦了。” 谢广说完,想起娇妻珍儿一路所要受的苦楚,眸心便是划过心疼与不忍。“只要有你在,再多的苦也不要紧。”秦小满声音轻柔,看着谢广的目光中,却满是坚定与依恋。 098章一点不像是生过孩子 这一日,谢广与朱文华出了门,家里只剩下朱大嫂与秦小满,将儿子喂好后,谢远在母亲怀里伸了个懒腰,却也不睡,只睁着一双眼睛东看看,西瞅瞅,分外可爱。 “这孩子长得可真俊,都说儿子像娘,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朱大嫂坐在母子两身旁,一面纳着鞋底,一面对着秦小满笑道。 经过几日的相处,朱大嫂与秦小满早已熟识,这几日,也多亏了朱大嫂照料秦小满母子,端茶送水,无微不至,秦小满很是感激。 听朱大嫂夸起了远儿,秦小满心里漾着喜悦,在看朱大嫂,分明对孩子也是喜欢的,可她与朱文华夫妻两瞧起来也都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但秦小满在朱家住的这几日,也不曾见过他们的孩子。 秦小满心里不解,可这种事儿,人家自个不说,她也不好开口去问,年逾三十却膝下无子,朱家夫妇总归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这孩子眼睛像我,但鼻子和嘴巴还是像他爹爹。”秦小满逗着儿子,看着谢远白皙俊秀的小脸,心头疼爱无限,抱在怀里便是舍不得撒手。 朱大嫂搁下了鞋底,瞧着秦小满母子,眼底满是歆羡,忍不住叹道;“你年岁虽小,却是个有福气的,丈夫疼你,儿子可爱,不像嫂子,都过三十的人了,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 听闻朱嫂子自己说起了此事,秦小满才敢顺着话头往下问道;“嫂子,你和朱大哥想来也成亲多年了,怎么就……”朱嫂子一记苦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自嘲道;“嫂子这肚子,压根就是块咸碱地,愣是养不出孩子,这么多年,嫂子也看淡了,就怕你大哥,指不定哪天就把我给休了,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还留着做啥? ”眼见着朱大嫂一脸凄切,秦小满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反观朱大婶已是在脸颊上堆了丝笑,将谢远从秦小满怀里抱了过来,继续说道;“嫂子就看你命好,瞧起来娇娇弱弱的,但一点儿也不耽搁 生孩子,有这个大胖小子在,甭管你家谢广日后做了啥官,你这正牌夫人的位子可是稳稳当当,没人动的了了。” 秦小满听了这话,只觉好笑;“嫂子,我夫君哪儿能当官啊。”朱嫂子一面颠着孩子,一面道;“我听当家的说过,你家谢广曾跟着怀化大将军打过仗,立过功,大将军对他十分赏识,当年还要提拔他做个参将来着,也不知怎的,你男人偏偏不愿,非要回乡,他若当年 没回来,凭着大将军如今的风头,他说啥也能捞个中郎将当当。” 秦小满骤然听了这些话,心跳的便是有些快了,她一直以为谢广当年在军中地位低微,从不知他竟立过功,还与怀化大将军有过渊源,她微微蹙眉,小声道;“这些事,夫君从没和我说过。”“那些爷们本就不爱咱们说这些,再说你年纪还小,你家谢广也是怕你多心,这不,他这伤才好,便出门置办车马行礼去了,如今的大将军,身边正缺个你家谢广这样的人,等你们去了北疆,只怕你也要尝 尝官太太的滋味了。”朱嫂子笑嘻嘻的,和秦小满打趣。 秦小满也知道谢广一大早便和朱大哥出门,是去置办车马,眼下她已经出了月子,谢广身上的伤经过这几日的休养也是好了个七七八八,男人不愿耽搁,只打算带着妻儿尽快上路。 “嫂子,北疆那样远,军队里又全是将士,哪里能容得下我们母子?”秦小满瞧着稚弱的幼儿,想起遥远的边疆,只觉得心都揪在了一起。“这个你放心,”朱嫂子在秦小满身旁坐下,碎碎念起来;“嫂子虽没去过北疆,可也听说离军营不远处,有个村子,里头住的全是边疆战士的妻儿,你和孩子去了,总归有地儿安置。不然你家谢广也不会带 你们去不是?” 秦小满也知道朱嫂子说的有理,可瞧着刚满月的孩子,想起这一路迢迢,还是满怀担忧。 两人正说着闲话,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声响,继而便是朱文华的声音响起,显是男人们回来了。 朱嫂子听着,赶忙起身迎了出去,秦小满抱着孩子,刚走到门口,正好与进屋的谢广撞了个满怀。 “夫君。”秦小满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丈夫英挺含笑的脸。 “当娘的人了,还是这样冒失。”谢广扶住了妻子的身子,将儿子从她的怀里接了过来。 “车马和行礼,都置办好了吗?”秦小满昂起头,轻声问着。 谢广“嗯”了一声,揽过妻子的细腰,将她带进了屋。 “马车已经套好了,东西也置办了齐全,明日咱们就上路。” “这样急?”秦小满眼眸一怔,似是没想到会走的这样快。 谢广看着她的眼睛,心底有不忍划过,却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明天就走。” 秦小满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瞧着孩子胖乎乎的一张脸,心疼和不忍将她的心攥紧,只让她对着谢广开口;“夫君,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远儿还是太小了,我怕路途太远,孩子会经受不住。” 这一点,谢广如何没有想过,他抱着儿子小小的身子,黑眸中既是疼惜,也有担忧,但终究只是片刻的功夫,男人的眼底已是恢复如常,对着妻子道;“小满,这一路虽远,但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那,没有旁的法子了吗?”秦小满握住丈夫的衣袖,轻声道;“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先躲一躲,等孩子再大点,我们在去北疆,成吗?” 谢广微微摇头,“小满,我之前的那些对头人多势众,只怕无论咱们躲在哪,也会被找出来,远儿也是我儿子,我又怎么会不疼他?只是眼下唯有去了北疆,你和孩子才能周全。” 秦小满的心沉了下去,她伸出手抚上了儿子的小脸,继续说道;“夫君,我跟着你不论去哪,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都没关系,可我真的担心远儿……他还这样小……” 秦小满说着,眼圈便是一红,谢广看在眼里,便是将她们母子尽数抱在了怀里,低声安抚着妻子;“别怕,远儿是我的儿子,会没事的。” 听着丈夫的声音,即便心里仍是柔肠百转,但到底还是踏实了些,她伸出胳膊回抱住丈夫的身子,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晚间,因着翌日谢广便要携妻儿启程,朱文华夫妇特意备下了一桌好菜,为谢广夫妇践行。秦小满因着要喂养孩子,并不能饮酒,酒水便全让谢广代过,酒过三巡,朱文华的话也是多了起来,不住的嘱咐谢广一路小心,到了北疆后托人捎信云云,说到后来,更是叮嘱谢广若有平步青云的一天, 切记不要忘了自己。谢广一一应下,直到深夜,朱大嫂方才将喝的醉醺醺的朱文华劝回了屋,谢广抱起孩子,虽说晚间他也吃了不少酒,但此时看来他的眼睛依旧是冷静而清醒的,除了呼吸间沾染了几分酒意,浑身上下,丝 毫不见饮酒后的醉态。 回到屋子,将孩子送到床上,谢广回头,就见秦小满站在那里,瞧起来有几分失神。 “怎么了?”谢广起身,将她揽了过来。 “怎么了?”谢广起身,将她揽了过来。“没什么,”秦小满有些赧然,将实话告诉了丈夫:“就是晚间吃饭时,我瞧着朱嫂子戴了双耳环,就想起成亲时你送我的那一双,搁在家里没带来……”秦小满的声音有些怅然若失,虽然只是小事,可想起当 日谢广的那一句“一辈子只有一次,我不愿委屈了你”,对于那双耳环,心里还是十分在意的,只怨那晚走的太过匆忙,什么也不曾收拾。 谢广听了这话便是微微笑了,就见他伸出手,竟是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纸包,递到了秦小满手里,“打开瞧瞧。” 秦小满有些疑惑,刚将那纸包打开,赫然就见到自己的那一双金耳环好端端的躺在纸包里。 “夫君,你什么时候把它们戴在身上的,我怎么不知道?”秦小满喜不自禁,将那耳环握紧,向着丈夫看去。谢广摸了摸她的脸,怕她心疼银子,自是不会告诉她,这副耳环是他今早刚从金店里置来的,瞧着她的笑靥,男人也是淡淡一笑,扣住了她的身子,低低的说了句;“一副耳环也能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孩子 。” 秦小满脸庞微红,唇角却还是噙着清甜的笑意,谢广看在眼里,眸心便是渐渐暗了下去,怀中的小媳妇腰肢窈窕,引得男人控制不住的越揉越紧。 秦小满被他搂的透不过气来,只得扭了扭身子,谢广闭了闭眼睛,终是松开了妻子的纤腰,秦小满面色潮红,眼见着丈夫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便是轻声问他,“夫君,你笑什么?”“笑你这身子,一点不像是生过孩子。”谢广声音低哑,黑瞳中仿似燃着两簇火苗,说完,男人微微自嘲,遏制住自己的渴望。 099章相信你男人,别怕 豫州城,县衙。 烛光微弱,主位上的男子沉着一张脸,目光十分阴暗。 听得属下的脚步声,许成匀抬了抬头,道;“如何,有消息没有?” “回大人的话,眼下,还不曾有消息……” “饭桶!”许成匀“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公文甩在了案桌上,指着堂下的男子道;“几天的功夫,连两个人都找不出,本官要你们何用?” “大人息怒,属下已经派了人四处寻找,就连秦家村也一直命人守着,可还是……”堂下的男子说着,脸上已是起了一层冷汗。 “他们身边带着一个婴孩,走不了远路,继续给我找!不仅让人在周边城镇打探,就连这豫州城,也要命人搜罗,务必要将人给我找出来!”许成匀声音严峻,听在耳里,只让人心惊胆战。 清晨。 谢广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儿,秦小满和孩子仍是沉沉的睡着,男人不舍得将这娘两吵醒,自己刚要披衣下床,孰知秦小满却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身子,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眸。 “醒了?”谢广低语。 秦小满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咱们是不是要上路了?” 谢广点点头,起身穿上了衣裳。秦小满瞧着,自己也是匆匆起身,换好衣衫,挽起长发,回眸,就见谢远仍是睡得香甜,秦小满轻手轻脚,在孩子的襁褓外又是加了一层薄毯,生怕儿子着凉。 谢广将收拾好的包袱背在了身上,一手便将儿子抱起,另一手则是揽过秦小满的身子,见她穿戴整齐,身上的衣裳也都是厚实而保暖的,他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只带着妻儿走出了屋子。朱文华夫妻已是在院外候着了,因着宿醉的缘故,朱文华的脸色有些苍白,只命浑家将早已备好的干粮和清水送到了马车上,朱嫂子心细,顾念着秦小满刚出月子,还要喂奶,又是煮了三十来只鸡蛋,用 布包包好,递到了秦小满手里,吩咐她留在路上吃。 秦小满心头温软,满是感激;“这些日子我和远儿都承蒙嫂子关照,眼下就要走了,我真不知要怎么感激嫂子才好……” 不等秦小满说完,朱嫂子便是握住了她的手,叹道;“甭说这些,你带着孩子,一路上也不容易,自个顾好自个的身子,娘好,孩子才能好。” 秦小满鼻子有些酸涩,只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嫂子,多谢你了。” “谢啥,往后你们若是回来了,可别忘了带着孩子来看看嫂子。”朱大嫂说着,眼睛也是红了一圈。 这边厢女人正在依依惜别,那边谢广亦是与朱文华告辞。 “兄弟,你此去北疆路途遥远,许家的人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你和弟妹,一路上,定要多加小心。”朱文华声音沉重,拍了拍谢广的肩膀。 “大哥放心。”谢广对着朱文华拱了拱手,“待小弟赶到北疆,自会给大哥捎信。” 朱文华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谢广看在眼里,心里已是有数,再道;“等小弟见到了大将军,若有机会,自会为大哥美言。” 闻言,朱文华眼睛顿时一亮,“有兄弟的这句话,哥哥就放心了,只盼兄弟能转告大将军,朱某若能回到大将军麾下,自是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谢广点了点头,应承下此事,将妻儿抱上了马车,自己则是对着朱文华抱拳,道了句;“大哥保重,后会有期。” “保重。”朱文华拱手还礼,朱嫂子立在丈夫身边,不住的向着马车里的秦小满挥手。 谢广坐在车头,挥起了马鞭,车轱辘便是转悠了起来,离朱家越来越远。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软垫,软垫上则是一床棉被,秦小满抱着孩子坐在上头,只觉得又软又暖,甚至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 她本来担心谢远会在路上哭闹,此时看来,孩子蜷在她的怀里睡得正香,眼见着路途的波折并未影响孩子的美梦,秦小满心头一松,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放在了车上,并为孩子将被角掖好。 “夫君,咱们出城了吗?”秦小满掀开车帘,就见谢广攥着缰绳,凝神看着前面的路,听得妻子的话,谢广便是温声开口,“你先带着孩子睡一宿,等上了官道,我再喊你。” 秦小满向着周边瞅去,就见四周荒无人烟,路面也颇为崎岖,便是不解道;“这是……哪?” 谢广并未告诉妻子,许成匀定会在城里搜罗他们夫妇的下落,若从城门出,难免不会被人发觉,眼下只有从小路出城,胜算倒要大点。 “前头就要出城了,外面风大,你和孩子留在车里,没事别出来。”谢广回头,低声嘱咐。 秦小满在丈夫的眼睛里看出了些许的凝重,她的心微微提了起来,轻轻点头;“夫君放心吧,我会把自己和远儿都照顾好的。” 谢广笑了笑,沉思片刻,还是开口道;“再有,小满,若是路上遇上了歹人,你也不用怕,我会护着你,也会护着远儿,你和孩子只需跟着我就行,记住了吗?” 秦小满知道丈夫这样说来,便是意味着之前的那些黑衣人极有可能卷土重来,她的脸色发白,虽然心里十分害怕,却还是柔声吐出了三个字;“记住了。” 谢广看着妻子苍白下去的脸蛋,心头不忍,于是腾出一只手勾住了秦小满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安慰道;“相信你男人,别怕。” 听了这句话,秦小满便是忍不住笑了,少妇垂眸一笑间,是说不出的娇美。她稳住了心神,就连眼睛里也是星星洒洒的笑意,只伸出小手环住丈夫的腰,静静的道出了三个字;“我不怕。” 京城,皇宫,凤宁殿。 “娘娘,这是从豫州传来的信,还请娘娘过目。”赵嬷嬷匆匆前来,将一封书信递到了许贤妃手里。 许贤妃伸手接过,撕开信封,抽出薄薄的一张纸,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 看完,许贤妃脸色沉郁,手一松,那一张纸便是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娘娘,是不是匀哥儿说了什么?”赵嬷嬷捡起了那封信,小心翼翼的开口。 “匀儿在信上说,他派了两次人马去劫持秦氏,两次竟都失手,让那秦氏逃了出去。” “怎会这样?”赵嬷嬷大惊。 许贤妃以手扶额,不耐道;“匀儿是个争气的,他做事,本宫向来放心,偏偏这次,他竟会捅出这样大的篓子。” “娘娘,会不会是德妃的人?”赵嬷嬷猜测。 “不,应该不会。”许贤妃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沈家上次派去的人,都被怀安的手下料理了干净,就算沈家再次出手,也决计没有匀儿快。” “那如今,娘娘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为今之计也只有让匀儿好生打探那秦氏的下落,千万不能让她落在沈家的手里!” 许贤妃攥紧了手中的丝帕,一语言毕,似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道;“怀安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大将军眼下已经领兵赶到了北疆。” “他这次去北疆,可曾带上府中的媵妾?” “娘娘放心,大将军从不是重女色的人,这京师里的人谁不知晓,大将军府中的那些个媵妾不过都是些摆设罢了,大将军这次出征,随行的也都是贴身近侍,不曾有女子。” 许贤妃微微舒了口气,也只是一瞬,秀眉又是蹙起;“那,沈家那个小蹄子?” “老奴听闻,此次出征,大将军将独子周小少爷与侄儿周邵一道带上了战场,至于沈清瑶,老奴不曾听得她的消息,想来也是在周府守着,成不了气候。” “既然如此,你知道该怎么做了。”许贤妃声音淡然,听在赵嬷嬷耳里,却是心头一凛,试着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要老奴……将沈清瑶除去?” “不错,本宫容不得怀安身边留着本宫无法掌控的女子。” “可是娘娘,沈清瑶是周邵的妻子……” “本宫不问她是谁的妻子,本宫也不问你用什么法子,本宫让你除了她!”不等赵嬷嬷说完,许贤妃已是杏眼圆睁,厉声喝道。 赵嬷嬷心头惴惴,只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留下许贤妃一人倚在美人榻上,想起沈玉蓉,想起周怀安,想起秦小满,想起沈清瑶……这一串的人名压在心上,让人越发烦躁起来。 夜色漆黑。 车外飘着小雨。 秦小满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她的脸蛋眼见着清瘦了下去,月子里好容易养出的圆润,早已不见了踪影。 看着孩子白嫩的小脸,秦小满心头焦急,不得不对着丈夫道;“夫君,我这两天奶水越来越少。我怕往后,远儿会没有奶水吃了。” 谢广搂着妻子逐渐细下去的身子,在看着儿子明显清瘦起来的脸蛋,不免心如刀割。“明日该到尚水镇了,咱们先停下来住上几日,等你养好身子,咱们再走。”谢广抚着妻子的脸庞,这一句刚说完,却听远处传来一道微乎其微的声响,男人立时警觉起来,倏然坐起了身子,将棉被下的朴刀握在了手里。 100章你小子,尽会坏你老子的好事 “夫君,怎么了?”瞧着丈夫的样子,秦小满的心也揪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小,带着轻颤。 谢广不言不语,示意她在车中待着,自己则是掀开车帘,侧耳倾听了起来,秦小满攥着衣襟,几乎要屏住了呼吸,直到谢广转过了身子,她才开口;“是不是有人来了?” “没有,只是些小兽,是我太过小心。”谢广自嘲一笑,将朴刀收回,重新揽过了秦小满的身子,将她纳入怀中。 秦小满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直到男人抱了她好一会,才慢慢的回过神。 “刚才真是被你吓着了。”秦小满轻轻推了他一把,不料小手却让男人一把抓住,秦小满抬起头,就见谢广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眸心滚烫,带着噬人的灼意。 她明白这道目光里的含义,一颗心又是跳的快了起来,忍不住喊了他一句;“夫君……” “嗯。”谢广应了一声,箍着她的身子,他的大手犹如铁烙,抚过她窄窄的纤腰,光洁的脊背,最后,停在了她细致的肩头上。 “这里可以吗?”谢广声音低沉,附在妻子耳旁,吐出了几个字来。 秦小满垂着眼睛,一张脸犹如晕染了的胭脂,她没有吭声,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由着丈夫将自己压在身下。秦小满察觉到男人的怜惜与忍耐,心里头就是又软又疼,自打成亲后,因着她年纪小,身子弱,谢广心疼她,从不曾放纵过自己的情欲。又加上那时他还时常在外跑帮,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本来就是少之又少,秦小满还记得,有一次谢广火急火燎的从外头回来,偏巧赶上她来了月事,原本以为他会不高兴,实则他却是陪在自己身边,给她冲糖水,揉肚子,百般体贴。之后没过多久,她又怀上了孩子,自 从她有孕,男人更是不曾碰过她,生怕她和孩子有个好歹,到了如今,他总算是不用再顾忌什么,却还是心疼她,怕伤着她。 秦小满伸出胳膊,勾住了丈夫的颈脖,谢广沉下身子,刚欲索取令人蚀骨的欢愉时,就听一道清晰的哭声响起,一旁的谢远不偏不倚,恰在此时撇起了小嘴,哭出了声来。 婴孩的哭声娇嫩而细弱,听在父母的耳里直让人心都紧了,秦小满睁开了眼睛,不知要如何是好。 谢广苦笑,按住了想要起身的秦小满,道了句;“你睡着,我去哄。” 刚将儿子抱在怀里,孩子顿时不哭了,只在襁褓里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嘴巴里发出“哦啊”的声音来。 “你小子,尽会坏你老子好事。”谢广哭笑不得,看着孩子粉嘟嘟的一张脸,到底还是疼爱的紧,一语言毕,便是俯身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一亲。经过这些时日的奔波,谢广的胡茬早已冒了出来,亲着孩子娇嫩的肌肤,自是又疼又痒,被父亲这样一扎,小小的婴孩倒是来了劲儿,伸出肉呼呼的小手,不住的想去摸父亲的胡子,谢广躲闪着,瞧着儿 子憋得红扑扑的一张脸,便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秦小满看着面前的这对父子,一股甜意便从心窝子里冒了出来,她唇角噙着酒窝,只倚在那里瞧着丈夫逗弄着孩子,这些天她也是累极了,没过多久,一双眼皮便是又沉又重,甚至就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 是如何睡去的。 翌日。秦小满在睡梦中嗅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肚子顿时不争气的响了起来,这些日子他们一直是风餐露宿,偶然遇到饭庄才会上前打尖,多数时还是啃着生冷的馒头,就一些熟食,骤然闻到这股子香味,哪能 不被勾的饥肠辘辘? 秦小满睁开眼睛,见孩子正在自己身旁睡着,谢广却不见了踪影。 “夫君?”秦小满有些心慌,立时穿上了衣裳,刚掀开车帘,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端着一瓢鱼汤,向着自己走来。 秦小满目瞪口呆。 “来,将这汤喝了。”谢广见秦小满醒来,便是将手中的鱼汤送到了秦小满面前。 “这汤是哪儿来的?”秦小满怎么也想不通,在这荒郊野外,谢广如何得来的这一瓢热气腾腾的鱼汤? “昨日赶车时,瞧见前面有一条河,早起趁着你和孩子睡着,我去摸了两条鱼,弄了点柴禾生了火,还算不错,得了这一瓢汤。” 秦小满闻言,便是朝着前头看去,果真见地上的柴禾还冒着青烟,他们带着的一口陶罐搁在地上,罐底已被烧得乌黑。 “这鱼汤发奶,你趁热喝了,不然待会那小子醒了,又该闹腾了。”提起儿子,谢广便是忍俊不禁,端起鱼汤,送到了秦小满唇边。 鲜美的鱼汤让人垂涎欲滴,秦小满喝了几口,无意间瞧见谢广的脚背上沾着几滴已经凝固了血,她的眼眸一紧,顿时问道;“夫君,你的脚怎么了?” 谢广淡淡一瞥,道;“没什么,许是方才杀鱼时不小心,沾上了几滴罢了。” 秦小满打量着他的神色,谢广便是无奈道;“别看我,喝汤。” 秦小满却是不依,只让谢广将鞋子脱了,给她瞧瞧。 谢广拗不过她,还要在说些别的,却见秦小满蹲下了身子,自己伸手去将他的鞋子褪下,就见那鞋底已被血水打湿,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而男人的脚掌显是被锐器所伤,掌心处有一道极深的伤痕。 “是我没留意,才让石头划了一下,没事。”谢广单手扶起了妻子,就见她咬着唇瓣,眼圈微微发红,她没有说什么,只从谢广手中将那鱼汤接过,一口口的喝了个干净。 待妻子喝完,谢广勾了勾唇,刚欲去收拾东西,衣襟却被秦小满的小手攥住了。 “你坐下,让我帮你把伤口包上。”秦小满开口。 谢广瞧着她的脸色,不忍拒绝,只得依言在车上坐下,由着秦小满为自己清理好了伤口,并用棉布将脚掌包好。 做好这些,谢广还是迟迟不见秦小满抬头,男人眉心微拧,捧起了妻子的脸,才见她满眼的泪水,随时都会落下。 “都说了没事,哭什么?”谢广摩挲着她的脸蛋,有些无可奈何。 秦小满还是没有说话,谢广搂过了她的身子,还要再哄个几句,却见秦小满蓦然昂起了脑袋,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了他的。 她的唇瓣清凉而柔软,带着淡淡的鲜腥,引得人欲罢不能。 谢广的欲望顿时高涨起来,瞬间的恍惚后,男人立时反客为主,扣住了秦小满的后脑,加深了这一个吻。 秦小满的身子柔弱无骨,简直要融化在丈夫的臂弯,她松下了自己的长发,伸出绵软的胳膊,紧紧缚住了丈夫的身子。 到了这个地步,谢广实在是顾不了什么,只倚着本性将妻子裹于身下,竭尽所有,抵死缠绵。 他弄疼了秦小满,身下的女子发出了轻浅的呻吟,呜咽着问他;“夫君,这里会不会有人来……” 谢广却是不管不顾,只亲吻着妻子被汗水打湿的额角,哑声道;“不会,即便有人来,我也能听见。” 说完,男人再不给她出声的机会,在辗转间,只闻的女子娇柔的低吟与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共赴巫山,纵享云雨。 尚水镇。 午后的店里没什么生意,掌柜的正在柜前打盹,就听一道男声响起,对着他问道;“掌柜的,劳驾给一间上房。”那声音浑厚悦耳,掌柜的睁开眼睛,就见面前站着一家三口,男的约莫三十来岁,身形高大,相貌堂堂。在他怀里,却偎着一个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媳妇,瞧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生的柳眉杏眸,桃 腮潋滟,许是有什么喜事,那小媳妇周身都是甜丝丝的,犹如饱满多汁的春桃,一掐便是水。 掌柜的来了精神,连忙唤了伙计,领着这一家三口上楼。 秦小满身子发软,早起的那一场欢愉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上楼时,她直觉双膝酸痛,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开。 一旁的谢广看在眼里,二话不说,直接一个横抱,将秦小满抱在了怀里。 “夫君……”秦小满惊呼。 “没人认识咱们,不要紧。”谢广低声一笑,将妻儿抱进了屋。秦小满脸庞通红,有心想下来自己走,可在马车上时,却是让他折腾的骨架都要散开般,此时只得由着他将自己放在了床上,安顿好妻儿,谢广自己则是下楼端来了饭食与茶水,秦小满并无胃口,随意吃 了几口后,将孩子喂好奶,自己便是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秦小满却是蓦地醒了。 有一阵整齐沉稳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向着他们这间屋子,越来越近。“夫君……”秦小满摇了摇身旁的男子,就听“嘘”的一声,谢广早已醒了。 101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块 男人慢慢的坐起身子,他的朴刀就搁在床头,随手便将刀柄握在了手心,秦小满抱起了熟睡的孩子,倚在丈夫身后,虽然谢广一声不吭,可她还是能察觉丈夫的肌肉已是紧绷起来,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雄 狮,让人望而生畏。 秦小满不敢吭声,脚步声已是来到了门外,听起来怕有数人之多。 倏然,那些脚步声俱是停了下来。 谢广握住刀柄的手微微松开,继而便是重新攥紧,他的双目锐利而阴沉,将妻儿护在身后,一动不动的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夫君……”秦小满的身子微微哆嗦起来,唇上的血色一分分的褪了个干净。 谢广闻言,并没有回头,只低声说了句;“带好孩子,别怕。” 秦小满动了动嘴巴,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那门让人一脚踹开,发出一声巨响,怀中的小儿被声音所惊,小小的身子先是打了个激灵,继而便是撕开嗓子嚎了起来。 秦小满顾不上去哄儿子,眼睛只向着外头看去,就见几个身着劲装的男子站在屋外,他们身形颀长,手握长剑,不同于之前的那些蒙着脸面的黑衣人,这些人并未乔装,而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秦小满还没觉出什么,唯有谢广在看清这些男子的容貌后,心头便是沉了下去,之前那些黑衣人之所以蒙面,便是没下杀心,是以才不愿人瞧着自己的真容。可如今这些人,既然敢这般肆无忌惮的露了脸 ,便意味着他们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 谢广眸心亮的骇人,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只一眼,男人便看出眼前的这些人与秦家村的黑衣人不可同日而语,之前的那些黑衣人武艺低微,行事粗陋,可这些人显然是武艺高强,训练有素。 谢广眉心微拧,心知这些人并不是许成匀所派,可若不是许家的人,又会有谁想要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让人来杀人灭口? 一个念头从脑子里闪过,男人却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秦小满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世上又怎会如此狠心的母亲? “上。”当先的男子迎上谢广的目光,眼珠里毫无波澜,只向着身后吐出了一个字来。 得到指令,原先围在门口的男子俱是提剑冲了进来,他们手势老辣,下手凶狠,全是置人于死地的打法,与之前那些黑衣人的只擒人不伤命比起来,这一拨人更是如同恶魔,让人难以招架。 谢广身形沉着,目色稳健,他立在那里,手中朴刀一次次的将杀意化解,几乎拼尽了全力,护着身后的妻儿。 “你们是沈家的人?”谢广哑着嗓子,将一把剑格开,对着那男子开口。 男子微微一怔,冷声道;“无论我们是什么人,你们今日都要死!” 谢广眸心微缩,手中的朴刀将一人砍翻在地,继续道;“你可知你要杀得是什么人?” 那男子面无表情,一字字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知道,我要杀的是不该留在这世上的人!” 谢广目光幽暗,手下亦是下了狠劲,以一己之力,与众人缠斗在一起。 秦小满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不住的哄着,生怕孩子的哭声传到丈夫的耳里,会影响他与旁人的相斗。 她的眼睛黏在谢广的身上,屋子里灯光昏暗,本就看不清楚,而后不知是谁扑倒了油灯,眼前更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害怕。秦小满闭紧了嘴巴,生怕会控制不住的喊出“夫君”两个字,平白让谢广担忧,她抱起孩子缩在了墙角,就听耳旁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突然,有一双手紧紧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秦小满张大了嘴巴 ,却被攥着发不出声来。 她的手渐渐松了,谢远从她的怀里“咚”的一声摔在了床上,孩子有片刻的沉默,继而就是更加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谢广闻言,顿欲回身相救,却被其他人紧紧缠住,男人眼见妻儿遇险,五内俱焚,只奋不顾身,硬生生从那些劲装男子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秦小满身边,举起朴刀向扣着她的男子身上斩落。 秦小满神智已是渐渐混沌,迷糊中,就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本扣住她脖颈的男子,已是软软的倒了下去。谢广雷厉风行,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抓起儿子,另一手揽住了秦小满,他护着妻儿,不等那些男子追上,已是抱着妻儿从窗户上一跃而下,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寻到马车后,将秦小满和谢远皆是抱上 了车厢,自己则是挥起马鞭,驾着黑子匆匆离开了客栈。秦小满脖颈生疼,有好一会的功夫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透不过气来,直到孩子凄楚的哭声传进耳里,秦小满强撑着支起了身子,将儿子抱在怀中,就见孩子的鼻子上摔青了一大块,鼻孔里正往下流着血 。这一惊非同小可,秦小满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去为孩子止血,马车颠簸的厉害,小小的婴孩哪里承受的住,不停的嚎哭,声音早已嘶哑,秦小满没有法子,只得将自己的脸蛋贴上了孩子的面颊,泪珠一 颗颗的滚了下来。 身后的马蹄声急,竟是这样快,那些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夫君,咱们怎么办?” 秦小满也是听见了身后的追赶声,她勉强在颠簸的车厢里稳住自己的身子,掀开了车帘,对着前面的丈夫问道。 “你带着远儿坐好。”即便到了此时,谢广的声音听在耳里也还是沉稳的,平静的,不见丝毫慌乱。 秦小满咬了咬唇,只将身子微微倾斜,弯下了腰,将谢远整个的护在臂弯,这样无论马车殿成什么样子,对孩子的伤害总会小些。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秦小满甚至已经能听到那些马匹的喷鼻声,她的心渐渐凉了,近乎贪恋般的瞅着孩子的小脸,他还这样小,难道就要与父母生离死别,亦或是与父母共赴黄泉? “吁”一声响,马车停了下来。 秦小满抬眸看去,就见一条湍急的河流挡住了去路,谢广不得不勒住了飞驰的骏马。 “夫君……”到了这一步,秦小满反而没有先前那般的害怕了,她轻声喊着丈夫,眼瞳中噙着清亮的水光,似有千言万语。 谢广伸出手,将她和孩子从车里抱了下来,身后的追兵已至,一个个从马背上下了马,手中仍是握着长剑,一步步的向着一家三口逼近。 “夫君,你走吧,别管我和孩子。”秦小满抬起头,看着丈夫的侧颜,一语言毕,泪花就是在眼睛里滚来滚去。 她知道,自己和孩子只会连累他,拖着他,倘若没有自己母子,这些人定是拦不住他的。 谢广没有吭声,一手抱着妻儿,另一手则是握住了朴刀,目光森寒,望着渐渐逼近的诸人,已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夫君……”秦小满还要再说。 “就算是死,”谢广终是开了口,看向了身旁的妻子,一字字道;“咱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块。” 秦小满鼻尖一酸,她没有再哭,只对着丈夫点了点头,可看着孩子时,眼底仍是划过浓浓的怜惜,与深切的不舍。 “受死吧!”劲装男子一声令下,身后的诸人已是捏了个剑诀,准备一拥而上。 谢广收回了揽在妻子腰上的大手,单手握刀,挺身而出,一步步的向前走去。恰在此时,就听一阵“嗖嗖嗖”,是利箭破空的声音,眼前的那些劲装男子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是让人从背后射成了刺猬,纷纷一头栽在了地上,有些挣扎的回过头,箭雨便是没入了他们的前胸,气绝 而亡。谢广守在妻儿面前,高大的身形将秦小满与儿子尽数遮住,看着那些箭簇,男人脸色一变,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向前面看去,果真没过多久,就见一支轻骑从树林中现出了身子,看见当先的那人后,谢广 眼底一震,脱口道;“黄参将?” 黄贯中下了马,径自走到谢广面前,虎目先是在谢广身上打量了一番,继而一声长叹,道了句;“果真是你!” “参将怎会在此?”谢广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地遇上昔日的同僚,周怀安的下属。 黄贯中的眼眸在秦小满的脸面上扫过,道;“此事说来话长,幸亏你们无事,咱们先离开这里,我在慢慢将此事说给你听。”谢广没有言语,一双烈目向着那支轻骑看去,就见所有人虽都是乔了装,可一个个站在那里,仍是笔直的跟个钉子一般,如此整顿的军容,也非得周怀安的亲兵不可,既是周怀安的亲兵,又怎会跟在沈家 的杀手身后,一路追随到这里?谢广回过头,就见秦小满脸色雪白,谢远哭得太久,已是发不出声来,只蜷在母亲怀里,许是受了惊吓,小小的身子不时的抽搐着,瞧起来十分可怜。 102章她是我的女人 谢广从秦小满手中将儿子接过,另一手则是抱住了妻子的腰,瞧着她煞白的小脸,男人眼眸中有心疼之色闪过,只低声说了几个字来;“没事了。” 秦小满倚在丈夫的怀里,整个身子还是微微的颤抖着,听到谢广的话,秦小满眨了眨眼睛,终是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她真的以为,她们一家三口都活不成了,就连孩子,也是没法子保住。 如今死里逃生,怎不让人后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谢广守着熟睡的妻儿,想起白日里秦小满与孩子都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男人心里便是涌来一股惭愧,只恨自己,不曾将妻儿护好。 谢广默默坐了片刻,见儿子不在打惊,才稍稍放下了心来,他伸出手,缓缓抚过秦小满清瘦的小脸,乌黑的眼瞳中,怜意如海。 蓦然,屋外传来了一道声音,谢广听在耳里,便是收敛心神,为妻儿掖好被角,自己向外走去。 黄贯中已是站在那里等候了多时,见谢广出来,黄贯中微微颔首,道;“走吧,咱们去前头说。” 谢广没有出声,将门合上,与黄贯中一道去了前厅。 那一支轻骑则是守在院外,一个个站的笔挺如剑,虽此时离军营相距千里,每个人却仍如身在军中般,岿然不动。 谢广略略看了一眼,便是收回目光,随着黄贯中一道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搁着两道熟食,与一壶酒水,黄贯中斟了两杯酒,举起其中一杯道;“来,这杯黄某敬你,就当是为了白日的事,给你压压惊。” 谢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贯中拿起酒壶,刚欲为谢广将酒水斟满,谢广的手掌却是盖住了杯口,示意他不必再倒。 “还请参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谢某。”谢广声音低沉,双目透着精光。 黄贯中沉默不语,隔了片刻,才苦笑道;“这世上的事,真是让人难以捉摸,谁能知道那小娘子的夫君,竟会是你。” 谢广心头一凛,“如此说来,黄参将此行也是为了内子?” “不错,”黄贯中索性将此事与谢广说了个清楚;“咱们之前也是趟过一个战壕的人,黄某也不与你废话,你可知道你那娘子是谁?” “她是我的女人,也是我儿子的母亲。”谢广回答。 黄贯中听在耳里,却是笑了,他摇了摇头,叹道;“你又可知,今日追杀你们的那些人,是受何人指使?” 黄贯中这样问,便是以为谢广对此事毫不知情,岂料男人声音沉稳,对着他道;“若谢某没有猜错,那些人,当出自京师沈家。” 谢广话音刚落,黄贯中便是一震,眼底有惊诧之色;“你都知道?” 谢广微微点头,如实道;“谢某只猜了个大概,至于来龙去脉,还有劳黄参将与谢某说个明白。”黄贯中看了谢广片刻,似是要从男人的眸子里分辨出此话的虚实,谢广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意,他的目光坦然,笔直的迎上黄贯中的眸子,只让后者咬咬牙,道;“成,那黄某便将这事全给你说了,你自己再 做计较。” “多谢参将。”谢广拱了拱手。 黄贯中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此事说来话长,其中又牵扯上大将军,当真让人不知该如何开口。”黄贯中一记苦笑,终是开口说了起来;“如今京师的情形,想来你也知道,德妃的三皇子,与贤妃的七皇子,在皇上十多个皇子中最为突出,为了这太子之位,这些年德妃和贤妃都是明争暗斗,连带着沈家 与许家在朝堂上也是斗得你死我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你也晓得。” 谢广颔首,示意自己知晓这些。黄贯中抿了口酒,润了润唇,接着道;“咱们当年都在大将军的麾下,也是知道大将军在朝中与许家私交甚笃,暗里是支持贤妃与七皇子的。既然如此,那德妃和三皇子,便是眼中钉,肉中刺,总要想法子 除去。” 谢广听到这里,心头却是沉闷,他低垂着面容,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淡淡说了句;“大将军热血男儿,铮铮铁骨,又何必插手宫闱之事。” 听了这话,黄贯中的脸色当下就是变了,他向外看了一眼,就见那些侍从俱是站在院外,与里屋尚有一段距离,他与谢广的话,绝不会被他们偷听了去。黄贯中微微放下心来,皱眉道;“黄某知道,你当年亦是不满大将军插手朝政,秽乱宫闱,是以放着高官利禄不要,情愿回乡做个乡野匹夫,这些话,你我二人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外人的面,自是一 个字也吐露不得。” 谢广勾了勾唇,“谢某明白。” “大将军这些年为大渝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然而皇上对大将军却一直是猜疑与忌惮,大将军如今想要拥立新主,也是迫不得已。” 谢广心知黄贯中所言也是实话,于是噤了声,只点了点头,没有吭声。黄贯中清了清喉咙,又道;“详细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此事是贤妃娘娘嘱托了大将军,让咱们来豫州城,找一个名为秦小满的女子。再有,贤妃还说,沈家定会命人将这女子杀人灭口,咱们就要护着 这女子,将她送到京师,交到贤妃手里。” 谢广眸心深隽,低语了一句;“果真是沈家。” “沈家先前就已是派了一拨人,在半路上让我带人料理了干净,没曾想他们还不死心,又是派了这一拨人来,看样子,是非将你们置于死地不可。” 谢广心头怅然,想起秦小满曾心心念念过生母,若是让她知晓,她的亲生母亲一心要杀了她,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知她会如何难过。 “黄参将,又是何时寻到的谢某?”谢广问道。“实不相瞒,当日你携妻离开豫州城时,黄某就已经带着人跟上了你,黄某虽领命要将你媳妇劫回京师,可一瞧她身边的男人不是旁人,竟然是你,又想起你当年的籍贯正是豫州,念着同袍之情,黄某委实 做不出劫你妻子的事,便只能传书回营,将此事说给大将军知晓,自己带着人远远跟着,等着大将军的回信,再作打算。” 谢广苦笑,“今日见着了沈家的人,是以黄参将忍不住出手了?” “大将军嘱咐过,务必要将你媳妇毫发无损的送到京师,今日之事,甭管是为了你我的私交,还是为了将军的命令,我黄贯中,也都要护你们周全。” 谢广心生感慨,他没说什么,只拿起酒壶,为黄贯中与自己都是满上,他端起了酒杯,对着黄贯中说了句;“这一杯,谢某敬你。” 黄贯中亦是举起了酒,与谢广一饮而尽。 “说来好笑,当日遇见许家派来的人后,谢某便立意带妻儿前往北疆,去投奔大将军。没曾想,大将军竟也是派了人,来劫持谢某的妻子。” 谢广说着,唇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却是淡淡的无奈与萧瑟。 “话不能这样说,大将军也不知德妃遗在民间的女儿竟会与你结成连理,以大将军的为人,若是他知晓此事,定是会护你们夫妻周全。” 黄贯中声音坚定,谢广闻言,也只是微微一哂,不置可否。“再有,沈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必是要千方百计的阻拦你们进京面圣,他们连杀人灭口的事都能做出来,又有什么事做不出?你一个人哪怕有三头六臂,若想自保已是不易,更何况还带着老婆孩子,又如 何护得了她们?” 谢广依旧没有出声,只为黄贯中与自己的酒杯斟满。 “恕黄某多嘴一句,倘若你妻儿当真落在了贤妃手里,待贤妃扳倒了德妃,你觉得皇上,会怎样处置德妃在民间落下的孩子?” 谢广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些酒水便是洒了出来。 “自古皇家诡事多,你我都是明白人,自然晓得皇家为了颜面,会如何掩盖这件事。”黄贯中声音极低,谢广却还是听了个清楚。 “黄参将说的不错。”谢广点头,他心里清楚,倘若秦小满当真落到贤妃手里,下场只有一个。 “你是个聪明人,黄某今日与你废话这些,何去何从,想来你心里也是有了计较。” 谢广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屋子里有片刻的沉默,谢广终于开口,沉缓出声;“黄参将已将利害关系与谢某一一道明,倘若谢某在一意孤行,才真是不知好歹了。” 黄贯中闻言,便是哈哈一笑,拍了拍谢广的肩膀;“早该如此,大将军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身边正缺少你这样的将才,待我将你带到了北疆,还不知大将军会是何等高兴!” 谢广也是扬了扬唇,再次举起酒杯,与黄贯中喝了个干净。 回屋后,就见秦小满搂着孩子,母子两仍是睡着。谢广脚步轻缓,就着烛光,就见秦小满白皙的颈脖上印上一道青紫色的血瘀,扎着人眼。 103章我会比从前更小心 谢广在床前蹲下了身子,粗糙的手指缓缓抚上了秦小满白皙娇嫩的肌肤,倘若当时他在迟去一步,如此纤细的颈脖,哪里经得住男子的狠手,说不准立时便被拧断。 谢广念及此,眼眸便是阴沉了下去,想起沈家,想起德妃,男人眼瞳有火苗在烧般,慢慢的攥紧了拳头。 秦小满翌日醒来,就见谢广坐在床头,怀里正抱着儿子,父子两俱是眉目分明,让她看着,心里就是一软。 “夫君。”秦小满从床上坐起了身子,经过一夜的歇息,只觉得浑身上下舒坦了不少,恢复了些元气。 “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谢广抚上她的前额,但觉掌心一阵清凉,他方才放下了心,温声问道。秦小满摇了摇头,从丈夫的怀里将儿子接过,眼见着孩子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小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她知道孩子是饿了,连忙解开了衣裳,谢远吃奶时都是霸道的不得了,一直都是小嘴吃一个,手上 还要摸一个,总让秦小满既是怜爱,又是好笑。 谢广守在一旁,见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唇角也是浮起了两分笑意,他从身后抱住了妻子的身子,好让秦小满的腰倚靠着他,能省些力气。 “夫君,昨日里救了咱们的人,与你是旧识?”秦小满别过小脸,向着谢广看去。 “嗯,领头的黄参将与我曾是同僚,当年都在怀化大将军的麾下效力,这一次倒是巧了,遇上了他们。”谢广抚了抚妻子的小脸,为她将碎发捋在脑后。 秦小满想起那些追杀他们的劲装男子一个个都被射杀于地,触目惊心的血水几乎都要流到了她的裙下,她的脸色仍是苍白的,忍不住向着丈夫偎的更紧。 “夫君,那些在尚水镇追杀咱们的人,也是你的仇家吗?” 谢广张了张嘴,不知要如何与自己的小娘子说,沉默了一会,男人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与咱们在家时遇见的那些黑衣人一样,都是我的仇人。” 秦小满低下了头,眼睛里有黯然闪过,似是不解,自己的男人如何会惹上这样多的仇家。 谢广看着她的小脸,自是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无声的抱紧了妻子的腰肢,将下颚抵上了她的发顶,才道;“小满,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日后,我定会加倍对你和远儿好。”秦小满瞧着儿子的小脸,想起这一路她们母子两所受的苦楚,对着身后的男人不是不怨的,然而这一路上谢广对她和孩子却一直是照料有加,事事以她们母子为先,说成捧在手心也不为过。眼下又是这般 轻声细语的哄着自己,即便她心里有怨,有气,此时见着丈夫,也都烟消云散了。 “那,咱们是要跟着这位黄参将,一道去北疆吗?”秦小满抬起脸,问道。 “我的小娘子真是变机灵了。”谢广低笑过,捏了捏她的脸颊,“不错,咱们跟着黄参将,一道去北疆找大将军。” 秦小满心里有些惴惴,小声道;“等咱们找到了大将军,夫君是要重新回到大将军的麾下,再去打仗吗?”谢广闻言,有片刻的功夫都是没有吭声,见妻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直让他无言以对,一叹道;“小满,咱们若想投靠大将军,我自是要回到他麾下,如今大渝和大燕正在交战,等我们去了北疆,上阵杀敌 ,只怕避免不了。” 秦小满的心顿时抽紧了,她的眼底隐有泪光,喃喃开口;“那,就没旁的法子了吗?咱们也可以先去北疆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咱们再回来,不行吗?” 对于妻子的话,谢广只觉得哭笑不得,他摇了摇头,握住了秦小满的手。 “小满,大将军不会庇佑无用的人,你懂吗?” 秦小满当然不懂,可看着丈夫的眼神,她却是慢慢明白了,如今的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不想让夫君上战场。”秦小满望着熟睡的儿子,鼻尖就是酸涩的难受;“战场上刀剑无眼,远儿还这样小……” 秦小满说不下去了,满腔的担忧与难过,紧紧的缚着她的心肠。 谢广将母子两揽在自己怀中,低声宽慰着臂弯里的女子;“你放心,有了你和远儿,我只会比从前更加小心。” “可是……” “你也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哪就那样巧,刀剑偏往我身上扎?”谢广微微一笑,双眸黑亮如墨。 秦小满听他这样说来,即使心里揪成了一团,可也还是忍不住的弯了弯唇角。 见她笑了,谢广眸心一柔,只俯下身,在她的额角落上一吻。 他们如今住在郊外的一处民宅里,念着秦小满身弱,孩子年幼,黄贯中特意等了两日,待秦小满母子稍稍养好了身子,一行人方才赶路。 北疆,怀化大将军军营。 空荡的营帐中,映着男人高大威武的剪影。 周怀安独自一人坐在主位,案桌上的公文堆积成山,男人随手打开一份,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左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将那些军务全都处理了干净。 营帐里安静到极点,除了巡夜的士兵不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此外,再无其他声响。 周怀安搁下最后一纸公文,以手捏了捏眉心,精亮的黑眸中,已是染上赤色的血丝。 他默默坐了片刻,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一支簪子来。 烛灯下,那簪子式样简洁,形态雅致,尾端处雕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木兰花,处处透着闺阁女儿家的细致。 周怀安凝神看着这一支簪子,过了许久,男人将簪子转过,就见簪底,刻着一个“沈”字。 男人的手指在那“沈”字上轻轻抚过,深不见底的眸子中,浮起一股怅然,与无可奈何。 “启禀将军,有传书一封,恳请将军过目。” 听到帐外的声音,周怀安瞬间将眼底的落寞压下,此时的他,又变成了那个不怒自威,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拿进来。”男人将簪子收回,对着帐外吩咐。 “是。”来人小心翼翼,双手托着一封信,低着脑袋从帐外走了进来。 周怀安将信接过,打开一看,那一双锐利严峻的眸子中先是微微一震,继而便是勾了勾唇,浮起了几许笑意。 “去告诉黄贯中,不必再去京师,让他尽快把谢广给我带过来。” 周怀安声音洪亮,一语言毕,又是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一笑道:“这小子,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消息。” “可是将军,”来人面有难色,斟酌着开口;“贤妃娘娘那边可是催的紧,昨日又有一封信,从京师送到了北疆。” 周怀安不以为意,将那信搁在了案桌上,淡淡道;“一个女人罢了,有何要紧。” “属下遵命。”来人躬身行礼,刚欲退下,就听周怀安唤住了他;“慢着。” “将军还有何吩咐?”来人顿时停下了步子。 “夫人那边,可有消息?” “回将军,晨起收到了李参将的传书,只说夫人一行已是赶到了河州,怕是要不了多久,便能赶到云州的将军府。” “让周子墨领一支骑兵,去云州相迎,把他娘安顿好后再回来。” “可是将军……” “怎么?”周怀安最不喜人说话吞吞吐吐,见来人如此,男人皱起眉头。 “少将军此时,并不在营中。” “混账,他去了哪?”周怀安喝道。 “这个,属下也不清楚,只知道少将军昨日一大早便是领了几个近侍离开了军营,兴许是去了周遭的镇子……” “这个逆子!”周怀安深知儿子贪玩的脾性,晓得周子墨此番偷偷溜出军营,定是去了周遭乡镇喝酒逍遥去了,男人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只沉着脸,厉声道;“让人去找,务必要把人给我揪回来!” “将军息怒,属下这就派人去寻少将军。” “罢,去告诉周邵,让他领人去云州接他婶母。”周怀安提起了侄儿。 “是,属下明白。” “去吧。”周怀安摆了摆手,来人又是行了一礼,方才躬身退下。 秦小满醒来时,天色微亮。 越往北行,天气越是寒冷,秦小满先是将手伸进襁褓,摸了摸孩子的小脚,见儿子脚心温暖,才放下了心,往丈夫的怀里缩了缩身子。 “醒这样早?”谢广侧过身,勾住了秦小满的身子。 “夫君,还要多久,咱们才能到北疆?” “要不了多久,前头就是河州,再往北去就是云州,怀化将军府,便在那里。” “将军府?”秦小满微微诧异,“大将军的府邸,不是在京师吗?” 谢广笑了笑,十分的耐心的开口;“大将军在京师自然也有府邸,只不过将军常年戍边,皇上便是在云州又是恩赐了一座将军府,已留将军的家眷所住。” “大将军还有家眷?”“傻子,大将军比我足足大了七岁,我都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他又岂会没有?”谢广一记轻笑,点了点秦小满的鼻尖。 104章一直都对你好 秦小满有些羞赧,小声道;“我只以为像大将军那样的人,就像天上的人一样,哪儿会像咱们这些老百姓似得,有妻有子呢。” 谢广笑,“大将军也是人,也和咱们一样有血有肉,自然也会成家生子了。” 秦小满抿唇一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傻气,便将脸蛋往丈夫的怀里一藏,手指点了点谢广的胸膛,微笑道;“你又笑话我了。” 谢广凝视着她的笑涡,只觉心中畅快,忍不住握住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亲吻起来。 秦小满脸面浮起了动人的红晕,夫妻两温存一会儿,就听襁褓里的谢远动了动身子,嘴巴里“哦啊哦啊”的唤出了声。 “小东西醒了。”谢广听着,便是笑着起身,将儿子抱了过来。 秦小满眼眸柔和,用手探了探孩子的尿布,便是“哎呀”一声,道;“远儿该换尿布了。” 谢广大手一模,果真见孩子的尿布已经湿透,他将儿子送回秦小满的臂弯,自己则是下了床,取来了干净的尿布,作势便要给孩子换上。 “夫君,还是我来吧。”秦小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自从孩子落地,她除了给孩子喂奶,其他的事便都是谢广再做,就连孩子偶尔的闹夜,也都是谢广起身去哄,此时想来,只让她既是甜蜜,又是赧然。 照顾孩子本就是女人家该做的事,哪好让夫君插手? “怎么了?”谢广抬头睨了她一眼。 “我已经出了月子了,往后远儿的事都交给我吧,夫君毕竟是男人,不该做这些的。” “给自己孩子换尿布,还不是是天经地义的事?”谢广听了妻子的话,只觉好笑,他提起了儿子的小脚,也没让秦小满动手,便将尿布给孩子换上了。秦小满瞧在眼里,眼眶就是有些湿润了,趁着谢广逗着儿子,秦小满绞着手指,开口道;“夫君,之前在秦家村时,村里人都说,男人是不该做家务,更不该照顾孩子的。倘若谁家的爷们做了这些,定要被 旁人笑话,说他不是男人。” 谢广抱着孩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让自己女人累死累活,既要服侍自己,又要服侍孩子,自己却什么也不做,这就是男人了?”秦小满想了想,从小到大,她所知道的那些秦家村的大老爷们,在家里几乎全是甩手掌柜,就连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家家户户,烧水做饭的是女人,洗衣晾衣的是女人,生儿育女的是女人,就连爷们 心情不好时,用来撒气的也还是女人。 又有谁曾像谢广这样,将妻儿放在了心上? 秦小满轻轻一叹,只觉得自己是命好,才摊上了一个好夫婿。 谢广将孩子放下,大手擒住了秦小满的腰身,将她抱入怀中,他的声音低沉,喷在秦小满的耳旁,让她又热又痒。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清楚?” 就这样一句话,秦小满的脸蛋“刷”的一下变得通红,就连粉嫩的颈弯上也是落了一层红霞,她嗔了丈夫一眼,轻轻推了推他的身子。 谢广瞧着她娇羞的模样,眸心便是一阵暗沉,他没有在说话,只扣紧了妻子的腰肢,让她动弹不得,自己则是低下头,深深吻了下去。 秦小满微微闭上了眼睛,由着丈夫辗转吮吸着自己的唇瓣,她的小手起先只是抵在谢广胸口,继而便是慢慢的将手指松开,轻轻的勾住了丈夫的脖子。 两人缱绻良久,谢广才松开了她的嘴唇。 秦小满轻轻喘气,浑身娇软无力的趴在丈夫怀里,隔了一会儿,才道;“夫君,我有句话想问你。” “什么话?”谢广低头,抚弄着她的长发。 “如果……当初方氏没有离开你,王大姐也没有难产,你对她们,也会像对我一样好吗?” 秦小满说完,一双杏眸便是有些不安的向着谢广看去,她的心跳的有些快,只不知谢广会如何作答。 其实这句话,她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每逢见谢广待自己这样好,她在知足的同时,心里都会涌来浅浅的疑惑,就不知这个男人对前两个妻子,会不会也这样好。 “不会。”谢广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两个字。 “真的?”秦小满先是一怔,继而心里就是冒出丝丝的甜意。 即使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到底年纪还小,不论谢广之前有过多少女人,她总还是希望在丈夫心里,自己才是第一位的。 “真的。”谢广点了点头,瞧着自己的小媳妇,目光中透着淡淡的宠溺。 “为什么?”秦小满问,若说他不会对方氏这样好,她还觉得情有可原,可若说不会对王大妹这样好,她就有些不解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谢广皱了皱眉,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扪心自问,当年他与方氏成亲时,年纪还小,脾气也盛,加上方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摔门而出都是家常便饭,他也自是没那个心思,去怜惜方氏,对方氏好。 至于王大妹,虽是为他产子而亡,可在她生前,他待她也就如寻常男子对自家媳妇那般,并无什么区别,虽从未打过她,骂过她,也从未让她做过重活,但待她的那份心,也是无法与秦小满相比。 “那夫君以后,还会对我这样好吗?”秦小满声音清脆,对着丈夫相问。 “会,”谢广点了点头,抱紧了她的身子,他看着秦小满的眼睛,低着嗓子道了句;“一直都对你好。” 秦小满闻言,心头顿时一软,她的眉眼间俱是噙着清甜的笑意,只环住丈夫的身子,不说话了。 谢广有些无奈,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淡淡笑道;“你就是被我惯坏了。” 说完,男人看着妻子面颊上的酒窝,便是满腔爱怜,心甘情愿,一直这样惯下去才好。 云州,将军府。 “婶母一路辛苦,还请早些安置。”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堂下,就见他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是一袭铠甲,却仍是难掩清俊。 周夫人苏氏今年三十有五,却是皮肤细腻,风韵犹存。 面对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侄儿,苏氏微微颔首,叮嘱道;“这一路有劳你前去相迎,如今到了云州,你也可安心回到军营,与你叔父复命。” “不敢,迎接婶母,本是小侄分内之事,小侄不敢邀功。”周邵声线清越,面色沉静如水。 苏氏闻言,便是叹道;“想来接我之事,本该由墨儿来做,只这孩子贪玩,怕是又惹怒了你叔父,才将你指了过来。” 周邵没有出声,只将眼眸垂的更低了些。 苏氏晓得周邵的性子,知道他不爱言语,当下也不追问儿子,只提起了夫君;“不知你叔父近日如何,何时有空回府?” “叔父身子康健,婶母不必挂怀。”周邵拱了拱手,一五一十道;“只不过叔父军务缠身,只怕不能时常回府,还请婶母体谅。” “罢,”苏氏微微叹息;“这么些年他一直驻守边疆,就算偶有回京,也是忙的不见人影。如今承蒙皇上恩泽,在云州赐下府邸,他却还是……” 苏氏微微苦笑,也不再往下说,只对着周邵道;“婶母晓得你也有事在身,就不留你了,回去吧。” 周邵行了一礼,却并未动身,他看了苏氏一眼,终是艰涩开口;“婶母,不知瑶儿……” “瞧婶母这记性,”苏氏笑了起来;“尽顾着说你叔父,竟将你们这对小夫妻忘了。” 周邵没有出声,手指却是不为人知的攥紧了,聚精会神的听着苏氏口中,有关妻子的话语。 “瑶儿身子不好,此行我也就没有带她过来,她心里很是惦记你,为你做了一季的衣衫鞋袜,都是她亲手所绣。” 苏氏说着,便是向着自己的贴身侍女看去,那侍女得了令,当即折过身子,取来了一样包袱,双手递到了周邵面前。 “瑶儿给你备的衣衫全在这里,你这媳妇手巧,连我这个做婶母的都是自叹弗如。” 苏氏唇角含笑,眼见着周邵将那包袱接过,骨节微微泛白。“我知你心里牵挂瑶儿,瑶儿又何尝不想你。”苏氏说起来,也是不忍,“你驻守边疆,对社稷有功,只是苦了瑶儿,她在府里,只要听得人提起你,便是忍不住的悄悄掉泪。你们夫妻聚少离多,婶母看着心 里也是难过。等着下次你叔父回府,婶母跟着劝劝,让你叔父放你回京,和你媳妇相聚。” 周邵压下心头的思绪,只掩下了眸心,对着苏氏作揖;“小侄多谢婶母。” 苏氏知道他的性子,当下也不为意,又是说了两句旁的,便放了周邵出府。 “将军。”看见周邵出来,便有心腹侍从迎了上去。 周邵面色冷硬,再无面对苏氏时的恭敬,只压低了声音,对着侍从道;“如何了?” 侍从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当下回道;“回将军,大将军命人将周子墨擒回了军营,下令打了三十军棍,如今周子墨还在床上躺着,动弹不得。” 周邵面无表情,只翻身上马,吐出了两个字来;“回营。”“是,将军。” 105章初到军营 马车中,秦小满抱着儿子,娇柔的身段上披着厚厚的斗篷,就连孩子浑身上下也都被绒毯仔细的包裹着,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 越往北去,天气越是寒冷,纵使穿的厚实,可秦小满缩在马车中,还是觉得冷,不由自主的将孩子抱的更紧了些。 到了驿站,一行人停下了脚程,此处离北疆军营已是不远,吃饭打尖,稍作休整后,便是一鼓作气,打算在天黑前赶到军营。谢广下了马,将秦小满和孩子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男人先是摸了摸妻子的手,继而又将手探进了孩子的襁褓,察觉母子两的小手都被冻的冰凉,谢广极是心疼,只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将秦小满和儿子俱是 纳入怀中,将自己胸前的暖意源源不断的传给妻儿。 “再忍一忍,等到了军营就不冷了。”谢广轻轻揉搓着妻子的后背,护着怀里娘儿两进了驿站。 秦小满冻得脸色发青,直到被男人搂在怀里暖了好一会,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些红润。怀里的儿子因着一直被母亲暖在怀里,小手和小脚倒是暖呵呵的,白里透红的小脸,睡的正香。 黄贯中与一行男子已是尽数坐下,眼瞅着谢广在一旁陪着妻儿,也没喊他,只让人快快送些热汤热菜,大伙儿吃饱了肚子,好继续赶路。 驿站饭食粗陋,谢广吃在嘴里还不觉得什么,可顾念着秦小满还要给孩子喂奶,每日里却也同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一样,吃着粗糙的饭食。 “先将就着吃点,等到了军营,饭食会好上许多。”谢广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那碗米汤也是递到了妻子面前,秦小满如今要喂养孩子,米汤之类的,自是要多喝点。 “夫君,我听说过,军营里全是男子,是不许女人进的,我还带着孩子,若是大将军不允许我留在军营,那怎么办?”秦小满眼瞳中有担忧之色,小声的问着丈夫。 “不用担心,离军营七十里处,有个周家坝,里面住的一些边将家的媳妇,等咱们见过大将军,我便将你和孩子安置在那里。” “那咱们是要分开了?”秦小满心惊肉跳,打心眼里不想与谢广分别。 谢广点点头,安抚道;“你别怕,周家坝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平日里你带着远儿,无事也可与她们多多走动,我得了空,就回去看你和孩子。” “那夫君,不能与我们一起住吗?”秦小满声音很轻,生怕夫妻两之间的话,会让黄贯中一行听见。 谢广摇了摇头;“我自是要留在军中的,但我答应你,除了操练和训兵,我都会去陪着你和远儿。” 秦小满骤然离家千里,到了这寒苦之地,早已是无法可想,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能让她和孩子依靠的,如今谢广这样说来,她又能说什么? 瞧着妻子有些凄楚的小脸,谢广心口微疼,只将米汤端起,自己抿了一口,见不冷不烫,喝着正好,便是送到了秦小满的唇边,温声道;“来,先趁热把汤喝了。” 秦小满抱着儿子,只借着丈夫的手,刚喝了几口米汤,就听黄贯中那边传来一阵挪揄的低笑,她听在耳里,脸庞顿时红了,再不敢让夫君喂了,只自己用手将碗接过,羞得不敢抬眼。 谢广回头瞄了一眼同僚,就见那一行男子顿时别过了头,不曾与他对视,只不过还是有几道低笑声遥遥传进耳膜。 谢广自己也是淡淡一笑,也不理会,转身看向了秦小满;“别管他们,你吃你的。” 秦小满脸面潮红,将米汤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将上头浮着的米糠吹去,先是喂着儿子喝了几口,自己才慢慢饮下。 谢广瞧着母子两一样的眉清目秀,同时,却也是一样的苍白消瘦。 男人心中顿觉不是滋味,只得掩下眼眸,无声的将自己碗底的肉腥挑到了秦小满碗里。 将肚子混饱,黄贯中一行便是起了身,谢广将斗篷重新为秦小满披上,连带风帽一块给她戴好,瞧着孩子让风吹着近乎皲裂的小脸,男人眼眸一暗,脱下了自己的披风,在孩子的襁褓外又是裹了一层。 “夫君,你快披上吧,远儿在我怀里,吹不上风的。”秦小满瞧着丈夫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儿子裹上,她当下就是急了,他们这些男人都在前头骑马,身上没有个披风哪儿行? “我皮糙肉厚,不要紧。”谢广不以为意,低声开口。 秦小满还欲在说,谢广却已是揽过了她的身子,不由分说的护着她和孩子走出了驿站。 京城,皇宫,凤藻宫。 “娘娘。”初夏踏进后殿时,就见沈玉蓉脸色雪白,隐有病色,恹恹的倚在塌上,瞧见她进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幽幽说了声;“你来了。” 初夏走到沈玉蓉面前,打量着女子的神色,便是心痛道;“无论到了何种地步,娘娘都要保重自个的身子。” “保重?”沈玉蓉一声轻笑,双眸却是直勾勾的,没有什么神采;“本宫落到这一步,保重还有什么用?” “娘娘,您伴驾多年,最得皇上宠爱,即便贤妃擒住了那祸害,将此事捅在皇上面前,先不说皇上相信与否,即便皇上信了,想来也舍不得给娘娘治罪。” “你懂什么,”沈玉蓉淡淡勾唇,烛光下,那张美轮美奂的容颜微微呈着青玉的颜色。 “皇上虽是九五之尊,可说到底,他也还是个男人。既是男人,又有谁能容得下自己的女人欺瞒自己,与旁的男子生过孩子?”沈玉蓉声音低微,望着眼前华美精致的宫室,与自己身上锦绣堆成的宫装,女子眼底浮过一丝黯然,轻飘飘的开口;“父亲派去的人到了此时都没有丝毫音讯,想来已是在路上遭遇了不测,那个……祸害, 想必也是落进了他们手里。眼下,本宫每日里战战兢兢,就在等着贤妃何时出手了。” 初夏闻言,心里既是酸涩,又是忧惧,还想再劝说一番,就见凛冬捧了一碗冰糖血燕,走了过来。 “娘娘,该进点心了。”凛冬说着,双手将血燕呈到了沈玉蓉面前。 沈玉蓉搅动着银勺,望着那一碗香甜可口的燕窝,却是毫无胃口。 初夏看在眼里,便是劝道;“娘娘,您多多少少也要吃些,哪怕不为自己,为了三皇子和九公主,您也要养好身子才是。”这一句话直直的砸在了沈玉蓉的心坎,她坐起了身子,将那碗血燕端过,刚要吃上一口,却觉得那燕窝甜腻腻的,直让人恶心反胃,她皱了皱眉,将燕窝搁下,对着凛冬吩咐道;“本宫眼下没有胃口,去告 诉御膳房,让他们给本宫备些清淡开胃的小菜送来。” 说完,沈玉蓉顿了顿,又道;“若有些酸爽可口的,也可以送来。” “是。”凛冬行礼退下。 初夏小心翼翼的看了沈玉蓉一眼,眼珠子最终却是落在了沈玉蓉平坦柔软的小腹上。 “你看什么?”沈玉蓉面露不悦。 初夏顿时跪倒在地,她声音清脆,一字字的开口;“奴婢是想,倘若娘娘腹中怀了皇上的骨肉,那眼下的危难,便足以用这个孩子化解。” 沈玉蓉身子一震,主仆两对视一眼,俱是从彼此的眼睛中明白了对方的心意,沈玉蓉默了默,道;“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多年前,娘娘就已经犯过了一次欺君之罪,如今,又何妨再多一次?”初夏声音平静,一双眼睛亮的让人心惊。 沈玉蓉依旧是没有松口。 “娘娘,咱们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贤妃的事化解,至于以后,总会有法子。” “罢,”沈玉蓉的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对着初夏道;“你去太医署,就说本宫近来月信不至,身子倦怠,晨起呕酸,无心饮食,将孙太医给本宫请来。” 说完,不等初夏离去,沈玉蓉加重了声音,又是说了句;“切记,要是孙太医。” 初夏福了福身子,道出了四个字来:“奴婢明白。” 北疆,怀化大将军军营。 黄贯中与谢广一行赶到军中时,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每个人身上都是风尘仆仆,秦小满抱着谢远,生怕孩子进了军营后会哭闹,是以这一路上秦小满都是没敢让孩子睡觉,直到此时,小小的婴孩终是抵挡不住困意,乖乖的在母亲怀里睡熟了。 秦小满紧紧的跟着自己的丈夫,因着天色黑,她压根没瞧清军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下了马车后,走了好一截的路,才停了下来。 偌大的一个军营,竟是静寂无声,若不是巡夜士兵所发出的脚步声外,秦小满甚至会觉得这是一座空营。“黄参将一路辛苦,有劳参将在此等候,属下这就去禀报将军。”青年侍从将黄贯中与谢广,秦小满三人领到了主帐,言毕,向着黄贯中与谢广拱了拱手,继而转身退下。 106章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走 一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周怀安,见到那传说中的大将军,秦小满的心就是“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就连手心也是经不住的,起了一层滑腻腻的冷汗。 “没事,别害怕。”谢广察觉到妻子的紧张,便是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 一旁的黄贯中瞧着这一幕,便是笑道;“谢兄弟说的不错,咱们将军又不是老虎,也没有三头六臂,吃不了你。”“吃不了谁?”话音刚落,就听帐外有一道浑厚而沉稳的男声传来,黄贯中听在耳里,脸色顿时变了,慌忙站起身子,待那道魁伟矫健的身影走进了营帐,黄贯中便是俯下身子,深深的行了一礼,“末将见过 大将军。” 周怀安虚抬了抬手,免了他的礼,一双黑眸已是向着谢广看去。 站在谢广身后的秦小满,终是瞧见了周怀安的真容。 周怀安成名已久,早在秦小满年幼时,就已听过“怀化将军”的名头,那时她还只是个垂髫小儿,却也知道周怀安威风赫赫,在大渝是个极为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竟发觉他全然不似自己儿时所想的那般,是一个须发皆白,神情肃穆的老者,也不似坊间流传的那般肚大腰圆,是位挺个将军肚的粗汉,他既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青面獠牙,也没有生的满面虬髯 ,但见他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材魁梧,五官线条十分坚毅,眉宇间蕴着威势,透着统帅三军,决胜千里的将帅风采。 只一眼,秦小满就不敢再看,慌忙将眼睛垂下。 谢广拱起手,说了两个字;“将军。”周怀安烈目黑炯,在谢广周身打量了片刻,一旁的黄贯中与秦小满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就见周怀安终是挥起拳头,在谢广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沉声笑道:“你小子,一走这些年,还知道回来? ” 谢广眸心微敛,开门见山道;“让将军见笑了,谢广也是没有法子,才携妻儿来投奔将军。” “妻儿?”周怀安微微挑眉,这才留意到谢广身后的秦小满母子。 “小满,来见过大将军。”谢广侧过身,将身后的妻子尽数露在周怀安面前。 秦小满心里发慌,才想起自己身上的斗篷还没有解开,她抱着孩子,压根腾不出手,正在此时,一旁的谢广已是伸出手指,为她将斗篷取下,女子细嫩娇美的容颜,清清楚楚的映在周怀安眼里。 在看清秦小满的刹那,周怀安眸心剧缩,仿似让人迎面在心窝子里打了一拳,先是麻,继而才察觉到一股痛意,猝不及防,深入肺腑。 “将军?”谢广与周怀安站的极近,自是没有忽视男人的失神。 周怀安到底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多年的人物,只一瞬,他便已是收回了心神,将眸底的暗涌压下。 “小满见过大将军。”秦小满抱着孩子,向着周怀安行了个礼。 “免礼。”周怀安声音暗哑,看着秦小满的那张脸,他先是疑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继而才骤然想起,眼前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沈玉蓉的亲生女儿,是沈家的外孙女。 “谢广知道军中向来不留女子,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到了明日,谢广定会将妻儿送往周家坝。”谢广出声。 周怀安微微颔首,“这一路千里迢迢,你就带着妻儿在营里多歇息两日,也没什么要紧。” “多谢将军体恤。”谢广抱拳。 周怀安一个手势,止住了谢广的礼,对着他吩咐;“时候不早,你们一家三口便早些安置,明日一早,我在唤你。” 说完,周怀安便是离开了营帐。 瞧着男人的背影,一直没有吭声的黄贯中则是奇道;“大将军这是怎么了,话还没说上几句,怎么就走了?” 谢广心下也是疑惑,嘴上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领着妻儿与黄贯中作别,随着侍从来到了位于军营西侧的一处营帐内。 侍从行礼后退下,帐中只剩下夫妻两人时,秦小满才敢开口;“夫君,方才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怎么大将军一见到我,脸色就变了?” 谢广不曾想到秦小满竟然也留意到了周怀安的失态,男人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你没做错什么,别自己胡思乱想。” 想起周怀安,秦小满还是心有余悸,谢广看在眼里,便是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在床上坐下。 “折腾了这样久,今晚什么也别想,只管带着孩子睡个好觉,嗯?” 听着丈夫温和悦耳的声音,秦小满的心微微踏实了些,对着丈夫点了点头,“那夫君也早些安置吧。” 谢广摸了摸她的脸颊,道;“你和孩子先睡,我在这守着。”秦小满闻言,就知道丈夫有些事,要等自己和孩子睡着后再去做。她没有多嘴问什么,只听话的躺在了被窝,将儿子搂在了臂弯,这一路她也的确是熬尽了心血,如今头刚沾上枕头,就是忍不住的想要睡 去。 “夫君,我们走了这样久,也不知朱婶子怎么样了。”秦小满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似梦似醒间,喃喃吐出了一句话来。 谢广抚着她的耳垂,温声道;“在豫州时,我曾托人给朱婶子送了一笔银子。咱们如今虽是离开了秦家村,可婶子待你的确与女儿没什么区别,这份恩情,我记着。” 秦小满放下了心,温暖的被窝让人舒适的只想眯眼,她合上了眼睛,梦语般的说了句;“等往后,我定要带着远儿回去,看婶子的……” “好,咱们回去看婶子。”谢广见她已快入睡,便是低声轻哄,他看着妻子的面容,又是道;“小满,还有一事我没告诉你。当日给朱婶子捎银子回秦家村时,我给王家也捎带了一份。” 他的话音落下,过了良久,也不见秦小满搭腔。 谢广俯下身,就见秦小满的鼻翼一张一合,已是睡着了。 男人瞧着,唇角就是微微扬起,只坐在床头静静的看了会妻儿,方才起身离开了营帐。 “大将军,谢广求见。” 传令兵走至周怀安的帐内,就见周怀安正在桌前看着公文,听得传令兵的声音,周怀安将手中的公文搁下,道;“让他进来。” “是。”传令兵领命而去,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谢广便是走了进来。 “见过将军。”谢广恭敬行礼。 周怀安淡淡笑过,随手一指,“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多礼了,坐。” 谢广却并未动身。 周怀安睨了他一眼,打开了另一份公文,对着谢广道;“刚回来就有事?” “不瞒将军,内子实为德妃之女,之前沈家也是数次派了杀手,欲取内子性命。若不是遇上黄参将,只怕谢广一家三口,早已死在了路上。”谢广声音平稳,神色坦然。 “区区一个沈培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周怀安不以为意,看着眼前的谢广,淡淡开口:“你们如今身在北疆,别说是区区一个太傅,就连皇上,也耐不了你们如何。” 谢广心中一凛,如此大不敬的言语,怎能听得? “听黄参将所言,将军也曾命他将内子劫持,送往京师。”谢广说起了旁的话。 “不错,”周怀安颔首,一笑道;“谁能想到天下间竟有如此巧合的事,那德妃的女儿,竟是你小子的媳妇。” “恕谢广斗胆,想问将军一句。” “问我会不会把你媳妇送到京师,交给贤妃?”周怀安直截了当,将谢广要问的话给说了出来。 “自是什么都瞒不了将军。”谢广微微苦笑。 “她既是你媳妇,你只管守着护着,我周怀安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还不会这样对待自己兄弟。” 谢广听得最后一句,心中便是一震,他抬起头,就见周怀安正坐在主位,一双黑眸浓如墨染,笔直的看着自己。 “你是难得的将才,若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那就只有一个法子,先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周怀安声音低沉,却甚是有力。 “属下明白。”谢广开口,周怀安所言非虚,早在豫州时,他便是下了决心。 “你既自称属下,是决定了?”周怀安问。 “属下既然来了北疆,便在没打算要走。”谢广声音平淡而冷静,是不容转圜的坚决。 清晨,天边透出淡淡的蟹壳青色。 西南角的一处营帐内,不时传出几声呻吟。 “来人!妈的,人都跑哪去了?”周子墨趴在板床上,臀上横七竖八,满是血痕,刚要动弹身子,便是疼的龇牙咧嘴。 他叫喊了一阵,营帐外却还是安安静静的听不到一丝声音,他知道这是父亲下的命令,除了送餐的侍从与换药的军医外,不许任何人来看他。 “周怀安!你都快四十了人了,膝下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当爹的这样心狠,你亲儿子差点被你打死了!” 明知不会有人来,周子墨肆无忌惮,竟连父亲的名讳也是喊了出来。 蓦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他慌忙转过头,看见了一张清俊漠然的脸。是周邵。 107章让自己变得强大 “是你啊大哥,吓了我一跳。”周子墨瞧见来人是周邵,顿时放宽了心,对着周邵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周邵瞧着这个堂弟,周子墨今年一十七岁,乃是周怀安的独子,打小就被苏氏娇养,即便如今被周怀安带到了军中,也还是不改少爷本色,争强好胜,寻滋惹事,处处都少不了他。 周邵在他身边坐下,清冷道;“今日闲来无事,就来看看你,伤怎么样了?” “都是些皮肉伤,不打紧。”周子墨死要面子,故作轻松的看着眼前的周邵,话音刚落,不料又是扯到了伤口,顿时疼的他咬紧了牙关,却还是死死撑着,不发一言。 “在我面前,你也不必强忍着了。前几日我回了云州一趟,已将婶母送回了将军府。” 听周邵提起了母亲,周子墨心里一酸,愁眉苦脸;“倘若让娘知道我又吃了军棍,可有的她心疼了。” “等你养好了伤,就和叔父说说,让他放你回府,去和婶母住上几日。”“让我求他?”周子墨嗤之以鼻,“这么些年,他总说我娘娇惯我,把我宠坏了,十岁就把我带进了军营,每年只有年关才让我回去见母亲一面,不是我说,大哥,他这心肠就是铁石做的,就忍心看着娘想儿 ,儿想娘,我周子墨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爹爹!” “话不能这样说,”周邵清俊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这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想当叔父的儿子,你既是他独子,也算是你的福分。”“我宁可不要这福分!”周子墨咬牙,微微支起了身子,“我这次不过带了几个人,去周遭的镇子里玩了两把,他就让人把我擒了回来,打了我三十军棍!前阵子老丁和老孟在营中打架,一人也才打了二十, 他这对亲儿子下手比旁人还狠,我看他分明没把我当成他儿子,等我回了云州,定是要好好问问我娘,我究竟是不是他儿子!” “孩子话。”周邵微微皱眉,沉着眼眸,道了句;“还没问你,上次给你的银子,都输光了?” 周子墨听了这句,脸色就是一红,有些腼腆的挠了挠后脑勺,对着周邵小声道;“这几次手气不好,大哥给我的银子,全输光了。” 周邵一语不发,从怀里又是摸出了一打银票,递到了周子墨面前。 看着那些银票,周子墨眼眸顿时一亮,连忙道谢;“还是大哥待我好,大哥放心,等小弟下次回了本,定是连本带息的把银子全还给你。” 周邵勾了勾唇,黑眸深不见底,“无妨,都是自家兄弟,你尽管拿去便是,只不过……” “大哥放心!小弟定是守口如瓶,绝不会告诉旁人大哥私下给了我银子!”周子墨眉开眼笑,到底只有十七岁,这一笑起来,俊朗的面容上分明带了几分孩子气。 周邵点了点头,只留下了一句;“好好养着吧。”便要起身离开。 “对了大哥,”见周邵欲走,周子墨开口唤住了他。 “何事?”周邵回过了头。 “娘亲这次是自己回的云州?没将小嫂子带来?” 想起妻子,周邵心口就是一窒,他摇了摇头,只说了句;“瑶儿身子不好,云州与京师相距千里,婶母担心她的身子,没将她带来。” 周子墨闻言,便是咂了咂嘴,道;“不是我说,大哥,你这一年到头的跟着我爹在边疆守着,把天仙般的小嫂子丢在京城,你也放心?” 周邵眉宇间浮起一丝涩然,他的目光向着帐外看去,隔了一会,才淡淡言了句;“不放心又能如何,要怪,也只能怪我没这个福气。” “我爹也是,他自己常年打仗,把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姨娘都是丢在家里也就罢了,如今又把你扣在这,你和小嫂子成亲三年,怕是在一起的日子,连三个月都没有吧?” “好好养伤吧,小孩子家懂什么。”周邵不愿在和周子墨纠缠下去,撂下了这句话,便是离开了堂弟的营帐。 天色微亮。 秦小满睁开眼睛时,就见谢广已是醒了,正坐在床沿上穿衣。 “夫君。”秦小满坐起身子,如云的般的长发柔柔顺顺的垂在身后,衬着一张瓜子脸更是白净起来。 谢广转过身,揽过了她的腰,低声说了句;“现在还早,你再带着远儿睡一会,待会会有人给你送饭,记得多吃点。” “你要出去吗?”秦小满看着穿戴整齐的谢广,有些不舍。 “嗯,我离开军队也有些年头了,如今骤然回来,事情也多,你且安心和孩子在这里住着,若有事,就让人去前营唤我。” 秦小满见他有事在身,也不愿在缠着他,她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你快去吧,我和远儿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的。你放心。” 谢广心中温软,伸出手摸了摸妻子的脸颊,“再过几日,我就送你们去周家坝,那里总比军中要自在些。” 秦小满压根不愿与夫君分开,倒是宁可带着孩子缩在这军营一角,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也不愿离开军营,离开谢广。 谢广抱了抱她的身子,离去前又是低声嘱咐了一句;“听话,我得空就会回来。” 秦小满点了点头,眼睁睁的看着丈夫离开了营帐,她发了一会儿的呆,直到谢远在襁褓里踢了踢小腿,才将她的心神给唤回来。“远儿醒了?”秦小满瞧见儿子,所有的担忧都是抛在了脑后,她唇角含笑,满是爱怜的将孩子抱了起来,眼见着远儿在自己的怀里一天天的长大,只让她的心里满是知足,即便苦些,累些,看着儿子的笑 脸,便全都值得了。 如谢广所说,待得天色大亮,就有侍从为秦小满送来的早饭,军营中饭菜本也粗糙,但此时送来的饭菜却也是精米细面,配着两样蔬菜,此外,竟还有一大碗肉汤。 军中平日里吃的虽然都是大锅饭,但也有为伤兵特开的小灶,比起大锅饭,小灶里做出的饭食自然要格外精细点,如今这士兵给秦小满送来的饭菜,便是出自军中的小灶。 这一路千里迢迢,从豫州赶往北疆,真可谓是风餐露宿,能将肚子混饱已是不易,哪还能容得了你挑嘴,秦小满一路上大多吃点干粮和熟食,已是许久没这般像模像样的吃一顿饭了。 瞧着那些白面馒头,秦小满自己吃了两块,余下的便都用布包好,给谢广留着,打算等夫君回来吃。 吃了饭,秦小满闲着没事,好在有谢远在,娘儿两相依相偎,倒也减少了许多寂寞。 一晃眼,秦小满已是在军中住了三日,每日里谢广都是早出晚归,起先他身上还穿着来时的衣裳,可没过两日,他已是换上了铠甲。 犹记得那日,当一袭戎装的谢广回到营帐后,秦小满正侧着身子,给孩子喂奶,甫一见帐子里闯进了一个男子,秦小满当即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的一面理着衣衫,一面颤声问他;“你是谁?” 直到谢广取下了头盔,秦小满才知道面前这个英挺如剑,器宇轩昂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夫君。 瞧着小媳妇惊慌失措的模样,谢广便是笑了,上前勾过了她的身子,温煦开口;“不过是换身衣裳,就不认识夫君了?” 秦小满的心兀自狂跳着,隔了一会儿,才慢慢稳住了,她嗔了丈夫一眼,小脸有些赧然,不解道;“夫君怎么穿成了这样?” “我已经归了北疆军队,回到了大将军麾下。”谢广解释着,先是抚了抚妻子的发顶,继而便将儿子抱在了怀里。 担心自己身上的盔甲会咯着孩子,男人很是小心,只抱着谢远在营帐里慢慢的踱着步子,眼见着儿子长得越来越像自己,谢广看在眼里,唇角就是忍不住的浮起了笑意。 “那往后,夫君又要当兵了?”秦小满开口。 “嗯,”谢广逗着孩子,对着她道;“已经在编入册。” 谢广并未告诉妻子,周怀安已是封他做了前锋参将,只等与大燕战事打响,他便要随之一块上战场。 “夫君,是做官了吗?”秦小满默看着丈夫身上的铠甲,不同于每日前来送饭的侍从,美眸中是浅浅的懵懂。 “是个武官。”谢广看向了妻子的眼睛,向着她伸出手去。 秦小满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了几步,将自己的小手放在谢广的手心。“小满,并非我有意为官,只是咱们已经走到了这步,就只有继续走下去。”谢广声音低沉,说完,他向着怀中的谢远看了一眼,继续道;“大将军有句话说的不错,在这世上,若想保住自己想保住的人,也 只有一个法子。” “是什么法子?”秦小满昂着头,清清润润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让自己变得强大。”谢广微微一哂,一语言毕,便将妻子揽在自己的胸口,俯身将她的唇瓣吻住。 108章我只是,不想让将军瞧见她 这一日,谢广又是天还未亮就从床上起身,为妻儿将被角掖好后,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营帐。 秦小满其实早已醒来,待夫君走后,她睁开了眼睛,瞧着帐外依旧黑漆漆的天色,心里微微的叹了口气。 她知道,周怀安每日都会升帐点兵,谢广如今在他麾下,主帅都已经起来,他又怎能不起。 没过多久,就听一阵急促的军鼓声响起,继而便是嘹亮的军号,每到这时,怀里的谢远总是睡不安分,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秦小满怕这些声音会吓到孩子,只伸出手来,轻轻盖住了儿子的耳朵。 云州,怀化将军府。 苏氏独自一人坐在饭厅,望着眼前那一桌的佳肴,却是压根没什么胃口。 丈夫与儿子都不在身边,只留她一人,即便是山珍海味,也是吃不下的。 “都撤了吧。”苏氏搁下了筷子,对着一旁的下人吩咐。 “夫人怎吃的这样少?”嬷嬷上前,毕恭毕敬的开腔。 “我没胃口。”苏氏拿起丝帕,微微拭了拭唇,秀眉微蹙,问道;“周全怎还没回来?” “夫人莫急,周全昨儿便是去了军营打探少爷的消息,估摸着此时也该在路上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子墨那孩子,总爱和他爹拧着来,真是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苏氏谈起独子,便是柔肠百转,既是心疼,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却在此时,一道声音从厅外传来;“夫人,周全回来了!” 苏氏闻言,身子顿时一怔,忙道;“快些让他进来!” 未几,就见一个身材微胖,满头大汗的男子匆匆走进了饭厅,向着苏氏打了个千,正是周家的家奴。 “快与我说说,子墨如今在军中如何,有没有生事?”苏氏站起身子,对着周全连声问道。“小的不敢欺瞒夫人,少将军前几日,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让大将军给逮住了,被送去打了三十个军棍,怕是有好一阵子都下不来床了。”周全顾不得抹去额上的汗水,只将自己所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 的告诉苏氏。 “你说什么?”苏氏大惊,就连脸色也是变了,“将军让人打了子墨三十军棍?” “一点也不假,”周全继续道;“听闻大将军把少将军关在了营帐里,除了军医和送饭的士兵,也不许人去看他。” 苏氏倒吸了口气。 一旁的嬷嬷听着,忍不住插嘴道;“少将军今年才十七岁,分明还是个孩子,就算是有错,大将军也不能这样打啊!” 苏氏眼眸微红,深吸了口气,对着周全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的告退。” 待周全退下后,嬷嬷立在一旁,还要在插嘴,就见苏氏回过了头,对着身后的仆从嘱咐;“去让人备车,我要去军营一趟。” “夫人,这可使不得,”嬷嬷一听,顿时摆手;“您这千尊玉贵的身子,哪能去了那种地方。先不说军中全是些大老爷们,就连将军也说过,营中容不下女子的呀。” “我的子墨都快让他爹爹给打死了,若我这个当娘的再不去瞧他,他还能指望谁?”苏氏疼儿心切,想起儿子如今正在受苦,当娘的只觉得自个的心都要碎了。 见夫人去意已决,嬷嬷不敢在劝,只指派着仆妇匆匆收拾了行礼,准备上路。 因着天气寒冷,苏氏出门前特意披了件大氅,一行人刚走出月洞门,就见府里的管家从前院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将一封信递到了苏氏面前。 “夫人,这是京师府邸里传来的信,还请夫人过目。” 一听是从京师传来的信,苏氏只当又是周怀安的那些姬妾无事生非,压根不想看,只皱着眉,对着嬷嬷道;“只怕又是些争风吃醋的事儿,将军如今远在北疆,她们在京师也不知是闹个什么劲儿。” “可不是,夫人如今来了云州,就是想落个清净,她们倒也好意思。” 说归说,苏氏却还是硬着头皮,将那封信从管家手中接过,看完后,苏氏没有吭声,只将信慢慢儿的折好,塞了回去。 “夫人,是不是咱们府里出什么事了?”瞧着苏氏脸色不对,嬷嬷陪着小心,低声问道。 “不,不是那些女人,是邵儿的媳妇。”苏氏面色紧绷,娟秀的一张脸,冷如寒霜。 “夫人是说沈清瑶?她怎么了?”嬷嬷不解。 “信中说,她也是来北疆了。”苏氏声音不悲不喜,听不出情绪。 “她这也真是,夫人当初也是顾念她的身子,才没把她带来,咱们这前脚刚走,她这后脚就跟上的,也实在……” “她和邵儿这些年聚少离多,她牵挂夫君也是人之常情。”苏氏打断了嬷嬷的话,默默向前走了几步,避开了身后的诸人,方才对着嬷嬷压低了嗓子道;“我只是,不想让将军瞧见她。” 嬷嬷心头一凛,也是低声道;“老奴明白。” 苏氏向着身后的仆从瞥了一眼,确定无人能听得主仆的谈话,才轻声道;“当年,将军从边疆回京,打他第一眼看见沈清瑶时,我就知道,将军是对她有心思的。” “夫人多虑了,大将军也不知是见过多少女子,区区一个沈清瑶,也不至于放在心上。”嬷嬷劝着。 “不,我跟了他二十年,从不曾见他用过那样的眼神去看一个女人。”苏氏的声音有些哀伤,眼底满是苦涩。 “是我骗了他,看出他对沈清瑶有意,我却告诉他沈清瑶是我为邵儿聘下的妻子,他自重身份,自是不会与自己的侄儿去抢女人。”“老奴瞧着大将军,对沈清瑶想必早已没了这份心思,这两年,大将军本就不常回京,即便回去了,老奴瞧着大将军对沈清瑶也没什么不同,就算在府里遇见了,大将军与这个侄媳妇也都是说不上两句话就 走人,夫人可别多想了。” “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夫人,沈清瑶是宣威将军的媳妇,此行也是为了寻夫,有宣威将军在,您怕个什么?” “也是。”苏氏微微颔首,舒了口气道;“兴许真是我想多了,走吧,待咱们去了军营,我便将这事告诉邵儿,让他寻个闲空,去接他媳妇。” 嬷嬷连忙答应,服侍着苏氏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军营行去。 北疆,怀化大将军军营。 谢广这一日回来的极早,刚踏进帐子,就见秦小满正抱着儿子在营帐里不住的走来走去,谢远不知何故,正闹腾的厉害,扯着嗓子在那里哭。 听见孩子的哭声,谢广的心顿时一紧,只上前将孩子接过,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起先还好好的,一直睡着,自从起来后就一直闹个不停,连奶也不吃。”秦小满也是焦灼,看着孩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她的鼻尖酸涩,就差和孩子一道哭了。 看着媳妇眼睛红了一圈,谢广心中不忍,一面颠着儿子,一面安慰道:“别急,实在不行咱们就去请军医来瞧瞧。”秦小满“嗯”了一声,说来也怪,她抱着儿子怎么也哄不好,可自从孩子见着了父亲,被谢广结实有力的双臂抱起后,谢远的哭声便是渐渐小了下去,直到此时,终是不哭了,只眨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 着爹爹。 见孩子止住了哭泣,秦小满莞尔,忍不住在孩子的小手上轻轻打了一巴掌,笑道;“这个小东西,倒是会认人了呢。” 谢广也是舒了口气,却仍是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 夫妻两逗了一会儿儿子,谢广瞧着妻子的小脸,心口便是有些发紧。 他牵过秦小满的手,与她一道坐在床上,终是说道;“小满,明日,我会送你和孩子去周家坝。” 秦小满心里一个“咯噔”,想来自己和孩子已是在军中住了好几日了,也的确不好在继续住下去。此时听丈夫提起了周家坝的事,秦小满没有法子,只点了点头,说了声;“我都听夫君的。” “真乖。”谢广微微一笑,抚了抚妻子的发丝。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就听帐外蓦然响起一道男声,只说将军夫人来了军营,听闻谢参将家眷在此,便是命人来请秦小满母子,入主帐一叙。 秦小满一愣,听说周怀安的夫人要见自己,心底顿时慌了,只向着自己的丈夫看去。 “夫人也来了军营?”谢广眉心微皱,向着帐外问道。 “正是,夫人刚到不久,才看望过少将军。” “别慌,既然夫人要见你,咱们只管去便是。”谢广闻言,转头看向了秦小满,语气中云淡风轻。 “可是好端端的,夫人为何要见我?”秦小满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的攥住了自己的裙角。 “军中只有你们两个女子,若夫人不想见你,又能见谁?”谢广低声笑过,握紧了秦小满的手。主帐中,周怀安眸光深沉,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对着下首的女子斩钉截铁般的道出了一句话来;“那小子不能回府。” 109章我只想和夫君在一起 “将军,妾身知道你盼儿成龙,可子墨今年才十七岁,如今伤成了这样,不妨就让妾身先带他回府养伤,待他伤好,在回营也是一样。” “十七岁又如何,我像他这么大时,已经娶你为妻,征战沙场,他如今性子顽劣,你不能总惯着他。” “将军……”苏氏还要再说,就听传令兵在外通报,只道谢广携了妻儿,已是在帐外候着。 “请他们进来。”周怀安止住了苏氏的话语,吩咐士兵让谢广夫妇进帐。 “属下见过将军,夫人。”谢广向着周怀安夫妇行了一礼。 “快快请起,几年未见,谢参将还和当年一样,妾身记得当初参将走后,子墨还伤心了好几天,逢人便打听参将的下落。”苏氏容光满面,唇角含笑,对着谢广温声开口。 “有劳少将军记挂。”谢广抱拳为礼。 苏氏目光向他身后看去,便是瞧见了抱着孩子的秦小满。 “这位,想来便是谢参将的妻眷了?”苏氏眼眸一亮,起身向着秦小满走去。 “民妇见过夫人。”秦小满刚要屈膝,便被苏氏的一双手扶了起来。 “可不能在自称民妇了,你家夫君已是参将,你也是参将夫人了。”苏氏面目柔和,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手背。 秦小满听她声音轻柔,让人听之可亲,忍不住抬起头来,向着苏氏看去。 这一抬眼,倒倒苏氏吃了一惊,继而才赞道;“好俊俏的媳妇,谢参将可是个有福气的。” “谢夫人夸赞。”一旁的谢广沉声开口。 “仔细看起来,谢夫人倒和我们家瑶儿有几分相像。”苏氏眯着眼,一语言毕,便是回头向着周怀安看去,道;“将军,你说呢?” “眉眼间是有几分相似。”周怀安看了秦小满一眼,淡淡开口。 苏氏一笑,又是看向了秦小满怀中的谢远,“这孩子长得也讨人喜欢,听说,谢参将打算将妻儿送到周家坝?” “属下确有此意。”谢广回话。 “这么俊俏的媳妇和儿子,送去周家坝也太可惜了些,不妨就让这娘儿两与我一道回云州,在府里住些日子。将军觉得如何?” 苏氏又是看向了丈夫,周怀安不置可否,只笑道;“去问谢广吧。” 谢广听了这话,顿时道;“谢夫人好意,内子不懂规矩,孩子也小,时常哭闹,属下只怕他们去了云州,会给夫人添麻烦。”“这话就见外了,”苏氏笑意柔柔,瞧着秦小满的目光中极是温和,“府里如今就我一人,你们娘儿两去了正好能与我作伴,再说,瞧着你和孩子瘦的,想来路上也是吃了不少的苦,随我去了云州,刚好可以 养养身子,保管将你们娘儿两都养的白白胖胖。”苏氏心知丈夫一直对谢广极为赏识,而谢广当年更是在战场上为周怀安挡过一箭,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他们周家的恩人。他这若是一直不回北疆,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既然回来,以周怀安对他的赏识,与 他对周怀安的救命之恩,苏氏知晓谢广日后定是要平步青云的,眼下既然见到了他的妻眷,自是要好好拉拢不可。苏氏的话的确是砸到了谢广的心上,瞧着秦小满和孩子清瘦苍白的面容,男人心如针扎,也明白自己如今随在周怀安身边,苏氏有心拉拢,若让秦小满母子去了云州,有了仆妇服侍,比起周家坝来,衣食 住行都是一天一地。 可云州的将军府乃皇上御赐,属周怀安私宅,倘若妻儿住了进去,他自是不能随意探望,比不上周家坝,他得了空就可以去与妻儿团聚。 谢广看向了秦小满,当真是既想让他们母子两吃好穿好,却又实在是舍不得。 秦小满迎上了谢广的眼睛,从男人眼底,她看出了丈夫不为人知的挣扎与不舍,她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对着苏氏开了腔;“多谢夫人好意,我……我只想和夫君在一起。” 苏氏不料她会这样说,眸心倒是一怔。“比起周家坝,云州距军营更远,我和孩子若是去了云州,那夫君,就不好去看我们了。”秦小满声音细弱,面对着将军夫人,她不是不慌张的,可为了谢广,为了他们一家三口不会分别,她还是强撑着, 清清楚楚的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辜负了夫人的好意,是内子不是,恳请夫人看在内子年纪尚小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见秦小满这样说起,谢广当即下定了决心,不愿将妻儿送往云州。 苏氏仍是盈盈笑着,可惜道;“谢参将伉俪情深,我又怎会计较,也亏得谢夫人花一样的年纪,能与夫君同甘共苦。”见苏氏并未坚持要将自己和孩子带去云州,秦小满微微松了口气,她一直站在谢广身后,听着谢广与周怀安夫妇又是说了些旁的话,直到怀里的谢远闹腾了起来,周怀安对着两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带着 孩子回去。 回到营帐,秦小满还是有些后怕,将孩子哄睡,她便是情不自禁的向着谢广依偎过去,小声道;“夫君,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带我和孩子去云州?” 谢广搂住了她的身子,不愿她多想,遂是说了句;“夫人也是好意,周家坝自是比不上云州的将军府。” “可是,周家坝离夫君更近。”秦小满将脸蛋轻轻的贴在了丈夫胸前,谢广身上的铠甲冰凉,她却也不觉得冷,就想这样紧紧的贴着他。 “我知道将军府里什么都好,我和孩子去了,将军夫人也不会薄待了我们母子,但那样夫君就不能常去看我们了,比不上周家坝里的自在,是不是?” “你倒都懂。”谢广抚上她的小脸,眉目间是浓的化不开的温柔。 “我又不傻,就是你整天爱喊我傻子。”秦小满抿唇一笑,双目柔软如星。看着她的笑靥,谢广的心就是动了,他渐渐收力,将秦小满抱的更紧了些,炙热的吻已是迫不及待的覆上了女子娇嫩清甜的双唇,秦小满起先有些担心,双手抵在丈夫的胸腔,躲避着丈夫的亲吻;“夫君, 这是在军营……” “没事。”谢广不管不顾,容不得她拒绝,大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衣襟,将她一把抱上了床。 秦小满担心吵醒孩子,更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让帐外的人听去,一直都是紧闭着嘴巴,起先还能忍住,随着身上的男子越来越是剧烈,秦小满终是抑制不住,发出轻轻浅浅的娇吟…… 京师,皇宫,凤宁殿。 “区区一个参将罢了,也值得怀安这样器重?”贤妃怒气冲冲,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举手将桌上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娘娘息怒,那参将姓谢名广,听说极得大将军赏识,先前与磨格人作战时,还曾给大将军挡过一箭,以大将军的性子,自是会庇护他妻儿。” “混账!”贤妃气得心肝疼,怒道;“老天怎么就这样不开眼,德妃生的孽种,总就偏偏是这谢广的妻子?” 贤妃头痛欲裂,不住的按着太阳穴,咬牙接着说了下去;“凤藻殿那位如今又怀了身孕,都是快四十了人了,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还能还上,简直是……不知羞耻!” “娘娘,您可要小点声,自打德妃被孙太医诊出了身孕,皇上可是将这一胎看的比什么都金贵,如今德妃风头无量,娘娘还是忍着些。” “那个贱妇!”贤妃脸色青白,近乎扭曲;“早非完璧之身,还有脸欺瞒皇上,如今凭着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皇上定会将她封成贵妃不可,筹谋了这样久,眼见着功亏一篑,本宫不甘心!” “娘娘,大将军存心庇佑,咱们也没法子啊。”赵嬷嬷说起来,也是叹了口气。 “不,眼下只有秦小满,才能将德妃彻底打垮,若不能击垮德妃,等她当上了贵妃,生下了孩子,本宫和恪儿哪还有一丝希望?” 听着贤妃如此说来,赵嬷嬷上了心,小声道;“那娘娘,是有何打算?” 贤妃微微眯眼,“既然怀安指望不上,那本宫只能依靠母族。” 贤妃定了定心,再道;“本宫听闻,苏白凤那个女人也是跟着怀安去了云州,想来自是有机会见到秦小满,此事,本宫正好可以找她帮忙。” “那苏白凤,可是大将军的夫人啊,老奴只怕她不愿襄助娘娘。” “你放心,想要扳倒德妃的人,远不止我一个。”贤妃眼眸精光闪烁,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北疆,怀化将军军营。 东方刚露鱼肚白,秦小满就是醒了,刚动了动是身子,就觉得下身一阵酸痛,想起昨日与丈夫的缠绵,脸蛋便是羞红了一片。 “怎么不多睡会?”谢广察觉到怀里小人的动静,伸出胳膊,揽她入怀。 “待会,夫君就要送我和远儿去周家坝了吗?”秦小满惦记着即将要来的分别,如何能睡得着。 “嗯。”谢广揉弄这她的长发,低声道;“等天色亮了就走。” 秦小满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营帐外突然想起急促的号角声,一阵紧过一阵。 听着这声音,秦小满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一旁的谢广却是一个鲤鱼打挺,顿时从床上起身,三两下就将衣裳铠甲穿在了身上。 “夫君……”秦小满支起身子,满是懵懂。“敌军突袭,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我回来。”谢广拿起头盔,匆匆在妻子的额角印上一吻,连儿子也不及去看上一眼,便是冲了出去。 110章小婶婶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直到谢广离开了营帐,秦小满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她虽不太懂敌人突袭到底是什么,可从丈夫匆匆的脚步中,也还是明白发生了十分要紧的事。 秦小满有些担心,悄悄揭开了帐帘,就见士兵纷纷从各自的营帐向着校场的方向奔去,因着常年的训练,每个人虽是脚步匆匆,但还不至于凌乱。 秦小满心头涌来一阵惶然,想起谢广临走前的嘱咐,要她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她咬了咬唇,将帘子放下,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外面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所幸,这些声音并未持续太久,没过一会,那些马蹄声便是离开了军营,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秦小满看着这情形,即便在没见识,也能猜出谢广定是上了战场,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有人捏住了她的喉咙,担心的就连喘息都不匀实。到了午时,就听军营里寂寥无声,就连原先给她送饭的士兵也不见人影,自醒来到如今,秦小满一直滴米未进,可也不觉得饥饿,她给谢远喂了奶,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好容易将孩子哄睡,才听帐外传 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对着里面道;“夫人,属下给您送饭来了。” 秦小满慌忙理好衣衫,道了一句;“快请进吧。” “夫人,早起敌军突袭,大将军与谢参将都是领兵迎敌去了,军中忙乱的厉害,倒是耽误夫人用饭了,还请夫人恕罪。” 送饭的士兵不敢抬眼,将饭菜为秦小满搁在了桌上,喏喏道。 “迎敌?是大燕的人吗?”秦小满的一双美眸中落满了忧惧,一双手不住的绞来绞去。 “正是。” “那此这一仗,我夫君……还有大将军,他们会不会遇上危险?”秦小满本来只想打听谢广,可将话说出口后,才觉得不该只打探丈夫一人,索性将周怀安也捎带上。 “夫人,这个属下不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即便是大将军,也曾多次在战场上受过伤。” 见这人一脸难为,秦小满也不想为难他,只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多谢夫人。”那士兵行了个礼,刚要退下,就听秦小满又喊住了他。 “你等等。” “夫人还有事吩咐?” “眼下,军中还有人吗?”秦小满眼睫有些轻颤,念着早上的那动静,怕是营中绝大多数的士兵都是上了战场。 “大将军此番迎敌,共统领了七成兵力,还剩下三成,留在军营中驻守。”士兵老实作答。 听闻周怀安带走了七成兵力,秦小满微微踏实了些,在她浅薄的认知里,总觉得带的人多些,打起仗来就能多一分的胜算。 送走了士兵,望着那些饭菜,秦小满压根没有胃口,可想起嗷嗷待哺的儿子,秦小满没有法子,还是强迫着自己将那些饭菜一一咽下,并喝了一大碗汤。 自谢广走后,时辰变得格外漫长,在孩子睡着的时候,秦小满独自一人坐在床头,眼睁睁的看着帐外的太阳一分分的落下,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让人架在了烈火上炙烤,只能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原本,谢广这日是要将妻儿送往周家坝的,可因着敌军突袭,此事便被耽搁了下来,又加上秦小满本来也就不想离开军营,待周怀安率大军走后,秦小满母子便是顺理成章的继续留了下来。 晚间,秦小满为孩子擦了擦身子,母子两刚要睡下,就听外头传来一道女声,甫一听着这声音,秦小满就是一怔,只不知道这军营除了自己和将军夫人,又是如何进来了旁的女人。 “谢夫人,我家夫人有请,让谢夫人带着小公子,去主帐一叙。”闻言,秦小满才晓得是周怀安的夫人命了侍女来请自己,纵然夫君出征在外,秦小满根本没心思去见苏氏,可碍着她的身份,秦小满不敢不从,只披衣下床,又将孩子裹了严实,随着侍女一道向着主帐走 去。 刚到帐外,就听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遥遥从帐子里传了出来。 “娘,您就好好的和他说说,让我跟您回云州吧,孩儿在这里每天每夜都想娘,娘难道就不想孩儿?” 周子墨身上的伤已是好了不少,但走起路来还是需人搀扶,此时凑在母亲面前,还如多年前的稚子般撒娇。 “娘怎能不想你,可你爹的性子你也知道,娘也是做不了主啊。”苏氏望着儿子俊朗中透着稚气的脸,心里直发疼,一语言毕,眼眶就是红了。 “娘,你说他的心怎么就这样狠,我可是他的独子啊,他真舍得这样对我,若不是娘亲这番为儿子带来了上好的伤药,只怕儿子到了如今还是连床都下不了。” 就在母子两说着体己话时,帐外的侍女已是恭声开口;“夫人,谢夫人和小公子到了。” 帐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请谢夫人进来。” 苏氏看了儿子一眼,示意他在外人面前收敛一些,自己则是对外吩咐。 周子墨极不情愿的离开了母亲的膝下,由人搀扶着在塌上斜身坐好,就见帐帘让人从外打开,进来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 周子墨一眼看去,不免有些失望,只道谢广所娶的也不过是个姿色寻常的女子,可那女子却是微微侧了身,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出了身后的一个女子。 周子墨随意一瞥,就是这一瞥,却让他睁大了眼睛。 自秦小满进来后,周子墨的眼睛便一直黏在她身上。秦小满衣着一直十分朴素,今日来见将军夫人,也只是穿了身素色棉裙,裹着窄窄的纤腰,然而她胜在肌肤晶莹如雪,素净的衣裳更是衬着人清新丽质,她的柳眉如烟,长睫如蝶,竟丝毫不比京师里的那 些美人儿逊色。周子墨怎么也不曾想到在军营中还会见到如此的美人,虽说周边城镇中也有秦楼楚馆,但他年纪还小,一直也还不曾去过,一来是没这份心思,二来是他自幼在京师长大,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女,这些小 城里的清倌红倌,自是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此时见着秦小满,周子墨却是有些怔忪,秦小满的美不同于他素日所见的任何一个女子。那些女子都是出身高贵,一举一动无不是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矜持,除却清高,剩下的便都是些骄纵与跋扈。 然秦小满不同。在她身上,压根看不出一丁点那些京师贵女的盛气凌人,反之她是谦卑的,温顺的,带着民间女儿的娇柔,整个人如同细腻的春茶般,清甜的想让人去饮上一口。 周子墨见她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分明与自己一般大的年纪,脸庞上仍有两分稚气未脱,但偏生又生过了孩子,浑身上下又透出几分母性的柔和,当真让人心动。 “小满见过夫人。”秦小满抱着儿子,向着主位上的女子行了一礼。 “谢夫人不必客气,快些坐吧。”苏氏微笑着,眼角的余光看见儿子一直肆无忌惮的在盯着秦小满瞧,苏氏皱了皱眉,对着周子墨轻咳了两声。 周子墨对母亲的告诫充耳不闻,只扶着后腰站起了身子,向着秦小满走了过去。 “你就是谢叔叔在豫州娶的媳妇?”周子墨离秦小满不过三两步,居高临下的往前倾着身子,鼻尖都差点碰上了秦小满的额头。 “子墨!不得无礼!”苏氏呵斥。 秦小满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抱着孩子后退了两步,对着周子墨点了点头。 “嘿,你不用怕我,我怎么瞧着,咱两年纪差不多大?”周子墨瞧着秦小满一脸戒备的看着自己,反而咧嘴一笑,露出脸颊上的酒窝,满是孩子气。 “那,你多大?”秦小满骤然见着眼前的少年,也是有些好奇,在这军营里,多是些一脸沧桑的壮年汉子,像周子墨这样眉清目秀,一笑还有酒窝的男子,真的是不多见的。“我今年十七,你呢?”周子墨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从小,他在军营里见着全是清一色的糙老爷们,又多是叔叔伯伯辈的,就连周邵也都比他大了十岁,如今好容易见了个同龄人,又是个女子,怎不让他高 兴。 “子墨!”苏氏秀眉微蹙,眼见着儿子越来越是放肆,终是忍耐不住的大声喝道。 “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谢夫人是你谢叔叔的妻子,你理应喊一声婶子才是!如何能追问年纪?” 周子墨听得母亲开口,便是无奈的撇了撇嘴,退后了两步,向着秦小满作了一揖,有些不情愿的喊了句;“小婶婶在上,请受小侄一拜。” “这怎么担当得起。”秦小满抱着儿子,慌慌张张的避开了周子墨的礼。 周子墨方才俯身又是牵动了伤口,只疼的他龇着牙,站起来时才留意到秦小满怀着的谢远,便是嚷道;“小婶婶小小年纪,怎么都生了孩子了。”“谢夫人,小儿顽劣,失礼之处,还望夫人不要往心里去。”苏氏瞪了儿子一眼,起身将秦小满拉上了主位,挨着自己坐下。 111章老男人回营 秦小满有些不安的看了周子墨一眼,见他依旧是站在那里,发觉到秦小满在看他,便是冲着她挤了挤眉眼,一笑间,倒也是神采飞扬。 秦小满不敢再看,只对着苏氏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干系。苏氏伸出手,从她的怀里将谢远抱了过去,谢远如今已是快三个月了,比刚出生时长大了不少,抱在怀里沉甸甸的,眉宇间像极了谢广。 “这孩子,长得和谢参将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得,等长大了,定是个俊俏郎君。”苏氏唇角含笑,声音亲切。 “像谢叔叔可俊俏不到哪去,若像小婶婶,那才真是不知要迷倒多少家的姑娘了。”周子墨凑在一旁,对着母亲笑道。 苏氏瞥了儿子一眼,却实在是拿这个混世魔王没有法子,当着秦小满的面,又不想太过斥责儿子,只说了句;“母亲和婶婶说话,你不要插嘴。” 周子墨闻言,便是撇了撇嘴,慢悠悠的寻到软塌坐下。 秦小满不在理会他,瞧着眼前的苏氏,她的心跳的慢慢快了起来,趁着苏氏逗着谢远,她咬了咬牙,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夫人,夫君一早说有敌人突袭,然后就匆匆离开了营帐,只不知道他们这一走,要多久才能回来?”“你不要担心,”苏氏一面轻拍着谢远的后背,一面对着秦小满温声开口;“你们家谢参将,也是大将军麾下的老人儿了,当年可是随着大将军打出过兖州大捷的,这次大燕人来袭,虽说来势汹汹,但他们也 定然会逢凶化吉的。” “可是,夫君回乡多年,这几年一直是随着马帮在外跑货,他……已经是很多年没打过仗了,如今就这样上了战场,我怕他会受伤。”秦小满说起来,鼻尖就有些酸涩,她微微低下了眼睛,显得楚楚可人。“也难怪,孩子还这样小,真是难为你了。”苏氏眼神悲悯,声音越发柔和,她看着秦小满的眼睛,继续劝道;“谢参将并不是前锋将军,他身为参将,自是会伴在大将军身边,等闲不会轻易去冲锋陷阵的, 你只管放心。”秦小满听了这话,才觉得心里好受了点,苏氏将孩子送回她的臂弯,似是无意般道了句;“听说谢参将这些年身在豫州,与夫人喜结连理,又生了这般可爱的儿子,怎么孩子还这样小,谢参将就带着你们不 辞千里,来了北疆投奔大将军?”闻言,秦小满便如实道;“夫人有所不知,夫君这些年在外跑帮,不知怎的得罪了一些人,结下了仇家,我生下远儿不久,夫君就有仇家寻上了门,夫君为了躲避仇家,也是为了我和孩子,没有法子,才会 来北疆找将军。” “哦。”苏氏微微颔首,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小婶婶,不知谢叔叔结下的,是什么样的仇家?”一旁的周子墨插嘴。 秦小满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些人很凶残,个个都拿着刀,在尚水镇的那次,若不是碰巧遇上了黄参将,只怕我们和夫君,还有远儿,一家三口都活不成了。” 秦小满说起当初的事,还是有些后怕,苏氏听在耳里,眉心却是蹙起,似是想不通谢广一家如何会这样凑巧,在路上遇见了黄贯中。 “难不成,谢叔叔都没去报官?”周子墨又道。 “夫君说,报官也没用。” “也甭管是什么仇家了,如今谢参将能回到北疆,对大将军来说也是喜事,你们母子只管随着他在北疆住着,等这一仗打完,皇上论功行赏,定是少不了谢参将的那一份功劳。” 苏氏的话,只让秦小满听得心里直拧,在她心里,是从没想过让谢广当什么官的,他们就是秦家村里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她连马帮都不愿让男人跑,又哪愿让自己的男人上战场,整日里打打杀杀? 苏氏却是和蔼可亲,又是挑了些旁的和秦小满说了,诸如这些日子倘若她和孩子缺个什么,只管让人来通报一声。无事也可以带着谢广来主帐多多走动,与自个说说话,解解闷。 秦小满轻声谢过,念着天色不早,便是与苏氏告辞,带着孩子回去歇息。 待秦小满走后,周子墨却是咂了咂嘴,说了声;“可惜了。这小婶婶虽不如我瑶儿嫂子美貌,但长得和瑶儿嫂子也有几分相似,怎么就嫁给了谢叔叔。” 苏氏没有理会儿子的叽咕,只对着一旁的侍从道;“去,带黄贯中来见我。” 翌日。 秦小满醒来后,见外头天色极好,便用襁褓裹好了孩子,打算抱着孩子在帐口呆上一会儿,好让儿子能见见天日。 即便她能躲在帐子里,整日暗无天日的捱,可这样小的孩子,哪能不见阳光? 秦小满抱起了儿子,刚掀开帐帘,却是吃了一惊,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周子墨挠了挠头,也是有些尴尬,“我闲来没事,就在外走了走,也不知怎的就到了小婶婶这里,就想来和小婶婶说说话。” 秦小满见他眼神明亮,笑容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贱,对他的戒备也是消退了几分,又顾着他少将军的身份,于是便是微微侧过了身子,对着他道;“那少将军就进帐坐一会吧。” 周子墨有些赧然,因着伤还没好,走起路来还有些不太方便,只一瘸一拐,挪了进去。 秦小满挂起了帘子,帐子里的情形,外头都是一清二楚。 周子墨看着她窈窕纤细的身段,怎么也不像是孩子娘,于是又是问道;“小婶婶还没告诉我,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秦小满回过身,轻声说了句;“我也是十七岁。” “这样说来,咱们都是一样的年纪?”周子墨一喜,一双凤目弯成了一对月牙,瞧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嗯。”秦小满似是感染了他的喜悦,唇角也是染上了两分笑意。“小婶婶怎么成亲这样早,咱两都是十七岁,你这都有孩子了,我到现在连亲事都没定。”周子墨说着闲话,见谢远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他也是来了兴致,想要拿个什么来逗逗孩子,却见营帐里空空荡 荡的,除了一床一桌,两把椅子,便是什么也没有了。 周子墨无法可施,便是冲着谢远做了个鬼脸,孰知谢远瞧见后,便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听着儿子的笑声,秦小满十分惊诧,她的双眸璀璨如星,唇角也是浮起了酒窝,对着周子墨道;“远儿还从没这样笑过。”周子墨哈哈一笑,他年纪小,虽是自幼长在军营,但每逢回到苏氏身边,都被母亲与嬷嬷娇养,这些年他随父亲身在边疆,趁父亲不留意时,他便往周遭的一些城镇跑,在民间长了不少见识,逗弄人的本 领也是水涨船高,此时见谢远笑的可爱,周子墨也是来了兴致,手舞足蹈,逗着三个多月的婴孩笑个不停。 秦小满立在一旁,终究也是年纪还小,瞧着周子墨的鬼脸,自己也是绷不住了,随着儿子一块儿笑出了声。自那日之后,周子墨无事便往秦小满的帐子里跑,他们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虽说周子墨在军中一直被人当成孩子看,可秦小满却是谢广的妻子,时日一长,军中虽戒备森严,从无风言风语,但苏氏知 晓后,仍是将周子墨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并勒令他不许在接近秦小满母子。周子墨年轻气盛,越是父母不让做的事儿,他偏偏想去做,之前他去看秦小满,左不过是军中无所事事,又喜欢逗孩子,是以才有事没事的去跑个一趟。可自母亲训斥后,周子墨倒是憋着一口气,日日都 要去见秦小满母子一面不可了。 这一日,秦小满如往常一样,正在帐子里哄着孩子入睡。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是周子墨的声音钻进了耳里;“小婶婶,看我今儿给远儿带了什么!” 秦小满一怔,刚要入睡的谢远听得周子墨的声音,顿时来了精神,觉也不睡了,只睁开了黑漆漆的眼睛,向着帐外伸出胳膊。秦小满有些踌躇,这些日子,周子墨天天往她这里跑,她早已觉得不妥,也曾小心翼翼的说了几句,可周子墨一派天真,压根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按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前几日甚至还 把谢远给抱出了营帐,在外玩了一圈,才把孩子给她送回来。 秦小满没有法子,只下定决心,打算和他好好说说,她掀开帘子,周子墨顿时一笑,喊了她一句,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帐子,直接将谢远抱在了怀里。 “远儿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周子墨从腰间取出了一只拨浪鼓,对着孩子摇了两下,谢远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嘴巴里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想要将拨浪鼓夺在手里。 “这是打哪儿来的?”秦小满瞧见这拨浪鼓,疑惑道。 “我用木头给远儿做的,这孩子整日里待在帐子里,身旁连个小玩意也没有,我就做了个拨浪鼓,留平日里逗逗他。” 周子墨笑的爽朗,倒让秦小满过意不去了,她轻声道谢,周子墨却是满不在乎,只摇着鼓,逗得谢远眉开眼笑。 听着儿子的笑声,秦小满心里软软的,只上前了几步,为儿子将腮边的口水拭去,这样一来,她便与周子墨站的极近,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家三口。“小满,我回来了。”蓦然,有听一道男声从帐外传来,一身戎装的谢广风尘仆仆,下了马便是急匆匆的回到妻儿身边,待他掀开帐帘,就见到了如此一幕。 112章夫君也会吃醋? 听到谢广的声音,秦小满浑身一颤,她回过头,就见丈夫站在那里,一别数日,谢广比起临走前更瘦了些,他的身材高大,衬着身上的铠甲冷硬不已。 “夫君。”秦小满也顾不得周子墨在场,眼见着谢广平安归来,这些日子的煎熬终是有了个去处,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刚喊出了两个字,就扑倒了男人怀里。 谢广单手搂住了她的身子,这一路他紧赶慢赶,因着牵挂妻儿,男人特意禀明了周怀安,并不曾与军队一同归来,而是领了一小支骑兵先行回营。没曾想刚回来,竟会看见周子墨。 “你受伤了没?”秦小满抽出了身子,一双杏眸上上下下的在谢广身上打量。 “我没事。”谢广握住她的手,微微收紧。 “谢叔叔,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我爹呢?” 周子墨见帐外并没有大军回营的动静,到底是亲生父子,虽与父亲不合,心里却仍是记挂。 “大将军领兵还在路上,怕再过两个时辰,大军就可回营。”谢广说着,锐目落在了儿子身上,见谢远躺在周子墨臂弯,不时用手去抓周子墨的衣领,尤为熟稔。 “你身上的伤是好了?”谢广向前走了几步,将儿子从周子墨手里抱了过来。 “早已好了,这些日子我在军中闲来无事,就爱来找小婶婶和远儿玩,尤其是远儿,竟与我十分投缘,每次见我就笑。”周子墨大大咧咧,露着一口白牙,丝毫没留意谢广的面色。数日不见父亲,小小的婴孩早已将谢广忘却,待谢广将孩子抱入怀中时,许是被父亲身上的铠甲所咯,又许是对父亲察觉到陌生,总之,三个多月大的谢远刚被父亲抱在怀里,就是小嘴一撇,“呜哇”一声 哭了起来。 听着儿子的哭声,谢广十分心疼,只抱着孩子不住的低哄,他不哄还好,这一哄,非但没止住孩子的哭泣,反而让谢远哭得更撕心裂肺起来。 “夫君,我来吧。”秦小满听不得儿子的哭声,刚要伸出胳膊,岂料周子墨已是比她快了一步,将谢远抱了过去。 这些日子,小婴孩早已与他熟识,刚到他怀里,顿时不哭了。 谢广脸色微沉。 “小婶婶快瞧,远儿看见我,连爹爹都不要了。”周子墨乐的忘形,摇晃起了孩子。 “少将军,”秦小满留意到丈夫的面容,心里“突突”跳着,只用眼神哀求着周子墨,求他快些走。 “子墨,大将军再过不久就要回营,你不妨去与夫人知会一声,做好恭迎准备。”谢广声音深沉,向着周子墨开口。 周子墨闻言,有些不舍的将孩子送到了秦小满怀里,对着谢广道;“他一回来,就没我好日子过,罢,我告诉娘去。” 说完,周子墨又是看向了秦小满,道;“小婶婶,我这就走了,赶明儿有空,我再来看远儿。” 见周子墨离开了营帐,秦小满有些担心,生怕丈夫会不高兴,她有些胆怯的看向谢广,轻声喊了句;“夫君,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谢广一把揽过她的身子,没等她将话说完,已是低下了头,吮住了她的嘴唇。 秦小满被他吻的难以呼吸,怀里的谢远也是不住的扭来扭去,发出“哼哼唧唧”的不满。谢广担心闷着儿子,这一吻也不过是浅尝即止,聊表相思,他松开了妻子的唇,重新将儿子抱在了怀里。 谢远瞧见他,还要撇起小嘴哭,不等他哭出来,谢广已是在儿子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道;“你这小子,你老子才走几天,你就不认得了?” 骤然让父亲打了巴掌,谢远顿时愣住了,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连哭泣都忘了,就那样盯着父亲。 谢广迎着儿子的视线,心底涌来无尽的爱怜,忍不住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他的胡茬又粗又硬,扎在孩子的身上,自是十分的痛痒,可谢远却没哭,许是在孩子的记忆里,曾经也有个男人经常把他抱在怀里,用胡茬扎着他粉嘟嘟的脸。 谢远来了精神,嘴巴里“哦啊”了一声,挥舞着小巴掌,往父亲的脸颊上拍,一双小脚在襁褓里也是蹬的十分起劲儿,瞧那样子,似是已经认出了谢广。 见孩子不哭了,谢广唇角噙着笑,又是结结实实的在儿子的脸蛋上疼了几口,继而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揽过秦小满的腰,将她和孩子都是抱在了怀里。 “夫君,这一仗,咱们打赢了吗?”秦小满回身搂住了丈夫的身子,将脸蛋埋在他的颈弯,小声问他。 “还没有,大燕这次派了十万骑兵,咱们只是暂时打退了大燕的进攻,若想打赢这场仗,谈何容易。”谢广微微苦笑,在秦小满的发丝上印上一吻。 此时娇妻珍儿在怀,只让谢广心生无限的安宁,就情愿这样抱着妻儿,永不撒手。 “我还没问你,子墨怎会在这?”谢广想起这事,眉峰微微皱起。秦小满抬起头,悄悄的瞅了他一眼,见他皱眉,便是不安起来,解释道;“夫君,你别生气,那日夫人请我去主帐,刚巧看见了他,之后他就爱来找我,还时常带远儿玩耍,我见他虽是少将军,但人却是好 的,也没什么坏心眼儿,所以……” 秦小满生怕丈夫误会,说到最后,已是焦急起来,谢广看在眼里,只摇了摇头,“你们两差不多大,能说到一起去也是寻常,这并没什么。” 秦小满松了口气,就听谢广又道;“只不过子墨是将军独子,夫人从小宠溺,未免将他惯得骄纵了点,眼下又在军营,往后能远就远着些,省的生是非。” “嗯,我都听夫君的。”秦小满点了点头,见谢广并无生气的样子,放心之余,抿嘴笑道;“我还当夫君瞧见后,要生我气呢。” “气是没有,醋倒是有点。”谢广淡淡一笑,想起方才刚踏进营帐时,就见周子墨抱着谢远,秦小满站在一旁,他们两人年纪相仿,男的俊,女的俏,一眼看去,倒真是跟画里的人似得,极为登对。 “夫君也会吃醋?”秦小满眼眸亮晶晶的。 谢广睨了妻子一眼,捏了捏她的小脸,嗤道;“我当然也会吃醋,不过稍后一想,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我和他较什么劲儿?” 见谢广将心里话全告诉了自个,秦小满终是放下了心,听着男人亲口承认他也是吃了醋的,秦小满心比蜜甜,只将身子埋在丈夫怀里,微微笑了。 将谢远哄睡,谢广与秦小满刚说了几句话,就听帐外远远传来一阵震天动地的马蹄声,谢广刚听见这声音,便是将儿子揣在了怀里,并用大手将孩子的耳朵捂住。 “夫君,是不是大将军回来了?”秦小满听着这阵仗,除了周怀安,当真不作他想。 “嗯,是大将军。”谢广点了点头,仍是捂着孩子。 直到马蹄声渐渐平息,谢广方将儿子放下,对着秦小满道;“小满,我先出去一趟,你先带着远儿在帐子里等我。” 秦小满答应着,刚将丈夫送到帐口,却见苏氏身边的侍女赶了过来,对着谢广夫妇行了一礼,道;“夫人命奴婢前来,请参将,参将夫人去主帐。” “夫人相请,不知为了何事?”谢广问。 “回参将,大将军与宣威将军都是已是回到了军营,夫人想为大将军接风洗尘,遂在主帐备下了晚宴,请参将与参将夫人一道前去。” “远儿才睡着……”秦小满刚出声,那女子就道;“参将夫人别担心,夫人命我前来,就是为参将和参将夫人照料小公子,等参将与参将夫人回来,奴婢再走。” 话已至此,谢广便是道了两个字;“有劳。”说完就是牵过秦小满的手,带着她向着主帐走去。 “夫君,让那女子看着远儿,行不行?”秦小满惦记孩子,在路上也还是放心不下。 “她是夫人身边的侍女,没事。”谢广安慰着妻子,解释道;“夫人既然这般邀请,咱们不能不去。” 秦小满点了点头,不在吭声了,与丈夫一道进了主帐,就见周怀安一身战袍未脱,坐于主位。苏氏带着周子墨坐在下首,至于周邵亦是穿着铠甲,看见谢广夫妇后,与谢广互相抱了抱拳。 “属下见过将军。”谢广向着周怀安恭声开口。 “领着你媳妇坐吧。”周怀安声音淡淡,这一仗,消耗了他太多体力,想起大燕的十万铁骑,即便回了军营,周怀安依旧是眉心紧锁。 “这一仗将军与邵儿,谢参将都是极为辛苦,妾身逾距,在军中设下宴席,想为将军接风,还请将军不要怪罪。”苏氏微微欠身,对着周怀安道。 “你是好意,哪来的怪罪。”周怀安虚抬了抬手,对着发妻一记低笑。 苏氏放下了心,命人将端来了酒菜,酒过三巡,见周怀安面色稍霁,苏氏噙着笑,端起了面前的杯盏,刚想敬丈夫一杯酒,就听传令兵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启禀大将军,属下有要事找宣威将军。” 周邵听得这句,便是将手中的杯盏搁下,一双黑眸暗如曜石,向着帐外看去。 “何事?”周怀安闻得声音,立时问道。 “这……” “不用吞吞吐吐。”周怀安声音已是带了几分严峻。 “启禀大将军,是宣威将军夫人,从京师赶了过来,眼下已经到了军营。”周怀安脸色一变。 113章她及不上你 周邵则是霍然站起了身子,他的眼睑微微跳动着,一改先前的平静与清冷。 他迈开步子,走了两步却又骤然停下,对着周怀安行了一礼,哑声道;“叔父。” “去吧,去接你媳妇。”周怀安声音低沉,对着侄儿开口。 “谢叔父。”周邵行了个礼,刚转过身,就见有侍从匆匆前来,对着他道;“将军,夫人到了。”那侍从的话音刚落,诸人就见有一道娉婷袅娜的身影向着主帐走来,她的身姿纤柔,周身笼在一袭玉色斗篷下,因着天色昏暗,起先看不清她的面容,直到她走进了帐子,灯火通明中,才让人瞧清她的容 貌。 “邵哥……”沈清瑶入帐后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丈夫,她轻启朱唇,刚喊了这两个字,泪水便是染湿了睫毛,她的眼如秋水,顾盼生怜。 自周邵上次离京,至今已有半载,夫妻数月未见,此时看见妻子,即使周邵为人一直阴沉内敛,亦是按捺不住,只冲上前,将沈清瑶抱在了怀里。沈清瑶的泪水一颗颗的滚落了下来,压根来不及去擦,也压根顾不得帐子里的其他人,自成亲后,她与周邵一直是聚少离多,苏氏前往云州时,她也曾苦苦哀求过婶母,将她一块带上,奈何苏氏却已她身 子不好为由,婉拒了去,她没法子,对丈夫的思念终是使她破釜沉舟,踏上了寻夫之路。 一路上千里迢迢,所受苦楚不必多说,若不是心里念着丈夫,强撑着一口气,有许多次沈清瑶都觉得自己已是支撑不住,可想起周邵,她还是咬牙坚持着,不辞千里,只为见丈夫一面。 眼下终于瞧见了他,瞧见了自己一心想见的人,所有的委屈与辛酸,便全化成了热泪,直让沈清瑶说不出话话来,只能埋在丈夫的怀里,眼泪一直一直掉。 周邵紧紧的揽着沈清瑶的身子,他心知妻子出身京门大户,从小到大一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过日子,这一次居然不畏艰险,从京师一路追到了北疆,这份情意,怎不让人震动。 秦小满瞧着眼前的这幕夫妻重逢,自己的眼眶也是有些酸了,她悄悄看向了谢广,男人察觉到她的目光,暗地里握住了她的手。秦小满曾从苏氏与周子墨的口中听说过自己与沈清瑶有几分相似,当时她还不曾觉出什么,只道这世间容貌相像的人数不胜数,直到此时瞧清了沈清瑶的容貌,才惊觉苏氏与周子墨并没有打诳语,这位宣 威夫人,眉宇间果真与自己十分相似。 不同的是,沈清瑶比自己更漂亮。 秦小满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沈清瑶的身上,扪心自问,长这么大,秦小满从不曾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 在秦家村时,虽然从小就有村人夸她貌美,可她这份美貌在如今的沈清瑶面前,轻易就被后者比了下去。 秦小满有些惭愧,微微低下了眼睛,对着身旁的谢广小声说了句;“夫君,这位宣威夫人,长得很漂亮。” “她及不上你。”谢广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 秦小满虽然心知丈夫是在哄自己,可心底还是一甜,对着他小声道;“我知道夫君是在哄我。” “谁哄你了。”谢广捏了捏她的手心,也是微微一笑。 “邵儿,你快哄哄你媳妇,让她别哭了,省的哭坏了身子。”苏氏声音温和,向着周邵开口,说完,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周怀安一眼,就见他坐在主位,脸色如常,不怒不喜,让人琢磨不透。 听到苏氏的声音,沈清瑶从丈夫怀里抽出了身子,因着哭泣,她的一双眼睛已是又红又肿,却依旧清亮而动人。“别哭了,先和叔父婶母行个礼吧。”周邵低声说着,沈清瑶轻轻“嗯”了一声,向着周怀安与苏氏行了大礼,“瑶儿见过叔父,见过婶母。”沈清瑶声音柔和,字字动听,“瑶儿这次冒然前来,还请叔父和婶母 恕罪。” 看着跪在堂下的女子,周怀安眸光深敛,只道了句;“起来吧。” “谢叔父。”沈清瑶站起了身子,一双眼眸却情不自禁的,又是向着丈夫看了过去。 “周邵,”周怀安开口。 “侄儿在。”周邵顿时转过身子,向着周怀安拱手为礼。 “瑶儿这一路来寻你,路上定是吃够了苦头,你且带她下去歇息。”男人声音沉稳,面色坦然。 “侄儿遵命。”周邵略略低头,握住沈清瑶的手,二人行礼告退,转身离开帐子时,沈清瑶的目光无意间与秦小满相遇,沈清瑶一怔,似是没想到竟会在军中遇见个如此清丽娟秀的小媳妇。 秦小满眼眸温婉,瞧着沈清瑶在看自己,不知怎的,从心底涌来一股暖意,许是两人眉眼相似,又许是年纪相仿,秦小满对沈清瑶充满了好意,就是觉得她面善,管之可亲,是以,对着她微微一笑。 沈清瑶见到这一抹善意的笑靥,先是一怔,继而唇角也是上扬,向着秦小满轻轻点了点头。 待周邵夫妇走后,苏氏留意着丈夫的动静,见他如常般与谢广畅饮闲聊,一直揪着的心便是微微松弛了些。 “夫君,我有些担心远儿,咱们别喝了,好吗?”秦小满眼见着谢广和周怀安一杯杯烈酒下肚,美眸落满担忧,伸出手摇了摇丈夫的衣袖。 周怀安耳力甚佳,秦小满的声音虽小,他却还是听见了,遂是对着谢广笑道;“罢,时候不早了,你们夫妇就先回去吧。” 听得周怀安开口,秦小满如蒙大赦,只与谢广一道起身,与周怀安夫妇道别。 主帐中,只剩下了周家三口。 见儿子一直不吭声,苏氏有些不解,对着周子墨道;“怎么了,一晚上也不见你吭声。” 主位上的周怀安听了这话,一双烈目也是向着儿子看了过去,周子墨刚迎上父亲的目光,心头就是一哆嗦。 “伤怎么样了?”周怀安淡淡相问。“已经好了。”周子垂头丧脑的回了一句,说完,便将目光转开,对着母亲道;“您让儿子说什么,这帐子里,您和爹是一对,谢参将和小婶婶是一对,就连大嫂也来找了大哥,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就我一 个孤家寡人,我说个什么劲儿。” 周怀安闻言,手中的杯盏就是往案桌上一搁,对着儿子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怨你老子没给你娶媳妇?” 周子墨不吭声,只坐在那里玩弄着眼前的筷子,瞧着儿子不成器的样子,周怀安就要发火,一旁的苏氏看在眼里,连忙道;“将军息怒,子墨还小,您有话好好和他说。” 说完,苏氏又是对着儿子笑道;“你这孩子,今年才十七岁,爹娘都没着急要抱孙儿,你着什么急?” “小婶婶也是十七岁,人家都有孩子了。”周子墨不服气。 “你去看看谢广,再去看看你自己!”周怀安声音清冷,皱眉道;“当年谢广入我麾下,比你大不了几岁,入阵杀敌,冲锋陷阵都是不在话下,你在军中待了七年,连一场仗都没打过,也好意思娶媳妇?” 周子墨让父亲说的抹不开脸,只倏然站起了身子,对着父亲嚷了句;“反正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饭桶,不配当怀化将军的儿子,我又不稀罕。” 周子墨说完,也不等父亲出声,就从营帐里冲了出去,周怀安脸色铁青,向着苏氏道;“看看你的宝贝儿子,有谁家的姑娘愿嫁给他!” “将军,话不能这样说,在京师,也不知有多少姑娘想给咱们子墨做媳妇……” “是吗?”周怀安冷笑道;“倘若他老子不是大将军,会有人肯嫁给他?” “将军,今儿既然说了此事,那妾身不妨和您说个清楚,子墨年纪也不小了,我在京师也为他寻了几门亲事,正想和你商量。” 周怀安不耐的摆了摆手,道;“你还不明白,要让人看中他这个人,不是他老子的官。就他现在这样,别害了人家姑娘。” “将军,子墨再不好,也是你唯一的儿子,这些年府中姬妾虽不少,可您常年驻守边疆,那些姬妾也没人再给周家生个一儿半女,这……” “行了。”周怀安打断了苏氏的话,“你明知那些女人都是旁人所赠,不得不养在府里。” “妾身当然明白,所以才想着在为将军物色个年轻貌美的可人儿,能伴在将军身边……” 不等苏氏说完,周怀安就是勾了勾唇,淡淡一笑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听丈夫并没留下自己的意思,苏氏心底有些不是滋味,面色却仍是噙着笑,盈盈起身,临走时却似是突然想起来般,对着周怀安开口;“对了将军,方才瞧着瑶儿那样,妾身心里也是不忍,等打完这一仗, 您不妨就让邵儿回京,这小两口成天不在一起,总不是个事儿,这瑶儿进门三年,肚子里还没有动静。”周怀安听了这话,便是抬头像她看去,苏氏目光温和,迎上丈夫的黑眸。 114章我只是想给你生个孩子 “你说的不错,等这一仗打完,我就让周邵回京。”周怀安声音平静,对着妻子开口。“妾身晓得邵儿也是个要强的,他自幼随你南征北讨,过惯了马背上的日子,是将军的左膀右臂。只是妾身瞧着瑶儿实在是可怜,这孩子听话懂事,进了门后也一直恪守本分,对将军和妾身也都是十分孝顺 ,妾身是实在不忍苦了这孩子。” 周怀安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周邵这些年一直在外,的确是委屈了她。” “那,妾身就代瑶儿谢过将军。”苏氏含笑,向着丈夫福了福身子。 “谢我做什么,”周怀安淡淡一笑,道;“邵儿是我亲侄,我自然也希望他们小夫妻能好好地过日子。” 苏氏心头微松,柔声叮咛了两句,方才丈夫的帐子里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主帐里只剩下周怀安一人。 男人面色深隽,脸庞逆着烛光,更是显得五官轮廓分明。 他独自一人坐了良久,只是自斟自饮,那一双眼眸浓如黑墨,透着精光。 犹记得那一年,他从边疆回京述职,机缘巧合中,从受惊的骏马下救下了她,惊鸿一瞥,从此放在了心上。 他命属下打听后才知,她是沈培阳的亲孙女,沈德妃的亲侄女,更是侄儿周邵未过门的媳妇。 周怀安想起往事,只自嘲般的微微一笑,将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帐子里燃着烛光,孩子已经睡熟。 秦小满倚在丈夫怀里,想起主帐中的事儿,便是对着谢广开口;“夫君,先前将军夫人和少将军都说我和宣威夫人长得很像,你觉得呢?” 谢广凝视着她的小脸,实话实说;“眉眼间有几分相似,至于其他,各不相同。” “说来也怪,我今天才瞧见宣威夫人,就觉得她面善,打心眼里的觉得亲切,可她是京师里的大小姐,我只不过是秦家村的一个民妇,可就是觉得她亲。”秦小满说起来,有几分腼腆。 沈清瑶是沈玉蓉的侄女,可你,却是沈玉蓉的亲生女儿,你们两个,是嫡亲的表姐妹,又怎能不像。这句话压在谢广的心上,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抚了抚秦小满的发丝,温声道;“觉得她亲,是你两有缘,她这次来了军营,想来也不会即刻就走,你们两年纪相仿,无事也可以多多走动,总比你一人带着远 儿要有趣些。” 秦小满闻言,想起了周家坝,便是问道;“夫君,你这次回来,要不要送我和远儿去周家坝?”谢广笑了笑,在妻子的脸颊上亲了亲,“傻子,之前要把你送走,是因为营里就你一个女人,眼下将军夫人,宣威夫人也都来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带了老婆,你且在多住几日,等她们回了云州,我再送你和 远儿去周家坝。” 秦小满听了这话就是忍不住的笑,一双酒窝甜甜,小声道;“这样说来,咱们倒要感激夫人了,只要能让我留下,能在夫君身边多待一日也是好的。” 谢广心中一软,眼见着孩子已经熟睡,男人眼底渐渐有了欲火,只轻轻的将秦小满环在自己身下,俯身亲吻了下去。 “你轻点……别吵醒远儿……”秦小满自然明白谢广要做什么,她的脸蛋通红,声音细若游丝。 “嗯。”谢广含糊应答,沉身索取蚀骨的欢愉。 东首的营帐中,烛灯隐隐约约。 沈清瑶依偎在周邵怀里,她的双颊晕红,目若秋波,此情此景,恍如一场美梦。 周邵搂着她的腰,那些话哽在喉中,终是要吐出来;“瑶儿。” “嗯?”听得丈夫唤自己,沈清瑶抬起眼睛,等着丈夫接下来的话语。 “明日,你就回去吧。”周邵声音已是冷静了下来,他徐徐开口,不去看妻子的眼睛。 沈清瑶的身子一僵,她不敢置信的从周邵怀里抽出身子,那一双湘水般楚楚动人的眸子浮上了忧伤,对着丈夫小声道;“邵哥,是不是我这次来,给你添麻烦了?” 周邵硬起心肠,点了点头,“军中不比别处,你本就不该来此。” 沈清瑶的心沉了下去,只觉得有温热的泪珠充斥在眼角,让她甚至不敢眨眼,只怕一眨眼,那些泪水便会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落下来。 她近乎贪恋般的看着丈夫的面容,握住了他的手,勉强笑道;“那我明日就走。” 周邵侧过身子,不愿去看她的面容。 “是我不懂事,”沈清瑶垂下了眼睛,轻声细语的诉说;“我只以为,邵哥见了我,会很高兴。所以我就来了。”沈清瑶竭力逼回了自己的眼泪,想起明日就要分别,自己千里迢迢,受尽苦头,却只换来这一夜的相守。待她离开北疆,夫妻两又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相见,她的心酸涩的厉害,眼底的湿意怎么也控制不 住,终于有泪珠一颗颗的落在她的手背上。 周邵伸出手,为她擦去眼泪,低低的劝她;“别哭了。”沈清瑶泪眼朦胧,看着男子清俊的一张脸,她终是支撑不住,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邵哥,你为什么要一直躲我?每次叔父从边疆回来,所有人都回京了,为何只有你留在边疆?我知道,并不是叔父强自 将你留下,而是你主动请愿,是吗?” 周邵无言以对,隔了片刻,说了一个字来;“是。” 沈清瑶的泪水越积越多,轻声问他;“为什么?” 周邵并不回答,只说起了别的;“你早些歇着,明日,我送你去驿站。” 说完,周邵站起了身子,起身欲走。 沈清瑶环住了他的腰。 “你别走。”女子容色凄楚,将脸蛋贴在丈夫的后背上,她不懂丈夫为何对自己这样冷漠,每逢想起,一颗心便是撕扯的难受。 “你一路也累了,早点睡吧。”周邵狠了狠心,欲拨开她的手指。 “我是你的妻子。”沈清瑶没有松手,白皙柔软的柔荑仍是固执的揽在丈夫的腰上,她满眼的泪花,一字一句的告诉周邵;“我只是……想给你生个孩子。” 周邵心头剧痛,那双原本要拨开妻子手指的大手,已是不受自己控制般,紧紧握住了她的小手。 “瑶儿,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周邵回过头,他的眸心血红,对着沈清瑶开口。 沈清瑶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有说,就那样看着周邵,似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的刻在心里,等自己孤身一人时,在拿出来细细观摩。 “傻瑶儿。”周邵终是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扣在怀中,他寻到了她的唇,不管不顾的亲吻了下去,他的唇舌霸道儿热烈,攻城略地般,一举侵占她的所有。翌日,天还未亮,谢广便被周怀安招致主帐议事,秦小满仍旧是在塌上睡着,直到孩子醒后,秦小满也没有下床,直接在塌上给远儿喂了奶,歇息了半日的功夫,才觉得昨夜里,自己浑身快要散架的骨头 慢慢儿的拼凑到了一块去。 到了下午,谢广还未回来,秦小满逗着孩子,就听外面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请问,我能进来吗?” 刚听到这声音,秦小满就知道是沈清瑶来了。 “夫人来了?快些请进。”秦小满连忙掀开帐子,果真露出沈清瑶清美无双的面容。 昨晚,秦小满第一次看见沈清瑶时,就见她美则美矣,但脸色苍白,带着远途的憔悴,可此时的沈清瑶却是气色尚佳,比起昨晚的风姿楚楚,此时的她更是添了几分少妇的妩媚。 越是近看,秦小满越是觉得,沈清瑶的美有些不真实,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似让极珍贵的美玉雕成一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 “邵哥让叔父唤去了主帐,我一个人在帐子里没事,就想来找你说说话,是不是打搅你了?” 沈清瑶声音温柔,谦和有礼。 “没有,我和远儿也正觉得无趣,夫人来的正好。”秦小满打心眼里的笑了起来。 沈清瑶也是抿唇,看着秦小满纯稚秀美的小脸,心里也觉亲切,“别喊我夫人了,你若不介意,往后就喊我清瑶吧。” 沈清瑶声音娇柔,说完,就是看向了谢远,问起了秦小满;“这孩子真可爱,他多大了?” “已经快四个月了。” “我能抱抱他妈?”沈清瑶眸光如水,望着孩子的眼睛中,满是歆羡。“当然可以。”秦小满将孩子送到了沈清瑶的臂弯,沈清瑶显是第一次抱孩子,不免有些紧张,她轻轻的抱着孩子,看着谢远粉嫩的小脸,不由自主的说了句:“若我也能为邵哥生个这样的孩子,那该多好。 ” “夫人和宣威将军这样年轻,孩子自然会有的。”秦小满安慰。“都说了别喊我夫人,你若愿意,也可以喊我清瑶姐姐。”沈清瑶抱着孩子,微笑着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秦小满,沈清瑶也是奇怪;“昨儿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眼熟,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像我姑姑。” 115章你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秦小满闻言,也不知是怎的,眼皮顿时一跳,她看着沈清瑶的眉眼,脱口而出;“那您的姑姑,也姓沈吗?” 她这话问的十分傻气,沈清瑶当下就是笑了,只是她的笑温婉而清纯,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我姓沈,我姑姑自然也姓沈了。” 秦小满心慌起来,就连脸色也是微微变了,沈清瑶并未察觉,只逗着怀中的谢远,能够看出,她十分喜爱孩子。秦小满定了定神,起身为沈清瑶端来了茶水,沈清瑶微笑着道谢,两人四目相对,沈清瑶眼底浮起一丝疑惑,抿唇道;“仔细看起来,你竟比我这个做侄女儿的,更像我姑姑。等着打完这一仗,让谢参将带 着你回京,我领你进宫,等你见到我姑姑,就知道我没骗你了。” 秦小满手心沁出一层细汗,她动了动唇,好容易才吐出一句,“您的姑姑,在宫里?”“嗯,我姑姑是沈德妃。”沈清瑶对沈玉蓉当年的事一概不知,整个沈家莫不是将沈玉蓉走失的那一年当成天大的忌讳,从不曾有人在沈清瑶面前提起过此事。是以,沈清瑶见着容貌与姑姑相似的秦小满, 心里只觉得有趣,又怎能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竟会是她姑姑的亲生女儿! 秦小满眼神有些凌乱,她除下眼帘,心里隐隐约约的生出一个念头,却又觉得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小满妹妹,你怎么了?”沈清瑶留意到秦小满的脸色,不免出声问道。 “我没事,”秦小满摇了摇头,“清瑶姐姐,您姑姑,一直都在京城吗?她,是京师的大小姐?” 虽不晓得秦小满为何会问这些,但沈清瑶也还是耐心的开口;“我爷爷在朝为官,姑姑是爷爷的掌上明珠,也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 秦小满脸色苍白。她盯着眼前的沈清瑶,仿似声音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连自己听着都觉得奇怪;“那,她有孩子了吗?” “姑姑膝下已经有了一儿一女。”沈清瑶温声作答,瞧着秦小满的模样,她有些担心,见她这般关心沈玉蓉的事儿,心里也觉得奇怪,遂是问道;“小满妹妹,你没事吧?” “没有,”秦小满勉强笑了笑,眼神有些飘忽,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了句:“能和娘娘有几分相像,也是我的福气。” 谢广回来时,沈清瑶已经告辞,男人刚踏进帐子,就见秦小满正坐在床头,谢远独自一人,在包被里踢着小脚,自己在那玩的不亦悦乎。 “夫君,你回来了。”秦小满看见丈夫,便是起身迎了过去。 谢广抱住了她的身子,亲了亲她的额角,含笑问道;“今天怎么样,远儿闹没闹你?” “没有,远儿很乖。方才宣威夫人也来了,陪着我说了会儿话。” 谢远“嗯”了一声,见秦小满眼眸黯然,浮着几分凄楚,他心下一紧,低声道;“怎么了,不高兴?” 秦小满抬起头,看着丈夫的眼睛,她的眼瞳如水,一字一句的问着丈夫;“夫君,你其实都晓得的,是不是?” 谢广挑眉,“我晓得什么?” “我娘,她是德妃,是吗?” 谢广听了这几个字,瞳孔就是一阵紧缩,“小满,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秦小满摇了摇头,眼睛里有水光闪过,“你早都知道了,是不是?” 谢广握住她的肩,不忍去看她的泪水,他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你听谁说的?” 秦小满低下头,幽幽的道出声来;“宣威夫人今日来和我闲聊,无意间说起我长得很像她的姑母,我当时就觉得心里一咯噔,才想起来她……也姓沈。” “这世间姓沈的人千千万万,又如何能说德妃就是你生母?”“夫君说的不错,世间姓沈的人千千万万,容貌相似的人也是千千万万,可总不会有这样巧的事,这两样儿全落在一个人身上。”秦小满的声音有些哽咽,接着说道;“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又问了宣威夫人, 她的姑母是不是京师里的小姐,其实是我傻,我早就该想到的。” “小满……”谢广并不想让妻子得知此事,可此时见她自己说出了口,却又不想再隐瞒。 “夫君,你和我说实话,成吗?”秦小满声音轻柔,让人无法拒绝。 “是我骗了你。”谢广揽紧了她的身子,徐徐出声;“你的确是沈德妃的女儿。” 秦小满倚着丈夫的胸膛,泪珠子在眼眶里滚着,随时都可以落下。 “我只以为,她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若要嫁人,肯定是嫁给那些有钱有势的老爷的,我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皇上的妃子。”“不论她是谁,和咱们都没干系。”谢广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温声道;“小满,你有丈夫,有孩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爷俩都会陪在你身边。管她是皇上的女人,还是天王老子的女人,咱们都不稀罕。 ” “对,咱们都不稀罕。”秦小满唇角轻轻的绽放了一抹笑涡,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 “别哭了。”谢广粗粝的手指为妻子将泪珠拭去。 “那夫君,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母是德妃?”秦小满想起此事,有些疑惑。 谢广一时语塞,乌黑的眸子蕴着疼惜,就那样看着秦小满,没有吭声。 “夫君,你怎么了?”见谢广一直不说话,秦小满有些慌了。 “没什么,”谢广微微低眸,握住了她的手,他沉默了一会,终是决定实话实说。 “小满,这事我一直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你今日既然问了我,我便将话与你说清,只不过你要答应我,知道后再也不要想她。” “我听你的。”秦小满点头。 “你可知,当初在尚水镇追杀我们的人,到底是谁?” 秦小满杏眸中满是惊惶,小声道;“那些,不是夫君的仇家吗?” “我哪有什么仇家,”谢广淡淡一笑,道;“那些,是德妃派来的人,欲取你性命。” 秦小满的脸蛋上顷刻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谢广看在眼里,自是心疼不已,他叹了口气,只将下颚抵在了妻子的发间。 “为什么?”隔了许久,秦小满才出声;“她为什么要杀我?” “小满,你也知她现在是皇上的女人,是宫里的德妃。倘若有朝一日,让皇上知道了她在民间生过女儿,她便是欺君之罪,不但妃位不好,恐怕就连沈家也要受到牵连,她自是容不得你。” “她的心……怎么能这样狠。”秦小满眼圈通红,虽然明知不值得,可一颗心还是疼的厉害,泪珠子扑簌扑簌的从眼眶里落下。 “宫里的人为了荣华富贵,别说亲生儿女,就连亲娘老子,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谢广眼眸深沉,轻声安抚着怀里的女子。 秦小满合上了眼睛,将脸颊紧紧的埋在丈夫的怀里,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有纤瘦的肩头抑制不住的微微抽动。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即便沈玉蓉是自己爹爹买来的媳妇,即便是爹爹对不住她,可自个却的的确确,是她怀胎十月,打着骨头连着筋,嫡亲的骨肉啊!她怎能这样狠心,要杀了自己的孩子!秦小满泪眼朦胧,向着熟睡中的儿子看去,瞧着孩子稚嫩的脸庞,秦小满只觉得那小小的一团就是她的心头肉,哪怕让她为孩子丢了性命,她也是心甘情愿的,虎毒尚且不食亲子,这世间,又怎能有这般 心狠手辣的母亲! “别难过了,让你知道也好,自此就断了念想,再也别惦记她,知道吗?”谢广捧起她的小脸,温厚的手掌微微摩挲。 秦小满眼睫上沾着晶亮的泪珠,她深吸了口气,止住了泪水,沙哑着声音问男人;“你怎么早不和我说?” 谢广有些无可奈何,苦笑道;“若不是你今日问起,我真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你,省的你难受。” 秦小满念起之前,来北疆的这一路上,她都以为是谢广的仇家在追杀他们一家三口,那个时候她对丈夫不是不埋怨的,可谁知道,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是压在了心里,为她将一切都承担了下来。 “夫君,你带着我来北疆,也是因为她,是吗?” “是,”谢广点头,“小满,沈家势力庞大,只有依附大将军,我才能保住你。” 秦小满鼻子一酸,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腰,既是歉疚,又是心疼。 谢广抚了抚她的长发,温声告诉她;“别难过了,嗯?”“夫君,你说,宫里的人都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杀害自己的父母。”秦小满从丈夫怀里微微抽出了身子,抬起头看向了他的眼睛,“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 不要变成那样的人,好不好?”谢广心中一震,他迎着妻子的视线,隔了良久,男人郑重的点了点头,吐出了一句话来;“我答应你。” 116章你小点声 主帐中,周怀安正与军师商讨战事。 听得外面的动静,男人眉头紧锁,喝道;“是谁在那里?” 帐外顿时安静了下来,少倾,女子娇柔的声音响起;“叔父,是我。” “瑶儿?”周怀安心口微窒,只道;“你进来。” 就见帐帘一闪,露出一道纤细婀娜的身影。 “你先下去。”周怀安对着军师嘱咐。 军师躬身行礼,离开了主帐。 待军师走后,周怀安看向了面前的沈清瑶,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清瑶对这位叔父一直是又敬又怕,等闲从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鼓足了勇气,向着周怀安直接跪了下去。 “这是做什么,”周怀安顿时站起了身子,走至沈清瑶面前,刚要伸出手去扶她起来,却在即要触及到她身子时,生生停在了那里。 “先起来说话。”周怀安收回了手,低声道。 沈清瑶摇了摇头,依旧是跪在那里。 周怀安无法,只得蹲下了身子,高大的身影近乎将沈清瑶整个罩住。 “怎么了?”周怀安声音温和,轻声问着面前的女子。 “恳请叔父,能许瑶儿留下。”沈清瑶抬起了眼睛,就见周怀安正在看着自己,她心慌的厉害,却还是强撑道;“婶母明日要回云州,想将瑶儿一道带走,可我……” 沈清瑶欲言又止,当着周怀安的面,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一句;“可我想留在夫君身边”的话给说出来。 “可是你想留在周邵身边,是吗?”周怀安双眸深迥,淡淡开口。 “是。”沈清瑶点了点头,眼瞳中透着恳求;“恳请叔父成全。” 周怀安没有出声。 “叔父,我知道军中全是男子,不该让军眷留下,我会去周家坝,不会在军营的。”沈清瑶生怕周怀安不允,见他不出声,又是轻声开口。 “周家坝条件艰苦,与云州相比不得。”周怀安开了腔。 “我不怕艰苦,我只想,和夫君近一点,恳请叔父成全。”沈清瑶眼眸凄清,一颗心提在半空,一双玉手绞在了一处。 周怀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指上。那一双素素纤纤的手,白如凝脂,指尖微微轻颤着,直让人控制不住,想将那一双柔荑包在手中。 “好。”周怀安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答应你。” “多谢叔父。”沈清瑶闻言,一抹笑靥顿时忍不住的从唇角溢出,她的杏眼如波,双颊晕红,整个人都透着令人心醉的美丽。 “起来吧。”周怀安站起了身子,对着她道。 得到周怀安的应允,沈清瑶松了口气,刚欲站起身子,岂料因着在地上跪了太久,她的双膝早已僵硬,起身时竟是一个趔趄,一旁的周怀安眼明手快,早已扶住了她。 “多谢叔父。”沈清瑶面红耳赤,连头都不敢抬。 周怀安松了手,移开了目光,“没什么,明日谢广家的媳妇也要去周家坝,你只管与她一路即可。” “是,”沈清瑶向着周怀安行了个礼,轻声道;“那瑶儿就不打搅叔父了,瑶儿告退。” “去吧。”周怀安声音低沉。 沈清瑶走后,周怀安仍是站在那里,直到军师重新入帐,向着他唤了声;“大将军。” 周怀安收敛心神,对着他道;“接着议事。” 晚间,北疆寒风刺骨。 秦小满抱着远儿,偎在丈夫臂弯,夫妻两一块儿逗着怀里的儿子。 “夫君,明日我和远儿就要去周家坝了,你……什么时候会去看我们?”秦小满回过头,对着谢广开口。 “再过两日,大将军准备对大燕发起进攻,等这一仗结束,我就去看你和孩子。” “这一仗,要打很久吗?”秦小满眉心满是忧色。 “不会很久,多则三月,少则半月,这一仗就能分出个胜负。” “那万一,这一仗打败了,皇上会不会怪罪你们?”秦小满由着儿子抓着自己的衣襟,一腔心神全是在丈夫身上。 “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这一仗打败了,想来皇上也不至于降罪。”谢广微微一笑,握住了儿子的小手。 “可是,当初在秦家村,我听村人说过,大将军曾惹怒过皇上,被皇上下旨贬去边疆,连着大将军麾下的军权也都被皇上收回,夫君也因为这事才从军队里回乡的,是不是?” “不错,你竟然还记着。”谢广捏了捏秦小满的脸。 “这样说来,皇上的脾气也是好不到哪去,若这一仗败了,他会不会……” “不会。”不等妻子说完,谢广就是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 秦小满舒了口气。 “小满,你可知当年我为何要离开北疆,回到秦家村?” “不是大将军的兵权让皇上收了,连亲兵也被赶回了乡吗?” “不,大将军对我有提携之恩,我曾在战场上为他挡过一箭,自那之后,他对我更是赏识,要提拔我为副将。” “夫君不愿意?”秦小满不解。 谢广摇了摇头,“既然来了军中,谁都想建功立业,我也不例外。” “那为什么夫君放着副将不做,偏要回到乡下?” 谢广眼眸微沉,唇线紧抿,隔了许久,才低声道;“小满,有些话我不想告诉你,是怕你多心。但有时想来,你我既是夫妻,我自是应当什么都与你说,不该瞒着你。” 秦小满见儿子打起了盹,便是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放下,一面轻轻拍着儿子,一面对着丈夫小声道;“我虽然懂得不多,没法给夫君分忧,但在我心里,也还是希望夫君无论有什么事,都能和我说的。” 谢广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腰,慢慢道;“当年我离开北疆,是因为……我看出大将军有反意。” “反意?”秦小满睁大了杏眸,似是不懂这两个的含义。 “就是大将军想自己当皇上,明白了吗?” 秦小满这下才算是听懂了,她的脸色变了,连话音都是带着轻颤,“可是,这是要杀头的啊!大将军已经当上了大官,在京师和云州都有了府邸,他为什么还要反?” 听着媳妇的话,谢广忍俊不禁,只低笑道;“你啊,真是个傻媳妇。” 秦小满有些抹不开脸,轻轻推了丈夫一把,“你别笑话我。” “好,不笑话你。”谢广拿起妻子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才道;“不论大将军的官有多大,在皇上面前,他终究还是臣子,见到皇上仍是三跪九叩。” “再说,”谢广顿了顿,想起往事,眸光有些萧索,“大将军多年驻守边疆,为大渝立下汗马功劳,在民间也有威望,皇上自然忌惮于他,防范于他,当年的收兵夺权,便是因此之故。” “可皇上如今,不是把军权还给他了吗?”秦小满还是不懂。“那是因为在朝中再也找不出比大将军更有能耐的将才,大燕步步紧逼,朝廷连吃败仗,皇上也是没法子,才重新重用大将军。”谢广一一解释,与自己的小媳妇知晓;“可经过当年的事,君臣间的猜疑已是 越来越深,皇上既不相信大将军的忠心,大将军也不相信皇上的天恩,只怕这一场仗打完,皇上又要寻个由头,把大将军的军权给收回去。” “大将军辛辛苦苦的驻守边疆,皇上又何苦这样对待自己的臣子?兴许大将军本来根本没有反意,只是被皇上逼的,才不得不反?” 听了妻子的话,谢广眼底倒是一亮,含笑道;“我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些。” 骤然得夫君称赞,秦小满有些羞赧,抿唇道;“我也是瞎猜的。” “你猜的不错,历朝历代,也有多少手握重兵的藩王,将军,都是因着君主的猜忌与逼迫,才不得不反。” “既然这样,这些皇上又为何不能相信自己的臣子?” 谢广摇了摇头,“不是皇上不愿相信自己的臣子,而是功高震主,不得不防。” 秦小满移开了目光,小声道;“夫君说的这些,我又不懂了。” “那咱们就说些你懂得。”谢广一记浅笑,见儿子已被妻子哄睡,便是放下心,伸出手,将秦小满拉向了自己。 秦小满明白丈夫要做什么,白净的脸庞顿时浮上一抹红晕,微微挣着身子,小声道;“会让人听见。” 谢广不管不顾,只将她压在了床上,低声说了句;“你小点声。” 秦小满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欲推开身上的男子,可她的那点力气,又如何能与谢广相比。 瞧着她含羞带怒的样子,男人微微笑了,一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俯身含住了她的唇瓣。 翌日清晨,秦小满与孩子都是起来了。 外间风大,母子两俱是穿着十分厚实,并披着斗篷。 刚出帐子,就见主帐外已是停好了几辆马车,苏氏攥着周子墨的手,身后跟着几个仆人,与一只轻骑,正在那里与儿子说话。而稍远些的地方,周邵与沈清瑶则是站在一块,因着离得远,秦小满看不清他们二人的面容,只依稀能瞧出沈清瑶十分不舍,周邵则是沉着面容,一语不发。 117章哪儿会怨啊 沈清瑶转过头,看见秦小满后,便是向着她微微一笑,秦小满抱着孩子,也是朝着她弯了弯唇角。 如今,她已知道沈清瑶是自己的表姐,虽然她并未将自己当做德妃的女儿,可对着这个表姐,却还是打心眼里的觉得亲切。 谢广揽过秦小满的身子,上前与苏氏行了个礼,苏氏微微颔首,向着沈清瑶看去,“瑶儿,你是当真要留在周家坝,不与婶母回云州吗?” 沈清瑶悄悄的看了丈夫一眼,对着苏氏点了点头。 “也罢,你想留在邵儿身边,婶母也不勉强。”苏氏叹了口气,见秦小满倚在谢广身旁,身上的大氅衬着她不胜娇羞般,苏氏瞧着,随口问道;“谢夫人也不愿与我同去云州?” “多谢夫人好意,我……也想留下来。”见苏氏看向自己,秦小满赶紧开了口。“好,你们这些小夫妻,本就该待在一块才是。”苏氏不再多言,看着这两对年轻夫妇,却是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年轻时,周怀安常年在军中,一年半载的才能回一趟家,她的大好年华,早已消磨在寂寞的 空闺中。原本还有个儿子可以陪着自己,岂料待孩子稍稍长大,就被周怀安带去了边疆。 苏氏看着周子墨,心里满是不舍,又是叮嘱道;“娘要回去了,你往后切记要听你父亲的话,在不可胡闹,记住了没?” 周子墨神情失落,听得母亲相问,也只是点了点头,咕哝了一声;“儿子记住了。” 苏氏看了儿子一会儿,才由着仆妇服侍着,上了马车。 诸人皆是行礼恭送,等苏氏的马车离开了军营,周子墨苦着脸,又见谢广与秦小满,周邵与沈清瑶成双成对的站在那里,更是衬着他一人形单影只。 “小婶婶,嫂子,你们路上小心些,父亲不许我出营,我就不送你们了。”周子墨出声。 闻言,沈清瑶道;“子墨,你在军中也要听叔父的话,不要在惹叔父生气了。” “嫂嫂放心吧,这一仗,父亲也要带我一块上战场,等我立了功,父亲定是会对我另眼相看。”周子墨拍了拍胸口,终究是年轻,离愁来得快,去的也快,话音刚落,已是笑了起来,眉眼间神采飞扬。 瞧着他这样,秦小满与沈清瑶都是莞尔,去往周家坝的马车已是备好,有侍从上前,恳请两位夫人上车。 谢广为妻子将斗篷系紧,大手在儿子的小脸上轻轻抚过,低声道了句;“去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远儿。” 秦小满心头酸涩起来,却又惦记着谢广快要上战场,不愿让他担心,只得强颜欢笑,“夫君放心,我们母子两会好好地在周家坝等你,你要早些回来。” “好。”谢广抚了抚她的脸,两人眼底,俱是不舍。 一旁的沈清瑶瞧着这一幕,也是向着周邵看去,周邵却转过了目光,不曾与她对视;“去吧。路上小心。” 沈清瑶原本盼着离别在即,他会与自己说些体己话,孰知到头,他却还是对自己这般冷淡。 沈清瑶有些难过,只当是自己自作主张,去求了周怀安,好让自己留在周家坝的事惹恼了他,她压下心头的失落,对着丈夫道;“邵哥,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身子,上了战场,多小心些。” “嗯。”周邵点了点头。 沈清瑶垂下目光,眼角有些湿润,她咬了咬牙,与秦小满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谢广仍是站在那里,目送妻儿远去,而周邵却只是略略站了站,便转身走回了帐子。 沈清瑶眼底一涩,就觉得一颗心又酸又苦,犹如小时候生病,被奶娘灌了一大碗药汁般,漫天漫地的苦涩,从喉咙到心口,就连喉咙都被苦麻了,说不出话。 直到谢广的身子越来越远,成了一个黑点,秦小满才收回了目光,刚转过身子,就见沈清瑶仍是看着军营的方向,那一双眼瞳微微红着,竟是痴了一般。 “清瑶姐姐?”秦小满轻声喊她。 沈清瑶这才回过了神,将喉间的苦涩压下,对着秦小满勉强笑道;“瞧我魂不守舍的,让你看笑话了。” 秦小满摇了摇头,想起方才周邵对她那般冷淡,倘若换成自己,心底也是十分不好受的。 “听说周家坝离军营不远,晚上咱们就能到了。”秦小满聊起了别的,想要转开沈清瑶的心思。 “是吗?”沈清瑶果真来了几分兴致,“我只听说周家坝里住了一些边将的家眷,与一般的村子并没什么不同。” 秦小满瞧着沈清瑶娉娉婷婷的身段,有些担心道;“姐姐一直住在京师,等到了周家坝,我真怕,姐姐会过不惯这种清苦的日子。”沈清瑶笑着摇头,她的声音柔和,让人听着如沐春风;“在京师里,虽然住的是豪宅美院,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可离邵哥那样院,我自己一个人,即便奴仆成群,锦衣玉食,可也没什么意思 。我情愿留在这里,哪怕日子苦一点,累一点,但我离邵哥却是近的,想起这些,这里的苦也都不算什么了。” 秦小满见她眼瞳温柔,唇角含笑,提起周邵时,更是一股女儿家的娇态,任谁都能看出,她将周邵看的有多重。 秦小满有些好奇,问道;“姐姐,你与宣威将军,是不是成亲前就认识?” “不,”沈清瑶摇头,“我和邵哥成亲后才见过彼此,在之前,我只听说过宣威将军的名头,从没见过他。” “看姐姐对宣威将军一往情深,就像早已认识了一样。”秦小满笑着打趣。 闻言,沈清瑶的脸颊便是嫣红起来,她微微低头,含着醉人的羞涩,对着秦小满开口;“小满妹妹,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要笑话姐姐。” 见秦小满不解的看着自己,沈清瑶脸庞红晕更深,微笑道;“其实,在成亲前,我曾和邵哥也算是见过一次的,只是那次我迷迷糊糊,也没看清他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怎会没看清宣威将军?”秦小满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那次,邵哥随着叔父一道从北疆回京述职,我也恰好从外祖家回京,在官道上,恰好遇见了叔父的军队。” 沈清瑶缓缓说着,一双眼睛却是清亮而柔和,提起往事,心口满是甜蜜。 “我们的马车自当避让,可谁知我们家的马不知是怎么回事,许是受了惊吓,横冲直撞了起来,我独自一人在车里,只被颠的七荤八素,连眼睛都不敢睁。” “那后来呢?”听沈清瑶遇到了危险,秦小满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后来,是邵哥救了我。”沈清瑶唇角噙着甜美的酒窝,一双杏眸柔情无限,声音又轻又软;“是邵哥骑着马,将我从车里一把捞了出来,我当时晕的很,也没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只觉得是个高大魁梧的男 子,在他怀里时,我看见了他的腰牌,写着一个周字。” 秦小满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道;“姐姐,这样说来,你和宣威将军是英雄救美,就和那些戏折子里一样,你是以身相许了。” “都说了别笑话我。”沈清瑶脸颊发烫,唇角的笑容却还是清清甜甜的,她低下眼睛,温声道;“后来,婶母托了人去我们家提亲,爷爷和爹爹就答应了下来,我和邵哥,就在一起了。” 秦小满抿唇一笑,看着沈清瑶娇羞甜蜜的样子,心里便是明白了她为何与夫君聚少离多,还能够一往情深了。 “那姐姐,宣威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回京的日子少之又少,你就不怨他吗?” “我怎么会怨他?”沈清瑶轻轻摇头,“我心疼他都来不及,哪儿会怨啊。” “宣威将军能娶到姐姐,是他的福气。”秦小满由衷赞道。 沈清瑶弯了弯眉眼,笑道;“还说我,要我说,你们家谢参将能娶到你这般娇俏的小媳妇,才是福气呢。” 两人相视一笑,一路上说说笑笑的,等谢远醒来后,沈清瑶亦是帮着秦小满照料,甚至也没觉得路途遥远,就到了周家坝。 京师,皇宫,凤藻殿。 “娘娘,”初夏脚步轻柔,缓缓的走进了内殿。 “打听到了吗?”沈玉蓉倚在软塌上,小腹微隆,她的眸光凌厉,看向初夏的眼睛。 “已经打听清楚了,那秦氏,是被大将军的人救走了。” “你说周怀安?”沈玉蓉支起了身子,满是不敢相信,喝道;“这怎么可能,他一直是襄助许家,给贤妃母子撑腰,他又怎会横插一手,去救走了那祸害?”“老爷打探了清楚,那秦氏也不知怎的,竟与大将军昔日的心腹,一个姓谢名广的男子结成了夫妻,咱们的人在尚水镇劫下他们时,不巧遇到了大将军与贤妃的人,他们将谢广与秦氏带到了北疆,深得大将 军庇佑。” “如此说来,周怀安是要保住那祸害,不会交给贤妃?”沈玉蓉秀眉微蹙。“目前看来,正是如此。” 118章替我多谢叔父 沈玉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样说来,就连贤妃也没法子,让周怀安把那祸害送来?” “娘娘,倘若贤妃和许家有法子,也不至于这样久,还是一点儿动静儿也没有。” 沈玉蓉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着,她缓缓站起了身子,白皙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小腹,对着初夏道;“这个孩子,原先是为了对抗贤妃,如今贤妃手中没了本宫的把柄,那本宫这个肚子,也没必要在留下去。” 初夏心中一惊,道;“那,娘娘是想?”沈玉蓉眼中透着凶光,一字字道;“这些年来,贤妃一次次的坑害本宫,世人皆知本宫与她不合,如今皇上对本宫的身孕深信不疑,宫中除了孙太医,也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晓此事,倘若这个孩子莫名其妙的 没了,你说皇上第一个会怀疑谁?” 初夏会意,道;“娘娘是想找个机会,将此事扯在贤妃头上?” “不错,”沈玉蓉微微一笑,低语出声;“自从本宫有孕的消息传出去后,贤妃便是视本宫为眼中钉,肉中刺,她深怕本宫凭着这个孩子坐上贵妃的宝座,自是要处心积虑的下手了。” “奴婢明白。”初夏深深俯首。 沈玉蓉吸了口气,凤目中,波光潋滟。 北疆,周家坝。秦小满在路上时,曾以为这周家坝只是个小村落,住着稀稀疏疏的人家。岂止到了后才知道这周家坝里竟是住着百余户人家,此地既然名为周家坝,自是周怀安下令所建,为了稳定军心,周怀安曾下令, 军中百夫长以上的将领,若家眷愿意,就可将其接来,在坝子里住下,待得军中无战事时,这些边将就可回来看望妻儿。 自古,驻守边疆的将士都是常年离乡,心中牵挂妻儿者大有人在,自从这坝子建好,军中士气果然是高涨不少,就连一些底层官兵都是拼命杀敌,只盼着能够早日当上将领,得以将老婆孩子接来。秦小满与沈清瑶住在了坝子最里面,因着北疆地处苦寒之地,坝子里的宅子都是修的十分厚实,秦小满与沈清瑶刚安置下,就有哨兵送来了柴禾,与一应过日子要用到的物事,诸如米面粮油,丝被棉被, 斗篷,大氅,披风,甚至还有汤婆子,与女子梳妆用的妆奁,可谓应有尽有。 沈清瑶看在眼里,惊觉这些东西都是在京中用惯的,她心口微震,向着哨兵看去,“这些东西,是不是我夫君让你们送来的?” 哨兵躬下身子,拱手为礼;“回夫人,这些是大将军吩咐的,大将军说坝子里寒气重,夫人身子不好,务必让我们多多小心,照看夫人周全。” 沈清瑶眼瞳的光暗淡了下去,她垂下眼眸,只低声说了句:“替我多谢叔父。” “不敢。”哨兵抱了抱拳,又是向着屋外喊进了两个老嬷嬷,对着沈清瑶与秦小满道;“大将军还说,往后两位夫人的衣食住行,便由这两个嬷嬷照料。” 秦小满闻言就是怔住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让人服侍过,刚想开口拒绝,却又猛地想起沈清瑶,沈清瑶自小在京师长大,是用惯了仆人的,如今身旁没个支使的人,也实在是不方便。沈清瑶看了两个嬷嬷一眼,见这两人看起来都是忠厚朴实,手脚麻利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对着士兵道;“劳你回去告诉叔父,我与参将夫人自会相互扶持,彼此照料,用不着人服侍。这两位嬷嬷,你们还 是将她们送回去吧。” “可是……”哨兵有些为难。 “叔父若要怪罪,那就落在我身上。”沈清瑶坚持。 “属下遵命。时候不早了,还请两位夫人早些歇息。”哨兵行下礼后,便是领了那两个嬷嬷,从屋子里退下。 “小满,我将那两个嬷嬷赶了回去,你不会怨我吧?”待哨兵与嬷嬷走后,沈清瑶有些不安,看向了秦小满。 “怎么会,”秦小满摇头,“我自小就没让人服侍过,这突然多了两个人,我还不习惯。” 话虽如此,沈清瑶心里还是有些歉疚,尤其是看着远儿还小,若将那两个嬷嬷留下,定是会让秦小满轻松许多。 “小满,姐姐与你说实话,我这次自作主张的留下来,邵哥本就不高兴,如今,我若是在坝子里这般招摇,还用仆人,只怕邵哥知道后,会生我的气。” 秦小满哄着孩子,见沈清瑶落落寡欢,有心想说个两句,却见两个老妈子从屋外走了进来,对着她们行礼道;“老奴见过宣威夫人,参将夫人。” “你们是?”秦小满一怔,不知这二人是谁。 “回夫人的话,老奴是大将军指派过来,服侍两位夫人的。” 秦小满看着沈清瑶清丽如画的面容,见她这般在乎周邵,心里有些不忍,只点头道;“姐姐放心,我都明白的。” 沈清瑶这才柔婉一笑,上前将谢远从秦小满的怀中抱在了自己怀里,温声道;“往后,就让我帮你照料远儿,你也不用这样辛苦了。” 秦小满知道沈清瑶是当真喜欢孩子,就如此时,她抱着谢远便是舍不得撒手,那一双星眼软的仿似能滴下水来,透着满满的怜爱。 眨眼,沈清瑶与秦小满便在周家坝里住了数日,从哨兵的口中,两人得知周怀安已是领兵向着大燕发起了攻势,此战,亦是能决出胜败的一战。 秦小满哄睡孩子,刚从屋子里出来,就见沈清瑶正坐在烛灯下,细细的缝制着一份护手。 秦小满只以为她又是做给周邵,便是劝了几句;“姐姐,这几天你一直在给宣威将军做冬衣,也要仔细自己的眼睛。” 沈清瑶柔柔一笑,抬起头来,“这个可不是给邵哥绣的,这是做给叔父的。” “给大将军?”秦小满怔然。 “嗯,”沈清瑶点点头,从篮子里取出了另一份护手,道;“这一个是做给婶母的,我手里的这个,是叔父的。” 秦小满将那一双护手接过,忍不住赞道;“姐姐的女红做的真好。” 沈清瑶被夸赞的有些羞赧,笑道;“叔父和婶母没有女儿,子墨又是个顽皮的性子,眼下一天比一天冷,我就想着做一双护手,等叔父打好了仗,送给他和婶母。” “姐姐心是细的。”秦小满在沈清瑶的身边坐下。沈清瑶搁下了针线,轻声道;“小满,我公公和婆婆走的早,邵哥自小是跟着叔父长大的。叔父其实也只比邵哥大了八岁,但却一直照料他,将他抚养长大。就连之后叔父娶了妻子,也还是将邵哥带在身边 ,我和邵哥成亲后,也是住在将军府,叔父对我们的这份恩情,我和邵哥都该记着的。” 听沈清瑶这般说起,秦小满轻言道;“大将军虽然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其实是个好人。” 沈清瑶含笑点头,又从篮子里取出了一顶虎头帽,送到了秦小满手里,“这是我这几日抽空给远儿做的,你瞧瞧合不合适?” “前两天姐姐才给远儿做了双虎头鞋,怎么又做了帽子?”秦小满有些心疼,就听沈清瑶道:“在这里闲着没事,就想做点针线,你可别嫌弃。” 两人这般说着,就见哨兵拎来了食盒,对着两人微微行礼,“夫人,该用膳了。” 秦小满与沈清瑶在坝子里住的这些日子,每日的饭食皆是由哨兵所送,虽说此地荒凉,两人的饭食却也还是有荤有素,有汤有水。 “有劳了。”沈清瑶接过食盒,见着哨兵退下,才掀开盒盖,将里面的饭菜一样样的拿了出来。 端起一盘清蒸鲤鱼时,刚闻到那股腥味,沈清瑶便觉得一阵反胃,赶忙将鱼搁下,转身作呕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秦小满连忙上前为她拍着后背,过了好一会儿,沈清瑶才慢慢舒了口气,她站起身子,看向了秦小满的眼睛,低低的问她,“小满你当时怀着远儿时,也像我这样吗?” “姐姐是有身子了?”秦小满惊诧。 沈清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这个月的月事,已经过了十多天还没来,我这几日,也总觉得嘴巴里没胃口,沾不得荤腥,就想吃点酸的。” “这样说,姐姐的身子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秦小满笑了起来,轻轻握住了沈清瑶的手,“我当初怀着远儿时,也与姐姐一样,闻到肉味就要作呕。” 沈清瑶心头“砰砰”跳着,嫁给周邵三年,两人一直聚少离多,她的肚子从没有过消息,难道真有这般巧合的事,她这次来了北疆,也就只有丈夫同房了一次,就那一次,真的就将孩子给怀上了? 当下,秦小满为沈清瑶唤来了哨兵,劳他去请军医来为沈清瑶诊脉,军医在路上耽搁了一宿,到了周家坝时,已是第二日午后。而当军医为沈清瑶把完脉,果真是告诉了女子,她的的确确是怀上了孩子,已经一月有余。 119章就能见到自己的丈夫 沈清瑶听得军医的话,便是喜的不知要如何是好,她嫁给周邵三年,如今的周邵也是快到而立之年,夫妻两人却一直膝下虚无,沈清瑶每次想到这里,都是十分歉疚与着急,就盼着能尽快为夫君开枝散叶 ,如今骤然有了喜,又怎能不高兴。军医为沈清瑶开了安胎药,将方子交给了哨兵,让他去附近的镇子里抓药,继而又是叮嘱了沈清瑶一番,只言她这一路千里迢迢的前往北疆寻夫,路上吃尽了苦头,身子的亏空还未补上,此时并不是有孕 的好时机,因此这一胎自是要好好保养,衣食住行都要小心,才能确保无虞。 沈清瑶将军医的话细细听了,当听着军医说起眼下并不是有孕的好时机时,女子柔美皎洁的面容便是微微一白,心头立时攥紧了。 “此地荒凉苦寒,实在不宜夫人安胎,依老朽之意,夫人不妨前往云州,将军府中应有尽有,实在是这周家坝相比不得的。”军医眉心隐有忧色,沈清瑶身子本就孱弱,似她这般的娇小姐,向来都是千尊玉贵的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气血本就不足,血脉也不畅快,前往北疆的这一路又是大大损耗了身子里的元气,眼下有 了身孕,定是要回到将军府,用极珍贵的补药吊着,才能将孩子保住。 沈清瑶也明白这个道理,听得军医的话之后,沈清瑶在心里挣扎了几番,虽然不舍周邵,可为了保住孩子,还是决定听从军医的话,回到云州。 军医见沈清瑶点头,当即便是让人安排了马车,打算翌日送沈清瑶前往云州。 “小满,我怕是不能陪你在周家坝了,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无论如何,我都要为邵哥把孩子保住。”等军医走后,屋子里只剩下姐妹两人,沈清瑶握住秦小满的手,轻声开口。 秦小满自然懂得沈清瑶的心意,她想了想,终是道;“姐姐,你若不嫌弃,就让我陪着你去云州,路上,也好有个照料。”两人在周家坝住的这些日子,早已结下深厚情谊,尤其是秦小满,心知沈清瑶是自己的亲表姐,这些日子又得沈清瑶真心相待,见她毫无大小姐,宣威夫人的架子,对这个表姐是打心眼里的喜欢,如今见 她初初有孕,就要路途奔波,实在是放心不下。 “可是远儿还这样小……”沈清瑶心底也盼着秦小满能陪伴自己,可想起年幼的孩子,怎么也不忍心让这母子跟着自己奔波。 “姐姐放心,远儿身子健壮,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并不闹人。” “可你当初留在周家坝,就是为了能和谢参将更近一些,如今陪我去了云州,只怕……” 秦小满轻轻摇头,“等夫君回来,也可以去云州看我们娘两。眼下,还是姐姐的身子要紧。” 见秦小满的眼睛一片真挚,沈清瑶心头一软,情不自禁的将头点了下来。 翌日,马车已是备好,念着沈清瑶如今的身孕,军营特意让哨兵在车中铺下了厚厚的绒毯,并将安胎的药材一并带上,自己也是骑了马跟在马车车后,护送沈清瑶回云州。 路上,沈清瑶因着刚有身孕,孕吐的十分厉害,每日里只能躺在车里,待秦小满将安胎药送来时,沈清瑶刚喝了一口,便是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秦小满十分焦灼,瞧着沈清瑶毫无血色的脸,也不忍心逼她,刚要将药端走,谁知沈清瑶却是自己支起了身子,对着她道;“小满,把药给我。” “姐姐……”秦小满不忍。 沈清瑶柔弱一笑,将药碗端了过来,她的长发尽数垂在了身后,衬着脸庞细腻如玉,虽是一脸病色,仍是美的夺目。 沈清瑶想起了周邵,便是眼儿一闭,强压着心头的恶心,将一碗浓黑的苦药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 待她喝完,秦小满服侍着她躺下,安慰道;“在过两天咱们就要到云州了,姐姐在忍耐一下。” “嗯。”沈清瑶抚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柔声笑道;“其实算不上忍耐,你不知道,有了这个孩子我有多高兴。” 秦小满也是微笑着,将一旁的儿子抱在了怀里,对着沈清瑶开口;“等宣威将军知晓,自然也会喜欢的。” 听秦小满说起丈夫,沈清瑶眼底就是明亮了些,“邵哥与你家谢参将年纪相仿,谢参将已经有了远儿,等邵哥知道我怀了孩子,定然也是高兴的。” 两人一路上这般说着闲话,沈清瑶虽然身弱,但有军医与秦小满的悉心照料,终是安安稳稳的来到了云州。 苏氏一早就得了传书,知晓了沈清瑶的身孕,待一行人赶到将军府,苏氏已是掐着时辰,领着人在府外候着了。 瞧着沈清瑶下了马车,一袭纯色斗篷裹着她娇柔纤弱的身段,因着月份尚浅,眼下还看不出一丝孕味,只有那脸蛋白的厉害,连带着下颚都是尖瘦了起来。 “怎生瘦的这样厉害?路上还害喜吗?”苏氏快步上前,扶住了沈清瑶的身子。 “有劳婶母挂怀,瑶儿没事。”沈清瑶虚弱极了,一路都是躺在车上,甫一下马车,竟是头晕眼花,连站都站不稳。 府里的嬷嬷见状,也是赶忙上前扶住了她,苏氏张罗着要送沈清瑶回府,沈清瑶却是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去,喊了一声;“小满……” 秦小满抱着远儿,站在沈清瑶身后,听得沈清瑶出声,便是上前了两步,低语道;“姐姐放心,我在这。” 沈清瑶颔首,向着苏氏道;“婶母,这一路有劳小满照顾我,她还带着孩子,瑶儿劳烦婶母,让嬷嬷送他们母子去歇息。” 苏氏答应着,立时对着仆妇吩咐;“来人,速速送参将夫人下去歇息,在找个大夫给夫人与公子看看。” “是。”仆妇匆匆上前,向着秦小满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满,你先带着远儿好好歇一晚,明日咱们姐妹再聚。”沈清瑶身子微微颤着,虚弱出声。 秦小满见她已是憔悴成这样,还不忘叮嘱自己和孩子,心里十分酸涩,赶忙将头点了下来。沈清瑶微微放下了心,让人搀扶着一路来了后院,安顿好后,苏氏让人将早已备下的一碗红枣羹端了过来,亲手喂到沈清瑶唇边,叹道;“当初就让你随婶母一起来云州,你这身子娇娇弱弱的,在周家坝怎 过得惯?平白吃这一路的苦。” “是瑶儿不好,让婶子担心了。”沈清瑶倚在软枕上,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丝质寝衣,纤腰不盈一握,让人生怜。 “来,先将这碗汤喝了,瞧你这脸蛋,哪还有一点儿血色。”苏氏微微叹息,喂了沈清瑶将羹汤喝下。 经过一路颠簸,沈清瑶并无胃口,可为了腹中的胎儿,仍是强撑着,逼着自己将那羹汤吃下。云州虽属大渝边陲,比不上京师的繁华,但比起北疆却不知是好上了多少,云州的将军府更是富丽堂皇,奴仆成群,府中良药补药数不胜数,自沈清瑶来后,苏氏便命人每日里换着花样,为沈清瑶做了补 品调理身子,经过一些时日的休养,总算保的胎象稳固,连带着沈清瑶的脸上也是有了淡淡的红晕。偌大的一个将军府,一直都只有苏氏一个主子,自从沈清瑶与秦小满来了之后,府里总算是有了几分生气,苏氏喜好热闹,待沈清瑶养好了身子,每日的三餐便都安置在了饭堂,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一 道用膳。这一日,刚用过晚膳,苏氏命人将饭菜撤下,自己则是抱起了谢远,一面逗着孩子,一面与沈清瑶笑道;“你这肚子里也不知是个小子,还是个闺女。咱们周家人丁单薄,你这胎最好能给邵儿来个儿子,给 咱们周府添个丁。” 沈清瑶望着自己的小腹,眸光是无尽的慈爱,她抿了抿唇,也是笑道;“自打有孕,瑶儿就一直盼着能为邵哥生个大胖小子,就像远儿这样,多可人疼。” “你和邵儿还年轻,这一胎就算是个闺女也不打紧,待明年再生一个,还怕没儿子?” 听着苏氏的话,沈清瑶脸庞一红,赧然起来;“婶母又笑话我了。” 苏氏盈盈一笑,几人正说着闲话,就听屋外蓦然传来一道男声;“夫人,有大将军的传书!” “快拿进来!”苏氏闻言,眼眸顿时一震,对着屋外唤道。 秦小满惦记谢广,心头也是跳的快了起来,她上前将儿子从苏氏怀中接了回来,就见周全进屋,双手将一封信到递到了苏氏面前。 沈清瑶的心也是揪了起来,屋子里静到极点,眼睁睁的看着苏氏将信打开,一行行的看了下去,终于,苏氏的眼角浮起了笑意。 “信上说,将军又打了胜仗,将燕人打回了幽州,无力再犯我大渝。” “婶母,信上可说,叔父和邵哥,还有谢参将他们,何时会回来?”沈清瑶脸色苍白,小手紧紧的攥着椅子,许是有孕在身的缘故,她那般期盼着能见到周邵。“你们放心,信上说,将军他们已是在回云州的路上了,怕是要不了几天,你们就能见到自己的丈夫。” 120章周邵在后面 听苏氏这样说起,沈清瑶与秦小满相视一眼,彼此都是踏实了下来,尤其是沈清瑶,唇角已是噙起了笑涡。 “夫人,那信上可有说,有没有人受伤?”秦小满心心念念的,也还是自家夫君的安危,定要听着谢广没事,才能放心的下。 “这个,信上倒没有说,想来即便有人受伤,也都只是些小伤罢了,你们就放宽了心,安心在府里等着吧。” 闻言,沈清瑶与秦小满一道恭声称是,余下来的几日,也都是在等待中渡过。 夜色渐渐深了。 苏氏一袭寝衣,坐在了梳妆镜前,松下了发髻,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那里梳着。 “夫人瞧着,倒像是有心事?”毛嬷嬷站在苏氏身后,为她轻轻揉弄着肩膀。 苏氏搁下了梳子,皱着秀眉道;“还不是为了那贤妃。” “贤妃?她怎么了?”毛嬷嬷不解。“京里传来了消息,只说贤妃害的德妃娘娘小产,惹得皇上雷霆震怒,一道圣旨,就将她削了位分,封住了凤宁殿,连带着七皇子也被送到了皇后娘娘的凤仪宫里,整个许家人心惶惶,只怕日后,宫里就是 德妃一枝独秀了。” 毛嬷嬷大惊,失声道;“怎会如此?贤妃娘娘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又怎会这样糊涂,去害德妃的龙胎?” “女人的嫉妒心向来都是最可怕的。”苏氏幽幽开口,道;“前阵子我才收到贤妃的密信,让我将秦小满给她送到京师里去,就足以扳倒德妃,谁知德妃没被扳倒,她自己倒是摔了个大跟头,也真是可笑。” “那,夫人打算怎么办?”毛嬷嬷低声问着,“咱们大将军,可是一直支持贤妃母子,亲近许家的。那沈培阳处处与将军作对,这日后万一德妃得了势,咱们将军,可是讨不了巧去啊。” “你说的我怎会不知?”苏氏眉心皱的更紧,“可如今这情形,贤妃已是失了势,德妃风头无量,将军也不在府中,我又能有什么主意?” 毛嬷嬷沉思片刻,叹了口气,“奴婢这些日子看着那秦小满,的的确确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德妃,只要能把她送到皇上面前,单凭那张脸,只怕皇上都要信个三分。” “她是谢广的妻子,而谢广眼下是将军面前的红人,此事若没有将军做主,我就把她给送进了京师,等将军回来,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将军?” 毛嬷嬷闭上了嘴。 “估计将军此时已是知晓了贤妃的事,我也就只有等将军回来,再做计较。” “夫人说的是。”毛嬷嬷俯下了身子。这一日,府里的丫鬟正抱着谢远在廊下晒着太阳,秦小满与沈清瑶则是坐在屋子里闲聊,如今的沈清瑶已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小腹仍是平坦的,穿着束腰的长裙,更是显得腰肢窈窕纤细,一点也不像 怀了孩子。 “对,就是这样写。”沈清瑶眉眼含笑,握住秦小满的手,在洁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正在教秦小满写字。 秦小满也是笑着,这些日子,她已是随着沈清瑶学了不少的字,不论是自己的名字,还是谢广与儿子的名字,她已是全都会写了。 两人正写的高兴,就听廊外传来一道脚步声,显是有人一路小跑着往这边来。 沈清瑶与秦小满俱是抬起了头,就见一个嬷嬷满头大汗,一脸喜色,对着两人道;“两位夫人,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宣威将军,谢参将,也都回来了,只怕已经进府了!” 听着这话,沈清瑶与秦小满顿时站起了身子,秦小满还没回过神,就见沈清瑶已是提起了长裙,匆匆向外跑去。 “姐姐,你小心些,你现在怎么能跑?”秦小满吓了一跳,从丫鬟手中抱过了儿子,也是追了出去。 沈清瑶双眸清亮,面色柔和,眉梢眼角全是盈盈微笑,不曾想到了月洞门时,却跟一个男子迎面撞了个满怀。 沈清瑶身子不稳,不等她摔倒,已是有人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扶好。 沈清瑶心头“砰砰”跳着,抬眼一看,就见眼前是一张坚毅果敢的面容,眉毛黑如浓墨,双目锐利如刀,正是周怀安。 “叔父。”沈清瑶慌忙向后退了两步,她的呼吸仍是有些快,微微的轻喘着,面颊浮着红晕,美如春桃。 周怀安瞧着她,将所有情绪尽数压下,对着她低声说了一句;“周邵在后面。” “多谢叔父。”沈清瑶微微垂下面容,眉眼间满是将要看见心上人时才会有的雀跃,她忍不住的微笑,向着周怀安行了一礼,便是匆匆向前走去。 周怀安转过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他默默站了一会,刚回过头,就见到了抱着孩子的秦小满。 “大将军。”面对周怀安,秦小满有些怯懦。 周怀安见是她,遂是寒暄了一句;“府里还住得惯吗?” “回大将军,夫人照顾的很好,我和孩子都很习惯。” 周怀安便不再说话了,淡淡颔首后,从秦小满身旁走过。 秦小满悄悄望着周怀安的背影,不知为何,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名满天下的大将军,瞧起来竟是带了几分苍凉,与落寞。 “小满。” 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男声,秦小满浑身一惊,刚回过头,就见一袭军装的谢广站在自己身后,不等她将“夫君”二字唤出口,谢广已是大步上前,将她和孩子都是抱在了怀里。 “夫君,你回来了。”秦小满刚被谢广揽在怀里,鼻腔就是酸了,她依偎着丈夫,只想流泪。 谢广没有出声,只将妻儿抱得更紧,直到谢远不耐的扭动起了身子,在父母的怀里哼唧了起来,谢广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将儿子一手抱在臂弯。 “走了这两个月,小家伙长了这样多。”谢广低声笑着,亲了亲孩子的小脸。 “夫君,你受伤了?”秦小满留意到谢广的胳膊上缠着绷带,已是让鲜血打湿。 “不小心中了一箭,养个几天就没事了。”谢广不以为意,只抱着儿子,疼个不够。 秦小满的小手轻轻抚上了丈夫的伤口,心疼的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你和我说过,你会比从前更加小心。” 见妻子落泪,谢广心口一疼,另一只手则是将她揽在了怀里,温声安慰道;“是我不是,快别哭了。” 秦小满忍住泪,念着在将军府,并不敢和夫君如何亲密,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便是从丈夫怀里抽出了身子。 书房中,周怀安已是换下了战甲,一袭藏青长袍,将战场上的威势敛下了几分,却仍是气势稳健,令人不敢逼视。 苏氏伴在一旁,从嬷嬷手中端来了茶水,双手送到了周怀安面前。 “将军凯旋而归,妾身已是让下人备好了宴席,等着晚上为将军接风洗尘。”苏氏声音轻柔,笑容端庄。 周怀安将茶碗接过,抿了两口后,道;“此仗已了,你这几日收拾下行礼,过些日子与我一道启程回京。” “是,”苏氏听得回京,心中就是一喜,面上却并未表露出分毫,只踌躇道;“可是将军,瑶儿如今有孕在身,怕是经不得长途跋涉。” 周怀安闻言,握着茶碗的手便是停在了那里,他抬起头,道了句;“瑶儿有了身孕?” “已经两个多月了。”苏氏微微一笑,向着周怀安福了福身子,“妾身还没恭喜将军,再过不久,就有侄孙可抱了。” 周怀安搁下了茶碗,面色仍是不喜不怒,平静而冷峻,只淡淡问了句:“怎不让人去告诉周邵?” “这也是瑶儿的意思,瑶儿说,前线战事紧张,不愿夫君担忧,只想等着邵儿回来,在亲口将这喜事说与他知晓。” 说完,苏氏又是添了句;“邵儿的年岁也不小了,如今听说妻子有了身孕,只怕要高兴坏了。” 周怀安不置可否,男人目光深隽,只沉声道了一句;“瑶儿身子不好,你多费些心思,照顾好她们母子。” “将军放心,妾身理会的。”苏氏笑着答应,又是问道;“只不知将军,打算何时回京?” “待瑶儿胎象稳固,再走不迟。”男人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 苏氏听在耳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试着开口;“恕妾身多嘴,将军不妨将邵儿留下驻守北疆,瑶儿留在云州,夫妻两既能守在一起,瑶儿也不必吃舟车劳顿之苦。” “云州的大夫,又怎能与京师里的御医相比?”周怀安眉心微皱,声音也是沉了下去。 苏氏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只诺诺称是,“是妾身疏忽了。” “子墨就在前厅,你们母子许久未见,怕是有许多话要说。”周怀安再次开口,声音淡然而清冽。 “是,那将军先歇着,妾身先行告退。”苏氏行了个礼,离开了书房。周怀安孤身一人坐在那里,心中的煎熬与隐忍,逼得人近乎发狂,他合上了眼睛,慢慢攥紧了拳头。 121章他不想要我的孩儿 谢广与秦小满进来时,就见周邵与沈清瑶已是在堂下候着了,秦小满看了两人一眼,就见周邵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盏杯,正在那里自斟自饮。沈清瑶则是坐在他身旁,面色苍白,神 情恍惚。秦小满瞧着不免有些疑惑,按理说,沈清瑶如今有孕在身,与周邵又是久别重逢,夫妇两人见面后,待沈清瑶将自己有了孩子的事儿一说,两人还不是该好的如蜜里调油,小别胜新婚的似得,可瞧着沈清 瑶的样子,哪有一点儿甜蜜的喜悦? 见到二人,周邵与谢广彼此拱了拱手,沈清瑶则是抬起头,对着秦小满勉强了笑了笑。 秦小满放心不下,刚想与她说几句话,就听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周怀安,苏氏夫妇。 诸人皆是站起了身子,向着周怀安行下礼去,周怀安免了诸人的礼,与苏氏一道坐在了主位。 “都是自己人,就不必拘着了。”周怀安坐下后,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向着谢广与周邵示意。 谢广与周邵俱是端起了酒杯,去敬周怀安。 “别光顾着喝酒,菜也是要吃的。”苏氏语笑盈盈,对外道;“来人,将厨房做的烤全羊端来,给将军下酒。” 苏氏的话音刚落,厅外便是有人恭声称是,未过多久,就见厨子推着一辆手推车,将一只炙烤的外焦里嫩的烤全羊送进了饭厅。 云州位于大渝边陲,与胡地为邻,饮食上多多少少也是染上了胡人的一些风俗,但凡有喜事,这种烤全羊都是必不可少的。 厨子行了礼,将那羊肉用刀切片,分置于盘中,由丫鬟们送到主子面前。 秦小满从未吃过这种烤羊肉,闻着那股子香味,不免有些馋,谢广瞧在眼里,心里就是好笑,将自己的那盘也是送在了妻子面前。 “快吃吧。”谢广眉目温和,低语出声。 秦小满噙着酒窝,刚拾起筷子去夹那羊肉,就见对面的沈清瑶转过了身子,干呕了起来。 秦小满顿时放下了筷子,想起沈清瑶如今有孕在身,自是闻不得羊肉身上这股子膻味的,此时见沈清瑶煞白的小脸,秦小满担心起来,再也没了胃口。 “怎么了瑶儿?”苏氏见状连忙起身,走到了沈清瑶面前,皱眉道:“这些日子你不是已经不害喜了吗?” “婶母,我也不知怎么了,闻到羊肉身上的膻味,就觉得心里难受。”沈清瑶没有去看夫君,只对着周怀安与苏氏微微欠了欠身子,惭愧道;“是瑶儿不好,扰了叔父的接风宴。” “周邵,”周怀安对着侄儿开口。 “侄儿在。”周邵起身。 “送你媳妇回去,让府里的大夫给她看看。”周怀安叮嘱。 “叔父,我没事,不用让邵哥送我。”不等周邵开口,沈清瑶就是慢慢站了起来,目光却是向着秦小满看去。 察觉到沈清瑶眼底的祈求,秦小满心中一动,向着周怀安行了一礼;“将军,就让我送清瑶姐姐回屋吧。” 闻言,周怀安看了沈清瑶一眼,见她脸颊消瘦,肤色苍白,男人又将目光转向周邵,就见侄儿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微微低垂着眼眸,并不见他上前护送着妻子回屋。 “多喊几个人跟着,去吧。”周怀安眸心深沉,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力。 秦小满扶住了沈清瑶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眼,秦小满心里却是一怔,从沈清瑶的眼底,她分明看见了一抹绝望。 秦小满不敢问什么,只陪着沈清瑶出了饭厅,仆妇与嬷嬷都是在身后跟着,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沈清瑶的屋子,等那些下人退下,秦小满才敢开口;“姐姐,你怎么了?” 她这不问还好,话刚出口,沈清瑶便是以手遮面,泪水从指缝中溢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姐姐,你快别哭,究竟是出什么事了,你和我说说,好不好?” 秦小满着急起来,看着伤心至此的沈清瑶,她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才能令她哭成这样。 “姐姐,你就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孩子,你这样哭下去,对孩子也不好。”秦小满没法子,只得将孩子搬了出来。 这一招果真凑效,沈清瑶慢慢的垂下了自己的手,就见她满脸的泪痕,犹如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 “这个孩子,还会好吗?”沈清瑶抚上自己的肚子,想起周邵与自己说的那些话,泪水又要溃然决堤。 秦小满一惊,“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清瑶唇角浮起一丝凄楚的笑意,很轻的声音呢喃了一句;“邵哥,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孩儿的爹爹,不想要我的孩儿。” “为什么?”秦小满睁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姐姐辛辛苦苦保着胎,他怎能说出这种话?” “他说的话,我不敢信,连听都不敢听。”沈清瑶闭上了眼睛,轻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泪水一行一行的落。 秦小满手足无措,只能拿起帕子,为沈清瑶将泪水一一拭去。 “姐姐……”秦小满见她这样难过,心里也不是滋味。 “小满,你陪我回京师吧。”沈清瑶握住了秦小满的手,哑声道;“这次打了胜仗,谢参将也要去京师的,我们一块走,等到了京师,我们可以住在沈园,住在我娘家。” “姐姐,你是周家的媳妇,哪有回娘家的道理?”秦小满温声抚慰。 沈清瑶摇头,“周家,我是再也没法待了,小满,我只能回沈园,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秦小满听得云里雾里,虽不太懂,可瞧着沈清瑶凄楚的面庞,在不忍多说什么,只轻声细语的顺着她的心意,照顾她在床上歇下。 沈清瑶睁着眼睛,脑袋刚沾上枕头,又有一滴泪珠顺着眼角滚了下来。 秦小满放心不下,一直在沈清瑶身边陪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沈清瑶终是睡着了,秦小满才站起身子,为她将被子掖好,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屋子。 关上门,秦小满刚转过身,就见一道黑影立在屋前,秦小满起先吓了一跳,继而才看清这道黑影不是别人,竟是周怀安。 “大将军?”秦小满一怔。 周怀安的面色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她睡了?”周怀安问。 “是,姐姐已经歇下了。”秦小满有些疑惑,不明白周怀安为何在此,那一双美眸在男人的身后悄悄找了找,却压根没看见周邵的影子。 秦小满站了片刻,也没听周怀安再说什么,猎猎寒风尽往她的衣裳里钻,只让她支撑不住,终是打着冷战,对着周怀安道;“大将军,姐姐这里有嬷嬷和丫鬟,外间天凉,要不……” “你先回去。”周怀安打断了她的话,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 秦小满对他一直是十分畏惧,见他开口,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依言离开了沈清瑶的院落。 回去的路上,秦小满的心一直都是提在嗓子眼,想起沈清瑶的那些泪,与她说的那些话,在想起守在屋外的周怀安,秦小满心乱如麻,刚踏进自己的院子,就让人一把抱在了臂弯。 秦小满“啊”的一声惊叫,继而就听谢广的声音响起;“别怕,是我。” “夫君?”秦小满冻得浑身冰凉,在谢广的怀里颤着身子,直到男人将她抱回了屋,才慢慢暖了过来。 “怎么冻成了这样?”谢广蹙着眉心,将妻子抱在怀里,揉着她的身子。 秦小满惦记儿子,只问道;“远儿呢?” “让嬷嬷带下去睡了。” 闻言,秦小满松了口气,就听谢广又是问道;“沈夫人如何了,没事吧?” 秦小满想起沈清瑶,顿时问道;“夫君,你有没有瞧见宣威将军?他去哪了?” “你说周邵?”谢广暗暗皱眉,“你与沈夫人走后,将军也是没了兴致,没多久就散了宴席。至于周邵,我倒没见到他,怎么,他没去瞧沈夫人?” “没有,”秦小满摇了摇头,“姐姐的情形很不好,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就一直哭,还说往后再也不能待在周家,我就盼着宣威将军能去陪陪她,可没成想,没瞧见宣威将军,倒是看见了……大将军。” 最后三个字,秦小满声音很轻。 谢广的脸色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会,才道;“小满,今天的事你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对谁也不要乱说,知道吗?” 秦小满点了点头,“可为什么,大将军会守着姐姐?” “别问了。”谢广紧了紧妻子的肩头,低声道;“这些不是咱们要管的事。” 秦小满垂下眼睛,只将身子埋在丈夫怀里,两人依偎片刻,秦小满道;“夫君,咱们这次,要随大将军一起进京吗?” “嗯,这一仗打完,大将军要回京述职,皇上自是要论功行赏。” “那你,也会有赏吗?”秦小满抬起眼睛,瞳仁清凉如波。“不错,我也有赏。”谢广抚上妻子的面容,微微一笑。 122章兰香 “皇上会赏给你什么呢?”秦小满看着自己的夫君,心头不知怎的,有些不踏实。 “左不过给个武官的官职,比参将大一点罢了。”谢广声音温和,握住妻子的手心。“那等夫君做官后,会纳妾吗?”秦小满想也未想,一句话便是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她的心跳的就是快了,想起之前在秦家村时,村人都说,城里的那些官老爷,家家户户都是养个十房八房的姨娘,就没 听说哪个老爷能守着自家婆娘过一辈子的。 “就娶你一个我都快顾不了了,哪还有心思在纳什么小妾?”谢广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可是,听府里的嬷嬷说,大将军在京师,有着很多姨娘,你在他麾下,会不会也跟他学?”谢广无言以对,弹了弹秦小满的眉心,笑道;“将军的那些姨娘,都是旁人所赠,为的不过是讨好他,将军这些年常年在外,估计连那些女子的样貌都记不住。再说,我即便做官,也与将军天壤之别,不会 有人送女子给我,你放心。” “那万一,还是有人要送你美人呢?”秦小满仍是不放心。 “送我也不收,这样还不行?”谢广说着,捏了捏秦小满的脸。 见谢广这般说来,秦小满才微微舒了口气,继而有些赧然,细声细气的说了句:“我是怕夫君做了官,就瞧不上我了。”“傻话,”谢广揽紧了她的身子,实话实说道;“小满,我不瞒你,我虽也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但对那些功名权势,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对我而言,再大的官也没有你和远儿重要。只是如今,我非得做官 不可,没有人能永远庇佑我们,你明白吗?”秦小满骤然想起了京师里的那些人,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想起了与她对立的贤妃,有这些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一拨恨不得抢了她,另一拨又恨不得杀了她,如今虽是能仰仗周怀安,可世上的事都是瞬 息万变,谁又知道周怀安能仰仗多久? 秦小满心头有些沉重,情不自禁搂住了丈夫的颈,轻声道;“可是夫君,咱们往后,一直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吗?咱们,再也不能回秦家村,不能回家了吗?”谢广微一沉吟,对于将来的事,他也不敢夸下海口,于是只得告诉妻子:“小满,眼下我并不能与你承诺什么,我只能答应你,不论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和远儿,若有合适的机会,我定是会带着你 和孩子回家。” 秦小满明白丈夫的难处,她微微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了谢广肩上。 烛光幽幽,将两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云州东郊,夜深人静。 青瓦宅内,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捧了一盆清水,意欲进屋。 “给我站住。”突然,就见一旁的小屋让人从里打开了门,露出了一张老脸。 “快进来。”兰嬷嬷召唤。 丫鬟进了屋,冻得直哆嗦,不解道;“嬷嬷,这大冷天的,您就别难为奴婢,将这盆水送给姑娘,我也好回屋烤烤火。” “我说你这小蹄子,怎没个眼力见儿,没瞧着大爷今日脸色阴的很,可甭惹着他,省的找不痛快。” 那丫鬟想起周邵,心底就是一寒,只觉得身上更冷了。 兰嬷嬷侧耳听着主屋的动静,努了努嘴,道;“咱就在这守着,若是听得姑娘唤了,再进去。” “哎,我都听嬷嬷的。”细想下来,丫鬟顿觉兰嬷嬷说的有理,不免连连点头。 主屋里烧着上好的银炭,一屋子的春意融融。 兰香衣衫不整,领口微微扯开,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她的云鬓松散,有几缕贴在额角上,为她平添了几许风情。 周邵已是下了床,将衣裳穿在了身上。 兰香微微撑起了身子,眉梢眼角俱是春意,只懒洋洋的看着男人,对着他说了句;“你今日给我个准话,若等大将军回京,你跟不跟着一起去?” 周邵睨了她一眼,说了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兰香下了床,水蛇腰柔弱无骨,紧紧贴在了周邵身上,娇声道;“我不依,你若跟着大将军回京,可要将我一块带上。” 周邵勾住了她的腰,在她的纤腰处捏了一把,低声开口;“你老实点,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兰香“啐”了一口,手指缓缓点过男人的胸膛,嗔道;“这会儿倒让我老实儿了,在床上时,你怎不这样说呢?” 周邵扬了扬唇,松开了自己的手,见他要走,兰香却是搂住了他的腰,纠缠了起来;“怎么,又急着要回去见你那娇滴滴的小夫人了?” 听她提起沈清瑶,周邵面色一沉,只将她的手指拨开,对着身后撂下了一句;“我与你说过,你不配提她。” 语毕,男人再也不曾回头,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瞧着周邵的背影,兰香恨得攥紧了床褥,待兰嬷嬷走进时,就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床上,气得眼圈发红。 “哎哟,姑娘,这是怎么了?和大爷闹架了?”兰嬷嬷一面聒噪,一面将兰香散落在地上的衣衫拾好。 “不就是个京师里的小姐,比老娘会投胎罢了,一个木头美人,也值得稀罕。”兰香“呸”的一口,随手拿了件外衫往身上一裹,露出一截白如莲藕的小腿。 “我说姑娘,你这都快三个月的身子了,到底是和宣威将军说了没有?” 兰香冷哼一声,道;“和他说了能如何,大不了让我偷偷摸摸的把孩子生下,他倒打的一手的如意算盘,我定要他给我个名分不可。” 兰香说完,细细想了想,又是开口道;“嬷嬷,你去准备,明日里我就带着你去将军府。” “啥?”兰嬷嬷大惊失色,“我的姑娘,那可是怀化大将军呐,咱这身份,怎能去得?” 兰香慢悠悠儿的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有了这块肉,甭说是云州的将军府,就连京师的将军府,咱们也能去得。” 云州,将军府。“将军,请恕妾身多嘴,如今贤妃被囚,许家的势力在朝中一落千丈,听说皇上大有复立德妃为贵妃的念头,不仅如此,皇上还接连赏赐,光是沈家一门,就得珍品无数,只怕这日后,朝中再无人能牵制住 沈培阳了。” 苏氏一袭寝衣,跪坐在周怀安身后,为他松着筋骨。 周怀安淡淡“嗯”了一声,道;“许家一倒,沈家独占鳌头,沈培阳那老狐狸,怕是有的得意了。” “将军,您与沈培阳多年不和,那沈培阳更是屡次三番的在皇上面前诋毁将军,中伤将军,沈家一日不倒,妾身寝食不安。” “你有何寝食不安,”周怀安淡淡一笑,对着苏氏道;“我心里都有数,不必自寻烦恼。” “将军,您明知那秦小满是德妃在民间的女儿,只要能将她送到皇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令德妃与沈家一蹶不振,将军何不……” 不等苏氏说完,周怀安便是一个手势,令她将余下的话不得不咽了回去。 “这种话,以后不用再提。”周怀安声音淡然,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强势与坚定,他站起了身子,将身上的寝衣褪下,淡淡吐出了两个字;“睡吧。” 苏氏再不敢多说什么,为他铺好了床铺,周怀安躺下后便是转过了身子,留给她一道宽阔结实的背影。 苏氏缓缓伸出手,有心想摸一摸丈夫的肩头,到的最后,那一只手还是无望的落了下去。 翌日清晨。 沈清瑶一早便起来了,虽是有孕在身,可府中有长辈在,还是要按着规矩,去苏氏的房里请安。 沈清瑶望着镜中的自己,因着没睡好觉的缘故,她的眼底微微的发青,一张鹅蛋脸清瘦了许多,衬着下颚纤巧,衬着一双眼睛更是顾盼生姿。 她压根无心装扮自己,只在眼下细细扑了一层粉,将那股乌青遮掩,继而便是穿了身茶色长裙,向着苏氏的屋子里走去。她没曾想到周怀安昨夜会在苏氏房里留宿,在京师时,周怀安偶有回府,也是宿在书房的时候为多,是以当沈清瑶进屋,见苏氏正服侍着周怀安用膳时,女子柔美的脸庞上有惊讶之色闪过,继而便是垂下 眼眸,俯身行下礼去。 “瑶儿给叔父,婶母请安。” “咦,瑶儿来了,快来。”苏氏搁下碗筷,向着沈清瑶招手。 沈清瑶走到苏氏面前,却并没有落座,瞧着桌上搁着热气滚滚的鲜粥,便是拿起了碗,为周怀安与苏氏各盛了一碗,双手送在两人面前。 “瑶儿来的不巧,耽误叔父与婶母用饭了。” “说的什么话,你也还没吃吧?来人,给宣威夫人添一副碗筷。”苏氏向外吩咐着,将沈清瑶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温声道;“也别站着了,随叔父和婶母一道吃。” 有下人顿时将碗筷送了过来,沈清瑶接过,也没让丫鬟动手,仍是自己拿起了勺子,添了一碗粥。 “将军,夫人,咱们府上来了个女子,说是怀了宣威将军的孩子,要求见宣威夫人……”周全话音刚落,沈清瑶的手就是一抖,滚烫的一勺米粥尽数落在了手上。 123章血洒前厅 周怀安瞧着,目色便是一紧,几乎是想也未想,便握住了沈清瑶的手腕,对着身后的仆人道;“速去将伤药拿来。” 沈清瑶闻所未闻,一双眼睛只落在周全身上,似是不敢相信般,怔怔的看着他。 苏氏的眼眸艰涩的从沈清瑶的手腕上移开,站起身子对着周全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在将军面前,也敢胡言乱语?”“夫人,您就算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乱说呐!”周全并没想到会在苏氏这里瞧见沈清瑶,即便想把话给收回来,也是收不回了,只得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继续道;“一早府里就来个女子,要求见宣 威夫人,咱自是拦着,可那女子却说……她是宣威将军的外宅,如今怀了孩子,不得不来咱府上要个说法。”“荒唐!府里养了你们这些年,都让你们吃白饭的不成?岂可随随便便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给放进来?”苏氏呵斥,这么多年,将军府的事一直由她在打理,如今见下人轻易将外人放了进来,苏氏深感在周 怀安面前失了面色,语气里也是动了真怒。 “周邵在哪?”周怀安眉心微皱,不忍见沈清瑶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将目光转过,对着周全问道。 “宣威将军昨夜回来的极晚,又喝了酒,只怕眼下还没起来……” “去让人喊,把他叫到前厅。”周怀安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起身欲走。 “叔父……”沈清瑶慢慢的回过了神,刚站起来,周怀安已是将她按了回去,“你留下,让你婶母给你上药。” 周怀安留下这一句,便是离开了后院,周全一路小跑,跟在男人身后。 沈清瑶目光恍惚,整个人都是微微颤着,她压根察觉不出手指上的烫伤,只因心口的痛早已将手腕上的痛给压了下去。“瑶儿,你先别自己吓自己,邵儿年轻有为,长得又是一表人才,外头想要攀龙附凤的女人多了去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往咱们府里钻,你还怀着孩子,自个的身子最要紧。”苏氏拍了拍沈 清瑶的手,温声抚慰。 沈清瑶摇了摇头,对着苏氏道;“婶母,我和邵哥聚少离多,兴许……他真的在北疆有了外宅……” 沈清瑶一语言毕,泪珠便是忍不住了,凝聚在眼眶中,随时都能落下。 “就算邵儿在外面有几个相好,也算不得什么,爷们到底是爷们,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你这宣威夫人的位子,谁能动得了?你且放宽心,这事儿你叔父会为你做主的。” “婶母,我想出去看看。”沈清瑶的心里七上八下,到了眼下这个关口,哪里还待得住。 苏氏见劝慰无果,只得叹了口气,为沈清瑶将药膏上好后,领了她一道向前院走去。 前厅中,兰香姣好的身段上裹了一件枚红色的大氅,整个人软软的坐在椅子上,那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在府中细细打量了一番,心里不住的赞叹。 这云州的将军府就已是如此的华美精致,更不消说京师的周府,定是比云州还要个富贵个百倍。 兰嬷嬷小心翼翼的缩在兰香身后,自进了这将军府,兰嬷嬷心里一直是“突突”的跳着,忍不住对着主子道;“我说姑娘,咱要不先走吧,这儿可是将军府啊!” “走什么?到了这步,还给我丢人。”兰香白了她一眼,自付待会儿见了沈清瑶,凭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妇人,如何能抵消得了自己的手段。 兰嬷嬷战战兢兢,“老奴是怕大爷知道咱们来了他府上,会怨怪姑娘。” “他怨怪有什么要紧?咱们只要能进了这将军府,自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等我肚子里这块肉落地,还怕咱们没个指望?”兰香皱着一双秀眉,抚弄着自己的玉指。 兰嬷嬷吞了口唾沫,还要在开口,就听屋外传来一道深沉有力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犹如斧削般沉稳冷硬的男子从外间踏步而来。 他并未身穿铠甲,也没有穿戎装,可从那走路的姿态,笔直如剑的脊背,主仆两几乎一眼便能断定,此人定是周怀安无疑。 “民妇见过大将军。”片刻的怔忪过后,兰香已是收敛了自个的心神,向着周怀安盈盈拜倒,俯身的一瞬间,有意将自己白腻的颈脖露出,若隐若现的,足以令男人心痒。 至于兰嬷嬷,早已是经不住周怀安的气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老奴见过大将军。” 周怀安径自走到主位,他看了一眼兰香,低沉的嗓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的话,民妇名为兰香,住在云州东郊。”兰香不曾想竟会见到周怀安,忍不住心花怒放,有意将自己的豆沙喉说的又软又糯,简直要娇滴滴的甜到人心眼儿里去。 兰香说着,一双媚眼儿如丝,轻飘飘的往周怀安身上瞄。 周怀安面无表情,察觉到女子的媚眼,心里一阵厌烦与嫌恶。 “启禀大将军,今日民妇前来,并非民妇不知好歹,只因民妇腹中,的的确确怀了宣威将军的骨肉,这孩子是周家的血脉,民妇无法,只得厚着脸皮前来,想要投奔宣威夫人,给民妇做个主。” 兰香眼圈微红,一番话说的宛如莺啼,娇柔动听。 周怀安冷笑,“你想要瑶儿如何为你做主?” 兰香微微一怔,抬眸偷偷的打量,却见周怀安身躯笔直的坐在那里,面上纹丝不动,压根看不出什么。 她有些心慌,她本就是北疆首屈一指的花魁,生平不知是见过多少个男人,可如周怀安这般深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的,还是第一次见着。“民妇不敢奢求什么,民妇自知身份低贱,万万不敢存着进府的念头,可民妇腹中这块肉,却的的确确是宣威将军的骨肉,将军年近三十,只有民妇腹中这一抹骨血,事关将军子嗣,民妇一个妇道人家,只 能来找夫人商议。” “商议?”周怀安目光森寒,闻得外间的脚步声,男人的眼眸越过眼前的兰香,向着厅外看去。 周邵已是赶来。 听闻兰香进府,周邵心中怒意汹涌,甫一踏进前厅,待兰香转过身子,还不曾说话,周邵已是扬起手,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 “贱婢!”周邵目光阴沉,吐出了两个字来。 见状,周怀安面色一沉,对着侄儿道;“自己做下的好事,让外头的女人找上了门,你还有何话说?” “是侄儿不是。恳请叔父恕罪。”周邵强低下头,对着周怀安俯身行礼。 “让我恕罪?”周怀安眉峰紧拧,厉声道;“瑶儿如今怀着你的孩子,你让她如何自处?” 倒地的兰香闻言,心口就是一惊,千算万算,到底是算错了一步,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沈清瑶竟也怀了身孕。 周邵慢慢抬起头,看向了周怀安的眼睛,“叔父放心,侄儿自会给瑶儿一个交代。” 周邵话音刚落,便是“刷”的一声,抽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兰香瞧着他目露凶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将军”还没出口,就见眼前浮起一抹寒光,周邵手中的宝剑已是刺进她的心窝。 “哎哟妈呀,杀人啦!”一旁的兰嬷嬷面色煞白,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打在了她脸上,只让她“嗷”的一声,嚎了起来。 沈清瑶与苏氏赶来时,刚巧看见了这一幕。 周邵凶神恶煞的站在那里,眼眸充血,宛如恶魔,而他手中的剑锋,分明插在一个妙龄女子的胸口,那女子已是气绝,眼睛却并未合上,就那样直勾勾的,刚好对上了沈清瑶的眼睛。沈清瑶一直养在深闺,虽说嫁的将门之子,可不论是在娘家,还是在周家,都是千尊玉贵的过日子,甭说亲眼目睹着杀人,就连厨房里杀鸡杀鸭的事都是从未见过。此番见一个女子死在自己面前,杀她的 人偏偏还是自己的丈夫,沈清瑶看着兰香的眼睛,只觉得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邵不曾想到她会来,此时见沈清瑶煞白的一张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他深知自己吓着了她,便是回手将剑收回,一股赤色的血便是从兰香的胸口喷洒而出,落在他身上。沈清瑶见着浑身浴血的夫君,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她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兰香,终是抑制不住的浑身发颤,蓦然,从小腹中传来一股剧痛,只让她弯起了身子,甚至一声也没吭,便是软软的倒在 了苏氏怀里。 “瑶儿?”周怀安眸心一震,大步冲了过来,将近乎晕厥的沈清瑶抱在了怀里,瞧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周怀安瞳孔欲裂,只对着仆人喝道;“去请大夫!” 前厅中,只剩下了周邵,他面如死灰,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掷在了地上,吓得兰嬷嬷又是惊叫起来,向后爬了几步。周邵默默站了一会,才抬起脚步,犹如行尸走肉般,向着沈清瑶的院子走去。 124章他不要我了,是吗 待秦小满赶来时,就见苏氏与周怀安俱是守在外面,仆妇们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大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秦小满一眼看去,心就是沉进了谷底。 “大将军,夫人,请恕老朽无能,未能将宣威夫人的孩子保住。”大夫如丧考批,面上闪烁的全是惊惧。 府里的嬷嬷与丫鬟将清水一盆盆的送进去,待得端出来时,那盆里的清水早已变得血红。 “孩子没了?”苏氏喃喃道。 “是,宣威夫人身子本就孱弱,胎象一直不稳,这次怕是受到了惊吓,故而滑胎。” “那姐姐如何了,她有没有事?”秦小满听着孩子没了,想起沈清瑶为保住这个孩子所受的苦楚,眼眶顿时湿了,再也顾不得其他,只问起沈清瑶的情形。 “宣威夫人失血过多,自是要好好调养,不然落下病症,只怕日后在想生子,就是难了。” 大夫说完,也不敢去看周怀安与苏氏的脸色,匆匆作了个揖,又是折过身子,回到了内室。 苏氏身子不稳,幸地秦小满一把扶住,她面色发白,只低语了一声;“造孽。” 周怀安不言不语,转身大步冲出了屋子。 苏氏眼皮一跳,口中唤着;“将军。”自己则是强撑着,领了秦小满追了出去。 周怀安脚底生风,出了院子,就见周邵已是立在了那里,周怀安面色铁青,看见他便是心下火起,抬腿一脚,将周邵踢在了地上。 “将军不可!”苏氏大惊,慌忙上前拦住了周怀安,祈求道;“将军,邵儿是你亲侄,又已成家立业,即便他犯下了错,您也不能当着下人的面这样对他啊!您这让他往后如何在军中立威?” 听得苏氏的话,周邵仍是一语不吭,他并没有起身,只跪在了周怀安与苏氏面前。 周怀安挥开了苏氏的胳膊,他的目光冷冽如刀,上前攥住了周邵的衣领,将他提到了自己面前。 “瑶儿的孩子没了。”周怀安笔直的看着周邵的眼睛,一字字道;“你知她有多看重这个孩子!” 周邵眸光浮起一抹深邃的痛苦,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头低了下去。“瑶儿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说说你怎么这样糊涂,在外置个外宅也就罢了,你怎能由着她闹到咱们府上,还偏偏当着瑶儿的面将她给杀了,瑶儿身子本来就不好,你让她怎么承受的住。”苏氏 慌忙上前,一面悄悄打量着周怀安的脸色,一面痛心疾首的对着周邵训斥。 周邵目光空洞,他动了动唇,吐出了一句话来;“叔父,你杀了我吧。” 苏氏一惊,赶忙道:“这说的什么话。你和瑶儿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 周怀安松开了自己的手。 “叔父……”周邵抬起头,看向了周怀安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周怀安唇线紧抿,终是一语不发,大步离开了沈清瑶的院子。 “快起来,”见周怀安走后,苏氏连忙将周邵从地上扶起,安慰道;“你叔父也是舍不得那个孩子,才会这样对你,你可甭怨叔父。” “侄儿怎么能怨叔父。”周邵声音低哑,说完后,他轻轻的勾了勾唇,又是添了句;“怎么敢怨。” “邵儿!”见他如此落魄,苏氏只得将旁的话全都咽下,叹道;“什么话都别说了,眼下瑶儿刚没了孩子,正需要你的抚慰,你随婶母进屋,去看看你媳妇。” 周邵的步子没有动弹。 “怎么了?”苏氏蹙眉。 “婶母,有劳您照料瑶儿。”周邵攥紧了手指,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我没颜面再去见她。” “你是她丈夫。”苏氏摇了摇头,劝道;“瑶儿她心肠软,你去说几句好话,她保管原谅你。” 周邵摇了摇头,对着苏氏抱了抱拳,“等瑶儿醒来,就请婶母转告她,我去了涠洲守城,让她……忘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丈夫。” 周邵说完,任由苏氏在身后追喊,他却还是头也未回的离开了院子。 内室中,沈清瑶还未醒。她身上的衣裳已是全都换了干净的,被褥也是簇新的,可屋子里,仍是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儿。 仆妇与嬷嬷俱是守在外面,内室里,只余下秦小满一人守在床前,不住的抹着眼泪。 听得身后的动静,秦小满回过头,就见苏氏领着丫鬟走了进来。 “瑶儿还没醒?”苏氏问。 “没有。”秦小满摇摇头,站起了身子,瞧着沈清瑶憔悴的如同一缕青烟,心头就是酸胀的难受。 “这可怜的孩子。”苏氏在床前坐下,缓缓握住了沈清瑶的手,但觉触手一片冰凉,苏氏心下也是难过。 “夫人,怎么不见宣威将军?”秦小满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他……”苏氏无言以对,隔了良久,才幽幽一叹,“邵儿已经去了涠洲守城,不会与咱们一道回京。” 听了这话,秦小满顿觉不平,她瞧着沈清瑶苍白如雪的面容,颤声道;“姐姐病成这样,他怎能这般一走了之?连看,都不看姐姐一眼?” 苏氏没有出声。 两人守了片刻,苏氏刚欲开口,让秦小满回去,就见沈清瑶动了动手指,继而轻轻地睁开了眼睛。 “婶母……”看见苏氏,沈清瑶张开干裂的嘴唇,微弱的开口。说完,沈清瑶微转过眸心,又是瞧见了一旁的秦小满。 “小满也来了。”沈清瑶强撑着弯了弯唇角,整个人如同一个瓷娃娃,稍一碰触,就会碎。 “姐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就在外头,我去喊他进来?” “谢夫人说的是,瑶儿,你有哪里不舒坦的,尽管和婶母说,婶母今夜就在这里陪你。” 沈清瑶摇了摇头,她的眼睛依次在苏氏与秦小满的脸面上划过,轻轻的问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苏氏与秦小满都是一怔,没有吭声。 瞧着两人的脸色,沈清瑶心里已是慢慢儿的明白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珠,伸出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虽是一直昏睡着,可昏睡时的痛楚仍是刻在了记忆中,无法褪去。 “他不要我了,是吗?”沈清瑶的声音凄楚而忧伤,令人不忍听之。 “姐姐……”秦小满压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安慰面前这个伤心欲绝的女子,她陪着沈清瑶一路从周家坝赶到云州,亲眼瞧着她为这个孩子吃了无尽的苦,一个心肝似得孩子,说没就没了,谁能受得了。 “瑶儿,你听婶母说,这孩子和你没缘分,你还年轻,等养好了身子,定会儿女双全的。”苏氏轻声宽慰着,瞧着沈清瑶的样子,心底也是怜悯。 “婶母,邵哥呢?”沈清瑶的泪水一行行的从眼眶里往下落,锥心刺骨的痛楚中,仍是记挂着自己的丈夫。 “他……”苏氏没有将周邵前往涠洲的事告诉沈清瑶,只得说了句;“他让你叔父罚去了宗祠,等再过两日,你身子好些了,我就让他来见你。” “别让叔父怪他。”沈清瑶声音很轻,需得苏氏仔细听,才能听得出她在说什么。 “怪我,是我的错。”沈清瑶转过了头,想起孩子,心痛的快要透不过气来,只能不住的落泪。 倘若她能听周怀安的话,在后院等,倘若她没有去前院,没有看见自己的夫君杀人,倘若她的身子能健壮一些,倘若…… 都只是倘若。 “说什么傻话,这事怎能怪你?”苏氏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听婶母的,你这也算是个小月子,可是不能轻易落泪,你若还想给邵儿生儿育女,就赶紧儿将身子养好。” 沈清瑶身子虚弱到极点,未过多久,又是昏睡了过去。 秦小满陪了许久,才从沈清瑶的院子里离开。 进了回廊还没走上几步,就见迎面走来一个男子,正是谢广。 “夫君。”秦小满不知怎的,刚看见他,心里的难过便被牵扯了出来,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 谢广并未问什么,只上前为她将泪珠拭去。 秦小满将身子埋在他怀里,想起沈清瑶,就是觉得心里难过,失去孩子的痛楚,她感同身受。 “别哭了。”谢广拍了拍妻子的后背,低声道。 秦小满忍住泪水,才发觉丈夫竟是一身戎装,不免惊讶道;“夫君,你这是要去哪?” “将军命我先行回京,我来和你说一声。” “回京?”秦小满大惊失色,小手赶忙攥住了丈夫的胳膊,“为什么?不是说我们一起走的吗?” “小满,你先听我说,京中出了些事,我不得不尽快回去。” “是什么事?” “沈培阳,也就是德妃的父亲,去世了。”谢广声音低沉,说起来,沈培阳还算得上是秦小满的亲外公。 秦小满有一会儿都没说话,继而才道;“他去世,为何要你回去?”“我是大将军的心腹,我回去,就等于是大将军回去,你明白吗?” 125章不杀了她,本宫寝食难安 秦小满自是不懂这些,她看着眼前的丈夫,心里只一个念头,就是不想与他分开。 “夫君,咱们当初在秦家村时的日子多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秦小满不知怎的,心里既是委屈,又是孤苦,泪水一直在蓄在眼眶。 谢广不忍的抚了抚她的脸蛋,低声道;“你放心,总有一天,咱们会带着远儿回家,过回咱们的日子。” “那还要多久?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秦小满的眼眸中满是期冀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看着夫君。 “等着沈家没落,在无力对付咱们,咱们就可走。”谢广抱紧了她的身子,在妻子的额角印上了一吻。 “德妃的父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沈家,是不是就没落了?”秦小满倚着谢广的肩膀,喃喃细语。 “沈培阳是整个沈氏的掌舵者,他这么一走,沈家群龙无首,自然好对付了。”谢广拍了拍秦小满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小满,你在等一等,好吗?” 秦小满垂着眼睛,听着丈夫的抚慰,让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带着远儿在云州再住上几日,要不了多久,咱们一家三口就会在京师碰面。”谢广松开了她的身子,声音温和而坚定。 “夫君路上,一定要小心。”秦小满想起即将而来的分别,心口就是酸痛了起来。 谢广见状,便是低叹了一声,重新将她抱在了怀里。 京师,皇宫,凤藻殿。 “如何了?”沈玉蓉一身素色衣衫,因着父亲新丧,她并未上妆,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眼角已是浮起几许细纹。 “大将军率领大军还在路上,只派了手底下的一个参将先行回到了京师,来为老爷吊丧。” “可打听到,他派的参将是谁?” “回娘娘,正是谢广。”初夏将头一低,小声开口。 “就是那祸害的夫君?”沈玉蓉心头一震。 “正是。” 沈玉蓉眼眸微眯,沉默了片刻,继续开口;“咱们派去云州的人,有消息了吗?” “并没有消息,娘娘,云州的将军府戒备森严,由怀化大将军麾下的秦兵驻守,咱们的人,实在是寻不到机会。” “可探听到将军府的女眷何时动身?”沈玉蓉声音清冷。 “这个……娘娘……”初夏有些为难。 “别吞吞吐吐,有话直说。”沈玉蓉蹙起了眉心。 “据云州传来的消息,是说瑶儿小姐小产,怕是要等出了月子,才能动身了。” “什么?”沈玉蓉吃了一惊,“瑶儿小产了?” “是。” “怎会这样?那苏白凤是如何照料的瑶儿?一个将军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怎能保不住瑶儿的孩子?” “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初夏有些犹豫。 “直说就是。” “娘娘既然一心想除了那祸害,不惜派人前往云州,可奴婢打探到,那祸害如今也在将军府,与瑶儿小姐在一处,娘娘与其费劲心思,不妨给瑶儿小姐写封家书,让她为娘娘分忧,将那祸害除了就是。”“不可,”沈清瑶摇头,“瑶儿是本宫亲侄女,本宫打小看着她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本宫还不清楚?这孩子心善,手软,此事要让她知晓,她非但帮不了本宫,反而还要坏本宫的事。再说,本宫也不愿把她 牵扯进来。” 初夏默了默,又道;“那娘娘,是要继续派人过去?” 沈玉蓉慢慢颔首,吐出了一句;“让人留意着将军府的动静,既然府里没有机会下手,那就等她们出府,在回京的路上,在动手不迟。” “奴婢明白。”初夏福了福身子,想了想,说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如今那祸害对娘娘已是构不成威胁,贤妃已是入狱,许家一蹶不振,兴许,可以留她一命。” 沈玉蓉摇了摇头,缓缓道出了一句话来;“不杀了她,本宫寝食难安。” 初夏一震,紧紧闭上了嘴巴。沈玉蓉倚上了美人榻,慢悠悠道;“贤妃虽是入狱,但皇上看着三皇子的面子,一直没给她定罪,等周怀安回京后,定会想法子为贤妃筹谋,本宫如今已是没了父亲的襄助,凡事只有依靠自己。那个祸害, 是断断留不得的。” “娘娘说的是。”初夏掩下眸子,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去。 云州,将军府。 “姐姐,你可好些了?”秦小满踏进院子时,就见沈清瑶正坐在廊上,对着树梢上的画眉鸟出神。 “小满,你来了。”沈清瑶回过神,对着秦小满微微一笑,“怎么没将远儿带来?” 秦小满自不好说她是担心沈清瑶看着谢远,会触景伤情,想起自己那个无缘的孩子,只得随口道;“远儿刚睡下,有嬷嬷照看着,我就想着来看看姐姐。” 沈清瑶如今已是出了月子,这一次小产大大损耗了她的身子,只让她比起原先更是消瘦了下去,那窄窄的细腰,简直不堪盈握。 “婶母说,咱们明儿就要回京了。远儿年纪小,你让那些嬷嬷多上些心,这一路路程遥远,可别让孩子受罪。”沈清瑶轻声与秦小满叮嘱。 “姐姐放心,我都明白。”秦小满每逢看见沈清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难受,想起她已是知晓周邵前往了涠洲守城,在最需要夫君的时候,却连夫君的面都见不了。 沈清瑶说了这几句,便不再说话了,她仍是坐在那里,看着树上的鸟。 “姐姐,外头凉,咱们回屋吧。” 沈清瑶摇了摇头,“小满,我在看那只鸟。” “鸟?”秦小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并不觉得那画眉有什么看头。 “我若能和它一样,也有一双翅膀,我就可以飞到涠洲,飞到邵哥身边。”沈清瑶目光清清亮亮,却透着刻骨的哀伤。 “姐姐……”秦小满不知该说什么,在她看来,周邵那般无情无义,远不值沈清瑶如此惦念。 “宣威将军做了对不住姐姐的事,在云州置了外宅,姐姐也不怨吗?”秦小满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沈清瑶摇头,“小满,我自幼长在京师,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我和邵哥两地分居,他这样年轻,即便有了外宅,我虽然也会伤心,也会难过,可我不会怨他。要怨,也只怨我自己,没把孩子保住……” 沈清瑶说完,便是闭了闭眼,将泪水压了回去,对着秦小满强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走吧,随我一道去看看婶母,如今叔父已经领了子墨率兵回京,留下她一人,只怕也是寂寞。” “嗯。”秦小满答应着,与她一道向着主院走去。 数日后。 洵州官道,晚来天欲雪。 当日周怀安率兵回京时,曾给苏氏留下一支精兵,护送女眷,走至洵州,眼见天色不好,徐副将请示了苏氏后,便将人马安置在了驿站。 一路旅途劳顿,苏氏略略说了几句,便是由着侍女服侍着回屋歇息。沈清瑶与秦小满也是倦极了,两人共住一屋,将谢远哄睡后,二人也是沉沉睡去。 夜间。 沈清瑶与秦小满骤然被驿站外的厮杀声所惊醒。 秦小满刚听到这声音,脸色便是吓得惨白,她慌忙将孩子抱在怀里,心里知晓,定是德妃,又派了人来取她性命。 “别怕,徐副将就在外面,他会保住咱们。”见秦小满浑身轻颤,沈清瑶搂住了她的肩,低声安慰着。 “姐姐,你不知道……”秦小满心口酸涩,本以为,这样久的日子,她终于肯放自己一马,可谁知,她心心念念的,仍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咣当!”一声巨响,一袭黑衣男子已是提刀闯了进来。 那男子面上围着面巾,一双黑眸歹毒而阴沉,见沈清瑶也在,那男子眸心微动,低着嗓子道;“你让开!” 沈清瑶听着这声音,却是惊觉耳熟,她没有退让,而是挺身护住了秦小满母子,颤声问他;“你是谁?” 那人眉心深锁,刚欲上前将她挥开,徐副将已是领人冲了进来,与男子缠斗在一处。 “两位夫人莫要惊慌,属下自会料理这个贼人!” 黑衣男子闻言,只是一记冷笑,但见他剑锋凌厉,下手狠辣,没过多久,众士兵皆是纷纷倒地,只剩下徐副将一人兀自在苦苦坚持。 瞧着那男子的身形,沈清瑶心底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浓,她的手心渐渐浮起了冷汗,只一眨不眨的盯着那黑衣男子。 待院外的精兵呼拥而至时,黑衣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回身与沈清瑶的目光交织在一处,女子的眼神清澈,带着不敢置信,让他知晓,她已是认出了自己。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精兵,黑衣男子不在缠斗,他最后看了沈清瑶一眼,终是撤过身子,一气砍杀了几个官兵,竟是从团团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硬是冲出了重围。“瑶儿!”苏氏赶来时,屋子里的尸首已是让人拖走,沈清瑶与秦小满俱是脸色苍白,相依相偎的坐在那里。 126章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你们没事吧?”苏氏睡到半夜被惊醒,只随意披了件衣裳,蓬乱着头发,瞧起来已是初见苍老。 秦小满抱着孩子,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她说不出声来,只摇了摇头。 沈清瑶目光怔忪,显是还未曾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 “瑶儿,你怎么了,可别吓婶母!”苏氏握住沈清瑶的手,瞧着她惊魂不定的样子,不免十分担心。 “婶母,我……”沈清瑶动了动唇,却还是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她低下眼睛,只轻声说了句;“我没事。” 苏氏见她们两人无人受伤,放下了心,对着身后的徐副将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冲出这一拨黑衣人?”“回夫人的话,这拨黑衣人显是有备而来,个个凶悍狠毒,全是同归于尽,不要命的打法,扰的夫人受惊,是属下失职。”徐副将声音中透着惭愧,惭愧后便是庆幸,庆幸周怀安回京前留下的这一支士兵俱 是精锐,不然,还真是难说。 “可曾捉到活口?”苏氏眉峰凌厉。 “并不曾捉到,这拨黑衣人瞧着俱是死士,被擒住后,便是吞毒自尽。” “混账!”苏氏凤目含威,站起了身子,“将军回京时,特将你们留下护送,如今这路才走到一半,不过是一拨黑衣人,就险些让瑶儿与谢夫人丧命,倘若下次在多来几拨,你们岂不是要束手就擒?” “夫人息怒。”徐副将深深俯首,恭声道;“是属下防范不利,惹得三位夫人受惊,属下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今后定是再无此事发生!”话已至此,苏氏强压怒火,使了个手势,命徐副将领兵退下,待诸人走后,苏氏回头看了沈清瑶与秦小满一眼,瞧着两人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便也便也没再多说,只安慰了两句 ,让她们好生歇着,接着就领着嬷嬷离开了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氏辗转反侧,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合眼,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天色微亮,苏氏刚有了些睡意,就听沈清瑶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姑姑,您醒了吗?” 苏氏顿时睁开了眼,起身将门打开,“瑶儿?你怎么来了?” 沈清瑶披着一件斗篷,进屋后,开口便是说道;“婶母,瑶儿有话要告诉你。” “来,先坐下再说。”苏氏揽过沈清瑶的手,拉着她在自己的塌上坐下。 “怎么了?”苏氏看着沈清瑶的眼睛,温声问道。 “婶母,今晚的那个黑衣人,我知道他是谁。”沈清瑶咬了咬牙,她想了一夜,终究还是决定要将此事说与苏氏知晓。 “是谁?”苏氏大惊。 “是我哥哥。”沈清瑶艰涩开口,一颗心几乎要绞在了一处。 “是沈清瑜?”苏氏皱起了眉头。 沈清瑶点了点头,细声道;“哥哥的身形,我不会认错,他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我也还是听出来了。我怎么也没想到,要杀小满的人,竟然是他。” 苏氏闻言,心里已是有数,今夜的这拨人,果真是出自德妃之手。 “看来,她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苏氏默念了一句。 “婶母,你说什么?”沈清瑶没有听清,但看着苏氏的脸色,却似是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俱是知晓一般。 “没什么,瑶儿,有些事,你最好还是不要晓得的好。”苏氏拍了拍她的手,微微叹了口气。沈清瑶眼底满是焦灼,她攥住了苏氏的衣袖,急声道;“婶母,我虽不知哥哥为何要杀小满,可瞧着哥哥的样子,恐怕他还会寻机置小满于死地,他虽是我亲兄,我却不愿看他这般滥杀无辜,小满才十七岁 ,远儿还那样小,他不能这样做!” “瑶儿,你虽不知清瑜为何要杀小满,婶母却是知道的。”苏氏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将真相告诉沈清瑶。 “为什么?”沈清瑶眸心全是震惊。 “为了你姑姑。” “我姑姑?” 瞧着沈清瑶不解的样子,苏氏索性将话挑明了说,“你这傻孩子,你瞧着秦小满长得那般像你姑姑,你就没有过丁点怀疑?” 沈清瑶听了这话,起先仍是有几分云里雾里的懵懂,可很快,她便想起了什么,她不敢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满眼的惊骇,望着眼前的苏氏。 “猜到了?”苏氏微微苦笑,“秦小满,是你姑姑在民间留下的私生女儿。” “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沈清瑶慢慢的放下了手,她神情有些恍惚,想起儿时也曾依稀听下人悄悄说过,沈玉蓉曾走失过一年。那一年,谁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而在方才瞧见沈清瑜的刹那,她心里其实也是知晓,此事定于他们沈家逃不了干系,只是怎么也不曾想到,竟会因着此时,得知了沈玉蓉的秘密。 “都说传言不可信,可其实啊,这传言十之八九,都是真的。”苏氏淡淡一笑,慢斯条理的开口。 “难怪,我与小满会这般投缘,她……本就是我的妹妹。”沈清瑶声音凄楚,眼底已是涌上了泪珠,哑声道;“姑母为什么要这样做?倘若小满真的是她的女儿,她怎能这样狠心,要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傻瑶儿,你心里其实都明白,又何必再来问婶母。”苏氏有些怜悯,目光幽静如潭。 沈清瑶唇角溢出一丝凄苦的笑意,轻声道;“贵妃的位子,就那般重要吗?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惜害死自己的孩子……”“在你姑母眼里,小满不会是她的骨肉,只是她的绊脚石罢了。”苏氏也是为人母者,想起沈玉蓉的手段,也是唏嘘;“婶母今天将这些全告诉了你,你心里也要掂量掂量,要记住,你如今是咱们周家的媳妇 。” 沈清瑶抿紧了双唇,心里一阵阵发虚,发凉,她没在多说什么,只对着苏氏行了个礼,默默离开了苏氏的屋子。 回屋后,就见秦小满已是醒来了,瞧那样子,是刚给谢远喂完了奶,七个月大的谢远正是顽皮的时候,吃饱了也不再睡,只在母亲的怀里吮着手指。 “姐姐。”见到沈清瑶,秦小满唤了一声。 沈清瑶鼻子一酸,强自忍下泪水,她走到了母子两身边,对着秦小满柔声道;“小满,往后这一路,你和远儿都寸步不离的和我待在一起,好吗?” 沈清瑶知道,无论姑母在派了谁来,都是沈家的人,既是沈家的人,自然不会伤她,而她,恰好可以用这一点儿,去保护秦小满母子。秦小满看着沈清瑶的眼睛,在她们的身上,最为相似的地方,就是这一双眼睛,只不过秦小满的眼睛更为清亮澄澈,而沈清瑶的眼睛则更温柔婉约,两人对视良久,沈清瑶终于忍耐不住,伸出胳膊抱住了 秦小满,刚喊了她一声;“好妹妹……”泪珠就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京郊,官道。 谢广接到徐副将的传书,言苏氏一行会在今日抵达京师,回禀了周怀安后,便是领了一行骑兵,一早就在京郊等候。 见谢广目光深邃,一眨不眨的凝视着远方的古道,一同前来的总兵便是打趣道;“瞧谢参将这迫不及待的样儿,八成是想媳妇了吧?” 谢广在传书中已是知晓秦小满在洵州遇袭的消息,男人当时心神便是大震,直到看清妻儿无恙后,一颗心仍是“砰砰”跳着,只恨自己莽撞与大意,竟将妻儿轻易的托付了出去。 此时望着那遥远的古道,焦灼与担忧,愧悔与怜惜,将谢广的心拴紧,只让他一声不吭,对总兵的话也是充耳不闻,一双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条路。 总兵见他如此,便觉无趣,也不再插话,蓦然,远处的管道上,隐隐约约的现出几个模糊的黑点。 谢广身子一震,眼眸微眯,向着前方细细打量。待遥遥看清那一支人马,正是周怀安麾下的精锐后,谢广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顿时如离弦之箭,将身后诸人甩在身后,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秦小满与沈清瑶共乘一辆马车,一路千里迢迢,两个弱质女流,到了此时早已是疲倦不堪,尤其是秦小满,在洵州时受到惊吓,路上又要喂养儿子,一张脸早已是尖了下去,瘦的不成样子。 “小满,徐副将已经传书去了京师,谢参将得到消息,定会来接你的。”瞧着秦小满憔悴如此,沈清瑶忍不住安慰。 “嗯。”秦小满有些失神,只抱着孩子,点了点头。 瞧着她这样,沈清瑶不知该说什么,只掀起了帘子,向外看去,不料这一看,竟是瞧见前面有一匹骏马向着自己飞奔而来,马上的人英气勃勃,矫健魁伟,不是谢广还有谁? “小满,你快瞧,是谁来了?”沈清瑶声音愉悦,喜滋滋的回头说道。 秦小满一怔,目光也是向外看去,待看清丈夫的面容后,秦小满整个人都是愣在了那里。 谢广与徐副将匆匆见了个礼,甚至来不及与苏氏请安,便是策马赶到妻儿的车前,待看见秦小满消瘦不已的坐在那里后,谢广心口一恸,翻身下马,伸出手,一把将秦小满从车里抱了下来。“夫君……”直到落在丈夫的怀里,秦小满才回过神,心底的委屈抑制不住,只让她哭出了声来,“我和远儿,差点儿就见不到你了。” 127章入宫对峙 谢广闻言,不免越发心疼与惭愧,他抱紧了妻子和儿子,低声道;“你放心,往后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不论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在离开你和远儿。” 秦小满鼻尖酸涩,每逢想起生母一次次的追杀自己,心口总是痛的厉害,她倚在丈夫怀里,颤声道;“夫君,她……还要杀我。” 谢广眸心深邃,只抚了抚她的发丝,抬头,见苏氏已是掀起了车帘,含笑看着自己。他微微松开了秦小满的身子,拉起她的手,向着苏氏行了一礼。 “让夫人看笑话了。”男人开口。 “无妨,你们夫妻重逢,谢夫人在路上又受着了惊吓,你理应多多抚慰才是。”苏氏声音温和,并没有计较谢广的失礼。 谢广握了握妻子的手,待总兵领着人吗赶到时,谢广将秦小满重新送回了马车,将苏氏一行迎进京城。 将苏氏与沈清瑶送回怀化将军府,谢广进了马车,看向了自己的媳妇。 “夫君,咱们要去哪?”秦小满睁着一双杏眸,见车前已是有人驾起了车,便有此一问。 谢广在她身旁坐下,将儿子抱在了怀里,另一手则是揽过秦小满的纤腰,温声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带着你们娘两回咱们家了。” “家?”秦小满十分不解,他们在这京城,何时有了家? 瞧出了秦小满的疑惑,谢广耐心解释;“朝廷赐下了一座宅院,留咱们住。” 秦小满虽然兴致不高,但听闻自己和孩子都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寄居在周怀安的府上,心底还是衍生了几许欢喜。 谢广瞧着儿子生的虎头虎脑,显是这一路得到了十分精心的照料,再看秦小满,却已是瘦骨嶙峋,抱在怀里,甚至都能摸到她的骨头。 这一路你受苦了。谢广微微一叹,将下颚抵上了妻子的发顶。 秦小满的身子的确是十分倦怠,她摇了摇头,软弱无依的靠在丈夫的肩头,想起德妃,想起沈家,心里就是一阵阵的害怕。 “夫君,咱们如今到了京城,沈家的人,会不会……” “不会,”谢广斩钉截铁的开了口;“京师是天子脚下,即便是沈家,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谢广说完停顿了片刻,继而又道;“小满,沈家的事,我也有话要与你说,等咱们回去,你先吃些东西,睡上一觉,咱们再说。” 秦小满没有吭声,整个人如同一个婴儿般,乖巧柔顺的靠在丈夫怀里,未过多久,便是合上了眼睛,在谢广的肩头沉沉入睡。 秦小满醒来时,就见自己已是置身于一间宽敞清雅的卧房中,身上的衣裳早已让人换下,整个人都是清清爽爽的,就连身上的被子也是崭新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醒了?”谢广坐在床前,见她睁开眼睛,便是唇角含笑,轻轻抚上了她的面容。 “夫君,远儿呢?”秦小满第一句话就是问起了儿子。 “让嬷嬷带下去睡了,你别操心,先将自己顾好。” 有他在,秦小满自然能放下心,知道他会把孩子安置好。她躺在那里,向着周遭打量了几眼,见眼前的屋子虽不华丽富贵,但也整洁亮堂,于是问道;“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吗?” “嗯,咱们往后在京师,就住在这里。”谢广说着,从桌前倒了一杯茶水,将秦小满抱了起来,“喝点水吧。” 秦小满的确口渴的厉害,她将水喝完,想起在马车中谢广说的那些话,遂是开口道;“夫君,你在路上说,有关于的沈家的话,要和我说,是不是?” “嗯。”谢广搁下了杯子,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 “是什么话?”秦小满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渐渐涌来一阵不安。 “小满,咱们如今已经到了京城,与沈家同处一地,咱们虽有大将军庇佑,但却不是长远之计。” “夫君说的,我都懂。我很怕,她还不愿放过我,还会让人来杀我,杀远儿……”秦小满说着,便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谢广看着妻子惊骇的小脸,便是伸出胳膊将她箍在了怀中,“小满,别怕。” “万一,他们还会再来,那怎么办?”秦小满的眼泪在眼睛里滚来滚去,整个人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我不会再给他们伤你的机会。”谢广握住妻子的肩头。 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字字的告诉她;“小满,我打算带你进宫,去面见皇上,揭露德妃。” 秦小满听了这话,眼眸倏然大睁,“夫君,你说什么?”“我说,要带你进宫,当着皇上的面,揭发德妃与沈家的欺君之罪。”谢广字字低沉,说完,他微微倾下身子,继续说道;“小满,德妃步步紧逼,不杀了你,她誓不罢休。咱们与其担惊受怕,求人庇佑,不 如直接去见皇上,将此事抖露出来。” “可是,我……我只是个小百姓,怎么能见到皇上?”秦小满十分迷茫。 “傻子,还有大将军。”谢广微微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颊。 “大将军与沈家多年不和,在朝中早已不是秘密,如今沈培阳已死,德妃没了大树,如今,正是带你进宫,扳倒沈家的好时机。” “夫君,我害怕……”一想起进宫,要面见皇上,秦小满脸色苍白,心底就是慌了。 “别怕,我会陪着你。”谢广揽过她的身子,温声轻哄;“小满,到了如今,咱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明白吗?” 秦小满抱住丈夫的腰,她的睫毛微微颤着,很小声的吐出了一句;“可是清瑶姐姐,也是沈家的人。” “她是周家的媳妇,无论皇上将沈家如何治罪,有大将军在,沈清瑶都不会有事。”谢广拍了拍妻子的肩头,安慰道。 秦小满不再说话了,她就那样依偎着丈夫,过了许久,才慢慢的说道;“我都听夫君的,我知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夫君都不会害我,夫君无论做什么,也都是为了我和孩子好。” 谢广心头一动,捧起了她的身子,低沉的嗓音喊了句她的名字;“小满……” 皇宫,凤藻殿。 沈玉蓉一袭白衫,素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初夏立在身后,为她将一把青丝绾在一处,松松的插进一支步摇,虽是一素到底,却仍是透着迷人的风韵。 “今儿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早起来眼皮就是跳啊跳的,跳个没玩没了。”沈玉蓉心头烦闷,一双柳叶眉也是经不住的皱了起来。 “娘娘还将心放宽些,皇上方才让小路子来传了话,晚上要来咱们凤藻殿陪着娘娘用膳,想来,今夜也是要在咱们这里安置的。” 沈玉蓉得宠多年,听得皇上要来的消息也并没觉得惊喜,只说了声;“去让人和御膳房说一声,送几道皇上爱吃的菜来。” “是,奴婢这就让人去御膳房。”初夏行了个礼,刚转过身,还不等她迈开步子,就见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对着沈玉蓉道;“娘娘,皇上刚才下了旨,让您去太和殿一叙。” “不过是去一趟太和殿罢了,也能让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初夏秀目微瞪,对着小宫女呵斥。 那小宫女“扑通”一声,跪在了沈玉蓉面前,“娘娘,听说太和殿里,不仅有皇上,还要怀化大将军,也不知怎的,大少爷被皇上传进了宫,也在太和殿候着。” “什么?你说清瑜也进了宫?”沈玉蓉眸色微紧,对着小宫女道。 “正是,奴婢虽然不知道太和殿里发生了何事,但瞧着崔公公的脸色,恐怕……不像是什么好事……” 沈玉蓉心头一沉,当即站起了身子,对着初夏道;“随本宫一道去太和殿看看。” “娘娘要不要换身衣裳?”初夏提醒。 “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本宫还要换衣裳?”沈玉蓉睨了她一眼,径自离开了内殿,向着前面走去。 太和殿。进了殿堂,就见皇上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坐在主位,周怀安站在下首,沈清瑜已是跪在了堂上,瞧着这阵仗,沈玉蓉心口便是一紧,面色却仍是不曾表露分毫,只盈盈走到皇上面前,行下了礼去;“臣 妾见过皇上。” 看见她,成化帝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些,道;“起来吧,你身子不好,来,坐到朕身边。” 沈玉蓉谢了恩,走到成化帝身边坐下,她挺起了脊背,看了侄儿一眼,含笑道;“不知瑜儿犯了什么罪,好端端的,怎么跪在了这里。” 成化帝闻言,便是指向沈清瑶,道;“你这侄子,胆子倒也当真不小,居然敢去行刺怀安府里的女眷,幸地怀安府上的人没有个好歹,不然,你让朕如何与功臣交代?”“皇上,”沈玉蓉大震,顿时离席,跪在了成化帝面前,“清瑜他乃沈家的嫡孙,身份尊贵,如何能做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来?还请皇上万万不要被奸人蒙骗!” 128章母女相见 成化帝念着沈玉蓉前阵子刚刚小产,自是不忍见她下跪,于是亲自伸出手,去将她扶起。 “你先起来,倘若瑜儿当真无辜,朕自会给你们姑侄一个公道。” “皇上……”沈玉蓉还要再说,却见成化帝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中虽是温和,却还是隐含着威势,令她心底一震,不敢再说,只站起了身子,重新在成化帝身旁坐下。 “爱卿,你说瑜儿领了一拨蒙面人去涠洲刺杀你府上的女眷,朕却想不明白,你们周,沈两家已是结成了秦晋之好,瑜儿的妹妹,更是你的侄媳妇,他又有何缘由,要去刺杀你们周家的女眷?” “皇上,”周怀安向着成化帝拱起了手,他的声音平稳,徐徐道;“沈清瑜要杀的,并非是周家的女眷,而是微臣手下一位参将的妻子。” “哦?”成化帝皱起了眉头,看了沈清瑜一眼,道;“好端端的,瑜儿为何要杀一个参将的妻子?” “皇上与其问微臣,不如去问德妃娘娘。”周怀安岿然不动。 成化帝有些疑惑,向着沈玉蓉看去,却见沈玉蓉的身子不住的颤抖,一张脸也是变得如雪般苍白。 “周怀安,本宫位于深宫之中,如何能识得你手下的参将?又如何能与区区一个参将的妻子结下仇怨?你说本宫命亲侄去杀一个参将之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皇上,您岂可相信周怀安的一面之词?” 沈玉蓉双眸盈盈,纤瘦的手指握住了成化帝的胳膊。 成化帝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抚慰,自己则是向着周怀安望去。 “爱卿,德妃自入宫后,就一直伴在朕身边,连宫门都没出过几次,你如今将一个参将之妻牵扯出来,究竟是何缘故?”成化帝目色威严,声音也是冷峻起来。 “皇上,德妃娘娘自十七岁入宫后,便是一直伴驾在皇上身侧,此事无人不知。可那参将之妻,与德妃娘娘的牵扯,却是始于十七年前,那时候的娘娘,还不曾入宫。” “周怀安!”德妃声音凄厉,喊出了三个字来。她的手指紧紧的攥着椅背,怎么也不曾想到,周怀安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起此事。 成化帝的手抚上了沈玉蓉的手背,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向前道;“十七年前,德妃尚且待嫁闺中,又是如何与那参将的妻子牵扯出瓜葛?” 周怀安闻言,便是淡淡道;“皇上,微臣今日面圣,也将那参将之妻带进了宫,等皇上见了她,想必就能明白,德妃娘娘为何要杀她。”“皇上!”沈玉蓉面色如雪,就连唇瓣也是失了颜色,她哀求般的看着成化帝,几乎落下泪来;“臣妾虽不知是如何惹恼了怀化将军,让他设下这样的圈套来害我,害瑜儿,您万万不能听信他的话,您要为臣 妾做主啊!” 成化帝见她几近落泪,自是不忍,“蓉儿,既然周爱卿已经说了,咱们看看也无妨,此事若真有人陷害你,朕难道还能饶了他不成?” 成化帝抚慰一番,向着周怀安道;“罢,让她进来。” “是。”周怀安一个眼神示意,便有内侍小跑着走出了太和殿,未过多久,便领了一个妙龄女子,走回了正殿。 秦小满一路都是低垂着眉眼,原先谢广一直在殿外陪着她,直到听见皇上宣传,谢广才松开了她的手,低声嘱咐她不用怕,他就在外面。秦小满咬了咬牙,想起自己一家三口这大半年来的遭遇,想起谢广带着自己母子一路逃脱,想起自己和远儿数次险些命丧沈家人的刀下,她的心里不是不怨,也不是不恨,可除了怨恨以外,更多的却是蚀 骨的绝望,与刺心的痛楚。 秦小满低着头,强压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在成化帝面前跪了下去,“民妇秦小满,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成化帝瞧着她的身形,眉心便是微微蹙起,又听她声音婉转娇柔,遂是下令道。 秦小满顿了顿,一双手暗自握拳,指甲陷入肉中,需得这份痛,才能让她保持一份清明。 她知道,只要她抬起头,就能瞧见德妃,瞧见自己的生母。 儿时,她曾经无数次的在心底想像过,倘若有朝一日,自己当真有这个福气,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她自是什么也不会做,只想扑在她怀里痛哭一场,问一问她,当年为什么那样狠心,要将自己抛下。 她一直以为,母亲抛弃自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又有哪个女人能这样狠心,丢下自己刚刚满月的孩儿? 她从没恨过她,即便她抛夫弃女,即便父亲为了她郁郁而终,她也没有恨过。 可她,却要杀她! 秦小满的眼睛不知何时噙起了泪花,她紧紧咬紧了牙关,生怕自己一松口,呜咽与悲鸣便会不可抑制,从嘴巴里溢出来。 “朕要你抬起头来。”成化帝见秦小满久久不曾动弹,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怒意。 秦小满闭了闭眼睛,缓缓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向成化帝,而是直接看向了德妃。 隔了十七年额岁月,母女两再次相见。 沈玉蓉在看清秦小满的刹那,整个人如同雷击,瞬时怔在了那里。 她早已知晓,这个孩子长得像她,所以才会让贤妃有机可趁,欲用这个孩子来扳倒自己。 可直到今日亲眼见了,沈玉蓉的心底还是经不住的震颤了,眼前的女子,活生生就是十七年前的自己。 一样的纤眉细眼,眉目如画,一样的肤如凝脂,白净无暇,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远比自己当年更要清澈皎洁。 沈玉蓉怔怔的看着秦小满,有那么一瞬间,她将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忘却,忘了身旁的成化帝,忘了周怀安,忘了自己的身份,甚至,忘了七皇子与九公主。她的记忆回到十七年前,那个时候的秦小满才刚出生,整个孕期,她因着处心积虑的想要逃跑,身子虚弱的很,连带着秦小满生下来也是瘦弱不堪,就跟个猫儿似得,连哭声也是细细微微的,产婆说养不 活,那姓秦的粗汉则是整夜整夜的将小小的孩子揣在怀里,以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着怀里的女儿。有那么多次,他抱着孩子期冀的看着自己,她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喂这孩子吃几口奶,没有人知晓,听着孩子的哭声,她也曾心痛如绞,却还是逼着自己狠下心,转过身子,不去看孩子一眼,更不曾喂她 吃一口奶,她那样害怕,害怕这个小东西会让她的心融化,会让她舍不得走,会让她堂堂内阁大学士家的嫡女,心甘情愿的跟了一个乡野蛮汉,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过日子。 她逼着自己扼杀掉对孩子的母爱,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不论孩子哭得多么厉害,她都是连抱都不曾抱过一下。 她一次次的告诉自己,这个孩子与她无关,就当她从没生过这个孩子…… 可此时,当秦小满活生生的站在自家面前,将那十七年前的一切血淋淋的撕了开来,甩在了她面前。 这个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的,她的亲生骨肉。 成化帝看着秦小满的面容,起先的震惊渐渐退去,他的声音含着几分沙哑,对着周怀安道;“你说,等朕见了她,就会明白德妃为何要杀她,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德妃娘娘入宫前,曾在百花会上走失,沈府曾大力在京中搜寻,此事甚至就连宫里也惊动了,想必皇上还记得。” “不错,朕记得。”成化帝微微颔首,当年沈玉蓉本该许给太子,为太子妃,正因后来走失了一年,才失去了太子妃的身份,退而求其次的嫁给了他,谁知太子早逝,这把龙椅,最后落在他身上。“微臣斗胆,想告诉皇上,德妃娘娘走失的那一年,正是被人牙子卖到了豫州,让一个秦氏男子买去,在一个秦家村的地方,与那秦氏男子成亲,生下了一个女儿。”周怀安声音低沉有力,听在成华帝的耳 里,只让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一派胡言!”沈玉蓉浑身都如同筛糠般的颤抖着,她伸出手指,艰难的指向了周怀安,嘶声道;“周怀安,你与本宫父亲多年不和,如今就想出这么一个毒计来陷害本宫,你当皇上会信你?”说完,沈玉蓉又一次跪在了成化帝面前,声泪俱下;“皇上,您知道的,臣妾当年从家中走失,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时,不慎从山崖落下,幸被山间的姑子所救,养好了伤才回到京师。这些年民间常有传言 ,多是议论臣妾当年走失之事,臣妾念那些都是些坊间愚民,不曾计较,可周怀安却是本朝的大将军,他也曾这样污蔑臣妾,陷害臣妾,其心可诛啊皇上!” 成化帝这一次却并未伸出手,去将她从地上扶起。他的眼睛一直看着秦小满,从德妃与秦小满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五官中,成化帝对周怀安口中的话,早已是信了几分。 129章日子又如何好过 “皇上,这世间容貌相似者多不胜数,那周怀安也不知是从何处找来一个容貌肖似臣妾的女子,就说是臣妾的女儿,皇上,这种话,您怎能相信?”沈玉蓉双眸蓄泪,一双手死死的抓着成化帝龙袍的一角, 声声泣血。 “爱卿,你既说这女子是德妃的女儿,又可有证据?”成化帝向着周怀安开口。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若微臣没有证据,又怎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周怀安声音沉稳,一语言毕,便是对着身后的内侍吩咐;“去,将人带给皇上看看。” “是。”内侍闻言,匆匆离开了太和殿,没过多久,就将一个容貌苍老的老妇带上了殿堂。 “此人是谁?”成化帝皱眉。 “此人乃当初为七皇子接生的产婆,当年在宫里,宫人都称呼她为陈婆。” 成化帝闻言,记忆回到了十多年前,依稀想了起来,当年沈玉蓉怀着七皇子时,身旁的的确确伴了个姓陈的产婆。 “爱卿将这产婆寻来,是要如何?”成化帝眸光炯炯,盯着周怀安的眼睛。 “陈婆,你就将当年的事,如实的告诉皇上。”周怀安侧过身,向着跪在地上的陈婆开口。 那陈婆哆哆嗦嗦,显是多年不曾进宫,此时面对着帝妃,已是骇的说不出话来。 沈玉蓉此时已经慢慢的平静了下来,终究是在后宫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宫妃,当最初的惊慌与骇然散去,她已是稳住了自己的阵脚。 “皇上,臣妾当年怀着皇儿时,身旁的确有个陈姓产婆照料着臣妾的身孕,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连咱们皇儿都十四岁了,周怀安随随便便找了个人来,就说是那陈婆,您让臣妾如何相信?”“娘娘,老奴当年的的确确在凤藻殿服侍过娘娘的身孕,给娘娘接下了七皇子啊!”一脸皱纹的陈婆终是抬起了头,匍匐在地,虽是过去了多年,她的容颜早已苍老,可依稀间,沈玉蓉还是能够认出,她就 是当年的产婆无疑。“皇上,当年七皇子出了娘胎,也是老奴第一个把他抱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说七皇子生的好,额头和下巴都像极了娘娘,但眼睛和鼻子却像极了皇上,您还赏了凤藻殿上上下下的宫人半年的俸禄,您瞧,这 些老奴都记着啊!” 成化帝眉眼微跳,借着陈婆的话,十四年前得子的喜悦,仿佛就在眼前。 “不错,朕的确那般说过。”成化帝点了点头,道;“废话不用再说,你直接告诉朕,当年你为德妃接生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上,这种婆子的话,您……”沈玉蓉再次开口,不等她说完,却被成化帝打断,瞧着男人的面容,沈玉蓉心口一紧,纵使慌乱到极点,也是再也不敢多说了。 “朕要你开口。”成化帝看向陈婆,声音中满是威势。 “皇上,当年老奴是宫里的接生嬷嬷,皇上的那些皇子皇女,大多都是老奴接的生,可当德妃娘娘生产时……老奴……老奴……”陈婆婆说到这里,身子就是一抖,似是忆起了十分可怕的事般,不敢再说。 “说下去。”成化帝的耐心已是快要耗尽。 “皇上,德妃当年生七皇子时,宫中上上下下都知晓,娘娘是头胎,可老奴在给娘娘接生时,分明发现娘娘产道已宽,绝不是初产的妇人,显是以前……已经生过了孩子……” 陈婆婆战战兢兢的将话说完,便是深深叩下首去,颤声道;“皇上,老奴字字属实,一个字也不敢欺瞒您呐!” 成化帝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玉蓉立在一旁,听了这话,却是一记冷笑,“陈婆婆,不知大将军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在皇上面前编出这一番话来陷害本宫!”“娘娘,您当年告诉老奴,若老奴胆敢将此事吐露出去,全家都保不住性命,老奴一个字也不敢说,偷偷摸摸的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京城,这些年一直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娘娘,倘若老奴不回宫也就罢了 ,可如今见着了皇上,老奴实在不敢欺君啊娘娘!” 沈玉蓉浑身发抖,回头向着成化帝看去,“皇上,这些都是圈套!都是周怀安为了打压臣妾母族,故意设下了毒计来害臣妾,皇上!” “德妃娘娘此言差矣,”周怀安目光清冷,淡淡开口;“微臣常年驻守边疆,与朝中诸臣向来不曾来往,德妃娘娘口口声声微臣打压沈家,微臣却不知,微臣有何缘由,要打压沈家?” “皇上,周怀安在朝中亲近许家,暗中支持贤妃……” “蓉儿!”成化帝喝了一声,眸心亦是冷了下去。 沈玉蓉周身都让一股寒意渐渐浸透,她看着成化帝的眼睛,试图用他对自己多年的宠爱,来挽回眼前的一切。 成化帝却移开了目光,向着周怀安继续开口;“爱卿做事一向缜密,还有和人证,一道传来便是。” “皇上圣明。”周怀安拱手,道;“微臣还曾找到当年为德妃娘娘验身的牙婆,此时也是进了宫中,只需皇上传唤即可。” “传。”成化帝低声吐出了一个字。 少倾,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走进了大殿,向着成化帝跪了下去;“奴婢见过皇上。” “你是当年为德妃验身的牙婆?”成化帝问。 “回皇上的话,当年德妃进宫,正是奴婢姐妹为娘娘验的身。” “姐妹?”成化帝皱起眉头,“既是两人,怎就你一人入宫?”那牙婆闻言,眼底便是浮起一丝苦涩,对着皇上道;“当年为德妃验身后,奴婢和姐姐就明白,咱们是活不成了,德妃入宫的当日,奴婢与姐姐便是收拾了细软,从宫里逃了出去,可还不等咱们离开京城, 就遇上了前来灭口的杀手,奴婢的姐姐不幸身故,奴婢命大,胸口中了一剑,却还侥幸活了下来。” 牙婆说着,轻轻扯开自己衣襟,将那一处陈年的伤疤露在了众人眼底。 太和殿中一片寂静。 “你说,在为德妃验身后,你们就知道自己活不成,是为何?”成化帝心里已是有数,可还是问了一句。 “回皇上,皇家历代选妃,都是从京中的闺秀中挑选,这些闺秀首要的一点儿,就必须是处女才行,可当年,奴婢姐妹两在给德妃验身后,却发觉德妃娘娘,已非完璧之身。” 沈玉蓉面色青白,只觉得自己如坠深渊,无话可说。 成化帝缓缓合上了眼睛,过了良久,才慢慢睁开,看向了沈玉蓉。 “皇上……”沈玉蓉双眸噙泪,跪在了他面前。“皇上,德妃娘娘当年在豫州生下秦小满,回京后入宫做了皇妃,本以为此事不会让人知晓,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贤妃娘娘亲侄曾在豫州为官,无意间见了秦小满,惊觉她与德妃容貌相像,贤妃知晓此 事后,想起当年的传言,便欲将秦小满接到京城,查个水落石出,孰知德妃得了消息,数次派人前往豫州阻拦,并欲杀害秦小满。”周怀安声线沉稳,将前因后果,俱是说了个清楚。 成化帝面色青白,久久的看着地上的沈玉蓉,不发一言。“皇上……”沈玉蓉的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角里滚下,她不知自己到了如今地步,还能与成化帝说些什么,即便得宠多年,即便生下了一儿一女,可当此事揭晓,她仍是没有丝毫的把握,不知成化帝要如何处 置自己。 “你这是何苦,”过了不知多久,成化帝终是叹了口气,缓缓开腔;“这些年,你心里压着这一件事,日子又如何好过?” 沈玉蓉一惊,不敢置信般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她的唇瓣颤抖着,眼泪汹涌而出,比方才还要厉害。 成化帝伸出手,去将沈玉蓉扶起,他从没告诉过她,早在她及笄那年,他便已是对她情深根种,只不过那是,她是太子的未婚妻。 待她走失后,他也曾四下找过她,当她回京,先皇解除了她与太子的婚约,却顾忌着沈家的颜面,不得不将她许给旁的皇子,是他自告奋勇,将她求娶回府。 世人从不知晓,甚至连她也不知道,他曾感激过,感激她的走失,才让他得到了她。 这些年的传言纷纷,他皆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此时,周怀安将当年的真相尽数摆在他面前。 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在没机会自欺欺人。 “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您要怨,就怨臣妾……”沈玉蓉声音凄楚,苦苦哀求。 成化帝没有吭声。 就在此时,一直垂首立在堂下的初夏,却是突然跪了下去。 成化帝原先只当她是要为德妃求情,岂料初夏开口,道出了一句;“皇上,奴婢有罪!” “你有何罪?” “奴婢欺瞒了皇上,娘娘当日见沈家不曾得手,杀了秦小满,娘娘为求自保,便是慌称有孕,命奴婢一道瞒着皇上!”听得这一句,成化帝的脸色顿时变了,他一手指向初夏,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130章不会再是你的侄媳妇 沈玉蓉满眼的惊骇,不敢相信般的看着初夏。 “奴婢说,娘娘为了自保,与孙太医合谋假孕,来欺瞒皇上。”初夏的眼瞳十分平静,迎上成化帝的视线,一字字的开口。 “初夏!你……”沈玉蓉惨无人色,颤抖着指尖指向初夏的眼睛,“这么多年,本宫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害本宫?” 初夏闻言,方才向着沈玉蓉看了一眼,徐徐出声;“是奴婢对不住娘娘,奴婢虽是娘娘的人,可更是皇上的人,奴婢,实在不忍见皇上被娘娘期瞒在鼓里,更不忍让贤妃娘娘蒙受不白之冤。” “贱婢!”沈玉蓉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手掌,“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打了初夏一道耳光。 初夏捂着脸,低垂着眼睛跪在那里,似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皇上,您别信这贱婢的话,臣妾是真的怀了您的孩子……” “够了!”成化帝甩开了沈玉蓉的手,他的眼眸烈烈,几近喷火;“你太让朕失望了。” 成化帝说完,便是对着殿外喊道;“来人!” “奴才在。”守在殿外的崔公公闻言,就是打了个激灵,匆匆进了大殿。 “传朕的旨意,沈氏一门欺君罔上,目无君威,朕愤不能平,着,废除沈培阳追谥,沈府上下,家族连坐,男丁充军,女子入掖庭为奴。” 听着皇上的口谕,德妃的面孔顿时如雪一般惨白,她双膝着地,挪动着步子,攥住了皇上的衣角;“皇上,臣妾求求您,这些都是臣妾的错,与沈家无关啊!” 沈玉蓉涕泪横流,直到此时,才真正是怕的发慌起来;“先父曾是帝师,您就看着,他曾教过您的份上,饶了沈家老小,皇上,臣妾求您,求您开恩!” 成化帝黑着一张脸,一把踢开了沈玉蓉的身子,他目光浓烈,手指着沈玉蓉的眼睛,厉声道;“朕这些年掏心掏肺的对你,你却将朕看成一个傻子,一次次的欺骗朕,隐瞒朕,沈玉蓉,你好歹毒的心肠!” “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知错了皇上……”沈玉蓉哭得凄惨,又一次扑到成化帝的身旁,再一次攥住了他的龙袍。“至于沈德妃,妇德有失,着,褫夺其封号,贬为庶人,七皇子和九公主,交给淑妃抚养,往后,他们就是淑妃的孩子。”成化帝由着沈玉蓉攥着自己,他连眼睛也不曾眨,便对着崔公公咬牙切齿般吐出了 这一番话。 “皇上,这……”崔公公面色如土,一时间不知要如何是好。 沈家乃是京中大户,沈德妃又是伴驾多年的宫中宠妃,崔公公只怕皇上是一时恼怒,不免小心翼翼的想在劝上几句。 “按朕说的去做!”成化帝雷霆震怒,声音亦是比平时严峻了许多。 崔公公再不敢耽搁,连忙恭声称是,折身离开了太和殿。 “不……”沈玉蓉凄切的喊出了声来,对着崔公公的背影伸出了手,她的眼瞳布满了绝望,就连那胳膊,也是久久的定在了那里。一夕间,宫中风云大变,朝中人人自危,京中风头最盛的沈家一夜间得了灭顶之灾,最为得宠的德妃娘娘被皇上废成了庶人,坊间议论纷纷,俱是不清楚沈家究竟是如何得罪了皇上,居然会落到这般的下 场。要知道,先前贤妃害的德妃小产,皇上也只不过是降了贤妃的位分,将她打入了冷宫,但对许家却不曾迁怒。 又过了两日,宫里再次传出了消息,贤妃娘娘已是由皇上下旨,从冷宫中放了出来,回到了凤宁殿。而德妃所住的凤藻殿,则被皇上下旨封宫。 京郊,谢宅。 谢广进屋时,就见秦小满整个人都蜷在床榻上,双手环着膝盖,坐在那里发呆。 自从那日从宫里回来,秦小满似是受了惊吓,就连眼神也不复从前的轻盈灵动,就如同整个人都傻了般。除了在面对谢远时,她会有几分笑,其余的时候,她皆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床上,一坐就是半宿。 谢广放慢了脚步,轻轻走到床前,瞧着眼前的妻子,男人的心痛如绞,他生怕吓着了她,只缓缓在她身边坐下,一直看了她许久,才温声喊了一句;“小满。” 秦小满的眼睛动了动,转过身子,看见了谢广。 “夫君……”她的声音很轻,谢广却还是听得清楚。 谢广心头怜悯,十分轻柔而小心的将她抱在了臂弯,如同哄着婴儿般的拍着她的后背,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抱着她,给她抚慰。 秦小满倚着丈夫的肩膀,只有在他的怀里,她的心绪才能慢慢的平静,她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是融化在谢广的怀里。 两人依偎许久,谢广才轻声道;“小满,沈家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把它们忘了吧。” 秦小满眸心浮起一丝痛苦,将脸庞埋在了丈夫的胸前。 “夫君,我总是会想起她,那天夫君不在,没有看见她的眼睛,我看着她那样绝望,一小会的功夫就好像老了好几岁。我虽然知道她要杀我,要害我,可我看着她那样,我心里却还是难受。”秦小满声音细微,一语言毕,眼眶就是湿了。她想起了爹爹,想起爹爹临终前曾拉着自己的手,让她往后若遇见了母亲,一定要孝顺于她,照顾于她,倘若父亲在天有灵,看见她们母女落到这般境地,心 里,也是难受的吧? “小满,你没有对不住她。”谢广亲了亲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开口。 “我知道,我没有对不住她,可心里就是难受。”秦小满噙着眼泪,小声道;“我从没想过,我和我娘亲,会这样……” 见她难过,谢广抚着她的发丝,温声哄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咱们走了这样久,也应该回秦家村看看了。” 秦小满闻言,顿时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有了神采,有些疑惑的问道:“夫君,你说什么?” “我说,带你和远儿回家。”谢广捏了捏她的脸,笑了笑。 “真的?”秦小满几乎要笑了,噙着泪花,露出酒窝的样子,当真要人哭笑不得。“咱们可以回家了?” “嗯。”谢广点头。 “那以后,咱们都不用再回京师了?” 谢广的笑容微微凝固了起来,看着秦小满听得回家而难得高兴起来的小脸,只让他的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般,再难开口。 “夫君,你怎么了?”秦小满见他不说话,便是隐约明白了,谢广说的要带自己归乡,只是回去住上一段日子,这京师,他还是要回来的。谢广握住了妻子的肩头,让她迎上自己的视线,将心底话一一说与妻子知晓;“小满,我知道你想回家,我又何尝不想?咱们如今没了沈家的胁迫,的确可以回到秦家村,过回咱们的小日子。可倘若咱们就 这样一走了之,未免会对不住大将军。” 想起周怀安,秦小满的心沉了沉,她心知丈夫说的没错,当初在尚水镇时,若不是被周怀安的亲兵所救,他们一家三口怕是早已共赴黄泉。而后去了北疆,也幸得大将军的庇佑,才让沈家的人无法下手。 如今,沈家刚倒,他们就走,也的确太过薄情,尤其对谢广这样的热血男儿来说,更是不够仗义。 “夫君,那,你是想留在大将军身边,一直帮着他打仗吗?”秦小满看着谢广,眸子里满是担忧。“不会,”谢广摇摇头,道;“如今边疆已定,只怕皇上会寻机削弱大将军的军权,大将军这些日子,也一直命人在朝中暗暗奔走,眼下他身边,实在少不了得力的心腹,等此事尘埃落定,我就带你与远儿去 和大将军告辞。” 秦小满点了点头,暗暗舒了口气,轻柔出声:“那夫君就去襄助大将军,做你该做的事吧。秦家村,咱们也别回了,只要夫君有这份心,往后,还怕回不去吗?” 谢广闻言,心底就是一软,他俯下身子,在秦小满的唇瓣上轻轻落上一吻,将她的身子尽数抱在了怀里。 京师,怀化将军府。 周怀安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 刚踏足后院,见到前来相迎的苏氏,周怀安开口就是一句;“瑶儿今日怎样?” 苏氏先是一怔,继而才道;“沈家的事,瑶儿已是知晓,她方才求我,允她回沈家看上一眼,沈家如今的情形,她即便回去,也只是徒惹伤心罢了,所以,妾身没有答允。” 周怀安点了点头,抬腿向着沈清瑶的院子走去。 “将军!”苏氏脸色一白,出声喊住了周怀安。 男人停下步子,向她看去。 “瑶儿,是咱们的侄媳妇。”苏氏的声音虽带着几分颤抖,却还是有着应有的稳重。周怀安看了她许久,直到苏氏支撑不住,不得不收回目光,不在与他对视时,男人才开了口,说了句;“要不了多久,她就不会在是你的侄媳妇。” 131章只有我会陪着你 苏氏听到这一句,最后一分血丝也是从脸庞上褪了个干净。 周怀安不再看她,转过身子,大步离去。 里院中,沈清瑶只穿了一身十分简朴的素裙,长发尽数绾在脑后,露出一张光洁如玉的面容。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清瑶回过头,就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向着自己走来,是周怀安。 侍女连忙行礼,周怀安却看也未看,道了声;“你先下去。” 那侍女微怔,不安的看了沈清瑶一眼,才糯糯称是,俯身退下。 沈清瑶攥紧了手心,并不敢看周怀安的眼睛,只对着他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喊了声;“叔父。” 周怀安看了她一眼,问了句;“为何穿成这样?” 沈清瑶垂着脸,她的睫毛纤柔而细长,覆在那一双宛如秋泓的眼睛上,虽是一身素衣,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韵味糅在其中。 听着周怀安相问,她并没有出声,依旧是站在那里。 “你在怨我?”周怀安上前了两步。 “瑶儿不敢。”沈清瑶想起母族与姑姑,眼角便是慢慢湿润了,她动了动唇,一字字的吐出了一句话来;“恳请叔父开恩,能允我回沈家看上一眼。” “你是周家的人,不论沈家如何,都与你无关。”周怀安开口,一双黑眸炯深,落在沈清瑶的面庞上,“至于你的父母,兄长,我会命人妥善照料,你不用担心。” “瑶儿知道,是皇上下的旨,降罪沈氏满门,男丁充军,女子为奴,叔父,又怎能保住我的父母兄长?”沈清瑶声音轻颤,满眼的清泪,却是生生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你不信我?”周怀安道出了四个字。沈清瑶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的母族毁于怀化大将军之手,她也知道,祖父在世时,就与周怀安宿怨极深,如今,姑姑被皇上贬成了废人,沈氏一门坠进了深渊,唯有她,因着嫁进了周府,才 算是逃过了此劫。 而眼前的男人,既是她丈夫的叔父,也是她们沈家的仇人!沈清瑶鼻尖酸涩,想起娘家的亲人,便是心痛如绞,朝堂上的争斗她虽然不懂,可血脉却是刻进骨子里的,不论皇上将沈家定了多少条罪,她也还是沈家的女儿,父母,兄长,伯伯,姑姑,都是她割舍不 下的牵挂。 “叔父,”沈清瑶泪眼朦胧,说了声;“算我求您,您让我回家看一眼吧。” 周怀安黑眸雪亮,看着她的眼睛,吐出了一句;“你回去,也只是徒惹伤心。”沈清瑶不说话了,她迎上了男人黑如曜石的眸子,看着他一步步的向着自己,沈清瑶想起了在云州时,周邵曾与自己说过的话,她的心跳的慢慢快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两步,一咬牙,跪在了周怀 安面前。 “叔父,我虽嫁进周府,可还是沈家的女儿,如今母族有难,我已是为奴之身,再不敢厚颜住在将军府,恳请叔父允许,让我去涠洲找夫君。” 周怀安停下了步子,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脚下的女子,他的脸庞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缓缓蹲下了自己的身子,笔直的看着沈清瑶的眼睛,低声道了一句;“你还惦记他?” “邵哥是我丈夫,不论我在哪,我……总是惦记他的。”沈清瑶声音很轻,咬字却十分坚定。 周怀安盯着她看了许久,沈清瑶的手心满是汗水,却还是强撑着,她的脊背清瘦,跪在那里时,整个人如同一瓣雪梨花,清丽而柔弱。 周怀安默了默,伸出手,不由分说,便将沈清瑶从地上扶了起来。 “叔父……”沈清瑶脸色一白,意欲挣开周怀安的手,可她的力气,又如何能撼动的了大渝的大将军。 她的眸心染着惊恐,话音里几乎带了颤声,因着噙着泪水,眼瞳变得格外清亮。 “我会命人送你去涠洲,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周怀安终是松开了自己的手指,定定的看了沈清瑶一眼后,离开了她的院子。 待周怀安走后,沈清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掏空了一般,整个人软弱无力的倚在软塌上,想起亲族,想起周邵,泪珠便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京郊,谢宅。 谢广一早便是去了军营,家中只留下秦小满与谢远。 秦小满刚将儿子哄睡,就听嬷嬷匆匆而来,告诉自己沈清瑶来了。 秦小满一怔,到了前厅,就见沈清瑶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跟从画里摘下来似得,美的不似世间所有。 “姐姐,你怎么来了?”秦小满瞧见沈清瑶,一时间不知要如何面对,毕竟,倘若不是她进宫指认了德妃,沈家也不会落到境地。 沈清瑶看出了秦小满的心思,她轻步上前,握住了秦小满的手,“小满,待会我就要离开京城,去涠洲找邵哥,临走前,我想来见你和远儿一面。” 秦小满压下自己的不安,领着沈清瑶来了里屋,瞧着熟睡的孩子,沈清瑶唇角噙上了淡淡的笑涡,将谢远的小手轻轻的放进了被子里去。 “姐姐,你怨我吗?”秦小满不敢去看沈清瑶的眼睛。 沈清瑶将秦小满拉在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道;“小满,当初在北疆见到你时,我就觉得和你亲,后来才知道,咱们是嫡亲的表姐妹。这件事儿,是姑姑,也是我们沈家对不住你。” 沈清瑶顿了顿,又道;“叔父和沈家积怨多年,当初爹爹把我嫁给邵哥,也是想与叔父示好,可是,咱们家还是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沈清瑶说到这里,声音明显低落了下去;“小满,姐姐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那些朝堂上的事,不是你我能左右了的,即便当日你没有进宫,没有指认姑姑,叔父,也还是不会放过沈家,他,也还有别 的法子,将沈家扳倒。” “姐姐……”秦小满小声开口,“你这次去了涠洲,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沈清瑶摇了摇头,“涠洲虽然偏远,但只要能和邵哥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往后,我和邵哥就会在涠洲过日子,这京师,是再也不回来了。” “那,你的父母,还有兄长……”秦小满没有说完,但沈清瑶也是明白她的意思,是问自己,她这般一走了之,父母与兄长要怎么办?“叔父说,他会帮我妥善安置爹爹和娘亲,可我……”说起周怀安,沈清瑶心头便是涌来一股恐惧,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默默的吐出一句;“我眼下,只想离他越远越好,等我去了涠洲,我在找邵哥想想法子 ,等皇上消了气,邵哥就可以回京在朝中上下打点,总会有转机的。”说完,沈清瑶收回了心神,又是向着秦小满嘱咐道;“小满,咱们姐妹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你们家谢参将是个好夫婿,他会照顾好你的,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和远儿都要好好的跟着他 ,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秦小满闻言,心底就是一阵酸楚,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等沈清瑶告辞时,一直将她送上了马车,又是跟着走了几十步,才慢慢站在了那里。 晚间,谢广回府后,先是陪着儿子玩了一会,直到嬷嬷将孩子抱下去喂米粥,谢广方才走到秦小满身边,温声道;“听说今天宣威夫人来了?” 秦小满正在给他缝着一件春衫,听他开口,便是点了点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姐姐要去涠洲找宣威将军,来与我辞行。” 谢广微微颔首,淡淡叹道;“整个沈家,也就只有宣威夫人,算的上干净。” 秦小满不太懂丈夫话中的含义,只问他;“夫君,今天姐姐来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哦?”谢广有些好奇,“是什么话?” “她说,眼下,她只想离大将军越远越好。” 谢广闻言,便是笑了笑,没有吭声。 “你笑什么?”秦小满见着他的笑,眸子里落满了不解。 谢广摇摇头,将妻子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揽在了自己胸前,无奈道;“你这小脑袋,一天到晚怎么尽想些旁人的事?” 秦小满有些不服,小声道;“清瑶姐姐,怎么算得上旁人?” “就连远儿,也是旁人,你懂吗?”谢广唇角含笑,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 秦小满听了这话,就是又好气又好笑,“远儿是咱们的儿子,怎么是旁人了?” “傻子,等远儿长大,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日子,到了那时,也只有我会陪着你。”谢广眉目温和,一笑间,乌黑的眼瞳中满是疼惜与宠溺。 秦小满弯了弯嘴唇,在心底深处,却也觉得谢广说的有理,她向着丈夫偎了偎身子,细声细语的说了声;“等到了那时,你还会对我好吗?”谢广轻抚着她的后背,对妻子的话只感到忍俊不禁,他没有说话,只扣住了秦小满的后脑勺,低下身子吻住了她的唇瓣。 132章你本来就该是他的 京师,将军府。 谢广赶到书房时,就见周怀安的心腹,黄参将,崔副将,都已是坐在了下首,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朝中的言官。 待自己走进,周怀安抬眸看了他一眼,指向一个空位,对着他道;“坐吧。” 谢广行礼后坐下,与黄参将互相看了一眼,就听为首的一个言官道;“将军,如今沈家虽倒,但沈培阳在朝中的门生众多,沈家分散在各地的党羽,也是不容小觑。” 周怀安淡淡点头,只听着,并没有言语。 间周怀安没有吭声,那言官又道;“依属下之见,将军若想彻底扳倒沈家,不妨借此机会,将沈氏的党羽一道铲除,也好落个干净。” 周怀安的手指轻叩桌面,沉声开口;“沈家的党羽自是要铲除,只不过不是眼下,沈家这边刚倒,咱们就出手,太扎眼。” “将军说的是,皇上猜忌心重,不妨就让沈家那些党羽在逍遥个几日,咱们在一网打尽。” 另一个言官附和道;“张大人说的没错,只不过将军,沈家如今虽是倒了,但烂船还有三斤铁,沈家家大业大,人丁也多,倘若不能斩草除根,只怕以后……” 周怀安面色沉郁,淡淡道,“沈家的人,我自有分寸。” 这几个言官俱是知道沈家与周家是姻亲,只当周怀安是为了侄儿周邵的缘故,方才网开一面,不曾对沈家赶尽杀绝。谢广听着那几个言官喋喋不休的与周怀安商讨着朝堂上的事,他身为武官,平素与言官也没怎么打过交道,此时听得那些言官开口,他便只坐在一旁,也不言语,直到周怀安摆了摆手,命那几个言官退下 ,他方才收敛了心神,与黄参将,崔副将一道站起身子,立在周怀安面前。 “这阵子,军中一切事物便交由你们处置。”周怀安等言官走后,面对自己的下属,开门见山的就是这么一句。 崔副将当先忍耐不住,惊讶道;“将军,您这是要出远门?” 周怀安点了点头,简要道;“不错,有些私事,需我亲自走一趟。” “若有属下能够效力之处,还请将军开口。”崔副将抱拳,听得周怀安说是私事,任是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开口去问周怀安,究竟是什么事。 周怀安勾了勾唇,淡淡道;“你们就留在军中,一有何事,立时传书与我。” “是。”三人齐齐出声。 周怀安点了点头,又将营中一些分派与三人仔细说了,直到吩咐完毕,众人刚要行礼退下,周怀安将谢广留了下来。 “将军。”谢广恭声唤了一句,不知周怀安单单留下了自己,却是为何? “家眷在京师还住得惯吗?”周怀安语气随意,似是与谢广闲聊般。 “小满年纪还小,虽是在京师,心里也还惦记着秦家村。”谢广如实作答。 周怀安一听就笑,“这京师应有尽有,难道还比不上那个小山村?” 谢广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你是要留在我身边做大事的人,日后寻了机会,不妨劝劝你媳妇,将那秦家村给忘了。”周怀安声音平静,却隐含着淡淡的威势。 谢广心头一凛,却无法说什么,只得俯下身,低声说了一声;“是。”他清楚,当初小满进宫指认了德妃,依着皇上的脾性,是断断容不得她活在世上,若不是有周怀安从中斡旋,当日的秦小满,只怕都没法活着离开皇宫,他们一家三口,又谈何回到秦家村,过回从前的日 子? 谢广心中略略思索了片刻,念起自己对妻子的承诺,只低声道了句;“将军,恕属下逾距,此番北疆大胜,皇上只怕会寻机从将军手中收回兵权,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周怀安眸光黑沉,面色淡然,透着胸有成竹的笃定,“他想收兵夺权,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沈培阳这些年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沈家已倒,就等于卸了他一只臂膀,剩下一个许家,已经不足为患。” 谢广抬起头,向着周怀安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待看清周怀安眼底的神色,谢广的心微微一沉。 涠洲。 沈清瑶赶到时,天色才刚蒙蒙亮。 望着眼前的马车,守城的官兵上前盘查,待从仆从手中听得沈清瑶的身份,士兵不敢怠慢,连忙将沈清瑶恭迎入城,并命人前往总兵府告诉了周邵。 周邵得知沈清瑶从京师而来,眸心顿时一紧,他本在床上歇息,听得小厮来报后,甚至连外衣也没有披,直接冲出了屋子。 刚到府门口,就见沈清瑶已是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怎知刚抬头,就见到自己一心想见的人。两人遥遥看着彼此,在涠洲的这些日子,周邵一门心思扑在守城训兵上,不敢去想她,此时竟见她从京师追了过来,心中激荡不可抑制,不等他迈开步子,却见沈清瑶已是提起了长裙,向着他奔了过来, 扑在了他怀里。 “邵哥……”沈清瑶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了周邵的身子,她的眼泪那样多,想起沈家,想起父母亲族,但觉天地茫茫,唯独留下她孤身一人,只有周邵,自己的夫君,才是她心底唯一的指望。 周邵清俊的面容微微跳动着,他不言不语,只将沈清瑶箍在了臂弯,久久没有撒手。 晚间,总兵府衙。 烛光隐隐,将两道相互依偎的人影十分清晰的印在了窗户上。“邵哥,姑姑如今成了庶人,爹爹与娘亲也让皇上治了罪,整个沈家都沦为了阶下囚,再过不久,男丁就要前往边疆充军,女子进宫为奴,我没有法子,只有来找你。”沈清瑶将脸面埋在丈夫的胸膛,孱弱 的肩头微微轻颤着,仿似眼前的周邵,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邵抚着她的长发,一直没有吭声。 “邵哥,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无人能帮沈家说话,我只想着,等过阵子皇上气消了,你回京一趟,去朝中上下打点一番,爷爷从前的门生多,总会有人愿意出头,为沈家求情的。” 周邵默了默,将沈清瑶的身子从自己怀里拉开,握住了她的肩头,对着她道;“瑶儿,你很清楚,有一个人,能帮你拯救沈氏一脉。” 沈清瑶闻言,脸色顿时惨白。 周邵抚上她的脸,低声道;“但可惜,这个人不是我。” “邵哥……”沈清瑶刚欲开口,周邵却已是伸出食指,挡在了她的唇边,示意她不要开口。 “瑶儿,听我的话,去他身边吧。”周邵的声音低哑,仔细听下去,便能察觉出其中的颤抖与挣扎。 “邵哥,你在说什么?”沈清瑶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连唇瓣也是褪去了最后一分血色。 “我说,让你跟了他,把我忘了。”周邵的目光平静的看不出丝毫风雨,他就那样看着沈清瑶,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 沈清瑶的身子哆嗦起来了,几乎是不可抑制,她看着面前的周邵,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却不似她的丈夫,而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邵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清瑶嗓音沙哑,透着呜咽。 “知道。”周邵扯了扯嘴角,就那样说了下去;“当日在云州,我就告诉了你,叔父对你有意,咱们本就不该在一起。” 终于有泪珠从沈清瑶的眼睛里一颗颗的落下,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竭力忍住自己的哭声,对着周邵说了一句:“我是你的妻子。” 周邵伸出手指,欲为沈清瑶将泪水拭去,岂料沈清瑶却是向后退去,避开了他的手指。 “邵哥,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把我送给周怀安?” 沈清瑶目光有些怔忪,她一步步的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上了门框,才站在了那里。 周邵看着她,却是一记苦笑;“瑶儿,你本来就该是他的。” 沈清瑶止住了眼泪,她呆呆站了片刻,终是动了动唇,吐出了一段话来。 “邵哥,我虽不是什么烈女,但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你既然不愿要我,我决计不会缠着你。可你让我去跟旁人,也未免将沈家的女儿看得太轻。” 沈清瑶话音刚落,已是从发间取下了簪子,向着自己胸口扎去。 周邵心头大震,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她冲了过来,一手夺下了她的簪子,将她抱在了怀里。 “瑶儿,你明知我没法子,你何苦这样傻!”周邵几乎是低吼般的吼出了这句话,他的双目赤红,眼角闪过一丝晶莹。 “邵哥,你带我走吧。”沈清瑶的身子抖动的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攥着周邵的胳膊,细声求他。 “能走去哪?”周邵目色苍凉,笑意森寒,“他权倾天下,连皇上也要忌惮三分,你若一心要你,任我们走到天涯海角,也还是会被他抓回来。” “不,叔父不是这样的人!”沈清瑶摇着头,昂着苍白柔美的小脸,向着夫君祈求。 “瑶儿,叔父的心狠手辣,这世间难有人出其右。”周邵目光深黑,盯着妻子的面容,低声道;“咱们若想在一起,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沈清瑶脱口而出。“夺走他的兵权。”周邵吐出了几个字来,见沈清瑶眸光微震,他握住了沈清瑶的肩头,接着说了下去;“只有把他手中的兵权握在我手里,咱们才可以在一起,你听懂了吗?” 133章瑶儿,我只想要你 沈清瑶看着周邵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一分分的凉了下去。 周邵说的没错,周怀安权倾天下,手握重兵,即使周邵带着她离开了涠洲,可他们又能去哪? “瑶儿,”周邵抚着她的细肩,压低了声音,“皇上有心收回叔父的军权,这两年,我明里虽是叔父的人,暗自却与皇上筹谋已久,只要能将叔父的军权夺过来,咱们就可以安心过咱们的日子,永不分开。” 沈清瑶心头一颤,不敢置信的看着丈夫,“邵哥,你与皇上……” “不错,”周邵眼眸阴沉,泛着冷冽之色,“叔父这些年在北疆,早已心生反意,而在民间,叔父的威望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皇上怎能不防?” “他是咱们的叔父,他是将你养大的叔父啊。”沈清瑶的泪水挂在眼睫上,听得丈夫欲与皇上合谋,去对付周怀安,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苦苦相劝。 “叔父又如何,他会跟我抢你。”周邵薄唇微启,眸子里的光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邵哥……” “瑶儿,我就问你一句,你能帮我吗?”周邵打断了沈清瑶的话,锐目笔直的看着沈清瑶的眼睛。“我……怎么帮你?”沈清瑶心中“砰砰”跳着,她看着眼前这张清俊的面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年,他从马车中将她救下,在她最无助,最惊慌时,是他宛如天神般出现在她面前,长臂一揽,就已将她稳稳 当当的抱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她从没觉得那样的踏实,就如同回到母亲腹中的婴儿,可以安然甜美的睡去。自小到大,她所见的全是如爷爷与爹爹那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男子,即便沈清瑜也会舞刀弄枪,可到底也是儒雅的,即便过去这样多年,她还是能够记着,他威风凛凛的从天而降,一手就将她抱了出 来,他那样的孔武有力,足以给她一生的依靠。沈清瑶想起与周邵的初见,一颗心就是慢慢的软了,她的鼻尖酸凉,目光中却是柔情缱绻,痴痴的看着周邵的面容,虽然心知他要说的话,虽然明白他打算用自己去讨好他的叔父,她却还是没法怨,没法 恨,没法计较。 “你去叔父身边,只是暂时之计,要不了多久,待皇上收回他的兵权,我就会将你接回来。到了那时,我会接替他怀化大将军的位子,咱们再不用寄居在他的府邸,更不用看他的脸色。” “邵哥,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沈清瑶忍住喉间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几乎沁着血。周邵动了动唇,却无法说话,他的眼底血红,看着沈清瑶痴痴的望着自己时,他在刹那间甚至有一股冲动,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管,就这样带着沈清瑶走,走的越远越好,即便被周怀安擒住,也不过是 夫妻两人一同赴死。 他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眼底的挣扎与不忍,已是不见了踪影。 “瑶儿,你帮我一次。”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的砸在了沈清瑶的心坎上。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觉一股眩晕,几乎要站立不稳,她挣开了周邵的手,慢慢的转过了身子,向着屋外走去。 “瑶儿……”周邵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沈清瑶微微回眸,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顿时心如针扎,泪水顺着眼角滚滚而下。 她回过头,再也没有停留,对着守在屋外的嬷嬷说了声;“嬷嬷,咱们回京师。” “夫人,您这才到涠洲,怎么就要走?”那嬷嬷一脸惊惧,只当沈清瑶与周邵小夫妻拌了嘴,刚要劝个几句,就见沈清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自己则是强撑着,一步步向着府外走去。 “夫人,您这才到涠洲,怎么就要走?”那嬷嬷一脸惊惧,只当沈清瑶与周邵小夫妻拌了嘴,刚要劝个几句,就见沈清瑶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自己则是强撑着,一步步向着府外走去。 嬷嬷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扶过她的身子,走至门口时,沈清瑶回过头,就见周邵站在院中,两人隔着一重重的院门,犹如她来时那般,彼此相望着。 所不同的是,她在来时心底满是见到丈夫的喜悦,而此时,却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马车离开了涠洲,向着京师的方向行去。一路上,嬷嬷看着沈清瑶的面色,都是不敢吭声,岂料离开涠洲不久,刚上官道,就见前头来了一支人马,那些人俱是身着劲装,个个高大魁梧,就连胯下的骏马也纷纷是百里挑一的良驹,一行人气势威 武,分外惹眼。 而在前面护送沈清瑶回京的士兵看清领头的男子后,则是惊呼一声;“夫人快看,是大将军!”沈清瑶身子一颤,她抬起眼眸,向着官道看去,那一队人马快如疾风,顷刻间已是来到了自己面前,她怔怔的看着当先的那个男子策马行至自己的车前,他骑在马上,黑发高挽,眉目分明,浑身上下,俱 是风尘仆仆。 随行的众人做梦也不曾想到会到此处看见周怀安,回过神后,纷纷下马,就连那陪着沈清瑶的嬷嬷也是从车里爬了下来,与士兵一道跪在了地上,向着周怀安行了大礼。 “叔父……”沈清瑶恍如梦中,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周怀安会为了她,从京师追到了涠洲。周怀安看了她片刻,见她那张白玉般的面容上满是惊慌与失措,又显是先前哭了太久,那一双眼圈微微发红,一袭月白色的斗篷包着她,直让她看起来压根不像是嫁了人的少妇,仍是三年前,他在途中救 下的那个少女。 周怀安伸出胳膊,几乎没让沈清瑶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整个身子就已是凌空,让他抱在马上。 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纷纷低着眉眼,不敢去看马上的男女。 “叔父!”沈清瑶又喊了一声,眼见着自己与他共乘一骑,直让她羞惭不已,转身就要跳下马去。 周怀安大手一个用力,已是将她牢牢锁在了怀中。 “叔父,我是你的侄媳!”沈清瑶的眼泪犹如秋雨,每一颗都是冰凉的,落在周怀安的手背上,却好似落进了他心底。 “瑶儿。”周怀安低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庞,让她看向了自己。 “我会比他对你更好。” 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犹如削金断玉般,不仅足以让沈清瑶听见,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叔父,我是你侄儿的妻子。”沈清瑶面色如霜,眼眸凄清如水,她压根挣不脱周怀安的禁锢,只的呜咽着,渴盼着能让周怀安顾忌伦理纲常,回心转意。 “即便背负千秋骂名,让万夫所指,我周怀安也都认了,瑶儿,我只想要你。” 周怀安一语言毕,大手已是扣紧了沈清瑶的纤腰,将她带向了自己,不由分说夺取了她的唇瓣。 沈清瑶的眼眸倏然睁大了,她抬起手,不管不顾的向着周怀安身上推去,却如何能撼的动他,她的眼泪一颗颗的落进他的嘴角,由着他一颗颗的为她吮去。 沈清瑶羞怒攻心,终是支撑不住,在他的怀里晕了过去。 京师,谢宅。这些日子,谢广一直是忙于军中的事,时常是秦小满早起一睁眼,就不见了他的影子,等他回来,她却已经带着孩子睡着了。这般过去了几日,虽说谢广每夜都会回来,却还跟不沾家似得,夫妻两见不了 一面。 这一夜,秦小满有意守着,等孩子睡着,她还是强撑着坐在那里,等着晚归的夫君。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秦小满精神一振,刚站起身子,果真见谢广走进了屋子。 “夫君,你回来了。”秦小满迎了上去。 “这么晚,怎么还没睡?”谢广显是惊诧,继而便是皱起了眉头,声音中带了两分斥责。 “这几日,你总是早出晚归的,我就想等你回来。”秦小满瞧着丈夫眼底的血丝,不免十分心疼,连忙将他拉到桌前坐下,为他将备好的宵夜端了出来。 “快吃点垫垫肚子。” 谢广看了那些吃食一眼,眼底浮起一丝柔软,顺手将秦小满抱在了自己膝上,微笑道;“这几日将军不在京师,军中的事交给了我和黄参将,崔副将,自然要忙些。” “大将军不在京师?那他去了哪?”秦小满有些好奇,为夫君舀了一碗粥,轻轻的吹了一勺,送在了谢广唇边。 谢广享受着小媳妇的温存,张开口,将那一勺粥吃下,顿觉细糯清香,熬得正好。 “将军只说去办些私事,我也不知他去了哪。”谢广一记苦笑,瞧着妻子柔顺清纯的侧颜,念起她与沈清瑶情如姐妹,思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满,倘若有朝一日,沈清瑶跟了大将军……” “夫君,你在胡说什么?”秦小满刚听这一句,手指的勺子就是一抖,满是惊骇的看着谢广。谢广微微叹了口气,看着秦小满的眼睛,告诉她;“小满,将军他,的确很在意沈清瑶。” 134章我放不了 “夫君,清瑶姐姐是大将军的侄媳,大将军自然在意她了。” 听得自己的小娘子如此说来,谢广有些哭笑不得,他抚了抚秦小满的发顶,温声道;“你啊,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娃娃。” 秦小满见他眼底漾着的全是怜惜与柔情,于是抿唇一笑,又是舀了一勺子粥,送到丈夫嘴边,轻声问他;“那你娶了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进了家门,以后会不会后悔?” 谢广揽紧了她的身子,将粥吃下,看着她笑道;“你怕我会后悔?” 秦小满默了默,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吭出来一个字;“嗯。” “傻话,”谢广接过她手中的碗,搁在了桌上,自己则是将她整个抱了起来,附在她的耳旁,低声说了句;“娶了个这般漂亮的小媳妇,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后悔?” 秦小满听了这话,心里就是甜了起来,她低下了眼帘,唇角的笑意羞涩而娇美。 谢广亲了亲她的脸颊,看着她唇角的笑靥,眼眸便是渐渐暗沉了下去,忍不住倾下身子,轻轻啃咬着她的嫩颈。秦小满有些痒,男人的呼吸滚烫,喷在她的耳垂,只让她情不自禁的缩起了身子,她的眼瞳浮起淡淡的迷离之色,伸出胳膊搂住了丈夫的腰,呵气如兰,细声细气的说了句;“夫君,我和孩子永远都会跟着 你。往后不论你在哪,都跟着你。” 谢广心头一软,抚着她的脸庞道;“你不是一直想回秦家村吗?” “这些日子,我早想清楚了,就算不回秦家村也没关系的,只要有你在,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块,哪儿都可以是家。” 谢广眸心黑亮,有柔情蕴在其中,他捧起了妻子的脸蛋,俯身吻了下去。 秦小满眼里心里全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待谢广俯下身时,她也是合上了眼睛,轻轻踮起了自己的脚尖。 烛光柔和,透着暖黄色的光晕,将这一对爱人笼罩在一块去…… 驿站中,沈清瑶已是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躺在一张软塌上,屋子里十分安静,唯有自己面前却立着一道黑影,她知道这是周怀安,她没有出声,只重新闭上了眼睛。 周怀安知她不愿看见自己,他将药碗端过,对着床上的沈清瑶道;“你将药喝了,我马上就走。” 沈清瑶这两日一直是不吃不喝,看那样子,竟是想活活熬死自己一般,她连泪水也没了,整个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憔悴的如同一缕青烟,一碰就要化了。周怀安看在眼里,心口自是疼的发紧,他本就是行军打仗的人,脾气素来火爆,就连对亲生儿子也是鲜有好颜色,不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手下,甚至对着当今圣上,他也自忖游刃有余,可偏偏对沈清瑶, 却毫无法子。 沈清瑶没有出声。 周怀安不眠不休,一连守了她两日,他是行伍出身,两日不曾合眼也算不得什么,可沈清瑶身子素来孱弱,若这般拖下去…… 周怀安眉心微皱,却还是按捺着自己的性子,低声道;“你要有怨,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先把药喝了。” 沈清瑶依旧是没有动弹,就连睫毛都没有动上一动,若不是她的胸膛微微起伏,她白着一张脸躺在那里,甚至会让人想到她是否还活着。 周怀安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沈清瑶的身子从床上抱了起来,沈清瑶纤瘦的厉害,柔软的青丝落在周怀安的臂弯,更是衬着一张脸白如新雪,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满眼全是泪水。 周怀安刚看了一眼,心口便是一窒,他看着沈清瑶的眼睛,只低语了两个字;“别哭。” 沈清瑶压根没有力气,去把他推开,只能很轻微的吐出了一句;“叔父,你放过我吧。” 周怀安眸心深邃,刀削般的五官上落着一层阴影,他的声音低沉,告诉她;“我放不了。” 沈清瑶转过了脸,到了这一步,她是真巴不得自己死了。 “将药喝了。”周怀安转过她的脸,逼着她张开嘴。 沈清瑶咬紧了牙关,不论周怀安如何哄劝,她都是紧紧闭着唇,那样子,分明是作践自己的身子。 周怀安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再也顾不得什么,一手捏住她的脸蛋,将她的牙关叩开,将一碗药给她强行灌了下去。 沈清瑶不住的咳嗽着,一些药汁落在了她的寝衣上,她的脸色煞白,整个人孱弱的好似一个薄胎瓷,一触即碎。 “沈清瑶,你若敢死,你京师的父母也别想顺当。”周怀安急痛攻心,眸光透着戾气,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 果然,沈清瑶的脸色变了。 她木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终于有泪水滚落了下来。 “你会有报应的,你这样逼我,你会有报应的……”沈清瑶的声音带着呜咽,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周怀安伸出手指,拭去她的泪水,不顾她的挣扎,抱住了她的身子。 报应也好,骂名也罢,他周怀安,又岂会在乎。 回到京师,已经入春。周怀安并未将沈清瑶送回将军府,而是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别院,世间并无不透风的墙,周怀安与沈清瑶回京的这一路,走的俱是官道,歇的也全是驿站,有关两人的传言早已长了翅膀般,在坊间四处流传 起来。 周怀安成名已久,在民间素有威望,听得传言时,多数人俱是不信,即便有人听信,也多是觉得定是沈清瑶不守妇道,使出浑身解数,去引诱怀化将军。 周怀安位高权重,这些流言自是无人敢当面像他提及,只除了一人,苏氏。 这一晚,待周怀安回府后,苏氏已是在前厅候着,她命仆人尽数退下,屋中只剩下夫妻两人。 苏氏端了一杯茶,递到了周怀安手里,周怀安并没喝,接过后,直接搁在了案桌上。 苏氏打量着丈夫的面容,见他眉心微拧,目色深沉,她知他在为另一个女人伤神,一颗心便是又凉又疼。 “将军,这些日子,外间的传言很是厉害。” 苏氏的声音依旧轻柔,她站在那里,浑身上下蕴着将军夫人的气度。 “在传我与瑶儿?”周怀安心里有数。 “正是,”苏氏垂下头,温声道;“这些日子,将军时常去往别院,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瞧了,自是会在背后编排将军和瑶儿的不是。” 苏氏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怀安的面色,见他面色沉静,不喜不怒,她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依妾身的意思,将军若担心瑶儿,去别院时,不妨隐秘一些,别让旁人……” “我周怀安喜欢自己的侄媳妇,不顾伦理纲常,事实本就如此,我也从没想藏着掖着。”不等苏氏说完,周怀安便是打断了妻子的话,他的脸色仍是平静而冷峻的,看不出丝毫风雨。 “将军!”闻言,苏氏的身子便是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她看着丈夫的眼睛,颤声道;“将军不要忘了,您是怀化大将军!此事若让皇上知晓,岂不是给了皇上绝好的理由,让他从将军手中收走兵权?” 周怀安端起茶盏,淡淡道了句;“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苏氏凄楚一笑,“朝堂上的事,妾身自是不该多嘴。可这内宅,却是妾身的分内之事。妾身斗胆问一问将军,将军,是想将纳清瑶为妾?” 周怀安端着茶盏的手停了下来。 苏氏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底的绝望,却是越来越重。 “还是说,将军要休了妾身,扶瑶儿做正妻?” “够了,白凤,”周怀安难得的喊了苏氏的的闺名,“你知道,我不会休你。”“将军,瑶儿是您的亲侄媳,你若真收了她,先不说那些言官,就说这天下万民的悠悠之口,您都不顾了吗?”苏氏心痛如绞,怎么也不曾想到,周怀安会一意孤行,宁肯背负千秋骂名,也要从侄儿手中夺 走一个女人。 周怀安沉默片刻,眼底浮着淡淡的萧索,与浓重的自嘲,“有些事,你明知自己不该去做,可总也管不住自己。” “将军……” 不等苏氏把话说完,周怀安已是一个手势,让她不得不将话咽了回去。 京郊,谢宅。 秦小满与嬷嬷一道,正在院子里陪着谢远玩耍,如今的谢远已是快周岁了,长得十分结实,此时正挥动着两条小腿,由着嬷嬷牵着胳膊,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学着走路。 秦小满在一旁看着儿子,眼底的笑意抑制不住,似乎要漫出来般。 “参将回来了。”嬷嬷出声。 秦小满回过头,就见谢广不知是何时,已是站在月洞门处,含笑看着自己母子。 “夫君。”秦小满笑意柔柔,抱过谢远,向着丈夫走了过去。谢广将儿子接过,瞧着孩子虎头虎脑的样子,忍不住在儿子的小脸的上亲了一口,对着秦小满道;“再过些天,就是远儿的周岁生日,咱们给他办一场周岁宴,你看如何?” 135章咱们再生个闺女 “周岁宴?”秦小满听得这三个字,眼瞳中便是浮起一丝疑惑。 谢广点了点头,搂过她的纤腰,将她们母子带回了屋子,快到周岁的孩子最是顽皮,谢远也不例外,只在父亲的怀里不住的扭动身子,要去地上玩耍。 谢广被儿子闹得没有法子,只含笑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将谢远放下,由着他在屋子里爬来爬去,咯咯的笑着。 “按着习俗,小儿周岁,咱们做父母的,自当要为孩子好好办一场周岁宴的。”谢广握住秦小满的手,声音十分温和。秦小满自然也知道这个礼,上至皇室,下至寻常百姓,小儿周岁都是件喜事,要请亲朋好友来家作客,还要在孩儿面前摆上一些银锭,算盘,毛笔之类的小玩意,让孩子去抓,俗称“抓周”,抓完后,还要 留亲朋在家吃上一顿饭的。 “可是夫君,咱们眼下在京师,人生地不熟的,等远儿周岁,咱们就在家给他准备好东西,随意过了就是,要是办周岁宴,该请谁啊?” 谢广听了这话,便是忍俊不禁,“就我在军中的那些同袍,已够摆个十桌八桌,再说,还有两人,你应该也想见见。” “是谁?”秦小满不解。 “咱们当初在豫州,带着远儿住在朱大哥家,承蒙朱嫂子照料,还记得吗?” 听丈夫说起,秦小满顿时想了起来,忍不住惊呼道;“夫君,你是说朱大哥夫妇?他们也来京师了?” “嗯,朱大哥先前也在大将军麾下,后来犯了事,才回到了豫州,咱们赶往北疆时,他曾托我在大将军面前为他美言几句,我寻了机会,在将军面前提了提,将军允诺,已是让他回来了。”秦小满在京师并没有相熟的人,此时听得朱大哥夫妇要来,心里自是喜欢,微笑道;“那时候在豫州,我还没出月子,多亏了朱嫂子照料,等他们来了,咱们就留他们在家里多多住上几日,我也有好些话, 想和朱嫂子说。” 想起当初秦小满还在月子中,便被许家的人所追,不得不逃往豫州,谢广心里便是疼惜起来,紧了紧妻子的小手。 “可惜清瑶姐姐去了涠洲,她若是在,也能来为远儿庆生。” 听着妻子的话,谢广的脸色就是不为人知的微微一变,继而苦笑道;“我还没和你说,沈清瑶已经从涠洲回来了,住在周家的别院。” 秦小满一惊,失声道;“姐姐不是去找宣威将军了吗?怎么会回来?” 谢广张了张嘴,只觉难以启齿,遂是道;“等远儿周岁,大将军也会前来,到时候,你总有机会见到她。” 秦小满还欲再开口,谢广已是淡淡勾唇,将她抱向了自己,低声道;“远儿已经满周岁了,你该给他戒奶了。” 秦小满脸庞微红,谢广说的不假,过了周岁,她的确是不该再给孩子喂奶了。 “那我这几日就给他戒。”秦小满声音很轻。 “等戒了奶,咱们再生个闺女。”谢广为妻子将碎发捋好,在她的耳旁吐出了一句话来。 秦小满心里一甜,唇角已是噙上了梨涡,她垂着眼睛没有去看谢广,只点了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京师,皇宫。 “娘娘,皇上今儿又是独自歇在了太和殿,也没传嫔妃服侍。”赵嬷嬷躬身上前,对着贤妃细细的说着皇上的情形。 “皇上的风寒怎么样了?”贤妃细细的描着眉毛,漫不经心的开口。 “听说还不见好,方才已经吃了药,这会已经歇下了。” “他这睡得倒早,”贤妃看了眼天色,对着镜子,为自己上起了眼妆,“自打那凤藻殿的贱人被废成了庶人,皇上这些日子就是病恹恹的,真不知那个贱人哪点儿好,就将皇上迷得五迷三道的。” 说起沈玉蓉,贤妃就是心闷,将手中的胭脂扔在了梳妆台,发出一声脆响。 “娘娘,皇上虽然惩治了沈家和德妃,可依着皇上从前对德妃的宠爱,老奴只怕往后,德妃还会东山再起。”“你当本宫不怕?”贤妃凤目一沉,厉声道;“甭说那个贱人,就连沈家也是,明里虽是被皇上抄了家,男丁充军,女子为奴,可日子过去了这样久,他们沈家的男人有谁去边疆充军了?又有谁进宫为奴了? 怀安回护沈家,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本宫不窝心?” “沈家毕竟与大将军是姻亲,有宣威将军在,大将军对沈家也还是要留几分情面。”赵嬷嬷劝道。 贤妃冷哼一声,“你当外面的那些传言,本宫不知么?他哪里是为了周邵,分明是为了沈清瑶那个小蹄子。这沈家的女人都是一路货色,尽会狐媚。” 贤妃说起来,便是恨得咬牙切齿。赵嬷嬷想了想,也是无话可说,只帮着贤妃梳好了发髻,好声好气的说着;“娘娘可别气坏了身子,等晚上见到了大将军,好好劝劝,大将军想来也是一时糊涂,被沈清瑶的美色所迷,等这新鲜劲儿一过, 也就放下了。” “怀安也是,依着他的身份,这世间的美人他是要多少有多少,怎么就偏生看上了沈清瑶?就不怕人笑话?” 贤妃愤愤然,对着镜子将自己的唇线勾勒的美艳迷人,方才对着赵嬷嬷说了句;“你去安排,等入夜后,随本宫出宫。” “娘娘放心,老奴已将此事安排了妥当。”赵嬷嬷行了个礼,恭敬出声。 京师,周家别院。 沈清瑶倚着床头,静静的绣着一块帕子。 这些日子,她都是安安静静的待在这座宅子里,该吃吃,该睡睡,下人端来了药,她也会如数饮下,但她却好似变成了哑巴,每日里除了做些针线,从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周怀安立在远处,透过门帘,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大将军,夫人这几日都是按时吃药,就连饭食也进的多了些,早起还喝了一碗燕窝粥。” 周怀安淡淡颔首,问;“她说话没有?” “这个……”那奴才诚惶诚恐,小声道;“夫人这些天总是一个人待着,还不曾开口说话。” 周怀安看着她温婉如画的眉眼,凝视良久,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对着奴才道了句;“好好照顾她。” “是。”奴才连忙答应。 周怀安最后看了她一眼,便是折过身子,离开了内院。 天色欲晚。 沈清瑶绣了半日的帕子,早已倦了,可她却不愿停下,只盼着什么也不去想,就这样一直绣下去。 “夫人,您绣了好一会了,仔细伤了眼睛。”丫鬟悄然走近,毕恭毕敬的开口。 沈清瑶似是没有听见,仍是聚精会神的绣着手里的丝帕。 “夫人,您别这样,大将军命我们好好儿的照料您,您哪怕是少一两肉,奴婢们也担当不起啊。”丫鬟的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 沈清瑶的心软了。 她搁下了手中的绣活,什么也没有说,刚要躺下身子,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嬷嬷的话音传进了耳里;“夫人快瞧瞧,是谁来了?” “瑶儿!” 听得这一道声音,沈清瑶的心顿时攥紧了,她从床上起身,向着门口看去,就见一位中年妇人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子。 “娘……”沈清瑶先是不敢相信,喃喃的喊了一声,继而她回过了神,甚至连鞋子也没穿,向着母亲奔了过去。 “娘,您怎么来了?您和爹爹都还好吗?”沈清瑶的眼睛涌来一股湿润,看着憔悴苍老的母亲,忍不住潸然泪下。 “还有哥哥,堂叔,二妹她们,都可还好?”沈清瑶惦记着家中的亲人,此番见到母亲,自是忍不住一一打探着消息。 沈夫人并没有立时回答女儿的话,只是向着身后的嬷嬷看了一眼,那两个嬷嬷极有眼色,行了一礼便是退了下去,屋子中,只剩下母女二人。 “瑶儿,咱们沈家……算是完了。”沈夫人刚吐出这一句话,便是悲从中来,忍不住举袖拭泪。 沈清瑶如何不难过,她刚要说些话去劝慰,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又有什么脸面去宽慰母亲?“瑶儿,娘亲不知你与周怀安是如何回事,外面的传言,娘亲多多少少也听了些,咱们沈家,眼下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府上上下下上百口的性命,都是攥在怀化将军的手里,你……”沈夫人说到此处 ,已是止住了嘴,幽幽的叹了口气。 她向着四周打量,见沈清瑶这屋里的摆设无一不是精致而华贵的,可这般把她关在这里,又算个什么? “娘,您错了,沈府上百口的人命,在皇上的手里。”沈清瑶看着眼前的母亲,轻声开口。“傻孩子,你知道什么?”沈夫人苦笑,“周怀安野心勃勃,先前你祖父在时,还可率一众言官压制他,如今你祖父走了,咱们沈家又落到了这步田地,他在朝中,只怕更要一手遮天了。” 136章你记住,咱们是各取所需 沈清瑶听着母亲的话,才想起一事,“娘,您是怎么来的?您和爹爹,不都让皇上关在了沈园吗?” “所以娘才说,怀化大将军手眼通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让人把娘亲送来看你,先前,你爷爷还在世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可不是轮到了周怀安。” 沈清瑶心中一个咯噔,虽然也知晓周怀安这些年手握重兵,权倾朝野,可却不曾想到他竟会一手遮天到如此地步,也难怪皇上这般忌惮。见女儿不吭声,沈夫人握住了沈清瑶的手,拉着她在床上坐下,慢慢道;“家里都还好,虽说皇上下了旨将咱们家的男丁充军,女子为奴,可这些日子,也没人去府中赶人,咱们还是住在沈园,除了不能出 府,吃的用的都还和以前一样。” 沈清瑶听母亲这样说起,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瑶儿,到了这一步,娘也是有什么就和你说什么,咱们沈家能不能保住眼下的日子,就全靠你了。” “娘!”沈清瑶声音轻颤。“瑶儿,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在来之前,将军命人告诉我,可以在别院多陪陪你,他对你的心思,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当初,我和你爹也曾属意将你嫁给他,只是他家中已有正室,我和你爹怕你委屈,才 将此事搁下。至于后来将你许给周邵,你心里也明白,你祖父和你爹爹,也是想通过周邵,给沈家留一条后路。” 沈清瑶如何不懂,当初祖父与父亲将自己许给周邵,明里是皇上赐婚,暗里不过是顾忌周怀安手中的兵力,不得不向他示好。周邵虽是他亲侄,可比起他本人,又怎能同日而语? “娘,他是叔父。”沈清瑶压抑着喉中的颤抖,本想见着母亲,母亲自会体谅她心中的苦楚,又怎知母亲竟会劝说她,去跟了周怀安。“文孝皇帝当年,还曾抢了自己的儿媳,进宫封了贵妃。”沈夫人声音低哑,心中虽是不忍,可想起如今飘零的沈家,还是硬着头皮,不得不说道;“瑶儿,母亲知晓她如今的处境,可是咱们没法子。你难道 真的忍心瞧着你爹和你哥去边疆充军,清琪和清珺她们进宫为奴?” 沈清瑶说不出话来,她的鼻腔酸的难受,滚热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蓄着,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沈夫人眼圈也是红了,“这就是你的命,你和周邵,都认命吧。” 骤然听母亲提起了丈夫,沈清瑶心头大恸,只觉眼前一黑,想起那日在涠洲,她辛辛苦苦的去找自己的男人,可他张口,却是要自己去陪他的叔父。 沈清瑶合上了眼睛,大颗大颗的泪水争先恐后的从眼角落下,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细弱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既然你们都想让我跟他,那我,就跟他便是……” 夜色静谧。 京城,许园。 许贤妃浑身上下都隐在斗篷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到了屋外,许贤妃由着赵嬷嬷服侍,脱下了斗篷,一双妙目流转,对着身后的小厮道;“你说,大将军已是来了,眼下就在屋里,此话不诓本宫?” “属下岂敢,娘娘进屋后,就能看见大将军。” 许贤妃秀眉微蹙,伸出纤纤素手,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烛光昏暗,案前坐着一个男人,贤妃上前两步,就见那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果真是周怀安。 “怀安。”许贤妃瞧见他,顿时有笑意绽在唇角,她走至了男人身边,娇声道;“外面的人说你到了,我还不信,当他们是欺我。” 周怀安淡淡一笑,站起了身子,许贤妃已是扭动着腰肢,将身子靠在了他的怀里。 “这些日子,我让皇上给关在了冷宫,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我就知道,你会想法子救我出来。” “我答应过你,要助你对付德妃。”周怀安声音低沉,大手抚着她的发丝。 “就知道你有本事,竟然能把初夏那小蹄子给收拢过去,想来那日在太和殿,德妃的脸色一定是精彩极了,可惜没让我瞧见。”许贤妃眉飞色舞,双目亮晶晶的,一面说,一面吃吃笑着。 “皇上今日怎样?”周怀安问起了别的。 许贤妃却是娇媚的瞪了他一眼,不满道;“宫里的情形,你只怕比我还清楚,就连太医署里都有你的人,何故再来问我?” 周怀安看了她一眼,许贤妃今日出宫前,特意化了个精致的妆容,此时在烛光下,三十许人的她看起来,仍是如鲜花般娇艳欲滴,魅惑勾人。 周怀安搂住她的腰肢,低笑道;“你将我约至许园,就不怕被宫里的人看见?”许贤妃嫣然一笑,手指轻轻的在周怀安的胸口画着圈,“有何好怕,你已经将沈家踩了下去,这朝堂上,言官已是由我兄长领头,而你手握重兵,周许两家文武双全,我倒不信宫里谁有这般大的胆子,敢去 像皇上告密。” 周怀安闻言,便是伸出手指,在她的腰间捏了一把,许贤妃咯咯笑着,几乎将整个身子全贴在了周怀安身上,软声道;“有你在背后给我撑腰,我什么也不怕。” “三皇子已近成年,日后你出宫,总还要小心些才是。” 贤妃闻言,便从周怀安怀里微微抽出了点身子,娇嗔道;“人家好容易出来一次,你尽说旁人做什么?我倒还没有问你,坊间那些传言,说你让沈清瑶那小狐狸精给迷住了,是也不是?” 周怀安听了这句话,脸色顿时一变,察觉到周怀安僵硬下去的身子,许贤妃见他脸色阴沉,不由得心底既是一酸,吃起了味。 “你瞪我做什么,我难道说错了?那小蹄子本就是你的侄媳妇,你若将她收了,岂不是要毁了你一世的英明?不妨寻个由头,将那小蹄子给做了,也好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 不等她说完,周怀安已是倏地伸出手,扣住了她的脖子。 许贤妃大惊失色,眼瞳中满是惊骇,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察觉到他眼底浮着浓浓的戾气,她怎么也不明白,方才还含情脉脉的情人,怎会眨眼间仿佛变成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家? “怀……怀安……”许贤妃面色满是惊恐,喉间剧痛,她艰难的张大了嘴巴,早已不复刚才的娇艳。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不与你计较,可瑶儿不同,你若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要你们母子的命。”周怀安声音冷峻到极点,他的眸光幽冷,充斥着寒意。许贤妃脸色憋得通红,舌头已是不由自主的从喉间伸了出来,她伸出胳膊,紧紧攥着周怀安的衣襟,她自然明白周怀安的话,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周府的那些妾侍,死于她手的不计其数,周怀安从不曾与 她计较,可刚提及沈清瑶,他却是目露凶光,原形毕露,竟不惜与她撕破脸皮,连敷衍都不愿了。 “怀安……”许贤妃艰难的喊出这两个字。 周怀安终于松开了手。许贤妃不住的咳嗽着,咳了许久,她慢慢的站起了身子,一手捂着自己的颈脖,对着周怀安道;“为了沈清瑶,你这样对我?你堂堂的怀化大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却与自己的亲侄抢一个女人,你就不怕 天下人耻笑?” 周怀安眸色清冷,看着她的目光中,冷的如同琉璃珠子,不见丝毫情意。 “若没有我们许家的支持,你的大将军之位,如何能坐的这般安稳?”许贤妃见他不为所动,终是嘶哑着声音,吐出这一句话来。 周怀安闻言,却是冷笑道;“我是需要你们许家在朝堂给我支持,而你们许家,也莫不是需要我手中的兵权,你记住,咱们是各取所需。” “怀安!”眼见着周怀安撂下了一句话,转身欲走,许贤妃到底是心慌了,迈开了步子去追,可男人脚步极快,走出屋子,顿时有侍从跟了上去,一行人顷刻间便去的远了。 “娘娘,怎么了?”赵嬷嬷从阴影中现出身子,匆匆走到了许贤妃身边,将斗篷为她披在了身上。 许贤妃恨得银牙紧咬,一双手绞在了一处,低语了一句:“周怀安,真是越来越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就着烛光,赵嬷嬷瞧见了许贤妃脖子上的伤,顿时惊骇道;“娘娘,您受伤了?是大将军下的手?他怎么敢?” “他有何不敢?”许贤妃声音尖利,“他还说,本宫若敢动沈清瑶一根毫毛,他就要了我和恪儿的命!” “啊?这……”赵嬷嬷张大了嘴巴,骇的说不出话来。 “本宫本想着,他能扶持恪儿登上皇位,可眼下看来,即便恪儿将来得了皇位,有的他在,恪儿也还是个傀儡皇帝,本宫真傻!” “娘娘,要不咱们回宫后去皇上说说,如今沈家没落,单凭咱们许氏,只怕遏制不住大将军,还是让皇上早做打算。” “不行!”贤妃一口回绝,“皇上若有心重振沈家,得利的还是沈玉蓉那个贱妇。本宫宁肯让儿子做个傀儡皇帝,也决不让那个贱妇的儿子得了帝位!” 周家别院。 沈清瑶已经熟睡。听到脚步声,她睁开惺忪的眼睛,刚看见周怀安的刹那,浑身的睡意顿时没了踪影。 137章此事不要让瑶儿知道 周怀安一声不吭,只从怀中取出一支簪子,递到了沈清瑶面前。 沈清瑶眼眸微动,见那簪子式样简洁,尾端雕着一朵木兰花,仿似隐隐的沁着清香。 她的脸色慢慢儿变了,从周怀安手中将簪子接过,一双剪水双瞳透着浅浅的惊诧,似是不懂,这簪子怎会在周怀安手中。 “这支簪子,我替你保管了三年,是时候还给你了。”周怀安声音低沉而温和,看着沈清瑶的目光中,情意深沉。 沈清瑶的心跳的渐渐快了起来,这支簪子,是她十六岁生辰时,沈清瑜所赠,她十分喜爱,一直都是插在发髻上,直到三年前她从外祖家回京,遗落在了路上,谁知竟会被周怀安捡了去。 回忆起三年前的事,沈清瑶不免又是想起了周邵,当她从马车中被周邵救下时,早已昏昏沉沉,昏睡前,她看清了那男子腰间带着一块美玉,上面书写着一个“周”字。待她醒来,已是回到了沈园,她一次次的回忆着那男子的容貌,可却一无所获。周家军中,能佩戴这块玉佩的人,只会有两人,自是周怀安叔侄,她也曾想过,救下自己的男子,也许是周怀安,也许是周邵,然而周怀安年长自己十多岁,又早已娶了妻室,而周邵却是青年将军,俊朗威武,她虽养在深闺,也是久闻宣威将军的名头,她知他还未娶妻,在心底,她也曾隐隐的盼望过,救下自己的男人,会是 周邵。果真如她所愿,未过多久,圣上在宫中设下盛宴,为周怀安叔侄接风洗尘,而她正巧也在宫中,在姑母的凤藻殿中小住,那一日的盛宴上,她看的清清楚楚,那一块玉佩,分明是挂在周邵的腰上,她只看 了一眼,便是红了面庞。 当周府的人前来提亲时,她心底的喜悦几乎要漫溢而出,她一直都以为,她与周邵,是天赐的姻缘。 可这一份美满的姻缘,却被眼前的男子生生打破。她不明白,周怀安位高权重,不论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只需他一个人眼神,便会有人为他将美人儿送上他的床上。就连京师的将军府中,也是养着一群美妾,他又何必,偏偏要与自己的亲侄为难,去抢自 己的侄媳妇? “瑶儿,这些日子你受的委屈,有朝一日,我会尽数补还你。”周怀安声音低哑,他捧起了沈清瑶的脸,他的手势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两人靠的十分近,沈清瑶从周怀安的手指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这股脂粉味自然不会是她的,只会是周怀安从旁的女人身上沾染而来。 她不会晓得,周怀安手中的这一抹脂粉味,来自于贤妃娇柔细嫩的颈脖。 闻着这股脂粉味,沈清瑶心中苦涩,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既有如此多的女人,又何苦要来拆散她与周邵?沈清瑶眼眸凄清,有一小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落下,顺着周怀安的指缝间溜走,周怀安黑眸浮过一丝不忍,他环过沈清瑶的身子,将她抱在了怀里,粗粝的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他竟从不知,自己 会这般温柔。 沈清瑶明白,这都是自己的命。 夜里,周怀安没有走。 京郊,谢宅。 这一日,是谢远的周岁宴。 秦小满一早便是忙开了,如谢广所说,朱氏夫妇也从豫州来了京师,朱嫂子这两天一直是歇在谢宅,帮着秦小满打理着孩子周岁宴上的事。 到了午时,谢广在军中的一些同僚俱是赶到了谢宅,纷纷与谢广道喜。 秦小满这日穿的也是十分喜庆,处处透着小媳妇的娇憨。抱着孩子站在谢广身旁时,一家三口,男的器宇轩昂,女的娇美可人,孩子粉嫩可爱,直让人赏心悦目,好生歆羡。 快到吉时,秦小满悄悄的凑到丈夫身边,小声问他;“夫君,快要开席了。怎还不见大将军?” “再等等吧。”谢广安抚着妻子,话音刚落,就听前院传来仆人的声音,惊呼道;“参将,大将军来了!” 听得周怀安的名头,诸人顿时站起了身子,与谢广一道赶至宅外迎接。秦小满抱着孩子,立在院中,就见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齐齐躬下了身子,口唤大将军,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周怀安则是虚抬了抬手,免了众人的礼,接着,他折回身子,揽过一个女子的腰肢,让她站在 了自己身边,一道走进了谢宅。 秦小满本以为来人是苏氏,岂料待那女子走近时,秦小满看的清楚,她竟是沈清瑶! “小满……”数月未见,沈清瑶消瘦了许多,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虚虚的笼在她的身上,她的肤色苍白,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漆黑,下颚纤柔而尖巧,就如同是病中西施的样子。 “姐姐!”秦小满目瞪口呆,她不安的看着一旁的周怀安,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待在宅子里带着远儿,对外间的传言一无所知,此时瞧着这一幕,既是惊讶,又是骇然。 外间已经开席。 屋子里,只有秦小满与沈清瑶。 “姐姐,究竟是怎么了?你……怎么会和大将军……”秦小满心口砰砰跳着,只觉得匪夷所思。 沈清瑶听得秦小满相问,眼眸中便是慢慢的浮起一丝羞耻,她垂着头,只轻声吐出了一句;“我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顾颜面,什么也不顾……” 秦小满想起那一日,谢广曾告诉自己,周怀安十分在意沈清瑶,她当日并没多想,此时才算是明白丈夫话中的深意。 “可是,你是他的侄媳妇,大将军这样做,就不怕旁人说闲话?” “他什么也不怕,”沈清瑶眸心苦涩,幽幽开口,“他连皇上都不怕……” “那宣威将军……”秦小满忍不住问起了周邵,看着自己的媳妇被别的男人占去,即便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叔父,想来他也是忍耐不得的。 “你说邵哥?”沈清瑶听秦小满提起周邵,心口就像被刀割似得疼,她微微笑了,眼瞳中却有水光闪过,“我去涠洲找他时,他就已经和我说了清楚,让我跟了周怀安。” 秦小满脸色一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瞧着沈清瑶苍白憔悴的样子,心里也是难过,她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安慰沈清瑶,只能握住了她的手。 沈清瑶强颜欢笑,取出了一枚荷包,递到了秦小满手里,告诉她;“这荷包是我自己绣的,里面有一块麒麟百岁锁,算是我送给远儿的周岁礼。” 秦小满喉间沙哑,念起沈清瑶如今的处境,又哪还有这份心思,去打开荷包瞧上一眼?她看着沈清瑶的眼睛,轻轻地问她;“那姐姐,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打算了。”沈清瑶眼瞳柔和,容颜凄婉,“他们都想让我跟着他,那我跟着他便是。等着他哪日厌倦了,我也就可以解脱了。” 秦小满心底一咯噔,起先还不懂沈清瑶口中的“他们”是什么意思,继而才明白,这个他们除了周邵,自然还有沈家的人在里面。 而沈清瑶的那一句“解脱了”,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姐姐,你在咱们家住上几日,什么也不要想,就陪着我和远儿。”秦小满殷切开口。 “他不会答应的……” “我去和大将军说。”秦小满打断了她的话。 外间的宴席一直在继续。 酒过半酣,谢广让嬷嬷将孩子抱了回去,因着有周怀安在,大伙儿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拘束,既不敢尽情畅饮,也不敢高声喧哗,周怀安也晓得这点,待诸人敬完酒后,便是将手中的杯盏搁下,起身欲走。 见他站起身子,一众人等也是纷纷站了起来,周怀安一笑,对着诸人道,“你们不必拘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属下送一送大将军。”谢广低声道。 “嗯。”周怀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侍从远远跟着,刚出前厅,就见秦小满从内院匆匆而来,看那样子,似是有话要说。 “小满,怎么了?”谢广看见妻子,当即开口相问。 秦小满没有回答丈夫的话,目光只向着周怀安看去,对着他道;“将军,姐姐许久没有看见远儿,想在宅子里住上几日,不知将军,能否答应?” 周怀安闻言,乌黑的眼瞳深敛无波,想起沈清瑶近日的消瘦与孱弱,他心头一紧,微微颔首,道了句;“好,有劳你照料。” 见周怀安这般干脆的便是允诺了下来,秦小满顿时一喜,与谢广一道,恭送周怀安离开了宅邸。 周怀安并未去别院,而是回到了将军府。 刚踏进书房,就见管家一脸踌躇的将一纸书信送到了周怀安面前,小声道;“将军,这是从涠洲传来的书信,是宣威将军,写给宣威夫人的……” 看着管家面色有异,周怀安眉心一皱,径自将书信接过,打开一瞧,男人的眼底顿时有怒意闪过。 “这是何时的事?”“这纸休书是昨日刚到的京师,将军不在府中,奴才也不敢让人将这休书送去别院,只好等将军回来。”管家说完,顿了一顿,又道;“只不过从涠洲传来了消息,说是宣威将军已经在三日前,就将涠洲知府 的女儿迎娶进门了。” “他好大的胆子!”周怀安震怒不已,将那纸书信“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冷笑道:“休书还在路上,就把人给娶了,他倒真是急不可待!” 见周怀安发怒,管家越发小心谨慎,斟酌的开口;“将军,您看这休书,要不要给宣威夫人?” 周怀安面色一震,想起沈清瑶,他沉默了片刻,一双利刃如刀的眸子向着管家看去,低声道了句;“此事不要让瑶儿知道。” 管家先是一怔,继而才明白周怀安的心思,他行了一礼,劝了句;“将军,恕奴才多嘴,早日让宣威夫人知晓此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周怀安在椅子上坐下,想起沈清瑶在睡梦中喊出的那一个名字,男人的黑眸浮起一丝无可奈何,淡淡说了几个字;“她会受不了。” “可是将军……”管家还欲再说。 周怀安已是摆了摆手,面露不耐之色。 管家瞧在眼里,再不敢多嘴,只行了个礼,匆匆退了下去。刚上回廊,却见苏氏领了两个丫鬟,站在了那里。 “夫人!”管家一惊,刚欲躬身行礼,便被苏氏免了去。 苏氏眺望了书房一眼,对着管家道;“将军怎么说?” “将军说,此事……不能让宣威夫人知晓。” 苏氏凤目一眯,片刻的不解之后,已是想明白了周怀安对沈清瑶的心思,压着周邵的休书,压着周邵另娶的消息,不过只有一个缘由,因为他心疼,因为他怜惜,因为他不忍。有一瞬间,她的心几乎已经是灰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着管家说了句;“罢,你下去吧。” 138章深夜来客 京郊,谢宅。 待周怀安走后,谢广在军中的一众同僚俱是松了口气,等谢广回来,便是拉他入席,吆五喝六,划拳猜酒起来。 秦小满回到后院,就见沈清瑶正抱着谢远,刚看见她,沈清瑶的心就是攥紧了,秦小满赶忙道;“姐姐放心,将军已经答允让你留下了。” 沈清瑶听了这话,才算是舒了口气,怀中的谢远看见母亲,便是不安分了,在沈清瑶的怀里扭动着,伸出一双胖乎乎的胳膊,想让秦小满抱。 秦小满抱过儿子,留在后院里陪着沈清瑶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前院里的嬷嬷来喊她,说是到了“抓周”的吉时,参将请她将孩子抱去。 闻言,沈清瑶便是为秦小满将被谢远抓乱的簪子扶好,温声道;“快去吧,别让客人久等。” 秦小满有些不放心她,便让嬷嬷留下来照看着,自己则是抱着孩子,去了前院。 熙熙攘攘的宴席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秦小满早已困倦的厉害,强撑着精神与谢广一道站在门口,一一将客人送走。 直到关上了宅子的大门,送完了所有的宾客,秦小满心里的一块大石才算是落了地,向着身旁的谢广喊了一声;“夫君……” 谢广知她这一天是累得很了,不免十分怜惜,一手从她的怀中抱过熟睡的儿子,另一手则是揽过她的腰,温声道;“走,咱们回去歇着。” 秦小满看了眼天色,心知这个时辰,沈清瑶定然是歇下了,她点了点头,刚要与丈夫离开,却听屋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笃……笃……笃……”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秦小满停下了步子,昂头向着丈夫看去,似是不知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来。 “笃……笃……笃……”那声音十分有耐心,隔了一小会,又是响了三下。 谢广将儿子送回妻子的臂弯,嘱咐道;“你先带着孩子进屋,我去看看是谁。” 说完,男人便是折过了身子,去将门打了开来,就着门口的灯笼,只见屋外站着一个妙龄女子,那女子周身上下都是隐在一袭深色披风中,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 “谢参将,奴婢是德妃娘娘身旁的宫女,奴婢名叫忍冬。”来人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身份,继而禀明了来意;“奴婢受娘娘嘱托,冒死出宫,还请谢参将能让奴婢进府一叙。” “夫君,是谁来了?”秦小满到底是放心不下,将孩子交给了嬷嬷,自己也是跟了出来。 谢广侧过身子,对着忍冬道;“你先进来。” 待忍冬进了宅邸,谢广将门关上,走到了秦小满身边,告诉妻子;“她是德妃的人。” 秦小满听到“德妃”两个字,脸色就是变了,她望着忍冬,忍不住问道;“你……来做什么?”忍冬看着面前的秦小满,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盒子,双手递在秦小满面前,恭声道;“今日是小公子的周岁生辰,娘娘身在冷宫,无法前来,心里却记挂的紧,再三嘱咐奴婢,要将这只盒子,亲手 送到夫人手里。” 秦小满看着那只精巧的木盒,心中却是疑惑,不懂德妃三更半夜的命侍女前来,交给自己这只盒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什么?”秦小满没有接,向着忍冬的眼睛看去。 忍冬垂下目光,声音依旧是恭敬而温和;“请夫人把盒子打开,等您看过,就知道是什么了。” 秦小满仍是没有接,忍不住向着谢广看去,谢广握了握她的手,上前将那盒子接过,打开后,见里面不是别的,竟是一小撮又细又软的,茸毛一般的头发。 “这是?”秦小满伸出手,将那撮头发捏在了手里,她有一瞬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敢置信的看向忍冬。 “这是夫人出生后的胎发,娘娘当年离开秦家村时,什么也不曾带走,唯有这一小撮的胎发,却是带走了的。娘娘这些年一直将这撮胎发带在身边,贴身保管。” 秦小满的心震颤了,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捏不住那一撮细细软软的,自己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胎发。 见秦小满神情震动,忍冬“扑通”一声,跪在了秦小满面前,“夫人,娘娘当年虽抛下了您,但这些年,却一直记挂着您,没有一日忘记您。” 谢广见秦小满眼有泪光,心中便是喟叹,伸出胳膊,揽住了妻子的腰。 “她没有忘记我?”秦小满默念着这几个字,唇角溢出了苦笑,“我只要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威胁,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忘记我,所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想要让人来杀我。”听着秦小满这样说来,忍冬眉心一紧,几乎要匍匐在地,“夫人,您误会娘娘了,娘娘是您的身生之母,这天下间,哪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夫人扪心自问,您在秦家村平平安安的长到十七岁,娘娘可曾派人 去害过您?” 秦小满没有出声。 忍冬继续道;“娘娘若真有心要夫人的命,早在多年前,就会派人去秦家村灭口,又何必等到夫人长大成人?娘娘后来之所以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啊夫人!” “她有什么不得已?”秦小满开口。 “小满,”谢广开了口,刚要劝阻妻子不要在听,却见秦小满的眼瞳中满是哀求,看着他时,只让他拒绝不得,是以,只得由着忍冬继续说了下去。“夫人,您知道,娘娘身旁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九五之尊,是这天下之主。娘娘这些年在宫中一直是如履薄冰的过日子,上有皇后压迫,下有许贤妃虎视眈眈,一直伺机置娘娘于死地。就连在前朝,许家 也是处处与沈家作对,娘娘的肩上,不仅担着娘娘自己的命,也还担着七皇子和九公主,担着沈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的命啊夫人!”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我只问你一句,德妃让你过来,到底为了什么?”谢广忍无可忍,低声开口。 忍冬微微抬眸,向着秦小满看去,“娘娘什么也不为,娘娘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再也不敢祈求什么,娘娘说,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夫人,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让奴婢出宫,来见夫人一面。” 谢广眉心紧拧,刚要开口,胳膊却是让秦小满攥住了。 “夫君,让她说完吧。”秦小满的声音很轻,细细软软的,带着不为人知的颤音。 谢广的心软了,只得拍了拍她的手,不在出声了。“夫人,娘娘当初的确是狠下了心肠,可奴婢不知夫人有没有想过,倘若娘娘没有狠下这份心,任由这件事被贤妃捅在皇上面前,先不说娘娘的命保不保得住,单说沈家也是犯了欺君之罪,几百口的人命,全凭皇上一念之间。奴婢斗胆想问一问夫人,倘若此事换做夫人,夫人又会如何抉择?一方面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另一面却是自己年逾七旬的老父,是自己的兄长,嫂嫂,是自己的侄儿侄女, 是整个沈氏几百条的人命!夫人,您若是娘娘,您会舍弃自己的女儿,还是会留下自己的女儿?” 秦小满脑子里“嗡嗡”响着,她的心跳的厉害,眼神也是木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够了,你回去吧。”谢广转过秦小满的身子,搂着她便要向后走去。 “夫人,您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想想您对小公子的疼爱,您再想想您的母亲,她心头对您何尝不是这一份爱?若不是迫不得已,又有哪个母亲舍得伤害自己的孩子?” 忍冬仍是跪在那里,向前挪动了两步,对着秦小满的背影开口。 秦小满犹如个木头人般,让谢广揽着向前走去,身后,忍冬的话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在了她的心上。 兴许,忍冬说的没错,这世间,若不是迫不得已,又有哪个母亲会这样狠心,去杀害自己的女儿? 秦小满摩挲着手中的胎发,慢慢的站住了步子。 “夫君……”她唤着身旁的谢广。 谢广也是停下了步子,他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小媳妇,瞧见她眼底的泪水,谢广微微一叹,低声说了句;“小满,我与你说过,忘了她。” “我……”秦小满心里乱滔滔的,不时的想起那日,在太和殿时,当一切真相被揭开,沈玉蓉心灰意冷,憔悴无助的样子。 那毕竟是她的身生母亲。 见两人停住了步子,忍冬向前跪了几步,又是道;“夫人,娘娘没法前来看一看外孙,只得在宫里给小公子亲手绣了一双鞋子,恳请夫人收下。” 说着,忍冬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双针脚细密,活泼有趣的虎头鞋来。 秦小满看着那一双鞋,迟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在快要碰到那鞋子的时候,停在了那里。 蓦然,那双鞋已是让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拿在了手里。 是谢广。 “夫君?”秦小满不解的看着他。“你回去告诉德妃,这鞋咱们收下了,此事到此为止,让她以后不要在让人来找我们。” 139章不再是周家的儿媳 谢广的声音干脆利落,毫无转圜的余地,忍冬闻言,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站了起来,向着两人行了一礼。 “夫人,奴婢这就告辞了,还请夫人念在母女情分上,不要在怨恨娘娘,娘娘在宫中,也就能够心安了。”忍冬声音真挚,说完,微微福了福身子,便是离开了谢宅,隐身于黑暗之中。 秦小满眼眸有些怔忪,只看着自己手中的胎发出神,谢广没有吭声,径自揽过她的肩头,将她带回了屋子。 “夫君,她……我是说德妃,她眼下在宫中,是不是过得很不如意?” 不知过去了多久,秦小满才慢慢的将胎发放回盒子里,对着丈夫轻声开口。 谢广拧了一把热帕子,为秦小满擦了一把脸,又为将她手也是擦了,才道;“她在冷宫中,自然是不如意的。” 秦小满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只垂下了眼睛。 谢广抚上她的脸庞,细细摩挲着,对着她道;“小满,此事是她咎由自取,你用不着多想。” 秦小满微微摇头,“我没有多想,我只是觉得,忍冬的话,其实也有两分道理。” 谢广听着好笑,问她;“什么道理?” “忍冬说,一旁是自己的孩子,另一旁却是自己的父亲与亲族,此事若换做我,我又会怎样做?” 谢广眸光幽黑,听着媳妇的话,便是握住了秦小满的肩头,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小满,你难道会为了岳父,杀死自己的儿子?” 秦小满身子一震,顿时开口;“不,我不会!” 远儿是她的心头肉,他就算摔了一跤,她都会心疼许久,又怎么可能去杀他? “这就得了,你做不出的事,德妃却能做得。” “可她毕竟是德妃,就像忍冬说的,她嫁的男人,是皇上啊,兴许,她的确是没有法子,才会……”“傻子。”谢广见秦小满将忍冬的话听了进去,不免既是无奈,又觉得心疼,“她会没有法子?她堂堂四妃之一,父亲又是内阁学士,她若想保住你,大可派人将你从豫州接出来,安置你周全,这对她来说, 不过是易如反掌,可她非但没有这般做,而是一心想要咱们的命。” 秦小满的身子微微一震,听完了丈夫的一番话,有好一会儿的功夫,她都没有回过神,就在那里坐着,自个儿想了许久,眼瞳里的光才慢慢暗淡了下去。 “那这个盒子,她又是从哪来的呢?”秦小满瞅着盒子里的那一撮胎发,声音满是苦涩。谢广撇了一眼盒子里的胎发,淡淡道;“先不说这胎发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也只能说她对你还有点母女情分,可这点情分,却经不得一点推敲。但凡你威胁到她,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这点情分舍弃,将 你弃如草芥,你明白吗?” 秦小满心底一酸,却也知道丈夫说的不假,她吸了吸鼻子,将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对着丈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谢广有些不忍,但也清楚自己的小媳妇性子纯稚,心肠又软,不与她说清,只怕日后还要受德妃蒙蔽。 “可是夫君,”秦小满抬起头,眼瞳中有疑惑闪过,“她为什么要让人来找咱们?” “这都不懂?”谢广笑了笑,抚了抚妻子的发顶,“她这样做,自然是想拉拢咱们了。” “拉拢?”秦小满美眸中满是惊诧,“她为什么要拉拢咱们?” 谢广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周怀安一脉如今掌握实权,而他正是周怀安的心腹,德妃如今失了势,沈家党羽也尽数被周怀安一一剪灭,德妃无路可走,不得不想起他这个“女婿。” “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带着远儿,过好咱们的日子就够了。”谢广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脸,揽着她在床上睡下。 两人依偎片刻,秦小满想起了沈清瑶,遂是开口;“夫君,我让清瑶姐姐在咱们家住上一阵子,大将军那里,会不会怨咱们?” 谢广摇了摇头,“将军不是气量狭小的人,日后他与沈清瑶之间的事,咱们不要插手。” 秦小满心口一紧,想起沈清瑶消瘦憔悴的样子,鼻尖便是酸涩了,“可清瑶姐姐如今的处境,实在很可怜……” 谢广想起此事,心里只觉荒诞,不免勾了勾唇,道了句;“将军一世英明,唯独在沈清瑶这件事上,我倒真看不懂了。” “好端端的,拆散了人家夫妻两,就算他是大将军,难道也不怕皇上吗?” 谢广闻言,只刮了刮妻子的鼻尖,想起周邵,男人眼眸微沉,低声吐出了一句;“那周邵,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是姐姐的丈夫,是姐姐的心上人。”秦小满还想说些什么,谢广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一个用力,便将秦小满抱在了自己身上,对着她道;“好了,睡吧。” 秦小满趴在他的胸口,脸庞慢慢红了,细声细语的嗔了句;“这样怎么睡?” 谢广便是笑了,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唇瓣贴向了自己…… 翌日,谢广一早便是去了军营,秦小满躺在床上,直到日上三竿,才不得不拖着酸软的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梳洗后,听嬷嬷说谢远在沈清瑶的屋里,秦小满匆匆喝了两口粥,便是向着沈清瑶的院子里走去。 一进屋,果真见谢远正坐在床上,玩着一个布老虎,沈清瑶则是端着一碗米糊,坐在床沿上喂着他喝。 “姐姐,这种事怎么好让你做?”秦小满瞧着,便是赶忙上前从沈清瑶手中接过了米糊,谢远刚看见她,便是笑弯了眼睛,不停的拍着小手,嘴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秦小满心头柔软,一面喂着孩子吃糊糊,一面向着沈清瑶看去,见她气色比起昨日好了些,便是微微放下了心,挑了一些闲话和沈清瑶说着。 待秦小满喂好了孩子,嬷嬷进屋将谢远抱到院子里去晒太阳,屋子里只留下秦小满与沈清瑶。 “小满,昨夜里,是不是有人来了?”见仆人走后,沈清瑶才开口。 秦小满没有瞒她,一五一十的说了清楚,“昨夜里,有个名叫忍冬的宫女,给远儿送来了一双鞋子,说是德妃……亲手绣的。” 沈清瑶想起姑母如今的处境,心底也是难过,她默了默,轻声道;“小满,姑母是对不住你,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秦小满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起了昨夜谢广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便是重新闭上了嘴巴。 “咱们不说这些了,”沈清瑶打起精神,温声道;“小满,你听姐姐一句话,不论到了何事,也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只需听谢参将的,就行了。” 秦小满点了点头,姐妹两沉默了片刻,秦小满刚想与沈清瑶说些家常,就见宅子里的嬷嬷匆匆走了进来,对着两人道;“两位夫人,大将军夫人来了。” 一听这话,沈清瑶与秦小满俱是一怔,尤其是沈清瑶,自回京后便被周怀安安置在了别院,还不曾见过苏氏,念着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想到要面对苏氏,她的心就慌了。 察觉到沈清瑶苍白下去的脸色,秦小满微微握住了她的手,连忙让嬷嬷去将苏氏请了进来。 苏氏今日只带了两个侍女,进了主厅,就见秦小满与沈清瑶已是侯在了那里,刚瞧见她,秦小满便是行下礼去,唤了声;“见过夫人。” 而沈清瑶,则是将头垂的极低,她一声不吭,只对着苏氏福了福身子。 苏氏收回了目光,走到主位坐下,向着秦小满开口;“谢夫人,我有些话要与清瑶说,你……” 秦小满心中有数,她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沈清瑶一眼,便是退了下去。 “咣当”一声轻响,主厅的门已是合上。 沈清瑶依旧是什么也没说,跪在了苏氏面前。 “这份大礼,我如何敢当。”苏氏声音平静,不带丝毫起伏。 沈清瑶羞惭不已,只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双眸毫无神采,瞅着面前的地砖。 “我今日来,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一样东西,应该让你瞧瞧。” 沈清瑶有些迷惑,她微微抬眼,向着苏氏看去。 苏氏没有理会她的目光,对着身后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便是从袖中取出一卷书信,递到了沈清瑶面前。 “打开看看,这是邵儿从涠洲寄来的书信。”苏氏慢斯条理,十分端庄。沈清瑶听得周邵的名字,手指便是不由自主的发起了抖,她咬了咬牙,好容易才将那一卷薄薄的纸攥在了手心,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将那一纸书信打开,待看清上面的白纸黑字,看清这一封休书,沈清瑶只 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支撑不住。 那上面的笔迹,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每一个字,都是周邵的亲笔。 “邵儿如今已经娶了涠洲知府的女儿为妻,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携妻回京,而你如今,也已不再是我们周家的儿媳。”沈清瑶攥紧了那一封休书,也不觉得心痛,可一行行的泪水却还是不由自主,不断的从眼眶里往下掉。 140章我会娶你做平妻 苏氏看在眼里,便是无声的从主位上站起了身子,缓步走到了沈清瑶身边。 沈清瑶抬起头,低不可闻的喊了一声;“婶母……” 苏氏摇了摇头,蹲下了身子,“到了这一步,你怎能还喊我婶母?” 沈清瑶心头大恸,攥着那一纸休书,只觉得自己心神欲裂,周邵的面容一直浮在眼前,让她的眼泪一直一直的掉。 苏氏伸出手,为沈清瑶将泪珠拭去,“你既然得了将军的心,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往后,你也只管跟着将军便是。至于邵儿,他已经休了你,娶了旁人,你还不明白?” 沈清瑶拼命想要忍住自己的泪水,无奈那些滚烫的泪珠子却不听她的使唤,仍是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往外钻。 她早该想到了,她既然已经跟了周怀安,收到周邵的休书,自然也是早晚的事,可她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快就寄来了休书,并娶了别人。 沈清瑶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忆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心如针扎。“这事,将军的本意是要瞒着你,我晓得,他是怕你难过。瑶儿,将军对你如何,你比谁都清楚,他和周邵孰优孰劣,你心里也当有一杆秤。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说什么,眼下的情形,也由不得你任性, 你是要继续在谢家住着,还是跟我回府,你自个掂量掂量。” 苏氏说完,向着侍女使了个眼色,命两人将沈清瑶从地上扶了起来,沈清瑶身子很轻,也不挣扎,任由侍女将她扶到椅上坐下。 苏氏踱着步子,也不逼她,只慢悠悠儿道;“皇上的风寒已是逐渐好转,这几日已是重新上朝,你们沈家,只怕是拖不了太久。” 沈清瑶听了最后一句,眼眸才渐渐凝聚了一些光,这些光却也是惊惧的,不安的看着苏氏。 “先前就有言官上奏,参了将军一本,说将军袒护你们沈家,而这份奏章幸地从御史台落进了将军的手里,不曾传到皇上面前。这往后,能不能让将军保住你的母族,就看你自个了。” 沈清瑶将苏氏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里,待得知周怀安把持朝政,竟连奏章都会被他半路拦截后,沈清瑶的心头是震颤的,她什么也没说,身子却是微微的发抖,发寒。苏氏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不吭声,便是微微沉下了脸,说了句;“瑶儿,你若想在这谢家待一辈子,我也不拦你,只不过你要知道,你即便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你待在谢家也不是长久之计,说不 准,还会害了谢参将。” 沈清瑶骤然心惊,她默默咀嚼着苏氏的话,手心慢慢沁出一层细汗。 苏氏不在开腔,领了侍女,打算离开主厅。待她的左脚刚跨出门槛时,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女声;“我……跟您走。” 晚间。 谢广回来时,就见秦小满正在摇篮前哄着孩子,见到父亲回来,谢远便是张开了肉呼呼的胳膊,想要父亲抱。 谢广将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陪着孩子玩了好一会,见秦小满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遂是问道;“怎么了?” 秦小满伸出手,为孩子将唇角的口水擦去,轻声说了句;“早起,将军夫人来了,将清瑶姐姐带走了。” 谢广已从仆妇口中得知了此事,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她在咱们家,也不能待一辈子,迟早还是要回去。” 秦小满明白丈夫说的有理,可却还是放心不下。想起白日里,沈清瑶面色如雪的样子,喉间便是又酸又涩。 谢广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将儿子哄睡,放在摇篮后,才牵过妻子的手,带着她去了床沿上坐下。 “小满,有一件事,我想与你商议。” “夫君,是什么事啊?”秦小满极少见谢广这般郑重的与自己说话,不免有些紧张。 谢广微微笑了,安抚道;“你别怕,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是什么?”秦小满不敢眨眼,盯着谢广的面容。 “北疆战事已了,但西北狼烟又起,我打算像朝廷请缨,领兵去西北支援,你和远儿,也跟我一块走。” 秦小满听了这话,心思顿时被抓住了,“夫君,你要去西北打仗?” 谢广颔首,说了声;“是。” “为什么?咱们不是才从北疆回来吗?” “小满,你先听我说。”谢广见妻子担忧,便是一一解释;“这一仗,朝廷原本属意让大将军去打,却被大将军推脱了去,如今的怀化将军,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身先士卒,一心征战沙场的将军了。”最后一句,谢广的声音中已是带了几分感慨。想起多年前,自己刚到边疆时,那时的周怀安,铁骨铮铮,热血疆场,即便只有一壶酒,也要与士兵共饮方休,如今,他却是醉心于权势,把持朝政,甚至不 惜以雷霆铁腕,去铲除异己,欺君罔上。 “大将军为何要推脱?”秦小满不解。 “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谢广摇了摇头,微微苦笑,“小满,今后的京师,只怕会情形不明,风云大变,咱们一家人远走西北,既是为国尽了忠,也能保的你和孩子周全。” 对于丈夫的话,秦小满似懂非懂,但有一点她却是明白的,那就是无论谢广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和孩子好。 “我都听夫君的,夫君说要去西北,那我和远儿,就跟你去。” 谢广心中温软,揽过她的身子,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 将军府。 周怀安刚踏进书房,就见苏氏已是卸下了珠钗环绕,素素净净的站在那里。 甫一见男人进来,苏氏连吭都没坑一声,便是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的跪在了地上。 周怀安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让她起来。 “妾身自作主张,还望将军恕罪。” “你何罪之有。”周怀安声线低沉。 “妾身斗胆,将周邵的休书送给了沈清瑶,并擅自将她带回了将军府,恳请将军恕罪。” 周怀安盯着她的眼睛,苏氏神色平和,迎上了他的视线。 “你何必要告诉她?”周怀安走到主位,坐了下去。 苏氏仍是跪在地上,声音却是蕴着淡淡的苦涩;“妾身不忍见将军爱而不得,这才斗胆,做了将军不忍心,不舍得,不愿做的事。” 屋子里一阵沉默。 “起来吧。”周怀安终是淡淡开口,对着苏氏说了句:“以后别再自作主张。” “妾身谨遵将军吩咐。”苏氏跪了许久,膝盖早已僵硬,费了一番力气,才算是站起了身子。 她心口苦笑,若是换成了沈清瑶,周怀安又怎能舍得让她这样跪下去。 “将军,周邵既然寄来了休书,沈清瑶已不再是周家的媳妇,将军打算……如何安置她?” “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周怀安的声音平静而漠然,苏氏听在耳里,明白自己再也没法多说什么,遂是行了个礼,从书房退下。 周怀安独自一人静坐了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牵挂,起身向着后院走去。 沈清瑶这次回到将军府,并未住在之前的院子,而是宿在后花园的清风阁里。 回府后,她已将那纸休书收好,自己则是和衣躺在了床上,也没让旁人服侍,偌大的一间屋子,只有自己一人。 听见脚步声时,沈清瑶仍旧闭着眼睛,但觉有人将被子掀开,为自己搭在了身上。 沈清瑶不愿醒,只盼着自己这般昏睡下去,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久到她以为那个人早已离开时,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就见一道威武冷峻的身影正坐在了床沿,无声的看着自己。 原来,周怀安一直没走。 沈清瑶看见他,心底的委屈便是不可抑制,她的睫毛湿湿润润的,显得格外的黑,脸蛋格外的白。 周怀安极低的叹了口气,抱起了她的身子。 “瑶儿……”周怀安看着怀中的女子,看着她清柔苍白的眉眼,他的大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容,低声道;“在过两日,我会送你去田侍郎家,以田家小姐的身份,嫁进将军府。” 沈清瑶容色凄楚,唇角却是露出一抹柔弱的笑意,细如蚊哼般的说了句;“难为将军,愿娶一个弃妇进府。” 周怀安黑眸一紧,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白凤跟我多年,我无法休她再娶,我会娶你做平妻。” 沈清瑶勉强笑了笑,却有一滴泪水悄然无息的从眼角滚落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颗。 周怀安心头不忍,为她将那些泪珠拭去,一声声的喊着她的名字,瑶儿…… 沈清瑶泪眼朦胧,说不清是恨,还是痛,她看着眼前的男子,颤着声音的说了句;“我知道,是你逼得他……” 周怀安眉心一皱,见沈清瑶伤心至此,却不舍告诉她,此事乃周邵一意孤行,与自己毫无干系。“不错,是我逼得他休了你,娶了旁的女子。”周怀安捧起沈清瑶的脸,黑眸炯炯,看着她的眼睛,“瑶儿,忘了他。你本该是我的。我会对你更好。” 141章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会对我更好……”沈清瑶默念着这一句话,唇角却是凄苦一笑,轻声道;“当初我嫁给邵哥时,他也这样和我说过,他说,这一辈子,他都会对我好。” 沈清瑶眼圈微红,细声细语的说了下去;“可后来,他却让我跟了你。把我送给了你。” 沈清瑶回想起自己去涠洲的那一路,自己的母族出了事,她去投奔自己的丈夫,她将周邵看成自己唯一的依靠,可他甫一开口,却是让自己去他叔父身边,做他叔父的女人。 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对她好。 如今的周怀安,亦不过与当年的周邵如出一辙。 周怀安望着她的眼睛,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将她揽入怀中,微微收紧了她的纤腰。 沈清瑶没有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到了如今这一步,她早已将这些置之度外,她的眼睛含着水光,却没多少神采,她轻颤着伸出了自己的手指,将领口的扣子解开,露出一块雪白如玉的肌肤。 周怀安眸心一震,握住了她的手,喊了她一声;“瑶儿……” 沈清瑶容颜如雪,乌发如墨,即便憔悴至此,仍是清美无双,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怀安,小声呢喃;“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只要你能保住我们沈家,我全给你,什么都给你。” 沈清瑶说着,将自己的手从周怀安的手中挣开,仍是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衣裳。 “瑶儿!”周怀安心口一疼,一手便扣住了她的手腕,沈清瑶却是不依,她挣扎着,呜咽着,对着周怀安凄声道;“你拿去吧,我全给你,你全都拿去……” 周怀安心如刀绞,他一语不发,只将沈清瑶紧紧的箍在了怀里,让她再也动弹不得,任由她将泪水一颗颗的洒在自己的胸膛上。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沈清瑶哭倦了,停住了呜咽,周怀安才轻轻的抽开了她的身子,他的黑眸落向她的颈弯,望着那一片白腻如玉的肌肤时,他的眸心倏然变得暗沉,却还是克制着,为她将衣裳的扣子一 颗颗的系好。 沈清瑶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去看他,周怀安为她系好扣子后,盯着她的眼睛,哑声道了句;“瑶儿,你不用这样。” 说完,周怀安抚上了她的面庞,自己则是倾下了身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了她的,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她;“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对我周怀安来说,意味着什么。” 沈清瑶心头轻轻的颤了颤,她抬起头,便是迎上了男人深邃温润的黑眸,他们两人靠的极近,近的,甚至能让她看清自己在他眼睛里的影子。 她有些许的迷惑,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周怀安摩挲着她的脸颊,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 禹州驿站,夜。 外间夜色静谧,周邵却没有入睡,只立在窗前,身姿如芝兰玉树般,似是在赏月。 “将军好兴致,这样晚了,还有心思赏月。”从屋外走进了一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手中端着一盆清水,看见周邵后,嫣然一笑。 周邵并未回头看她,仍是立在那里。 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只倒了一杯水,送到了周邵面前,温声道;“将军,喝一口水吧。” 周邵接过杯子,他的嘴唇早已干的厉害,喉间也是饥渴难耐,可那一杯清水,却还是难以下咽。见周邵茶饭不思的模样,女子又是一笑,柔声道;“这一路从涠洲回京,将军都是吃也吃不下,喝也不想喝,就连觉都睡不踏实,妾身晓得,沈家的大小姐以田家嫡女的身份嫁给了怀化大将军,将军眼睁睁 的看着自己的女人变成了自己的婶母,这滋味,也的确是不太好受。” 周邵闻言,目光顿时变了,他转过身子,脸庞森寒而阴冷,对着那女子吐出了两个字;“住嘴!”那女子却还是笑嘻嘻的,为周邵弹了弹胸前的浮灰,继续道;“听说怀化将军,可真是将这一位新娶的小夫人捧在手心上呢,说是田家的嫡女,可这天下间谁不晓得这位田小姐就是沈清瑶?这怀化将军为了 她,倒也真是费尽了心思,这刚进门,就和自己的发妻平起平坐,说不准,等这小夫人生了孩子,可是要越过苏夫人,成了将军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了呢。” “你说完了吗?”周邵捏紧了杯子,他的目光清冷,向着那女子问道。 那女子掩嘴一笑,“怎么,将军是吃味了?将军可别忘了,当初人家千辛万苦的从京师来涠洲找你,是你不要的人家,将她赶回了京师,若不然,人家现在还娇滴滴的跟在你身边,哪还有我什么事儿呀。” 周邵眸心涌来一股刻骨的痛楚,他抿紧了唇线,心口却是一阵越过一阵的苦涩。 他不在看向新婚妻子,只侧过身子,握着杯子的手指,却是抑制不住的轻颤。见他脸色苍白,神情落寞,那女子才微微收敛了颜色,对着他道;“将军也不必难过,皇上在给父亲的密信中说的清楚,待将军回京,自是会得圣上重用,待将军夺回周怀安手中的兵权,还怕抢不回一个女 人?” 周邵想起沈清瑶,心尖便是剧痛,痛的他甚至不得不弯下身子,用手抵住心口,他合上了眼睛,眼前却还是她的一颦一笑。 她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的等着他归家,她在灯下一针一线的为他亲手缝着衣衫,她在灶前为他洗手作羹汤…… “将军?”见周邵这般模样,楚莹有眉心微蹙,轻声喊了一句。 周邵深吸了口气,慢慢站直了身子,他睁开了眼睛,眼底已是恢复了原先的沉寂。 “我没事,你出去。” “将军要妾身出去?”楚莹微微摇头,笑道;“将军可别忘了,咱们如今可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妾身也是正正经经的宣威夫人,这外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咱们,如此,妾身又怎能出去?” 周邵闻言,在没出声,只默默将手中的清水,仰头喝了干净。 京师,将军府。 周怀安回府时,已近深夜,他一路脚步不停,向着沈清瑶的院落走去。 到了门口,就见服侍沈清瑶的丫鬟正立在那里守夜,刚看见他,便是俯身行下礼去,口唤;“将军。” “夫人今日怎样?”周怀安免了她的礼,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回将军的话,夫人还是老样子,一天都没出门,晚上也没怎么用膳……” 周怀安点了点头,径自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沈清瑶已经歇下了,她的睡眠向来浅,即便周怀安特意放轻了脚步,她却还是醒了。 见他回来,沈清瑶下了床,想要服侍他将铠甲褪下。 周怀安却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向了自己,沈清瑶只穿着寝衣,极其柔滑的料子,松松垮垮的笼在她的身上,衬着腰身不盈一握,周怀安搂住了她,先是在她的脸庞上亲了亲,继而才道;“晚上又没吃饭?”沈清瑶没有吭声,自从嫁给周怀安后,她似乎已是认命,也曾为周怀安做了一个妻子所该做的一切,诸如料理衣衫,缝制鞋袜,亲自下厨等等的家事,只有一点,她就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在没有和周怀安 说过一个字。 周怀安也没期冀她能说话,他松开了她的手,由着她为自己将外间的铠甲褪下,蓦然,沈清瑶察觉到周怀安怀里搁了一小包东西。 她抬起眼睛,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周怀安眉眼温煦,温声道;“拿出来看看。” 沈清瑶没有去拿,只是转过身子,打算去为他将寝衣取来。 岂料周怀安一手便将她勾回了怀里,他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纸包,因着一直捂在胸口,那纸包还是温着,对着沈清瑶道;“打开看看。” 沈清瑶的美眸中满是疑惑,她默了默,纤纤素手打开了纸包,就见里面搁着几块松米糕,清香四溢,松软可口。 沈清瑶一震,不敢置信的向着周怀安看去。 “我去问了你的乳娘,她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种米糕。”周怀安声音低沉,大手抚着她柔软而纤细的腰肢,恨不得将她揉在自己怀里。 沈清瑶捧着那一份米糕,指尖微微颤着,她知道,这种米糕京师里并没有卖,只有自己远在随州的外祖家才有。 她看着周怀安的眼睛,清凌凌的眼瞳中,不解而迷茫。 周怀安手势轻柔,满含怜惜的抚上她的发丝,低声道了句:“我去了随州,将做米糕的厨子也一道带了回来,往后你若想吃,只管让他做。” 沈清瑶的心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颤,她瞧着那些米糕,喉间仿似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即便想说,也是说不出话来。“你就看着我骑马来回几十里的份上,吃一口,行不行?”周怀安的声音浑厚而悦耳,他将沈清瑶的脸蛋捧在手心,轻哄中,简直说是伏低做小也不为过,可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又怎会为一个女子做出这般 的事来?沈清瑶不敢相信。 142章倒是我怕你 周怀安见她不吭声,遂是伸手取出了一块米糕,送到了沈清瑶的唇边。 沈清瑶情不自禁的向后退去,岂料周怀安的大手却是箍在她的腰际,让她没法动弹。 “吃吧。”周怀安声音很低。 沈清瑶的唇瓣微微颤着,她看着男人的眼睛,终是张开了嘴,轻轻抿了一口。 米糕香甜,入口即化,味蕾上清清甜甜的滋味似是能将心底的阴霾驱散,她细细咀嚼了片刻,思绪却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闺阁少女,压根不知世间离愁。 “好吃吗?”周怀安问。 沈清瑶垂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周怀安便是笑了,揽着她在椅上坐下,看着她将那一小块米糕吃完。 “瑶儿,再过些日子,咱们要去西北一趟。”周怀安抚着她的发丝,温声开口。 沈清瑶微怔,抬头向着他看去。 “西北夷狄来犯,皇上下了旨,命我领兵前去抗敌,我会带着你去。”沈清瑶知道,皇上数月前就下了旨,命周怀安领兵赶往西北增援,然而周怀安却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去,皇上本想再派将领,可先后派往西北的虎威,骠骑两位将军,其中一位病死在西北的路上,另一 位却是连吃败仗,皇上被西北的战事逼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再次下旨,命周怀安出兵。 周怀安却是称病,接连数日都不曾上朝,直到皇上下旨将兵力增加了三成,男人方才领旨谢恩。 沈清瑶明白,他是逼着皇上不得不给他更多的兵力,更大的权利,他才会出兵。 即便偏安一隅,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可沈清瑶毕竟长在官宦世家,眼见周怀安这般热衷权利,不惜惹怒皇上,每逢想起,心中都会浮起些许的惧意。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如今边患四起,朝廷不得不重用周怀安,一旦天下太平,皇上又如何能放过他? 而如今的周怀安,真可谓是权倾天下,甚至不惜胁迫皇上,这样的人,怎不让人害怕? 沈清瑶无声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杏眸柔软如波,黛眉不画而翠,她什么都没有说,所有的话都在她的眼睛里。 “瑶儿,世上的人都可以怕我,可只有你,不用怕我。”周怀安双眸深敛似海,一眼便是看透了沈清瑶的心思,他淡淡出声,自嘲一笑,“反倒是我怕你。” 反倒是我怕你。 沈清瑶听着这一句,心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转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在与周怀安对视。 周怀安也没有再吭声,只默默的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扣在怀里,他的大手却已是不老实了,探进了她的裙中,抚上了她光滑细嫩的肌肤。 沈清瑶美眸浮过一丝慌张,手中的米糕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辗转间,已是雪肤花容,温润沉醉,娇吟欲滴,巫山云雨。 屋中,烛火通明。 苏氏抿着薄唇,一语不发的坐在主位。 周子墨风尘仆仆,一身劲装来不及退下,便是对着母亲嚷了起来;“娘,父亲疯魔了,你也跟着疯魔了不成?你怎能让他娶清瑶嫂嫂?那可是大哥的媳妇!” 听着儿子的话,苏氏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在这府里,他就是天,他决定下来的事,母亲又有什么法子?”“你怎么没法子?您可是他明媒正娶,用八抬大轿抬进来,正正经经的将军夫人,清瑶嫂子算什么?就算父亲让她改头换面成了田家的女儿,可外头的人谁不知道她是大哥的老婆?谁不说父亲抢了侄儿的媳 妇?让人在背后嚼舌根子,他这脸上就有光了?” 苏氏微微蹙眉,对着儿子道;“子墨,你刚从北疆回京,这些都别说了,先下去歇着吧。” 听着母亲开口,周子墨只在椅子上一坐,虎着脸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他。我倒想亲口问问他,怎能做出这种事?” “傻孩子,”苏氏微微苦笑,她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周子墨身边,温声细语的开口;“你父亲但凡得了空闲,都是去了清风阁,陪着沈清瑶去了。你就算在这里望眼欲穿,他也不会来。” “母亲……”“孩子,你听娘的话,娘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你。你要真的心疼娘,想为娘争气,那就听你父亲的话,将他交给你的事办好,他让你先领三万兵马赶赴西北,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万无一失的将这三万人毫 发无损的领到西北。” “皇上明明是让他领兵,他又为何把我从北疆喊回来……”周子墨说着,有些不忿。 “你父亲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苏氏按了按儿子的肩头,柔声抚慰。 周子墨眼眸有些黯然,“娘,儿子这刚回来,过不了两天又要走,下一次看见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听着儿子的话,苏氏却是微微一笑,摇头道;“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母亲也会赶往西北,咱们母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见面。” 周子墨撇了撇嘴,想了片刻,才小声开口;“娘,你说,清瑶嫂子,会不会怀了父亲的孩子?” 苏氏神情一凛,隔了许久,她才微微摇了摇头,压低了嗓子,告诉儿子;“你放心,为娘不会让沈清瑶生下你父亲的孩子。你一直,都会是你父亲的独子。” 清风阁。 沈清瑶醒来时,周怀安已是离开了府邸。 听得屋子里的动静,一众嬷嬷与仆妇俱是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小心翼翼的服侍着沈清瑶起身。 听得侍女的传话,告诉自己苏氏向着这边走来时,沈清瑶先是一怔,继而随手绾上了发髻,领着仆妇向着院外迎去。 刚出月洞门,就看见了苏氏一行。 沈清瑶俯身行礼,不等她弯下身子,苏氏已是扶起了她的身子,“你我同为将军妻室,不分尊卑,你不必像我行礼。” 沈清瑶面有惭色,不敢去看苏氏的眼睛。 苏氏进了屋,命仆人尽数退下,待屋子里只剩下自己与沈清瑶时,苏氏眼皮微跳,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一声不吭的放在了桌子上。 沈清瑶眼眸一动,看着那小巧的瓷瓶,心里已是有数。 果然,就听苏氏开了腔;“这是凉药,是女子伤胎的虎狼之药,同房后吃下,保管让人生不出孩子。” 语毕,苏氏盯着沈清瑶的脸庞,继续道;“我与你说了清楚,吃或不吃,你自己拿主意。” 沈清瑶眼眸平和,并没有丝毫挣扎,她将那瓷瓶打开,直接倒出了两粒药丸,几乎没有一丝的犹豫,便是昂首将药吞了下去。 苏氏睨了她一眼,微微叹道;“你自个想清楚了,这药吃长了,就算你想生,也是生不出了。” 沈清瑶低下头,微弱的吐出了一句;“清瑶想的很清楚。” “好,”苏氏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就算你以后生不出孩子,也怨不得我。” 说完,苏氏的眼眸落向了沈清瑶的脖颈,见那上面星星点点的全是梅花般的吻痕,顿觉心如刀割,她不再去看她,径自离开了清风阁。 京郊,谢宅。 秦小满这几日已是收拾好了行装,随着启程日期的临近,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生出两分凄惶。 望着这座宅院,她带着孩子刚在这里住的习惯了些,刚想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可不曾想,他们又要走了。 这一路去往西北,又是千山万水,谢远刚满周岁,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享受父母的爱怜与疼惜的年纪,可偏偏,却要随着他们到处奔波。 大人吃点苦并不算什么,可瞧着儿子好容易才胖起来的小脸,想起即将而来的远行,秦小满心头酸楚,微微叹了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从身后,蓦然传来了男人的嗓音。 秦小满回过头,就见是谢广回来了,她站起了身子,“夫君,你回来了。” 谢广进了屋,见儿子已经在摇篮里睡熟,他牵过秦小满的手,又一次问她;“远儿又淘气了?” “没有,”秦小满看向熟睡中的孩子,轻声道;“远儿还这样小,却要跟着咱们到处奔波,我想起来,心里有些难受。” 谢广闻言,眸心便是浮过一丝惭愧,他默了默,扶住了妻子的肩头,轻声道;“小满,打完西北的这一仗,咱们就带孩子走,往后,在不必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走?”秦小满默念着这一个字,“咱们要去哪?” 谢广眼眸微沉,低声道;“咱们也不用回秦家村,只消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能让咱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已足够。” 秦小满打量着丈夫的脸色,有些不安道;“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大将军和你说什么了?” 谢广摇了摇头,唇角却是浮起一丝苦笑,“小满,大将军像皇上多要了三成的兵力,打算不日向着西北进军。” “这样不是很好吗?”秦小满并不懂什么,她记得谢广说过,皇上曾下旨命周怀安出兵西北,却被他拒绝,如今听闻周怀安愿意出兵,胜算自然更是大了几分。 “好,怎能不好。”谢广的声音蕴着几分苦涩,他的眼瞳乌黑,却透着淡淡的苍凉,“昨日,大将军将我们招致主帐,彻夜详谈了一番。” “大将军,是不要夫君去西北了吗?”秦小满猜测。 谢广摇头,“不,大将军此番要将自己的精锐之师尽数带到西北。就连子墨,夫人,也一道带走。” “即便带着家眷,不也是十分寻常吗?” 谢广听了妻子的话,唇角的苦笑便是越发深邃了起来,他缓缓开口,道出了一句;“小满,大将军想反,他想在西北自立为王,你懂吗?” 闻言,秦小满的眼眸倏然大睁,她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默念道;“自……立称王?” “不错,”谢广点了点头,“大将军早有反意,这一次,他是要来真的。” 秦小满对朝堂上的事全然不懂,她慢慢的放下了自己的手,小声问着谢广;“夫君,大将军,不能自立为王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臣子,为皇上尽忠是本分。大将军即便手握重兵,说到底,也还是皇上的臣子,既是臣子,又怎能有这样的念头?”谢广的声音含着淡淡的萧索,说完,他的面色微沉,低声道;“小满,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无法背弃他,可我更不愿与他一道背叛君上,你明白吗?” 143章我也不想让你见他 秦小满听着谢广的话,心里便是明白了,她轻轻攥住了丈夫的胳膊,小声问他;“那夫君,打算怎么办?” 谢广反握住她的小手,对着她道;“西北这一仗,不仅为皇上尽了忠,也是为大将军尽了力,等这一仗打完,任他皇上与将军,咱们什么都不管,走的越远越好。” 秦小满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可若是大将军不愿让你走,那咱们又能去哪?” 谢广眸心微沉,他沉默片刻,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将秦小满揽在了臂弯,他的五官逆着光,连带着脸上的神情,一并隐去。 怀化将军府。 这一天,是周邵携妻回京的日子。 沈清瑶一早便是从床上起身,她坐在梳妆台前,见镜中的女子眼底发青,肤色苍白,除了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还透着几分灵秀,此外,她整个人便好似一具木偶般,没有半点儿活气。服侍她的丫鬟看在眼里,就晓得她昨夜里一宿未睡,丫鬟不敢多嘴,只低眉顺眼的为沈清瑶将长发束在脑后,绾成了一个垂云髻,见她气色不佳,又是在她的面容上轻轻敷了一层薄粉,并挑了少许的胭脂 ,在手心中捂热,均匀的为沈清瑶抹在了两腮上。 “夫人。”有嬷嬷从前院匆匆而来,向着沈清瑶行了个礼,嗫嚅道;“苏夫人说夫人身子不好,今儿,就不用往前院去了。” 沈清瑶轻轻点头,向那嬷嬷道;“替我多谢苏夫人。” 嬷嬷福了福身子,离开了清风阁。 不往前院去,自然不会瞧见周邵与他的新婚妻子,这样倒也好。 沈清瑶垂下眼睫,对着身后的丫鬟问了句;“将军今天回来吗?” “回夫人的话,大将军近日都在军营中商讨西北的战事,这几日都没有回府,不过今天是宣威将军回京的日子,想必,大将军晚上会从军营赶回来。” 沈清瑶微微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前院。 苏氏已是在主厅候着了。 待看见自院外走来的一男一女后,苏氏眼皮一跳,坐直了身子。 当先的男子身形颀长,俊目修眉,身后则是跟着个身量小巧,面容俊俏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着红装,眉梢眼角洋溢着喜气,分明是个新出嫁的小媳妇。 这两人,自是周邵与他在涠洲时所娶的妻子。 “侄儿,侄媳,见过婶母。”进了主厅,周邵与楚莹俱是向着苏氏行下礼去,口中齐齐出声。 “快起来吧,这一路,可是辛苦。”苏氏唇角含笑,向着两人微微抬了抬手。 待二人直起身子,苏氏的目光向着楚莹看去,见她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虽不能与沈清瑶的容色相比,却胜在一股机灵劲儿,倒是讨喜的很。 “这就是莹儿了吧?不成想楚大人竟是养了个如此标致的闺女。” 苏氏笑盈盈,向着楚莹招了招手。 楚莹眉眼含笑,向着苏氏走去,娇俏道;“婶母谬赞莹儿了,爹爹先前在叔父的麾下当值,可是时常跟莹儿说,说婶母性子和顺,从不拿将军夫人的架子压人,深得叔父手下的将领敬重哩。” 见她会说话,苏氏心里不免生出两分喜欢,唇角的笑意也是更深切了些,她拍了拍楚莹的手,向着周邵看去,见他一语不发的站在那里,掩着双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眼底的神色。 “邵儿。”苏氏开口。 “侄儿在。”周邵顿时抱拳。 “你们叔父这些日子忙着西北的战事,得知你们今日回京,也没法子抽身回府,你们可不要怨怪。” “婶母言重了,莹儿和夫君都晓得西北大战在即,叔父忙的分身乏术,咱们只恨不能为叔父分忧解难,哪里敢怨怪。”不等周邵开口,楚莹已是将话头接了过去。 “嗯,”苏氏微微颔首,温声道;“不过你们叔父早起也是让人带了话回来,命厨房备下了盛宴,等到晚上,他自会回府,为你们小夫妻接风洗尘。” “多谢婶母。”周邵行下礼去。 “好了,快起吧,你们这一路从涠洲回京,想来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先下去歇着吧,到了晚上,婶母在让人去唤你们。” “是。”周邵闻言,便欲起身离开,岂料楚莹并没有告退,而是向着周遭打量了一眼,目露疑惑之色,向着苏氏道;“婶母,莹儿在涠洲时听闻叔父又是新娶了一位婶婶,怎么今日没瞧见她?” 苏氏脸色微变,沉默不语,眼眸则是向着周邵看去,周邵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只有手指,不为人知的慢慢攥紧。 “田夫人身子不好,我就没让她来,到了晚上,你自会见到她。”苏氏淡淡开口,将眼眸从周邵身上收回。 “听说叔父新娶的这位婶母,可是田侍郎家的嫡女,长得也是闭月羞花,让叔父宠的不得了呢。”楚莹依旧是笑嘻嘻的,一派的天真无邪。 “够了,楚莹。”周邵浓眉紧皱,低声斥道,“在婶母面前,不可放肆。” 楚莹有些委屈的看了他一眼,怯怯喏喏的向着苏氏赔礼。 “罢了,都下去吧。”苏氏心头烦闷,向着两人摆了摆手。 离开了主厅,周邵目光几欲喷火,低着嗓子对着楚莹道;“你何故要说这些?” 楚莹面露不解;“我说什么了?”语毕,女子眼珠一转,才笑道;“哦,你是怨我不该提起沈清瑶,提起了她,既刺痛了婶母,也刺痛了你,是不是?” 周邵没有言语,目光却是寒了几分。 楚莹不以为意,含笑道;“你不用这样看我,我这刚进京,哪里能知道将军府的隐秘?我问了沈清瑶倒不算什么,倘若我不问,那才让人奇怪呢。” 周邵走在前面,听到楚莹的话也是不置可否,只简要的撂下了一句;“到了晚上,不要多嘴。” “好,我都听夫君的。”楚莹媚眼如丝,含着几分魅惑,说完后,嗤的一声轻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周怀安回府时,酒席已是备下,苏氏领了周邵与楚莹,一道站在廊下,待看见周怀安时,三人一道俯身行礼。 “都起来吧。”周怀安目色淡然,这几日为着西北的战事,可谓是殚精竭虑,就连眼眸中也是布满了血丝。 “将军,酒席已是备好,您看,此时入席如何?”苏氏声音温和,向着周怀安问去。 周怀安虎目炯深,在人群中略略扫了一眼,并没有见到沈清瑶的身影,他皱起了眉心,看向苏氏。 苏氏心里有数,赶忙道;“将军容禀,田夫人身子不适,妾身让她在清风阁歇着,不曾前来。” 周怀安闻言,便是说了句;“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将军……”看着周怀安的背影,苏氏脱口而出了两个字,余下的话,尽是随风飘散了去。 周怀安踏进院子时,小院里安静到极点,沈清瑶素来喜静,身旁只有几个嬷嬷和丫鬟服侍着起居,譬如此时,沈清瑶倚在塌上做着女红,身旁只留了一个丫鬟。就连周怀安走进,也并没人前来通传。 丫鬟转过身,就见周怀安已是立在了门口,她顿时一惊,刚要开口,却被周怀安以手势制止。 那丫鬟福了福身子,见周怀安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清瑶身上,遂是知趣的退了出去。 周怀安迈开步子,一步步的走向了沈清瑶,沈清瑶正在缝制一双鞋子,她做的十分仔细,就连周怀安走近也没有察觉。 “别绣了,当心伤了眼睛。”周怀安在她身旁坐下,掌心覆上了她的小手。 沈清瑶微怔,抬眸向他看去,周怀安几日不曾见她,此时看见她,只觉心头一动,忍不住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俯身亲了下去。 沈清瑶手中的还捏着针线,纠缠间,那针不知如何扎到了周怀安的胳膊,划出一道血红的印记。 沈清瑶有些着慌,手指抚上了他的胳膊,周怀安不以为意,将袖子捋下,便将那伤口盖住,他看着沈清瑶的眼睛,告诉她;“周邵回来了,就在前厅。” 沈清瑶低下了眸子,心口一阵阵的发紧。 “你想见他吗?”周怀安沉声问道。 沈清瑶摇了摇头。 周怀安抬起了她的脸,见她的眼瞳澄如秋水,蕴着晶莹,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容,“真不想见?” 沈清瑶又一次的摇了摇头。 周怀安眼瞳深黑,是让人琢磨不透的那种深,让人心悸的那种黑,他看了沈清瑶许家,唇角浮起淡淡的自嘲;“说老实话,我也不想让你见他。” 沈清瑶心底一震,却不知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便一如既往的闭紧了嘴巴。 “来人。”周怀安摩挲着她的脸,向着屋外出声。 “将军有何吩咐?”顷刻间,便有下人弓着身子走了进来,卑躬屈膝的开口。 “去前院说一声,就说我累了,那接风宴有夫人出席即可。” “是。”来人毕恭毕敬,领命后,匆匆离开了清风阁。 屋中只剩下周怀安与沈清瑶两人。 周怀安拿起那双鞋子,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心知这是为自己所做,眉目间便是情不自禁的浮起几许柔情。 烛光隐隐,映着男人高大的身影,向着女子俯下身去。 翌日清晨,周怀安醒来后,见沈清瑶还没醒,依旧是倚在自己的怀里沉沉睡着。他心中一软,只揽过她的肩头,刚想闭眸假寐,却听屋外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侄儿侄媳,来给叔父,婶母请安。” 144章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刚听得这道声音,周怀安眉心便是蹙起,他向着怀中的沈清瑶看了一眼,见她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你先睡着,我出去看看。”周怀安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低声嘱咐了一句。沈清瑶没有吭声,待周怀安起身后,她也是跟着起来了,秀足踏进了绣鞋,微微踮起脚尖,为周怀安将衣衫的扣子扣好。 她的手势轻柔,雪白如玉的鹅蛋脸微微低垂,睫毛又黑又密,覆着那一双剪水双瞳,越发楚楚可人。 “将军,宣威将军与宣威夫人来了,就在外头候着,说是要给将军和夫人请安。”嬷嬷小心翼翼的凑到了门口,恭声通传。 周怀安闻言,抚了抚沈清瑶的脸庞,径自向外走去。 就听“吱呀”一声响,周邵身子一震,抬眸看去,周怀安已是推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并没有沈清瑶的身影。 周邵望着那扇重新闭合的屋门,只觉自己的心如同这扇门一般,一道让人堵紧。“莹儿给叔父请安。”楚莹早在多年前便已听闻了怀化将军的名头,此时一见,顿觉名不虚传,周怀安身材高大,肩头魁伟,毕竟是叔侄,周邵的五官与周怀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起周怀安的坚毅与硬朗, 周邵的容貌过于清俊,远没周怀安这般富有男儿气概。 楚莹的声音拉回了周邵的思绪,周邵敛下双眸,与楚莹一道,向着周怀安行了一礼。 “自家人,不必闹这些虚礼。”周怀安开了口,一双锐目向着周邵看了一眼,见他神情如常,比起之前,却是清瘦了不少。 “多谢叔父。”楚莹笑着,与周邵一道站起了身子,“叔父,莹儿从涠洲来时,父亲特意叮嘱莹儿,要代他问候叔父。” 周怀安瞥了一眼楚莹,只淡淡点头;“自你父亲驻守涠洲,我们也是有多年没见了。” “父亲心里一直记挂着叔父,时常在家里念叨,老爱说起当年和叔父驻守北境的事儿,我和娘亲都听厌了。”楚莹笑盈盈的,声音又轻又脆,满是女儿家的娇态。 周怀安闻言,并没理会,只一笑置之,黑眸复又向着周邵看去,对着他道;“皇上昨日已下旨,将你封为骁骑将军,记得去宫里谢恩。” “是。”周邵刚吐出了一个字,余下的话已是让楚莹接了过去,“叔父放心,莹儿和夫君正打算进宫谢恩,这才早早的来给叔父和婶母请安,还盼着不要打扰了叔父和婶母才好。” 周怀安只淡淡“嗯”了一声,道了句;“去吧。” 见周怀安下了逐客令,楚莹眼珠一转,开口道;“叔父,莹儿听闻婶母身子不大好,特意从涠洲带来了上好的血燕,想给婶母补补身子。” 楚莹说着,便从身后的侍女手中接过一盒燕窝,她的脸上噙着甜美的梨涡,眼睛又请又亮,一派的天真无邪,娇俏开口;“不知莹儿可否有幸,能将这燕窝亲自送到婶母手里?” 周怀安不置可否,一旁的嬷嬷早已会意,匆匆上前,对着楚莹道;“夫人将这燕窝给老奴就成。” 楚莹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言了句;“早就听闻婶母是京师第一美人,这一路上,莹儿都在想着婶母是何等的花容月貌,不曾想今日还是无缘一见。” “楚莹!”周邵的声音含着浓浓的告诫。楚莹吐了吐舌头,刚要向着周怀安赔罪,就听那门发出一声轻响,继而,就见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穿了件白色的曳地襦裙,乌发尽数披在身后,黑是黑,白是白,脸庞上不施一点脂 粉,却依旧水嫩无暇。 然而最美的,却是她的那一双眼睛。澄如秋水,皎洁如月,即便是漫不经心的看你一眼,也要让人终生难忘。 楚莹心底一沉,待看清沈清瑶的面容后,让她不得不承认,沈清瑶的美貌,远在自己之上。 周邵看见沈清瑶,心口便是一阵钝痛,只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沈清瑶提起长裙,顺着台阶一步步的往下走着,她每一步都走的很轻,明知周邵就在自己面前,她却始终没有抬头,去看他一眼。 周怀安已是迎了过去,对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沈清瑶微微停顿了片刻,终是将自己冰凉如玉的小手,搁在了他的手心。 “莹儿给婶母请安。”楚莹压下心中的妒意,对着沈清瑶盈盈行礼,微笑着将手中的燕窝双手递到了沈清瑶面前;“这是涠洲的血燕,还请婶母笑纳。” “有心了,多谢你。”沈清瑶将血燕接过,对着楚莹微微一笑。楚莹几乎要被她这一抹笑靥所震慑,她有片刻的失神,原先所想好的话语到了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原先,她只当沈清瑶定是个狐媚妖姬,才会将周家叔侄迷得神魂颠倒,如今一见,却看她清纯秀 雅,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狐媚的味道,方才那一笑间,更是如梨花盛开般温婉皎洁。 “侄儿还要去宫中谢恩,先行告退。”周邵压制住喉间的苦涩,拱手撂下了这一句话后,也不再去理会楚莹,便是转身大步离开了清风阁。 楚莹见他走远,也是匆匆福了福身子,向着丈夫追了过去,沈清瑶看着那一抹颀长的身影渐渐远去,视线顿时变得模糊。 西北大战越发激烈,大军远征的日子已是迫在眉睫,不出三日,便要开拔。 这一晚,沈清瑶亲自下厨,为周怀安做了夜宵,本想让丫鬟送去书房,半路上却又改了主意,只亲手端着点心,向着书房走去。 周怀安的书房向来是府邸中的重地,只要他在府中,等闲就连苏氏也不得擅入,须得通传方能进去。 然而对于沈清瑶,周怀安却曾下令,无论她何时来,都不得阻拦。 是以侍从瞧见她后,俱是纷纷行礼,为沈清瑶将院门打开,毕恭毕敬的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清瑶踏进了月洞门,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向着书房走去。 “将军,周邵虽是您亲侄,但这些年他早存了异心,他暗地里投靠皇上,想要夺取将军的兵权,对此人,将军实在是不得不防。” 蓦然,这句话传进了沈清瑶耳里。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几乎屏住了呼吸。“皇上此番将他提为骁骑将军,并给了他北疆的兵马,待这次西北大战一了,便是想让他取而代之,将军,依属下愚见,这次离京前,不妨就将此事做个了结,以免日后棘手。”当先那人话音刚落,另一人 又是开口。 周怀安坐在主位,将诸人的话全是听在了耳里,却迟迟不曾言语。 “将军?”见周怀安一直不吭声,黄贯中按耐不住,低声开口。 “他毕竟是我侄儿。”周怀安捏了捏眉心,淡淡开口。 “将军此言差矣,您将周邵当成侄儿,这些年一直倾力栽培,然而此人心胸狭隘,手段阴毒,将军若不出手将此人解决,只怕日后,此人会成为将军的心腹之患。” 周怀安眼眸暗沉,刚要出声,就听屋外传来一声脆响,似是餐盘落在地上,打碎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屋中诸人听闻这道声响,俱是神情一凛,只当是前来送茶的小厮,有性情急躁者已是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将门一脚踹开。 屋外立着一个女子。 “住手!”周怀安倏然站起身子,对着属下喝道。 “夫人?”看清沈清瑶后,那人先是一怔,继而赶忙将佩剑收回,向着沈清瑶行礼赔罪。 见到她,屋中诸人神情各异,眼见着沈清瑶站在门口,也不知是来了多久,他们方才的话,更是不知听了多少。 倘若那些话传了出去,让周邵知晓,定是要坏了大事。 诸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彼此面面相觑。 周怀安不曾想沈清瑶会来,他走到沈清瑶身边,将她从屋外揽了进来,“外头风大,来了怎么不吭声?” 诸人一惊,见周怀安语气温和,并没有丁点斥责的意思,诸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眼观鼻,鼻观口,在没有人敢说话,未过多久,便有识趣的人行礼告退,少倾,一屋子的将领纷纷走了个干净。 待诸人走后,周怀安搂住了沈清瑶的身子,见她身上冰凉,不免皱眉道;“怎么不披个披风?” 沈清瑶唇色如雪,她的身子微微颤着,隔了许久,才说出了话来,这样久以来,她与周怀安的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别杀他……” 周怀安目色沉峻,只看着沈清瑶的眼睛,没有吭声。 “我求求你,你别杀他,”沈清瑶眼底含泪,白皙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周怀安的衣襟,一声声的哀求;“他是你的亲侄子,你不要伤害他,我会好好儿的跟着你,我只求你放过他。我求你……” “瑶儿……”周怀安的声音低哑,唤着她的名字。 沈清瑶的身子轻的如同一片秋叶,在周怀安的臂弯里颤抖着,她满眼的惊惧与恳求,为着另一个男人。 “你别杀他,不要杀他……”沈清瑶摇着头,梨花带雨的样子,分外可怜。“好。”周怀安伸出手,为她将泪珠拂去,他轻启薄唇,沉缓的吐出了一句话:“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145章你心疼我? “真的?”沈清瑶美眸清清,心里仍是惴惴不安。 “真的。”周怀安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削肩,他的黑眸笔直的看着沈清瑶的眼睛,低声道;“瑶儿,这些年,他做的那些事,我不是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事?”沈清瑶满是不解,自从她当年嫁给周邵,夫妻两人便是聚少离多,周邵常年随同周怀安驻守北疆,极少回京,而她处于深宅,零星听得的那些消息,也无不是周家叔侄联手抗敌,周怀安 一手栽培出周邵,周邵对叔父亦是忠心耿耿之类的话语。周怀安没有多说什么,在沈清瑶面前,他实在无法开口去告诉她那些阴暗的诡事,这些年,周邵暗地里一直培植心腹,秘密投靠皇上,伺机而动,所思所想的全是从他手中夺走兵权,为了与他示弱,彰显 忠心,甚至不惜将沈清瑶拱手相让。 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其他,只因周邵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也是沈清瑶一心爱恋的丈夫。 可是如今…… 周怀安默了默,将沈清瑶的腰身揽紧,“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说到做到,我不会伤他,你放心。” 沈清瑶心知周怀安这样的人,自是一言九鼎,他既然这样说了,定然不会食言,她松了口气,想起周邵,心头还是一阵一阵的疼,只得将脸蛋垂下,不愿让周怀安看见自己的眼睛,看清她的心事。 周怀安抚上她的面颊,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她白日里看见周邵后,眼底涌来的泪水,周怀安心头有些怅然,有些无可奈何,只将她扣在怀中,低下了身子,嗅着她身上丝丝缕缕的幽香。 京郊,谢宅。 行礼已是全都收拾了完毕,秦小满扶着蹒跚学步的孩子,在那些箱笼之间穿梭,未过一会,就是累的腰酸背痛起来。 一岁多的谢远正是顽皮的时候,因着母亲的精心照顾,小小的孩子长得十分健壮,小粗胳膊小粗腿,已是十分有力气,偶尔淘气起来,就连秦小满都制不住他。 谢广回家时,就见秦小满的额前布满了汗水,正蹲在地上扶着谢远走路,看那样子,已是精疲力尽。 瞧见父亲回来,谢远的小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扑棱着腿,向着父亲奔去。 “爹……爹爹……”小儿奶声奶气,口齿不清的唤着谢广,直让人心都要化了。 谢广唇角溢出一丝笑意,一手就将儿子抱了起来,另一手则是搂住了秦小满的腰肢,瞧着她疲累的小脸,谢广有些心疼,道;“让赵嬷嬷和李嬷嬷带着远儿就是,何苦自己累成这样?” 秦小满轻声道,“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己带的,不然等远儿长大,和咱们都不亲了。” 谢广微微一哂,搂着妻儿进屋,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将孩子交给了嬷嬷,让嬷嬷带着孩子去吃米粥。 “过来。”谢广伸出手,将妻子抱在了自己膝上,自己则是伸出手,在她的纤腰上轻轻揉弄着,好让她舒服。 谢广的力道不轻不重,秦小满犹如小猫儿般倚在他怀里,舒服的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睛。 谢广瞧着她娇憨的样子,唇角的笑意便是深邃起来,稍稍使了点力气,直让秦小满吃痛,“啊呀”一声惊呼。 谢广忍不住笑出声来,秦小满支起身子,有些嗔怒的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起身就要走。 谢广拉回了她,忍住笑道;“是我不是,快别生气。”一面说,一面又是抚上了她的腰,轻柔抚摸起来。 秦小满嗔了他一眼,身段柔若无骨,依靠在丈夫怀里,小声问他,“夫君,咱们明日,就要去西北了吗?” “嗯,大军明日开拔,咱们和大将军一起。” “你上次和我说,等到了西北,大将军会自立为王,到时候,咱们还会回京师吗?” 谢广摇了摇头,“我是大将军的人,若真到那一天,咱们在朝廷眼里,便是反贼,也是乱党,离京师自是越远越好,哪里还能回来?” “那咱们,要躲着朝廷过日子?”秦小满的心揪紧了。 谢广默了默,握住了妻子的手,“小满,你之前与我说过,无论在哪儿,只要咱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哪儿就是家,不是吗?” 秦小满点了点头,幽幽道;“夫君,我有些怕。” “不用怕,”谢广将下颚抵在了妻子的发顶,温声安慰道;“等打完这一仗,我就寻机带你和远儿走,天大地大,总有咱们一家人容身的地方。” “可夫君如今已经是参将了,你还能带着我和孩子,过回原来的日子吗?” “怎么不能?”谢广挑了挑眉头,道;“小满,当初我带你投奔大将军,为的也不过是保的你和孩子周全,大将军有恩于我们,我自是要为他出力,报了这一份恩,才能带你们走。” “至于这参将之位,”谢广继续开口,声音平静而温和:我也从没放在心上,当年我跟随大将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杀敌抗敌,并非为了这些权势。” 秦小满轻轻“嗯”了一声,眉宇间仍是带着几分忧愁,“夫君,若有一天,大将军和皇上真的打了起来,那清瑶姐姐又该怎么办?大将军若是败了,让皇上治了罪,那她……” “你不用担心她,不论到了何时,大将军总会将她安置好,这点你大可放心。” “那……若是大将军胜了,德妃……又会怎样?”秦小满水眸盈盈,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 “德妃是沈清瑶的亲姑母,即便大将军得胜,看在沈清瑶的份上,他也不会伤害沈家的人。” 谢广心知她放不下母亲,遂是出声安慰。 秦小满细细想来,果真觉得丈夫说的有理,她舒了口气,不吭声了。 “小满,这一年多的日子,你和远儿跟着我吃了许多的苦,委屈你们了。”谢广想起即将而来的远行,对妻儿不免十分歉疚。 秦小满摇了摇头,回想起这一年多的日子,也是言道;“这一年来,就跟做梦似得,算起来,我和夫君离开秦家村不过几百天,可我却觉得咱们已经离开几百年了。” 谢广听着妻子的话,心里有些不忍,他握住了秦小满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告诉她;“要不了多久,咱们就会过回从前的日子。” 远去西北之路,道路且长。 周子墨已是率着三万精兵,先行赶往了西北,周怀安则是统领了十万人马,紧随其后,向着西北进军。 女眷的马车跟在大军之后,由周怀安麾下的亲兵护送。 秦小满与沈清瑶聚在了一处,两人许久未见,此时得以一路同行,彼此都是十分喜悦。 大军行至元洲时,天气已是干燥的厉害,风沙吹在脸上,更是让人的皮肤都要皲裂。 沈清瑶与秦小满俱是披着头巾,就连谢远也是让披风围住,女人与孩子躲在马车中,尚且可以躲过风沙,然而那些男人俱是要抛头露面,越往西北行去,每个人的脸上便是干裂的越发厉害。 周怀安也是如此。 他虽身为主将,一路却与士兵共进同退,他常年奔波,对风沙也早已习以为常,即便手指让风沙吹裂,每日也仍是骑马赶路,不曾停歇。 这一夜,大军在元洲驻扎。 主帐中,周怀安正沉沉睡着,沈清瑶睁开了眼睛,见他呼吸均匀,自己便是轻轻掀开了被子,披衣起身。 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小心翼翼的将周怀安的手从被窝里举了出来,就着烛光,男人的手掌早已裂成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 她打开了自己的妆奁,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后挑出一块油膏,在手心里捂热后,细细的涂在了周怀安的手上。 她抹的十分均匀,也十分小心,生怕将周怀安惊醒。 抹好油膏后,沈清瑶将周怀安的大手送回了被窝,眼眸落在了他的面庞上。 熟睡中的周怀安将平日里的威严尽数掩下,不同于周邵的清俊,他的五官深邃而英挺,叔侄两的容貌虽有些相似,却终究是形似,神情相差太远。 沈清瑶收回了目光,待油膏在手心融化后,用指尖挑出了一点点,轻柔的涂在了周怀安的面颊上。 因着风沙的肆虐,男人的脸颊粗粝的咯手,沈清瑶的手势满是温柔,让那油膏慢慢的渗进周怀安的皮肤里去。 蓦然,周怀安睁开了眼睛。 沈清瑶大惊,想要收手已来不及,她的手腕让周怀安一手扣住,腰肢也是被他搂住,他一个用力,就将她抱上了床,躺在自己身侧。 搽过油膏的面颊再不复先前的干裂,握起手指时,也没有了紧绷的痛意,周怀安盯着沈清瑶的眼睛,看了许久,才低声说了句;“你心疼我?”沈清瑶脸庞“刷”的浮起一丝红晕,她不敢去看他,就连自己也说不清,待白日里看着周怀安手上的伤口时,她为何会觉得难过。 146章给我生个孩子 沈清瑶脸庞上的那一抹红晕,真真切切的落进了周怀安的眼底。 他心口涌来一股激荡,见沈清瑶不说话,也不愿逼她,只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沈清瑶没有挣扎,安安静静的依靠在他的怀里,她不知要自己如何是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跟随周怀安后,他的体贴与疼惜,怜爱与包容,她不是不清楚。而这一切,都是曾经的周邵从不曾给过她 的。 可偏偏,周怀安不是她第一个男人,也不是唯一的男人。 沈清瑶自小长在深闺,打小就被母亲与嬷嬷教导,女子需从一而终,而自幼熟读的那些《列女传》,《女则》,《女训》,更是循循善诱,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一直扎在她心上。当初跟随周怀安,一面是情势所逼,为了母族,另一面则是被周邵寒透了心,本想,自己跟了周怀安后,亦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只等新鲜劲儿一过,他就会将自己弃如草芥,可哪知他对待自己却是百般 娇宠,千般爱怜,她也曾心灰意冷,抱了了此残生的念头,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自己都不知是从何时起,她竟慢慢的在意他,留心他,念着他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沈清瑶想起这些,心底有些发慌,周怀安的怀抱温暖而宽厚,每次将她揽在怀中,都能给予她满满的依靠,似乎能为她将所有的风雨尽数挡走。就如同那一年,周邵从飞驰的骏马中将她救下,让人从心底 生出无限依恋。 刚念起“周邵”两字,沈清瑶喉间就是一酸,她闭上了眼睛,无声的将脸庞埋在了周怀安怀里。 大军仍是向着西北不停的前行。这一路,秦小满都是担心儿子会支撑不住路途的艰辛,会在半路上生病,因此一路上都是十分精心的照料着孩子,路途虽远,一岁多的小儿倒也争气,除却闹过一场小小的风寒外,每日里仍是生龙活虎的 ,惹得一众将领得了空闲,就会将他抱去逗弄嬉戏一番。 如此,孩子好端端的,可就在大军即将赶到西北时,秦小满自己却是支撑不住,病倒了。起先,她先是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因着要赶路,她压根也没和谢广说,生怕因为自己耽搁了路程,忍了两日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身子越发的不适,每日里昏昏沉沉,连带着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 差。 直到这一日,大军驻扎时,她与沈清瑶一道下了马车,却觉一阵天旋地转,顿时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见谢广守在床边,看见她睁眼,谢广低下了身子,问她;“好些了没有,还难受吗?” 秦小满摇了摇头,微弱道;“夫君,我睡一觉就没事了。” “还嘴硬?”谢广皱了皱眉,攥住了她的小手;“也不是第一次怀孩子,自己的身子,怎么还不清楚?” 秦小满一怔,不知所措的看着谢广。 谢广刮了刮她的鼻子,温声道;“傻子,你要给远儿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秦小满眼眸浮过惊讶,伸出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失声道;“夫君,你是说,我又有孩子了?” “是,都快两个月了。”谢广微微笑了,瞧着她苍白的小脸,想起这一路远赴西北,妻子在路上所受的苦楚,不免十分疼惜。 惊诧慢慢散去后,秦小满心底浮起了丝丝喜悦,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想起了儿子,遂是对着丈夫问了句;“远儿去哪了?” “你不用担心,远儿让大将军和夫人带去了主帐,这两日,你就好好歇着。” “咱们不用赶路了吗?” “如今已经到了西北地界,将军已经下令,让三军驻扎此地,整顿个几日,在开拔上路。” 秦小满听丈夫这样说来,才算是安心了些,她微微支起了身子,谢广不等她自己起身,已是扶着她的肩头,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夫君,这一个孩子,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秦小满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怀孕,她之前一直喂奶,压根没有月信,前几个月才为儿子戒了奶水,信期一直不准,这次快两个月没来,她也没往心里去,哪能 想到是怀了孩子。 谢广的大手亦是探上了妻子的小腹,轻轻抚摸,对着妻子笑道;“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咱们的骨肉,不过,倘若这个孩子是个闺女,自然更好了。” 秦小满抿唇一笑,看着丈夫的侧颜,一颗心又柔又软,“我也盼着是个女儿,可以给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想起来就让人心疼。” “只不过,这几个月,又要让你受苦了。”谢广眉心微蹙,想起秦小满怀谢远时,也是吃足了苦头,吐得昏天地暗不说,生产的时候更是差点将命都搭了进去。 想起这些,谢广心里便是有些不舍,再次得子的喜悦也是淡了几分下去。 “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再多的苦,我都不怕。”秦小满眼眸清亮而柔软,看着面前的丈夫,是心甘情愿的,想在为他生个孩子。 谢广黑眸一柔,将妻子抱在怀里,俯身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亲。 主帐。 谢远已然熟睡,沈清瑶守在一旁,嘴巴里柔柔的哼着小曲,素白的小手轻轻的拍着孩子的脊背,看着谢远粉嘟嘟的小脸,唇角便是不由自主的噙上了几分笑意。 她如今已是二十一岁了,早已到了该做母亲的年纪,看着谢远,她的思绪却是慢慢儿的飘远了,回到了北疆,想起她和周邵的那一个孩子,那一个和自己无缘的孩子。 她的手势慢慢停了下来,眼瞳也是浮起了几许飘忽,就连周怀安走进,她也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周怀安声音低沉,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肩头。 沈清瑶回过神,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 周怀安将目光看向了谢远,眼见着孩子酣睡着,小鼻翼一张一合,肉呼呼,虎头虎脑的样子,分外可爱。 “我经常会想,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个这样的孩子。”周怀安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眉目间亦是变得温和,与平日里杀伐果断,不怒自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沈清瑶心口一震,听着周怀安的话,甚至连抬头去看他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 “瑶儿,给我生个孩子吧。”周怀安收回了目光,伸出手指,抬起了沈清瑶的脸。他的声音温和,双目炯炯,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漾着的却全是深情与怜惜。 “你已经有子墨了。”沈清瑶声音很轻。 周怀安闻言,没有立时说话,他弯下了腰,蹲在沈清瑶面前,他的身材高大,蹲下时,刚好可以与坐着的沈清瑶直视彼此的眼睛。 “瑶儿,我想要的,是我和你的孩子。”周怀安伸出胳膊,从前面搂住了沈清瑶的腰,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若是男孩,我会将我所打下的基业全都交给他,若是女孩,我会把她放在心尖上,和你一样。” 沈清瑶的眼睫微微颤动着,这些日子以来,但凡与周怀安同房后,她都会吃下苏氏交给自己的凉药,那药性猛烈,每次吃下后小腹都是要疼上许久,就连手足都会变得寒凉。 “府中还有许许多多貌美的姬妾,你若想要孩子,她们都会为你生。”沈清瑶声音很软,垂下了眼睛,生怕周怀安窥探出自己的隐秘。周怀安微微收紧了胳膊,将她带到自己怀里,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平静而低沉;“这世间,想给我生孩子的女人千千万万,可我在意的,想要的,却只有你为我生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你明白 吗?” 沈清瑶心底一震,她抬起了眼睛,有惊讶,震颤,心酸,怜悯,不忍等等神色从她的眼底一一闪过,她张了张口,刚说出了一个:“我……”字,便什么也说不出口。“孩子的事,也讲究个缘法,我不会逼你。”周怀安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脊背,低声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早已心满意足,若有孩子,自然更好,倘若没有,”周怀安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片刻,方才淡淡一 笑道;“我也认了。” 沈清瑶转过了头,想起那一夜夜的亲密,想起那一颗颗的凉药,想起那一个个有可能到来的孩子,她的鼻尖有些酸涩,只强忍着,不让泪珠落下。 秦小满一连在床上歇了三日。 沈清瑶一早如同往常般,牵着远儿的小手,将他带到了谢广与秦小满的帐子,这几天远儿都由她照顾着,她心思细腻,性子柔顺,只把谢远照料的十分周到,秦小满瞧着,放心之余,也是感激。 “姐姐,远儿淘气,这几天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秦小满坐起了身子,抚了抚儿子的脸蛋,对着沈清瑶歉疚开口。 “远儿活泼可爱,我喜欢都来不及,哪儿会给我添麻烦?”沈清瑶微微一笑,看着谢远的目光中,亦是疼爱之色。 “有大将军在,我只怕这孩子在主帐,会扰的将军歇息……”“不会,他……挺喜欢远儿的。”沈清瑶说起周怀安,眼眸便是一涩。 147章凉药 秦小满瞧着沈清瑶的样子,一些话几乎到了唇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你如今怀了孩子,凡事都要小心些,远儿淘气,往后不妨就让他跟着我,你养好身子才要紧。”沈清瑶声音柔和,念着秦小满有孕在身,只想着能帮她照看孩子,好让她安心养胎。 秦小满默了默,终是将嗓子眼里的话全给说了出来;“姐姐,你这样喜欢远儿,不妨,自己也生一个孩子,你和大将军的孩子。” 沈清瑶听了这话,唇角的笑意便是凝固在了那里。 “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可这一路上,我虽然愚钝,也能瞧出大将军是真心对待姐姐的,姐姐也已经跟了他,那就不如给将军生个孩子,往后,也好有一个指望。” 沈清瑶心知秦小满是为自己好,她们虽只是表姊妹,可向来投缘,甚至比一些亲姊妹还要亲近,对着秦小满,沈清瑶也不再隐瞒,只将自己私下里偷吃凉药的事和秦小满说了。 秦小满大惊失色,“姐姐,那凉药可是女子伤身的虎狼之药,你怎么能吃?就算你不想给将军生孩子,你也不能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啊。” 沈清瑶摇了摇头,“小满,我没法子。” “为什么?”秦小满既是不解,又是心酸,“难道姐姐还没忘记宣威将军?” 沈清瑶脸色一白,想起周邵,心窝子便是一抽抽的痛。 “邵哥是我的夫君,即便他把我送给了他叔父,我也还是怨不了他。小满,我先是跟了侄儿,如今又跟了叔父,我早已是无颜见人了。”“姐姐,你别这样说。”秦小满咬了咬唇,不知要如何安慰,“你虽嫁给宣威将军在先,可却是宣威将军辜负你在先,是他对不住你,你才嫁给了大将军。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不论是宣威将军,还是大将军, 他们都不过是姓周罢了,你别多想,老话儿说的好,日子要往前看,以前的事,你就别想了。” 沈清瑶虽然心中难过,可听着秦小满这般一板一眼的来劝慰自己,还是忍不住莞尔,柔声道;“你这小小年纪,倒学会安慰起人来了。” “姐姐,我是真心盼着你能和大将军好好儿的过日子。就像我和夫君一样。”秦小满看着沈清瑶的眼睛,咬了咬牙,劝道;“你就听我一句,把那些凉药给停了吧。” 沈清瑶容颜如雪,笑意从她的脸庞上隐去了,她垂下了眼睛,默不作声。“我如今又怀了孩子,虽然要吃不少苦头,可等着孩子出来,只要看他一眼,心都会化了。大将军年近不惑,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要是姐姐能再给他生个孩子,哪怕是个闺女,想来大将军都会高兴坏了, 把那孩子放在手心上宠着的。”秦小满见沈清瑶不出声,又是细细的劝说着,说来说去,也还是盼着沈清瑶能打开心结,给周怀安,也是给她自己生一个孩子,女人,总是要做母亲的。沈清瑶心头一动,想起周怀安与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的眼底浮起了几分挣扎,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颤着嗓子道;“小满,我怀过邵哥的孩子,我做不到,先是有了侄子的孩子,再去怀叔父的孩子,我… …受不了……” 最后几个字,沈清瑶的声音很轻,即便在秦小满面前,她却还是觉得羞惭,她的眼圈微红,手指紧紧的绞在了一处,当真是柔肠百转,纠结万千。 “姐姐,咱们不说这些了,不说了。”秦小满赶忙开口,见沈清瑶眼角含泪,只让她的心也跟着酸涩了起来。天色昏沉,谢广回来后,沈清瑶便是告辞,临走时,她原想还将谢远带在身边,却被谢广谢绝,而秦小满经过几日的休养,身子也是好了不少,瞧着母子两亲亲热热的样子,沈清瑶心知他们夫妻两也挂念 孩子,便也不舍得耽误了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便将谢远留了下来,自己回到了主帐。 刚踏进帐帘,就见苏氏已是候在了那里。沈清瑶刚瞧见她,眸心就是一紧,这一路上,她与秦小满坐一辆马车,苏氏则是领着嬷嬷坐了另一辆,她们两人同为平妻,位分不分高低,然而沈清瑶仍是按着之前在府里的规矩,每日清晨都会去她的帐 前请个安,倒也不曾多待,请了安就走,也说不上几句话,今日倒不知为何,她竟会来到自己与周怀安居住的主帐。 沈清瑶敛下双眸,向着苏氏行了一礼。 苏氏抬了抬眼皮,道;“起来吧。” 沈清瑶站起了身子。 苏氏眼眸微转,在这主帐里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了帐中的那张双人塌上,上面摆着两个枕头,就连被子也是铺在了一处。 她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顿觉一股辛酸涌上心头,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这股酸涩压下。 “那药,吃完了吗?”苏氏收回目光,淡淡开口。 沈清瑶脸庞一红,忍不住将头垂的更低,就连下颚都几乎要陷进了衣襟里去。 她没有出声,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氏攥紧了手心,一个月前,她才给了沈清瑶一瓶药,没曾想,她竟会这般快就将那些药吃完了。 “这样说来,将军是时常与你同房了?”苏氏竭力稳着自己的声音,将醋意与妒意全都压下。 沈清瑶脸庞烧得越发厉害,又羞又惭,甚至说不出话来,只又是轻轻点了点头。苏氏心中一叹,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搁在了桌子上,对着她道;“将军虽正值盛年,也不该沉溺于女色,将军爱重你,你不妨劝劝他,要保重自己身子。至于你,”苏氏看了沈清瑶一眼,见她清清柔柔的站 在那里,犹如一枝秀雅的清荷,的确让人心动。 “你自己也悠着些,这种药,从没这个吃法。”苏氏说完,便是站起了身子,离开了主帐。 沈清瑶一直将苏氏送到了帐口,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她才慢慢儿的走了回来。 烛光下,盛着凉药的瓷瓶散发着清凉的光晕,沈清瑶将那药瓶攥在手心,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她的小腹又是疼了起来。 周怀安回来时,就见沈清瑶倚在塌上,一手紧紧的捂着肚子,小脸雪白,额前的发丝早已让汗水打湿,湿漉漉的黏在肌肤上。“瑶儿?”周怀安拧起了眉心,大步冲到了沈清瑶面前,他的声音透着焦灼,黑眸几欲噬人,“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沈清瑶浑身冰凉,小腹中痛如刀绞,听得周怀安相问,她也只是微弱的摇了摇头,疼的 说不出话来。 “来人!”周怀安抱住她的身子,对着帐外大吼。 “将军有何吩咐?”顿时有侍从前来,隔着帐帘恭声开口。 “你别喊军医……”沈清瑶心知周怀安要命人将军医唤来,她强撑着摇了摇头,“我这是女人家的毛病,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找军医,我不要看。” 周怀安没理会,只掀过被子,盖在了她身上,一手将她搂在怀里,另一手则是抚上她的小腹,对着帐外道;“去把陆大夫,陈大夫,全给我带来!” “是。”帐外的侍从领命而去。 沈清瑶心头慌了,生怕看过军医后,凉药的事就会暴露,她看向周怀安的眼睛,小声恳求道;“怀安,你让他们走吧,我不想看军医。” 周怀安身子一震,他看向怀中的女子,沉声开口;“你喊我什么?” “怀安,”沈清瑶强忍着腹中的疼痛,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你别喊军医……” 周怀安为她额前的汗水拭去,温声轻哄;“让他们看过就走。”“不,我不能看……”沈清瑶眼前发黑,腹中的剧痛一股接着一股,越来越是紧密,她的冷汗也是越来越多,蓦然,她只觉得两腿间涌来一股温热,身子更是再无一丝力气,恍惚中,就听周怀安不住的喊着自 己的名字,她有心想答应一声,眼皮却是越来越重。 夜色静谧。 军医已是匆匆赶到了主帐,为沈清瑶把完脉,两个大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瞧出一抹惧意。 周怀安坐在床前,握着沈清瑶犹如冰块般的小手,他的目光幽暗,只对着二人吐出了一个字;“说。” “回将军的话,夫人身子本就孱弱,之前又有过小产,又加上宫寒一直没有调理好,如今又吃了这些伤身的凉药,信期来至时,是以会小腹剧痛,经血过多。” “凉药?”周怀安听得这两个字,面色顿时变了。两个大夫俱是惴惴不安,却又不敢隐瞒,只得如实相告;“启禀将军,通过夫人的脉象与症状,可见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服用麝香,藏红花,碎骨子之类的凉药,这些药俱是大寒之药,对女子的身子损伤极 大,都是虎狼之药啊。” 周怀安脸色铁青,他仍是握着沈清瑶的小手,看着她沉睡的面容,男人唇线紧抿,久久不发一言。 “将军……”军医小心翼翼的开口。 周怀安深吸了口气,将沈清瑶的小手送回了被窝,他的目光乌黑如墨,深深的看了沈清瑶一眼,方才站起身子,对着军医道;“照顾好夫人,她若有个好歹,我要你们的命。”说完,周怀安迈开步子,离开了主帐。 148章她若有事,我要你陪葬 苏氏的帐子里燃着灯。 她已然料到周怀安会来,待看见男子的身影后,苏氏的心微微提了起来,面色却依旧端庄而大方,向着丈夫迎了过去。昏暗的烛灯照出了男子高大的身躯,周家祖上曾有几分胡人血统,因此周怀安的鼻梁笔直而高挺,脸上轮廓分明的线条与微微抿起的嘴唇,透出盛年男子的坚毅,苏氏看着自己的男人,心里却是发酸,发 涩,即便自己比他还小了两岁,可与仍然英挺的周怀安相比,她早已显出了老态。而在如清雨梨花般细致温婉的沈清瑶面前,她更是被比了下去。 “将军。”苏氏敛下了双眸,向着周怀安行了一礼。 周怀安一语不发,他的双眸深如黑潭,他站在那里,周身都是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苏氏的心有些发慌,沈清瑶大出血而晕厥,她早已经知晓,刚听得消息时,她也是吓了一大跳,怎么也不曾想到沈清瑶的身子会那样孱弱,区区几瓶凉药,就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而周怀安此行的目的,她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将军,妾身……”苏氏压下心底的恐慌,有心想解释两句,岂料周怀安压根没有给她机会,他二话不说,直接抬起手,向着苏氏的脸庞狠狠的掌掴了下去,苏氏的身子顿如断了线的纸鸢,摔在了地上。 苏氏有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捂住了自己的脸,又惊又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自进了周家的门,跟随他近二十年,他从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如今,为了沈清瑶,他竟打了她一巴掌!“将军……”苏氏声音沙哑,她是他的发妻,这么多年来,周怀安待她虽从没有过什么甜言蜜语,疼宠怜爱,可他却会顾着她发妻的身份,总会顾着彼此的体面,他将府中的事物尽数交由她去打理,将军府中的那些莺莺雀雀,也全由着她处置,甚至之前在京师时,曾有小妾怀过他的孩子,苏氏趁他不在京师,对那小妾下手,害的一尸两命,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与她计较,而在苏家那里,更是给足 了她颜面,夫妻间即便没什么花前月下,可说到底,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出手打她! 周怀安压抑着自己的怒意,他的黑眸翻涌,透出的全是戾气,他一手扣住了苏氏的手腕,将她从地上带到了自己面前。 “你明知瑶儿之前小产,差点丧命,你给她这些凉药,是不是害死她你才甘心?”周怀安声音阴沉,扣住苏氏的手腕上的大手,亦是用足了力气,只疼的苏氏面色惨白,前额沁出一层冷汗。 “将军,您听妾身解释……”苏氏苦苦相求。 “你还有何好解释?”周怀安松开了手,将她甩在了地上。“将军,”见周怀安动了真怒,苏氏害怕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周怀安面前,“将军,瑶儿她毕竟是你的侄媳妇,您将她收房,已经让天下人耻笑,您若再让她生下孩子,岂不是要违背伦理纲常?您的一世英 名……都会毁了啊将军!” 苏氏攥住了周怀安的铠甲,声泪俱下。 周怀安一记冷笑,挥开了她的手。 “将军,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万,能为你生孩子的,也不止一个沈清瑶,将军,妾身求您三思!”苏氏泪水盈盈,匍匐在男人的脚底。 周怀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颚,逼着她昂头看向自己。 “你是子墨的生母,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从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敢将主意打在瑶儿身上,”周怀安说到此处,黑眸微微眯起,一字一句的开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苏氏闻言,心口顿时一个“咯噔”,她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在他的眼底,赫然看出了那一抹森然之意。 “将军……”苏氏声音凄凉。 “你最好盼着她没事,她若有事,我要你陪葬。”周怀安目光森寒,徐徐出声,语毕,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欲走。 望着周怀安的背影,苏氏的身子,筛糠般的颤抖起来。 “将军以为,倘若沈清瑶不愿吃那些药,妾身还能逼她?”苏氏脸白如纸,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又带着两分嘲讽,也不知是嘲讽周怀安,还是在嘲讽自己。 果然,周怀安的脚步停了下来。“是她自己不愿给将军生孩子,妾身与她说的清清楚楚,那些凉药伤身,她若是吃得多了,往后只怕是想生,也是生不出孩子了。可她呢,”苏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片刻,可笑道;“她宁肯毁了自己的身 子,毁了自己的肚子,都不愿给将军诞下子嗣,将军难道还不明白?她心里还惦记着周邵!” 最后一句,苏氏声音凄厉,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匕首,狠狠的扎在了周怀安心上。 苏氏仍是跪在那里,看着周怀安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唯有他的拳头,却是不由自主的攥紧。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让我痛,我就要让你更痛! 苏氏盯着周怀安的攥紧的双拳,心头既是酸楚,又是苦涩,“将军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是周邵安在将军身边的一步棋,倘若有朝一日,将军与周邵叔侄反目,将军觉得,她会向着谁?” 周怀安唇线紧抿,只将苏氏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里,他一语不发,大步离开了苏氏的帐子。 待周怀安走后,苏氏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让人抽空了般,瘫软在地,唯有泪水不住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夜色深沉。 沈清瑶在睡梦中也并不踏实,她全身冰凉,仿佛身处冰窖,即便盖了两床棉被,她的小手仍是冷的像一块冰,无论怎样暖,都暖不回来。 直到,她的身子落在了一道温暖宽厚的怀抱里去,那怀抱滚烫而结实,轻柔而怜惜的将她揽在臂弯,仿佛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了般。 即便是昏昏沉沉的,沈清瑶还是情不自禁的向着那怀抱偎了偎,她在睡梦中发出轻浅的呓语,睡得十分踏实。 待她醒来时,天色已是微亮。 她刚睁开眼睛,便迎上了周怀安的黑眸。 “醒了?”周怀安声音低哑,仍是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上的暖意,暖着怀里的女子。 沈清瑶浑身乏力,几乎连握手的力气也没有,她看着周怀安的面容,好容易才凝聚了一点点力气,微弱的出声;“你都知道了?” 周怀安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沈清瑶鼻尖一酸,她低下了眼睛,不知要如何面对眼前的男人。 周怀安揽着她的身子,他的目光深隽,低声问她;“肚子还疼吗?” 沈清瑶几乎无颜去看他,她咬紧了嘴唇,摇了摇头。 “是我自己要吃那凉药的,和旁人都没干系。”沈清瑶声音很轻,声如蚊哼的开口;“你不要怪别人,要怨,你就怨我吧。” 沈清瑶说着,眼眶涌来一股温热,她不愿让周怀安看见自己的泪水,只将脸蛋垂的更深了些。 周怀安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捧起了她的小脸。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来;“我舍不得。” 舍不得怨她,只好自欺欺人的去怨旁人。 周怀安想来,便觉可笑。沈清瑶心中酸楚,她泪眼迷茫的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她知道,昨夜里是他照顾了自己一夜,在京师时,她也曾闹过风寒,半夜发烧,每次醒来,都会瞧见他守在自己床边,衣不解带,不眠不休 。 他是统领天下百万兵马的大将军,他是让胡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他是令朝中文武百官尽数巴结的大将军。又何至于,为她做这些。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沈清瑶眼瞳清亮,一双美眸如同湘水,闪烁着让人心动的光晕。 周怀安没有说话,只为她拭去泪水,将她重新抱在了怀里。 他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他堂堂一个驰骋疆场,冲锋陷阵的将军,何故会对一个女子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沈清瑶身子仍是虚弱的厉害,没过多久,便在周怀安的安抚下,再次陷入了沉睡。而等她醒来,已是不见了男人的身影。 直到秦小满来看她后,她才从秦小满的口中知晓,周怀安已是领兵开拔,只怕此时已是到了西北重镇玉水关,与他一道离开的,除了十万大军,还有苏氏。 他留下了军医照料着沈清瑶的身子,此外还有一支精兵,秦小满也是带着孩子留了下来,大军走后,偌大的一个军营,越发显得空荡。 自周怀安走后,沈清瑶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与这军营般,一道空了下来。而待沈清瑶养好身子,已是过去了月余,不时从玉水关传来消息,只道周怀安已是领兵上了前线,与胡人交手了数次,双方俱有死伤。 149章该喊你嫂子,还是二娘 每次听到前线的消息,沈清瑶的心都会揪起来,她生怕听到周怀安的名字,却又忍不住的想去听。秦小满如今已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折磨人的孕吐已是好了不少,这些日子,谢远都是由嬷嬷照顾,秦小满但凡有了空闲,都会来主帐中陪着沈清瑶说着闲话,眼见着沈清瑶的身子慢慢恢复,秦小满心 里也是舒了口气。 这一晚,两人带着孩子一道在主帐里吃了晚饭,待远儿睡着后,让嬷嬷抱了下去。帐子里只剩下姐妹两。 沈清瑶望着秦小满依旧平坦的小腹,唇角便是浮起了笑意;“这孩子倒也乖巧,知道心疼你。” 秦小满抚着自己的小腹,自从知晓有孕后,除了前些日子她吐了几次,这些日子她已经不害喜了,就连胃口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这孩子比远儿乖,说不准是个闺女。”秦小满心头浮起一丝甜意,虽然距孩子出生还有半年的光景,她却已是给腹中的孩子准备起了花衣裳。 沈清瑶瞧着周身透出母性光晕的秦小满,心中说不出的歆羡,还是旁的,想起这一个月来,带累秦小满留在此处照料自己,便是十分的过意不去。 “小满,我这身子也好了,你快带着孩子去玉水关吧,谢参将心里也一定记挂着紧。” 秦小满听了这话,便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她不解的看着沈清瑶,小声问她;“姐姐,你不与我同去玉水关吗?” “我……”沈清瑶苍白的脸庞浮起一抹红晕,她垂着眼睫,轻声说了句;“我当然和你们一起去……” 秦小满闻言就是笑了,她握住了沈清瑶的手,柔声道;“我能看出来,姐姐这些日子也一直记挂着大将军,等到了玉水关,姐姐和大将军好好儿说说,大将军不会怪你的。” 沈清瑶摇了摇头,心知这一次因着凉药,她委实伤了周怀安的心。即使那一晚,他并没有丝毫怨怪与斥责,可这是心伤,就连沈清瑶也不知晓,他还会不会原谅自己。 还记得最初跟着他时,她只盼着他能厌倦自己,抛弃自己,可如今,她竟是害怕了起来。因着这一份害怕,而不敢去玉水关,更不敢见他。 “姐姐,那药你快些停了吧,千万别再吃了。军医也说了,你若再吃下去,别说往后生不出孩子,说不准,连命都要搭进去。” 沈清瑶看着秦小满的眼睛,终是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此地离玉水关也不过几日的脚程,当沈清瑶与秦小满带着谢远,由精兵护送到玉水关大营时,恰逢捷报从前线传来,周怀安御敌有功,将胡人打退至西凉山脉,男人并没趁胜追击,只领兵回到玉水关,令 大军得以休整。 至于苏氏,已是让周怀安派人送到了河州,世人虽不知苏氏到底是犯了何事,才惹恼了大将军,但苏氏失宠已是定局,如此,军中诸人对沈清瑶不免更加恭敬。 沈清瑶与秦小满赶至玉水关大营时,谢广曾领了人前去迎接妻儿,一行人对沈清瑶皆是毕恭毕敬,沈清瑶有心想问一问周怀安的近况,可话到唇边,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一连数日,沈清瑶都是待在后营,她仍是住在周怀安的帐子里,可却一直都没有见到男人的身影。女子待在军中本就不便,沈清瑶明白这个道理,每日里只安分守己的守在营帐中,由着侍从将一日三餐与自己送来,除了秦小满偶尔会来看看自己,一天到晚,她皆是坐在床前枯守,眼睁睁的看着太阳一 分分的落下山,夜色一分分的笼罩住整个大营,一分分的熬着日子。 偶而深夜无眠,沈清瑶总会披衣起身,默默走到帐前,向着前营的方向眺望,主帐中的灯火时常彻夜不息,她便也不声不响的在那里看,时常一看就是半宿。 她也曾想过,去主帐里找周怀安,可每次都是刚迈开步子,那纤巧的秀足便是迟疑着,畏缩着,终究还是慢慢儿的收了回来。 直到这一日,帐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周子墨。 一早,沈清瑶正在帐中绣着一双鞋垫,就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少将军,您不能进去。” “让开!” “少将军,大将军吩咐过,没有大将军的手谕,夫人的帐子谁都不能进!”侍从阻拦。 “我叫你滚开!”周子墨发了狠,一脚踹在那侍从身上,侍从吃痛,不得不让开了身子。 周子墨一把掀开了帐帘,大刺刺的闯了进去。 沈清瑶骤然瞧见他,先是一惊,继而便决定羞惭,她站起了身子,小心翼翼的喊了他一句;“子墨,你怎么来了?” “我是真不知道,眼下是该喊你嫂子,还是喊你二娘。”一别数月,周子墨仍是眉清目秀的样子,除了皮肤变黑了些,仍是那个翩翩少年郎。 听着周子墨的话,沈清瑶的脸庞顿时涨的通红,她羞愧的低下眼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臊的厉害。周子墨看了她一眼,念着从前的情谊,又念着沈清瑶之前对自己的好,便也不忍心拿重话去刺她,只得道;“清瑶姐,我不管你和我爹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管我娘是犯了什么事,才让我爹把她赶到了河州, 我就问你一句,你这样跟着我父亲,如何能对得起大哥?” 听着周子墨的指责,沈清瑶有口难言,听他说起周邵,更是觉得心中酸楚,她微微侧开了脸,泪水悄无声息,盈满了眼眶。“大哥待你一片真心,就算我爹比他更有权势,你也不能抛下大哥,去跟了他叔父。你也是名门淑女,又怎能做出这种事?”周子墨对当初的事一概不知,回京后也只顾着与京中公子游荡在酒楼与赌坊,此 次征战西北,又被周怀安先行遣来,直到今日才算是寻了机会,来和沈清瑶见上一面。 沈清瑶嗓子中仿似被堵住了般,让她开不了口,即便能开口,她又能说什么,难道要告诉周子墨,她是被自己的丈夫拱手相送,犹如一块抹布般,被他送到了周怀安身边? 沈清瑶心口剧痛,她什么也没有说,一个字也不曾为自己开脱,只任由周子墨奚落,她咬着唇瓣,竭力忍着,不让自己落下泪来。“我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指责你,”眼见着沈清瑶强忍着泪珠,梨花带雨的模样,周子墨的心肠也是软了,他微微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了一纸信封,对着沈清瑶道;“你也别哭了,我爹那个人,别人不晓得,我是晓得的。他之前养在府里的那些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哪个上心过?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个玩物,他现下看上了你,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其实,大哥才是真心对你的,咱们以前在北疆 ,大哥他就连晚上做梦,都要喊你的名字。” 沈清瑶眸心微怔,她抬起眼睛,看见了周子墨手中的信封。 “这个,是我离京时,大哥给我的。他托我带给你。”周子墨将那封信递到了沈清瑶手里。 沈清瑶情不自禁的退后了两步,那封信在她眼中,却如同烫手的山芋,让她不敢伸手去接。 “你怕什么?”周子墨不解,“从前在京师,你不是整天盼着大哥的信吗?那时候你只要收到大哥的信,都会高兴好几天,又哭又笑的,你都忘了?” 沈清瑶摇了摇头,她的目光看着周子墨,似是在哀求,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周子墨压根不懂她的心思,可瞧着她的样子,却也当真觉得可怜,他不在说什么,只得将那信搁在了桌子上,临走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是折过了身子,对着沈清瑶道;“对了,这一仗,我爹打败了西 北胡人,那些胡人前几日送了个美人过来,说是什么北胡第一美人,爹爹已是收房了,不是我说,你这样整天躲在这里,不见天日的过日子,虽说落了个平妻,可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回到我大哥身边。” 周子墨说完,便是摇了摇头,离开了沈清瑶的帐子。 沈清瑶站在那里,耳朵里“嗡嗡嗡”的响着,周子墨临走前的话不住的往脑子里钻,“北胡第一美人”“收房”这几个字,更是在心里转来转去,转的她头晕眼花。 她稳了稳身子,瞧着那一纸书信,却怎么也没那个力气,去将它拿在手里。周子墨说的不错,曾经的她,最盼望的不过是从北疆收到夫君的家书,即便周邵性子清冷,家书每次也只有短短的几行,她都会视若珍宝,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甚至夜晚来临时,她都要将丈夫的书信 搁在枕下,仿似这样做,他就会离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只差将一颗心掏出来给了他,换来的却不过是被他弃如草芥。 犹如此时,她的心里渐渐的有了周怀安,情不自禁的为他牵挂,可换来的,又是什么?是他避而不见,是他收了旁的女人。 150章我怕管不住自己 前营,主帐。 处理完一天的军务,周怀安捏了捏眉心,拿起茶盏,不及抿上一口,就见有侍从匆匆赶了过来,对着他行了一礼。 “将军,属下有事禀报。” “何事?”周怀安见此人是沈清瑶帐前的卫兵,此番来见自己,定是为了沈清瑶的事,不免心神一震,手中的茶盏也是搁了下去。 “方才少将军去了主帐,属下未曾拦住,还请将军恕罪。”侍从将头低垂,抱拳请罪。 “子墨?”周怀安皱起眉头,“他去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只不过等少将军走后,属下隐约听得,夫人……约莫是哭了。”侍从一五一十,对沈清瑶的事,不敢有丝毫隐瞒。 周怀安眸心微紧,他一语不发,站起了身子,大步向着后营走去。 营帐中,烛光闪动。沈清瑶双手环膝,一动不动的坐在塌上,她的长发披散,直垂到腰间,衬着身形越发窈窕,外衫已经脱去了的,身上只穿了薄绸的寝衣,一双嫩白的秀足若隐若现,露出的脚趾如同洁白的莲子一般。她就 那样坐着,并没有睡意,因着流过眼泪的缘故,眼圈微红,更是惹人垂怜。 周邵的那一封信,她并没有拆开,只将信封一角对上了烛火,烧了个干净。 听到帐外的脚步声时,沈清瑶的身子微微一颤,继而便是守夜的侍从恭声行礼的声音响起,这样的阵仗,只会是周怀安来了。 沈清瑶怔忪的转过身,果真就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踏进了帐子,出现在她面前。两人已是一个多月的日子没有见过面,沈清瑶从没想过周怀安会来,此时刚瞧见他,心里便是又酸又苦,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见他比起分别前要清瘦了些,眉峰中透着驰骋疆场的男子所独有的刚骨 气,显得五官更是凌厉深刻了起来。 周怀安见她韵致楚楚,柔婉无依的坐在那里,所有的克制便是烟消云散了,他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将沈清瑶从床上抱了起来,紧紧箍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刚让他抱在怀里,沈清瑶的泪珠便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你别哭。”周怀安伸出手,为她将泪水拭去。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话刚一出口,沈清瑶的泪水却是越来越多,只让他无可奈何,心如刀割。“瑶儿,”周怀安低声喊着她的名字,捧起她的脸,两人目光相遇时,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清了自己的影子。周怀安的黑眸暗如夜空,俯下身子,将她的泪珠吮去。沈清瑶苍白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 忍不住想要挣扎,却被周怀安抱得更紧。 “你松手……”沈清瑶心中又酸又苦,想起周子墨的那些话,眼泪就是不争气的往外涌。 “是不是子墨和你说了什么?”周怀安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只让她动弹不得。 沈清瑶眸心凄苦,她转过眼睛,想起周子墨口中的“北胡第一美人”,心底便是酸涩的厉害。 周怀安紧了紧她的身子,看着她凄楚的小脸,男人眉心微拧,向着帐外沉声吩咐;“来人,去将少将军带来。” “不,”沈清瑶连忙抬起了头,“你别找子墨!” “告诉我,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才让你哭成了这样?”周怀安双眸黑炯,看着沈清瑶通红的眼圈,眉心皱的更紧。 沈清瑶动了动唇,却还是没勇气,将心底的话说出口。 周怀安的耐心几乎要消耗殆尽,他握住了沈清瑶的肩头,低声喊她的名字;“瑶儿,告诉我。” “他说,北胡送来了第一美人……”沈清瑶眸心如水,颤着声音,好容易才将这一句话吐了出来。 周怀安闻言,便是颔首道;“不错,前些日子北胡的确送来了一个美人,让我赏给了朱文华,怎么了?” 沈清瑶微怔,她抬起眼睛,就见周怀安目光深邃坦然,笔直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像是说了假话。 “他说,你已经收房了……”沈清瑶声音很轻,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周怀安眸心顿时有怒意闪过,“这小子胡说八道,我何曾收过房?” 沈清瑶想起自己来到玉水关后,这样久的日子,他都不曾来看她一眼,若说没有收房,又如何能让人相信。 “就为这个,你才哭成这样?”周怀安心思一转,顿时从怒意中收回心神,他心中微动,向着沈清瑶问道。沈清瑶不曾与他对视,听得他这般相问,自己也是迷惑了,待周子墨离开后,她的确哭了许久,她不知为何要哭,就是觉得难过,此时听到了周怀安的话,她才慢慢儿的回过味来,她那样的难过与心伤, 难道,都仅仅是因着那第一美人,都是因着周子墨告诉了自己,周怀安将旁人收了房? “那你……真的没有收了那个美人?”沈清瑶的声音很轻,她昂着脑袋,杏眼如波,双颊晕红,带着几分担心与不为人知的害怕,细如蚊哼的问他。见沈清瑶这般相问,周怀安先是一震,继而便是欣喜若狂,他久久的看着沈清瑶的眼睛,一抹笑意终是抑制不住,染在了眉梢眼角,他抚着沈清瑶的面容,声音含着几许的沙哑,低声着吐出了三个字;“傻 瑶儿。” 沈清瑶还未回过神来,顿觉腰间一紧,周怀安已是扣住了她的腰肢,不由分说的便将她的唇瓣吻住了。 他的气息滚烫,萦绕在她的周围,而他的吻亦是如攻城掠地般的凶悍霸道,容不得她反抗,恨不得一举侵占她的所有。沈清瑶的胳膊抵在周怀安的胸膛,起先还欲挣扎,渐渐地,她的身子越来越软,眼瞳亦是变得飘忽与迷离起来,她的呼吸已被男人夺走,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却不忍,不舍,甚至也不愿去推他,只由着他 索取。 周怀安的心口“砰砰”狂跳着,将近两个月的日子,他不曾将她抱在怀里,不曾汲取她唇中的清甜,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只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沈清瑶发出细小的轻吟,听在男人耳里,却无疑是火上浇油,不知何时,她的身子已是被他压住了塌上,半梦半醒间,他终是松开了沈清瑶的唇瓣,吻上了她的颈弯。 沈清瑶轻轻喘着,大口大口的呼吸,几乎是呓语般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怀安……” 沈清瑶皮肤雪白,因着牵扯,领口的衣襟早已凌乱了起来,露出一大片醉人的春色,周怀安看在眼里,浑身都是燥热的厉害,急需她清亮无骨的身子,来为他将身子里的燥意驱散。 “怀安……”沈清瑶又是轻唤了一声。 “嗯?”周怀安俯下身,吮上了她的耳垂。 “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沈清瑶的声音娇软无力,犹如柔媚的丝缎。孰知,周怀安听得这句话后,浑身便是一震,从那一片意乱情迷中清醒了过来,他撑起了身子,望着身下的沈清瑶,因着忍耐,他的声音沙哑而粗重,缓缓吐出了一句;“我怕管不住自己。” 151章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 沈清瑶听了这话,先是有些不解,继而才明白了周怀安话中的含义,她的脸庞微红,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周怀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情欲已是慢慢的消退了下去。他伸出手,为沈清瑶将领口的衣衫理好,掀过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瑶儿,你若真不愿给我生孩子,我不会逼你,但那些凉药,以后别再吃了。” 男人声音低沉,并无丝毫的怨怪与斥责,望着她的眼神中,也依旧满是疼惜。 说完,周怀安倾下身子,在沈清瑶的额角上印上一吻,继而便是坐起了身子,告对着她道;“早点歇息,前营还有些军务,需要我去处置。” “你别走……”沈清瑶握住了他的胳膊,三个字脱口而出。 周怀安拍了拍她的小手,两人隔得十分近,沈清瑶身上的幽香不住的往他的鼻子钻,只钻的他心猿意马,若是留下来,他又哪里能忍得住? “明天我再来看你。”周怀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竭力将心头的渴望压下。 “你不用管自己……”沈清瑶的声音轻的让人听不清楚,她的脸庞发烫,下颚几乎要低到自己的衣襟里去。 “什么?”周怀安没有听清。 “我说,你不用管自己。”沈清瑶面红耳赤,仍旧是小声呢喃,这一次,周怀安听了个清楚。 “瑶儿……”周怀安有些无奈,揽过了她的身子,哑声道;“你的身子,再不能吃那些凉药,你懂吗?” “我不会再吃了。”沈清瑶声音很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想给你生一个孩子,我们两的孩子。” 周怀安胸口一震,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他的声音低哑,隔了许久,才吐出了一句;“你想清楚了吗?” 沈清瑶迎上了他的目光,她的柳眉若烟,眼眸盈盈,她没有出声,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怀安心中激荡,他伸出胳膊,将沈清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而夜,还很长。 这一日,谢远正在帐中玩耍,秦小满则是半倚在塌上,为腹中的孩子绣着衣裳,听得脚步声,秦小满抬起了头,就见沈清瑶唇角含笑,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原先正在玩耍的谢远,看见沈清瑶后,便是将手中的布老虎一把扔在了地上,张开胳膊,向着姨母扑了过去。 沈清瑶抱住了孩子,在谢远的脸颊上亲了一亲,秦小满瞧着便是笑道;“姐姐就爱惯着他,有姐姐在,这孩子连娘亲都不要了。” 沈清瑶抿唇微笑,这些日子,她的气色比刚来玉水关时好了许多,一双眼睛又清又亮,举手投足间,更显娇美。 姐妹两说了些闲话,谢远则是从沈清瑶的怀里抽出了身子,在帐子里爬来爬去,沈清瑶的目光每逢落在他身上,都是说不出的温和与怜爱。“姐姐,这些日子,你有动静了没?”这些日子,秦小满虽然一直待在帐子里养胎,可也知道沈清瑶不再吃那凉药,而周怀安每逢处理完军务,都会从前营赶回来,军中的人都知晓,周怀安对沈清瑶爱重非 常,眼见着沈清瑶这般喜欢远儿,只让秦小满从心里期盼着,想让沈清瑶早些怀上孩子。 沈清瑶见秦小满相问,便是有些赧然,她摇了摇头,道;“哪有这样快,你就爱胡说。” 秦小满弯了弯唇,心里却蓦然想起一事,遂是小声对着沈清瑶开口;“姐姐,大将军打退了胡人,他可曾与你说过,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京?”“没有,怀安一直没说过。”沈清瑶心里也觉得奇怪,当初西北大患,皇上不得不命周怀安派了重兵前来镇压,本想着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何年马月,却没料到竟会这般容易就将胡人打退了去,而自胡人退守 西凉山以后,周怀安既没趁胜追击,也没有班师回朝,十万大军仍是在西北驻扎,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秦小满咬了咬牙,道;“姐姐,我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沈清瑶听了就觉得奇怪,“咱们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若有话,只管说便是。” “我听夫君说过,大将军……想在西北自立为王。” 沈清瑶听着这一句,脸色顿时一白,“小满,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知道,”秦小满赶忙开口,“姐姐,我也只是和你说,倘若将来真有一天,大将军果真要谋反,姐姐打算怎么办?”沈清瑶与秦小满一样,对朝堂上的事素来不甚关心,之前没出阁时,她也曾从祖父与父亲那里听说过,皇上忌惮周怀安的兵力,几年前,更是一道圣旨,收回了周怀安的军权,并将周怀安贬黜,若不是后 来边境一直忧患四起,逼得皇上不得不重新启用,只怕周怀安如今还在驻守边境,又哪能有之后统领天下兵马的风光? 沈清瑶心乱如麻,细想了片刻,才轻声道;“他不论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他,他若要造反,我也只能跟着。”“姐姐,咱们都知道,造反是要杀头的。”秦小满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叹了口气;“爷们做的事,咱们没法管,可是……夫君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他不愿背弃大将军, 但更不愿背叛皇上,若有一天,大将军真的反了,我不知道,夫君该怎么做……”秦小满说起来,心头便是满含酸楚,虽然这些日子以来,谢广从不曾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体贴与怜爱,可从丈夫紧锁的眉心,和偶尔露出的沉郁中,她还是能瞧出谢广满含心事,她左 思右想,猜出丈夫自是为了这件事而烦忧。 “小满,”沈清瑶握住了秦小满的手,轻声道;“你还怀着孩子,不要胡思乱想。”“姐姐,”秦小满横了横心,终是将心底话全盘托出;“我知道,大将军对姐姐爱如性命,姐姐说的话,大将军总会听的。我想求姐姐,帮夫君在将军面前说几句好话,若以后,大将军真有反意,那就请他高 抬贵手,放了我们一家,让夫君走吧。”沈清瑶一怔,看着秦小满期冀的眸子,她心里只觉不忍,自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温声安慰;“你放心,若真有那一天,我会去求怀安,让他放了你们一家。可是小满,你想过吗?谢参将是怀安的人,即 便你们走了,可皇上,又怎么会放过你们?” 秦小满从没想过这件事,此时听沈清瑶一说,整个人就是懵了。 沈清瑶拍了拍她的手,轻声细语的开口;“你先放宽心,好好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怀安他……也不一定会存下这种心思,咱们在等等,好不好?” 秦小满垂下眼睛,实在是无法可想,只得点了点头。 从秦小满的帐中离开,沈清瑶的心也是沉甸甸的,她想起了自己远在京师的父母与亲族,若有一天,周怀安当真要反,她不敢再想下去。 周怀安回到主帐时,就见沈清瑶正坐在镜前出神,她的容颜如雪,青丝如墨,与镜中的自己两两相望,美不胜收。 周怀安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她身后,直到镜中显出男人的面孔,沈清瑶才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沈清瑶刚看见他,唇角便是浮起清甜的梨涡,她站起身子,周怀安已是伸出手,将她搂住了。 瞧着她的笑靥,周怀安眸心一柔,忍不住低头向着她的脸颊上亲去。 沈清瑶一面躲,一面小声道;“怀安,你别闹,我有话要和你说。” “你说。”周怀安仍是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这一仗已经打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回京?”沈清瑶说完,一双杏眸便是去看周怀安的神色。 周怀安直起了身子,对着她道;“瑶儿,咱们要在西北多待一阵子。” “为什么?”沈清瑶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这一仗不是已经打完了吗?皇上也已经派了钦差,来催促你班师回朝,再不回去,若是皇上怪罪,那该如何是好?” 周怀安闻言,在椅上坐下,将沈清瑶抱在了怀里,一字一句的告诉她;“瑶儿,再过不久,我会在西北称王。” “你要反?”沈清瑶手心冰凉,身子也是轻颤起来。 周怀安点了点头。 “你已经是大将军了,你权倾天下,就连皇上都要顾忌你三分,还不够吗?”沈清瑶只觉得身上寒意森森,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该用什么话,才能让他打消心中的念头。“眼下,咱们无法回京,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回去。”周怀安握住了沈清瑶的手,他的目光是平静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唯有眸心深处隐藏着精光,那是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精光,仿似天下,已在掌握 之中。 “怀安……”“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放心。”不等她说完,周怀安已是打断了她的话,他扣紧了她的纤腰,将她带向了自己。 152章与我同看江山 “可是怀安,西北只有十万兵马,又怎能打得过皇上?”沈清瑶心中惴惴,眼瞳中透着不安。 “我已与羌人立下盟约,羌王也会出兵。” 闻言,沈清瑶的脸色就是变了,“你这次来西北,不正是和羌人打仗吗?” “不,”周怀安握住她的手,低声开口;“这一仗,只是做做样子。” “做做样子?”沈清瑶不解。 周怀安点了点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沉缓道出了一句;“瑶儿,我已经等了太久。” “你……早已存了反意?”沈清瑶有些担忧,更多的,却是惊怕。 察觉出她的惧意,周怀安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背,耐心的与她解释:“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筹谋。之前是时机未到,而眼下,时机已经成熟。” 沈清瑶心乱如麻,对皇上与周怀安之间的君臣恩怨,她也曾知晓一二,可无论如何,那都是皇上!周怀安为人臣子,又怎能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可他……毕竟是皇上。” 周怀安听了这话,便是摇了摇头,淡淡道,“瑶儿,这天下,一直都是能者为之。” 沈清瑶心神一震,她抬眸向着周怀安看去,就见他也正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睛宛如深潭,似是要将她的心魂都给摄走。 “怀安……” “别怕。”周怀安抱着她的身子,在她的发丝上印上一吻,“你只需陪我,与我同看江山。”“可是这江山,是要用白骨堆成的。”沈清瑶心头酸楚,几乎五脏六腑,都是揪在了一处,她轻轻握住了周怀安的胳膊,颤声问他;“我虽不懂朝政,可也知道改朝换代都是要死伤无数,最苦的还是那些流民 百姓,你若想当皇上,却要死伤这样多的人,这些,真的是你想看到的吗?” 周怀安闻言,并没有出声,他用了些力气,揽住沈清瑶的腰,沈清瑶还想再劝,却见周怀安已是开了口;“瑶儿,你只需做我的女人,这些事,你不必管。” 沈清瑶听他语气低沉,心知自己的话定是惹得他不悦了,她也明白,女子不该过问男人的事,可她望着周怀安的大手,想起这一双手即将要染上的鲜血,心里还是觉得难过。 她也知道,既然周怀安已经与羌人定下了盟约,那定是在许久前,他就已经人不知鬼不觉的与羌人勾结,他隐藏的那样深,几乎瞒过了所有人,甚至就连周邵也不知晓。 而这一次羌人屡次三番的扰乱边境,逼得皇上不得不派兵于他手中,命他赶往西北镇压,而他先是称病推辞,直到皇上增添了三万兵马,他才领旨,这些,又焉知是不是他早已与羌人算计好的手段? 沈清瑶越想越是心凉,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第一次发觉,即便两人同床共枕,可对着枕边人,她还是什么也不知晓。她不知晓他的心究竟有多深,也不知晓他的心究竟有多大,手腕,又有多么厉害。见沈清瑶神情落寞,周怀安心中不忍,他紧了紧她的身子,黑眸灼灼,徐徐出声;“瑶儿,我与你说过,这天下间,谁都可以怕我,惧我,谄媚于我,可唯有你,不论我是怀化将军也好,还是西北王也罢, 在你面前,我都只是周怀安,仅此而已。” 听着男人的这一番话,沈清瑶的心抑制不住的微微一动,她迎上了周怀安的目光,小声吐出了两个字;“真的?” 周怀安便是笑了,他没有说话,只吮住了她的唇瓣,她的嘴唇十分柔软,带着清甜,犹如初绽的花蕊,让人舍不得用力。 沈清瑶被他吻得云里雾里,直到周怀安松开了她的身子,她已是脸庞微红,不住的喘息。 周怀安有些忍耐不住,刚想将她抱到床上,就听沈清瑶又是说了句;“怀安,若有一天,你和皇上真的打了起来,你放了谢参将,让他带着妻儿远走高飞,好不好?” 周怀安挑了挑眉,“秦小满和你说了什么?” 沈清瑶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小声道;“小满是我表妹,却比我亲妹妹还亲,她如今还怀着孩子,我不想再让她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你若真和朝廷打起了仗,就让他们走吧,好吗?”“谢广是难得的将才,也是我的左膀右臂,自是不能轻易放了他走。”周怀安说完,又是言道;“再有,他是我的人,即便我放了他走,皇上又怎能饶了他?与其让他们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过日子,还不如 待在军中来的安稳。” 沈清瑶明白周怀安言之有理,当下也是说不出旁的话来,想起秦小满的嘱托,心里却还是存了几分希冀,忍不住又是开口;“可是……” “哪来这么多可是。”周怀安不等她说完,已是含笑打断了她的话,他俯下身,直接封住了她的嘴唇,将她接下来的话,一并吞咽了下去。 夜色已深,谢广却还不曾入睡。 秦小满睡了一觉醒来,惊觉身旁空荡荡的,她抬起眸子,就见谢广正立在帐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夫君……”秦小满开口唤他。 谢广身子一震,见她醒来,便是回到了秦小满身边,“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秦小满这些日子时常会在深夜被腿疼醒,找了军医来瞧,也说不出什么,只让她平日里多吃些鱼虾之类的滋养身子,而她每次在夜里疼醒时,谢广也都会立刻起身,大手在她的腿上揉捏着,缓解她的不适 。 秦小满摇了摇头,看着丈夫眼底的血丝,她不免心疼起来,只柔声道;“夫君,这样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还不困,你先睡吧。”谢广轻声安抚。 秦小满盯着丈夫的眼睛,小声道;“明日,大军就要去河州了,夫君是因为这件事儿,才睡不着?” 谢广不愿瞒她,只点了点头,“不错,等到了河州,大将军就会称王。到了那时,与朝廷的恶战,已是不可避免。” “要不,我去找清瑶姐姐,要姐姐劝劝大将军,大将军会听她的。” 谢广微微苦笑,摇头道;“傻子,即使大将军宠爱沈清瑶,她也没法子阻拦大将军,去争夺天下。” 说完,谢广声音低了下去;“这世上,没人能阻的了。” “夫君,那咱们该怎么办?”秦小满明白丈夫的心境,知他不愿背叛圣上,背弃朝廷。 “小满,我曾答应过你,等西北大战了结,就带着你和孩子走。”谢广嗓音含着几分沙哑,“我当日打算,带着你和孩子去往羌国,如今再看,咱们是走不了了。” “怎么了?” “大将军早已与羌人结盟,就连一些周边小族,也都纷纷投靠在了他麾下,更不消说北疆,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兵,如今北疆的兵权虽在皇上手里,可皇上,又如何能用的了他们?” 秦小满虽不太懂丈夫的话,可隐约也能明白,周怀安的势力,远比她想像的要更可怕。 谢广微微垂眸,无可奈何,“十万精兵在手,又有羌人襄助,在加上北疆的亲兵,大将军此时若想反,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秦小满眼眸一惊,说不出话来。 “夫君,既然如此,不妨你去和大将军说,就说我和孩子想家了,让他放了咱们,要咱们回秦家村吧。” “谈何容易,”谢广一笑置之,“大将军从来容不得不忠之人,走到这一步,早已抽身不得。” 秦小满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寒。 “我虽是他心腹,可却从不知晓他竟与羌人结盟,直到来了西北才知道了此事。羌人为了结盟,羌王甚至还送上了自己的独生爱女,只等大将军称王后,羌族公主便会嫁到河州。” “大将军要另娶?”秦小满想起沈清瑶,心头一紧。 “不,”谢广薄唇轻启,缓缓道;“迎娶羌族公主的,是周子墨。”无人知晓,羌王本想将女儿嫁给周怀安,以联姻的手段来巩固两方的联盟,周怀安却将此女赐给了自己的独子,羌王起先不满,直到周怀安与之说起,周子墨乃是自己独子,并与公主年纪相仿,日后若成 就大业,他的位子,也自是由周子墨承袭。如此,才算是安抚住了羌人,并已将婚事定下。 秦小满看着丈夫的容颜,忍不住伸出手,搂住了谢广的颈,她看着丈夫的眼睛,轻声道;“夫君,若是可以,你……就帮着大将军,不行吗?” 谢广心神一凛,他看着秦小满楚楚可怜的看着自己,眼神中既是哀求,又是担忧,他的目光向下,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既是他们能走,他又怎能带着她跋山涉水,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谢广没在出声,只轻轻搂住了妻子的身子,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为今之计,倒也只有背弃皇上,跟着周怀安打下去。 天色蒙蒙亮。 马车已是驶出了军营,向着前方行去。 “怀安,你要带我去哪?”沈清瑶依偎在男人臂弯,不解的向他开口。周怀安微微一笑,吐出了几个字来;“带你去玉水关。” 153章是你能陪在我身边 “玉水关?”沈清瑶默念着这三个字,“咱们今日,不是要去河州吗?” 周怀安为她将发丝捋在耳后,温声道;“无妨,耽搁不了太久。” 沈清瑶心里虽有疑惑,可有他在身边,不论去哪,也还是觉得莫名的踏实,她轻轻点了点头,将脸庞倚在了周怀安的胸膛。 “你先睡会,等到了我再喊你。”周怀安握住她的肩头,沈清瑶本就起的极早,马车又是摇摇晃晃,只让她靠在周怀安的怀里,眼皮越来越重,没过多久便是睡熟了去。 不知过去多久,天际透着蟹壳青色,沈清瑶在睡梦中就听周怀安在喊自己;“瑶儿,醒醒,咱们到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目,向着车外看去,就见周围满是黄沙,远处跟着一支骑兵,似是周怀安吩咐过,不曾有人上前,只远远的跟着。 周怀安先是下了马车,而后伸出胳膊,将她从车里抱了出来。 沈清瑶望着周遭,就见前面有一座巍峨的城楼,那城楼瞧起来颇有些年月,满目苍凉,却依旧厚重。 除此之外,便是漫天漫地的黄沙。 周怀安解开自己的披风,将她护在了怀里,他牢牢搂着她的身子,带着她向着前面走去。 城楼下,竖立着一块石碑,早已被风沙所侵蚀,却依稀能瞧见上面的字迹,那是篆书,龙飞凤舞的书写着三个大字:“玉水关”。 原来,真正的玉水关,便在此处。 “咱们上楼。”周怀安一个横抱,将沈清瑶稳稳当当的抱在了怀里,抱着她向着城楼上走去。 沈清瑶的脸庞微微渗出了两朵红云,轻声道;“我自己能走。” 周怀安瞧着她面庞上的红晕,心里只觉畅快,他淡淡一笑,沉声吐出了几个字来;“我偏想抱你。” 沈清瑶闻言,脸上的红晕不免更深了一层,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就见周怀安的黑眸中全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哪还点儿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的样子? 话虽如此,沈清瑶心里还是生出了几分甜意,她抿起唇角,只将脸面儿低垂,也就由着周怀安抱着自己,一层层的顺着台阶,向着楼顶上走去。 方才在楼底下瞧着,并没觉得这城楼有多高,直到此时,沈清瑶见那些台阶一望无际,似是与天边相连,她有些心慌,回过头,就见城楼下的侍从仍是笔挺挺的站着,成了一动不动的黑点。 “怀安,你放我下来吧。”沈清瑶环住了他的胳膊,她虽身子轻盈,可这样高的台阶,他抱着自己怎能不辛苦? 周怀安却不以为意,闻言也不过是微微一哂,仍是抱着她,一步步的向着楼顶走去。 沈清瑶见他步子稳健,气息均匀,并没有气喘与劳累的样子,便是放心了些,快到楼顶时,见周怀安的额角沁出了一层细汗,她伸出了手,为男人将汗珠一一拭去。 周怀安看了她一眼,眸心涌来一丝柔软,距楼顶还有几步时,周怀安放下了她的身子,牵过她的手,直到迈过最后的一个台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沈清瑶本以为一眼望去,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岂料在城楼上,就见远处有一处湖泊,犹如一块明珠,隐隐的透着碧意,洒在西北的沙地上。 楼顶风大,周怀安从身后揽过了沈清瑶的身子,为她挡住风沙,他伸出手指,向着关外指去,“瑶儿,那边是北胡,羌人,就住在那里。” 沈清瑶被眼前的景致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她顺着周怀安的手指看去,就见远处城池缥缈,如同蒙着面纱般,在晨曦中美的不似人间所有。 “而这里,则是咱们大渝。”周怀安转过身子,但见黄沙的尽头显出翠意,锦绣山河,一望无际。 这是大渝的天下,也是他一心想夺走的天下。 沈清瑶依偎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向着大渝的江山望去,看着那些连绵不绝,似于天接的河山,沈清瑶的心微微战粟着,她似是第一次明白,周怀安为何会想要这片天下。 “瑶儿,我这辈子有两个心愿,一个是当上九五之尊,平定天下。”周怀安搂着她的身子,他的眼睛看向远处的山河,对着沈清瑶低声开口。 “那,另一个呢?”沈清瑶在他的怀里抬起了头,眸子清如许。 “另一个,是你能陪在我身边。”周怀安收回目光,向着她看去。 沈清瑶身子一震,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从未想过,周怀安会将自己与江山相提并论。她看着他的眼睛,似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心里去。 周怀安眸心黑亮,透着一片坦荡,见她这般看着自己,只让他无可奈何,他俯下身子,将自己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微微扣紧了她的腰。 沈清瑶没有出声,就那样偎在他的怀里,不知过去多久,她终是迟疑而缓慢的伸出了手,回抱住了周怀安的身子。 至于周怀安,则是将她揽的更紧。 三月初三,周怀安于西北称王,羌族来贺,并与之结下秦晋之好,消息传回京师,震惊朝野。 成化帝雷霆震怒,昭告天下,只言周怀安欺君罔上,狼子野心,特废除其怀化大将军的封号,其麾下亲兵,如有弃暗投明者,以前之事既往不咎,倘若执迷不悟,跟随反贼叛乱,自当就地正法。 未过几日,成化帝又是一道圣旨,将周邵封为骠骑将军,接管北疆兵力,此外,成化帝更是另外拨出五万禁军,交由周邵之手,命他与北疆大军汇合后,向着西北逼近,诛杀贼子,收复失地。 晚间,京师,将军府。 周邵一身戎装,刚踏进书房,就见楚莹穿了一身娇艳的长裙,看那样子,倒是在特意等他。 “出去。”周邵对她向来冷淡到极点,连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楚莹不以为意,微微笑道;“夫君自被皇上封为骠骑将军,妾身还不曾恭贺,今日特在此等候,想向夫君讨一杯喜酒喝。” 周邵眉心紧蹙,沉声吐出了一个字;“滚!”楚莹眼色微变,少倾,却已是恢复如常,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盈盈一笑;“再过三日,便是夫君与父亲出征的日子,我这既为人妻,又为人女,自是放心不下,我已去宫中向着皇后娘娘求了恩典,此行,妾 身便随夫君与父亲同去西北。” 周邵看了她一眼,他的眼底淡漠而阴冷,闻言亦是一语不发,只径自坐在桌前,视她为无物。“当初也是夫君向着父亲求娶妾身,又何必摆出这等脸色,倒像是我巴不得,哭着喊着要嫁来这将军府似得。”楚莹慢条斯理的开腔,一双杏眸笔直的落在周邵身上,一语言毕,她又是笑道;“若说之前大将 军还在位时,我倒真想嫁来,这天下间,谁不仰慕怀化将军的名头?想来就连沈清瑶,也是因着周怀安,才高看了夫君一眼,甘愿嫁给夫君为妻。” 周邵攥住双拳,骨节泛着青白之色,他没有出声,仍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妾身也是,明知沈清瑶是夫君的心上人,却还是忍不住的把她的名字说了出口,这不是剐夫君的心吗?”楚莹抿唇一笑,她的话音刚落,周邵便是抬手将茶盏向着她掷了过来,男人声音森然,每一个字都 如同从牙缝中蹦出来般;“给我出去!”楚莹躲闪不及,茶水尽数淋在了身上,即便她再能忍,此时也是绷不住了,她的眼眸有怨恨闪过,对着周邵道;“我知你心里对她念念不忘,你要有本事,就去将她从周怀安手里抢回来,整日不阴不阳的, 给谁看?” 周邵抬起头,漠然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冷峻,一字一句的开口;“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要将她抢回来。” 迎上周邵眼底的阴森之气,楚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嘴上却仍是不曾退缩,冷笑道;“周怀安若是条龙,你周邵不过是条虫,家养的雏儿也敢和老鹰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楚莹有意要激怒周邵,她看够了他不咸不淡的样子,岂料她这番话说完,周邵的眼底也并未有丝毫怒意,他站起了身子,再不看她一眼,似是连与她说话都觉厌恶一般,径自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楚莹跟在周邵身后,想要伸手去拉他,却到底没这个胆子。 周邵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犹如刀刃,就那样冷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将军府。 这一走,便在没回来,眨眼间,便是出征的日子。 河州,西北王府邸。 “听说,皇上已经派了骠骑将军和楚风将军统领了大军向着西北打了过来,怕是再过不久,王爷就要和朝廷开战了。” 沈清瑶醒来,也不曾唤人,刚走出内院,就见几个丫鬟凑在游廊上,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怎么听说,那骠骑将军是咱们王爷的亲侄儿呐?”另一个丫鬟开口。 “嘘,你们都不知道,那骠骑将军不仅是咱们王爷的亲侄儿,还是咱们王妃的夫君!王妃,是王爷从侄儿的手里抢来的!”沈清瑶闻言,顿时怔在了那里。 154章除了你,没人伤的了我 “怎么会,王爷堂堂的大英雄,怎能做出这种事儿?”“可不是,依咱们王爷的身份,他想要什么样儿的女人没有?虽说咱们王妃也是天香国色,可王爷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你们瞧见没,羌人送来的那些胡女,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貌。尤其那皮肤白的,跟 奶团儿似得,我眼都看直了。”“你看直又怎样,王爷可是正眼儿也没瞧过那些美人儿,这河州谁不知道王爷独宠咱王妃呢,要我说,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对王妃,那可真是捧在手心上了,可等这骠骑将军一来,这可多羞人啊。 我要是王妃,可真要臊死了。” “听说那骠骑将军也是一等的好儿郎,他是将军亲侄,比将军年轻,也比将军俊俏,王妃说不准儿心里还惦记着他,你们说,他这次请命来打西北,该不会是为了将王妃抢回去吧?” 几个丫鬟叽叽喳喳,都是不知愁的年纪,对着即将而来的战事,也无丝毫的忧虑,反而将兴致全是放在了沈清瑶身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在那里说个不停。 沈清瑶脸色微白,她的身子隐在廊下,纤细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栏杆,指尖微微颤着,听着那些丫鬟的闲言碎语,只让她的心微微发紧。 她虽晓得,周怀安在西北自立为王后,朝廷定会派来将军来西北平乱,收复失地,可她却没想到,皇上派来的不是旁人,竟会是周邵!少倾,沈清瑶心思已是回转了过来,周邵曾与周怀安一道驻守北疆多年,北疆的战士虽是周怀安的亲兵,可说起来,也算是周邵的亲兵,他既站在皇上那边,这一役自是会得到重用。朝中也的确在没有比 他更合适的人选,去接管北疆的兵马。 她早该想到的。 沈清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屋子,她有些失神,只静静的坐在了美人榻上。 犹记得当日在京师时,周怀安出征西北在即,她去他的书房为他送点心,就听他身边的幕僚劝他对周邵下手,是她不住的哀求,才让他答允了自己,不去动周邵性命。 如今,周邵领了大军向西北逼近,一旦上了战场,哪里还能顾得上叔侄血缘?即便亲为叔侄,也还是要一决胜负。 沈清瑶的身子如坠冰窖,手心亦是冰凉的,她一直在害怕,生怕有一天,周怀安与周邵会拼个你死我活,即便周邵寒了她的心,可他毕竟曾是她的丈夫,更是她,一心爱慕过的男人。 沈清瑶心口钝痛,手指不安的绞在了一处,直到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侍女恭敬的唤出“王爷”二字,沈清瑶才收回了心神。 转过身,是周怀安回来了。 “怀安……”沈清瑶站起了身子,不曾她迈开步子,周怀安已是大步走了过来,见她面色不好,男人眉心微拧,道;“哪里不舒服?” 侍女知趣的退了下去,并轻手轻脚的将门合上。 沈清瑶轻轻摇头,她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踌躇良久,才轻声道;“朝廷,是不是已经派了大军,来西北了?” 周怀安以为她在担心战事,便是搂住她的身子,温声道;“你别担心,西北的兵力足够应付朝廷的兵马。” 沈清瑶有心想问一问骠骑将军是不是周邵,可话到唇边,却还是开不了口。 周怀安凝视着她的小脸,见她眼瞳中透着慌乱,就连唇瓣也是失了血色,他握住她的手,更是惊觉她的双手冰凉,不免担心起来,开口便要唤人,去请大夫。 “你别找大夫,我没事。” “手这样凉,还说没事?”周怀安低声斥责,黑眸中漾着的却仍是心疼。 沈清瑶抬起头,咬了咬牙,终究是将心里话吐了出来;“怀安,皇上这次派了谁来?是不是……周邵?”生平第一次,沈清瑶连名带姓的喊出了周邵的名字,曾几何时,她初初嫁到周府,夫妻两也曾如胶似漆,恩爱甜蜜,周邵性子虽冷,对她却十分温柔,他不曾让她唤自己夫君,夫妻情浓时,他会按着周氏 老家那边的习俗,喊她一声“妹妹”,而她,便是自然而然的喊起了“邵哥”。 是以,此时的沈清瑶,几乎用足了力气,才将那两个字,生涩的吐了出来。 周怀安的脸色变了。 他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只看得她心中越发惶然,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子,轻声喊着他的名字;“怀安……” 每次只要沈清瑶轻声细语的喊出他的名字,周怀安在坚硬的心,也都会软的不成样子,哪怕她跟自己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尽法子去给她摘,可唯有此次,他的黑眸深邃,仍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她面上的慌乱与担忧,刺着他的眼睛。 “是他吗?”沈清瑶声音带着轻颤。 “你担心他?”周怀安沉声反问。 “我……”沈清瑶动了动唇,察觉出周怀安的不悦,只得将所有的话全压下,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怕惹了他生气。 男人黑眸灼热,伸出手指抬起了她的脸庞,淡淡吐出了一句;“我答允过你,不会伤他性命。” “那他若是伤你呢?”沈清瑶心里揪的厉害,素白柔软的小手,情不自禁的攥紧了周怀安的衣袖,一双妙目盈盈,满是不安与惧怕,看着周怀安的眼睛。 周怀安心口一震,道出了三个字:“你怕吗?” 沈清瑶的眼泪顿时涌了上来,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凄楚,带着轻颤;“我怕你会受伤……” 周怀安听了这话,唇角便是浮起淡淡的笑意,他伸出手抚上沈清瑶的面容,将她的额头抵上了自己,徐徐出声;“除了你,没人伤的了我。” 沈清瑶闻言,便是有些不解,她抬起头,心里仍是惴惴;“怀安,皇上这次会派出精锐,而北疆的那些士兵,是你,也是他的亲兵。我不知道他们会向着谁,万一他们……” 沈清瑶说不下去了,她低下头,将脸庞埋在了男人怀里,有泪水从她的眼眶中落下,打在了周怀安的衣襟上,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轻飘飘的溢出了一句话;“怀安,我不想看你们叔侄互相残杀……” 我不想看你们叔侄互相残杀。 周怀安神情微凛,他一语不发,只伸出手,抚上了沈清瑶的后背。 “你们别打仗,不行吗?”沈清瑶知道自己的话很傻气,可一想起即将而来的大战,心却还是疼的犹如针扎。 世人皆知周家叔侄曾在一起打过无数次的仗,每一次,都是携手御敌,在北疆立下了汗马功劳。 谁也不曾想到,这一对曾在沙场上同生共死的叔侄,竟会有同室操戈,反目成仇的一天。 “瑶儿,若我和周邵之间,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周怀安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半点儿情绪。 沈清瑶猛地一惊,她惊骇的抬头,就见周怀安双眸如墨,直直的看着自己。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什么也说不出口,只用力的摇着头,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 周怀安没在说什么,眼眸只无声的黯了黯,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扣在了怀里。 西北。 “将军,过了这条河,前面就是玉水关。”副将走至周邵身后,恭声开口。 周邵望着远处的城楼,唇线微抿,隔了片刻,才道;“入夜后,我要去河州一趟,军中的事,尽数交由你处置。” “将军!”副将大惊失色,“河州乃乱臣之地,将军怎能去的?” 周邵攥紧了手指,复又松开,只低声说了句;“我会小心。” “将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您是三军主帅,河州无疑于龙潭虎穴,即便那周怀安是您叔父,可事情到了如今地步,他又怎会念叔侄情意?若被他发觉……”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周邵声音冷峻而果决,话音刚落,那副将只得叹了口气,不敢再劝。 冷月高悬,夜色正浓。 周邵褪下了戎装,只着一身常服,身旁只带了个护卫,终是在宵禁前,赶到了河州城外。 “来者何人?”守城的士兵深夜见到二人,当即拦住了去路。 周邵不曾多语,身后的护卫则是从腰间取出了一道令牌,对着守城的士兵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瞧瞧,咱们是少将军的卫兵,连少将军的人也敢拦,你们是活腻了不成?” 守城的士兵一怔,将令牌接过,果真是此令牌的确是周子墨的无疑,当下便是行了一礼,“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大哥莫要计较。” 说完,士兵便是向着身后挥了挥手,命人打开了城门。 听着城门开启的声音,周邵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他的眼瞳漆黑,几乎比这夜色还要浓郁,想起心里的人,只让他咬紧了牙关,双腿一夹马腹,那马顿如离铉之箭,向着河州城冲了进去。朝廷大军已经逼近玉水关,周怀安已是回到了军营,然而河州的王府中,却仍是留有重兵把守。 155章我再不会跟你走了 周邵隐在暗处,望着那重重院落,眸心在黑暗中不住的闪着精光。 “将军,西北王府戒备森严,咱们……实在是闯不进去。”卫兵压低了声音,望着王府周遭的重兵,忧心忡忡。 周邵不言不语,一双锐目只盯着王府的后门,蓦然,就见那门让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位器宇轩昂,容貌俊朗的少年男子。 重兵看见他,顿时齐声行礼,周子墨心不在焉的冲着众人摆了摆手,脚步却是不停,也不让人跟着,慢悠悠的向着暗处这边走了过来。 周邵将手指放在唇中,打了个口哨,周子墨听得这声音,眼睛就是亮了,一路寻觅着,终是找到了周邵的藏身之处。 “大哥,先前收到你的传书,我还担心你进不了城。”周子墨看周邵,便是咧嘴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了无心机。 “有少将军的令牌在手,这河州城,又有谁敢阻拦?”周邵微微勾唇,伸出手在周子墨的肩头拍了拍。 周子墨“嘿嘿”一笑,道;“不是我说,大哥你这胆子也忒大了点,我爹这前脚刚走,你就赶了过来,还只带了一个侍从,你就不怕被我爹爹的人瞧见?” 周邵的目光看向王府,听着周子墨的话,也只是低声说了句;“怕,怎么不怕。” 数万大军担在他的肩上,面对那一双双忠诚而骁勇的眼睛,面对那一个个将身家性命尽数托付与他的将士,他这般肆意妄为,深入敌腹,既是对皇上不忠,亦是对将士们不义。 可这一趟,他却是非来不可。 周子墨心知他此行的目的,无非是见沈清瑶一面,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在周邵面前,周子墨深觉惭愧,只叹了口气,道;“大哥,咱们也别耽误工夫,走吧,我带你去见嫂子。” 周邵眼眸微动,他的嗓音低哑,缓缓道了句;“子墨,多谢你。” “谢什么,这件事,本就是我爹对不住你。只可惜我手中没什么兵力,帮不上你别的,但让你们夫妻见上一面,还是可以的。”周子墨拍了拍胸口,澄澈的眼瞳里不含一丝杂质,周邵比他足足大了十岁,打小他就跟着周邵玩耍,周怀安常年不在京师,一年到头,他都是见不了父亲几面,陪着他的,一直是周邵这位大哥,在周子墨 的心里,周邵亦兄亦如父。 “瑶儿她……还好吗?”周邵艰涩开口。周子墨闻言,面色便是浮起两分尴尬,含糊道;“我爹把她宝贝的跟什么似得,吃的穿的用的,比宫里的还稀罕,就连我娘都让我爹送到了别苑,至于羌族送来的那些美人,也全让我爹赏给他手底下的那些 将士,整个王府就她一个女主子,你说好不好。” 周邵心头眸心深敛,他不在开口,只与卫兵一左一后跟在周邵身后,充作他的贴身侍从,从正门而入,走进了西北王府。 月色从窗帘中映进了屋子,似是在地面上铺了一层薄纱,将那些红木雕刻成的家具上俱是笼上了柔和的光晕。 沈清瑶还没有睡着。 听到外间的轻响,沈清瑶睁开了眼睛,起先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继而,却是“吱呀”一声,屋门已是让人推了开来。 “紫月,是你吗?”沈清瑶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只当是守夜的侍女,透过床上的帷幔,就见一道黑影向着床畔走来,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可即使这样,沈清瑶仍是能瞧出来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万万不会是身材娇俏的紫月。 倒像是她一心牵挂的那个人。 她先是一怔,继而便是喜悦起来,甚至连鞋子也没穿,便是下了床,向着男子奔了过去。 “怀安,你回来了。”沈清瑶声音轻柔的仿佛能滴下水来,她摸黑握住了男人的胳膊,将身子贴在了他的胸前,她的唇角噙着笑涡,刚好有一道月光照在她身上,将那抹笑靥映的清清楚楚。 周邵听着她唤出了叔父的名字,眸心有锐痛闪过,他一声不吭,一手紧紧抱住了沈清瑶的身子,另一手则是扣住她的后脑勺,劈头盖脸的亲了下去。 待他吻像自己时,沈清瑶的身子顿时僵在了那里。 他不是周怀安! 他是周邵!沈清瑶的眼睛中有惊骇闪过,回过神后,便是拼命的挣扎,无奈周邵抱的她死紧,让她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他的呼吸滚烫,一面吻着她柔嫩的面颊,清甜的嘴唇,一面低声喊着她的名字;“瑶儿……”如同失 而复得的珍宝般,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沈清瑶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他,她心中凄苦,只使出了浑身力气去推着他的身子,“你放手……” “瑶儿……”周邵依旧是搂着她的腰肢,曾经,她那样依恋自己,每逢自己回府,她都会依偎在自己怀里,如何有过今日这般的挣扎与抗拒? 沈清瑶的话音里已是带了哭腔,失声道;“你来做什么,你快走,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你喊!”周邵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透着蚀骨的痛苦,一声声的逼她;“让王府里的人来抓我,只要抓住了我,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周怀安里立马就能从玉水关回来陪你!” 沈清瑶咬着嘴唇,喉中不时发出轻浅的呜咽,周邵的力气那样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你怎么不喊?”周邵低下了身子,向着她逼近。 “你走吧,我就当从没见过你……”沈清瑶的声音颤的厉害,泪水一行行的往下掉。 周邵却是重新抱住了她的身子,听着她的饮泣,只让他的心仿似让人攥在了手里,一下一下的收力。 “瑶儿……”周邵双目血红,一声声低唤着她的名字,他紧紧的攥着手指,将眼眶中的热意一点点的逼了回去。 沈清瑶的泪水却是收敛不住,她不敢大声哭喊,生怕将王府里的其他人引来,她只能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面容,让泪水一串串的顺着指缝流走。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要我看见你……你走吧,算我求你,你快走吧……”沈清瑶紧紧地闭着眼睛,她呜咽着,哀求着,深觉自己无颜见人,不论是周邵,还是,周怀安。 周邵仍是抱着她,一动不动的抱着她,他由着她在自己怀里哭泣,那些滚热的泪水有好些都是钻进了他的衣领中,烫的他的心口一阵阵的发疼。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娶的这般好的妻子。 犹记得新婚之夜,当他将盖头接下,当看见她眉目如画,美如天仙般的坐在床沿上时,他曾感激过老天,将这般美好的女子赐予了自己。也曾立下重誓,此生定会与她相守。 而初初成亲的他们,的确有过一段神仙般的日子,直到他得知,他的叔父,竟爱恋自己的妻子。 他的叔父,给了他军功,地位,权势,以及荣耀的叔父。 他须得抬头仰仗的叔父。 就连皇上也要忌惮三分的叔父。 他在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妻子。 起先,他先是去了军营,整日整日的不曾回府,本想她会哀怨,会气恼,可但凡他回到府中,她的眼睛总会浮动着喜悦与羞涩,给予他所有的温柔。 本想,不过是一个女人,日子一久,他也就渐渐淡忘了。他躲着她,避着她,后来,更是索性去了北疆,将她独自一人扔在京师,一年到头,都不会回京看她一次。 可却偏偏忘不了。 许是聚少离多,那些相聚的光景便更是显得弥足珍贵,只让人魂牵梦萦,牵挂不舍。 “你走吧……”沈清瑶慢慢的止住了自己的哭泣,她松开了自己的手,转过了眼睛,并没有看周邵一眼。 “瑶儿,我已经有了兵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来接你。”周邵声音沙哑,一字字的告诉面前的女子。沈清瑶却是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如今是他的人,我再不会跟你走了。” 156章汝南周邵,吴兴沈清瑶 “瑶儿……”周邵还欲再说,可望着沈清瑶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楚的侧颜,只让他心口钝痛,无论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 本就是他无颜见她。 “我手中已经有了兵马,再不用忌惮周怀安,等这一场仗打完,我就带你走。” 周邵哑着嗓子,似是对沈清瑶的话充耳不闻,目光急切而凌乱。“你若真舍不得我,当初又何必将我送给他?”沈清瑶眸心如水,听着周邵的话,既觉可笑,又觉得心酸,她将自己的手腕从周邵的手中挣开,退后了几步,一字一句的轻声开口;“我如今已经成了他的王妃 ,我是他的女人,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不想再看见你。 周邵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再无丁点血色。 他咬紧了牙关,高大的身影仍是笔挺如剑,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过去许久,他才动了动唇,涩然出声;“瑶儿,我知道你恨我。” 沈清瑶攥紧了自己的手心,不再去看他。 “这一仗,我和周怀安会一决生死。”周邵声音低沉,缓缓伸出手,抚上了沈清瑶的面容。 女子的肌肤一如记忆中的柔软光滑,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告诉她;“你若不想看见我,除非,周怀安能杀了我。” 沈清瑶身子一颤。 周邵搂过她的后颈,在她的前额上印上一吻,他的目光如炬,低哑道;“瑶儿,你等我。你所受的委屈,我会尽数偿还给你。” 语毕,他在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曾久留,一个转身,便是向着外面走去,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的身影便是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军营。 楚莹赶过来时,副将正抓耳挠腮的守在帐口,看那样子,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见到她,副将顿时开腔;“夫人,您快进去劝劝将军,他这刚从河州回来,就一直在帐子里喝酒,刚才又让人送了一坛子进去,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属下只怕将军喝多了误事啊。” 楚莹心中有气,面上却未曾表露,只微微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让军医待会儿送些醒酒汤来。” “是。”副将抱了抱拳,离开了主帐。 楚莹深吸了口气,刚进帐子,就闻到了一股酒味。举目望去,见周邵坐在主位,两眼满是醉意,看那样子,就知他是喝多了。 见到楚莹,周邵只淡淡瞥了她一眼,他手中拎着酒坛,也不出声,直接将酒水灌在口中,烈酒入喉,辛辣,痛快。 “将军好兴致,只不过一个人喝酒,到底是无趣了些,不妨让楚莹陪您。” “将军好兴致。” 楚莹微微一笑,娶过一只碗,拎起另一坛子酒,足足倒了满碗,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就将那一碗酒水尽数喝了下去。 周邵不曾想她有如此酒量,或是如她所说,一人喝酒太过无趣,索性由着她又是倒了两碗酒,自己取过其中一碗,与她对饮。 周邵本就心中郁结难舒,早存了一醉方休的念头,又加上楚莹的舌灿莲花,不住相劝,那一坛子酒,很快便是见了底,而周邵,更是醉的不省人事。 “将军?将军?”楚莹轻轻的推了推周邵的身子,周邵毫无反应。 她微微松了口气,伸出手,向着周邵的胸膛探去,未几,便是摸到了一枚同心结。 她知道,这枚同心结周邵从不离身,一直带在身上,乃沈清瑶亲手所做,上头用丝线绣着两行小字——“汝南周邵,吴兴沈清瑶。” 楚莹看着上面的字,唇角便是浮出一丝冷笑,她微微攥紧了手,恨不得将那同心结拧碎,却终是松开了手指,再不去看周邵一眼,转身离开了主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就见楚风已是等在了那里。 看见女儿,楚风便是站起了身子,对着她道;“莹儿,这三更半夜的,你将为父唤来作甚?” 楚莹没有吭声,只将那枚同心结取出,递到了父亲面前。 楚风拿起同心结,前前后后的看了个遍,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是周邵和沈清瑶的东西,你拿这个做什么?” 楚莹只但笑不语,将那枚同心结收回,搁在一只精巧的盒子里去。继而,取出两块棉布,递给了父亲一条;“爹,将口鼻捂上。” 楚风狐疑的瞧着她,却还是依言将棉布捂在了口鼻之上。 楚莹从妆奁中去来一支密封的小瓷瓶,她一手用棉布将唇鼻捂紧,另一手则是小心翼翼的打开瓶盖,将瓶中的脓水在同心结上滴了几滴,继而立时盖紧了盒子,封上了瓶盖,将瓷瓶扔在了火盆之中。 “你这是在做什么?”见女儿取下了棉布,楚风也是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不解的看着楚莹。 “爹,那瓶子里,是痘疮。”楚莹的声音平静到了极点。 “什么?”楚风大惊。 “女儿离京前,曾去宫中见了贤妃娘娘一面,那瓶子,就是贤妃赐给女儿的,她叮嘱女儿,务必要将里头的东西用在沈清瑶身上。” 楚风失声道:“贤妃是要沈清瑶的命?” 楚莹冷笑,“沈清瑶独得周怀安恩宠,贤妃早已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您想法子,将这盒子送到西北王府,只要沈清瑶染上痘疮,这仗,咱们不胜也要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楚风为武将,脑子转的也慢。 楚莹眼瞳晶亮,一笑间却透着残忍之意;“爹,您想想,眼下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候,若是沈清瑶染上了痘疮,您觉得周怀安会不会回河州?” “不会。”楚风斩钉截铁,“为父曾跟随过周怀安,深知此人手段,他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抛下战事不管。” 楚莹抿了抿唇,笑了;“那咱们就看着吧,看这鼎鼎大名的怀化将军,究竟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抛下战事。” 说完,楚莹又道;“就算他不回河州,依他对沈清瑶的宠爱,得知沈清瑶危在旦夕的消息,恐怕也不能安心打仗,这对咱们来说,还是有益无害。” “莹儿,”楚风皱起了眉头,“为父听说,周邵冒死去了河州,为的也不过是见沈清瑶一面,她若是有个三长好歹,周邵一蹶不振,那咱们这仗还怎么打?” 楚莹暗暗叹了口气,“爹啊,我还真盼着他能一蹶不振,没了他又能如何?不还有您和哥哥在吗?军中的那些人,他们又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周邵倒下去,不正是给了咱们楚家机会?” 楚风直到此时才算是完完全全明白了过来,不免连声夸赞起来;“妙,妙,莹儿,你这主意甚好,爹爹这就去派人,一定将这盒子送到王府!” 楚莹唇角含笑,嘱咐道;“爹爹小心。” 楚风连声答应着,用棉布包住了盛着同心结的盒子,匆匆离开了女儿的帐子。 楚莹瞧着父亲的背影,想起沈清瑶,面上便是抑制不住的,微微一笑。 西北王府。 “几日没见,你这肚子瞧起来,倒好像又大了点。”沈清瑶抚着秦小满高高隆起的肚子,唇角噙着笑涡。 秦小满望着自己的小腹,却是忧心忡忡的,“姐姐,我来时听人说,玉水关那边,已经打了起来了。”沈清瑶又如何不知晓,想起远在前线的周怀安,她的眼睛也是暗淡了几分,却还是勉强安慰着眼前的女子;“小满,怀安与你家谢参将都是身经百战,那么多场仗他们都打了下来,这一次,他们也不会有事 的。” 秦小满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据说,这一次朝廷派来的主将,是宣威将军……” 沈清瑶摇了摇头,“眼下,他已经是骠骑将军了。” “姐姐,你……”秦小满有些不安,担心沈清瑶会难过。 “我没事,”沈清瑶轻轻拍了拍秦小满的小手,温声道;“怀安和我说过,西北的大军对付朝廷的兵马绰绰有余,他不会骗我的。你也别担心,养好自己的身子,别让谢参将在前线担心。” 秦小满见她容色温和,除却眼下有些乌青,显是没睡好,其余一切如常。并没有她所想象中的忧愁与纠结。 “姐姐没事就好,我还担心姐姐知道骠骑将军的事,心里会难过。”即便亲如姐妹,沈清瑶也不曾将周邵那晚潜入王府的事告诉秦小满,她弯了弯唇角,对着秦小满开口:“我早已和他没什么干系了,我现在只盼着,怀安能好端端的,快些打完这一场仗。这样,你家谢参将 也能早些回来,陪着你看这孩子出世了。” 秦小满又如何不这样想,姐妹两又是说了几句闲话,在一起用了午膳,秦小满才携了谢远告辞。 送别秦小满母子,沈清瑶回屋后,就见桌子上堆了好些首饰,此外还有些胭脂水粉,用精巧的盒子装着。 “王妃,这些胭脂首饰都是管家刚刚送来的,您瞧瞧有没有喜欢的。”紫月殷勤的为沈清瑶倒了杯茶水,带着几分讨好道。 沈清瑶对这些首饰向来不慎喜爱,但瞧着那几个装胭脂的盒子甚是精致,不免生出了两分喜欢,又加上闲来无事,于是坐了下来,打开那些小盒,细细挑选起来。 蓦然,她打开了一盒胭脂,里面却没有旁的,只安安静静的搁着一枚同心结。 那是她与周邵初初成亲时,亲手所绣之物。她的眼底一惊,将那枚同心结拿在了手里。 157章回河州 沈清瑶心口跳得厉害,眼睛落在那一段小字上,“汝南周邵,吴兴沈清瑶。” 一针一线,都是出自她手。 惟愿,如同此结,朝夕相见。 此时再看,却只余下凄楚与酸涩。 “夫人,您怎么了?”紫月见沈清瑶脸色不对,连忙出声相问。 “我没事。”沈清瑶回过神,将那同心结放回了盒子里,她有些慌乱,只不知道这同心结如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如那一晚,周邵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了自己的屋子? “少将军,在府中吗?”沈清瑶想起了周子墨。 “王妃,您忘了?少将军昨日已经去了玉水关。”紫月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沈清瑶。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沈清瑶这才想起周子墨已经离开了河州,除他之外,她更是想不通谁会帮着周邵,将这枚同心结送来。 可即便送来又能如何?让她瞧见了又能如何?自他将自己拱手相让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早已让他寒透,若非周怀安捂热了她的心,只怕如今的她只剩下一具驱壳,连心都没了。 河州,西北王别苑。 “夫人,不好了,夫人!” 听到侍女的声音,礼佛中的苏氏顿时睁开了眼睛,从佛龛前站起身子,对着侍女道;“出什么事了?是王爷,还是少将军?” “不是,夫人,是……是王府那边出事了!” “你说沈清瑶?”苏氏秀眉微蹙,“她出什么事了?” 侍女白着一张脸,似是怕的厉害,颤声道;“方才王府那边的人来传了话,说是王妃染上了痘疮,怕是……怕是凶多吉少……” “痘疮?”苏氏大骇,立时喝道;“王府里守卫森严,怎会有痘疮?” “这个奴婢也不知,但听王府那边的人说,王妃的的确确是染上了!王爷不在府中,管家也是没了主意,来请夫人拿主意!” 苏氏的脸色比起侍女亦是好看不到哪儿去,她踱着步子,隔了片刻,才稳定了自己的心神,对着侍女一一吩咐;“去告诉王府那边,沈清瑶染痘的事万万不可传到玉水关,让王爷知晓。” “是。” “再有,就说是传我的命令,速速让张副将封锁城门,家家户户都要彻查,谁家要有染上了痘疮的人,一律隔绝起来,万万不能让痘疮蔓延。” “奴婢记下了。”侍女点头如捣蒜,踌躇道;“可是夫人,王府那边,也不能没个人主事儿的人啊,这万一王妃有个好歹,等王爷回来了,该怎样交代?” “王府那边,我会亲自坐镇。”苏氏声音清冷,与别苑的侍从嘱咐了几句,便是带了几个侍女和嬷嬷,匆匆向着王府赶去。刚到王府,苏氏便是下令,先是命河州的名医全力诊治,继而又命重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王府重重围住,并将王府中的下人全都聚在了一处,一个个的让大夫查看,得来的结果竟是偌大的一个王府中,除 了沈清瑶外,并不曾有一人染上痘疮,由此,自是不可能是旁人将痘疮传给了她。苏氏无暇多想,让府中的下人皆是用棉布围住了口鼻,并让大夫熬了汤汁,一一让下人喝下,此外,更是将醋汁烧热,喷洒在墙角与院中,至于沈清瑶穿过的衣衫鞋袜,用过的胭脂水粉,喝过水的杯子, 吃过饭的碗盏,但凡她碰过的东西,全用烈火烧毁。做好这些还不算完,苏氏又是让人在堂屋供上了“痘神娘娘”,并在王府到处铺上红地毯,贴上红对联,就连屋檐下也都挂上了红灯笼,到处喜气洋洋的,这也是民间的习俗,盼着痘神娘娘能快快将撒下的 天花收回。 忙好这些,天色已晚。 “夫人,您忙了一天了,还是先去歇着吧。”侍女见苏氏熬得双眼通红,上前劝道。 苏氏摇了摇头,“走,随我去看看沈清瑶。” “夫人!”侍女大惊,“您还是别去了,王妃得的可是痘疮啊!要死人的!她万一将病气过给您,这怎么得了!” 苏氏闻所未闻,只向着前面走去。侍女瞧着自是没有法子,只得牢牢跟上,并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面巾围得更紧。 苏氏并没有进屋,只在屋外遥遥看了一眼。 隔着帷幔,看不清沈清瑶的面容。 河州城的名医尽数守在那里,丫鬟也是将药炉搬进了屋,一屋子的药味扑鼻。 看见她,紫月刚要起身行礼,苏氏淡淡摆手,折过身子,离开了沈清瑶的院落。 “夫人,王妃先前一直独得王爷恩宠,仗着的,也不过是那张俏脸,如今她染上了痘疮,往后若要落下一脸的麻子,到时候只怕王爷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苏氏的脚步停了下来。她没有出声,只看了侍女一眼。 那侍女被她眸光所震,再不敢多嘴,只喏喏的低下了头。 苏氏收回了目光,想起沈清瑶如花似玉的那张脸蛋,若真是落下了疤痕…… 她摇了摇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玉水关的战事正是严峻的时候,然而沈清瑶,却偏生在节骨眼上了出了事。 她叹了口气,来到了王府中供奉祖先的祠堂,这里供奉着周家的列祖列宗,她径自跪了下去,祈求先祖护佑,保的沈清瑶平安无事。 哪怕,为了周怀安。 将“痘神娘娘”供奉三天后,苏氏命人将痘神娘娘恭送于河州城外,用纸扎的金山银山,龙舟纸船一道烧毁,让痘神娘娘在烈焰中腾空而去,已盼着能将沈清瑶身上的水痘带走。 河州城因着痘疮的事,更是人心惶惶。 “夫人,依属下愚见,王妃身染痘疮的事,还是应当告诉王爷知晓。” 回府后,苏氏连茶都没来及喝上一口,就见周怀安留下的副将入院求见,开口便是如此一句。 苏氏放下了茶碗,道;“王爷爱重王妃,你不说我也晓得。可如今玉水关战事如火如荼,你让我如何去将此事告诉王爷?” “夫人此言差矣,若王妃有个好歹,夫人,又要如何告诉王爷?” 苏氏心头一紧。 “王府中有我照料,王爷被战事缠身,这等后宅的事,还是不要扰王爷分心才是。”苏氏稳住声音,徐徐开口。 “还请夫人恕罪,王爷离府时,曾嘱咐属下,不论王妃发生何事都需得立时禀报王爷。如今王妃病重,属下不敢隐瞒。”副将声音沉稳,将苏氏的话尽数挡了回去。 “你已将此事告诉了王爷?”苏氏喝问。 “正是,想来王爷此时,已是收到了属下的传书。” 玉水关,西北军军营。 “王爷,楚风有勇无谋,只不过那周……骠骑将军,为人阴沉狡黠,倒是有些棘手。”当先的将军刚要吐出周邵二字,立时顿住,改为骠骑将军。 主帐中,众将一次排开,商讨着如今的战事。 就听话音刚落,另一人又是开口;“王爷,朝廷此次派来的兵马多出我们的预料,就怕长此以往,西北军会支撑不住,依属下愚见,不妨去像羌人借兵。” “不,眼下还不到时候。”周怀安摇了摇头,淡淡道;“朝廷兵马虽多,其中五万却是从没上过战场的禁军,都是些绣花枕头,不足为惧。” “可是王爷,骠骑将军手中还握有五万北疆精兵,倒不得不防。” 闻言,周怀安的神色仍是淡漠的,“北疆的精兵,全由本王一手带出,他们的软肋,我岂会不知?” 周怀安的话便如同给诸人吃了颗定心丸,帐中的气氛顿时高涨起来,一时间高谈论阔,对着眼前的战事争讨不休。 蓦然,就听帐外传来侍从的声音;“王爷,有河州的书信一封,还请王爷过目。” “拿进来。”周怀安捏了捏眉心,连日来的亲征沙场,已让他的眉宇间浮起了淡淡的倦意。 侍从躬身走进了主帐,将书信双手呈在了周怀安面前。 周怀安起先不以为意,待将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书信看完后,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王爷,可是河州出了事?”见周怀安面色不对,一旁的谢广出声相问。 帐中的人都已跟随周怀安多年,深知他的性子,即使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能让他顷刻间变了脸色的,定是河州出了大事。 周怀安攥紧了书信,烛灯下,他的脸色铁青,声音沙哑而严峻;“徐成年,李玉发。” 听得周怀安开口,两人顿时上前一步,对着周怀安行礼;“王爷请吩咐。” “本王命你们二人为先锋将军,明日一早,即刻出兵。” “末将得令。” “陈志奇,朱文华。”周怀安接着喊出了两个名字。 “末将在。” “本王命你们二人领兵三万,绕道玉水河,从敌后包抄。” “末将得令。” 周怀安的声音有条不紊,将战事一一布好,诸人虽不知他心意,可仍旧是乖乖领命,不敢开口相问。 直到最后,周怀安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谢广。” “属下在。” “待本王走后,军中事物尽数交由你处置,本王的帅印,也交由你保管。” “王爷是要去哪?”谢广心底一震。“回河州。”周怀安言简意赅,吐出了三个字。 158章别怕,我在这 “王爷!” 听得周怀安要回河州,帐中的诸人皆是变了脸色,齐声开口。 不等他们出声,周怀安已是一个手势,将他们余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河州,西北王府。 “夫人,方才收到消息,说是王爷……已经连夜回府了。”侍女走到苏氏身侧,慢吞吞的开了口。 苏氏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话便是睁开了眼睛,低声道了句;“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侍女垂下眸子,不敢去看苏氏,“信上说,王爷连夜处理好了军务与接下来的战事,连一刻也没耽误,就带了支亲兵向着河州赶了回来。” 苏氏心口一闷,忍不住幽幽一笑;“咱们的王爷,可真是个情种。” 为了个女人,他竟是连战事也不顾了。 在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玉水关一战关系着什么,此战若胜,自是会给朝廷一记沉重的打击,亦是有了征战天下的机会。若败…… 别说是这天下,只怕就连身家性命,也是难以保住。 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丢下了战场,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何曾临阵退缩过?这般重要的战事,他竟是说抛就给抛下,她苏白凤是真不相信,区区一个沈清瑶,莫非能比这天下还要重要? “夫人,王妃这两日情形总也不见好,方才管家来问,说是要不要……先将后事给准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准备后事?”苏氏声音清冷,眼瞳如水一般的幽静;“王爷再过不久便会回来,让我给他的心上人准备后事,我是有几个脑袋?” 苏氏低斥着面前的侍女,只斥的她面色苍白,才将她喝退。 屋中,只剩下了苏氏一人。她的身影让烛光映在了地上,被拉的细长。 周怀安回府时,东方刚现出鱼肚白。 见他回来,王府中的仆人先是惊,再是惧,纷纷跪在地上请安。周怀安不曾去看一眼,一路脚步不停,向着后院冲去。 “瑶儿染痘,是何事的事?”周怀安脚下生风,一面走,一面与前来相迎的副将说道。 “回王爷的话,王妃染痘,已有七日。” 周怀安脚步一停,目中有怒意闪过,副将不敢怠慢,连忙道;“王爷息怒,夫人不愿让王爷分心,是以封锁了消息,然而属下思来想去,还是不敢不报。” 周怀安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留下了一句;“你是不敢。” 说完,便是抬腿冲进了院子。 刚跨进月洞门,便是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来往的仆人俱是用面巾围着口鼻,看见周怀安后,顿时大惊失色,乌压压的跪了一地。 “都给我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周怀安步子不停,直到苏氏从里屋走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向着他行了一礼;“王爷。” “让开。”周怀安的声音蕴着威势。 “西北十万大军都担在王爷肩上,不知王爷可曾想过,倘若沈清瑶身上的痘疮传给了王爷,这一场仗,西北军要怎么打下去?”苏氏不曾退缩,昂头看向周怀安的眼睛。 “我还不曾问你,瑶儿是如何染上的痘疮?”周怀安目光如电,眸心中仿佛燃着两簇火苗,笔直的映在苏氏的面容上。 “王爷是怀疑妾身?”苏氏心中一寒,只觉可笑。 “但愿你不会这样蠢。”周怀安撂下了这句话,便是径自越过苏氏的身子,闯进了屋。 “王爷!”苏氏唤住了他,将一方暴晒过的帕子双手滴在了周怀安面前,她没有再说什么,只低语了几个字;“请王爷用上。” 周怀安亦是深知痘疮的厉害,他将棉布从方氏手中接过,围住了自己口鼻,继而没有丝毫迟疑,大步走进了沈清瑶的屋子。 沈清瑶睡得朦朦胧胧,只觉浑身都痒,她在梦中一声声的呢喃着“痒”,双手则是控制不住,向着自己的身上挠去。可每次都不等她挠上自己的肌肤,总会有一双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奇痒无比,浑身难受,她不住的挣扎着,磨蹭着自己的身子,直到有人将她抱在了怀里,紧紧箍住了她 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的倚在他的胸膛。 那一道怀抱温热宽厚,让她的心顿时踏实了下来,又是陷入了深眠之中。“王爷,王妃身上的痘疮还未结痂,此时最易传染给旁人,您……您万万不能抱她啊!”一旁的大夫瞧见周怀安竟将沈清瑶抱在了怀里,不免骇的满头大汗,他跪在堂下,距床上的沈清瑶隔着四五步远,即使 如此,他的心还是提着,生怕沈清瑶的痘疮会传给自己,更别说周怀安,自回府后便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沈清瑶的病榻前,衣不解带的照料,如此下去,怎能不被染上? “我身子一向健壮,没事。”周怀安依旧是扣着沈清瑶的手腕,即便她睡着了也是不敢松懈,他低下眼眸,看着沈清瑶原先莹白如玉的面庞上落满了红疹,眸中便是涌来刻骨的痛意。“王爷,该给王妃上药了。”侍女捧着药膏,小心翼翼的上前,有周怀安在,没人敢不尽心,侍女硬着头皮,一直走到了床边才停下了步子,她的身子轻颤着,只怕的发抖,她屏住呼吸,吓得眼泪一个劲儿 的在眼眶里打转。 她今年才十六岁,可不想被染上痘疮。 周怀安扫了她一眼,倒也不曾难为,只将药膏接过,淡淡道了句;“下去吧。” “是。”侍女如蒙大赦,立时端着盘子,退了下去。 见周怀安要为沈清瑶上药,一旁的医女则是上前,毕恭毕敬道;“王爷,让奴婢来吧。” 周怀安摇了摇头,亲自为沈清瑶将药膏涂在红疹上,他的手势十分轻缓,若不是亲眼瞧见,那医女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面前的男人,曾是威震天下,赫赫有名的怀化大将军。医女自己也记不清自己这辈子究竟服侍过多少染上痘疮的贵妇淑女,世人都晓得痘疮的可怕,但凡染上,哪怕你是帝王之尊,都是九死一生,先前她服侍过得那些染病的女子,大多都是自己孤零零的躺在 床上,就连亲生父母等闲都不敢来探望,就怕让痘疮传给自己,更遑论她们的丈夫,更是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纷纷“出府避痘”,谁还有那份心思,去管你的死活? 至于那些可怖的红疹,也都是大夫与医女,侍女和嬷嬷在为其上药,这些人也是没有法子,不得已而为之。又有谁曾如周怀安这般,是出自真心,心甘情愿? 医女有些感慨,待周怀安为沈清瑶上好药膏,遂是端来一盆热水,恭声道;“请王爷净手。” 周怀安将双手搁在了热水中,眼眸却仍是落在沈清瑶身上,见沈清瑶动了动身子,周怀安眉心一紧,顿时用棉布擦了把手,守在了沈清瑶面前。 “瑶儿,你醒醒,瑶儿?” 周怀安声音沙哑,低声唤着沈清瑶的名字。 沈清瑶迷迷糊糊中,一直听着有人在唤自己,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却十分沉重,她张了张嘴,溢出了两个字来;“怀安……” “别怕。”周怀安握住了她的手,附在她耳旁吐出了三个字:“我在这。” 沈清瑶依旧是神志不清,她的额头烫的厉害,说了几句胡话,又是沉沉昏睡了去。 夜已经深了。 苏氏走来时,隔着帷幔,就见周怀安高大的身影仍是笔直的坐在床前,他握着沈清瑶的手,不让她因着痒,而去挠自己的身子。 “王爷一直都这样?”苏氏向着侍女低声问道。 “是,自打王爷回来,就一直守着王妃,这都两天两夜了,也没合眼。先前刘医女看不下去,大着胆子劝了几句,想让王爷下去歇息,王爷也没理会。” “晚膳,王爷用了吗?” “这个夫人倒是放心,王爷这两日的膳食虽是食的快,但用的却多,就说今儿晚上,奴婢瞧着王爷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用了三大碗米饭。” 苏氏听着侍女的话,不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吩咐道;“别忘了勤端热水让王爷净手。” “夫人放心,奴婢晓得。” “再有,大夫熬得那些汤药,也要让王爷按时喝下。” “是。” 苏氏说完这些,最后看了周怀安的背影一眼,男人的背影魁梧而宽阔,看着就给人无限依恋之感,只这一份依恋,从不属于她。 她转过了身子,离开了沈清瑶的院落。 沈清瑶醒来时,是翌日的午后。 屋子里安静极了,窗户俱是用厚重的窗帘围了个严实,烛光隐隐,映着自己身旁那一道身影。 周怀安熬了三日,他的脊背仍是笔直,唯有眼睛却是合上了的,在那里闭目养神。 沈清瑶刚一动弹,他立时便是醒了,原先,他只当她仍是因着痒,而要抓挠身子,岂料甫一看去,就见沈清瑶已是睁开了眼睛。这一喜非同小可。 159章就在这里守着你 “让我看看,疹子好些没有。”周怀安卷起了沈清瑶的衣袖,见她胳膊上的红疹已是结痂,有些已经脱落,留下淡白色的印子。 周怀安知晓,但凡痘疮结痂,便意味着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 他的黑眸深亮,又是伸出手,覆上了沈清瑶的额头,顿觉掌心清凉,沈清瑶的高烧已退。 直到此时,周怀安才算是松了口气,他唇角噙上了淡淡的笑意,小心翼翼的抚上了沈清瑶的面容,沈清瑶脸庞上的红疹还没消,星星点点的,折损了她的美貌。 “你怎么回来了?”沈清瑶看着周怀安,见他眼底满是血丝,就知他定是在照料自己,也不知多久都不曾歇息过。 可玉水关的战事吃紧,他身为主帅,又怎能回来? 周怀安没有说话,他的手指粗粝而温柔,仿似沈清瑶的脸庞娇弱如瓷器,稍微用力,就会捏碎了一般。 沈清瑶虽然昏迷数日,但也知自己是染上了痘疮,此时见周怀安不眠不休的守着自己,只让她说不出是心酸,还是难过。“你在这里,就不怕,被我传上吗?”沈清瑶话音刚落,眼瞳便是一热,即使这几日被高烧折磨的昏昏沉沉,可她却还是知道,自己身边一直有一个人,不断的照顾自己,有那么多次,她都觉得自己是撑不 住了,可有一双大手却会一直一直的轻抚着自己的面颊,他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响在耳际,让她没法子舍弃。 “就算被染上,我也认了。”周怀安淡淡一笑,瞧着沈清瑶被痘疮折磨的近乎瘦得脱了形的脸,他的眼底有暗流涌过,低语出声;“今后,我在哪,你就随我在哪,我再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 沈清瑶身子仍是虚弱的紧,她说不出太多的话,可听着周怀安的声音,她的鼻子顿时酸了,泪珠也是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 “别哭。”周怀安为她拭去泪水,避免它们落在红疹上。 “你快去歇着吧。”沈清瑶不知自己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可儿时她也是瞧见过染上痘疮的人,知晓一旦染上痘疮,每个人的身上都会大量的渗出红疹子,即便万幸能够痊愈,日后只怕也会落下疤痕。 她不敢去想,倘若自己落下一脸的麻子,周怀安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我没事,就在这里守着你。”周怀安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摩挲。 “怀安,”沈清瑶终究是按耐不住,颤声开口;“你把镜子给我,成吗?” 周怀安一怔,继而失笑道;“好端端的,要镜子做什么?” “我的脸……”沈清瑶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往自己的脸庞上摸去,周怀安则是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瑶儿,你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周怀安看着她脸上的红疹,也是心痛,他知晓女子最为看重爱惜自己的容貌,又哪里敢将镜子给她。 沈清瑶有心想问一问他,倘若自己落下疤痕,他是否还会如从前那般对待自己,可话都涌上了唇边,却还是被她咽了回去。 不问也该知道,倘若自己的容貌受损,他又怎会不介意。 毕竟,周怀安不是圣人。 “睡吧。”周怀安依旧是握着她的手,即便她此时容颜不再,可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中,仍是漾着心疼与怜惜。 沈清瑶瞧见他眉心中的倦意,忍不住轻声开口;“你也快去睡吧。” 周怀安点了点头,“好,等你睡着。” 沈清瑶说了几句话,虚弱的身子早已倦怠的厉害,她合上了眼睛,没过多久,又是沉沉昏睡了过去。 周怀安却并未离开,仍旧是坐在那里守着,结痂后的疹子会格外的痒,一旦抓破,便会留下一个坑坑洼洼的疤痕。 而他守在那里,余下的几日,待沈清瑶奇痒难耐,恨不得抓破全身时,一直是他连哄带劝,终是不曾让沈清瑶抓破过红疹。 “夫人,东苑那边传来消息,王妃已是慢慢儿痊愈了,今儿已经能下床了。”侍女低眉顺眼,向着苏氏禀报。 苏氏闻言,抬了抬眼皮,“去让人备车,咱们待会回别院。” “夫人,您……要不要去向王爷辞行?”侍女提醒。 “辞行?”苏氏默念着这两个字,唇角勾出一丝苦笑;“王爷的心都在沈清瑶身上,我去辞行,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还不如自己识趣,也好落个干净。” “夫人……”侍女有些不忍。 “玉水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苏氏问起了别的。 “之前王爷回府时,除了几个将军之外,军中并没人知晓,可奴婢方才听说,王爷回府的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眼下的西北军,已是军心大落,士气与之前,再不能相比了。” 两军交战之际,主帅为一个女子离开了沙场,这种事无论换在什么朝代,都是不甚光彩,也难怪会军心不稳。 “王爷知道了吗?” “王爷已经知晓,并吩咐了下去,明日里就回玉水关。” “那沈清瑶,是要留在府中养病?”苏氏追问。 “这,倒不是。”侍女有些欲言又止。 “说。”。 “王爷让人备好了马车,光是那些大夫和医女,嬷嬷和丫鬟,就足足坐了三辆车,王爷,打算将王妃一道带往玉水关。” 听了这话,苏氏倒吸了口气。 然而细细想来,她却也能明白,沈清瑶这次得了痘疮,差点儿小命不保,如今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周怀安又怎会放心将她一人留在河州? 苏氏沉默了起来,隔了许久,才慢慢道;“沈清瑶的脸,怎么样了?有没有留疤?”“这个……奴婢只在昨日去东苑送药时见了王妃一面,夫人也知道,有王爷在,哪怕给了奴婢熊心豹子胆,奴婢也不敢抬头去打量王妃的,只不过,奴婢虽然不曾瞧见王妃的脸,却看清了她的手,王妃手上 的红疹已经消的八九不离十了,原先起了红疹的肌肤有些淡淡的白色印子,不仔细瞧,一点儿也瞧不出来。” “知道了。你下去备车吧。”苏氏声音沉郁,待侍女退下后,她遣了一个小厮,去东苑与周怀安说了一声,自己则是上了马车,径自离开了西北王府,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别院。 说来可笑,她堂堂的原配夫人,竟是沦落到如此的地步,不仅将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更是让沈清瑶鸠占鹊巢,顶了她的妃位,住在了原本属于她的王府。 但好在,她还有儿子,她还有周子墨,她的儿子,是周怀安的独子。 苏氏想到此处,微微扬起了头,眸光中渐渐有了生意。 晚间。屋子中的药味已是淡的几乎要嗅不出来了,医女和大夫俱是不见了踪影,床上的被褥也全是新换的,沈清瑶坐在镜前,见自己脸蛋上的红疹已是全都退了下去,有些地方留下了浅浅的白痂,她不敢用手去 抓,只能等它们自己落下,其余的,倒远比自己相像中的要好了许多。 周怀安与自己说,她的脸与之前并没太多区别,她本来还不信,此时瞧着,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是安然落地。周怀安从身后抱住她的身子,沈清瑶大病初愈,青白的一张小脸,腰身更是细的不盈一握,倒显得比如今的年龄要小了几岁,从镜中望去,就见周怀安的脸庞上五官棱角分明,彰显着男儿气概,沈清瑶的眉眼却是细致而温弱的,她本就比他要小了十多岁,这一场病,让她看起来更是清减的如同未出阁的少女,周怀安看在眼里,眼底便是浮起一丝苦笑。 160章重回玉水关 察觉到周怀安唇角的笑意,沈清瑶眉眼一柔,温声道;“怀安,你在笑什么?” “笑我自己,”周怀安揽紧了她的腰,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间,低声道;“平时倒不觉得,如今和你一比,真是觉得自己老了。” 沈清瑶听了这话,便是忍俊不禁,她眉目莞尔,转过身子,素白的小手轻轻抚上了周怀安的面容,抚过他浓黑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坚毅的下颚,温温柔柔的告诉他;“没有,你一点儿也不老。”周怀安心中一软,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抱像自己,含住了她清甜如蜜的唇瓣。隔了许久,直到沈清瑶透不过气来,在他的怀里喘息不稳,周怀安怜她大病初愈,方才松开了她的嘴唇,胳膊却一直揽在她的 身上。 “怀安,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沈清瑶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因着男人的亲吻,只让她的脸庞浮起了红晕,眼瞳盈如秋水,看着周怀安时,简直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醉起来。 “什么事?”周怀安的声音低沉且温和,握住她的小手,别说沈清瑶此时只有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一千件事,但凡他能做到,只怕他都会将头点下来。 “是小满,”沈清瑶明日便要与周怀安一道离开河州,心里却怎么也不放心秦小满,念起她如今挺个肚子,谢广却在前线,每逢想起来,她都是十分不忍。 “她眼下怀着孩子,谢参将却在玉水关,等咱们回到军中,你能不能,让谢参将回河州一趟,陪一陪她?” “就为这事?”周怀安挑了挑眉,有些失笑。“小满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正是需要丈夫陪伴的时候,若是战事允许,你就让谢参将回来一趟吧。”沈清瑶搂住了周怀安的颈脖,沈氏一门源于江南吴兴,沈清瑶一开口,便是娇柔甜糯的吴侬软语,此时 又是软声相求,更是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媚,别说她这请求一点儿也算不得逾距,哪怕真是什么逾距的事,都要让人舍不得回绝。 可熟知,周怀安却是摇了摇头,道;“谢广身为前锋参将,每一场仗,都少不得他。” 沈清瑶听了这话,眼瞳便是微微一黯,周怀安看在眼里,大手抚上沈清瑶的面颊,低声道;“不过,你这次可以将她带上,与我们一起去玉水关。” 一听这话,沈清瑶眼睛顿时一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周怀安颔首,瞧着沈清瑶唇角的酒窝,自己也是微微一哂;“我这次回来,军中的事交给了谢广,就当是嘉奖,也该让他们夫妻团聚。” 说完,周怀安勾了勾唇,又是说了句:“再说,也总不能就我一人带着老婆。” 沈清瑶脸庞微热,心里却是甜的,她抿着嘴角,将身子依偎在周怀安的怀里。 玉水关。 战事日益吃紧。自周怀安回河州后,军中事物皆有谢广处置,起先,谢广下令,将周怀安返回河州之事压了下去,并不曾让战士们知晓,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接连数日,主帅升帐点兵时都不曾见到周怀安的身影, 这在之前可谓绝无仅有之事,尤其是一些跟随周怀安多年的亲兵更是知晓,就算周怀安身上带伤,也是风雨无阻,从不曾缺席过升帐,眼下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主帅不在军中。 消息一经走漏,军中士气大落,即便谢广以周怀安感染风寒为由,也不曾弹压住军中的流言,与朝廷的大战中,西北军损伤惨重。 是以收到周怀安的传书,得知他不日将会回到军营,谢广微微松了口气,再往下看去,得知妻儿会一道前来,谢广眉心一震,继而便是欣喜如狂,就连唇角亦是抑制不住的浮起了两分笑意。 秦小满如今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不出三个月就要生产,每逢想起妻子,谢广都是辗转反侧,放心不下,他虽身在玉水关,心里却一直牵挂着河州的妻儿,如今能将妻子带在身边,自是可以安心打仗。 沈清瑶与秦小满还在路上,周怀安却已是先行一步,只带了两个侍从,星夜回到西北军军营。 清晨,天边刚露出一丝亮光,谢广已经起身穿衣。 蓦然,就听帐外有士兵的声音传来;“谢参将,主帐那边出事了!魏将军命属下来请您过去!” 谢广闻言,眉心顿时一皱,从帐中走了出去;“出了何事?” “已经快到升帐点兵的时辰,可今日还是未见王爷身影,先是有几个千夫长闹了起来,然后是几个副将,到了后来,少将军……领了一伙人去了主帐,说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王爷。” 谢广眉头紧拧,问道;“他们可曾闯入主帐?” “没有,朱将军和黄参将守在那里,已王爷风寒未愈为由,不让任何人进去,可少将军闹的厉害,只说自己要见父亲,谁都不能阻拦。您快去看看吧。” 谢广想起周子墨,顿觉头疼,他一语不发,只抬腿向着主帐冲了过去。 “我今日偏要见爹爹!你们谁敢拦我?”周子墨一身银甲,年前的面庞上却是骁勇与不耐,一双眸子闪闪发光,与朱文华,黄贯中对峙。 “少将军,王爷风寒未愈,早已吩咐过末将,除了军医,他谁也不见。”朱文华声音恭敬而清冷,对着周子墨作了一揖。“既然父亲有病在身,我为人子女,更是应当在父亲身边尽孝,你们要敢阻拦,休怪我翻脸无情!”周子墨年轻气盛,最经不起人挑唆,周怀安当日回河州时,他并不知晓,如今一连数日没有见到父亲,心 里早已奇怪,又加上被别有用心的人激将了几句,更是按耐不住,一早领了几个人,作势就要往主帐里冲。 “少将军!”就在此时,谢广的声音响起。 周子墨回过头,看见谢广后,他的脸色稍微和缓,喊了句;“谢叔叔。你来的正好,我要见父亲,朱文华和黄贯中硬是拦着,也不知是何居心!” 谢广与黄朱两人对了个眼色,彼此心中都是有些焦躁,周怀安离开军营太久,只怕今日,便要瞒不住了。这些日子,虽说军中早有传言,道周怀安回到了河州,可传言终究是传言,大多数人还是以为周怀安身在主帐养病,两军大战之际,主帅的一举一动都是关系着底下的军心,主帅生病虽说亦会影响军心, 可总比让所有人知晓,周怀安的确不在军中,坐实了传言要强。 “子墨,别意气用事,王爷的确是染上了风寒,一直在主帐静养,你先带着人回去。”谢广压低了声音,希冀自己的话能让周子墨听进去。“既然父亲只是染上了风寒,你们为何不让我见他?”周子墨双目血红,攥紧了腰间的佩刀,他后退了两步,向着父亲的部下一一看了一眼,咬牙道;“你们与我说清楚,是不是你们夺走了我父亲的兵权?你 们对他做了什么?” 一听这话,谢广心中一沉,还欲再劝慰几句,就见周子墨却是“刷”的一声,将自己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向着谢广喝道;“今日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是必须要见到父亲!谁敢阻拦,就别怪我不客气!” “放肆!” 一道威严的男声,自主帐里传了出来。 听得这道声音,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就连周子墨也是愣在了那里,手里兀自握着佩刀,向着主帐看去。成千上万的目光俱是盯着主帐,所有人都是看的清清楚楚,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自主帐里走出,刚巧有一束阳光照在了他身上,但见他双眉如剑,眸色深冷,五官的线条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不是周怀安 又还有谁? 甫一瞧见他,众人都是怔在了那里,就连谢广也是吃了一惊,算了算日子,周怀安此时应当还在路上,就连他也不知晓周怀安究竟是何时回到的玉水关。 “父……父亲?”周子墨长大了嘴巴,隔了许久才回过神,立时手忙脚乱的将手中的佩刀入鞘,他心知自己闯了大祸,一双眼睛再无方才的咄咄逼人,只变得躲躲闪闪,不敢与父亲对视。 周怀安浓眉紧皱,看了儿子一眼,眼见着周子墨已是年满十八岁,却还跟个孩子似得,只让他既是失望,又是无可奈何。 “王爷!”诸人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震彻天际。 周怀安负手而立,即便连夜奔波,男人的双眸依旧是炯炯有神,不见一丝疲态,他抬了抬手,免了众人的礼,他的声音浑厚,清晰有力的吐出了四个字来;“升帐点兵!” “是!”成千上万的将士齐声作答,天地都似是要为之一变。 傍晚,马车已经快到玉水关。 秦小满挺着六个多月的孕肚,一双脚早已肿胀的厉害,不得不将鞋子褪去,露出的脚趾个个肿了起来,看着让人心疼。 “小满,你在忍忍,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到军营了。”沈清瑶看着妹妹受罪,心里也是不忍,只握着她的手,为她将额上的汗水拭去。 秦小满点了点头,艰难的支起身子,轻声开口;“姐姐,我没事,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这些苦都不算什么。”沈清瑶倒了一碗水,刚要喂着秦小满喝下,就听车外有将士的声音响起;“王妃,王爷派人来接咱们了!” 161章最后一次提起他 听了这话,秦小满的精神便是一振,眼睛向着前方望去,果真见一支人马正向着自己与沈清瑶赶来。 “末将见过王妃。”待那一支精兵赶至,领头的男子顿时下马,向着沈清瑶单膝跪地,恭声道;“王爷在前线打仗,无法前来迎接,还请王妃体恤。” 沈清瑶哪里会怨怪,温声道;“魏将军快快请起,前线战事吃紧,我不会怨王爷。” “多谢王妃!”男子起身,一路上都是毕恭毕敬,将沈清瑶与秦小满护送回军营。如魏将军所说,周怀安与谢广已是领兵上了前线,偌大的一个军营显出了几分空荡,沈清瑶安顿着秦小满母子歇下,她大病刚愈,身子也是疲乏,只让人扶着回到了周怀安居住的主帐,略略洗漱后,刚躺 在塌上,便是嗅到了一股男人家身上独有的阳刚味,沈清瑶想起周怀安,心里就是一甜,然而想起前方的战事,沈清瑶仍是揪着心肠,只要想到他与周邵会在战场上厮杀,手心就会沁出汗水。 不知过去多久,沈清瑶终究是抵不过一路奔波所攒下的辛劳,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忍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一直到周怀安回来,她还没有醒。 冷月高悬,夜色正浓。 谢广踏进帐子时,就见秦小满正倚在枕头上,她的脸色苍白,额上满是汗水,吃力的伸出手,揉着自己的小腿肚。 听得丈夫的脚步声,秦小满回过头,刚看见谢广,她的眼眶就是红了,一声“夫君”方唤出口,泪水便有泛滥之势。 “腿又疼了?”谢广匆匆上前,一手揽过她的肩头,另一手则是捧起了她的小腿,轻轻揉捏。 秦小满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的委屈按耐不住,只将脸蛋往他的颈窝一埋,小声啜泣起来。 谢广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他拍着妻子的后背,一声声的哄她;“快别哭了,别叫孩子笑话。”秦小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怀孕后,她的情绪便是不甚稳定,又加上谢广一直在前线打仗,更被周怀安封为了前锋,她的心便是整日整夜的揪着,再加上有孕在身,吃也不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前 阵子谢远又是起了高烧,无人知晓她守在病孩身边时,有多盼着谢广能陪在自己母子身边,如今见到丈夫,眼泪顿时收敛不住,噼里啪啦的往外掉。 “小满……”谢广抚上她的长发,一腔愧疚与心疼袭来,只让他低声的唤着妻子的名字,其他的话,却再也说不口。 秦小满哭了好一会,才慢慢收住了自己的眼泪。 谢广为她将腮边的泪珠拭去,眼见她下颚尖尖,唯有肚子高高的堆在那里,似是孱弱的身子经不住肚子一般,让人生怜。 “夫君,这一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因着刚才的哭泣,秦小满的眸心清澈欲滴,带着些许的哀婉,轻声的问着丈夫。谢广与她十指相扣,他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满,我不愿瞒着你,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咱们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到这里,谢广想起秦小满兴许不太懂得话间的含义, 遂是换了种说法告诉她;“也就是说,咱们和王爷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没回头的路可走。” 说完,谢广顿了顿,又道;“西北的这一场仗,仅仅是个开端,等这一仗结束,王爷还会挥师北上,一直打到京城。” “那你,会一直跟着他打下去吗?”秦小满担心的,唯有此事。 谢广点了点头,“我会。” 秦小满的心沉了下去。 “小满,我知道你想回秦家村,我又何尝不想。”谢广看着妻子黯然下去的眉眼,自然也是心疼,他抚上了秦小满的面颊,低声一叹。秦小满没有再说什么,对于丈夫的无奈与难处,她不是不知晓,她将脑袋倚在了谢广肩头,两人依偎片刻,秦小满的身子却是微微颤了颤,眼瞳也是浮起了一丝晶亮,对着谢广开口;“夫君,你快摸摸,孩 子动了!” 谢广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便是伸出了手,小心而缓慢的抚上了妻子的肚皮,果然,掌心中传来一阵微妙却清晰的胎动。 谢广的唇角噙上了笑意,望着秦小满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俯下了身,在她的肚子上落上一吻。 玉水关的战事仍在继续。 自周怀安回到军营,先是通宵达旦的与众将商讨了如今的战局,继而便是披甲上阵,冲向了沙场,经过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终是将之前日益危殆的战局扭转了过来。 周怀安趁胜,并未给朝廷的大军休养生息的机会,男人从羌人手中借兵三万,人不知鬼不觉绕到了敌后,与羌人一道夹击,只打的周邵与楚风措手不及。 夜渐渐深了。 主帐中燃着烛灯,映着床榻上紧紧相偎的人影。 女子娇柔的低吟与男子粗重的喘息交织在一处,那些情迷时的娇喘,只让沈清瑶自己听着,都觉得脸红。 终于,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沈清瑶赤着雪白的肩头,手足俱是酸软无力,她一动不动的倚在周怀安的怀里,慵懒的如同一只小猫儿,眼睛里透着迷醉,唇瓣亦是红嫣嫣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在吮一口。周怀安用被子盖上了她的肩头,见她的皮肤一如既往的雪白细腻,之前的痘疮不曾在她的身上落下丁点痕迹,就连那张脸蛋也是光滑如玉,令他看在眼里,不论是多让人烦闷的战事,此时也都烟消云散了 去。 “怀安,这一仗,还要打多久?”沈清瑶靠着他的胸膛,由着他把玩自己的长发。 “快了,不出三日,就是西北军与朝廷的决战。”周怀安声音温沉,在她的发顶亲了一亲。 沈清瑶抬起脸,有惊惶从她的眼睛中一闪而过,“那这一次的决战,你也会去吗?” “我是主帅,决战之日,怎能不上战场?”周怀安微微勾唇,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沈清瑶身子有些凉,想起那一日周邵与自己说的话,他说,这一场仗,他和周怀安之间,必定有一人要死。 “怎么了?是不是冷?”察觉到沈清瑶的身子打了个激灵,周怀安顿时抱紧了她的身子,温声问道。 沈清瑶摇了摇头,她看着周怀安的眼睛,有些颤抖的开口;“怀安,那一仗,你会赢吗?” “会。”周怀安胜券在握。 “那……”沈清瑶动了动唇,有心想将“周邵”的名字唤出,可念起如今的情境,她又怎能在周怀安的怀里,去喊出旁的男人名字? 周怀安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将眼瞳中的情绪压下,低声道;“你是想问周邵?” 沈清瑶垂下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她默了默,却还是点了点头。 周怀安抚弄着她的长发,隔了许久,才沉缓出声;“他终究是我侄儿,我不会杀他。” 听了这话,沈清瑶的心慢慢的落回了肚子。 “瑶儿,你想过没有,我不杀他,他就会来杀我。”周怀安抬起沈清瑶的眼睛,逼着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不会的……”沈清瑶脱口而出了三个字,刚说完,她有些后悔,只觉无颜面对周怀安,不得不移开了目光。 “瑶儿,”周怀安握紧了她的肩头,他的黑眸雪亮,声音沉厚,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他。” 沈清瑶心头一震,平生第一次,周怀安以这般严峻的口吻与她说话,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如同轻柔的蝶翼,她不敢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周怀安揽紧了她的身子,将心中的烦闷渐渐压下,对着她低语了两个字;“睡吧。” 沈清瑶望着他的睡容,却是一夜未眠。 战场上尸横遍野。 两军心照不宣,各自抬了担架,将己方的战士尸首抬回营地,为了以防瘟疫,这些尸首多是就地焚烧,客死他乡,尸骨无存。 周邵站在帐前,双眸平静到极点,一动不动的看着将士们的尸首,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有副将匆匆前来,向着周邵行了一礼。 “什么事?” “朝廷运往玉水关的粮草,在株洲被株洲总兵陈玉和拦截,怕是……无法如期送到军中。” 粮草,一直是将士们的命脉。在一场战争中,军队的粮草是否充裕,甚至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周邵眸心幽冷,缓缓握紧了拳头,株洲总兵陈玉和,曾是周怀安麾下副将,六年前被调往株洲,驻守西北要塞,如今看来,这一步棋,周怀安早已在六年前就设下。 “他是要反?”周邵吐出了四个字。 “属下不知,但看情形,怕是陈玉和早与周怀安暗自勾结。” “军中的粮草,还够支撑多久?” “最多不过七日。” “传令下去,三日后,全线进攻。” “将军!”副将大惊失色。 “去告诉将士们,咱们与西北军,已经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周邵声音清冽,面上不见丝毫惊惧,只余一片视死如归的坦然。这一仗,不是周怀安死,就是他周邵亡。 162章你不该对瑶儿下手 回到帐中,就见一道纤秾合度的身影端坐在椅子上,看见周邵进屋,楚莹盈盈一笑,站起了身子。 “今儿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常我想来主帐一趟,都比登天还难,将军今日又怎会让人找我?” 周邵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眼睛并没什么波澜,唯有瞳孔深处,却透着不为人知的阴狠。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周邵一个手势,命身后的侍从退下,并将帐帘掩上。 楚莹眸心一转,“将军在说什么,楚莹听不懂。” 周邵闻言,唇角浮起几分冷笑,一步步的向着楚莹走去。 楚莹起先还没觉出什么,可待周邵走近后,她看清了男人眼底的杀意。 她的心顿时一寒,却还是强自镇定,面上仍是挂着几分笑,脚步却是悄悄的向着帐外挪了几步,一面挪,一面道;“将军诸事缠身,若没旁的事,楚莹就先回去了。” 周邵瞬间出了手。 他一手扣住了她的细脖,一把将她摔在了地上。 楚莹顿觉浑身剧痛,就如同全身的骨架都被甩散了似得,她的眸色变了,看着周邵的目光中,又惧又怒;“周邵,你发什么疯?” “不错,我的确是在发疯。”周邵眼眸微眯,半蹲下身子,一手抓住了楚莹的长发,将她拉扯到自己面前。 “那晚我宿醉,你从我身上摸走的东西,我一直没向你讨,你当我忘了?”周邵手劲极大,不曾有丝毫的怜香惜玉,楚莹的头皮被撕扯的生疼,连带着五官都变得扭曲起来。 听了周邵的话,楚莹心头涌来不安,却仍旧嘴硬,“我何时从你身上摸走过东西?你莫要血口喷人!” “还不承认?”周邵眼瞳暗沉,松开了她的头发,又一次勒住了她的颈脖,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放手……”楚莹不住的挣扎,艰难开口,一张脸憋得通红。 “你将我怀中的同心结偷走,给瑶儿送去,是不是?”周邵的声音低哑,眼瞳中满是森然。 楚莹的面上有惊惶闪过,她看着眼前的丈夫,却如同看着暗夜中的修罗。“我……没有……你快松手……”楚莹只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蓦然想起父亲昨日已被周邵派往后方,与羌人作战,此时的军中,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想起这些,她的手足酸软,就连原本涨的通红的脸蛋,也 是一分分的白了下去。 周邵微微松手,让她得以说话,他与她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都是清晰可闻。 “你让你爹派人将那枚同心结送到了河州,没过多久,瑶儿就染上了痘疮,我问你,你在那同心结上究竟做了什么?”周邵面色铁青,恨不得将眼前女子捏碎在自己面前。 楚莹眼底有冷笑闪过,瞧着周邵急怒攻心的样子,心底却是说不出的畅快;“周邵,枉你身为男儿,却将妻子拱手相让。你早知此事,却等我爹离开了军营,你才敢对我下手,我楚莹瞧不起你!” 周邵眸色不变,微微收紧了自己的掌心,再一次的吐出了几个字来;“告诉我,你对瑶儿做了什么?” “我偏不告诉你!”楚莹冷笑着,发丝凌乱,五官中满是怨气,哪还有一分从前娇俏的影子? “既然你不愿说,这些话不妨就留你去了地府,与阎君再说不迟。”周邵声音清冷,眸中杀意大盛。 楚莹到底是害怕了起来,颤声道;“你敢!你若杀了我,楚家不会放过你!” “是吗?”周邵淡淡扬唇,“这仗若胜,我周邵再用不着你们楚家,这仗若败,你们楚家的人,便与我一起去死。” 周邵话音刚落,手指骤然用力,楚莹的惊叫声被堵在了喉咙,只发出微弱的嘶哑,周邵倾下了身子,笔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楚莹,你只做错了一件事,你不该对瑶儿下手。” 说完,周邵神色一冷,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女子的脖颈竟硬生生的被他拧断。 男人松开了手,楚莹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纸鸢,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直到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曾相信周邵会真的杀了自己,她的眼眸圆睁,似不甘,又似愤恨,永远的凝固在了那里。 三日后,决战伊始。 沈清瑶守在主帐中,从早到晚,一颗心都是沉甸甸的,她不敢去想周邵,更不敢去想周怀安,一想起这两个男人要在战场上厮杀,分个你死我活,只让她的心都是揪在了一处。 “姐姐。”听得秦小满的声音,沈清瑶才回过神来,回头一看,就见秦小满挺个大肚子,手中牵着谢远的小手,走进了主帐。 “小满,你怎么来了?”沈清瑶连忙站起身子,伸出手扶住了秦小满的胳膊,“你这都快生了,哪里还能乱跑?” 秦小满也是忧心着战事,担心丈夫,她松开了谢远的小手,让孩子自顾自的在主帐里玩耍,自己则是与沈清瑶一道坐在了塌上。 “姐姐,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虽说有王爷在,又有羌人襄助,西北的兵力也比朝廷的兵马要强,可一想到这是决战,我还是怕的慌。”秦小满绞着自己的手指,语气中是浓浓的不安。 沈清瑶又如何不怕?可看着挺着孕肚的秦小满,她还是握住了妹妹的手,温声抚慰,“小满,你就在主帐与我一块候着,咱们姐妹聚在一起,多多少少心里也能好受点。”秦小满也是这个意思,她点了点头,与沈清瑶一道在主帐里等着前线的消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士兵为两人送来了晚饭,姐妹两俱是毫无胃口,秦小满顾念着腹中的胎儿,强撑着吃了一小碗米饭,唯 有谢远胃口极佳,由着沈清瑶喂了米饭与蔬菜,此外还喝了一大碗肉汤。 夜色渐深。 谢远已经睡着了,秦小满和沈清瑶仍是坐在那里等着,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帐外匆匆的传来,两人都是一震,齐齐向着帐外看去。 “王妃,前线已经传来了消息,我军此战大胜!歼灭敌军无数,敌军主将楚白,王尧武俱被王爷生擒,敌军主帅周邵已是领着余下的残兵退到了河首湾,再也无力进犯西北。” “不知我夫君可有受伤?”秦小满小手抵着腰肢,吃力的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她对战事的胜败并不十分在意,她所在意的,也只有一个谢广。 “这个……”那侍从瞧起来面有难色。 秦小满的心瞬间抽紧了,颤声开口;“是不是我夫君出事了?” “王妃,夫人请放心,王爷与谢参将两人都是平安无事,只不过朱文华与匡中两位将军,不幸战死沙场……”听得消息,沈清瑶与秦小满心里都是一沉,浮起几分难过,尤其秦小满,想起当年自己刚出月子,被许家的人所追赶,不得不与夫君去往豫州,投奔在朱文华家中,朱家夫妇对自己一家都有恩德,此时听 得朱文华战死的消息,想起远在河州的朱嫂子,秦小满心里便是酸涩的厉害。 “那王爷,何时会回来?”沈清瑶握住秦小满的手,轻声问着面前的侍从。 “王妃稍安勿躁,王爷已经率领大军凯旋而归,怕是要不了天亮,大军就能回到军营。” 河首湾。 浴血奋战后,周邵浑身上下都是受了不少的创伤,他不言不语,只无声的坐在临时驻扎的营地中,抬眸望去,就见伤兵遍布,呻吟声不绝于耳。十万大军中,五万禁军死伤惨重,此次决战更是多数折于西北军之手,所剩者不过十之一二,至于那北疆的五万精兵,临阵倒戈者竟有半数之多,余下的那半数,无不是顾念着先前在周怀安麾下效力的情 义,消极作战,他们对周怀安讲义,周怀安却不曾对他们念情,他们都是周怀安一手带出来的精兵,他们的短处,无人比周怀安更清楚,说到底,是他周邵自不量力。 如今,带着这些残兵败将,他又有何颜面回京,去面见皇上? “将军,咱们还是连夜赶路,尽早离开玉水关才是。”副将上前,打量着周邵的面色,踌躇片刻,还是低声开口。 再不走,万一周怀安趁胜追击,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楚风那边有消息吗?”周邵最后问了一句。 “楚大人,已经让羌人活捉了……”副将说着,将头深深的垂了下去。 周邵闭了闭眼睛,淡淡说了句,“你带着兄弟们走吧。” 说完,他站起身子,寻到自己的战马,一个用力,上马的姿态依旧利索而潇洒。 “将军是要去哪?”副将见周邵调转了马头,向着西北军的方向,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们走吧,不用再管我。”周邵声音平静,眼眸亦是没有丝毫起伏,他看了眼夜色,一笑置之;“到得明日,只怕这天下间,也就在没有周邵这一号人物了。”语毕,周邵不在多言,双腿一夹马腹,扬起马鞭,一声清啸,策马离开了河首湾,向着西北军的营地,单枪匹马的冲了过去。 163章瑶儿,我来带你走 天色微明。 主帐中,沈清瑶依偎在周怀安的臂弯里,这一仗,周怀安亦是受了轻伤,肩头处中了一箭,已让军医换好了药,沈清瑶瞧着,却还是心疼不已。 “还疼吗?”沈清瑶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男子的伤口,美眸中透出的全是不舍与心疼。 周怀安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沈清瑶低声叹了口气,将身子小心翼翼的倚在他胸前,想起此战中丧命的朱文华与匡中两人,心思就是有些沉重。 “怀安,报丧的人,是不是已经去了河州,去告诉朱夫人知晓?”沈清瑶扪心自问,倘若是自己遇上了此事,只怕天都要塌了。 “嗯。”说起阵亡的将士,周怀安的眼瞳中也是浮起了几分沉郁,轻轻拍了拍沈清瑶的肩头。 “怀安,你已经打败了朝廷的大军,攻占了西北,往后,你还要继续打下去吗?”沈清瑶微微抬起了头,眼瞳中水光潋滟,看的人心软。 周怀安没有出声。 “你已经当了西北王了,与朝廷平分天下,这样还不够吗?”沈清瑶有些难过,她心知周怀安的野心极大,可她却真的不愿见他这般打下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场战役都是尸横遍野,朱文华与匡中阵亡的消息之所以能传进自己耳中,那是因为他们都是将军!此外,那样多默默无名的战士,甚至连尸骨都不曾留下,又有谁知道他们的名字? 就因着一个人的野心,又如何能让这些无辜的男儿送命? “瑶儿,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就只有走到底。”周怀安紧了紧沈清瑶的手指,声音平稳而低沉,听不出丝毫喜怒。 沈清瑶知他向来不喜自己和他说这些话,又见自己劝不住他,她只得将喉中的话全都压下,默默闭上了嘴巴。 周怀安重新将她揽在怀中,有心想在哄个几句,就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继而便有传令兵匆匆前来,对着主帐恭声道;“启禀王爷,有敌军闯入军营!” 周怀安闻言,眸心便是一沉,对着帐外喝出了三个字;“杀无赦!” “这……属下不敢!”传令兵急的满头的汗水,不得不据实回答;“王爷,来者不是旁人,是敌军主帅,亦是王爷亲侄,魏将军与谢参将不敢做主,特命属下来请王爷示下!” 一听这话,沈清瑶的脸色顿时“刷”的变得雪白。 她本以为,周邵此番败北,定是要领军回京,却怎么也不曾想到,他竟会孤注一掷,跑来了西北军军营! 难道,他是真不要命了? “除了他,还有谁?”周怀安眉心紧拧。 “并不曾见到旁人,只有周邵一人,此人骑马行至军营时,砍伤我军多人,弓弩手本已就绪,可谢参将瞧出他是王爷侄儿,不敢擅自下令,只得来回禀王爷!” 周怀安心头沉闷,转眸,就见沈清瑶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让他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烦闷起来。 “我出去看看。”周怀安松开了沈清瑶的身子,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子,岂料不等他迈开步子,就被沈清瑶攥住了胳膊。 “怀安,你别杀他……”沈清瑶再也顾不得其他,她深知周邵此番深入敌腹,早已抱了必死的打算,可她,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丧命? 周怀安回头看了沈清瑶一眼,待看见沈清瑶眼底的泪水后,他一语不发,拨开了沈清瑶的手指。“怀安……”沈清瑶看着男人的背影,她的心跳的那样厉害,虽然晓得自己不该在周怀安面前提起周邵,更不该为他求情,可当听见周邵单枪匹马的闯进了西北军营后,她脑子里涌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求周 怀安不要杀他! 即便她能管住自己的嘴,又如何能管住自己的心思? 见周怀安头也未回的离开了主帐,沈清瑶心慌失措,自个也是站起了身子,向着帐外跟了出去。 岂料刚到帐口,就见两个士兵守在那里,见她出来,便是恭声行礼,不容置喙的吐出了四个字;“王妃请回!” 沈清瑶知晓这定是周怀安下的令,她的眼睛向着前营看去,就见远处围满了士兵,似是将一个人牢牢围住了一般,沈清瑶知道,周邵就在那里。 “王妃,请别让属下为难,您快回去吧。”士兵见沈清瑶仍是站在帐口,不免又是开口,毕恭毕敬的说了一句。 沈清瑶心如乱麻,她仍是没有动弹,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不时有清风吹在她身上,扬起她的裙角,衬着她翩然若仙。 “王妃……”士兵再一次开口。 沈清瑶咬了咬牙,径自提起了衣裙,越过帐口的士兵,向着前营冲去。 “王妃!”士兵眸心大乱,却怎么也没有那个胆子,伸出手去拉沈清瑶的身子,军中所有人都知晓沈清瑶在周怀安心中的位置,就算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让自己的手触到沈清瑶的身子,哪怕只是衣裳。 沈清瑶站住身子,向着两人看了一眼,她从不曾用身份压过人,可这一眼看去,那两个士兵却还是心中一凛,再不敢追。 如今的周邵,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当他单枪匹马的赶至西北军军营时,曾与守军展开了激战,他武艺高强,区区守兵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直到弓弩手就绪,利箭破空而出,射在他的腿上,令他从马上落下,继而便有无数把长矛,砍刀,向 着自己身上齐齐袭来,他也曾闭目受死,直到听得那一记“住手!”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出声的男子,是谢广。他腿部受伤,再也站立不稳,唯有一把宝刀仍是紧握在手中,但凡有人想要上前,皆是被他砍伤砍死,他孤身一人的站在那里,却与之前在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时并无二样,仍是清俊沉稳的眉眼,唇线轻 抿,不见丝毫慌乱,余下的,只有视死如归的坦然。 他心知周遭的这些人忌惮着自己与周怀安之间的血缘,若在战场上,兴许他们有足够的胆量,可以正大光明的将他杀死,可离开了战场,即便他与周怀安打的你死我活,这些人,却还是不敢伤他性命。 即便要杀,也要留周怀安亲自动手。 他慢慢的迈着步子,手中的长刀拖在地上,他每走一步,周遭的人便跟着他动一步,周邵唇角微勾,唇边已是沁出了鲜血,他的眼睛只有主帐,他知道,沈清瑶就在那里。 “大哥!”周子墨的声音响了起来。 周邵停下了步子,就见周子墨正向着自己这边冲来,却让谢广死死拉住。 他只看了周子墨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待他向前看去时,这一次,他瞧见了周怀安。 “王爷。”见到男人走来,诸人纷纷行礼。 “王爷恕罪,此人身份非同寻常,属下不敢擅做主张,只有请王爷下令。”魏将军说来惭愧,向着周怀安俯身为礼。 周怀安的黑眸落在了周邵身上。 他从未想过,他们叔侄,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看见周怀安后,周邵的眼瞳动了动,他没有吭声,只继续迈着步子,周怀安倒也没让侍从将他拦下,直到周邵与周怀安之间还剩下十余步时,周邵蓦然举起了手中的砍刀,向着周怀安冲去。 他是在自寻死路。 “保护王爷!”周遭的侍从瞧见周邵举起砍刀,俱是抬起手中的长矛,向着周邵刺去。 “不!”一道女声,划破了军营的长空。 周邵抬起眼睛,就见远处的沈清瑶向着自己跑了过来。 终究还是见到了她。 周邵握着砍刀的手渐渐垂了下来,他唇角含着几分笑意,侍从收回了手中的长矛,鲜血顿时汹涌而出。 他向着沈清瑶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那手早已让血水打湿,他动了动唇,吐出了几个字,是一句;“瑶儿,我来带你走。” 他的话音刚落,身子便是重重的倒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沈清瑶再也管不得什么,她扑在了周邵身边,就见周邵浑身是血,就连口鼻中亦是不住的往外喷着血水。 她的眼泪“哗哗”的落了下来,她什么也说不出口,只随着周邵身上的血水,不断的流着热泪。 “瑶儿,”周邵的眼瞳渐渐失去了光彩,他寻到了沈清瑶的手,攥在了手心。“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有了兵权,咱们……就能安安稳稳的在一起,再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用揣摩别人的心思……”周邵的声音很低,他的眼瞳已经没有了聚焦,几乎看不清面前的女子,他吃力的开口 ,每一个字,都是打在沈清瑶的心上。 “更不用担惊受怕……怕你随时……会被周怀安抢走。”周邵唇角浮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胸前汩汩而出的热血,几乎烫疼了沈清瑶的手心。 “瑶儿,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会这样……”周邵含糊出声,不住的往外喷血。沈清瑶轻轻的托起了他的头,她面颊上的热泪,一颗颗的打在他的脸庞上。 164章我怀了孩子 周邵瞳仁里的光渐渐散去,沈清瑶不敢去动他的身子,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抚上了他的脸。 “邵哥……”她的声音低不可闻,眼泪落得又快又密,如同一场泪雨。 “你别死……”沈清瑶动了动唇,声音几乎破碎的不成样子。 “我求求你,你别死……”沈清瑶眼睁睁看着周邵的身子在自己的怀里一分分的变得冰凉,她的眼睛也是凌乱的,几乎语无伦次。“瑶儿,若能重来,我宁可……和你作对平民夫妻,我……不会这样对你。”周邵伸出手指,似是想要为沈清瑶拭去腮边的泪珠,然而他却再无那个力气,手臂抬到一半时,他的眼睛中最后一丝的光也飘散了 ,手臂亦是重重的落了下去。 “邵哥……邵哥?”沈清瑶的眸心骤然凝固了,她失神的看着怀中的男子,不论她如何呼喊,周邵都是再也无法回答她,与她说话了。 他再不会含笑看着自己,也再不会低声喊她一句;“瑶儿。” 不会,永远都不会了。 “邵哥……”沈清瑶喃喃出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却浑然未觉。 直到周怀安伸出手,将她从地上一把抱在了怀里。 “将尸首带下去。”周怀安声音清冷,向着侍从吩咐。 “是。”顿时有侍从上前,按着周怀安的吩咐,将周邵的尸身拖了下去。 “他是你侄儿……”沈清瑶脸色雪白,她的身子哆嗦的厉害,嗓音嘶哑,小手紧紧的攥住了周怀安的衣襟,就连嘴唇也是毫无血色:“他是你的亲侄子……” 周怀安双眸炯深,望着怀中惨无人色的女子,他一语不发,只一个横抱,将沈清瑶带走,从头至尾,都没有去看周邵一眼。 沈清瑶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 “姐姐,你醒了?”守在一旁的秦小满看见沈清瑶睁开了眼睛,心头微微松了口气,柔声道。 沈清瑶转过眼睛,她的声音沙哑,嘴唇裂了一道道的口子,艰涩的唤了一声;“小满。” “姐姐,你这几日起了高烧,可是将人吓坏了,来,咱们先把药喝了。”秦小满挺着孕肚,将已经凉却的药汁端了过来。 沈清瑶浑身无力,待秦小满将药碗端来时,她微微侧开了脸,药汁的苦味萦绕在鼻腔,她却浑然不觉,只因一颗心远比这药汁还要苦上百倍。 “姐姐,你听话。”秦小满心知沈清瑶为了周邵的事难过,倘若换成自己,眼睁睁的看着曾经挚爱的男子死在自己面前,她也不知自己会怎样,但显而易见,这事儿远非寻常人所能受得了的。 “他……去哪儿了?”沈清瑶双眸无神,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秦小满以为沈清瑶问的是周怀安,便是回道;“王爷昨儿守了姐姐一夜,方才羌族的使者来了,王爷才走。” 沈清瑶却摇了摇头,轻声呢喃;“我问的……是邵哥。” “他们,把他的尸首送到哪儿去了?”沈清瑶眼睛中有着氤氲的水汽,强撑着一口气,才能将这句话说个完整。 秦小满一顿,隔了许久,才小声道;“王爷命人,将周邵送回了河首湾。” 沈清瑶闭上了眼睛,有一滴晶莹而明亮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了下来。“姐姐,你这几日高烧,都是王爷守在你身边,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千万别自己想不开。”秦小满不知该说什么话去安慰病榻上的沈清瑶,想起这几日,沈清瑶在高烧昏沉中,时常会在睡梦中喊出周邵的名 字,她每喊出一次,周怀安的脸色便会沉郁一次,直让一旁的秦小满看的心惊胆战。 “小满,邵哥与你家谢参将一样,从小就是个孤儿。”沈清瑶声音很轻,眼瞳飘忽不定,不知落在了哪里。 “我知道。”秦小满点了点头。“他小小年纪,就跟随了怀安一道去战场上打仗。你别看他瞧起来性子寡淡,可他这人最是争强好胜了。他处处都要强,为最不喜欢旁人说他是怀化大将军的侄儿,他的那些战功,也都是他自己打下的,没 人知晓,他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沈清瑶幽幽开口,与其说她在与秦小满说话,不如说她在自言自语。“他这一辈子,都没怎么快活过。要说有,也就只有咱们刚成亲那会儿,”沈清瑶眼瞳澄澈,透着水光,“那时候,他是将我捧在心上的,我们过得很好,小满,我们也是有过好日子的……可是,那些日子都 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沈清瑶说着,泪珠便是一颗一颗的打在了枕头上。 “姐姐,你别这样……” “我以前只以为,他不要我了,才会把我送给了怀安,可直到那天,我才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我的,他不比我好过。”“姐姐,您想一想王爷,想一想当初在河州时,王爷抛下了战场回去照顾你,你身染痘疮,就连大夫和医女都不敢近你的身,王爷怕那些侍女不尽心,就连那些贴身儿的事,也都是王爷在做,您想想王爷, 想想王爷为您做的这些事啊!”秦小满说着,轻轻推了推了沈清瑶的身子。 想起周怀安,沈清瑶心中顿觉酸楚,她合上了眼睛,再也说不出话。 秦小满回来时,就见谢广已是和衣而卧,带着远儿,爷俩一块在帐子里睡着了。 秦小满瞧在眼里,心知丈夫这些日子过于疲惫,不免十分心疼,她轻手轻脚的上前,为丈夫与儿子盖好了被子,瞧着父子两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心头便是一软,就连唇角也是噙起了笑涡。 她身子笨重,刚想去桌前给自己倒一杯水,不料不等她离开床榻,小手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 秦小满一怔,回过头去,就见谢广仍是睡在那里,唯有嘴角轻扬,显是带了两分笑意。 秦小满挣脱不开,索性伸出手,在丈夫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谢广睁开眼睛,从塌上坐起了身子,一手揽过秦小满的腰身,将耳朵贴在了妻子的肚皮上。 秦小满眉目温软,亦是忍不住的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丈夫的黑发。 夫妻两温存良久,有好长一阵子,两个人都是没有说话。 “小满,明日王爷就要领兵回河州,给少将军准备婚事。” 谢广说着,将秦小满的身子揽在塌上,坐在自己身旁。 秦小满早已听闻周子墨已与羌族公主联姻,成婚亦是早晚的事。 “那咱们也要回去吗?” “不,”谢广摇了摇头,大手轻抚着妻子的肚子,“你这都快生了,哪里还能颠簸,咱们就在玉水关,等你生下这个孩子。” 秦小满已近临盆,的确不想在舟车劳顿,是以听闻丈夫这般说起,自是舒了口气,她盯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抿唇笑道;“也不知这个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 谢广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声道;“不论是男是女,都是咱们的心肝之宝。” 秦小满轻轻“嗯”了一声,眼见着儿子胖嘟嘟的睡在那里,只让她看着,心里就跟吃了蜜似得,她将脑袋搁在了丈夫肩头,夫郎与稚子在旁,让人心满意足。 可想起沈清瑶,秦小满眼瞳微黯,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谢广没有忽略妻子的叹息,他抬起了秦小满的脸蛋,低声问她。 “我想起了清瑶姐姐。”秦小满的语气透着担忧,“周邵死了,还死在她面前,这道坎,也不知她能不能跨过去。” 谢广有些无奈,重新揽她入怀,“这是她和王爷之间的事,你别掺和。” “我哪儿掺和了,只是瞧着姐姐这样,我有些难过。”秦小满有些不服气,嗔了丈夫一眼。 谢广微微一哂,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温声告诉她;“等明日王爷回河州,他们两个分开一阵子,彼此静一静也是好事,你只管放心,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紧。” 秦小满闻言,也觉得谢广的话有道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伸出了细嫩的胳膊,搂住了丈夫的颈。 翌日,如谢广所说,周怀安统领大军返回河州,玉水关中,只留下一支精兵驻守。大军走后,军中处处安静到几点,甚至让人觉得时辰已是静止,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沈清瑶的身子渐渐有了起色,自从那一日后,她再没有提起过周邵,每日最多也不过是与秦小满一起为即将出世的孩子 做些小衣裳。 这日,秦小满刚踏进主帐,却见沈清瑶已是起来了,她身上只披着一件寝衣,秀眉微蹙,脸色苍白,倚在床前,在那里呕着酸水。 “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秦小满眼皮一跳,匆匆走到了沈清瑶身边。沈清瑶摇了摇头,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小满,我怀了孩子。” 165章他就一夜也不能等吗 秦小满闻言,顿时吐出了两个字来;“真的?” 沈清瑶原先已是怀过一次身孕,对自己的身子,她自然清楚。 只不过那一次,她怀的是周邵的骨肉。 沈清瑶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依旧是氤氲的,并无怀了身孕的喜悦。 “那赶紧让军医来瞧瞧,姐姐平日里身子就不好,这一胎定要好好保着才是。”秦小满说着,便要去外头喊人。 “小满,”沈清瑶连忙拉住了秦小满的手,“你别喊军医。” 秦小满转过身子,见沈清瑶眼眸欲滴的看着自己,她心思一动,顿时想了明白,沈清瑶,是不愿旁人知晓她怀了身孕。 “姐姐,王爷一直盼着你能给他生个孩子,你如今有了身孕,还是让人赶紧儿去河州知会一声,王爷得到消息,只怕会高兴怀了。”秦小满声音轻柔,劝说着眼前的女子。 沈清瑶听她提起周怀安,就连自己也不知自个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的手缓缓抚上了自己仍旧平坦的小腹,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她与周邵的那一个孩子,夭折在腹中的孩子。 “他答应过我,不会要邵哥的命。”沈清瑶眼圈微红,声音带着轻颤;“可邵哥,却还是死了……” “我听说当日,是周邵举起砍刀,要去刺杀王爷,所以才会……” 不等秦小满说完,沈清瑶便是凄清一笑,摇了摇头:“小满,邵哥伤不了他。他知道的,邵哥拿起刀,只是为了求死。” 秦小满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当日周邵单枪匹马的闯进军营,也的确是伤不了周怀安分毫。 “他明明可以让他们住手的。”沈清瑶眸心有痛楚之色闪过,一声声的呢喃;“他明明可以,小满,但是他没有!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长矛向着邵哥的身上刺去,他没有让他们住手……” 沈清瑶说到最后,心痛如针刺,眼泪亦是扑簌扑簌的掉了下来。 秦小满看着沈清瑶的泪水,她的鼻尖也是酸了,她伸出手,为沈清瑶将泪珠一一拭去,柔声道;“姐姐,我都懂。你别哭了。” “小满,你让我在想想吧。”沈清瑶慢慢忍住了泪水,沙哑出声。 “可是,姐姐身为王妃,有了身孕这样大的事,你就算想瞒,也瞒不住的。” “你就当是帮我,先别告诉别人,成吗?”沈清瑶抬起眼睛,紧紧的握住了秦小满的手。 迎上她眼底的祈求之色,秦小满心头一软,又哪里忍心拒绝? “就连谢参将,你也别说。”沈清瑶眼瞳中闪烁着水光,语气柔弱的让人心疼。 秦小满心里酸楚,她没有吭声,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河州,西北王府。 西北军少将周子墨,迎娶羌族嫡公主为妻,王府中张灯结彩,往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热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 直到宴席结束,苏氏强撑的那一口气才算是略微舒展,她忙里忙外的操持了一天,直到宾客尽数告辞,才觉出了倦意。 “王妃,世子与世子妃已经用完了合卺酒,此时已经歇下了。”有丫鬟匆匆上前,对着苏氏恭声开口。 苏氏闻言,便是微微颔首,放下心来。 周子墨性子浮躁,苏氏只盼着儿子娶妻后,能多些担当,变得沉稳些,不再如从前那般毛毛躁躁的,再者,他今日所迎娶的是羌王的独生爱女,是羌族的嫡公主,有了羌王这般强大的丈人,日后…… 苏氏只觉得十分欣慰。 如今,她终究当上了王妃,即便与沈清瑶同为正妃,然而她的独子,仍是周怀安膝下的唯一一抹血脉,并已让他的父亲封为了世子。 即使男人给的这些荣耀,是为了如今的联姻,是为了笼络羌人,可原先属于她的东西,老天总算是一样一样的还给了她。 “王爷还在书房?”苏氏转身向着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开口问道。 “回王妃的话,王爷晚间多吃了几杯酒,说是头痛,已经在书房歇下了。” “有没有让人去送醒酒汤?” “已经送去了,只不过王爷将奴婢全都赶了出来,是以王爷到底喝没喝那醒酒汤,奴婢们也不晓得。” “嗯。”苏氏点了点头,脚步却是不停,向着书房行去。 周怀安晚间的确是有些贪杯,然而远没有到醉酒的地步,他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他的神智虽然仍旧清醒,但酒意上头,只让他头疼欲裂。不免以手扶额,闭目养神。 可每当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总是沈清瑶的面容。 周怀安脸色阴鸷,不得不将眼眸睁开,刚要喊人沏茶,就听屋外传来一道女声,“王爷,妾身可否进来?” 是苏氏的声音。 “你只管进来。”周怀安捏着眉心,太阳穴嗡嗡作响,对着屋外淡淡开口。 苏氏端着新沏的茶水,端庄而娴淑的出现在了周怀安面前。 “王爷晚间多吃了几杯酒,想来此时正需这清茶润润喉咙。”苏氏声音温婉,双手将茶盏捧小心翼翼的捧在了周怀安面前。 见周怀安端起了茶水,苏氏缓步走到周怀安身后,为男人揉捏起了额头。 她的力度适中,素手过处,周怀安的头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子墨那边如何?”周怀安抿了一口茶水,对着身后的女子开口。 “王爷只管放心,子墨与公主已经饮下了合卺酒,两人已是歇下了。”苏氏声音恭敬,一面说,一面悄悄打量着周怀安的脸色。 “嗯。”周怀安搁下了茶碗,声音并没有丝毫起伏;“再过些日子,我会领兵离开西北,我会将子墨留下来,若我今后有什么不测,这西北王的位子,总还是他的。”“王爷说的什么话,您打了一辈子的仗,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苏氏心知周怀安是要挥师北上,听他这样说,心里顿时有些不安,继续说了下去;“王爷只管放心去打天下,子墨这孩子虽说性子急躁了些, 但胜在一片赤子忠心,妾身亦会督促于他,让他为王爷守好西北。” 周怀安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女子说了句;“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听男人如此说起,苏氏自然不敢纠缠,只向着周怀安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屋子中,只剩下了周怀安一人。 他以手扶额,不论睁眼闭眼,心里惦记的,却还是一个沈清瑶。 周怀安眉心紧皱,终是一个起身,离开了书房。 后院,如意阁。 苏氏已是洗漱完毕,白日虽操劳了一整日,此时却还是没有多少睡意。 她坐在镜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自己的长发,那一头浓密的秀发中,已是现出了白发的影子。 “王妃,奴婢有事,想要禀报王妃。”侍女的声音将她的心神拉回。 苏氏回过头,看了那丫鬟一眼,“三更半夜的,你有何事要与我知晓?” “王妃,是王爷……王爷方才领了一小队人马,连夜离开了王府,八成,是赶往玉水关了。” 闻言,苏氏的眸心顿时抽紧了,她死死的攥着手中的梳子,隔了许久,才凄然一笑,哑着嗓子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来;“他就一夜也不能等吗?” “王妃……”闻言,丫鬟有些不知所措。 “儿子的婚礼刚结束,他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回去见沈清瑶?”苏氏恨得银牙紧咬,凄然之色从她的面上渐渐褪去了,转而变成愤恨,羞恼,嫉妒…… “见那个狐媚子!”苏氏咬牙切齿,将手中的梳子“啪嗒”一声,扔出了老远。 玉水关,西北军军营。 周怀安只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便从河州赶了回来。 他回来时,正值深夜。 看见他,守夜的将士皆是一惊,继而才纷纷俯身行礼。男人抬手,免了诸人的礼,他并没有下马,而是直接策马,向着主帐冲去。 沈清瑶已经沉睡。 这几日,因着害喜的缘故,也因着心思郁结,她压根吃不下任何东西,除了一些米汤,她还能喝上几口,可要不了多久,那些米汤便会化为酸水,让她吐个天昏地暗。 周怀安脚步很轻,踏进帐子时,就见沈清瑶蜷缩在床榻上,她的身量本就纤柔,睡在那里更是显得小小的一团般,让人怜惜。 他不愿将她吵醒,只缓步走到沈清瑶面前,就着烛光,就见沈清瑶的脸蛋洁白如玉,细腻光洁,虽是没有血色,却依旧美的让人心动。 周怀安却并未留神这些,他的目光落在沈清瑶越发尖细的下颚上,他的眸心无声的暗了暗,他一眼便能看出,比起他临去河州时,沈清瑶更是清瘦了许多。 他缓缓伸出了手,轻抚上沈清瑶的睡容,他的掌心粗粝,满是常年征战落下的老茧,摩挲着女子细嫩的肌肤时,似是让她在睡梦中有所察觉,终是睁开了眼睛。见她醒来,周怀安再也控制不住,将她从床上抱起,搂在了自己怀中。 166章心里想的全是你 沈清瑶没有动弹,只由着周怀安抱着,她从没想过周怀安会这样快就回来。周子墨与羌族公主刚刚成婚,于情于理,他作为父亲,都应该在河州多待几日,款待远道而来而来的羌族宾客。 “瑶儿,”周怀安的手掌抚上了沈清瑶的长发,没见到她时,满心都是牵挂,如今见到了她,他却不知该与她说什么。 他微微松开了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脸庞,低声道;“怎么瘦了这样多?” 沈清瑶看着他的眼睛,她也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清瘦了许多,可此时面对着周怀安,她却不想将缘由告诉他,去说与他知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见沈清瑶一直不吭声,周怀安低声一叹,复又搂住了她的身子,“我走的这一个月,心里想的全是你。” 沈清瑶闻言,鼻尖顿时酸了,她咬住了自己的唇瓣,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周怀安见她犹如刚嫁给自己时,不愿与自己说话,他心中涩然,沉声开口;“我率领大军返回河州时,路上亦用了三日的功夫,这次回来看你,却只用了一日,瑶儿,你真不想见我?” 沈清瑶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瞳中蕴着水雾,听着周怀安的这一番话,只让她再也忍耐不住,终是轻声细语的开了口,说出了一句;“你答允过我,不会伤他性命。” 周怀安搂在她腰间的大手顿时一僵,他直起了身子,一双眸子乌黑透亮,笔直的看着沈清瑶的眼睛。 “你明明可以让他们住手的,可是你没有……”沈清瑶容颜如雪,满是哀伤,“他是你的亲侄儿,你怎么能这样狠心,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周怀安,你的心好狠!” 这是沈清瑶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出周怀安的名字。 周怀安仍是不动声色,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他的唇线紧抿,下颚的线条果决而凌厉,他任由沈清瑶诉说着,却始终不发一言。 “你为何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周怀安声线低沉,面色如常,唯有他的眼底,却是浮起了淡淡的自嘲。 “瑶儿,周邵是我的亲侄子,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当日来西北军营,就已抱了必死的念头,你懂吗?” “我只知道,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我……也都被他给了你,他只有那一条命,你都要拿走!”沈清瑶心口钝痛,眼睛中也是没了什么神采。 周怀安默了默,他最后看了沈清瑶一眼,一语不发,将她的身子扣在了怀里。 沈清瑶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将脸蛋埋在周怀安的肩头,口中不时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悲泣。 她也曾想伸手去将周怀安推开,可到底是……舍不得。 即便他要了周邵的命,她却还是狠不下心。甚至想到他连夜从河州赶回来,她的心竟还是会赶到绵绵疼意。 夜色静谧。 睡至半夜,秦小满让腹中的疼痛惊醒。 她睁开了眸子,毕竟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了,又加上算起来也到了临盆之期,肚子刚疼起来,秦小满就知道,自己是要生了。 “夫君,我疼……”秦小满吸了口气,推了推身旁的男子。 谢广本在熟睡,却还是十分警觉,秦小满刚出声,他就是猛然醒了过来,听得妻子呼痛,谢广霍然坐起了身子,就见烛光下,秦小满的头发已是让汗水打湿,眉目间满是痛楚。 “小满,你在忍一会,我去请军医。”谢广抚了抚妻子的面庞,为她抹去了前额的汗水,继而便是起身,速速将衣衫穿好。 许是父母的动静过大,吵醒了沉睡中的谢远,就见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迷迷糊糊的喊着“娘亲,抱……” 秦小满被腹中的疼痛折腾的说不出话来,她已是经产妇,宫缩来的十分快,又细又密,折磨的她说不上话来,只得伸出手,想去将儿子抱在怀里。 谢广瞧着,上前一把将孩子抱过,另一手则是将秦小满按了回去,低声嘱咐;“别乱动,我马上回来。” 说完,男人便是拿起披风,裹在了孩子身上,脚下也是不停,匆匆冲出了主帐。秦小满明白,生孩子时最不能大喊大叫,免得将浑身的力气用光,等孩子真正要出生时,她若是失去了力气,极容易闷着孩子,她不敢喊叫,只紧紧的攥着身下的被褥,宫缩袭来,疼的很了,也只是轻轻 的低吟几声。却说谢广脚底生风,先是将儿子托给了亲兵照料,自己则是冲进了军医的帐篷,也管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直接将军医的被子掀了开来,那军医吃了一惊,刚睁开眼,就见谢广立在床前,对着他拱了拱手 ;“得罪了,谢某妻子临盆在即,还请先生快去看看。”军医闻言,便知是秦小满要生了,他碍于谢广的身份,不敢耽误,口中一面说着“不敢”,一面起身披上了衣衫,事有权宜,此时身在军中,也管不了那些虚礼,更顾不得自己身为男子,给女子接生会染上 晦气,军医踏上鞋子,在看谢广,已是在前方领路,并为他揭开了帐帘。 “有劳参将。”军医拱拱手,与谢广一道向着秦小满的营帐的赶去。谢远出生时,谢广不曾陪在秦小满身边,而是让产婆与朱大婶赶了出去,如今在军中,早已没了那些顾忌,回到帐子后,谢广并没有离开,而是上前握住了秦小满的手,瞧着她疼的脸色发白,只让他的心 也跟着揪了起来。“小满,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谢广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带着安慰与疼惜,秦小满听着,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原先的恐惧也是渐渐消散了不少,她反握住夫君的大手,低哑着嗓子说了声;“夫君,你 别担心,我……一点儿也不疼……” 然而话音刚落,腹中就是一阵剧痛传来,疼的她弓起了身子,呻吟出声。 谢广眼眶微红,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抚着她的脸庞,轻声吐出了两个字:“傻子……” “夫人,属下得罪了。”军医咬咬牙,洗净了双手,开始为秦小满接生。 秦小满晓得军医话中的含义,他虽是军医,可说到底,还是男子,虽说眼下是迫不得已,可谢广……又会不会介意? “夫君,你让……军医出去吧,我自己可以,我能……把孩子生下来……”秦小满疼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死死抓住丈夫的手,苦苦哀求。“说什么傻话,你一个人怎么把孩子生下来?”谢广微微皱眉,心思一转,便是明白了妻子的顾虑,他用眼神示意军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大手则是抱住了妻子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低下头,在秦 小满的耳旁说了句;“小满,医者不分男女,不论是谁,只要他能让你们母子平安,就够了。” 秦小满听了丈夫的话,悬着的心才算是微微放下了些,她还想再说什么,然而腹中的痛意却更加紧密,疼的她再也说不出话,只得顺着军医的吩咐,不住的吸气喘息。 在她生谢远时,谢广不曾陪在她身边,自是不知女子生产时所要受的苦楚,虽说也知晓妻子生产的不易,可远没有今日眼睁睁的看在眼里所要来的震撼。他看着秦小满一次次的用足了浑身力气,一张小脸因着剧痛,五官都似是要皱在了一起,他的手让妻子紧紧攥着,他甚至从不知晓,秦小满会有如此大的力气,能将他的手指攥的生疼,可想而知,她在攥 着自己的手指时,所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小满,快好了,孩子已经快出来了。”谢广嗓音低哑,他的眼瞳中透出的光芒是颤抖的,只一声声的安慰的妻子。秦小满压根没法作答,只微弱的点了点头,她憋着一股气,待那一阵让人生不如死的剧痛再次袭来时,她的手蓦然收紧了,几乎从胸腔出喊出了声来,继而便是军医的声音;“夫人再用点力气,孩子已经快 出来了!” “啊……”秦小满沁出了泪花,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夫人再加把劲!出来了,孩子出来了!”军医大喜出声。 秦小满顿觉浑身一松,软绵绵的躺在了丈夫的臂弯,抬眸去瞧,就见军医满手鲜血,将刚娩出的婴儿捧在了手里。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是个女儿,恭喜参将,恭喜夫人!” “是个女儿……”秦小满眼眶酸胀,她抬眸去看了谢广一眼,就见丈夫也正在看着自己,她的眼泪顺着眼眶落下,唇角却是露出了一抹微笑;“夫君,咱们的远儿,有妹妹了……”“是,咱们有闺女了。”谢广轻轻抱紧了妻子的身子,看着秦小满浑身脱力的倚在自己臂弯,他微微俯身,在秦小满被汗水打湿的发丝上,迎上了一吻。 167章你不吃,我哪有胃口老男人喂饭 沈清瑶得知秦小满产女的消息,已是翌日。 当她赶来时,就见谢广正守在秦小满身边,谢远在一旁骑着木马,秦小满的头上扎着方巾,浑身都被捂的严严实实。 而新生的婴儿则是躺在襁褓中,安然的睡在母亲身侧。 “姐姐。”秦小满看见了沈清瑶,刚要起身,谢广已是眼明手快,伸出手将她拦住,并将被子重新为她盖好。 “姨姨……”谢远瞧见沈清瑶,便是露出了小小的虎牙,张开胳膊,向着沈清瑶扑了过来。若是换了从前,沈清瑶定会将谢远抱在怀里,可如今她有了周怀安的骨肉,一举一动都是十分小心,眼见着孩子向着自己扑来,她心下一怔,生怕稚儿淘气,会伤着腹中的胎儿,她忍不住退后了两步,伸 出手,轻轻的握住了谢远的胳膊。 见沈清瑶前来探望,谢广对着妻子低声嘱咐了一句;“你好好歇息,千万别乱动,免得染上风寒。” 说完,谢广又是将被角为妻子捋平,继而才站起身子,走至沈清瑶身边时,谢广对其微微行了一礼,单手就将儿子抱了起来,对着孩子道;“走,爹爹带远儿去外头骑马。” 语毕,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便是离开了帐子。 沈清瑶提起裙角,缓步走到沈清瑶身边,秦小满瞧着她这般小心,虽是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没有恢复,但也还是忍不住笑了;“姐姐不用这样小心,不会有事的。” 沈清瑶被她说中心事,不免脸庞微红,她在床沿上坐下,见秦小满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间都是蕴着喜悦,想来也是,夫君倾心相对,膝下子女双全,是世间多少女子都寻求不来的福气。 沈清瑶见秦小满笑盈盈的样子,遂是放下心来,将目光转向到了新生的婴儿身上。这一胎,谢广与秦小满都是盼着女儿,就连秦小满平日里为孩子缝制的衣衫被褥,也都是按着女孩儿的样式来的,新生的女婴穿着母亲亲手绣的衣裳,由淡粉色的包被包裹,露出一张雪白清秀的小脸,当 真是可爱极了。 沈清瑶唇角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孩子的脸蛋上摸了摸,“这孩子长得像你,长大了也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秦小满看着女儿,心里满是甜蜜,轻声道;“姐姐,我听说王爷昨儿夜里回来了,是不是?” 沈清瑶的手指一窒,隔了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你将自个怀了孩子的事儿,和他说了吗?”秦小满眼底浮起焦灼,催促道。 沈清瑶垂下目光,“暂时还没告诉他。” 秦小满听了这话,对着眼前的女子当真是又怜又怨,她刚生产完,身上没什么力气,就连说几句话,也是要气喘吁吁的,但还是强撑着开口;“姐姐,你好糊涂!” “王爷对姐姐一片真心,姐姐倘若执意和王爷生分下去,又怎能对得起王爷对姐姐的情义?”秦小满声音虽轻,但字字清晰,直让沈清瑶听得清清楚楚。 “小满,你刚生完孩子,别为我担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沈清瑶见秦小满刚生下孩子,便为自己这般着急,不免又怜又愧。 秦小满的目光转向沈清瑶的腹部,小声道;“姐姐的孕吐好些了吗?” “好些了,早起还喝了一碗粥,你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别挂念我。”秦小满想起沈清瑶方才小心翼翼的样子,都不敢让谢远沾身,可见她对腹中的孩子是十分看重的,秦小满有心想激一激她,遂是问道;“姐姐与我说实话,你一直不将怀了孩子的事去告诉王爷,是不是…… 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清瑶闻言,眼眸顿时一震,她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轻声道;“小满,你怎么会这样想?” 秦小满叹了口气,没有出声。 沈清瑶沉默片刻,眼睛看向自己的小腹,又是说了句;“他年近不惑,膝下只有子墨一个儿子,这个孩子,我自是要为他生下的。” 不论如何,都要生下。 秦小满听她这样说来,才算是放下了心,“那姐姐想要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女孩都好,最好,还是女儿吧。”沈清瑶的眼睛又一次向着刚出生的女婴看去,她心里明白,依着周怀安对自己的情意,她若是生了儿子,他定是会将自己打下的天下送给她们母子。先不说苏氏能否 容得下这个孩子,单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若是男孩,只怕身上的担子会格外沉重,倘若可以,她倒情愿自己的孩子能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长大,远离那些是非。 “姐姐,还打算瞒王爷多久?”秦小满从被窝中伸出手,握住了沈清瑶的手指。 沈清瑶将她的小手握住,轻轻送回了被窝,想起周怀安,沈清瑶的美眸里便是浮起一丝挣扎,她低下头,轻声说了句;“你放心,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的。” 秦小满还欲再说,沈清瑶已是捂住了她的嘴,莞尔道;“快些歇息吧,刚生过孩子,哪有这些力气。” 秦小满说了这一会儿的话,也的确有些头晕眼花起来,未几,有侍从送来了药汁,沈清瑶亲手接过,细心的喂了秦小满喝下,一直到她睡着,沈清瑶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谢广的营帐。 回去后,已到午膳时分。 沈清瑶并没什么胃口,但当士兵将饭菜送来后,沈清瑶仍是在桌前坐下,午膳有汤有水,有荤有素,式样虽不多,难得的是每一样都做的十分精致。 她知道,军中有一个江南的厨子,最拿手的便是她的家乡菜,是周怀安特意从河州带来,她的一日三餐,皆是出自此人之手。 沈清瑶刚瞧见那些饭菜,胃里便是涌来一股不适,她强自将那股子反胃压下,拿起了筷子,逼着自己将饭菜吃下。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之前又曾滑过胎,她若不强撑着吃些东西,腹中的胎儿自是得不到滋养,又如何能保得住? 饭菜吃到一半时,周怀安回来了。 沈清瑶的手中正端着碗,刚看见男人的身影,她的手腕便是不为人知的轻轻一抖,险些要将筷子落下。 周怀安略略扫了一眼,见饭菜还是满满当当,她几乎没怎么吃。 他没有言语,只在沈清瑶身旁坐下,沈清瑶将自己的碗搁下,为他添了一大碗米饭,送在了男人面前。 不等她收回手,周怀安伸出胳膊,将她的手腕一把握住了,继而便是一个用力,将她拉在了自己怀里。 沈清瑶心中一窒,唯恐周怀安手下没个轻重,是以那一双手几乎只在瞬间,就已经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周怀安迎上她惊慌的杏眸,他的手势轻柔,缓缓揽住了她的身子,另一手则是端过了碗,将饭菜喂在了她唇边。 “再吃点。”周怀安声音低沉,看着她清瘦的面颊,眼瞳便是微微一暗。 沈清瑶压根没有胃口,她伸出手,想将勺子从周怀安手中接过,轻声说了句;“我自己来。” 周怀安并没给她机会,依旧是握着勺子,温声吐出了三个字;“我喂你。” 沈清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些日子,她虽是清瘦了,可周怀安又何尝不是?沈清瑶眼眶有些发热,几乎不敢去看丈夫的面容,她转过了脸,念出了一句;“你快自己吃吧。” “你不吃,我哪有胃口。”周怀安淡淡一笑,再一次将勺子递到了她的唇边,他的目光温和,似是在哄着孩子一般,声音中满是迁就与包容。 沈清瑶眼睛微微红了一圈,几乎是鬼使神差般的,张开了自己的嘴巴,将那一勺饭菜吞咽了下去。 见她吃下了饭菜,周怀安微微松了口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仆人伺候他用饭,像如今这般喂旁人吃饭,还是生平第一次。 直到将沈清瑶的那一小碗饭菜喂完,见她的确是再也吃不下了,周怀安方才搁下了勺子。 “瑶儿,再过一阵子,咱们要离开玉水关,往北边打过去。”周怀安依旧揽着她的身子,轻声与她说话。 沈清瑶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些战事上,即便周怀安不说,她也是知晓,打下了西北后,他定会像京师逼近。 她如今的心思,是这一餐饭。“你快些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沈清瑶轻声细语,说完,便想从周怀安的怀里离开,好让他吃饭,岂料她刚站起身子,周怀安又是一伸手,重新将她揽了回来,坐在自己膝上。 168章我有孩子了 他伸出手指,将沈清瑶的脸庞转向了自己。 四目相对,周怀安没有出声,只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双唇。 他的吻浓烈而霸道,直逼得她无力抗拒,她伸出手抵在他的肩上,后脑勺已被他一手扣住,让她没法子动弹,只得倚在那里,由着他将自己唇中的清甜尽数掳走。 不知何时,沈清瑶只觉身子一凉,身上的衣衫已是被他解开,她倏然睁大了眼睛,她的唇瓣依旧让他吮着,说不出话,而他的大手如同铁烙,已经探上了她的肌肤。 她顾念着腹中的胎儿,并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在胳膊上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吃力的想要推开他的身子。 周怀安并未理会,一举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抱在了塌上。 “不行的……”待男人欺身而下的瞬间,沈清瑶终是轻喘着,无力的吐出了几个字来。 周怀安在情欲中十足的蛮横,他压根没有停下自己的举动,而是一手将沈清瑶的细腕扣在手心,另一手则是剥落了她的衬裙。 沈清瑶着急起来,她刚欲开口,周怀安却没有给她机会,他封住了她的唇瓣,将她所有的话全都吞咽了下去。 沈清瑶弓起身子,生怕他会不管不顾的伤着孩子,她毫无法子,只得狠了狠心,向着周怀安的舌头咬了下去。 男人吃痛皱眉,俯身看着身下的女子。 沈清瑶呼吸不稳,她望着周怀安的黑眸,轻声吐出了一句;“你不能碰我……” 周怀安眸心暗沉,一声不响的盯着她。 沈清瑶垂下眼睛,握住了他的大手,缓缓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声音细弱的告诉他:“我有孩子了。” 周怀安似是没有听清,他神情微震,低哑出声;“什么?” “我有了孩子,你的孩子。”沈清瑶的鼻尖有些酸胀,一字一句的告诉他;“我现在的身子,不能在服侍你了。我怕……会伤着孩子。” 周怀安这一次听得清楚。 他支起了自己的脊背,大手仍是落在沈清瑶的小腹上,她的肚子平坦而柔软,看不出丝毫的孕味,可她却告诉自己,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就在她的肚子里。 “真的?”周怀安的宽大的手掌一动不敢动,就那样贴在沈清瑶的肚皮上。 沈清瑶嗓间涩然,几乎没法开口,她微微侧过眼睛,点了点头。 周怀安的眼角微微跳动着,他不声不响,为沈清瑶系好的衣裳,方才对着帐外开口;“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顿时有侍从上前,在帐帘外恭声开口。 “去把军医唤来。”周怀安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往常般沉稳。 “是。”侍从退下后,沈清瑶亦是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她的长发早已在方才的纠缠中松散了下来,尽数披在身后,如同一匹黑色的丝绸,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笼罩在黑色的光晕下,显得一张脸更是白净无暇 。 “你为何不早与我说?”周怀安声音带着沙哑,将她的下颚抬起,令她无处可躲,只得看向自己的眼睛。 沈清瑶心头苦涩,她转过了目光,不愿与周怀安对视。 “就为了周邵,你不愿告诉我你怀了孩子?”周怀安声音越发低沉,就连手指也是抑制不住的微微用力,在她洁白的下颚上留了下浅浅的红印。 听见周邵的名字,沈清瑶脸色一白,清清楚楚的落在周怀安的眼里。 “若我今日不来,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周怀安心口沉闷,得子的喜悦,与刻骨的失望紧紧交织,一起积埋在心里。 沈清瑶听出了他话音中包含的失望,她的鼻尖酸楚,哑着嗓子道出了一句;“我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 周怀安没有再逼她,他松开了她的下颚,自己起身下床,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椅子上,等着军医的到来。 沈清瑶抬起头,看着他结实宽阔的背影,她的眼眶温热,忍不住掀开被子,向着他走了过去。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周怀安并未回头,他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他是行伍出身,坐姿笔挺如剑,宽厚的脊背挺直,犹如山一般的稳健。 沈清瑶颤着手指,想要抚上他的脊背,可就在手指快要触到男子的肩膀上时,她却再也无法往前一步,只得将手指慢慢的收了回去。 岂料,不等她离开,周怀安已是往后伸出了大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自己面前。“我没有想瞒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不住邵哥,我们,都对不住他。”沈清瑶迎上周怀安的目光,她的声音很轻,只愿将心里话尽数告诉周怀安知晓,一语言毕,她想起了那日,周邵浑身的伤,死在自己 面前,她的身子微微颤着,每逢想起他那般惨烈的死在面前,纵使自己如今已经跟了周怀安,心里有了周怀安,并怀了周怀安的骨肉,可每当那一幕闯进脑海,仍是让她的心底没法释然。 周怀安没有出声,只将她重新揽在了怀里。 沈清瑶的身子柔弱无骨,她将脸庞紧紧的埋在周怀安的胸前,有温热的水汽夺眶而出,染湿了她的睫毛。“你没有对不住他,我也没有。”周怀安的大手缓缓抚着沈清瑶的脊背,他的眼眸深邃,声音沉稳,沈清瑶听在耳里,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她轻轻了合上了眼睛,伸出了胳膊,与之前那么多次一样,轻柔而 依赖的环住了周怀安的身子。 周怀安微微一震,低眸看去,就见她蜷在自己的臂弯,眉目间并无丝毫的怨怼,他不由自主的揽紧了她的身子,将下颚抵在了她的发间。 河州,西北王府。 “你说什么?沈清瑶怀了身孕?”苏氏面色惨白,双手一松,盖碗落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千真万确,从玉水关传来的消息,只说沈妃娘娘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丫鬟畏畏缩缩的立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苏白凤与沈清瑶同为周怀安嫡妻,又先后被男人封为正妃,虽说苏氏是原配 ,又诞下了嫡长子,可与沈清瑶相较,也仍是分不出个高下,底下人为了好分别,对这两位王妃只得以“沈妃娘娘”与“苏妃娘娘”相称。 “她那风吹就倒的身子骨,先前又滑过胎,大夫都已经说她往后不易有孕,怎么就怀上了?”苏氏目色欲裂,强撑着站起了自己的身子。 “听说,沈妃娘娘这一胎倒还算稳固,王爷请了名医,在军营照看着沈妃娘娘的身孕。” “王爷晓得她有孕后,可曾说过什么?”苏氏强稳住自己的心神,与丫鬟低声打探。 “据说,王爷知晓沈妃有孕后,很是高兴,甚至还在军中大摆筵席,与将士们同庆……”丫鬟越往后说,声音越小,眼睛也是垂的低低的,不敢去看苏氏的脸色。 苏氏闻言便是一记冷笑,手指慢慢的攥紧了椅背,“你接着说。”“是,”丫鬟福了福身子,继续开口;“王爷还下了手谕,减免西北三年赋税,为沈妃腹中的胎儿积福。再有,沈妃如今有孕,王爷对她更是捧在了手心上,军营传来的消息,都说王爷除了必要的军事,其他的功夫,全是陪在沈妃身边,沈妃孕吐的厉害,不能闻做饭时的油烟味,王爷就下令让军中的炊事班离开了军营,另起炉灶,每日做好饭菜后,才由着人将饭菜抬回军营。此外,报信的人还说,沈妃有孕 后,格外思念家人,王爷派人乔装去了京师,竟是躲过了朝廷的耳目,从沈园将沈妃的母亲接了出来,只怕眼下,已经在路上。” 苏氏银牙紧咬,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了几个字;“还有什么?”还有,王爷已经打算不日挥师北上,众将都劝王爷将沈妃送回河州,在王府里生下孩子,可王爷却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定是要将沈妃带在身边。因着沈妃有孕,行军的时速让王爷压了一半,原先一天一 宿就能走完的路,如今倒是要花个两三天的功夫才能到达。就连沈妃坐的马车,也是由…… “够了!”苏氏打断了丫鬟的话。 “请娘娘恕罪。”眼见苏氏脸色阴云密布,那丫鬟立马跪了下去,暗恨自己口无遮拦,多嘴多舌的将话全说了出去。 苏氏闭了闭眼睛,心口一阵阵的钝痛,她没有再看那丫鬟,只低声吩咐了一句;“你下去吧。” “是。”丫鬟站起了身子,低眉顺眼的退出了屋子。“娘娘,沈清瑶这小蹄子有了王爷的骨肉,娘娘可不能不妨啊!”待丫鬟走后,苏氏的心腹嬷嬷上前,忧心忡忡,“倚着王爷对沈清瑶的爱重,若她一索得男,咱们的世子在王爷眼里,哪还能有丁点儿位置! ”嬷嬷的话,苏氏岂会不知?周子墨自幼便不得周怀安的欢心,这么多年,她们母子仰仗的,不过是周子墨是周怀安的独子,一枝独秀。如今沈清瑶有孕,她若不生儿子还好,若生的是个男孩,子以母贵,周怀安岂不是要将打下的天下,尽数捧在这孩子面前? 169章沈家的人还在京师 等到了那时,她们母子,又哪儿还有一点儿指望? 苏氏越想越是心惊,她慢慢的踱着步子,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 “娘娘,您还是趁早做个决断才是,依老奴看,沈清瑶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万万留不得的,若是由着她生下来,那可是咱们世子最大的威胁啊!”“说的轻巧,王爷将她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连河州都不让她回,这摆明了是在防我,先不说有王爷在,咱们能不能得手,即便得手,你当王爷就那般轻易的能让咱们蒙混过去?对沈清瑶下手,我是活腻歪 了不成?” “那娘娘,难不成是由着沈清瑶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咱们还能怎样?”苏氏凤目含威,遥遥看着花园一角;“沈清瑶身子孱弱,这一胎也不一定就能保住,就算她能将孩子保到临盆,依她那身子,生产也是一道难关,即便把孩子生下,也不定就是儿子 ,若是女儿,子墨仍旧是王爷的独子。王爷打下的江山,最后也还是要交到子墨的手里。” “可万一,沈清瑶生的也是男孩,那……” 苏氏微微攥紧了手指,眸中有狠厉闪过,低声道;“小儿有个头疼脑热的,向来寻常,就算她有生儿子的命,她那儿子,也不一定就能平平安安的长大。” 嬷嬷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苏氏话中的含义,她向着苏氏微微俯下了身子,恭声道出了四个字来;“娘娘圣明。”苏氏深吸了口气,抬起眼睛向着天际看去,想起周怀安,沈清瑶没曾怀孕时,他便是将她捧在手上,如今更不消说沈清瑶怀了身孕,他更是不知要将她疼成了什么样子,忆起当年,自己怀着子墨时,周怀 安远在前线打仗,即便回府,最多也不过是让她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哪曾对她有过丁点的怜惜? 同样是他的孩子,她生的,与沈清瑶生的,就是天差地远。 云龙湾,西北军大军此时便驻扎在这里。周怀安回到主帐时,就见沈清瑶已是睡着了,他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沈清瑶身边,就见她的气色比起之前要好了不少,这些日子沈清瑶的孕吐已经好转,胃口也是增加了些,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虽说 每日里还要赶路,但脸蛋也还是长了些肉,要丰腴了些。 周怀安俯下身子,先是亲了亲她的额角,继而在床前蹲下了身子,大手抚上了沈清瑶仍旧平坦的小腹。沈清瑶如今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可她的腰身仍是纤细的,肚皮也不见隆起,虽然军医也说过,胎儿要四个月以后才会慢慢显怀,周怀安却几乎是等待不住,恨不得沈清瑶的肚子一夜间就会隆起,能快 些将这孩子生下来,好让他们父子早些见面。周怀安摩挲着沈清瑶的肚子,他的眉目温软,战场上的杀伐狠辣早已从他的身上褪下,温柔与爱惜取而代之,在沈清瑶母子面前,他再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而只是一个寻常的丈 夫,慈爱的父亲。 周怀安的手势虽轻,不曾想却还是将沈清瑶吵醒了,女子睁开惺忪的睡眼,就见周怀安守在自己床前,他的唇角含笑,以怜惜而小心的姿势,将她们母子揽在自己的怀里。 “怀安,你回来了。”沈清瑶刚瞧见他,眼睛里便是浮起了一丝柔情,她伸出胳膊,轻轻环住了丈夫的颈。 周怀安吻了吻她的发丝,低声问他;“小东西有没有闹你?” 沈清瑶莞尔,摇了摇头,“没有,小东西这几日都很乖,想来也是知道心疼娘亲了。” 周怀安听了这话,便是微微放下了心,他的手轻轻抚着沈清瑶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沈清瑶将身子倚在他的胸膛,忍不住笑道;“等这小东西出世,你会不会也这样哄他?” 周怀安闻言,手势微微一顿,他低眸看着沈清瑶唇角的笑意,顿觉心中一软,也是笑道;“我还没和你说,今日处理好军务,我路过谢广的帐子,听到孩子的哭声,就顺路进去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沈清瑶抬起杏眸,澄澈的瞳仁中是浅浅的不解。 “谢广正抱着他那闺女,在帐子里走来走去,那孩子哭的厉害,他一个大老爷们,哄起孩子,倒也颇有一手。”沈清瑶不知怎的,想起谢广那般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也不用看,光是听,就觉得十分好笑,她忍不住弯了唇角,对着周怀安道;“你还笑话人家,等这小东西出世,你只怕比谢参将 还会哄孩子。” 周怀安看着她的笑涡,一颗心便如同让温水润着,他抚了抚她的长发,黑眸落在她的肚皮上,自嘲道;“看着谢广抱着他女儿,我这心里就盼着,就想让这个孩子快些出来,好让我抱个够。” 沈清瑶听了这话,就是“噗嗤”一笑,唇角的酒窝越发甜美起来。 周怀安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喉间便有些发紧,他捧起沈清瑶的脸蛋,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吮了一口,不过是浅尝即止。 “怀安,你希望这个小东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沈清瑶握住了丈夫的大手,她的眼眸柔软如星,每当说起孩子,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你让我说,我自然希望他是个小子了。”周怀安淡淡一笑,拿起沈清瑶的小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你已经有了子墨了,这一个孩子,就让我给你生个女儿吧。”沈清瑶抚上丈夫坚毅的面容,她的眼睛闪闪发亮,美的让人心折。 周怀安的黑眸暗如星夜,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的告诉她;“瑶儿,我打了一辈子的仗,我只想把手里的基业,交给咱们的儿子。” 沈清瑶心头一震,想也未想,当下就是伸出手去,捂住了他的嘴巴。 周怀安心知沈清瑶的性子,明白她从不曾看重江山与权势,他握住了沈清瑶的手,知道她不爱听,便也不在说这些,只将她抱在怀里,任由烛光将两人缱绻的身影,映在了帐帘上。 京师,皇宫,太和殿。 “皇上,西北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下了孟州,于尧,歙安三城,长此以往,只怕打入京师,已是指日可待。”“杨大人所言不虚,皇上,当日周怀安那逆贼率兵赶往西北时,所选的士兵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几乎带走了朝廷所有的精锐,再加上周怀安又已与羌王结成了姻亲,西北军有羌族襄助,更是不可抵挡,歙安 城总兵甚至不战而降,待西北军攻到城外时,歙安知府与总兵竟是领了百姓跪地迎接,实乃咱们大渝的奇耻之辱啊皇上!”“皇上,周怀安历年来在民间多有威信,坊间感念其多次抗击胡虏,驱除外敌的功绩,只将他传的神乎其神,又加上他以手段迷惑那些愚民,只让民间传言他乃‘真龙天子’下凡,若任由此人这般张狂下去, 一旦等朝廷彻底失去了民心,那此仗……”太傅说到此处,便是无法再说去,只微微叹了口气。成化帝头疼欲裂,望着立在堂下的心腹,口吻亦是凌厉起来;“那你们说,该怎么办?他周怀安带兵多年,若说打仗,放眼朝中,又有谁能比得过他?你们一个个除了会在太和殿里大放厥词,你们还会什么 ?若有本事,倒是领兵去和西北军决一死战,去和周怀安一较高下!” 皇上话音刚落,太和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成化帝怒极反笑,伸手就将一纸奏章甩在了堂下,“一群饭桶!” “皇上,微臣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隔了许久,兵部侍郎终是站了出来,向着成化帝行了一礼。 “说。”成化帝眉头紧皱。 “皇上,周怀安此人虽是手腕狠辣,用兵如神,但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凡人,既是凡人,总有短处。若咱们能捏着他的短处,倒也多了几分胜算。” “哦?他有何短处?”成化帝微微来了兴致。“皇上容禀,周怀安枉顾亲情,连亲侄儿都能下手,可见此人对至亲并无多少情意,不过,微臣倒是听说,他极爱重一个女子,便是他娶的平妻,坊间纷纷传言,说此女原先是周邵的妻子,周怀安枉顾人伦 ,从侄儿手中抢了此女,足见他对此女的爱重。” “你是说沈清瑶?”成化帝嗤之以鼻,“她如今身在周怀安身边,如何能捏住?”“皇上只怕是忘了,沈清瑶虽在周怀安身边,可沈家的人,却还在京师。” 170章女儿对不起您和爹爹 闻言,成化帝眉心一凛,道;“爱卿的意思,是要在沈家人身上大做文章?” “正是。” 成化帝微微冷哼,“沈家的人与周怀安非亲非故,周怀安连亲侄子都能杀,区区一个沈家,又能顶什么事?”“皇上,周怀安已经娶沈清瑶为妻,并将她封为王妃,沈家的人皆是沈清瑶的至亲,依微臣愚见,那沈清瑶一个女流之辈,总不能不顾至亲死活。微臣还听说,沈清瑶如今已经怀了身孕,极得周怀安宠爱, 想来,周怀安对沈家人,也会有所忌惮。” 成化帝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那依爱卿之意,沈家的人。朕该如何利用?” “皇上不妨下旨,直接告诉周怀安,他若胆敢领兵再往京师逼近一步,皇上便杀沈家一人,沈清瑶的父母兄长,叔伯弟妹皆在沈园,就算一个一个的杀,恐怕也要不少日子,才杀得干净。” “既然如此,那就依卿所奏。”成化帝目光深暗,透着阴毒的光芒。 宫室中的烛灯幽幽亮着,偌大的宫殿安静到极点,几乎门可罗雀,再无昔日的辉煌。 “如何,皇上可说何时能来?”见庆春走来,沈玉蓉眼睛一亮,连忙与她开口。 “回娘娘的话,皇上如今正被周怀安的事惹得焦头烂额,奴婢在太和殿外跪了半天,才见着了崔公公,奴婢按着娘娘的吩咐,将玉镯悄悄儿的塞给了崔公公,崔公公说,会瞅着机会,和皇上说。” 沈玉蓉自成化帝下旨封宫后,每日里都是待在宫室中,就连院子里都不曾去过,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因着不见天日的缘故,更是白的泛出了微微的青色,哪还有一丝丝当年宠冠六宫的样子? “沈家那边,怎么样了?”沈玉蓉十指交握,颤声问道。庆春有半晌的功夫都是嗫嚅着,说不出话,直到沈玉蓉逼问极了,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口道;“娘娘,沈家的人已经让皇上下旨,从沈园里带了出去,除了沈夫人,被西北王的人从沈园里偷偷的接出 了京师,其他的人,诸如沈大人,沈少爷,还有两位小姐,都是让皇上押往了前线,皇上下旨,说……说是……” “只要周怀安再往京师逼近一步,皇上就要杀一个沈家的人,是不是?”沈玉蓉声音嘶哑,眼底满是血丝。“皇上,的确是这样下的旨。”庆春知晓沈玉蓉担忧母族,她微微挪了挪身子,攥住了沈玉蓉的衣角,“娘娘,您先别担心,皇上这样做,也不过是想给西北王一个下马威,沈家是百年士族,又是娘娘的母族 ,沈大人是您的哥哥,更是七皇子和九公主嫡亲的舅舅,皇上……总不会这样狠心。”听着庆春的话,沈玉蓉的唇角便是勾出一份凄楚的惨笑,“你懂什么,我早已让皇上废成了庶人,沈氏一门受我的牵连,也再无昔日的荣光。更何况如今,皇上的江山朝不保夕,只要能保住他的龙椅,甭说 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沈家,就连他的亲生骨肉,他也是说舍就给舍了。” 沈玉蓉眼瞳凄清,自她被废成庶人至今,还不到两年的功夫,她的容颜急速的衰老,就连两鬓间也是染上了霜迹。 “娘娘,奴婢听说咱们的大小姐极得西北王的宠爱,西北王就连打仗,也要将大小姐带在身边,看在大小姐的面上,说不准西北王一个心软,就会下令撤兵了呢?”庆春一派天真。 沈玉蓉笑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傻。” 周怀安是何身份?是何种人?岂会为了区区一个沈家,就放下了唾手可得的天下?甭说天下,只怕就算换成了沈清瑶,他也不会为了她,停下自己成就霸业的脚步。 “娘娘,毕竟咱们大小姐在西北王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更何况大小姐如今还怀了西北王的骨肉,哪怕是看在大小姐腹中胎儿的面子上,西北王总不会任由皇上诛杀大小姐的娘家人啊!” 沈玉蓉没有出声,只细细思量了片刻,继而才道;“不,若本宫没有算错,皇上的这一道旨意,周怀安定会隐瞒下来,不会让瑶儿知晓。” “那,怎么办?” 沈玉蓉凝了凝神,命庆春取来纸笔,修书一封,道;“去将忍冬唤来。” 自初夏背弃自己后,身边的这些人中,也就只有忍冬还算得力。 未过多久,忍冬便是赶来了内室,向着沈玉蓉行下礼去。 沈玉蓉看了她一眼,将那一纸书信缓缓递到她面前,一字一字的开口;“忍冬,我知你素来心思缜密,你便替我走这一趟,去云龙湾一趟,务必要将这封书信亲手交到沈清瑶的手上。”忍冬亦是知晓沈家如今的情形,沈玉蓉话音刚落,她立时便是明白了,整个沈家的命运,此时都在这担在这一封信上,她毕恭毕敬的从沈玉蓉手中将书信接过,她的眼睛晶亮,对着沈玉蓉道;“娘娘请放心 ,奴婢即便拼了性命,也会将这封信亲手送到大小姐手里。” 沈玉蓉心知忍冬这一路上凶多吉少,此时听她这般说起,心里也是一酸,她微微点了点头,沙哑着嗓音,只对着忍冬道出了两个字;“去吧。” 忍冬后退几步,向着沈玉蓉行了个大礼,将书信贴身收藏,离开了内室,顷刻间,她的身影便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云龙湾。 沈清瑶正用着早膳,蓦然就听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眸望去,就见士兵护送了一位四十几许的妇人,走进了帐子。 刚看见那中年美妇,沈清瑶手中的馒头便是落在了桌子上,她站起身子,似是不敢相信般的,轻声喊了一句;“娘……” 沈母瞧见女儿,眼泪便要决堤,她走到了女儿面前,一把抱住了女儿的身子,沈清瑶这才回过神来,母女两想起这一年多来的变故,此时骤然相见,俱是忍耐不住,纷纷落下泪来。 “娘,您怎么来了?爹爹还好吗?哥哥呢?”稍稍忍住了眼泪,沈清瑶扶着母亲在塌上坐下,想起京师的亲人,沈清瑶担忧至极,刚开口,便是问起了父兄的消息。 沈母微微叹息,“是周怀安……不,是西北王,派人去了京师,将娘亲悄悄儿从京师里接了出来,带我来看你。”沈母打量着女儿的脸色,见她虽然清瘦,但气色尚佳,不免放下心来,继续道;“至于你爹,他身子本就不好,这一年多来,咱们都被皇上关在沈园,你姑母在宫里也不好过,你哥哥心高气傲,又怎能过惯 这种日子?他的性子一日比一日暴躁,就连娘亲也劝不住他。” 沈清瑶听得家中的消息,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忍,“那琪儿和珺儿,她们两还好吗?” “这两个虽说是庶出,但娘亲从没亏待过她们,她们打小就和你一样,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琪儿坚韧些,倒没什么,珺儿却不同,这孩子年前生了场大病,已经……殁了。” 沈清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想起那才满十三岁的妹妹,就这般香消玉殒,泪水忍不住就要落下。 “瑶儿,你可别哭。”沈母念起沈清瑶的身孕,赶忙道;“娘亲在路上就听说你坏了孩子,你如今身子金贵,可别为那短命的孩子难受,省的伤了自己身子。” 沈清瑶心酸难忍,她一直不愿去想,自己的母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皆是拜周怀安所赐。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只将母族的事归咎在姑母身上,却不愿将此事想到周怀安的身上。 纵使此事的确是沈家与姑母欺君在先,可若不是周怀安揭露了此事,姑母,沈家,又哪能有如今的灭顶之灾? “娘,女儿对不起您和爹爹,也对不起沈家……”沈清瑶垂下眼睛,念起自己如今不仅跟随了周怀安,还为他怀着孩子,想起这些,便觉无颜面对自己的母亲。“瑶儿,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你不用多想,也别自己难为自己。王爷念着你怀了孩子,思念母亲,这次便派人去京师,甘冒大险的接了娘亲出来,足以见得王爷十分的爱重你,再说如今这势头,朝廷节节 败退,王爷取得天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等到王爷成就大业,有你和你腹中的这个孩子,咱们沈家,自然还会恢复先前的荣光。” 沈母说着,眼睛越来越亮,似是已经能瞧见周怀安问鼎天下,沈氏一门权势熏天的日子。 语毕,婶母的目光落在了沈清瑶的小腹上,微笑道;“娘现在就盼着你这肚子能争气,给王爷生个儿子,咱们沈氏,也就有了指望。” 沈清瑶听着母亲这般说来,非但没有如她一般喜悦,反而心里却是沉甸甸的,越发沉重起来;“娘,您这次离开京师,消息定会传到皇上耳里,女儿只怕,皇上会为难爹爹……” “这倒不至于,娘亲走的十分隐秘,先不说皇上不定会知道,就算他知道,这一年多来他也不曾为难过咱们,想来即使知道娘亲离开了京师,最多也不过是将沈园看的更紧些罢了,没事的。”话虽如此,然而沈清瑶想起远在京师的父兄,姊妹,还是十分担忧,恨不得能将亲人尽数留在身边,才能安心。 171章我却错了这样多年 晚间。 周怀安回来时,就见沈清瑶正倚在床榻上,给腹中的孩子缝着一顶虎头帽。 她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腹部微微隆起,腰肢却仍是纤细的,她只穿了一身丝质寝衣,绵滑而柔软的料子,因着怀了身孕,她的身子比起之前要更丰腴了些,越发显得玲珑有致。 瞧见周怀安回来,沈清瑶便是笑了,她搁下手中的针线篮,向着男人迎了过去。 “小心。”周怀安大步走到她身边,稳稳的扶住了她的身子,瞧着她日益隆起的小腹,简直让人喜不自禁,男人刚看了一眼,笑意便已是不经意的染上了眉梢与眼角。 “怀安,你怎么想起,要把我娘从京师接来?”沈清瑶握住了丈夫的手,昂起头向着他看去,她的眼瞳柔软似水,美如清梦。 周怀安揽着她的身子,将她带回塌上坐下,这才道了句;“你如今怀了身孕,身旁也没个得力的人照顾,将沈夫人接来陪你,我也能安心打仗。” 沈清瑶唇角一弯,透着清甜,可想起远在京师的父兄,只让她仍是有些不安的开口道;“怀安,你这次将娘亲从京师悄悄的接了出来,若消息传进皇上耳里,会不会惹怒他?” 周怀安捏了捏她的手心,“不会,沈夫人离京的事十分隐秘,除了沈家的人,没人知晓。” 沈清瑶松了口气,轻声道;“爹爹和哥哥还在京师,我真怕,皇上一怒之下,会难为他们。” 听沈清瑶如此说来,周怀安的眼神微微一变,他揽上沈清瑶的肩头,将她拉向自己,低声说了几个字来;“不会,你放心。”沈清瑶点了点头,将身子倚在丈夫的怀里,剪水双瞳中慢慢儿的浮起几分追忆,“怀安,我们家只有哥哥一个男孩儿,从小,爹爹就对哥哥十分严厉,但对我们这些女儿,爹爹一直都十分宠爱,直到现在, 我都还记得,我小时候发了高烧,夜里有人陪在我身边照料我,我本来只以为娘亲,可等睁开眼睛,才看见那是爹爹。” 周怀安没有出声,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还有哥哥,我们是一母同胞,更是要亲近些,小时候,每当哥哥得了些好玩的,好吃的,他都会拿回来给我,我及笄那年,他还送了一支簪子,就是后来……落到你手里的那支。” 沈清瑶说起往事,不免生出几分感慨,自当年自己从外租家省亲回京,到此时也不过区区四五年的功夫,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只让人觉得跟过了半辈子似得。 而那一天,救下自己的人分明是周邵,可她的簪子,却偏偏落在了周怀安的手里,兴许冥冥中,早已刻下了她与周怀安的这段缘分。 想起周邵,沈清瑶心里仍会浮起淡淡的惘然,她轻轻摇了摇头,只盼着将旧事忘却,一心一意的,珍惜眼前人。“那支簪子,我足足在身上装了三年。”周怀安想起当年的事,眉目间浮起一丝柔情,他轻抚着沈清瑶的长发,低沉着声音告诉她;“当年,我从马车里把你捞了出来,你那时还不到十七岁,吓得直往我怀里 钻,我刚抱住你,你就搂住了我的腰,推都推不开。” 周怀安说起往事,唇角的笑意不免更浓,他的黑眸深邃,看着怀中的女子。 孰知,他的话音刚落,沈清瑶却是愕然的抬起了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声音颤的厉害,只问他;“当年,是你……救了我?” “你不记得了?”周怀安浓眉微皱,有些无奈的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当时几乎吓傻了,我问你话,你也不出声,没过多久就晕了过去,我见你带着那支簪子,就顺手取了下来。” “我只看见,救我的男子腰间挂了块腰牌,是一块玉,上面写了一个‘周’字。”沈清瑶美眸轻闪,她的手指攥住了周怀安的衣角,几乎不敢相信。 周怀安点了点头,“那块玉本是皇上所赐,回京后,让我赏给了周邵,怎么了?” 沈清瑶愣在了那里。 “瑶儿?”周怀安捧起她的脸,见她失魂落魄的看着自己,他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了,黑眸亦是浮起了焦灼。 “原来是你……”沈清瑶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她有些想笑,可不等笑意绽在唇角,泪水却是无声的从眼角落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微弱开口;“可我……我却错了这样多年……” 周怀安眉心微拧,他伸出手指,勾去了沈清瑶面上的泪珠,虽不解她话中的含义,可心思一转,已然明白。 想来,她将自己当成了周邵。 “瑶儿,都过去了。”周怀安最是不忍见她落泪,他轻抚着沈清瑶的面容,将她抱在怀里。 沈清瑶想起这阴差阳错,只觉得心口钝痛,她埋在周怀安的胸口,梨花带雨的说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把那块玉给别人……” 周怀安回想起两人走过的弯路,心中亦是沉重,他低声叹了口气,在沈清瑶的面颊上亲了亲,告诉她;“瑶儿,咱们此时知晓,也不算晚。” 兜兜转转的一圈,原来,她本就该是他的。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拿走我的簪子?”沈清瑶声音细弱,渐渐止住了泪水。 “你说为什么?”周怀安挑了挑眉,反问了她一句。 其实即便周怀安什么也不说,沈清瑶心里也明白,一个男子贸然取走一个女子的发簪,自然是要去女子家上门提亲了。 沈清瑶说不出旁的话来,要怨,也只得是造化弄人。 她轻轻的合上了眼睛,将身子尽数倚在周怀安的怀里,伸出胳膊,如同他们初见那般,搂住了他的身子。 周怀安也没有在说话,只低下头,将她眼角的泪珠拭去。 夜色深深,谢远倚在母亲的怀里,已经睡熟。自从秦小满生下女儿后,谢远起先还觉得新生的妹妹有趣,不时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在妹妹的脸蛋上捏一捏,揉一揉,可日子一久,尤其是秦小满每日里都要将女儿抱在怀里数次,来喂孩子奶水,谢远瞧着,便是吃味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两岁多的孩子,瞧见母亲整天抱着妹妹,心里哪有不难受的,是以每逢看见母亲抱起妹妹喂奶,谢远都会嚎哭,眼泪汪汪的看着母亲,或者就会伏在母亲脚下,伸出 肉呼呼的手,抓着秦小满的裙角干嚎。 谢广看在眼里,便是苦笑不得,只得大手一捞,就将儿子抱出帐子,几次一来,谢远一旦看见父亲,就往秦小满的身后躲,直让秦小满好不心疼。是以,这些日子,每当入夜后,秦小满都是将女儿放在摇篮里入睡,自己则是揽着谢远,小小的孩子见母亲晚上不在抱着妹妹,而是搂着自己,心里顿时踏实了,连带着白天也是乖了许多,再看见母亲喂 奶时,也不哭闹了,只自己在帐子里玩耍,日子一久,倒是不知不觉得从心里接受了这个妹妹,但凡军中有人逗他,要把他妹妹抱走,两岁多的小小男子汉都会跑回帐子,守在妹妹的摇篮边才行。 听得女儿的哭声,秦小满顿时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为怀里的儿子掖了掖被角,她刚要起身去抱女儿,就见一旁的谢广已是醒了,赤足将女儿从摇篮里抱了起来,递到了妻子怀里;“只怕是饿了。” 秦小满一夜都要起身几次,去喂女儿奶水,一直都是睡不饱,此时也是睡眼朦胧的,刚掀开了自己的衣襟,女儿便如同饿了几天似得,紧紧吮住了她的蓓蕾。 谢广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瞧着妻子眼底的乌青,不免心疼道;“辛苦你了。” 秦小满向着丈夫的怀里偎了偎,她的眼儿仍是微微闭着,听得丈夫体恤,秦小满心里一甜,柔声道;“有你在,就不辛苦了。”秦小满这话并不是撒娇,谢广为了能让她睡个好觉,只要孩子不用喂奶,每逢闹夜,都是他起身去哄,就连孩子夜间要换尿布,也多是他在换,想他堂堂一个参将,能为妻儿做到如此地步,即便辛苦些, 秦小满也觉得值了。 谢广心底一软,在妻子与女儿的脸蛋上各自亲了一口。 秦小满睁开眼睛,抿唇笑道;“夫君,我在想,等清瑶姐姐腹中的孩子出世,也不知王爷会不会像夫君这样,亲手照料孩子。” “这还用说?”谢广捏了捏了她的纤腰,淡淡一笑。 依周怀安对沈清瑶的宠爱,等她的孩子出生,甭说是亲手照料,只怕周怀安会将这个孩子宠上了天。 秦小满也是笑着,等女儿喝完奶,遂是将孩子竖抱着拍了拍后背,等孩子打了个饱嗝儿,秦小满才放心,却也不想把女儿送回摇篮,仍是在怀里抱着。“夫君,咱们是不是快要去梁州打仗了?”秦小满轻轻晃着胳膊,向着丈夫看去。 172章我问了谢广 梁州距京师已经不远,一旦攻下了梁州,京师便是岌岌可危。 谢广听得妻子相问,却有许久的功夫都不曾做声,秦小满瞅着丈夫的脸色,有些担心道;“夫君,你怎么了?” 谢广回过神,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没什么,云龙湾才打下不久,西北军也需要休养生息,至于梁州,朝廷这次定会倾举国之力去守,等闲之下,王爷也不会去攻打。” 秦小满微微舒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念起他们小小年纪,却一直随着父母东奔西走,若能在云龙湾多待些日子,等女儿稍稍长大些在随军出征,也是件好事。 谢广见女儿睡熟,遂作势要将孩子从妻子的怀里抱走,秦小满却是抿唇一笑,避开了丈夫的大手,“让我再抱一会儿。” 谢广瞧着,也是笑了,夫妻两一道向着女婴看去,就见女儿雪白粉嫩的睡在母亲的臂弯,眼睫毛又黑又长,鼻子又挺又翘,嘴巴只有一点点大,五官中俱是像足了秦小满。 谢广伸出手指,在孩子的脸蛋上抚了抚,他默了默,终是把心里的话告诉了妻子知晓。 “小满,皇上已经下旨,只要王爷领兵在往京师逼近一步,他就会杀沈家一人。” 秦小满闻言,顿时骇住了,她的胳膊微微一沉,险些没有抱住女儿,幸地谢广稳稳的将孩子接过,放回了摇篮里。 “那,这事姐姐知道了吗?”秦小满的心几乎要揪在了一起,沈家虽曾想要置她于死地,可说到底,她却还是沈家的外孙女。沈清瑶的父亲,亦是她的舅舅。 若是可以,她也不希望沈家落到如此的境地中去。哪怕,是为了沈清瑶。 “没有,王爷不会告诉她。”谢广心思亦是有些沉重,他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妻子道;“你也不用和她说。” 秦小满的手指不安的绞动着,她低头想了片刻,才道;“夫君,那王爷有何打算?他……还会率兵攻打梁州吗?” 谢广双眸暗如夜空,隔了许久,才低声吐出了一句;“打,怎能不打,走到了如今这地步,王爷若是为了沈家退兵,又如何能对起死去的那些兄弟。” 秦小满脸色有些黯然,轻声道;“那皇上,真的会对沈家的人下手吗?” “会。”谢广点了点头,“沈家的人早已如同弃子,倘若不能用他们制住王爷,皇上自不会留他们性命。” “那……她呢?”秦小满嗓音轻颤,说出了三个字。 谢广自然明白妻子口中的“她”指的是沈玉蓉,他搂住了秦小满的身子,温声道;“她好歹也为皇上诞下了一儿一女,有皇子撑腰,哪怕看在孩子的面上,皇上也不会伤她性命,你放心。”秦小满听着,也觉得丈夫说的有理,可想起沈清瑶,只让她的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她将身子倚在丈夫的怀里,幽幽开口;“夫君,纵使王爷如今能瞒着姐姐,可总不能瞒她一辈子,若这事让姐姐知道了,她 怎么能受得了。” 谢广听了这话,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揽着秦小满躺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出了几个字来;“此事,咱们也无能为力,睡吧。” 秦小满叹了口气,却是辗转发侧,隔了许久,才慢慢睡着。 主帐。 沈母正陪着女儿一道用着晚膳,瞧着女儿因着怀孕,越发细腻起来的肌肤,沈母搁下了碗,眉心间有忧色闪过。 “娘,您怎么不吃?是这饭菜不合胃口?”沈清瑶见母亲搁下筷子,自己也是停了了用膳,向着母亲看去。 “这些菜都很好,不比咱们在京师吃的差。”沈母伸出手,在女儿的脸蛋上摸了摸,道;“瑶儿,娘怎么瞧你这皮肤,倒比做姑娘时要更滑腻了。”沈清瑶闻言,面庞上便是浮起了一层红晕,自有孕后,她自己也发觉了自己的肌肤越来越是细腻,就连自己摸起来也都觉得滑如凝脂,周怀安每逢与她同眠,总爱用大手在她的身子上抚摸,时常会忍耐不 住的想要与她同房,却又顾忌着她的身孕,不舍得动她,这几日,周怀安晚上仍是会来,陪她说话解闷,却不在住在主帐,免得自己打熬不住,冲动之下伤着她。 此时听母亲问起,沈清瑶赧然中也觉得有些奇怪,从前,她也曾瞧见过孕妇,多是身形走样,肌肤粗糙,有些就连脸面上也会长出斑点,再不能与未孕时相比。 “瑶儿,娘瞧你这些日子,也从不爱吃酸食,今晚上这盘烧鱼,你倒是吃了不少,这烧鱼里放了辣椒,你这孩子,以前一点儿辣椒都不能沾,怎么这有了身孕,胃口就变了?” 沈清瑶听了母亲的话,看了看自己碗底,的确是夹了一筷子鱼肉,她莞尔道;“娘,我也不知怎么了,觉得嘴巴里没什么胃口,就想吃些辣味,这烧鱼也是我让侍从特意吩咐了厨子,额外放的辣椒呢。” 沈母闻言,脸色不免越发难看起来,她蹙着眉头,对女儿道;“这俗话说得好,酸儿辣女,你这想吃辣子,肚子揣着的,可不就是个丫头。” 沈清瑶闻言,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温声道;“娘,女儿倒盼着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闺女。”看着沈清瑶唇角的笑意,沈母也不舍得在多说什么,只得叹了句;“女儿自然也好,可娘还是盼着你能给王爷再生个儿子,先不说有苏氏在,这往后的事谁能说得准?王爷眼下是疼你,把你放在心上,可等 他打下了这天下,这美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若哪日,他对你的心淡了,你有个儿子傍身,总好过指望个丫头片子。” 沈清瑶轻轻摇了摇头,对着母亲道;“娘,怀安不会的。”沈母出身巨族,这些年早已看惯了男人的三心两意,此时见女儿这样傻气,倒是笑了;“傻闺女。常言道,丫头打扮娘亲,我当初怀着你哥时,一张脸长满了斑,皮肤也糙的厉害,等后来怀了你,脸蛋儿倒 比没怀孕时还要水嫩,娘看你这肚子,十之八九,都是女儿了。” 沈清瑶心底浮起几分喜悦,她弯了弯眉眼,还想和母亲在说些闲话,就听帐外传来士兵行礼的声音,是周怀安回来了。听得男人的脚步声,沈母顿时站起了身子,见到周怀安后,不等她行下礼去,便被男人虚扶了一把,对着周怀安,沈母心里总有几分畏惧,虽说每次见着,周怀安总是对自己尊敬有加,可对方毕竟是曾经 威震天下的怀化大将军,更极有可能,会是这天下的将来之主。 沈母略略说了几句话后,便是离开了主帐。 待母亲走后,沈清瑶向着周怀安迎了过去,柔声笑道;“你瞧,你一来,就把娘亲吓走了。” 周怀安也是轻声一笑,见她气色极好,心底生出两分喜欢,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低声道;“我又不是老虎,何至于这样怕我。” “用过晚膳了吗?”沈清瑶依旧是噙着笑,一双眼睛满是依恋,昂着头向他看去。 周怀安点了点头,长臂一揽,将她勾在怀里,走到了床榻上坐下,含笑道;“老远就听你们娘两说的起劲,都说什么了?” 沈清瑶把玩着他的手指,将母亲的话告诉了他;“怀安,娘亲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都是女儿。” “我看也像是闺女。”周怀安淡淡一笑,抚上了她的肚子。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儿子吗?”沈清瑶搂住他的颈脖,笑盈盈的看着他;“若是女儿,你岂不是要失望了。” “若是女儿,咱们就再生一个,你总要给我生出儿子才行。”周怀安瞧着她的笑靥,声音有些低哑,他揽紧了她的腰,俯身亲了下去。 沈清瑶被他吻的喘不过气来,自从她有孕,周怀安一直都是浅尝即止,从不曾这样深吻过自己,她有些心慌,去推他的身子,挣扎着说出几个字来;“怀安,小心孩子……”周怀安将她抱在了床上,自己亦是倾下了身子,他的大手迫不及待的探进了她的衣襟,抚上了她柔滑细嫩的身子,他的呼吸粗重起来,埋在她的颈弯,闻言也不过是说了句;“没事,你如今胎象稳固,我小 心些,伤不着孩子。” “你……你怎么知道?”沈清瑶轻轻喘着,在周怀安的攻势下,身子也是越发的酸软。 “我问了谢广,他和他媳妇也这样。”周怀安声音沙哑,粗粝的手掌握住她的绵软,将她的衣裳褪下。 沈清瑶的脸蛋刹那间涨的通红,她声音细微,带着蚀骨的柔媚,“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能去问谢参将……” 她的话还没说完,唇瓣已是让男人封住,在辗转间,已是让人闻之欲醉的低吟。周怀安忍耐许久,想要她几乎想的发疯,虽是已尽量克制,但甫一沾上沈清瑶的身子,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凶猛,到得后来,只让沈清瑶害怕起来,不住的出声求他,他却仍是罔若未闻,陷入情欲中去。 173章他一直瞒着我 七日后,周怀安统领西北军,向着梁州攻去。 而沈清瑶一众女眷,却让男人留在了云龙湾,不曾带走。 临行前的一夜,沈清瑶曾趴在周怀安的胸膛上,轻声问他;“怀安,你不是说过,往后你无论去哪,都会带我一起去吗?”周怀安闻言,抚着她后背的大手便是微微一顿,想起朝廷与自己所谈的那些条件,男人黑眸中有戾色闪过,继而压下,对着沈清瑶温声开口;“你如今怀着孩子,实在不宜跟着我长途跋涉,你和秦小满一道 留下来,梁州与云龙湾相距不远,等战事一了,我就回来接你。” 沈清瑶如今挺着五个多月的孕肚,如周怀安所说,也的确不宜长途跋涉,尤其是这些日子,因着男人的情欲太过炽烈,沈清瑶亦觉得腰肢酸胀,也的确要好好休养。 “那,梁州这一仗,要打多久?会不会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你都不会回来?” “怎么会,”周怀安抚摸着她的发顶,低声道;“我会速战速决,攻下梁州后,就将你接过去。” 说完,周怀安的大手落在了沈清瑶的小腹上,他的眼睛深邃而温和,徐徐出声;“你身子弱,不一定会足月才生,我快尽快打完这一仗,陪在你身边,亲眼看着这孩子出世。” 沈清瑶闻言,终是放下了心,她伸出胳膊环住了丈夫的身子,轻轻的“嗯”了一声。 临别在即,周怀安有心想再要她,可念起这阵子,他一直是由着自己纵欲,虽说沈清瑶的胎象稳固,没出什么岔子,可到底还是不舍得在折腾她,只压下自己的欲火,搂着她一道睡去。 自周怀安领兵走后,沈清瑶每日里除了牵挂他,其他的心思便放在了腹中的胎儿身上,只盼着孩子能快些长大,早些与自己见面。 军中百般聊赖,闲来无事,所幸还有娘亲与秦小满陪伴自己,纵使周怀安不在身边,日子也不算难熬。 这一晚,沈母仍是在主帐陪着沈清瑶用膳,刚巧见秦小满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牵着谢远,娘三一道赶来看望沈清瑶,见到沈母,秦小满先是一怔,接着便是福了福身子,唤了声;“沈夫人。” 沈母在军中也曾远远见过秦小满几次,当时离得远还不觉得,如今细瞧,果真见她与沈玉蓉长得十分相似。 “都是自家人,快坐吧。”沈母有些感慨,连忙让秦小满坐下。 若按着辈分,秦小满还该唤自己一声“舅母”,然而想起沈家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这些话又怎能说得出口。 沈清瑶则是揽过了谢远,拿起一块点心递给了孩子,与秦小满道;“小满,你们吃了没有?若没吃,就在我这里用点。” “姐姐放心,我和远儿都吃过了,闲来无事,就想带孩子来看看姐姐。”沈清瑶还没说话,沈母则是笑了起来,她瞅着秦小满的一对儿女,只赞道;“这两个孩子倒是可爱,如今王爷和参将领兵上了前线,你们姐妹两本就该多多走动,尤其是这一对小兄妹,没事更该让瑶儿多瞅 瞅,沾一沾喜气,说不准,还能生个龙凤胎。” 听了母亲的话,沈清瑶有些忍俊不禁,嗔道;“娘,您又说笑了。”说完,沈清瑶向着秦小满看去,有母亲在,她生怕秦小满会不自在,毕竟之前,沈家的人曾追杀过谢广一家,沈清瑶心下愧怜,见秦小满怀中的婴孩睡得正沉,遂将声音放的很轻;“小满,你的奶水还够還 儿吃吗?” 秦小满笑了笑,“姐姐别担心,還儿胃口小,平日里的奶水都吃不完。” 沈清瑶闻言便是放下了心,她腹中的胎儿虽说还未满六个月,然而周怀安已是让人请好了奶娘,倘若秦小满的奶水不够,倒是可以将那些奶娘接来,帮着喂一喂。 女眷们正说着闲话,骤然就听屋外的侍从喝了一声;“站住!你是何人?” “小的是炊事兵,来给娘娘送点心的。”另一道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女气,显是年纪很轻。 守在帐外的侍从疑惑的打量了来人一眼,厉声道;“我怎从未见过你?” “小的才来军中,大哥面生,也是有的。”“来人!军中来了奸细,快将他拿下!”侍从抽出腰间的佩刀,向着忍冬袭来,忍冬竭力稳住心神,她这一路费尽千辛万苦,总是赶到了云龙湾,她枯守几日,只等周怀安领兵赶往了梁州,她才敢现身,又 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得来了这一身西北军军服,眼见着就要进了帐子,能见到沈清瑶,偏生此时让人拦下,她哪里能甘愿? “大小姐!夫人!奴婢是忍冬啊!大小姐,您快出来看一看奴婢啊!”忍冬再也顾不得其他,扯开了嗓子,向着主帐大喊。 “哪里来的奸贼,敢在军中聒噪!”侍卫长眸心杀意顿显,却不敢在沈清瑶帐前杀人,唯恐会惊着沈清瑶的胎气,他大手一挥,立时有人上前架住了忍冬,打算将其打下去,严刑拷打。 蓦然,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你们快住手!” 沈清瑶抵着自己的腰,由着母亲扶着,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王妃。”见到她出来,诸人齐齐行礼,侍卫长抱拳,道;“属下办事不利,任由贼子闯进军营,惊扰了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沈清瑶的眼睛越过他的身子,向着忍冬看去。 忍冬此时身着男装,一头乌发尽数笼在了帽子里,又加上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憔悴不堪,一眼看去,实在不易让人认出来。 “大小姐,奴婢是忍冬!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忍冬生怕沈清瑶认不出自己,又是高声喊道。 “在娘娘面前,岂容得了你胡言乱语!”侍卫长回过身,一掌打了下去,忍冬的脸庞顿时肿了起来。 “别打她!”沈清瑶眼皮一跳,上前了几步,方才侍卫长的那一巴掌,倒是帮了忍冬的忙,她的帽子落了下来,一头长发尽数落下,露出了女儿家的真容。 “忍冬,真的是你!”沈清瑶眸心收缩,怎么也不曾想到,忍冬竟会从京师千里迢迢的赶到了云龙湾。 “大小姐!”忍冬“扑通”一声跪在了沈清瑶面前,她双目含泪,又对着沈母喊了一声;“夫人……” “你快起来说话,你怎么不在宫里陪着姑母,跑来了云龙湾?”沈清瑶身子不便,没法将她扶起,只得弯了弯腰,让她站起身子。 当年她也曾在宫中小住,对姑母身边的四个大宫女,都是十分熟悉。 “大小姐,沈家出事了!沈家出大事了啊!”忍冬攥住了沈清瑶的衣襟,声声泣血。 沈清瑶和沈母对视一眼,彼此都是大震。 主帐中。 “忍冬,你快与我说清楚,沈家到底出什么事了?”回到主帐,不等忍冬跪下,沈清瑶便是开了口。 “大小姐,夫人,这些日子,朝廷屡吃败仗,西北王势力越发壮大,一旦等西北王攻下梁州,京师也就凶险了,皇上焦急起来,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话,下了一道圣旨。” “那圣旨里说了什么?”沈清瑶一颗心“砰砰”狂跳着,连带着沈母的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那圣旨里说,只要西北王领兵向着京师逼近一步,皇上……就要杀沈家一人。”忍冬话音刚落,热泪就是抑制不住,冲上了眼眶。 “什么?”沈清瑶身子不稳,一连退了两步,幸地身后的秦小满稳稳扶住,关于此事,秦小满早已知晓,此时瞧着沈清瑶苍白的面容,心里却还是难过。 “那老爷如今怎样了?还有瑜儿?”婶母面色青白,对着忍冬开口。 “夫人,老爷和少爷都让皇上下令押往了梁州,就在前些日子,西北王率兵赶往梁州的时候,皇上已经开了杀戒,琪儿小姐……已经不在了。” “琪儿……”听到妹妹的名字,沈清瑶眼前一黑,身子阵阵发软。 “姐姐,你要保重。”秦小满声音酸涩,生怕她有个好歹。 沈清瑶容颜凄楚,眼睛中有泪光闪过,喃喃的吐出了一句话来:“难怪,他没有带我去梁州……” “原来,他一直瞒着我……”沈清瑶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她微微握紧了秦小满的手,只觉得心痛如绞。“大小姐,娘娘在宫里知晓了此事,她没法子出宫,只得让奴婢来见您,您快去劝一劝王爷吧,如今老爷和少爷都在梁州,倘若王爷一意孤行,要和朝廷开战,那老爷……还有少爷,他们的命也是保不住啊 。”忍冬跪在地上,带着恳求。 沈清瑶慢慢的从妹妹离世的悲痛与周怀安的隐瞒中收回心神,妹子离世,她固然难过,可比起父亲与兄长,异母的妹妹到底隔了一层,虽然也重要,但还是比不上自己的父兄。 “瑶儿,忍冬说的对,您快和王爷求求情,他既然娶了你,你爹也是他的岳父,瑜儿也是你腹中孩儿的舅舅,他怎能……怎能不顾他们性命!”沈母泪眼婆娑,声音嘶哑,看起来也是六神无主。 沈清瑶强撑着精神,她的手指雪白,紧紧攥着秦小满的胳膊,似是借此来让自己站稳,她吸了口气,对着帐外喊道;“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备车,我要去梁州。” “娘娘……此事只怕不妥,王爷离开时……” “王爷那里,我自会和他解释,你们速速与我备车!”沈清瑶打断了侍从的话,侍从踌躇片刻,终究不敢阻拦,只得依言称是。 “忍冬。”沈清瑶唤了一声忍冬的名字。 “奴婢在。” “你这一路,不辞千里赶来报信的恩情,我沈清瑶会记着,整个沈家,也都会记着。”沈清瑶吃力的弯下腰,将忍冬从地上扶了起来。 忍冬鼻子一酸,福了福身子,“奴婢自幼在沈家长大,这是奴婢应做的。”沈清瑶拍了拍她的手,她的眼睛湿润,想起周怀安的欺瞒,只让人心酸。 174章杀 “瑶儿,娘和你一道去梁州。”沈母也是煞白着一张脸,得知自己的丈夫与儿子身处险境,她哪里还能待得住? 沈清瑶轻轻颔首,对着秦小满道;“小满,你留在云龙湾,远儿和還儿还小,经不得折腾。” 秦小满心里也不好受,她抱着還儿上前了两步,低声道;“姐姐,等你见了王爷,好好儿和他说。你还怀着孩子,这一路上也要小心。” 沈清瑶望着自己隆起的小腹,许是察觉到母亲心绪不稳,腹中的胎儿也是动弹的厉害,沈清瑶深吸了口气,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对着秦小满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们母子,也要保重。” “忍冬。”沈清瑶转过身,轻唤出口。 “奴婢在。” “你留下来,等你将身上的伤养好,我会让人送你回京。” “多谢大小姐。”忍冬忍着泪,向着沈清瑶行了一礼。 “启禀王妃,车马已是备好。”侍卫长进了帐子,恭声禀报。 闻言,沈清瑶没有再耽搁,只与沈母一道上了马车,由卫兵护送着,向着梁州赶去。 秦小满立在帐前,看着马车越行越远,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沉甸甸的,只能默默期盼着,沈清瑶此行顺利。 云龙湾距梁州隔着上百里的路,沈清瑶怀着孩子,车马不敢走快,侍卫长已是命人快马加鞭,赶往西北军大营,务必要将沈清瑶去往梁州的事告诉周怀安知晓。马车中,沈母心急如焚,纵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夫妻之间的情意早已淡漠,丈夫又是讨了好几房小妾,可在沈母心中,对丈夫还是有着牵挂,更遑论沈清瑜也让朝廷押来了梁州,沈清瑜,是她嫡亲的骨肉 ,也是她唯一的儿子,每逢想起来,都让她恨不得马车能快点,再快点,眨眼间就能赶到梁州。 沈清瑜瞧出了母亲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想能快些见到周怀安?若是由着马车这般慢悠悠的行下去,只怕十天半月,她们都到不了梁州。 “停下。”沈清瑜攥了攥手心,向着车外开口。 “王妃有何吩咐?”侍卫长勒住了马,走到车前拱了拱手。 “让马车快一点。” “娘娘如今怀着孩子,末将实在不敢……”侍卫长十分踌躇。“我的胎象稳固,不会有什么差错,你加快行程,三日内,我一定要赶到梁州。”沈清瑶捧着自己的肚子,舟车劳顿下,她的胎动十分不稳,随行的军医也曾说过,让她卧床休养,可眼下这个当口,至亲有 难,她又怎能置之不理? “瑶儿,实在不行,就让娘先行一步,等见着了王爷,娘去求他……”沈母瞧着女儿苍白的面容,又瞧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心里也是放心不下。沈清瑶眼瞳有凄清闪过,向着母亲摇头;“娘,就算您见到王爷,也是没有用的。就连女儿,也不知能不能劝的住他……”沈清瑶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周怀安的野心,她十分清楚,纵使他对自己疼爱有 加,她却还是没那个底气,自不量力的去拿自己与这天下相比。更何况如今出事的,让朝廷拿来要挟的,还不是她和孩子,而是她的父兄,周怀安究竟会不会退兵,她心里也是丝毫没有把握,她此行所求的,所指望的,也不过是见了周怀安后,恳求他能看在自己和孩 子的份上,顾忌点朝廷的颜面,不要把事情做绝,能让朝廷留下父兄的性命。“瑶儿,倘若连你也劝不住王爷,那你爹爹和瑜儿,岂不是……”沈母声音颤抖的厉害,攥住了女儿的手,“瑶儿,算娘求你,王爷对你十分宠爱,你如今又怀了他的孩子,他哪儿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爹和你哥 没命啊!” 沈清瑶喉间酸涩,她不知该用什么话去安慰母亲,只得将眼睛垂下,把泪水逼回去。因着沈清瑶下了令,侍卫长不敢怠慢,只得让人加快了行程,沈清瑶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胎象虽然稳固,但哪里能经得住如此的舟车劳顿,还没走两天,她腹中的胎动实在过于频繁,纵使心里急的犹如热 锅上的蚂蚁,沈清瑶却还是不敢大意,只得在驿站歇息了两日,等胎动如常后,才敢继续赶路。 然而这一次赶路,无论沈清瑶如何催促,侍卫长却再不敢加快脚程,待她们赶到梁州,已是七日之后。 西北大军围于梁州城下,双方对峙已久,朝廷派出了使者,以沈家父子相要挟,命周怀安速速撤兵,并归还云龙湾,玉水关两地。 玉水关乃西北重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若失去了玉水关,便等同于是将西北拱手相送,朝廷的要求,自是被男人一口回绝。 主帐中,烛火通明。 “王爷是要明日攻城?”听到周怀安的话,谢广心神一凛,抬头向着周怀安看去。 “不错,”周怀安点了点头,双眸黑亮不已,“眼下,是攻城的良机。” “可是王爷,沈大人与沈公子,还在朝廷手里。”谢广低声开口,虽说沈家曾几度追杀过自己妻儿,然而身为属下,却不得不出声提醒。 “我知道。”周怀安以手扣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大人是王妃父亲,沈公子是王妃胞兄,王爷……是当真不顾沈家父子的死活?” 周怀安眉心紧皱,一双锐目看向了谢广,道;“若换成你,你会如何抉择?” 谢广微震,片刻的沉默后,不得不苦笑,“王爷此话,真是让末将无话可说。” 周怀安亦是淡淡勾唇,对着谢广说了句;“事已至此,退兵,只会让士气一落千丈,在想凝聚,便是难了。” “王爷说的是。” “至于瑶儿,”周怀安想起沈清瑶,眉心不由得拧的更紧,他沉吟许久,才一叹道;“她眼下怀着孩子,等她将孩子生下,我自会和她说。” “是。”谢广拱了拱手,行礼退出了主帐。 翌日清晨,冲锋号已是响起,西北军势如破竹,向着梁州城攻去。梁州城乃是京师的屏障,朝廷原先在此役中几乎倾举国之力,设下布放,然而数日前,羌人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北胡绕过草原,向着大渝的京师逼近,皇上不得不命主将自梁州撤回四成兵力,环卫京师, 此时的梁州城,在没了之前的固若金汤。 梁州总兵登上了城楼,就见西北军已是团团将梁州城围住,周怀安麾下皆是精兵,纵使城楼上弓弩手齐备,稍稍打退了西北军的攻势,可长此以往,哪儿还能守得住? 梁州总兵眼皮直跳,对着身后的副将吩咐;“去,将沈家父子带上来。” “是!” “王爷,您看,那是沈大人和沈公子!” 西北军中,有将军手指城楼,对着周怀安开口。 周怀安骑在马上,黑眸微眯,向着城楼看去,果真见沈家父子俱是五花大绑,被人押上了城楼。 “周怀安,你既娶了沈家的女儿为王妃,这沈玉涛便是你的亲丈人,沈清瑜是你大舅子,你若此时退兵,本将就饶他们不死,你若一意孤行,再敢往梁州城逼近一步,本将就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梁州总兵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纵然两军交战,嘈杂的厉害,却还是让人听了个清楚。沈玉涛是言官,多年来养尊处优,即便后来沈家式微,因着周怀安有心回护,沈家一门也还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哪曾见过如今这阵仗?刚让人带上城楼,沈玉涛已吓得脸色灰白,就连双腿都是抑制不住 的颤抖着,站都站不稳。 沈清瑜则尚存几分骨气,他的脸色虽然也是难看,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王爷,这……”不等副将说完,就见周怀安一个手势,命身后的骑兵停下了攻势。 “周怀安,我数三下,你若再不退兵,就休怪本将对你的岳丈不客气!”梁州总兵一手拉过沈玉涛,将刀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周怀安眸心幽暗,他久久没有出声,无人知晓他在想些什么。 “王爷……”谢广亦是上前,对着他低声开口。 “一!二!……”梁州总兵眼帘剧烈的跳动着,见周怀安闻所未闻,不等他将那一声“三”字喊出口,就见周怀安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向着身后的骑兵厉声喊了一个字来“杀!” 杀! 随着主帅的这一声令下,如潮般的勇士纷纷向着梁州城攻去,梁州总兵眼眸剧震,似是不敢相信,再看沈玉涛,已是面如死灰,沈清瑜则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大人,周怀安已是领兵向着城门攻了过来,这沈家父子……”“无用的棋子,还留有何用?把沈家父子的头都给本将割下来,挂在城楼上枭首示众!”总兵的声音阴狠,话音刚落,男人已是举起手中的砍刀,就见手起刀落,已是将沈玉涛的人头砍了下来。 175章劳你费心了 待沈清瑶行至西北军军营时,大军已是前往梁州攻城,偌大的军营里,只留下一小支骑兵驻守。 徐参将已是收到侍卫长的传书,知晓了沈清瑶从云龙湾赶了过来,遂是领了人去迎接,沈清瑶刚看见他,便是问了句;“王爷在哪?” 徐参将有口难言,他本就是个武人,说不好谎话,沈母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早已急了起来,在妇人不停的追问下,徐参将只得对母女两人说了实话;“王妃,沈夫人,王爷已是领兵去了梁州城。” “他,是要攻城吗?”沈清瑶心底一凉。 “正是,王爷说,眼下是攻城的良机。” 沈母闻言,面色如雪,就连身子也是不稳,晃晃悠悠的,幸地沈清瑶扶住,她双目失神,只不住的呢喃着;“我的瑜儿……我苦命的瑜儿怎样了?” “这个,末将也不知晓。”徐参将垂着一张脸,实在不知要如何是好。 瑶儿,走,咱们赶紧儿去梁州。说不准,王爷已经退兵了,朝廷能饶过你爹和你哥哥,走,咱们快去瞧瞧。沈母近乎魔怔了般,扯过女儿的手,就要嚷着去梁州。 沈清瑶的眼睛也是空洞而虚晃的,她向着徐参将看去,果真见其对着自己开口;“王妃,恕末将逾距,您如今怀着孩子,实在不能去前线。” “去了,也无用,是吗?”沈清瑶声音很轻,腹中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却浑然未觉,幽幽开口:“爹爹和哥哥,又怎么能挡得住王爷。我早该想到的……” “王妃,王爷也是迫不得已。”徐参将低声叹息,对着沈清瑶抱拳。“是,他是迫不得已。”沈清瑶重复了一句徐参将的话,这一路,她因着父兄的变故,日夜提心吊胆,即便每日顾念着腹中的胎儿,仍是会按时进餐,可她的身子却还是消瘦了下去,原来因着有了身孕,好 容易丰腴了点的身子,又如从前一般纤细,唯独那肚子高高的挺在那里,令她看起来更是不胜娇怯。 “王妃,王爷是三军主将,走到这一步,就算换成天王老子,王爷他……也是没法退兵。”徐参将恭声开口,话虽如此,他却一直低着脑袋,不敢去看沈清瑶的眼睛。 “我都知道,你起来吧。”沈清瑶眼圈红了起来,她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瑶儿,你倒是赶紧儿让人送咱们去梁州啊!再耽搁下去,你爹和你哥就没命了呀!”婶母不停的拽着女儿的衣袖,披头散发的样子,再无一丝贵夫人的影子。 “娘,是女儿不孝。”沈清瑶想起父兄,一颗心便如同在滚烫的开水里泡着一般,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疼。 婶母不住的摇着头,担心她会伤着沈清瑶的身子,徐参将一个眼神,已是有人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的手从沈清瑶的衣袖上拨开。赶了这一路,沈清瑶早已是疲于奔命,整个人都近乎虚脱,她撑着一口气赶到军营,为的也不过是盼着周怀安还没有攻城,她还有一线希望能劝他暂缓攻城,与朝廷立下盟约,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保住 父兄的命。 然而,她终究是迟了一步。 周怀安既已攻城,朝廷,又怎会留下她的父亲与兄长。 蓦然,沈清瑶只觉得腹中传来一股剧痛,疼的她不得不弯下了腰,一旁的徐参将大骇,慌得连忙扶住了她的身子,“王妃,您怎么了?” 沈清瑶摇了摇头,她的面上毫无血色,额前沁出一层细汗,她慢慢的站起了身子,眼前却是一阵阵的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模糊中,她看见前方有一支传令兵从前线赶了回来,他们举着军旗,一面策马狂奔,一面高声大喊;“我军大胜!西北军已攻下梁州城!” 他已经攻下城了。 沈清瑶身子发软,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在自己眼前扭来扭去,徐参将一脸焦灼,不住的低声唤她,她却什么也听不见,就是觉得累,无尽的累,只想将眼睛合上,一直一直的睡下去。 周怀安回来时,军医已是守在了主帐外面,刚看见浴血归来的男子,军医便是忙不迭迟的跪在了地上。 “王爷!” “王妃怎样了?”周怀安一身戎装来不及脱下,他面色阴鸷,双眸透着精光,眼瞳深处,却是不为人知的惊慌。 这个征战天下,戎马一生的男人,竟然也会惊慌。 “回王爷,王妃从云龙湾赶到梁州,想必在路上动了胎气,没有好好休养,来了梁州后,显是又收到了惊吓,是以才会见红。” “见红?”周怀安眸心一凛。 “王爷稍安勿躁,属下已是为王妃施了针,并为王妃用艾灸保胎,王妃下身的血已是止住,只不过往后的,还是要好好卧床休养一阵子才行。” 听得孩子沈清瑶母子无事,周怀安紧绷的神情才微微松弛了些,他不在多言,只掀开了帐子,走了进去。 帐中萦绕着艾草的气味,沈清瑶躺在塌上,她已经醒来,听得周怀安的脚步声后,她无声的转过了眼睛,向着他看去。 “瑶儿。”周怀安在床沿上坐下,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沈清瑶刚看清他的面容,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她的睫毛湿漉漉的,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鹿。 “瑶儿,”周怀安抚上她的脸,想起沈家父子,亦是觉得无言以对。 “你,可有为我的父兄收尸?”沈清瑶嗓音沙哑,她躺在那里,整个人脆如轻烟。 周怀安身子微震,他俯下身子,隔了许久,才低声吐出了一句;“我会命人厚葬。” 沈清瑶艰难的弯了弯唇角,说了几个字;“劳你费心了。” “瑶儿!”周怀安眸心欲裂,他的眼底血红,低哑的喊着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没法子,我不怨你。”沈清瑶眼睛清亮,晃着泪珠,委实没有丝毫的怨怼,余下的,只是一片空寂。 “瑶儿,你别这样。”周怀安抱起了她的身子,他宁愿她对着自己哭,对着自己闹,要打要骂,他都认了,唯独不该这样安安静静的面对自己。 “我累了,我想睡一会。”沈清瑶微弱的呢喃,周怀安只将她的身子抱的更紧。 沈清瑶慢慢的闭上眼睛,有一小行清泪蜿蜒而下,渗入了头发丝中,眨眼间不见了踪影。攻下梁州后,周怀安将沈清瑶从军中接到了总兵府,她一直都是十分温温静静的,许是先前见了红的缘故,沈清瑶尊听军医嘱咐,不敢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哀泣,每日的安胎药,她也会如数饮下,看起 来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一心一意的,保着腹中的胎儿。唯有看望母亲时,沈清瑶会抑制不住心中的哀伤,经过此番丧夫,丧子的打击,沈母彻底魔怔了,每日里胡言乱语,在帐子里走来走去,嘴巴里念叨的全是夫君与儿子的名讳,军医诊治后,只得告诉了沈 清瑶,沈母得了失心疯。 沈清瑶如坠深渊,每逢在帐外看着疯疯癫癫的母亲,都会让她忍不住的潸然泪下,她顾念着胎儿,不敢痛哭,成串的泪水便是一直一直的掉,她的身子瘦的越发厉害,脸面上,仿似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去往梁州时,沈清瑶命人将母亲一块带上,安置在了总兵府。 晚间,周怀安回来时,就见沈清瑶正伫立在沈母的屋外,沈母目光发直,在屋子里不时的走动,两个丫鬟紧紧跟着,生怕她伤着自己。 沈清瑶心若针扎,她一手抚着门框,另一手则是搁在自己的肚子上,直到有人转过了她的身子,不由分说的将她带走。 她抬了抬眼睛,看见了周怀安。 “你回来了。”沈清瑶声音很轻,对着他开口。 “瑶儿,我知道你恨我。”周怀安扳过她的身子,声音低沉。 “我不恨你。”沈清瑶摇了摇头,目光中的确没有一丝的恨意。 “我已经让人将秦小满接了过来,让她陪着你。”周怀安停顿片刻,才出声。 “好。” “皇上已经弃了京师,领着文武百官去了暨南,等你养好身子,我会派人送你们你回京。” “好。” “瑶儿……”周怀安捧起了她的脸,他的五官逆着光,眼底是深邃的痛苦。 “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生下这个孩子。”沈清瑶声音轻柔,平静的好似不曾有过任何风雨。 “你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我会在你生产之期赶回来。”周怀安环住她的身子,在她的耳旁低语。 沈清瑶没在做声,只任由周怀安抱着,乖顺的如同一个木偶,直让周怀安无计可施。 梁州城外,谢广已是等候多时。 待看见妻儿的马车后,男人眼睛一亮,策马迎了过去。 谢远随着秦小满一道坐在马车中,小小的孩子眼睛最尖,透过扬起的车帘,已是看见了父亲的身影。“爹,爹爹!”谢远伸起手指,向着前面指去,嘴巴里亦是不停的喊着父亲。 176章怀安,我舍不得你 秦小满抱着女儿,看到丈夫后,自是欣喜无限,她唇角含笑,等着谢广策马赶至车前,谢远已是迫不及待的向着父亲伸出了胳膊,谢广长臂一捞,就将儿子抱在了怀里,目光则是向着秦小满母女看了过去 。 還儿并没有睡着,此时已是醒了,在母亲的怀里吮着手指头,比起谢广离开云龙湾时,還儿长大了许多,眉目间更是透出了清秀,直让谢广看在眼里,疼在了心上。 谢广下了马,将儿子放在了地上,自己伸出胳膊,将秦小满母女抱下了马车。 “夫君,你瞧還儿,一直在看你。”秦小满抿着唇,怀里的女儿果真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圆溜溜的看着父亲。 谢广小心翼翼的将孩子从秦小满手中接过,稚嫩的婴孩置身于襁褓之中,那柔软的襁褓瞧起来,甚至还没有父亲的胳膊粗。 谢广有心想亲一亲女儿,却担心自己的胡子会扎疼孩子,只得和女儿贴了贴脸,低眸,就见谢远昂着小脑袋瞧着自己,他微微笑了,将女儿重新交给了妻子,又是把谢远单手抱在了怀里。 瞧着丈夫风尘仆仆的样子,秦小满心疼之余,便是担心,又见他浑身上下并无受伤的痕迹,才算是松了口气。 谢广揽过她的身子,一家四口,终是团聚在了一起。 “这一路上,你带着两个孩子,远儿淘气,還儿还小,难为你了。”谢广刚触到妻子纤瘦的腰肢,心里便是一紧,他的声音低柔,透着疼惜。 秦小满想起这一路,的确如谢广所说,儿子如今两岁多,正是顽皮的时候,而還儿还小,每日里还要吃奶,就跟长在她身上似得,照顾这两个孩子,的确让她精疲力尽。 可如今听得丈夫体贴,秦小满心里还是温温软软的,只觉得自己吃的苦都是值的,只要他能心疼自己,懂得自己的不易,即便在苦些累些,她也是甘愿的。 “我是远儿和還儿的娘亲,照顾他们本就是我该做的事儿,哪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秦小满微微一笑,倚在夫君的怀中,瞧起来仍是当年的那个小媳妇。 谢广也是扬唇,大手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抚摸,看着妻子有些憔悴的小脸,只让他低声一叹,道了一句;“小满,我欠你太多。” 秦小满闻言,鼻子就有些酸,她摇了摇头,“没有,你一直对我好,对孩子好,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体贴的丈夫,也是最慈爱的父亲。” 妻子的话只让谢广既是惭愧,又是心疼,他倾下身,在秦小满的额头上印上一吻。 “对了夫君,王爷攻下了梁州,那……沈大人和沈公子,怎么样了?”秦小满蓦然想起了沈清瑶,便是从丈夫的怀里抽出了身子,向着他问去。 谢广眸心微敛,告诉她;“王爷攻城时,朝廷拿了沈家父子相要挟,命王爷退兵。” “王爷,没有退,是吗?”秦小满明白,倘若周怀安退了兵,又如何能攻下梁州城。 “嗯,”谢广点了点头,“王爷领兵攻城,见沈家父子未能阻止王爷,梁州总兵恼羞成怒,将两人全杀了。” “什么?”秦小满大惊,她的身子微微颤着,哑声道;“那清瑶姐姐,知道了吗?” “王妃和沈夫人全都知晓了此事,尤其是沈夫人,受不得此番打击,已经疯了。” 秦小满脸色雪白,轻声呢喃;“姐姐怎么能受的了……” “小满,你和王妃交情甚笃,见了王妃,你多劝劝。”谢广想起沈清瑶,心里也是怜悯。 秦小满心底焦急,顾念着沈清瑶,只盼着能快些见到她,只随着谢广,带着孩子上了马车,向着梁州城行去。 梁州,总兵府。 秦小满安顿好孩子,略略梳洗一番后,也顾不得和丈夫亲密,便让丫鬟领着,去了沈清瑶的院落。 本以为,沈清瑶此时定是一蹶不振,她的性子本就柔弱,又在孕中受此打击,能将孩子保住,就已经是万幸。可孰知,当秦小满踏进房间,就见沈清瑶一脸恬淡的坐在美人塌上,她穿着素净,乌发只有一根银簪松松挽住,发髻间插了一朵白色的绒花,浑身上下一素到底,却还是美的让人不舍得移目,她聚精会神 的坐在那里,正在埋首缝制着衣裳。 粗粗看去,沈清瑶比在云龙湾时要瘦削了许多,但神色还算安稳,气色也还尚佳,比秦小满想象当中,已是好上了许多。 “姐姐。”秦小满唤了一声,快步向着沈清瑶走去。 沈清瑶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就是一颤,她抬起头,看见秦小满后,先是怔了怔,继而便有笑靥从她的唇角浮起,她如今已是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间颇有不便,只抵着腰肢,站起了身子。 “小满,你来了。”虽已从周怀安口中得知他命人将秦小满接了过来,却没想过会这样快,如今姐妹重逢,总是让人高兴。 “姐姐,你……都还好?”秦小满的眼睛在沈清瑶身上打量了一番,见她和孩子都是好端端的,才算是放下了心。 “我很好,小东西也好。”沈清瑶握住秦小满的手,她的眼底浮动着喜悦,面上的笑容亦是温温静静的。 秦小满瞧着她的笑容,刚刚放下的心,却又是提了起来。 她与沈清瑶相交甚笃,自是晓得姐姐的性子,倘若此时她见着的沈清瑶卧在床上以泪洗面,她丝毫不会奇怪,可如今,站在自家面前,浅笑盈盈的沈清瑶,却让她的心慌了。 “姐姐,你……若是难受,你就哭一哭吧,你别这样。”秦小满小心翼翼的开口,话音刚落,她自己也是按耐不住的红了眼眶。 “小满,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沈清瑶拉着秦小满,一道在椅子上坐下,她伸出纤纤素手,为秦小满倒了一杯茶,温声道;“远儿和還儿,可还好?” “他们都很好,等明日,我将他们带来,给姐姐瞧瞧。”秦小满心里还是惴惴的,眼睛一转,就见那美人榻上搁着男人崭新的衣衫,看来,是沈清瑶为周怀安所做。 “姐姐如今怀着孩子,怎么还给王爷做衣裳?”秦小满有些不解。 沈清瑶柔柔一笑,道;“我做了许多件,有王爷的,也有我肚子里这小东西的。” “往后的日子还长,姐姐眼下还是养好身子要紧,等这孩子出世,姐姐再做也不迟。” 听着秦小满的话,沈清瑶的眼睛落在自己高耸的肚子上,她的目光中有哀伤一闪而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伸出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 “小满,等这孩子出世,你若不嫌弃,就做这孩子的干娘吧。”沈清瑶抬起头,眼瞳中已是恢复如常。 秦小满听了这话就是笑了,“姐姐,我本就是你孩子的姨娘,认不认干娘,有什么要紧,你的孩子,可不就和我的孩子一样吗?” 沈清瑶唇角浮出一丝微笑,她轻轻点了点头,道;“是啊,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秦小满闻言,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不踏实,她默了默,还想开口,就见沈清瑶已是含笑道;“你刚从云龙湾过来,身子想也疲乏的厉害,你别陪着我了,快下去歇歇,你和谢参将久别重逢,也该好好儿说 说话。” 秦小满虽有一肚子的话想与她说,但身子也的确是劳累的紧,再加上心里也的确惦记着谢广,是以,秦小满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再来,姐姐也早些歇着,别再做针线了,省的伤了眼睛。” “好。”沈清瑶笑着答应,一直将秦小满送到了院口。 刚穿过月洞门,便看见了从前院匆匆回来的周怀安。 秦小满一怔,赶忙行下礼去,“王爷。” 见是她,周怀安低声道了两个字;“免礼。” 秦小满站直了身子,就听周怀安的声音响起;“你与瑶儿情同姐妹,若是无事,你就来多陪陪她。” “王爷放心,我会经常来看姐姐的。” “嗯。”周怀安淡淡颔首,不再多说,向着里院走去。 秦小满瞧着男人的背影,想起他不顾沈家父子死活,执意攻下了梁州城,心里也是浮起一丝寒意,纵使他深爱沈清瑶,可为了自己的江山,他仍是会不顾沈清瑶的心意,任由她的父兄被朝廷杀死。 秦小满轻声叹了口气,离开了沈清瑶的院落。 周怀安“吱呀”一声,推开了沈清瑶的房门。 沈清瑶正在整理着衣衫,听到他的脚步声,她回过身子,看见男人的身影后,她的声音温柔如水,令人刻骨铭心;“怀安,你回来了。” 周怀安环住了她的身子,面对她的温柔,男人眼瞳深黑,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过几日,你就要领兵去暨南了,是吗?”沈清瑶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他的腰。 “嗯。”周怀安言简意赅。 再过七日,西北军就会分为两股,一股护送沈清瑶一行回京,占领京师,另一股则是由周怀安统领,向着暨南的小朝廷逼近。“怀安,我舍不得你。”沈清瑶目光清亮,有水光闪烁其中,她的话刚说完,便是将脸庞埋在他的胸前,终于还是有泪水滚落了下来。 177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周怀安捧起她的脸,粗粝的手指为她将泪水拭去。 “瑶儿,等这次打下暨南,往后我就在京师陪着你和孩子,我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开。” 沈清瑶听着周怀安的话,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几乎要疼的人喘不过气来,她的睫毛湿漉漉的,显得眼睛尤为漆黑,仿似乌黑的水晶,清晰的映出了周怀安的影子。 “一家人,再也不分开……”沈清瑶默念着这一句话,唇角浮起一丝微弱的笑意。 周怀安抚上她的小腹,他的双眸炯深,想起即将而来的分别,自是放心不下,“回京后,你安心养胎,在孩子出生前,我会赶回京师。” 沈清瑶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周怀安重新将她揽入怀中,两人有许久的功夫,都没有说话。 “瑶儿,”不知过去了多久,周怀安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道;“不管你如何怨我,恨我,我周怀安都无话可说,你若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你要怎样都行,只有一点,你别拿自己的身子和我怄气。” 沈清瑶倚在他的臂弯,将脸庞靠在他的肩上,听到周怀安的话,沈清瑶双目柔和,轻声道;“你只管安心去暨南打仗,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怄着自己的身子的,你放心。” 周怀安想起这些日子,沈清瑶的确如她自己所说,每日里饮食如常,纵使是刚得知沈家父子出事的消息,她也是按时吃下三餐,并依着军医的吩咐喝下安胎的药汁。 周怀安久久的看着她,似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里去。 “这样看我做什么?”沈清瑶微微笑了,伸出小手,抚上了丈夫的面容。 周怀安握住她的手,刚喊了一声;“瑶儿……” 沈清瑶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对着他道;“怀安,你快摸摸,小东西又动了。” 周怀安微微一怔,刚探上她的肚子,果真见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不住的动弹着。 渐渐,周怀安眼底的阴霾散去,有笑意露在他的唇角,让他索性蹲下了身子,大手扣住沈清瑶的腰肢,将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 沈清瑶眼睛柔和的仿似能滴下水来,她近乎依恋般的轻轻抚着周怀安的黑发,温声问他;“怀安,小东西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周怀安微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听着沈清瑶腹中孩儿的动静,直到胎动慢慢退去,周怀安才慢慢站起了身子,对着沈清瑶道;“有,小东西和我说,希望娘能看在他的份上,原谅爹爹。” 周怀安这一句刚说完,沈清瑶的眼圈顿时红了,周怀安不忍细看,只将她扣在了怀里,低语道;“瑶儿,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 沈清瑶竭力忍耐着自己的哭泣,她回抱住周怀安的身子,什么也说不出口,唯有泪珠不断的往下掉。 周怀安虽没听见她的哭声,却也知道她定是哭了,他抚着她的后背,只低哑的声音,一遍遍的喊她的名字;“瑶儿……” 七日后,周怀安统领西北军,向着暨南攻去。 梁州的总兵府中,只留下一众女眷。 沈清瑶踏进屋子时,就见沈母双目无神,头发披散着坐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词。 沈清瑶瞧着心里就是酸了,她强忍着泪水,向着母亲走了过去。 “王妃不可,沈夫人如今已是认不得您了,您还怀着身孕,当心她伤着您啊。”服侍沈夫人的嬷嬷瞧见沈清瑶,顿时开口。 “她是我娘,怎么会伤我。”沈清瑶眼中满是哀痛,她并未理会嬷嬷的劝阻,只一步步的向着母亲走去。 “娘,明日,咱们就可以回京了。我送娘回朗园,好不好?”沈清瑶从梳妆台拿起了梳子,站在母亲身后,轻柔的为母亲梳起了长发。 沈母仍是呆滞的,一声声的唤着儿子的乳名。 沈清瑶心头剧痛,她咬着唇,将泪水逼回去,只一下又一下的为母亲将缠绕的发丝梳开,灵巧的手指在发丝中穿梭着,为母亲盘了一个雍容端庄的发髻。“娘,是女儿不孝,爹爹和哥哥,全因他而死,我们沈家,也因他而败,姑姑,也因他失去了妃位,可是女儿……却还是对他眷恋难舍,怀着他的骨肉。”沈清瑶的泪水一颗颗的落下的,打在了沈母的衣襟上 ,瞧着如今人事不知的母亲,直让人痛不欲生。“娘,等女儿腹中的孩子生下,女儿会去像爹爹和哥哥请罪。”沈清瑶坐在母亲身边,用只有母女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她拿起帕子,细心的为母亲擦拭着脸面,“等回到朗园,杨嬷嬷和崔嬷嬷都还在, 她们都是服侍了娘一辈子的老嬷嬷了,有她们照顾娘,女儿很放心。” 说完,沈清瑶又一次看了母亲一眼,见沈母依旧魂不守舍,苍老憔悴的模样,沈清瑶悲从中来,环住了母亲的身子,想起沈氏一门如今的光景,只让她闭上了眼睛,肩头抑制不住的颤抖。 翌日。“姐姐,再过两个多月,你就要生了,梁州和京城虽然相隔不远,可你这身子,哪还能经得起折腾?这万一在路上动了胎气,该如何是好?”秦小满扶着沈清瑶的胳膊,丫鬟与仆妇俱是跟在两人身后,乳娘 照看着谢远与谢還两个孩子,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跟在姐妹两身后,一道向着院外走去。 “没事的,京师里梁州也就几天的脚程,再说这一次,咱们不坐马车,改走水路。从梁州的运河乘船进京。” “坐船?”秦小满有些惊诧。 “嗯,”沈清瑶如今身子重,走上几步,便觉得心慌气短,不得不停下来喘几口气,就连脸颊处也是浮起了淡淡的潮红之色。“怀安说,坐船更稳妥些。”秦小满闻言,便是微微放下了心,刚出总兵府门口,就见侍从已是侯在了那里,除却士兵,丫鬟,嬷嬷,乳母外,沈清瑶此番回京,周怀安还命西北军中的军医与梁州城的名医,医女一道随行,唯恐沈清 瑶母子有个闪失。 见万事俱备,秦小满只安心照顾着沈清瑶的身孕,陪着她一道坐上马车,向着运河行去。一路风平浪静,除了刚上船的几日,沈清瑶有些不适,之后的日子,便如同在陆地上没什么区别,每日除了与秦小满说说闲话,沈清瑶都是在为周怀安,与腹中的孩儿做衣裳,秦小满每次瞧见,都要劝说 几句,可每次不论她说什么,沈清瑶都只是对她笑笑,依旧是埋头做着针线,秦小满没有法子,只得在一旁陪着,不让她太过劳累。这般无风无浪的回到京师,已经是数日之后。周怀安已经领兵赶到了暨南,皇上此次弃京南逃,将政权带到了暨南,暨南曾是吴王的封地,吴王手中亦是握有强兵,再加上南面各地的支援,与皇上手中本 有的禁军,在人数上远远超过了西北军,几仗打下来,双方都不曾讨巧,便这般对峙了下去。 京师,皇宫,凤藻殿。 沈清瑶入宫后,并未按着周怀安的吩咐,住在皇后所居的凤仪宫,而是住在了先前沈玉蓉曾住过的凤藻殿。 此次皇帝南逃,除却满朝文武,并将皇后妃嫔,皇子皇女,宫女太监,侍卫太医等人一道带去了暨南,就连沈玉蓉,也让成化帝一道带走。 原先奢靡华贵的凤藻殿,再不能同日而语。 “小满,你带着孩子,先在宫里住着吧,和凤藻殿相距不远,还有一座凤安殿,你和孩子们住着正好。” 这里,毕竟曾是沈玉蓉的寝宫,沈清瑶只担心秦小满住着,心里会有芥蒂。 “姐姐,我和孩子们也住在凤藻殿,离姐姐近一点,凡事也好有个照应。”秦小满握住了沈清瑶的手,温声道。 沈清瑶点了点头,对着秦小满莞尔一笑,还要再说上几句,就听有丫鬟匆匆赶来,对着她行下礼去,“启禀王妃,方才得到消息,说是苏妃娘娘也从西北赶来了京师,此时,只怕已经到宫门外头了。” 听着丫鬟的话,沈清瑶与秦小满面面相觑,惊讶之后,沈清瑶艰难的站起身子,秦小满连忙去扶。 “快让人去将苏娘娘接进宫来,除了苏娘娘,世子和世子妃也来了吗?”“回王妃的话,信上只说了苏妃娘娘,并未提及世子和世子妃。” 178章同归于尽 沈清瑶与秦小满领着宫人离开了凤藻殿,还未走出多远,就见前面浩浩荡荡的迎来了一群人,当先的妇人,正是刚下了马车的苏氏。 沈清瑶见到她,仍是觉得羞惭,她有孕在身,没法行大礼,只能福了福身子,轻声喊了一句;“娘娘。” 苏氏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身姿纤柔,容貌无暇,除却高高耸起的小腹,沈清瑶瞧起来,也仍是如未出阁的姑娘般清美动人。 “你怀着身孕,就别多礼了。”苏氏缓步上前,本想,沈家经此变故,沈清瑶定会一蹶不振,倒未曾想到她除了消瘦些,与之前竟没什么太大区别。 苏氏的目光看向了凤藻殿,不动声色的问着沈清瑶;“你没有住凤仪宫?” 凤仪宫向来是皇后的寝宫,苏氏这话,格外令人深思。 “清瑶不敢。”沈清瑶微垂着眼眸,她与苏氏虽同为周怀安正妃,可苏氏毕竟是原配,又诞有子嗣,若这凤仪宫真要住上一人,苏氏自然是不二人选。 “你有何不敢,王爷本就下令,让你住在凤仪宫里。”苏氏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清瑶没有吭声。 苏氏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们家的事,我在河州也都听说了,沈夫人,如今怎样了?” 听苏氏说起母亲,沈清瑶眸光一恸,只回道;“有劳娘娘挂怀,清瑶将母亲送回了沈园,请了名医诊治。” “嗯,这就好。”苏氏点了点头,“我会领人住在凤安殿里,有什么事,只管让人去告诉我一声。” “是。多谢娘娘。”沈清瑶欠了欠身子。 苏氏没在多言,只领了身后的仆从,向着凤安殿行去。 待苏氏走后,秦小满扶着沈清瑶的胳膊,有些不安的开口;“姐姐,苏娘娘在西北住的好好地,为何要回来?” 沈清瑶抿了抿唇,温声道;“王爷既然打下了京师,苏娘娘身为王爷的发妻,回京最是寻常不过了。” 这偌大的皇宫,又怎能只让她一个人住着。 秦小满还是有些惴惴,她看了沈清瑶的小腹一眼,压低了声音;“姐姐,我只怕,苏娘娘……会对你腹中的孩儿不利。”纵使单纯如她,也知晓周子墨是周怀安的独子,倘若周怀安真有一统天下的一天,等他百年后,那这个江山,顺理成章的就会落在周子墨的手里。可若等沈清瑶腹中的孩儿诞下,又恰巧也是个儿子,依着 周怀安对沈清瑶母子的宠爱,这之后的事,可就说不准了。 “连你都能想到的事,还怕旁人想不到吗?”沈清瑶笑了,拍了拍秦小满的手,“你放心,苏娘娘不会那样傻。” 秦小满见沈清瑶这般说,便也不在多说,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她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扶姐姐回宫吧。” “好。”沈清瑶挽住秦小满的手,对着她嫣然一笑。 暨南,行宫。 成化帝一脸阴郁,他并没有让旁人服侍,只独自一人坐在主殿,阴暗的烛灯衬着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西北大军已至,周怀安雷令风行,两军对峙未过多久,即便己方的兵力远远大于西北军,然周怀安用兵如神,朝廷仍是节节败退。 若此番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暨南的小朝廷,别说收复失地,就连这所剩的南方政权也还是保不住。到了那时,他堂堂的大渝皇帝,难道还要继续退下去? “周怀安!”成化帝握紧拳头,重重的挥在案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崔公公弯腰进了内殿,小心翼翼的开口。 “什么事?”成化帝眉头紧皱,并没什么好腔调。“回皇上的话,是……庶人沈玉蓉,说是这两天病的厉害,想要见皇上一面。”崔公公有些踌躇,虽说沈玉蓉如今已经庶人,但毕竟深得皇上恩宠,又是七皇子与九公主的生母,她有个好歹,总还要通传皇帝 。 成化帝眸心微动,沉声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庶人沈玉蓉五内郁结,肝气受损,怕是……不大好。”成化帝闻言,眼皮顿时一跳,自从沈家出事后,沈玉蓉从贤妃那里听得了消息,当下就病倒了,之后又随着成化帝一道离开了京师,一路跋山涉水,舟车劳顿的赶到暨南,不曾好好休养,到了此时,只怕 已是强弩之末,如崔公公所说般,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成化帝到底还是顾念着几分旧情,他站起了身子,撂下了一句话来;“摆架云和宫。” 云和宫,正是沈玉蓉如今的寝宫。 她虽是庶人,成化帝念着她有病在身,仍是赐下了宫室与她居住。 “是。”听得皇上开口,崔公公忙不迭迟的答应,一路跟在成化帝身后,向着云和宫赶去。 云和宫中,透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庆春,皇上来了吗?”病榻上的女子脸色蜡黄,发丝中不时有银光闪烁。 “娘娘,您在歇一会儿,崔公公已经去和皇上说了,想来再过不久,皇上就会过来看娘娘。”庆春安慰着,为沈玉蓉将被角掖好。 沈玉蓉点了点头,刚要合上眼睛,就听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成化帝来了。 听到通传,庆春连忙起身,去了外头迎接,沈玉蓉眸心中有一丝阴暗闪过,她拔下了自己的发簪,悄悄的藏在了自己的衣袖里。 未几,就见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民妇有病在身,不能迎接圣驾,还请皇上恕罪。”沈玉蓉强撑着,从床上支起了身子。 成化帝见她憔悴如此,微微皱了皱眉,只示意内侍上前,在沈玉蓉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多谢皇上体恤。”沈玉蓉勉强笑了笑,再无从前的美色。 成化帝负手而立,问她;“你让朕来,有何事?” 沈玉蓉倚在枕头上,轻轻喘了口气,她的眼睛看向宫室中的内室与宫女,轻声道;“皇上,民妇有些话,想和皇上说说,不知皇上能不能,让旁人先出去?” 成化帝看了她一眼,终是遂了她的心愿,对着周遭诸人道;“你们先下去。” “是。”眨眼间,内室与宫人俱是走了个干净,偌大的内殿中,只余下沈玉蓉与成化帝两人。 “好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成化帝在椅上坐下,向着沈玉蓉看去。 “皇上,民妇知道,是民妇做了对不起皇上的事,若不是民妇自觉时日无多,无论如何,民妇也是没脸来见皇上的。”沈玉蓉声音哀切,一双眼睛噙着泪水,落在成化帝身上。成化帝闻言,心底倒是浮起一丝感伤,又见她孤苦无依的躺在那里,念起之前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不免将声音放的温和,宽慰了几句;“你不用多想,朕会让太医署的院判来为你诊治,好好休养一阵子, 定会有起色。” “民妇多谢皇上恩典。”沈玉蓉继续说了下去;“民妇犯下错事,早已无颜活在世上,只是放心不下……七皇子和九公主。” 说完,沈玉蓉的泪水无声的从眼角滑下,她虽容貌不再,眼睛却依旧澄如秋水,此番落泪,仍是让人可怜。 “他们有淑妃照料,你不必担心。” “是啊,他们有淑妃照料,我这个母亲,只会害的他们颜面无光……”沈玉蓉声音凄楚,她想要坐起身子,却似是起的着急了些,不住的咳嗽起来。 见她咳的难过,成化帝动了恻隐之心,欲上前扶起她的身子,岂料,当他的双手刚触到沈玉蓉的肩头时,沈玉蓉纵然从袖中取出了一支发簪,尖锐的一端,狠狠的扎进了成化帝的心房。 成化帝双眸大睁,握着沈玉蓉肩头的双手,瞬时僵在了那里。 沈玉蓉喘着粗气,唇角浮起一丝虚弱的微笑,嘶哑着声音问他,“皇上,痛彻心扉的滋味,好受吗?” 成化帝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的脸色煞白,向后退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你……你……”成化帝颤抖着伸出手,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害我兄长与侄儿,这笔账,我就算是死,也要跟你讨回来。”沈玉蓉发丝披散,枯槁的面容上是无尽的恨意,她支着床沿,喉中发出“咴儿咴儿”的笑声,形如鬼魅。 成化帝只觉眼前的一切都是变得虚晃起来,沈玉蓉方才出手奇准,那簪子不偏不倚的刺进了他的心脏,成化帝的喉咙不住的滚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未过多久,气绝身亡。 看着皇上的尸首,沈玉蓉笑出了眼泪,她的身子虚弱到了极点,看着死去的皇帝,憋在心底的一口气,终是可以咽下。 她缓缓的躺在了床上,胸膛起伏着,她听见了宫人进来的声音,与内侍尖锐的惊叫,她慢慢儿的闭上眼睛,脑子里,却渐渐浮起了一道男子的身影。 竟是多年前,她在豫州遇见的那个乡野村夫。 那个将她捧在手心,就连吃一只鸡,也要将鸡翅与鸡腿撕在她碗底的乡野村夫。 那个知晓她有了身孕,笑的宛如孩童一样的乡野村夫。那个甘愿将自己的家底全都拿出,交给她让她去集市赶集的乡野村夫。 179章你应该明白 成化帝身故的事情传回京师,与之一道传来的,则是沈玉蓉行刺皇上,被皇后下令五马分尸,挫骨扬灰的消息。 凤安殿中的苏氏听得宫女的回禀后,脸色有瞬间的凝固,继而才问道;“此事凤藻殿的那位知道没有?” “回娘娘的话,王爷下令严守此事,沈玉蓉是沈妃娘娘的亲姑母,王爷说了,此事万万不能让沈妃娘娘知晓。” 苏氏眼眸微沉,停顿片刻,开口道;“暨南那边的情形,如何了?”“成化帝身故后,暨南的小朝廷乱成了一团,王爷趁机攻下了泽州,汀州,云阳三地,朝廷匆忙拥立了许贤妃的儿子继位,登基大典之后,小朝廷便从暨南退到了南越,王爷已经领兵向着南越追了过去,想 来王爷一统天下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 苏氏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唇角却是浮起一丝微笑,缓缓开口;“不曾想这沈玉蓉,临了倒是帮了王爷一个大忙。” “娘娘,这沈妃娘娘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咱们,要不要将沈玉蓉的事……透露给沈妃娘娘知道?” 苏氏眉心微皱,向着那宫女看去。 那宫女迎上苏氏的目光,身子顿时一颤,“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是奴婢逾距,还请娘娘恕罪。” 苏氏沉默了一会,才道;“凤藻殿那边,近日怎么样?” “沈妃娘娘深居简出,由谢夫人陪着,平日里也就做做衣裳鞋袜,并没什么动静。” “嗯。”苏氏点了点头,“让张太医好好照顾着,她的产期已近,想来王爷再过不久就会回来,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娘娘,如今正是王爷一统天下的好时机,即便沈妃娘娘快生了,可依奴婢之见,王爷也不一定就会为了她从南越赶回来。” “但愿吧。”苏氏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夜色漆黑,一辆马车向着西北军军营驶去。 许贤妃一身白色大氅,乌发尽数梳在脑后,脸膛上细细的匀了水粉,若不细瞧,倒看不出她如今已是年近四十的妇人了。 马车越是往西北军靠近,许贤妃的手便是攥的越紧。 “娘娘,您这冒着天大的风险来找西北王,这万一,他不念旧情,亦或他将您擒住,用来要挟皇上,这可如何是好?” “西北王的为人,哀家心头有数。”许贤妃声线清冷,许是夜间寒凉,她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 “什么人?”不等他们赶到军营,便有士兵拦住了许贤妃的马车。 一旁的宫女壮着胆子,掀开了车帘,对着侍从道;“这车里坐着的,可是大渝的太后娘娘,娘娘要见你家王爷,尔等快快去通传。” 侍从闻言,俱是一惊,见眼前的这一辆马车看起来与寻常车辆并无不同,是以对着宫女的话不免将信将疑,但事关重大,侍从不敢怠慢,仍是通传了侍卫长。 待许贤妃赶到西北军军营,走进周怀安的主帐时,一夜已是过去了大半。 看见主位上的男子时,许贤妃银牙紧咬,目光有愤恨,心酸,祈求,等等神色一一闪过。到了后来,所有的神色都从她的面上褪去,一双桃花眼中,只余下醉人的柔媚。 周怀安看了她一眼,见她缓缓脱下了自己的大氅,她身上穿着缟素,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十分清晰的展露在自己面前。 周怀安见她如此,眸心便隐约浮起了不耐之色,他没有说话,只看着面前的女子。 “怀安,我实在是没有法子,才会来找你。”许贤妃迈着碎步,一步步的向着周怀安走去,在与男子相隔三步左右处,停了下来。 “你就不怕我将你扣下?”周怀安淡淡勾唇。 “先不说你堂堂男儿,做不出这等不义的事,就算你将我扣下,我也是甘愿的。”许贤妃声音低柔,烛光下,面庞中甚至还有红晕盈盈。 周怀安嗤笑,“你男人刚死,就来和我说这种话?” 许贤妃目光流转,看向周怀安的眼睛,她咬了咬牙,刚想上前,却在男人冷峻的目光下胆怯起来,只得停下了步子,柔声道;“怀安,我与你说心窝子的话,我这次来,是想求你。” “求我?”周怀安挑眉。“我求求你,你收手吧,大渝的江山大半都是落入你手,我的恪儿如今只占了这小小的南越,我求你,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将这南越,留给我们母子。”许贤妃声音宛如莺啼,娇滴滴的如同二八 少女。她泪眼盈盈,轻手轻脚的走到周怀安面前,窈窕的身子仿似没有骨头般的跪在了周怀安脚下,“我如今已是大渝的太后,在你面前,我却还要跪下身子,怀安,你若愿意退兵,我会和恪儿说,哪怕要他称臣 纳贡,将南越作为属国,他都是愿意的,你就……放咱们母子一马吧。” 许贤妃说着,泪水一颗颗的掉了下来,整个人哭得哀哀戚戚,好不可怜。 周怀安看着她的泪容,他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颚,许贤妃的身子轻轻颤着,柔弱似水的喊着他的名字;“怀安,算我求你……” 周怀安的眼睛深不见底,淡淡告诉她;“等西北军攻下南越的那日,我会让人留你一命。” 许贤妃的眼泪止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话中的含义如此清楚,他会留她一命,只会留她一命,至于她的儿子,自然要斩草除根。 “这样说来,无论如何,你都要攻下南越?”许贤妃双目失神,死死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周怀安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周怀安……”许贤妃吐出了他的名字。 “你身为大渝的臣子,却夺走了大渝的江山,你……会有报应的!”许贤妃断绝了自己的念头,她的身子无力的瘫在地上,却还不忘诅咒。 周怀安一记冷笑,似是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只对外开口;“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 “将大渝的太后,送回南越。” “是。”侍从答允着,上前便要架起许贤妃的身子。 “放开本宫!”许贤妃挣开了侍从的手,昂然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角慢慢浮出一丝癫狂的笑意,“周怀安,你用不着得意,老天向来公平的很,你就不怕,他给了你一样,在收走你另一样?” 周怀安的手指慢慢的攥紧。 “你若夺了恪儿的南越,我们母子,就算做了鬼,也会看着你的下场,周怀安!……” 见她越说越是无礼,侍从再也顾不得她的挣扎,将她拖出了主帐,独留周怀安一人。 周怀安面容深隽,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才从怀中取出一枚平安符,乃是沈清瑶亲手所绣,许贤妃临走前的话不断的在耳边回荡着,让人心烦意乱。 “来人!”周怀安蓦然站起身子,对着帐外大喝。 “王爷。” “让谢参将来一趟。” “是。” 谢广走到帐前,就见周怀安浓眉紧锁,领着一支精兵,一行人已是整装待发。 “王爷,您这是?”谢广一震。 “南越的战事,先交由你,本王要回京一趟。” 闻言,谢广顿时知晓周怀安是挂念沈清瑶的身孕,提前回京。 “王爷,距王妃的产期,尚有一个月的日子,等王爷打下南越,在回京不迟。” “她身子弱,不一定会到产期才生。” “可是王爷,眼下,正是攻下南越,一统江山的大好时机……” “谢广,”周怀安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明白。” 谢广心口一震,易地而处,想起京中的妻儿,顿时三缄其口。 更何况对周怀安来说,这天下对本王,早已是囊中取物,不过是时日早晚罢了。 “末将恭祝王爷一路顺风。”谢广行了一礼。 周怀安拍了拍他的肩,早已有人将他的战马牵了过来,周怀安率先上马,领着身后的精兵,一行人星夜赶路,向着京师疾驰而去。 京师,皇宫,凤藻殿。 守夜的宫女正打着盹,隐约听得内室中的声响,她不敢大意,连忙睁开了眼睛,刚掀开内室的帐帘,就见沈清瑶脸色惨白的靠在床上,她的下身,已是一片血红。 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宫女回过神来,顿时向着宫外喊道:“娘娘要生了!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秦小满赶到凤藻殿时,就见宫女,医女,太医,产婆,整整围了一屋子,秦小满脚步不停,径自向着内室走去,就见沈清瑶一头的细汗,她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白皙的手指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 ,露出一截皓腕。“姐姐,别怕,我来了。没事的,女人家生孩子都会疼,把孩子生下就好了。”秦小满到底是生过两个孩子了,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那般生不如死的痛苦,此时看着沈清瑶煞白的一张脸,只让她眼眶酸疼, 忍不住就想掉泪。沈清瑶向着她微弱的笑了笑,阵痛袭来,只让她弓起了身子,汗水一层层的往外冒。 180章拿我的命,换我孩子的命 “姐姐,要是疼你就喊出来,你别忍着。”秦小满噙着泪,握住了沈清瑶的手。 “参将夫人说的是,娘娘,您要是疼,只管喊出来,女人家生孩子,本就顾不了那些礼数,再说您这是头胎,怕是要辛苦些,您可要加把劲儿啊。”产婆一手的鲜血,直起了身子,对着沈清瑶开口。 沈清瑶冒着细汗,攥紧了秦小满的手,哑声道;“小满,你去帮我……拿一样东西。” “姐姐,你要什么?”秦小满拿起帕子为沈清瑶将额上的汗珠拭去,焦急的问着她。 “在梳妆台,左面的盒子里,有一个荷包,你拿来……给我……”沈清瑶让阵痛折磨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大口呼吸着,腹中的剧痛撕扯着她的身子,只让她忍耐不住,从喉中发出细碎的呻吟。 秦小满闻言,匆匆走到了梳妆台前,找到了沈清瑶口中的荷包,递到了她面前。 “姐姐,是不是这个?” 沈清瑶唇瓣如雪,艰难的点了点头,“帮我……打开。” 秦小满打开荷包,就见里面并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束黑发。那发丝坚硬,显是男子所有。 秦小满目露疑惑,“姐姐,这是?” “这是……怀安的头发丝儿……”沈清瑶唇角溢出一抹虚弱的微笑,将那束黑发,紧紧的攥在了手心。就如同,周怀安在自己身边。“姐姐,王爷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从南越回来,到时候你已经把孩子生了下来,王爷瞧见,不知有多高兴。”秦小满抚慰着沈清瑶,想起自己两次生产时,都有谢广陪在身边,比起沈清瑶,自己已经算是有 福气的。 沈清瑶轻轻点了点头,疼痛绵绵不断的袭来,甚至疼的让人没法子喘气。 “娘娘,您用力,您使劲儿啊!”另一个产婆满头大汗,用力的按着沈清瑶的肚子,沈清瑶本就痛不欲生,在被她这样一按,肚子更是疼的钻心,她面色雪白,只呢喃出一个字;“疼……”“娘娘,女人家生孩子都是疼的,您忍一忍,给王爷生个大胖小子,这下半辈子,可是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您啊!”产婆瞧着沈清瑶孱弱无力的躺在那里,心里只一个劲儿的发虚,嘴巴上便更是卖了力 气,只盼着沈清瑶能振作起来,顺顺当当的生下这个孩子。 沈清瑶疼的压根说不出话,她只一次又一次的攥紧手心,听着产婆的吩咐用力,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孩子还是迟迟没有落地的迹象。 凤藻殿外,苏氏已是等候多时,瞧着医女和宫人进进出出,整个凤藻殿忙的人仰马翻的样子,苏氏皱了皱眉,低声道;“这都过去这样久了,怎么还没把孩子生下来?” “娘娘稍安勿躁,沈娘娘身子本就孱弱,这一胎是头胎,恐怕要久一点。”嬷嬷双手端来了茶盏,温声劝说道。 “我当年生子墨的时候,不也是头胎?从腹痛到孩子呱呱坠地,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苏氏也是提着心,并没心思饮茶,只将那茶盏搁在了桌上。 “沈娘娘这一胎距产期足足还有二十多天,这提前生产,也不知大人和孩子……会不会有凶险。”听着内室隐隐约约传来的呻吟,那嬷嬷眉有忧色,小心翼翼的开口。 苏氏眸心微凛,继而打量了一眼守在产房门口的太医,淡淡道;“这些太医的医术都是拔尖的,又有那么多医女和产婆在,哪会有什么凶险?” 似是要映照苏氏的话,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吱呀”一声响,产婆一脸慌张,从内殿走了出来,跪在了她面前;“娘娘,不好了啊娘娘,沈妃娘娘胎位不正,孩子横在肚子里了呀……” “什么?”苏氏眉心一跳,失声道;“是横产?” 产婆惊慌的点头,双手全是鲜血,“沈妃娘娘怕是要难产了,娘娘,王爷不在京师,老奴没法子,只能来请示娘娘,这万一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一个,那老奴,是要保大人,还是孩子?” 苏氏面色铁青。 “娘娘,您倒是赶紧儿拿个主意,再拖下去,沈妃娘娘怕是凶多吉少,到时候,可别一个都保不住啊!”产婆急的口干舌燥,一眨不眨的盯着苏氏。“保大人。”苏氏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一字字道;“王爷如何看重沈妃,不消我说你们也明白,若是能保住母子平安最好,倘若保不住,你们必当弃子保母,沈妃要有个好歹,甭说你们这些奴才,就连我都 别想顺当!” “是,是,老奴知道了。”产婆顾不得擦一把额前的汗珠,弓着身子,又是匆匆进了内殿。 苏氏定了定神,站起了身子,唤出了三个字,“孙太医。” “微臣在。”孙太医顿时上前,向着苏氏行了一礼。 “产婆方才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如今沈妃遇上了难产,你们身为男子,没法子进产房,然而人命关天,我便破例一次,即便王爷回来怪罪,眼下也是顾不得了。” “娘娘还请吩咐。” “我会让医女支起帘子,劳孙太医进去给沈妃娘娘把一把脉,开个方子出来,有助她快些把孩子生下来。” “微臣谨遵娘娘吩咐。”孙太医拱了拱手,与其他两个太医一道,毕恭毕敬的由着宫女带进了内殿。 天色已是暗了下来,沈清瑶仍是没有将腹中的胎儿产下。 秦小满一直守在床边,瞧着沈清瑶一分分白下去的脸蛋,不由得落下泪来,“姐姐,你别睡,你在用点力,孩子就快出来了。” “小满,你告诉她们,”沈清瑶看着秦小满的眼睛,吃力的开口,“让她们保住孩子,不要管我。” “姐姐……” “我求求你,小满,让她们保住我的孩子,拿我的命,去换我孩子的命……”沈清瑶已近奄奄一息,声音小的让人听不清楚,面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产婆试图为她转胎,一直在大力按压她的肚子,她却浑身无力,就连握着发丝的手,都是慢慢的垂了下去。 “姐姐,你想一想王爷,你怎能忍心抛下他。”秦小满心知沈清瑶凶多吉少,此时早已是泪如雨下。 “娘娘,你快些将这药喝了,孩子就能顺顺当当的出来了。”医女将熬好的药汁端了过来,沈清瑶已是说不出话,只能由人服侍着,将药汁喂了下去。那药效奇快,未过多久,原本已是停滞的宫缩又变得强烈起来,只让几近昏迷的沈清瑶清醒了过来,她如坠冰窖,只觉得冷,喝下那碗药汁后,几乎用不着她用力,仿似有一双手探进了她的肚子,活生生 的要将她的孩子扯出来。 秦小满的身子颤抖着,脸上也是一片惨白,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样多的鲜血从沈清瑶的下身渗出来,几乎染湿了床褥,她听不清产婆在喊着什么,只知道沈清瑶的手越来越凉,冰块一样的凉。 “出来了!出来了!”骤然,产婆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秦小满的耳旁响起。 秦小满一震,顾不得去看孩子,只向着沈清瑶望去,就见她面无人色,就连眼睛也是浮起一层灰霭。 “姐姐,姐姐!”秦小满红着眼睛,轻轻推了推沈清瑶的身子。 沈清瑶动了动眼珠,有泪水落下。 “恭喜娘娘,为王爷生下小郡主。”产婆将孩子包好,新生的婴儿许久都没有吭声,匆匆让沈清瑶看了一眼后,便由医女抱了出去,让太医诊治。 沈清瑶下身的血依然在汩汩流着。 苏氏依旧守在外头。 婴儿已是哭出了声音,让人小心翼翼的抱在了她面前。 苏氏伸出手,将那女婴接过,新生的孩子太过瘦小,几乎还瞧不出长得像谁。 苏氏抬了抬眼睛,所有的太医几乎已经全都涌进了内殿,医女们进进出出,隔着厚重的宫门,却还是让人能嗅出那一股血腥味。 不知过去多久,孙太医一脸苍白的从内殿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请娘娘恕罪,微臣,实在是没法子了。” 苏氏倒吸了口气。 “娘娘,您把小郡主抱进去,给沈妃娘娘看一眼吧,微臣只怕……”孙太医的话戛然而止。 苏氏的双腿打着软,几乎站立不住,只得将孩子送到乳娘手中,让她把孩子抱进去,给沈清瑶看上一眼。 内殿中,宫人与医女,跪了一地。 “小满,你别哭,我这样很好。”沈清瑶面白如纸,所有的血,几乎流尽了身子里所有的血。 “姐姐……”秦小满的泪水扑簌扑簌的往下掉,说不出旁的话来。 “我早已不想活了,只是可怜这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娘。”沈清瑶将眼睛转向了身旁孩子,眸光中满是温柔。“姐姐,你看看这个孩子,你在想一想王爷,他们都不能没有你!” 181章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沈清瑶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她使出了浑身力气,才轻轻的握了握秦小满的手。 “小满,等怀安回来,你让他不要难过,好好地……把我们的女儿带大,千万,千万别怨孩子……”沈清瑶语气微弱,只让秦小满不得不倾下身子,才能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姐姐,我不会告诉王爷,我一个字儿也不和王爷说,姐姐有什么话,姐姐自己说。”秦小满的眼泪一颗颗的掉在沈清瑶的脸面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好妹妹,你别哭。”沈清瑶有心想摸一摸秦小满的发顶,无奈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她缓了一口气,才道;“你和怀安说,就当他……从没有救过我,让他把我忘了,千万,别为了我难过。” “王爷把姐姐一直放在心尖上,姐姐若有个好歹,王爷只怕连心都要没了,怎么能不难过!”秦小满哽咽着,不住的揉搓沈清瑶的手,似乎这样,就可以让她越发冰凉的手掌渐渐的暖回来。 沈清瑶的眼泪也是随着秦小满一道落下,她轻轻喘气,接着说道;“小满,他若难过,你就和他说,虽然我……不在了,可我给他留下了女儿,他看见孩子,就跟我还在他身边,陪着他一样……” “姐姐……你不能丢下王爷,王爷会伤心死的,王爷真的会伤心死的……”想起周怀安,沈清瑶的泪水也是越来越多,她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这口气散开,“小满,你答应我,让我的女儿,好好的陪着他……不要让他一个人,你别看他平时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可其实……他的 苦,从没人知道。”“姐姐,你别说话了,你先歇着,你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我也生过孩子,我生完远儿和還儿的时候也和姐姐一样,连说话都没力气,姐姐,你快睡一睡,说不准等你醒来,就能看见王爷了。”秦小满抹了 一把眼泪,手忙脚乱的将被子给沈清瑶掖好,连一丝风也不透,只让她露出一张脸蛋。 蓦然,她的手触到了床褥,顿觉一股黏腻的湿潮,沈清瑶的血,还没有止住。 “姐姐……”秦小满望着自己的手掌,终是忍耐不住,埋在沈清瑶的床前,痛哭出声。“别哭了……”沈清瑶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靥,“小满,你可别为我难受,我的父亲,哥哥,妹妹……全因他而死,我就算活着,也没法子在面对他……如今,能用我的命,换孩子一命,很值得 。” “姐姐,你别再说了……”秦小满摇着头,泪珠成串成串的往下掉。 “还有,你别忘了告诉那些宫人,怀安身上有旧伤……夏天用不得冰块,到了冬天,他看折子的时候……一定要人,在他的椅子上……垫一块护腰的垫子……” 沈清瑶强撑着,喘息片刻,一一嘱咐,“他和孩子的衣裳,我做了很多件,都在箱子里搁着,足够他们爷俩……穿好些年了。” 沈清瑶说完,唇角浮起一丝笑涡。 “姐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你的丈夫和孩子……”秦小满恸哭着,几近泣不成声。 “小满,你替我,转告怀安,”沈清瑶的瞳孔渐渐放大,声音也是越发的轻了下去,“等到了奈何桥边,我在告诉他,这辈子,我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沈清瑶说完,唇角的笑意便是慢慢的凝固在那里,有一小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落在了云鬓中,任由秦小满如何呼喊,那一双清柔而美丽的眼睛,终究还是合上了。 永不会再睁开。 “姐姐,姐姐?”秦小满双目无神,空洞洞的,她轻轻喊着沈清瑶,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姐姐!”秦小满的悲鸣响彻在凤藻殿中。 屋外,苏氏听着这一道声音,只觉得心头一颤,她的身子不稳,一旁的嬷嬷眼明手快,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娘娘,沈妃娘娘,已经……去了。”孙太医从内殿走了出来,跪在了苏氏面前。 苏氏的身子颤抖的如同一片落叶。 “娘娘,您请节哀。”嬷嬷声音悲切,念着沈清瑶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心里也是难过。 “沈清瑶,王爷还没回来,还没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苏氏喉音沙哑,不住的默念着这一句,说话间,泪水也是扑簌扑簌的落下。 “娘娘……” “你让王爷回来,怎么能受得了……”苏氏的声音刻着无尽的落寞,说完,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底满是凄惶。 夜色已深,官道上,一行人马仍是星夜疾驰,向着京师而去。 “王爷,你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末将斗胆,恳请王爷扎营歇息!”副将策马上前,好容易才追上周怀安的骏马,大声开口。 周怀安不为所动。 “王爷,这一路上您已经换了六匹宝马,前面便是驿站,末将恳请您歇一歇脚,即便您能撑住,只怕您的马,也是撑不住了!” 周怀安闻言,这才慢慢放慢了脚程,对着身后的男子道;“你先行一步,去驿站让他们把马备好。” 身后的男子闻言,顿时领命,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到得驿站时,已是午夜时分。 换下马匹,诸人胡乱吃了些干粮,副将端了饭菜,送到周怀安面前,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将饭菜拿走。 “王爷,您这一天的功夫,都是什么也没吃,再过不久就要到京师了,您还是多少吃点。” “我吃不下。”周怀安摇了摇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将他的心攥紧,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他举起水壶,先是喝了几口,余下的,尽数洒在了自己脸上。 副将刚将饭菜搁下,就见周怀安已是睁开了眼睛,站起了身子,没有丝毫耽误,又一次上了马。 侍从见状,皆是纷纷扔下干粮,骑上马跟了过去。 京师,凤藻殿。 “娘娘,娘娘!” 一早,便有宫女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苏氏面前,开口就是一句;“王爷……王爷回来了,已经到城门了!” “什么?”苏氏一震,周怀安从南越回来的消息,她已是知晓,算着日子,本想他还有几日才能赶到京师,万万不曾想到,他竟会回来的这样快。 “何将军已经领了人去了城门,迎接王爷回京了。” 苏氏不敢怠慢,亦是领了人,向着宫门口迎去。 京师,城门。 “末将见过王爷。”甫一见到男人的身影,何将军便是跪下了身子,行了大礼。 周怀安见何将军一行人俱是穿着孝衣,他心头猛窒,却并没有下马,只沉声吐出了几个字;“起来说话。” 何将军并没有起来。 周怀安皱起了眉头。 “王爷,请节哀。”何将军抬起了头,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周怀安;“沈娘娘,昨夜里为王爷生下了小郡主,娘娘自己,却因失血过多,已经……离开了人世。” “何子尧,你好大的胆子,敢咒我瑶儿!”周怀安闻言,顿时怒不可赦,扬起马鞭,径自向着何子尧的身上挥去。 何子尧并没有躲闪,仍是跪在那里,一脸悲戚,“还请王爷节哀。” “好,好,”周怀安手握马鞭,指着跪了一地的诸人,他的脸色暗沉的可怕,震怒下,手指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 “王爷……”副将放心不下,低声唤了一句。 周怀安不声不响,刚欲策马进城,孰知心口竟是传来一阵锥心刺骨般的痛意,那股子痛意来的凶猛,几乎让人措手不及,他一手抵着心口,身子却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王爷!” “王爷!” 众人异口同声,纷纷下马将周怀安扶住。 周怀安面无人色,他攥了攥拳头,竭力让自己颤抖的手指平稳下来,他推开众人,重新翻身上马,向着宫城赶去。 巍峨的皇宫越来越近。 宫门口,已是换上了白色的灯笼。 放眼望去,举目皆白。 周怀安勒住了飞驰的骏马,他的瞳孔不住的收缩,白幡刺进了他的眼睛,直让他面上的血色顷刻间褪了个干净。 “王爷,您来迟了一步,昨夜里,瑶儿已经去了。” 看见周怀安,苏氏领着身后的宫人,一道向着男子跪下了身子。 她的声音哀切,话音刚落,身后的宫人俱是哭了起来。 “你们在骗本王。”周怀安目色阴狠,一手指向地上的众人,冷笑道;“你们都在骗本王。” “王爷!”苏氏昂起了头,“妾身也希望,妾身是在骗您!” 周怀安呼吸粗重,他再不去看地上的人一眼,策马进了宫城。 凤藻殿。 被褥已是换了簇新的,沈清瑶身上也是换了衣衫,静静的躺在床上。 秦小满守在一旁,她的眼泪几乎一直没有停过,两只眼睛已是肿的不成样子。蓦然,她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就见是一路风尘仆仆的周怀安,从天而降般,出现在自己面前。 182章只有我和你 “王爷……”秦小满有些失神,很轻的声音念出两个字来。 周怀安并没有看秦小满,他的黑眸直勾勾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沈清瑶,迈开步子向着她走去。 “瑶儿,我回来了,没事了。”周怀安托起沈清瑶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沈清瑶单薄的如同纸人,因着生前失血过多的缘故,她的脸色青白,面容却是安详的,如同睡着了般。 周怀安掀开被子,捂在了她身上,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却低沉而温和;“生过孩子,怎么不知道把被子盖上?我知道你累了,你好好歇息,我就在这里,我陪着你。” “王爷……”秦小满坐起了身子,瞧着周怀安近乎疯魔的样子,既是害怕,又是难过。“我再不会去打仗,南越我也不要了,我今后就陪着你和孩子,瑶儿,你醒醒,你和我说句话。”周怀安伸出手掌,轻轻抚上了沈清瑶的面容,有温热的水汽充斥在他的眼角,直让他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 “王爷,姐姐已经走了。姐姐临去前,说的都是你。”秦小满心口酸的厉害,泪水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周怀安罔若未闻,他凝视了沈清瑶许久,才沙哑着嗓子缓缓吐出一句话来;“瑶儿,我等了你这些年,才等到你,你怎么能……抛下我。” “你怎么能抛下我,瑶儿,”周怀安抱紧了沈清瑶的身子,望着沈清瑶悄无声息的面容,大颗大颗的男儿热泪终于从他血丝密布的眼睛里滚滚而下。 他这一生,从不知晓自己也会落泪。更不知道,他的泪水会有这样多。 秦小满守在一旁,看着周怀安抱着沈清瑶落下泪来,她从没想过,周怀安也会有眼泪,这个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将万里江山握在手心的一代雄主,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流泪。“瑶儿,你睁开眼睛,你看我一眼。”周怀安捧着她的脸颊,“我十万火急从梁州领兵赶往南越,路上用了六天六夜,我从南越回京看你,却只用了三天,沈清瑶,你起来,你起来!”周怀安声音凄厉,滚烫 的热泪一滴滴的落下。 “在梁州时,你与我说过,你说,你舍不得我,沈清瑶,我回来了,你倒是睁开眼睛,和我说说话!”“王爷!”苏氏领了宫人,匆匆赶了过来,刚进内殿,就见周怀安面色惨白,形如疯魔,苏氏心头猛震,顿时高声唤出了两个字,走到他面前跪下了身子,“王爷保重身子,沈妃已经去了,您就让她安心走吧 。” “出去!”周怀安转过身,眸中凶光毕露。毕竟是二十来年的夫妻,苏氏瞧着周怀安如此,即便是为了旁的女人,她看在眼里,却也还是心疼与难过,她的双眸蓄着泪水,恳求道;“王爷,瑶儿已经不在了,不论你多么难过,她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 “滚!”周怀安怒吼一声,吼完,却是痛心疾首,喉咙中涌来一股腥甜,喷出一口鲜血。“王爷!”苏氏大骇,刚要上前,却见周怀安“刷”的一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他的唇角凝固着血丝,一手握刀,另一手却是楼着沈清瑶的身子,刀尖指向跪在地上的苏氏与宫人,一字一字,俱是森寒 ;“全给我出去!谁不走,我就杀了谁!” 男人一语言毕,宫人纷纷打了个冷战,忙不迭迟的从凤藻殿里涌了出去。唯有苏氏,她还是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满目凄凉的看着周怀安。 “你当我不敢杀你?”周怀安身上血迹斑斑,他的眼瞳透着戾气,盯着眼前的苏氏,此时的他瞧起来,如同暗夜中的夜枭般,让人不寒而栗。 “王爷,瑶儿给您生下了一个女儿,那是她用命换来的孩子,您也……不想看上一眼吗?”苏氏心头酸楚,缓缓出声。 “滚出去!”周怀安咆哮着,有鲜血又一次从喉咙中涌来,从他的嘴巴里的往外冒。 “还有你,全给我出去!”周怀安将刀尖指向了秦小满。 秦小满双目含泪,见此时的周怀安眉目森寒,气势冷峻,语气中更是恶狠狠的,她知道,他是伤心过度,她不曾有丝毫的怨怼,只觉得痛楚与难过。 苏氏收回目光,缓缓站起了身子,她看了秦小满一眼,颤声道;“走吧,咱们一块走。” 内殿中,终于只剩下周怀安与沈清瑶二人。 “咣当”一声响,是周怀安手中的长刀落在地上的声音。 周怀安小心翼翼的放下了沈清瑶的身子,他的泪水与血水,有好些都是洒在了沈清瑶的面容上,他颤抖着手指,为她将泪水与血水擦去。 他身上的戎装还没有褪,只和衣躺在了床上,将沈清瑶环在怀里。 “瑶儿,再也没有旁人,只有我和你。” “只有我和你。” 凤藻殿外。 “这两日,你也是累了,孩子也小,不能看不见娘亲,你回去吧。”苏氏看向秦小满,嘶声开口。 秦小满这两日来,眼泪可谓就没断过,此时连着嗓子也是哑了起来;“孩子们有乳娘照顾,我只想在这里,送姐姐最后一程。” 话音刚落,泪水又是滚滚而下。 苏氏凄楚一笑,幽幽开口;“沈清瑶虽然红颜早逝,但却有你这样一个真心对她的姐妹,又有王爷那样的男人为她伤心如狂,她这一生,也不枉了。” 秦小满压抑着喉中的泣意,勉强道;“娘娘,王爷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姐姐的身子,也不好一直这样放着。” 苏氏的目光向着内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周怀安的样子,只让她心如秋莲,说不出的苦涩,“王爷将沈清瑶看的比他的命还重要,心肝一样的人儿,说没就没了,他哪里能受得了。” 听着苏氏的话,秦小满忍耐许久的泪水,又是夺眶而出。 “再让王爷守一会儿吧,京师里的老臣,北疆那些旧人,也都赶了过来,等到晚上,王爷再不出来,就让这些人进去劝劝,王爷,总归能听进去几句。” 苏氏脸色苍白,撂下了一句话后,自己搭着宫女的手,缓步走出了凤藻殿。 三日后。 沈清瑶的梓宫前,周怀安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不知站了有多久。 “王爷一直这样吗?”苏氏与秦小满站在殿外,遥遥看着殿中的男子,一脸忧色。 “是,已经三天了,王爷连口水都没有喝,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啊。”内侍嗓音尖细,却也是浓浓的担忧。 “这可如何是好,再过几日,沈妃便要出殡,这梓宫也不能一直搁在宫里……”苏氏自言自语,话还没说完,就见秦小满扯了扯她的衣袖,惊声道;“娘娘,您快看!” 苏氏心神一震,顺着秦小满的手指看去,就见周怀安的身形摇摇欲坠,倒在了地上。 “王爷!”众人大骇,惊呼声此起彼伏。无数双眼睛,眼睁睁的看着曾经名动天下的怀化大将军,威震边陲的西北王,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睥睨天下,甚至马上就要将整个天下都是收入囊中的英主,在战场上从未倒下过的男人,如今却为了一个 女人,倒在了地上。余下的几日,周怀安的心魂仿似被沈清瑶一块带走了,他一直滴米未进,除了昏睡时,由着太医强行灌下去的汤药外,他不曾吃下任何东西,在睡梦中,他喊的,也全是沈清瑶的名字。 183章咱们一家四口,回秦家村 秦小满踏进凤安殿时,就见苏氏正抱着孩子,那孩子许是刚吃过奶,蜷在苏氏的怀里睡得正沉。 “娘娘,您找我。”秦小满行了一礼,因着白日沈清瑶出殡,她哭得太久的缘故,此时的嗓音听起来沙哑的厉害。 “你将这孩子抱去,给王爷看一眼。”苏氏站起身子,将那小小的襁褓交给了秦小满。 秦小满双手接过孩子,孩子的眉眼,长得与沈清瑶十分相像,她刚看了一眼,泪水就要决堤。 “去吧,王爷看着这孩子,兴许,就能振作起来。”苏氏声音轻柔,从嬷嬷手中接过披风,掖在孩子身上,好让孩子出门后不会吹风着凉。 “小满谨遵娘娘吩咐。”秦小满福了福身子,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臂弯,离开了凤安殿,向着太和殿行去。 路上,想起白日出殡时,周怀安在沈清瑶灵前说的那一句话,直让秦小满的心酸难忍。 他说,“瑶儿,我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纵使江山在手,他也还是个孤家寡人。 秦小满吸了吸鼻子,看了怀里的婴儿一眼,无论如何,他还有这个女儿,沈清瑶用命换来的女儿。 太和殿中,周怀安独自一人,自回宫后,他便是一个人枯坐在那里。 听到秦小满的脚步声,周怀安浓眉紧皱,刚要发火,可当他抬起头,看见秦小满怀中的婴儿时,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王爷,这个孩子出生至今,你还没有看上一眼,您抱抱她,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秦小满声音凄楚,眼圈微红的站在那里,生怕周怀安会将失去沈清瑶的痛楚,怪在孩子的身上。 周怀安伸出了胳膊。 秦小满赶忙上前,将孩子送了过去,她担心周怀安手重,会伤着孩子,不忘小心嘱咐,“王爷,您轻点。” 周怀安将孩子抱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父女两第一次见面。 “原来,就是这个小东西。”周怀安凝视着孩子的五官,有悲凉的笑意从他的唇角溢出。“王爷,姐姐临去前,曾托我转告王爷,让王爷,千万,千万不要怨这个孩子。”秦小满忍者眼底的泪水,沙哑道;“姐姐说,她虽然不在了,但她给王爷留下了这个孩子,有这个孩子陪在王爷身边,王爷看 见孩子,就跟姐姐在王爷身边一样,王爷,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周怀安没有出声,只一动不动的望着孩子的睡容。 “姐姐还说,等到了奈何桥,姐姐再告诉王爷,这辈子,她究竟是爱你,还是恨你。”秦小满说完,再也按耐不住的侧过身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呜咽了起来。 周怀安将孩子抱向了自己,他细细的打量着孩子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许是他抱的孩子不舒服,只让小小的婴儿在他的怀里动了动身子,张开小嘴,“哇哇”的哭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孩子的哭声只显得格外凄凉,几乎要把人的心活生生的挖去。周怀安曾无数次的想象过孩子的样子,想像着他和沈清瑶的孩子,究竟是像他多些,还是像沈清瑶多些,如今瞧见了,他却再无心思去管孩子的相貌,他只知道,因着这个孩子,沈清瑶没了性命,他永远 的失去了瑶儿。有一瞬间,周怀安眸心有杀意闪过,他伸出手指,近乎要扣住孩子柔嫩的颈圈,但当他的手落在孩子身上时,却只是颤抖而缓慢的抚上了孩子的小脸,他倾下了身子,将啼哭不止的女儿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 秦小满瞧着眼前的这一幕,终是放下了心,她渐渐忍住了哭泣,不在打扰面前的父女,只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两个月之后,从南越传来大捷的消息。西北军在卫忠和,谢广,黄贯中的带领下,彻底攻下了南越,大渝最后的政权宣告瓦解。西北军俘虏南越文武百官上千余人,贤妃母子自尽殉国,其他诸如王爷,皇子,公主等人,皆是投靠了西北军,被 押送回京师。 消息传来,坊间俱是欢庆,此番周怀安一统天下,也意味着西北军彻底结束了与朝廷的战乱,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新的政权,已是冉冉升起。 而西北军,亦是班师回京。 然而,战胜的胜利,依然不能淡化周怀安心中的悲伤。 自沈清瑶离去后,这个戎马一生的大将军,再也不曾回到战场。 凤安殿。 “王爷又去了昭陵?”苏氏回过头,向着宫女问去。 “回娘娘的话,王爷一早离开了皇宫,他就孤身一人,也不让人跟着,张大人没有法子,只让人远远跟了过去,果真见王爷去看了昭陵,看望沈妃。” 苏氏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王爷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他们那些做臣子的,也不跟着劝劝?” “娘娘,那些大人就算要劝,也要王爷肯听才行啊,西北军再过几日就要回京了,王爷却因沈妃娘娘的丧期为由,就连犒劳将士们的盛宴,都给下令取消了。” 苏氏垂下眼睛,又道;“这些日子,王爷对小郡主如何?” “据说,也就那晚,谢参将夫人将小郡主抱去了太和殿,王爷才看了孩子一眼,这些日子,王爷倒是将小郡主忘了似得,在没让人传唤。”“告诉那些奶娘,好好地照顾小郡主,别看王爷眼下对小郡主十分冷淡,那是因为他只要看见孩子,就会想起孩子的娘。其实王爷心里,十分的爱重小郡主,让那些奴才都仔细点,小郡主要有个好歹,当心 他们的脑袋。” “娘娘放心,王爷膝下子嗣单薄,如今好容易才来了个闺女,那些乳娘嬷嬷不敢不尽心。” 听得宫女的话,苏氏的眼瞳向着窗外看去,淡淡道;“是啊,他子嗣单薄。” “娘娘不必忧心,等王爷登基后,选些新人进宫,定会有人为王爷开枝散叶的。” “是吗?”苏氏微微扯了扯嘴唇,轻轻的说了一句;“只怕,王爷再不会有子嗣出生了。” 京师,镇远将军府。 秦小满倚在府门口,向着远处张望着,在等着丈夫的归来。 一个月前,周怀安便赐下了这座府邸,已做谢广回京后的府邸,此处既为镇远将军府,足以可见周怀安要将谢广提拔为镇远将军的心意。 这些日子,秦小满仍是住在宫中,婴儿太小,交给乳母与嬷嬷,她总是放心不下,那毕竟是她的姐姐,拿命换来的,唯一的一点骨血。 秦小满将谢远与谢還俱是送出了宫,由着乳娘带到了将军府,自己则是留下来,悉心照料着沈清瑶的女儿,也算全了她们的姐妹之情。 直到这一日,谢广领兵回京,她只得将孩子交给乳母,并细细嘱咐了一番,自己才出宫,见到了她与谢广的一双儿女。 秦小满不知自己等了多久,这些日子,她亦是心力交瘁,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待谢广回来时,看见她的第一眼,男人的眸心便是抽紧了。 “夫君。”秦小满看见丈夫,提起了自己的裙角,向着他奔了过去。 谢广翻身下马,张开胳膊,将她抱了个满怀。跟随在谢广身后的将士们,瞧见这一幕后,却仍是面不改色,眼观鼻,鼻观口,笔直的屹立在那里。 “恭迎参将回府。”身后的嬷嬷与仆人,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内室中,烛光隐隐。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秦小满看着眼前的丈夫,心酸与委屈不可抑制,只“哇”的一声,哭出了声来。 “我再也不走了,小满,我再不会离开你和孩子。”谢广捧起她的脸,小心而轻柔的为她将泪水拭去,妻子的泪水,几乎烫疼了他的手指,刺疼了他的心。 “夫君,姐姐……”秦小满刚要说起沈清瑶,却见谢广勾起了她的下颚,将她唇瓣里的话全堵了回去。 秦小满被他吻得云里雾里,眼睛里也是渐渐迷离起来,一直过去了许久,谢广才松开了她的唇瓣,将她抱在怀里。 秦小满喘着气,思绪慢慢恢复,想起沈清瑶,与那可怜的孩子,心里仍是凄楚与难过。 “沈妃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谢广抚摸着妻子的后背,心知她与沈清瑶姐妹情深,不免十分心疼与怜惜。 “夫君,姐姐太可怜了,她真的……太可怜了。”秦小满将脸蛋埋在谢广的胸前,纤细的肩头不住的抽动。 “自古儿奔生,娘奔死,这是她的命。”谢广念起沈清瑶,亦是觉得天妒红颜,声音中也是含了几分怜悯。 秦小满仍是抽泣着,一直在谢广的怀里哭,直让男人哄了许久,她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两人紧紧依偎着,秦小满哭了太久,虽是止住泪水,但不时还是会抽噎一下身子,跟个孩子般。 谢广有些好笑,也有些疼惜,只环着她的纤腰,在她的发丝上细细吻着。 “夫君,外面的人说,王爷会将你封为镇远将军,这话是真的吗?”秦小满昂起头,终究是想起了别的事。 谢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夫君,马上就是将军了?”秦小满从他的怀里抽出了身子,有些手足无措的打量着他。 “小满,”谢广握住了她的肩,他的眼睛漆黑,深沉如水,“我不会当什么将军,更不会当什么王爷,荣华富贵,权力地位,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你和孩子重要。” “夫君……”秦小满不曾想过谢广会和自己说出如此的话,让她听着,既是心软,又是酸涩。 “如今天下一统,王爷再过不久就会登基称帝,咱们,也可以回秦家村了。” “夫君是说,我们还可以回秦家村?”秦小满睁大了眼睛。“是,”谢广微微笑了,勾了勾她的鼻子,“我,你,还有远儿和還儿,咱们一家四口,回秦家村。” 184章娇妻在怀,珍儿绕膝 “真的?”秦小满仍是不敢相信。 “真的。”谢广点了点头,轻轻抚上她的脸庞,“小满,我们离开的太久了,应该回家了。” 秦小满眼眶一热,颤声问他,“可夫君留在京师,会是将军,回到秦家村,就要变成平民了,夫君也不在意吗?” “我在意的,只有你和孩子。”谢广环住她的纤腰,抵上她的前额,低声道;“小满,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去。” 秦小满轻轻的“嗯”了一声,回抱住丈夫的身子,小声呢喃;“我连做梦,都想回去。” 谢广便是微微笑了,揉了揉她的发丝,温声开口;“等我禀明了王爷,咱们就回家。” “夫君,我放心不下小郡主,那是姐姐用命换来的孩子,我真怕,等我们走了,宫里的人不会用心照顾她。” “傻子,王爷登基在即,这孩子以后会是王爷的嫡公主,先不说王爷子嗣单薄,只有一个女儿,就算往后又有人为王爷生下孩子,可这孩子的生母是沈清瑶,单凭这一点,这孩子就会成为王爷的掌上明珠,王爷又怎么会不疼她?” 话虽如此,可秦小满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姐姐是为了生这个孩子,才搭进去了自己的一条命,我怕……王爷会迁怒这个孩子。” 谢广闻言有些无可奈何,他微微皱眉,无奈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秦小满看着丈夫的眼睛,小声问他;“夫君,倘若是我,生远儿,或是還儿的时候……没有撑过来,你会怨怪远儿,或還儿吗?” 谢广心中微紧,想起秦小满生下一双子女时所受的苦,不免既是疼惜又是庆幸,疼惜她所受的罪,庆幸她仍好端端的陪在自己身边。 “不会,”谢广抱紧了她的身子,将脸庞搁在她的肩头,低声道;“我不会怨怪孩子,只会更心疼孩子。” 秦小满微微叹了口气,眼睛有晶莹的泪花,“那王爷,也一定会更心疼他和姐姐的女儿。” “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谢广拍了拍她的后背,“再说,还有苏娘娘。” 秦小满身子一颤,从丈夫的怀里抬起了头,“对了,还有苏娘娘,夫君,往后王爷忙于国事,后宫里的事定是全由苏娘娘做主,苏娘娘,会不会因为姐姐,记恨这个孩子?” “苏娘娘是王爷的发妻,若说沈清瑶还活着,她兴许会忌惮,可如今,沈清瑶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又是个女儿,对周子墨不会有任何威胁,她对这个孩子,也自是会尽心尽力,哪怕是做给王爷看的表面功夫,她也不会亏待这个孩子。” 秦小满细想下来,也是觉得丈夫说的有理,谢广见她终是不说话了,才微微笑了笑,对着她道;“还有要问的吗?” 秦小满摇了摇头,一想起自己要与丈夫和孩子离开京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能再见到那个孩子。 “夫君,我们走后,还能回来吗?” “这还没走,就想着回来了?”谢广失笑。 “我放心不下姐姐的孩子。”秦小满如实说。 谢广看着她的眼睛,隔了片刻,才道;“等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再回来。” 秦小满点了点头,手指缓缓的在丈夫的胸口绕着,小声说;“那王爷,会放咱们走吗?” “会。”谢广只吐出了一个字,握住了她的小手。 三个月后,周怀安于京师称帝,改国号为“周”,新的朝代,拉开了序幕。 凤安殿。 “娘娘,皇上如今已经登基,这几日有好几个朝臣都是上了折子,恭请皇上立后。”嬷嬷立在苏氏身后,为她梳着长发。 “皇上怎么说?”苏氏睁开了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两年,她的眼角已是起了细密的鱼尾纹,黑发中的霜迹也更为明显,即便在名贵的养颜丹,也固不住她的容貌。 “皇上,将那些折子都是压了下来,也没说什么。” 苏氏重新闭上眼睛,淡淡开口;“礼部那边,可曾说什么时候为皇上挑选秀女进宫?” “礼部的成大人昨日也曾说起,要为皇上充实后宫,却被皇上训斥了一番。” 苏氏微微勾唇,“沈清瑶的丧期还没满一年,皇上连登基时的庆典都给免了,哪还有心思却让礼部挑选秀女,这个成大人,倒真是将马屁拍在了马蹄上了。” 嬷嬷闻言,顿了顿,又道;“娘娘,皇上前两日,还曾下令严惩了安顺与靖远两位将军。” “哦?是为了何故?”苏氏眼皮不睁,问道。 “说是两位将军在沈妃娘娘的丧期内在家饮酒作乐,听说还找了歌姬,皇上雷霆大怒,说是两位将军对沈妃娘娘大不敬,收回了他们的军权不说,还将两位将军贬到了西南。” 苏氏慢慢的睁开眼,自沈清瑶去世后,周怀安如同变了个人般,脾气越发暴虐,宫里的人无不是小心翼翼,他曾下旨,命举国上下为沈清瑶守孝,百日内禁止一切宴席作乐,与嫁娶之事,如今,百日丧期已过,两位将军在家中举行宴会,却惹得他这般震怒,这丧期,亦是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也罢,皇上心里难受,由着他去吧。”苏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起了小公主;“公主怎样了?这两天也没去看她,她吃的可好?” “娘娘放心,奴婢一早就去了承华宫,看了小公主,小公主如今长胖了些,眉眼也是长开了,比起刚出生时可真是漂亮了不少,乳娘说,小公主每日都要吃好几次奶水,等再过几个月,就可以让御膳房给小公主炖点汤啊粥的吃了。” “嗯,这就好。”苏氏微微颔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宫女从外头跑了进来,向着她匆匆行礼,道出了一句;“娘娘,皇上刚才下旨,将……将沈妃娘娘,追封成了元后。” “你说什么?”苏氏面色一变,从椅子上站起了身子,“皇上将沈清瑶,封为了元后?” “是啊娘娘,皇上已经下旨了!” 苏氏面色灰暗,眼睛里亦是浮起一层灰白。 “皇上怎能这样,咱们娘娘,才是皇上的元配啊!(元,为开始的意思,指第一个配偶,原配,原,指的是原来,有前妻的意思,现在多将男人的妻子说成“原配”其实不太准确,应该是“元配”。古代元配,指第一个所娶的妻子,元后也就指皇上的第一个妻子,帝王嫡妻,含唯一的意思。) “皇上下了圣旨后,礼部的张大人和于大人,也曾上奏,说皇上此举有违礼数,可皇上……”宫女小心翼翼的看了苏氏一眼,不敢在说下去。 “皇上一意孤行,仍是将沈清瑶追为元后,是不是?”苏氏深吸了口气,平息了自己的呼吸。 “是。” “娘娘,您可莫要气坏身子,您才是王爷的发妻,这天下间谁人不知?就算皇上下了旨,也改不了这个事实啊。”嬷嬷劝着。 苏氏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惨白,她轻启朱唇,默念着那两个字;“元后……” 沈清瑶既是元后,即使周怀安也将她封为皇后,她也永远都只会是继后,太庙中,她亦是要永远的陪在沈清瑶身后,生生的比她矮了一截。 “娘娘……”嬷嬷心中亦是不忍。 “没什么,”苏氏开了口,强压着喉间的酸涩,扯了扯唇,道出了一句;“和个死人计较,不值当。” “娘娘说的是,娘娘还有皇长子,娘娘的好日子,都在后头。” 话虽如此,可想起周怀安对沈清瑶的深情,苏氏攥紧了手指,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不甘与痛苦尽数压了下去。 他对她越是深情,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无情。 皇宫,太和殿。 谢广踏进内殿时,就见周怀安正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案桌上散落着小山般的奏章,近乎将人吞噬。 大周初立,百废待兴,国事与政事,几乎缠着周怀安连喘息的功夫也没有,他却也有意用政事与国事来麻痹自己,方能将蚀骨的痛楚压下。 “皇上。”谢广行了一礼。 周怀安睁开眼睛,向着谢广看去。 谢广跪在地上,双手将一封圣旨举过头顶,恭声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怎么,嫌官小?”周怀安皱起眉头。 “微臣不敢,如今天下太平,微臣无颜舔居将军之位。” “谢广,你是难得的将才。这是你应得的。”周怀安虎目深邃,望着地上的男子。 谢广微微抬眸,向着周怀安看去,“皇上,微臣已答允妻儿,举家返回豫州,还请皇上成全。” 周怀安许久都没有吭声。 “娇妻在怀,珍儿绕膝,谢广,你好福气。”周怀安声音低沉,说完,男人淡淡一笑,眼底却满是苍凉。 “还请皇上成全。”谢广低下了头。 周怀安闭了闭眼眸,在睁开时,眼底只余浓浓的荒芜,千里江山如何,万里江山又如何,即便他将这万里河山拱手相让,又如何能换回沈清瑶的一颦一笑。 “你既不愿为官,朕又何必勉强你。”周怀安站起身子,缓步走到谢广身边,单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多谢皇上。”谢广的声音,亦是含着几许沙哑。 周怀安无声的按了按他的肩头,折过身子,离开了太和殿。 谢广望着他的背影,望着曾经的将军,如今的皇上。 他的身影仍是一如既往的高大而魁伟,却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似乎他的豪情与壮志,喜怒与哀乐,已被沈清瑶一道带走。 185章执子相伴,白头到老大结局 “夫君,皇上真的答允让咱们回家了?”秦小满抱着還儿,三岁大的谢远则是坐在一旁,玩着自己的小木马。 “嗯,皇上已经收了我的折子,这几日,咱们收拾下行礼,将一切备好,咱们就回乡。” 秦小满哄着怀中的幼女,算起来,她已是三个年头没有回过秦家村,也不知家中的情形如何了,房子有没有被里正霸去?朱大婶一家又可还好? 谢广瞧出了她的心思,男人温厚的手掌覆上妻子的手背,温声道;“家里的房子,修葺一下就能住,当初离乡时,田契我也带在了身上,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和孩子吃苦受罪。” 秦小满被丈夫说中的心思,便是笑了,她的眼睛晶亮,唇角的笑涡清清甜甜,软声开口;“那等咱们回去,夫君打算做什么?还要去给人跑马帮吗?” “娇妻珍儿在家,我还跑什么,”谢广一笑,将儿子从地上抱在了怀里,另一手则是揽过秦小满的纤腰,低语道;“往后我就在家守着你和孩子,农忙时下地做做活,农闲就去山里打打猎,等远儿在大点,无事就让他去村头给我打点小酒,至于還儿,”谢广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瞧着孩子清秀雪白的小脸,疼爱之色便是抑制不住,从眼眶里流露了出来。 “還儿如何了?”秦小满转过头去看他。 “還儿是个女儿家,自然要多宠着些,等回到秦家村,得了空闲,我就扛着她去树上摘摘花,捉些小鸡小鸭的让她养着玩,保准没人敢去欺负她。” 听了丈夫的话,秦小满唇角的笑意更是深了一层,她盈盈笑着,望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心里温软的不成样子,似乎明日一睁眼,这些好日子就会呈现在自己面前。 “我也要爹爹扛我摘花。”三岁多的谢远早已是个小人精,将父母的话全是偷听了去,此时只是不依,在父亲的怀里闹起了脾气。 “好,也带你摘花。”谢广拧了拧儿子肉呼呼的小脸,心中无限畅快,手下不免用了两分力气,只疼的谢远皱起眉头,向着母亲告状;“娘,爹爹捏的远儿好疼。” 秦小满有些心疼,腾出一只手在儿子的脸蛋上轻轻揉搓着,美眸含了两分嗔怨,娇滴滴的嗔了丈夫一眼。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忽听外面传来内侍尖利的嗓音;“传,谢广接旨!” “夫君……”秦小满一听是宫里的人,顿时吃了一惊,只怕是周怀安改了主意,不愿放谢广归乡。 “没事,我出去看看。”谢广面色如常,只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出了厅堂。 刚进院子,就见宫里的人已是黑压压的站了一片,每个人手中俱是捧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看见谢广后,内侍首领宣读了圣旨,大意无非是皇上感念谢广的战功,特赐下良田千亩,美宅一座,金银玉帛,绫罗绸缎无数,已供谢广衣锦还乡。 “微臣谢吾皇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谢广掩下眸心,伸出双手,从公公手里将圣旨接过。 “谢参将,大喜啊!”公公向着谢广拱了拱手,作了个揖。 谢广站起了身子,也没说什么,只从周怀安赏赐下来的珍宝中,随手取了一锭金元宝,递到了公公手里,“有劳公公跑一趟,权当谢某请公公喝杯茶。” “这哪里敢当。”那公公笑眯了眼,将金元宝塞进了自己兜里,压低了声音,道;“谢参将,皇上说了,这些黄白之物谢参将留着就好,也无需再进宫谢恩,咱家瞧着,皇上怕也是舍不得参将,免得参将进宫,皇上看着难受啊。” 谢广点了点头,“谢公公提点。” 那公公摆了摆手,谦逊道;“谢参将太客气了,咱家还有一句,不知谢参将听不听得?” “公公请说。” “咱家知道谢参将不是贪财的人,可这些是皇上赏下来的,谢参将可万万不能给皇上还回去,谢参将婉拒了皇上册封的圣旨,若这一次,参将在拒收这些财物,往浅些说,是参将耿直不阿,可往深些说,参将可是大不敬啊!” 谢广闻言,微微颔首,“公公说的是,谢某理会的。” “如此甚好,咱家就先告辞,还祝参将一路顺风呐!”公公又是行了一礼,而后命身后的宫人将手中的宝物搁下,纷纷告辞。 望着那一屋的金银珠宝,谢广有些苦笑,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就见秦小满领了一双儿女,站在自己身后。 “这些,都是皇上赏的?”秦小满究其一生,也不曾见过这样多的好东西,一时间不免有些眼花缭乱。 “皇上不仅赐了这些财宝,还在豫州赐下了千亩良田,和一座宅院,小满,日后你和孩子,也可以过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日子了。”谢广声音平稳,他虽唇角含笑,面上却并无多少欣喜。 秦小满将目光从那些珠宝上收回,向着丈夫看去,“夫君,这些东西,咱们能不能不要?” “这些财物,不知让多少人梦寐以求,你不想要?”谢广挑了挑眉。 秦小满轻轻摇了摇头,眼瞳中有拒意闪过,“我只想,过回咱们从前的日子。家里有米,有面,有粮有油,还有田地,夫君甚至还有银票,那样的日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些……我害怕。” “怕?”谢广有些不解,沉声道;“你怕什么?” 秦小满声音小了下去,“我怕,夫君有了这些钱财,会像那些老爷一样,娶个十房八房的姨太太……” 谢广显是一怔,继而便是哈哈笑了起来,秦小满轻轻的推了推他的身子,嗔道;“你笑什么?” 谢广抬起她的小脸,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才道;“地契和田契咱们留着,至于这些金银珠宝,我会交还给朝廷充作军饷,咱们还是过着原来的日子,如何?” “夫君是说真的?”秦小满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小声道;“你真的舍得?” “不过是些身外物,有何舍不得?”谢广笑了笑,望着妻子柔美的面颊,又是道;“再说,有了这些银子,倘若我真没管住自己,去讨了十个八个老婆回来,你哪能饶过我?” 虽然心知丈夫是在与自己说笑,可秦小满听着,心里还是不是滋味,既有些酸,又有些生气,只侧过身子,不等她迈开步子,就被谢广揽了回来。 “生气了?”谢广低声道。 秦小满眼圈有些发红,说了句;“你爱娶谁就娶谁,我和孩子在秦家村,随你。” 谢广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只转过了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忍俊不禁;“这醋吃的,可真没道理。” 秦小满也是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明知谢广不是那样的人,可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 “我……就是怕,就怕以后自己老了,夫君就瞧不上我了,兴许,夫君还会后悔,后悔放着将军不做,带着我和孩子回乡。” “傻子。”听着秦小满的话,谢广有些心疼,他的眼睛黑亮坦荡,似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小满,带着你和孩子回乡,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至于说老,”谢广一笑置之,揽着妻子的肩头走到镜前,镜中的男子身姿笔挺,高大结实,女子则是娇小玲珑,面容秀美,瞧起来,足足比男人小了十余岁。 “你自己看,谁瞧不上谁?”因着这些年的征战,谢广的皮肤早已晒得黝黑,与细皮嫩肉的秦小满站在一起,顿时比出了个分明。 秦小满忍不住笑了,只垂下眼睛,将脸蛋埋在丈夫怀里。 皇宫,太和殿。 “皇上,今日,是谢参将离京的日子。”公公缓步上前,毕恭毕敬的开口。 正在批阅奏章的男子闻言,握着笔的手腕便是微微一顿,他慢慢的搁下了笔,吩咐了一句;“朕知道了,下去吧。” “老奴告退。”公公低眉顺目的离开了太和殿。 周怀安独自一人坐了许久,终是站起了身子,走出了太和殿。 出了京师的大门,秦小满仍是有些恍惚,她带着孩子坐在车里,谢广则是在前头驾着车,记忆依稀回到三年前,那时候的谢广也是驾着车,带着她和孩子走上了逃亡之路,如今,他们却是要回家了。 秦小满心里有些感慨,随着马车越行越远,让她不知怎的,掀开了车帘,想在看京师一眼。 京师巍峨的城楼上,立着一道身影。 秦小满看着,心里顿时抽紧了,“夫君,你快看,那是……皇上!” “吁。”谢广勒住了骏马,随着妻子的声音向后看去,果真见那城楼上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周怀安。 他并未携带侍从,只孤身一人站在城楼高处,夕阳的光晕落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形拉的很长,越发显得形单影只起来。 谢广下了马车,站在官道上,与城楼遥遥相望。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广终是收回目光,向着城楼的方向抱拳行了一礼,继而上了车,带着妻儿往家乡的方向赶去。 周怀安身形沉稳,屹立在城楼之上,看着谢广的马车越来越远,直到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的目光越过官道,向着远处的山河望去,曾几何时,他也曾在如此巍峨的城楼上,许下了两个心愿。 第一个,是万里江山,尽在其手。 第二个,是挚爱能陪在自己身边。 如今,江山在手,但那个与他一道共看江山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一个月后,豫州城。 一脸风尘仆仆的男子抬头看了城门一眼,待看见上面的三个字时,男子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向着身后的妻儿开口;“小满,咱们已经到豫州了。” 秦小满正抱着還儿,远儿也是依偎在母亲身边,听到丈夫的声音,秦小满抬起眼睛,她并没有去看豫州城,而是看向了谢广。 谢广目光一柔,向着她伸出了手。 秦小满唇角含笑,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丈夫的手心上。 兜兜转转的一圈,他们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地方。 自此,执子相伴,白头到老。 番外青衫湿遍泣孤坟 天边明月高悬,夜色凄清。 我独自一人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月亮出神。 直到莫娘端了一碗长寿面走了进来,朝着我笑道;“公主快瞧,这是皇后娘娘亲自给您做的长寿面,您啊赶紧趁热吃。” 听着莫娘的话,我才想起,今儿是我十六岁的生辰。 自从我出生至今,十六年来,我从没过过生日,宫里那样多人,上至阿爹和母后,下至宫人和内侍,每个人都有生辰,阿爹的万寿节不用说,每年都是文武百官一道庆贺,就连周遭的小国,以及西北的胡族,都会遣人送来贺礼,热热闹闹的在宫里大摆盛宴,闹上个几天才能罢休。 母后的千秋节,内务府每年也都是提前一个月就会准备,宫里面张灯结彩,各地送来的珍宝古玩让人应接不暇,等到了母后的生辰当日,京师里的命妇小姐纷纷入宫为母后贺寿,有时,母后还会命人去请戏班子来宫里面唱戏,总之,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彰显着天家的富贵。 至于大哥和大嫂,每到他们的生辰时,父皇也总会赐下奇珍异宝,并在宫中设宴,让他们夫妇两进宫小聚。 就连宫里的那些宫女和内侍,生辰时也都可以从内务府多领一笔月银,唯独我,虽然我贵为大周的嫡长公主,可我却是没有生日的。我的生日,在这皇宫里是最大的忌讳,无人敢提起。 因为。 我的生日,也是阿娘的忌日。 我也有疼爱我的母后,可她只是母后,却不是我的阿娘。 宫里有那样多的女子,可她们都不是我的阿娘。 我离开了窗台,走到了桌前坐下,瞧着那一碗鲜美可口的汤面,倒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从莫娘手中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从十一岁起,每年的今日,母后都会让人给我送一碗面,当然是偷偷摸摸的送来,不敢张扬。 只因我十岁生辰,也是阿娘离世十周年时,曾有个貌美的妇人进宫里看我,为我下了这样一碗面,她身旁还带着两个孩子,男孩儿比我高,也比我大,女孩儿倒跟我差不了多少,莫娘说,她是我的小姨,她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 我很是奇怪,我知道阿娘是沈家的小姐,沈家早已家破人亡,除了我的外婆还在人世,我的外公,舅舅,还有两个庶出的小姨,都被前朝的皇帝害死了,我上哪冒出个姨娘来? 可是,我知道满姨是真心疼我的,她刚看见我,只与我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像你娘。”话刚说完,她就抱着我呜呜的哭了。 她在宫里待了七日,我和远哥哥,還姐姐,也一起玩了七日,满姨时时刻刻的陪着我,晚上还会带着我睡觉,我时常想,如果我阿娘还活着,阿娘一定也会像满姨这样对我,那我会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孩子,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珍宝,我的寝宫,我那些漂亮的衣裳,全给了远哥哥和還姐姐,来和他们换一个娘。 满姨离宫时,我哭了很久很久,搂着她的脖子不愿她走,满姨也是哭了,到了后来,宫人上前来拉我,我冲着满姨伸出胳膊,一声声的哭着喊她“娘”,让她别走,让她不要丢下我,母后哭了,莫娘哭了,连還姐姐也哭了,我想,我实在是太想念阿娘了,才把满姨当成了娘。 从那之后,每一年的生辰,母后也会为我下一碗汤面,她虽不是我的生母,只是阿爹的继后,她能如此待我,我很知足。 在宫里,没人敢说起阿娘,生怕勾起阿爹的心伤,可外婆却不管这些,每逢我去沈园小住,外婆总爱跟我说阿娘的事,说我阿娘是如何的美丽温柔,如何的文雅窈窕。 “外婆,那我长得像我娘吗?”我托腮问她。 “像,你跟你娘,就好比一个模子印出来似得,这眉毛,这眼睛,这身段,你就是一个小瑶儿。”外婆笑眯眯的,抚着我的脑袋。 “既然我这样像阿娘,可为什么,阿爹不喜欢我?”我有些委屈。 外婆听了这话,脸色就是变了。 我低下头,想起阿爹,只觉得难过,虽然我是王朝里最尊贵的公主,虽然我的封邑有十万户,远远高于历朝历代任何一个公主,甚至比我的王兄还要高出九万户,虽然我从小就有成群的奴仆服侍,吃的也都是珍馐美味,就连朝中的那些大臣都说,倘若我是男孩儿,那阿爹的那把龙椅,一定会交到我手上。 可我还是不快乐,我没有阿娘,满姨也抛下了我,就连阿爹也不喜欢我,不然,他为什么总是不来看我? “他是没脸来看你!”外婆脸色清冷,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他不顾你外公和舅舅的死活,一意攻下梁州城,伤了你娘的心,你娘又怎会难产?咱们沈家一门都因他而死,就连你娘也为他搭了一条命,我的乖囡,你爹他就是个刽子手,是他害死了你娘!连带着害了你,成个没娘的孩子!” 想起外婆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回宫后,我也还是闷闷不乐。 “公主,您怎么了?”莫娘看出我难过,走到我身边劝慰我。 “莫娘,我阿爹,喜欢我娘吗?”我不怎的,一句话脱口而出。 莫娘一怔,继而慢慢开口;“我的傻公主,皇上对元后,可是世上少有的情深义重。自元后离世,皇上就再没笑过。” “可是,阿爹若真喜欢阿娘,那他为何不喜欢我?他总是在太和殿处理政事,从来不来看我。” 莫娘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公主,皇上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公主,长得太像元后了。” “我长得像阿娘,这样不好吗?” “好,”莫娘笑着摩挲着我的面颊,温声告诉我;“元后性子和顺,容貌如仙,公主像元后,以后也必是一代佳人。” 莫娘总爱这样敷衍我。 我索然无味。 也不知怎的,我突然来了兴致,想去太和殿找阿爹。 小时候,我很怕他,就算偶尔见了他,我也总是往莫娘的身后躲,而他呢,也只会远远的看我一眼,接着处理他的政事。 他不是一个好爹爹。 可他却是一个好皇上。 我知道,阿爹的江山,是从前朝的手里夺来的,阿爹曾是前朝的大将军,为人臣子,夺走了主子的江山,这事儿听起来多多少少都有些逆耳,阿爹自登基后,一直是勤于政事,大周朝在阿爹的手里蒸蒸日上,总算是堵住了天下的悠悠之口。 本来也是,只要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谁又会管你当皇上的是谁? 阿爹是一代雄主,他有万里江山,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成千上万条的生命,他也有雄伟的宫殿,数不清的绝世珍宝,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美人,可他也不快乐,如莫娘所说,他从没笑过。 其实莫娘这话也不准确,我其实是见过阿爹笑的,只不过,这十六年来,我只见过那么一次。 那是九岁那年,我出了疹子,连日连夜的发烧,夜里我曾睁开眼睛,就见有个人守在我身边,我本以为是莫娘,细瞧,才知道是阿爹。 那些天,阿爹一直没日没夜的守着我,陪着我,我迷迷糊糊的想着,若是我能一直发烧,阿爹就能一直陪在我身边,这该多好。 直到我的疹子消退,御医告诉阿爹我已经痊愈后,我才在阿爹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笑容。 从那之后,我便晓得,阿爹虽不常来看我,可他却是在意我的。 来到太和殿,并没有看见阿爹的身影。 一问才知,阿爹又去了昭陵。 他是去看阿娘。 阿爹每一次去昭陵,都不许旁人跟着,曹将军和唐公公只能领着御林军在陵外候着。 每一次从昭陵回来,阿爹的白发,总会多出几根。 我在太和殿不知等了多久,到了后来,我渐渐睡着了,模模糊糊中,我听到了阿爹的脚步声,我睁开了眼眸,才知道帷幔不知何时被宫女放下了,隔着帷幔,只能模糊的瞧见阿爹的身影。 他的身躯仍然笔直而英挺,站在那里,仍是有着当年驰骋疆场,统帅三军的气度,可我知道,自从阿娘走后,阿爹在没回到过战场。 我站起了身子,烛光下,我的身影有些缥缈,瞧起来不太真实。 我正担心自己擅自来了太和殿,会不会惹得阿爹生气,蓦然,阿爹的脚步却是停住了。 我有些手足无措,只呆呆的站在那里,忽然,就听一声;“瑶儿?”从阿爹的嗓子里传了出来。 我一怔,阿爹从没这样唤过我。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有些害怕,转身就想向着后殿跑去,可阿爹大步冲了过来,他一手掀开了帷幔,另一手已是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力气那样大,疼的我立马涌出了眼泪。 “瑶儿,你回来了。” 我转过身,第一次瞧见阿爹欣喜若狂的样子,可很快,他看清了是我。 “阿……阿爹,我是念瑶。” 我叫周念瑶。 我眼睁睁的看着狂喜之色从阿爹的脸面上褪去,他缓缓松开了我的胳膊,眼睛的光散去了,就那样看着我。 “你是念瑶。”阿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荒凉。 “阿爹,念瑶想来看你。”我绞着手指,有些不安的看着他。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过去很久,阿爹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指,抚上我的发顶,十六年来,阿爹还是第一次抚着我的发顶。 他的手指在颤抖,起先,还是轻微的颤抖,可很快,那颤抖便剧烈起来。十指剧颤。 我抬起头,看见一大颗眼泪从阿爹的眼眶里落了下来。 “阿爹……”我从没看见过阿爹流泪。 帝王的眼泪。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