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倾城:冷君独宠(全3册)》 第1章魂穿苍玄君欲诛(1) 瑞景九年,春。 初春的清风揉卷着凝有香甜气息的花瓣,将之缓缓拂落在女子的裙角鞋畔。女子指尖撩过耳际的发丝,凝眼看向街道中央熙攘的人群。 被身旁路人挤擦而过,女子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脚尖仍是踮立得一如方才。 她是苍玄国帝都的一名普通百姓,靠经营珠玉为生。只是,在帝都这么些年,她的日子虽过得安逸祥和,也时常听说当今天子的睿勇善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位百姓口中的盛明少帝。 许是怀了与她一样的心思,此刻的街市上人群纷繁而至。听说瑞景帝连澈在月前将苏相二女指给了九王爷连彦,今日他将与连彦一道,去苏相府上下聘册礼。 天子之尊,怕是许多百姓一辈子也无法见到,因此拥挤的人群在官兵的围护下,仍是将各家门店挤塞得满满当当。 瞥了一眼街中景象,连澈轻靠椅背,合上了眼。赐婚一事,他思虑过许久。苏柏年乃当朝左相,势力不容小觑,但他唯一可用的女儿,是连彦的心头之爱。 在权谋与感情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后者,只因连彦是他多年来最为信赖的兄弟。身处暗涌不断的皇宫,他并不想为了一个女人让这份难得的情谊受到破坏。 作为一介帝王,将各大高官的女儿收入后宫,不失为一种拉拢人心的手段。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一抹纤细身影,瞬间张开的眸中已划过一记森寒之色。 片刻后,待明黄的轿辇徐徐行至相府门前,地上已黑压压地跪了一众人。远观相府内,大红灯笼高悬而起,入目皆是喜庆之相。 此刻,隐隐有女子的啜泣声从相府院落的深处传来,那幽然之音似夜半低语,哀婉且清晰。 略显陈旧的厢房内,一名蓝衣女子正失魂般跌坐于榻上,轻轻抽泣着。床上昏睡着另一名面色苍素的红衣女子。 蓝衣女子直起身趴在床边,擦净眸里的水气,握上红衣女子冰凉的手,叹了口气,“铃香自幼便陪伴小姐左右,打小就知小姐姿容出众,才情卓绝。自十一年前小姐与二小姐一道去宫中陪同皇子们读书回来后,铃香便觉得你与以往有了不同。” “我知你对九王爷存了一份痴,可明明是你先爱上他,凭什么他眼中只有二小姐,即便是你因爱魔心,做出了那事……” “今日,本是九王爷前来府中给二小姐下聘,想不到连皇上也亲身而临。此刻,府里定是张灯结彩,又有谁会忆起你在这里受过的苦。” 察觉掌中那冰凉的指节微微一动,铃香抬眸看向床上的女子。 “铃香……你……方才说什么?”女子唇轻动,缓缓张开了眼眸。 “小姐,你还是好生躺着吧。大夫说你失血过多,身子极虚。”铃香黯然将目光移至女子纤细的手腕上,那白皙中一道赫然触目的疤痕让她轻皱了眉。 “你方才说……今日……”女子颤抖着深吸了口气。 没有回应她,铃香只是一脸担忧地凝向那个犹如鬼魅的女子。这个已被爱情伤灼得虚乏凋残的女子,如今竟还执意化了最浓烈的妆容,身着最鲜艳的喜服,只为一个深爱却不会迎娶自己的男人。 见铃香似已默认了自己的揣测,女子眉间一蹙,猛地支起身子,“我要出去……” 片刻后,铃香小心搀扶着她,无声地推开木门,一缕阳光正巧穿过树枝,照得女子一阵眩晕。 捏了捏眉心,她努力盯向前方。霎时,院中数盏高悬的大红灯笼便刺痛了她的双眼。 只是,这美好的场景注定不属于她。执意穿上嫁衣,她想做他的妻,可他要的人却不是自己。 一切终将落幕。多年的执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象。心,就像被撕扯过一般,呼吸一口都觉得疼痛难忍。 而恨,亦在她心底肆意疯长。 只觉有甜腥涌上喉咙,女子弯腰之余,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似是已耗尽全身力气,她直直栽倒在地。 见得此番情景,铃香大惊,随之疯了似的抱起她,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膝上。 女子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许,缓缓睁开双眼,努力扯了扯嘴角。 铃香喉间哽咽,伸出微颤的手替她拭去唇角的鲜血,“小姐,你这是何苦?”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极力平复着沉重的喘息,艰难地将目光移向正厅方向,“铃香,少时先帝有一次曾留我与清洛在宫中午宴。席间,九王爷见我似有拘谨,便亲自替我夹菜。他的笑容……也从此让我上了心。这些年来,这男子就似一幅画,挡住了我所有的视线。”虚软无力地道出这一番回忆,女子眸中流转出的璀璨华彩,如暗夜星辰般炫目却短暂。 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合了合眼,似是累极,“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比清洛……好,他竟然……不要我……咳咳……” 女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断有鲜血从她口中溢出,染上艳红的嫁衣,透出一朵朵妖靡浓重的暗影。 “我不甘心……不……甘心。” 她恨。 泪从女子苍白的脸庞无声划过,而爱恨亦在此间飘散。女子纤细的手缓缓滑落身侧,如墨的发丝垂了一地。 呆愣片刻后,铃香将手颤抖着探上女子的鼻息,悲恸地哭了出来。心中的郁结陡然爆发,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许久,柳璃只觉全身酸麻,身体似被重物压住。她艰难地动了动手臂,缓缓坐起身。下一秒,却有一名身着蓝色罗裙的女子直直映入眼帘。 罗裙? 低下头,柳璃迅速将自己周身环顾了一番,她竟也穿着大红的暗纹罗裙,且披头散发,衣袖上还留有斑斑血迹。 她的心跳猛地一滞,顿觉惊恐,这究竟是哪?自己怎么会是这副打扮? 轻皱了眉,她开始努力回想方才的一切,自己明明是在舞台上表演,然后吊灯意外坠落,似乎砸到了她。难道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不,不可能…… 柳璃一把推开伏在自己膝上的女子,艰难地爬了起来。 她费力地支起身子行了几步,朝四周看去,这里似乎是一座古代院落,青砖飞檐,花木扶疏。楼宇虽陈旧,却仍能看出精工雕琢的痕迹。周遭的一切,让柳璃只觉有股深深的寒意爬上背脊。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步来到院落外的池塘边。这里有一片花林,树木品种虽各不相同,却皆整齐排开,花儿亦生得娇艳。 柳璃扶着树干弯下身子,欲伸手掬水。低头的一瞬,却瞧见水中倒映出的苍白容颜与似血红唇。 她眸色微微一凝,心脏猛地一抽,这副容颜竟是如此诡异。 “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柳璃尖叫着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池畔。 相府院内。 雅致的雕花红木圆桌旁,众人正依席而坐,谈笑如风。此刻,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正待众人心有疑惑之时,一名红衣女子宛若疯癫般冲入院内。还未靠近众人,她便已被池宋擒住,打翻在地。 众人停止交谈,纷纷看向地上的女子。她一身大红喜服,上面印着斑驳的血痕,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脸颊。 柳璃跌得两眼昏花,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艰难地撑起身子。她挣扎着抬起脸,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 回廊,水榭,亭台。 前方有一张圆桌,围坐之人皆在看她。 “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是谁?”她惊恐地瞪大眸子,颤巍巍地开口。 见她如此言行,连澈抿了薄唇,露出厌恶的神情。他身旁的连彦也投来鄙夷的目光。 此时,坐于席间的苏相早已皱了眉,沉声开口,“清浅,休得胡闹!” “清浅?谁是清浅?”柳璃木然看向众人,呆愣地吐出几个字。 见她这般反应,清洛不禁微讶了几分,她眸光深深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看上去虽混乱不堪,但那双眼依然明净清澈,不似有半分撒谎。 “你们是谁,这里究竟是哪儿?”柳璃怔怔看着众人,轻颤地问。 随连澈一道而来的紫衣女子眉目微沉,眸中满是复杂疑惑之色。 “莫以为装疯,便能免你不死。”前方,缓缓传来男子冷沉阴鸷的声音。 死?柳璃惊诧地看向那说话的男子。 只是一眼,她竟觉恍惚。男子那凤目墨瞳中流转着冷冽的光华,而他薄唇亦凝着冶艳的弧度。如此绝美的男子,便是琉璃月华,也不及他半分耀世。 柳璃呆呆站在原地,生生移不开眼。轻咬着唇,她开口道:“你是谁?” 听得此言,连澈脸色微变。他沉了眼眸,嘴角勾起嘲讽之色。 “苏清浅!”苏相倏地起身,便有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再度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翻在地,柳璃虚弱地趴伏着。此刻,她左脸已是红肿滚烫,唇角亦渗出点点血丝。 第2章魂穿苍玄君欲诛(2) “微臣家中出此不肖女,实是家门不幸,纵是杀了,也是死有余辜。”不耐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苏相躬身阴沉地道。 听他竟是如此说,柳璃蒙在原地。这到底算什么?莫名奇妙的赐死,不问青红的巴掌。 下一秒,待她将冰凉的指尖颤抖地触上滚烫的脸颊时,眼泪终是止不住地滚滚而落。苍白的脸上,血与泪混作一团,让她原本看来痴傻的模样多了一分悲怆。 连澈目光划过地上女子的脸,眸中带了一抹寒戾,捏着茶盏的指节已泛出青白之色。方才在路上思及这女子时,他心中的厌嫌便如海潮般翻涌而至。 一旁的紫衣女子见他这般模样,顿觉一惊。咬了咬牙,她起身重重跪下,“皇上,竹烟求您,请放过苏姐姐。”这女子一直得连澈庇护,最近才被接回宫中,听说将被封妃。 听得她如此说,柳璃震惊之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凝着泪光的双眸,那个男人竟然是皇上! “苏姐姐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若是从前,她那般清傲的人,断不会疯癫出门,不识体面。如今这样,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皇上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放过她。”当场之人里,除却她,无人再向那人开口求情。 前方,缓缓响起男子沉静低幽的嗓音,“你不后悔?” “是,竹烟唯愿苏姐姐平安。”女子眸光灼灼,语气坚定。 这女子跟随自己多年,从未求他什么。连澈心里微微一疼,扶起跪在地上的女子,把她轻揽入怀,“既是你执意如此,朕便顺了你的意。” “竹烟谢过皇上。”紫衣女子点点头,浅笑着将手环上男子的腰。 见得这番情景,柳璃只能呆呆地看着二人。不过一句话而已,这女子便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想来,她必定是皇帝心爱之人,否则他怎会这般纵容。 唇角微扬几许,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的命,在这里不过是某些人的一念之间。 竹烟低声与皇帝说了几句,便快步走向瘫坐于地的柳璃,唤来贴身侍婢,与之一同搀起她。 一直沉默不语的连彦,此时瞥向她们远去的背影,微凝了眼眸。 回廊一侧,柳璃无力地坐在石凳上,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涔涔而下。竹烟担忧,忙让侍婢喂了她一些水和糕点,才见她的脸色略有转好。 竹烟握了握柳璃冰凉的手,低声问道:“苏姐姐可认得我?” 柳璃蹙眉看向她,疲惫地摇了摇头。 经过方才那件事,她深知,自己如今是谁不重要,别人说她是苏清浅,她便是。保命,方是上策。她虽然很想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为何,但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 此刻,面对这里的一切问题,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假装失忆。方才那场风波,让她知道了眼前的女子名唤竹烟,似乎很关心自己。由此看来,这女子应与苏清浅关系匪浅。 “妹妹,姐姐心里有愧,记不得你是谁,但你待我这般好,我们以前是不是很相熟?”柳璃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除了我,方才在院里的皇上与九王爷,还有清洛,你也该是认得的。” “可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挤出两滴清泪,柳璃满目委屈。 “那你可知皇上为何要杀你?”审视着眼前女子的神色,竹烟谨慎地探道。 见女子一脸无辜地摇头,她不禁凝了眼眸。若是换作从前的苏清浅,断不会如此,她的喜怒一直都藏得极深,深到错过姻缘,错过自己。 掌心突然传来一抹温热之力,柳璃的手被竹烟重重一握。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这样也好。把什么都忘了,或许是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起身携了侍婢匆匆离去。 稍稍缓了缓神,柳璃开始细细回想自己的经历。她在现代应该已经死去,灵魂却莫名穿越到了这个异世,占据了苏清浅的身子。那么苏清浅的灵魂又去了哪里? 拂了拂额头的发丝,她微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从现在起,她便是苏清浅,她必须学会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 三日后,皇宫下了一道旨意:即日起,撤除苏相长女苏清浅的圈禁令。 她自由了。 这三日,清浅在贴身侍婢铃香的悉心照顾下,渐渐适应了周遭的环境。铃香乖巧善良,让她很快与之建立了感情。 如今,她已大概知晓自己以前因某些事触怒了皇帝,被下了圈禁令,终生不得走出那间屋子。而一旦出去,便是抗旨,必死无疑。清浅好奇,拐着弯相问,铃香却支吾着不肯说究竟所为何事。 那厢,苏相已吩咐下人整理好了清浅的闺房,今日起她便可以搬回去。 见天色还早,阳光也好,清浅存了兴致,想出去走走。待铃香替她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后,她好奇古代的发式,便行至铜镜前照了照。 这一照,委实把她震住了。镜中映出的简直就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妖姬。 清浅气得翻了个白眼,忙唤了下人打来一盆水,清洗那过于浓艳的妆容。 片刻后,房门被轻轻推开。铃香一见这情景,便站在门口哽咽着说:“小姐是不喜欢铃香,讨厌铃香了吗?” “你怎会这样说?”清浅抬头,不禁有些诧异。 “小姐,你往日最是喜欢铃香为你上妆了,可今日,你……” 清浅未曾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举动,竟伤了那丫头的心。眼下她已不是从前的苏清浅,可她不能说。 她忙擦净手上的水渍,急急握上铃香的手,“不是的,丫头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我的心境终归是有些不同了,便想换个妆容,做全新的自己。” 铃香神色懵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真的吗?小姐,只要你不讨厌铃香就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抹了把泪,铃香把刚从苏夫人那里取来的新衣摆在床榻上,让她挑选。 看着床榻上的衣裳,清浅不禁皱起了眉。皆是颇为艳丽的色彩,并非她所爱。 半晌,见清浅迟迟不选,铃香走到柜前打开柜门,“若小姐不喜欢那些样式,这里还有,小姐再看看吧。” 清浅将里面的衣裳上上下下探看了一番,随手挑了一件月白纱纹双裙。 待穿戴好后,她踏至铜镜前,不觉微愣。此刻,镜里映出的容颜素雅清淡,却也倾国倾城。 凝了凝心神,清浅执起桌上的香膏,在双颊淡淡扫上两抹胭脂红,又吩咐铃香为她绾了一个斜云髻,插了一支芙蓉玉簪。 铃香容色俱惊,“小姐今日这番模样,甚是不同。”若从前的小姐是妖冶红莲,如今的她便似秋水皓月。 眉眼一弯,清浅笑了笑,“日后就照这样为我绾发选衣吧。” “是,小姐喜爱的铃香也喜爱。” 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清浅甚是满意。从前那妆容,简直是生生糟蹋了这张绝色容颜。思及种种,她不禁好奇,从前那女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出了厢房,二人一路穿行于回廊间。铃香想起一件也许会让清浅难过的事,尽管这女子爱九王爷如命,但有些东西,终是要面对。 “听说今日九王爷会来府上看望二小姐。小姐,我们不如避过吧。”犹豫了片刻,她黯然开口。 第3章魂穿苍玄君欲诛(3) “为何要避?他很可怕?” “不、不是,铃香只是怕你见了会伤心。”铃香目光闪烁地看着身旁的女子,生怕会触及她心上的那道伤口。 伤心?清浅眸光微动,莫不是往昔的苏清浅爱慕那九王爷? “他为何来府上看望二小姐?” “本月十八,九王爷与二小姐大婚。” 唇角微翘,清浅递给铃香一记狡黠的眼神,“我们悄悄绕到前院的侧门再出去吧。”看着女子灵动的表情,铃香踌躇了片刻,终是开口,“小姐,铃香有些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清浅点点头,“说吧。” “方才我提及九王爷的事,你却反应淡漠,莫不是你连他也忘了?”铃香小心翼翼地开口。 听得这番问话,清浅微微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却想起了竹烟那日说的,“忘却,或许是一次重生。” 以前的苏清浅是怎样,她不清楚。如今声称失忆,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她不必连喜好厌恶都按照那女子的方式去延续。 铃香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蕴了一丝惊喜。若小姐当真忘记了九王爷,那她从此便不必为情所困。 前院。 清浅一手拉着铃香,正猫着腰在墙根边悄悄往侧门移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中年男子低沉的嗓音,“清浅,你在那里做什么?快来见过九王爷。” 听得身后轻喝,清浅心中一阵哀号,极不情愿地硬着头皮往回走。她眸光朝前一探,才注意到苏相身旁站了两名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五六名侍婢。 行至人前,铃香率先朝身着灰袍的男子福了福身,“奴婢见过九王爷。”清浅见状,赶忙学着朝他施了一礼。 最不想见的人,偏偏这时候撞上了。清浅苦恼,只得咬牙抬起眼眸。 眼前男子相貌清俊,正是那日坐于皇帝身旁的男子。 看着她,男子将眼里的异色一抹而过,随之凝了一丝讥诮。清浅微怒之余,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感觉空气中似凝着一丝古怪的气流,她只觉尴尬,便将眸光转向了一旁,手指不停绞着衣袖。 正待她思虑着如何脱身时,身后又响起一道温雅的嗓音,“清洛见过九王爷。”女子巧笑倩兮,行至灰袍男子面前,盈盈一拜。 拉起女子,男子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目光所及,尽是宠溺。 徐徐转过身,清洛将目光落向了立于身前的清浅。她的眸色不禁轻轻一滞,缓缓笑开,“姐姐也在。”若不是看清了这女子的脸,就装扮而言,她实在是未想到,对方竟会是清浅。 眼前的女子双瞳剪水,皓腕凝霜,淡素的妆容更显清雅。相较于从前的美艳,如今的她,骨子里处处透出仙姿。 见清洛略显失神的目光,清浅尴尬地笑了笑,主动上前握着她的手,“妹妹怎这般看我?” “只觉姐姐与以往不同,应是美貌更甚从前。”清洛一笑,淡淡应道。 “妹妹谬赞。”微垂眼眸,清浅轻凝了唇角。 妹妹与妹夫一同遇上,无疑是最尴尬的局面。想来,她这妹妹应是知晓“自己”以前爱慕她的夫君吧,幸亏她未给自己任何难堪。别开目光,清浅只想快些结束这场让她头疼的相遇。 “再过三日,便是太后寿辰。太后设宴,各大臣高官都要携家中女眷至宫中拜寿,届时还请苏相携家眷一同前去。”九王爷淡淡一笑,温言开口。 听他这番言语,苏相忙躬身应道:“多谢九王爷提点,臣定会携家眷准时入宫。”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谈笑开来,欲往大厅移步。 清浅目光飞快掠过几人,淡笑道:“爹,女儿想去给娘请安。若是无事,女儿先行退下。”现下,正是撤退的好时机。 苏夫人乃苏相正妻,却只得清浅一个女儿。她虽不曾正式见过,但苏夫人对她的吃穿用度,却是无一日不关心。 告别众人,清浅穿过回廊,便到了一处雅致的庭院。这里正是苏夫人所居的院落。行至厢房门口,铃香推开了雕花木门。 圆桌前,端坐着一位面容姣好、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见清浅进来,她忙起身拉住她的手,哽咽道:“浅儿,这段日子你受苦了。” 看着眼前目光关切眸含泪光的母亲,清浅心中微动,低低唤了声,“娘。” 苏夫人拉着她在圆桌旁坐下,慈爱地道:“这些都是平素你最爱吃的糕点,娘每日都吩咐膳房做了,只盼着你来。快尝尝。” “谢谢娘。”清浅乖顺地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苏夫人凝着身旁可人的女儿,偷偷抹了抹泪珠,“你这孩子,若不是做出那事让你父亲伤了心,前几日又在皇上面前不敬,他也不会那般苛待你。娘没有太多奢求,只愿你一世平安快乐。” 柳璃自小父母早亡,鲜少体会到家人的关怀。如今,从苏夫人身上感受到的无私母爱让她眼圈微微一红。她握住苏夫人的手,轻声道:“女儿定会谨记娘的话,往后事事小心,不失分寸。” 苏夫人点点头,欣慰地反握上她的手。 三日后。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沿河而行。车夫虽着布衣,袖口处却绣着纹饰,一看便知是官宦人家的仆从。 马车内,坐着两名少女与一位贵妇。 那身着湖绿罗裙、模样清丽的女子正是清洛,而一袭粉裙,容颜绝美的女子,便是清浅。粉色为她空灵如雪的气质平添了几分柔婉娇俏。 今天是太后寿宴,她们正乘了马车,一路往宫中而去。 “浅儿,今日太后寿辰,你要乖顺些,莫在人前失了体统。”苏夫人谨慎提醒道。她只这么一个女儿,今后断不容再有任何差池。 清浅噘了噘嘴,拢上苏夫人的手,安慰道:“娘,难得入宫一次,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你就不要挂心了。”经过上次那件事,她深知谨言慎行,方可久活的道理。 “是了。大娘,姐姐如今性子谦和,你不必太过记挂。”看了看二人,清洛微微一笑。 清浅不禁唇角微翘。她虽与这妹妹不熟,但她方才替自己解围的举动,却让她心生几分好感。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已行至宫门。清浅好奇地掀起了车帘。 眼前,飞龙戏珠的铺首镶嵌于朱漆宫门之上,与金色门钉互相映衬。一众侍卫身着柳叶甲,威严地立于宫门两侧。 因离太后寿宴还有一个时辰,掌事姑姑便安置她们在锦福宫稍事歇息。 锦福宫是从前九王爷生母蓉妃的寝宫,因皇上顾念与九王爷的手足之情,并未把自己的妃嫔安置在此处。只是宫中有大喜之事时,才安排皇亲与大臣女眷在此暂歇。 此刻,大殿内除了她们,另有两批女眷。其中几名年轻女子一直盯着清浅打量,眸中蕴着不屑与鄙夷,还不时低喃私语。 见此情景,清浅微蹙了眉,她似乎颇不受待见。也不知往日的苏清浅到底做了什么,搞得天怒人怨。 她扫了眼身旁的苏夫人与清洛,这二人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神情未有丝毫不悦。可她们心里终归是不好受吧,堂堂一国左相夫人和千金,却要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既然不能阻止旁人言论,那还是自己主动消失比较好。 “娘,女儿觉时辰尚早,想四处走走。”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清浅低声道。 “也罢,你可要记好,此处是皇宫,一切须谨言慎行。你早些回来,莫误了时辰。”苏夫人点点头,宠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 “谢谢娘,女儿谨记。”清浅明媚一笑,随之优雅地站起身,瞥了眼那些仍在低语的女子,淡然朝门口走去。 第4章巧得垂怜入宫墙(1) 推开红木雕花大门,见园内奇花异草群芳吐艳,清浅心下甚是欢喜。小道旁有花树十余株,株株挺拔俊秀。风动花舞之际,四下满是香息流转。 沿着花树小道走出庭院,只见院外高墙环护,绿柳周垂。 待她顺着石板路缓缓走到明镜湖边时,隐约瞧见早已有人。她悄悄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坐在石凳上抚着膝盖。 见妇人神色似有痛苦,清浅毫不犹豫地行至妇人身前,福了福身子,“夫人可是有腿疾?” 听得身旁传来女声,妇人微愣之余,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才从御花园出来一会儿,她的腿疾便发作了。此番,她正遣了随伺的侍婢去传轿辇。 “夫人可愿让小女子为你瞧瞧?”目光扫过妇人屈起的腿膝,清浅一脸认真地道。 “你可知这腿疾是因何缘故?”嗓音中凝出一抹肃冷,妇人略带讥讽地反问。 清浅不卑不亢地应道:“若猜测不错,夫人这是风湿犯了。” 妇人微眯了眼打量她,见这女子生得清绝,眸子亦闪着琉璃月华般的光彩,不禁猜度她的身份。 “那你可有法子?”凝眉将目光转向湖畔,她突然很想看看,这个莽撞无知的丫头究竟有何能耐。 “是,小女子愿为夫人一试。”言语间,清浅已跪坐于妇人身前,双手在她膝盖周围深深浅浅地按捏起来。 片刻工夫,清浅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掌心亦微微发热。她问道:“夫人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挑起裙摆,妇人缓缓伸了伸腿,“果是不怎么痛了。你这手艺跟谁学的?”她看向女子的眸中蕴了一抹惊异之色。 “小女子的外婆亦有这顽疾,我自小便看她身受其苦。长大些后,我寻了一位师父学习,想着能为外婆减轻些痛楚也好。” 拍了拍清浅的手,妇人赞许道:“嗯,你倒是个纯良孝顺的丫头。” “我再为夫人捏捏可好?” 眸光划过身前一脸认真专注的女子,妇人微笑颔首。 清浅再度将手捂在妇人膝上,一寸一寸按压,让热度在她的掌心与妇人的膝盖间传递。 片刻后,却有一道尖锐的呵斥在她身后响起,“大胆丫头,竟敢冒犯太后娘娘!” 清浅浑身一抖,忙停下手中动作,惊怯地看向妇人。 “云芳,是哀家准了的,莫要吓着她。”妇人威肃的语调已隐去方才的轻柔。 脑袋木了几秒,清浅在心中再度哀号。她又犯二了,上次是不识皇帝,这次是不识太后。想她才应允了苏夫人在外面要懂得分寸,这可怎么办才好。 咬了咬牙,她低头触到地面,颤声道:“臣女有眼不识天颜,冒犯了太后娘娘,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嗯,是该罚。”太后淡淡道。 清浅心房猛地一收,只觉背脊瞬间惊凉一片。她双手紧握,强压着颤抖,心中那根弦,已是绷到极致,似乎只要轻轻一挑,便会断裂。 许久,她头顶传来一道微凉的声音,“不过,哀家还未想到罚你什么,待想到了,哀家再差人告知你。”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跪地的她。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听得此言,清浅如获大赦般应道。 “太后娘娘,吉时快到了,请随奴婢回去更衣吧。”一旁的云芳低了头,轻声提醒。 “嗯,走吧。”太后淡淡瞥了眼清浅,在侍婢的搀扶下上了凤辇。 “恭送太后娘娘。” 待太后的轿辇行远后,清浅虚软地瘫坐于地,抹了抹额角的汗珠,思及自己来到这里后发生的种种,不禁一阵心悸。 永宁宫。 待清浅入座,两侧列席已坐了六七名容颜清丽的女子和一众朝臣及家眷。另外两侧席首分别坐的是九王爷与竹烟。 竹烟虽未被封妃,却深得皇帝宠爱,身份自是尊贵。其他几名衣着考究的女子,想来是皇帝的妃嫔。 此时,大厅的高台上,太后居中而坐,皇帝在左,她的右侧则端坐着一名容貌端素的女子,衣袍上绣着凤天蝶舞。 清浅估摸这位应该就是皇后了。 此时的太后已换了吉服,正与皇帝轻声说些什么,而那凤眸星目的男子则凝着慵懒的笑意,神情恭顺。 殿门处,一群宫人端着瓜果酒水鱼贯而入,忙着伺候各席位上的贵客。 清浅百无聊赖,支着脸四处张望。她一旁的苏相正眉眼含笑地与席间朝臣交谈,清洛则陪着苏夫人与各朝臣夫人寒暄。 清浅只觉大殿中有一抹惊讶的目光朝她投射而来,正是竹烟。大抵这女子还未见过她现在的模样,正微张了嘴看着她。 眸光交会的刹那,清浅眉眼弯弯地朝她挥了挥手。 竹烟点头以示回礼,心中隐了一丝疑惑。这女子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无论是妆容或气质,当真她是重生了吗? 正待她暗自思虑其中缘由时,席间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朝殿门望去,见一群舞姬正簇拥着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进入大殿。 女子面若桃李,肌骨莹润,红色纱裙包裹着玲珑身段。银色的丝带束于腰间,肆意翻飞。 一曲舞毕,众人的目光齐聚在女子身上,眸色满含赞许。 女子看了看众人,含笑行至厅中,朝高台上盈盈一拜,柔媚的嗓音带着娇喘,“云瑞之女云桑羽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秋岁,与天齐。” “云将军的女儿果是才貌绝佳。来,起来,让哀家瞧瞧。”微敛了目光,太后打量着云桑羽,轻轻一笑。 云桑羽忙起身,目光凝向高台,迈着莲步款款走近。 眼眸轻转间,她羞涩地看了一眼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那俊美男子也正凝着她,微扬的凤眸中透着一抹慵懒。 见得这番情景,太后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连澈,笑道:“皇上,哀家看上的丫头,却连魂都被你勾跑了,这可如何是好?” 听得太后此言,云桑羽忙窘迫地收住了脚步。 连澈笑道:“母后莫恼,儿臣一切听你安排就是。”他凤眸轻眯,目光扫过殿中女子,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那要问问这丫头的想法,哀家可不要强扭的瓜。”看向面前的云桑羽,太后轻轻一笑,“丫头,哀家把你指给皇上,你可愿意?” 云桑羽一愣,随之跪下娇声道:“一切听凭太后娘娘做主。” “看吧,哀家果然没有猜错,这丫头的心早就被你掳了去。”太后眉目含笑地瞥了眼身侧的男人。 连澈不语,只是淡然一笑。太后却轻轻凑近他耳际,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连澈薄唇轻凝,微微颔首。 太后是皇帝生母,也即从前的莞妃。自蓉妃走后,先帝便把九皇子连彦交与她抚养,因此他兄弟二人与太后的关系皆融洽和睦。 连澈轻轻扫了眼云桑羽,眸中没有一丝情绪,“传朕旨意,云将军之女云桑羽,秀外慧中,品貌端淑,甚得朕心,特封为云嫔,赐殿碧琴苑。” 云桑羽闻言喜上眉梢,忙盈盈一拜,“臣妾恭谢皇上。” 连澈徐徐起身,踱下台阶,伸手将她扶起,“起来吧。” 云桑羽环上他修长的手臂,娇媚若水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笑开。方才一瞥惊鸿,已让她芳心暗许。 大殿内,众人见此情景,纷纷谄媚地向皇帝道喜。 一切看似无比自然,就像是电视剧里上演过的那些桥段,皇帝在宴会上看中了某个女子,而后册封为妃。 清浅微微皱了眉,心中划过一丝不安。她不着痕迹地将目光转向竹烟,果然,那女子的脸色已微微发白。 她嘴角虽仍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清浅知道,那眸中已满是伤痛。 收回目光,清浅只觉心中全是对这女子的怜惜之情。 “苏相的女儿苏清浅可在?”一道高贵威严的嗓音从大厅前方传来。 清浅一愣,赶紧起身一福,“回太后娘娘,臣女便是苏清浅。” 霎时,大厅中的目光皆聚至她身上。 淡漠的,鄙夷的。 太后轻笑,“苏丫头,你可记得哀家说过要罚你?” 听得此言,连澈把玩着酒杯的手忽地停下来,眸光飞快地从清浅脸上划过,慵懒疏离的眸中蕴了一丝阴鸷。 清浅心中微颤,竟一时猜不透太后的用意。稍稍顿了顿,她艰涩开口,“回太后娘娘,臣女……记得。” “哀家今日寿辰,便罚你出个节目。若是让哀家高兴了,就免了你的罪,不然,继续罚。”太后缓缓开口,威而不怒。 “是,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懿旨。”话音刚落,一抹悲苦瞬间爬上清浅的眼角。 她来自现代,既不擅长音律,也不通晓诗词,只会些流行歌曲,且不说能否入太后的眼,单说能找到适合这个场合表演的曲子都是万难。若要献舞,又未准备,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5章巧得垂怜入宫墙(2) 半晌,见女子迟迟拿不出节目,席间已有些许不耐的声音,不少人交头接耳,眉目间更是凝着轻佻和讥诮。 坐于席首的九王爷连彦侧过脸,扫了眼傻傻杵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女子,清冷一笑,眸中尽是不屑。 被众多不善的目光打量,清浅咬了咬牙,她不能用沉默去面对这一切,她必须做些什么。 福了福身子,清浅颤声道:“臣女不才,便向太后娘娘献上一曲,以示祝愿。” 太后颔首,眸中亦是凝了丝期许之色。 定了定神,清浅轻呼了一口气,唱道:“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女子朗声清歌,眸中蕴着明净的光辉,手间随之夹带起花样动作。 片刻后,待她停下声时,殿内已是寂静一片。众人皆面面相觑,无人听过这古怪的旋律和歌词,就连苏相和苏夫人也轻皱了眉,眸中尽是复杂之色。 清浅苦笑,眸光环过四周,果是选错了。自己方才那手舞足蹈的模样,定是十分好笑吧。这般拙劣的表演,怎入得了太后的眼。 她沮丧地垂下头,缓缓开口,“臣女有罪,未能愉悦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责罚。”轻合眼眸,她不再言语,静静等待着。 许久。 前方传来太后温和怜惜的声音,“苏丫头,你何罪之有?” 清浅一怔,猛地抬头。 此刻,高台上的太后正含笑看着她,“你这丫头的曲儿倒是古怪,哀家闻所未闻,但你娇憨的模样甚是讨喜,哀家看着心里欢喜。” 明眼人都不傻,一切不过是那雍容可亲的太后有意放她一条生路。 清浅只觉嗓间生了抹微微的涩痛,忙向太后叩了一首,“臣女苏清浅,谢太后娘娘。” “来,苏丫头,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唇角微扬,朝她挥了挥手。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清浅回不过神来。她微侧了头,将眸光轻轻投向端坐席间的苏相。对上她的目光,苏相微微颔首,示意她上前。 清浅迈着细碎的步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向高台走去。富丽华贵的大厅中,她莲步轻移,一袭粉裙缥缈得好似来自天际。 行至太后身前,她将手垂至身侧,盈盈一拜。太后拉过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眸中满是赞许之色,“苏相,你这女儿生得真好。” “太后娘娘谬赞,臣惶恐。”苏相起身恭敬应道,唇角蕴了一抹浅笑。 沉吟片刻,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清浅,“自从小在哀家身边长大的敏昭公主上月嫁与凌曜国君为后,哀家便觉日子寂寞乏味,没了生趣。苏丫头,哀家想留你在身边陪伴些时日,你可愿意?” 清浅呆愣了几秒,忙低眉跪下,“能得太后娘娘垂爱,是臣女的莫大荣耀。臣女定当极尽所能,随侍太后娘娘左右。” “如此甚好。”太后微微一笑,示意她起身。 清浅静立于太后身侧,抬眸之时,突觉一道目光向自己扫来,那幽深的眸中带着一抹疑异。 连彦心里正自惊讶,这边清浅见状,赶忙垂下头,面上不动分毫。 众人无不感叹唏嘘。谁都未曾料到,苏相家那位往昔骄纵跋扈的大小姐,竟是一朝得了太后垂爱。 这日下午,清浅便被掌事姑姑安排进了永宁宫的偏殿。太后细致,怕她在宫里住不惯,还特地派人去相府将她的贴身侍婢铃香接来宫中服侍她。 对于太后的这般授意,清浅甚为感激。除了平日陪太后散步赏花外,还把肚子里那些古怪的故事说与太后听。私底下,她也总是谦虚地向年长的姑姑讨教宫规,以免在人前失仪,折了太后颜面。 永宁宫的吃穿用度都是宫里最好的,清浅感念太后照拂之恩,一心想为她做些什么,便偷偷求了奉茶姑姑,教习她茶艺。 姑姑说泡这茶最好的水引便是花池荷露,但很难寻得,一日只在早间半个时辰里有。清浅记下,每日四更便起床,拿着白瓷小瓶去花池寻那极为稀少的荷露。 约莫一周的工夫,在奉茶姑姑的调教下,清浅那被沸水烫了几处浅疤的手,终是能煮出溢着芝兰香气的好茶。 这日,她悄悄备好茶水,轻盈地穿梭于通往正殿的回廊间。行至主道时,却在一棵海棠树下瞧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似是在等人。 那男子一袭蓝锦,负手而立。清浅虽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见从他身旁路过的宫人皆停下对他行礼,想来定是身份尊贵之人。 清浅收了目光,含笑凝着手中茶水,径自加快了步履。才行出几步,她便迎面撞上了前方来人的胸膛。 “我的茶——”她惊声而呼,手中的茶盏由于突然的撞击,已跃出她的掌心,往身侧飞去。 这时,对面的人大掌一伸,手腕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那白瓷鎏金茶盏已稳稳落在他手中。 “谢谢。”清浅感激地向对方福了福身,抬眸一笑,却倏地低下了脸。 是九王爷连彦。 “爷有这么可怕?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见她一直低垂着眉眼,连彦清润中带了丝戏谑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臣女不敢。”紧张地从唇间挤出几个字,清浅兀自蕴了抹疑惑,以前不是这样,那是怎样?难不成天天缠着他?思及此,她的脸色越发白了。 将女子窘迫煞白的脸色尽收眼底,连彦冷冷一笑,“抬起头来。” 狠狠咬了咬牙,清浅转念又想:这是从前那个苏清浅给她留下的情债,喜欢他的人并非是她柳璃。反正清者自清,她为何要躲?这一躲岂非更教人生疑。 定了定神,清浅闪着一双清亮倔强的眸子,倏地扬起了脸。只见眼前这男子眸中飞快闪过一丝错愕,随之转为冷淡。是她的错觉吗? 他静静凝视着清浅,眸中泛着幽幽的光芒,似要穿透她的骨血,看进她的灵魂。 半晌,连彦开口道:“微雨挽晴楼。”他的目光紧锁着眼前女子的双眸,似是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听得他忽然道出诗句,清浅呆呆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后,见男人眼中的自己竟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她终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天啊,她在笑什么?收起笑意,清浅忙窘迫地朝连彦福了福身,“对不起。” 连彦不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中蕴了一抹探究之色。 “皇上驾到。”院门处忽来的唱喏声让连彦收起了思绪。前方,正有一抹颀长秀挺的身影由远及近。 连彦将茶盏交还到清浅手中,掀了衣摆朝来人跪下,“臣弟见过七哥。”此时清浅也忙跪下行礼,“臣女参见皇上。” 黄底银线龙纹靴在她面前站定,连澈扫过跪在地上的二人,淡声道:“都起来吧。” 此时,太后正从珠帘后款款而出,见三人一道进来,唇角蕴了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连澈与连彦行过礼后,便各自在红木椅上坐下。殿内的宫女忙恭敬地向二人奉上茶水。 清浅略显拘谨地端着茶盏立在殿中。她未料到这二人今日会来看望太后。此番举动,她并不想让旁人觉得自己存了目的,但其实也无妨,这二人本就厌恶她,也不在乎多这一份。 清浅未再犹豫,上前一步跪下,“臣女为太后娘娘煮了一盏茶,还望太后娘娘不嫌臣女粗笨。” 太后并未言语,只是将左手轻轻一挥。清浅会意,忙起身小心地将茶盏递至她手中。 白瓷鎏金茶盏中浮晃着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撩散着温热的清香。太后低头浅尝一口,只觉舌尖微甜,一股清新的芬芳慢慢从鼻端传至咽喉,随即遍布周身。 太后眸中闪过奇异的光彩,“果是好茶,更甚哀家的茶房。苏丫头,往后哀家每日的茶水便交给你打理了。下回你可要多准备些,让皇上和九王爷也尝尝你的好手艺。” 太后轻笑之余,目光掠过坐于红木椅上的两个儿子,若有所思。 “是,臣女谨遵太后娘娘懿旨。”清浅淡淡笑应。 这些天的辛劳总算是值得了。她的心思很简单,只是想让给予她温暖的人也从自己这里收获一份喜悦而已。 连澈浅饮一口茶水,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母后,这段时日儿臣政务繁忙,甚少来永宁宫请安。今日见母后身心愉悦,儿臣很是欣慰。” 他的目光从清浅脸上不留痕迹地划过,却掩不住眼底的冷漠疏离。有些东西由心而生,他并不想刻意去掩饰。 第6章巧得垂怜入宫墙(3) 太后闻言微叹了口气,“母后这边你就不要多费心了。倒是你,登基时日也不短了,何时肯为哀家添几个皇孙,陪哀家安享晚年呢?你一直未让那些妃嫔为你诞下子嗣,朝中上下对此颇有微词。” 听得此言,清浅悄悄看向那个眉目清淡的男人。这皇帝竟然还无子嗣。在她的印象中,皇帝都是夜夜流连花间,子嗣颇多。看来那日寿宴上的册封,不过是他制衡朝堂势力的手段。 “母后莫要挂心此事,儿臣自有安排。若母后为此事凤体违和,那便是儿臣的不是了。” “唉,罢了,再过几日,彦儿便要大婚,哀家指望不上你,就先指望彦儿给哀家添个孙儿吧。”放下手中茶盏,太后眸含深意地瞥了眼连彦。 坐于连澈身旁的男人微微一怔,不禁轻咳了一声,“母后取笑了。” 见得此景,清浅唇角微微一翘。原来方才对自己不甚待见的男人在被提到与妹妹的婚事时,也有如此赧然的一面。 “母后,儿臣还有诸多事宜要差人置办,待过几日,儿臣再带清洛来给母后请安。”轻笑间,连彦已起身一揖。他当然知道,七哥还有事要私下与太后商议。 “也好,彦儿也莫要累坏了。” “谢母后挂怀。”轻瞥了眼连澈,他再施过一礼后,转身向殿门走去。 连澈这才微垂了眉眼,徐徐开口,“母后,儿臣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哦?皇上说来听听。”太后柳眉一扬,似乎颇有兴趣。 连澈缓缓道:“竹烟随儿臣多年,儿臣一直未许她名分,儿臣想早些册封了她,以慰内心愧疚。”他表情淡淡的,眸中的清冷却是敛了些许。 太后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原来是这件事。哀家不是已答应过你,会给她一个妃位吗?只是现在行册封之礼过于仓促,再缓些时日,待一切准备好了再说吧。” “母后有心,是儿臣疏忽了。” 那个他唯一想让其为自己孕育子嗣的女子,却始终未得名分。连澈眸光微动之际,唇角扯出虚无的笑意,将他眸中的落寞瞬间隐去。 听得二人之言,清浅不禁微蹙了眉,莫非太后不喜竹烟?从她的话语中不难听出,皇帝有心册封,太后却有意拖延。原来,那日对自己施以援手的女子,处境似乎也并不乐观。 “哀家有些乏了。”轻合上眼眸,太后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 连澈点了点头,“儿臣改日再来看望母后,望母后事事宽心,保重凤体。” 太后浅笑道:“难得皇上一片孝心。皇上也要保重龙体,莫太过操劳。如今你贵为天子,哀家再不能像从前那般倾力照顾。你啊,总是不按时辰用膳,长此以往会有损龙体。哀家不能守在你左右,只盼着你身边的人个个心思玲珑,能尽心服侍。” 连澈起身向太后一揖,清冷的嗓音蕴了一丝温度,“儿臣定会谨记母后叮嘱,不让母后为儿臣挂心操劳。” 太后展眉一笑,目光深深,“时辰也不早了,皇上还有未处理完的政务,莫要耽误了。就让苏丫头送你出去吧。”她缓缓起身,在云芳的搀扶下,朝内殿走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连澈才转过身,步履轻快地跨出正殿。清浅忙移步跟上,谨慎地随在他身后。 风和日暖,花明柳媚,空气中沁着一缕清甜的香气,可清浅无心感受这一切。前方那个男子,轻履疾行,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 不久前,她还差点命绝于他。 忽地顿住步履,连澈悠悠转身,随行的池宋早已识趣地躬身退到了三米开外。 方才还在几步之外的男人,一瞬已立在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将迎面而来的阳光全数挡去,只留给她一片灰暗清冷的阴影。 错愕地收住脚步,清浅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此刻,男人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头顶,凝着淡淡的龙涎香。这样近的距离,让她不由生了几分窘迫与不安。 这时,一抹被窥探的惶恐让清浅浑身一颤。她倔强地扬起脸,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男人的眼瞳深似暗夜天幕,幽远无际,眸中蛊惑的流光,亦在瞬间穿透她的心房。 女子清亮的眸子波澜不惊,手心却是沁了薄汗,十指缠着裙边,微微颤抖。 连澈脸上闪过戏谑的笑意,眸光却似天山之雪般冷寒,“朕不知你是耍了何种手段,让太后如此偏心于你。更不知你有何能耐,竟让竹烟为你求情。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日从相府回来后,竹烟便来向朕求一道旨。朕未允她,她便倔强地跪在朕的殿前,三天三夜。” 一抹酸涩从鼻尖直冲头顶,原来……原来她的自由,竟是竹烟跪了三天三夜换来的。 清浅下意识地抓上男人的衣袖,道:“让我见见她,好不好?” 下一秒,只有明黄的衣袖轻轻翻动。顷刻间,一股劲风向清浅袭来,她娇小的身子猛地飞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几米开外的台阶上。 “谁准你碰朕。”就连训斥之声也蕴满厌恶与不耐。这少年天子身怀武功,虽收了些力道,但清浅到底毫无内力,这一跌,只觉浑身散架般疼痛。 “莫要让朕发现你玩什么花样,否则,你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冰冷狠绝的话语从他喉中逸出,带着强烈的警告意味。 清浅只觉全身的气血都涌至胸口,闷痛让她脸色煞白。咬了咬牙,她紧紧按住胸口,艰难地起身。 这一用力,却是牵动了胸口的郁积,一股甜腥直窜上喉咙。她强行将其咽了下去,喘了几口气,惨淡一笑,朝连澈缓缓跪下,“皇上,求你让我见见她。” 女子毫无血色的唇映着苍白的容颜,唯独那双眼眸亮得出奇。此刻,那晶莹的流光似乎凝了抹殷殷的期许。 看她这般模样,连澈不耐地收回了目光,转身之际,只留下冷冽决绝的几个字,“你不配。” 今日之事,清浅并未告知旁人,只唤铃香去太后那里告了几日假,说身子不适。太后也未多问,只嘱咐她好生将养。 歇息之余,她从铃香口中得知,原来竹烟竟是苏家养女,虽然很早便伴在皇帝身旁,但因感念苏家恩德,一直对清浅颇为关照。 帝都长街,十里红妆,华丽的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街边人头攒动,争相观望。维护秩序的侍卫则从相府门口绵延到了裕宁王府。 大红喜轿中,端坐着一名女子。她身着一袭红锦,上绣百花富贵图案,发丝绾作百合髻。女子双眸似水,微扬的唇带着淡淡的羞涩。 清洛乃苏相妾室所出,因那二夫人早前因病去世,故次女出嫁,便是由苏夫人送她上轿离家。 放铳,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终是到了裕宁王府。 此刻,王府大厅内聚满了前来道贺的宾客,连澈与竹烟也在其中。 因吉时未到,清洛便被送入里间暂歇,连彦则在大厅中谈笑自若地应酬。 院内,礼官正忙着记载来宾的贺礼,不想有一个人却未把礼品交到此处。那人小小的身影穿过院落,环抱着大红锦包,在大厅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悄悄坐下。 今日清洛大婚,清浅特意向太后求旨出宫。胸口尚隐隐作痛,出来走动一趟,难免又消耗了不少体力,这会儿她正稍作歇息。 视线轻扫向大厅,目光所及,满是身着华服的宾客。前端太师椅上端坐的苏相正满面红光地接受来宾的道喜,而再往前是……竹烟? 她正乖顺地坐在那冷情薄凉的男子身侧,一身淡蓝衣裙,笑靥如花。 “哟,这不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儿吗?”蓦地,一道戏谑轻佻的嗓音打断了清浅的思绪。 正待清浅皱眉之际,却见大厅内的宾客纷纷将淡漠鄙夷的目光向自己投射而来。显然,她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努力直起身子,清浅的脸色已是微微发白。她拨了拨额前发丝,尽量坦然地面对各道目光,眸中闪着坚韧的光芒。 连彦沉了眼眸,循声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心中莫名划过了一丝不安。 待大厅前方提示吉时已到,清洛在喜娘的搀扶下,迈着莲步来到厅中。连彦移步上前,从喜娘掌中接过清洛的手。 此刻,大厅内鸦雀无声,众人的注意力皆在一对新人身上,无人察觉,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抹清瘦的身影正朝厅中一步步走去。 清浅环着锦包的手臂紧了紧,步履坚定地走近二人。有些事情,是时候了结了。 众人皆屏息而视,大厅里落针可闻。 在帝都,谁都知道苏相长女私心爱慕九王爷,见清浅选择在此刻走向厅中,众人担心会生出什么变故。 第7章清池遇险众生凉(1) 连彦转过身,将目光落向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微皱了眉。 她是记怨自己不肯娶她吗?心,这一生,他只想交与一人。纵使她对他情深似海,可感情的事终是勉强不得。 大厅居中的雕花红木椅上,华贵俊美的男人轻蹙了眉,注视着厅中的粉衣女子,他的凤眸里冷厌之色昭然。 竹烟轻瞥了眼身侧男人,将眸光移向清浅,眉间满是担忧。坐于席首的苏相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又做出有损苏家颜面的事来。 见大礼未按预期进行,头盖喜帕的清洛微侧了头,轻声问:“怎么了?” 连彦不语,只是重重握了握她的手,神色复杂地看着清浅。 热闹的大厅中满是艳喜之色,这一抹从角落飘出的素粉,又生生夺了众人的眼。 清浅看着他尴尬的神情,忽然笑了。这一笑,让连彦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更甚。 在他错愕的神色中,清浅收回目光,握了握清洛的手,浅笑道:“妹妹,今日逢你大婚,姐姐有一份贺礼要赠与你。” 听得此言,众人的目光一瞬转为惊异,一刻不离地盯着这对姐妹,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微垂眼眸,清浅拆开怀中的大红锦包,将里面的两样东西交与清洛,“这是姐姐特地为你缝制的心心相印枕。” 两只绣着暗纹花色的红蓝物件将大厅里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就连大厅居中的那个冷傲男子也沉了眼眸,目光落在那古怪的物件上。 “姐姐粗笨,做不出什么精致的玩意儿,这对抱枕的寓意却是极好的。红的是你,蓝的是他,相依相偎。姐姐愿你和妹夫,丝萝春秋,恩爱不移。”清浅的眸子灼如月华,言语间,甚至特意将“妹夫”二字加重了音调。 连彦面色无异,只是眸中有一抹暗讶的流光一闪而过。 如此重要的日子,清浅执意送来礼物,似乎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不会再痴缠九王爷。自此往后,她和他阳关独木,两不相欠。 一只玉白的手覆上清浅的手背,紧紧握住。喜帕下,有微微哽咽的嗓音传来,“多谢姐姐的礼物,也感谢姐姐的吉言。” 清浅轻快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宽慰之意,“傻丫头,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妆哭花了就不好了。” 偷偷抹去泪珠,清洛心中一片清明。或许此后,他和她便会幸福吧? 仪式继续进行。礼成后,清洛被喜娘送入了洞房。清浅略有些困乏,加之不喜此处人声喧哗,她便寻了个机会溜到厅门,悄悄出了王府。 送走最后一批宾客,连彦已然微醺。低头轻笑间,他抚了抚额,迈着凌而不乱的步履朝洞房走去。 新房内的圆桌上,端立着两盏大红喜烛。烛火摇曳间,昏黄的柔光晕满一室。待它映至端坐于喜床的女子身上时,又无声化作了氤氲的红辉。 见王爷进来,嬷嬷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将合卺酒交与二人手中。 连彦目光轻落向清洛,嘴角笑意渐浓。他掀了衣摆挨着她坐到喜床上,一只手臂伸了过来。清洛亦抬眸看向他,伸出手臂同他相拥。 此生,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执子之手,他为她挡一生风雨,她共他临一世风霜。 嬷嬷早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洞房。靠着他宽阔温热的胸膛,清洛心脏突突乱跳,一双手已环上他精瘦的腰,只觉自己脸颊滚烫如火,她合上眼低低唤了声,“阿九。” “嗯。”倚靠的胸膛微微震动,低醇沉幽的嗓音从男人喉间逸出。 她知道,他一直就是淡泊却不冷漠的男人。面对姐姐那般炽烈的感情,他从未刻意去伤害她,只是冷然地拒绝与回避。 “从前的事,我并未怨过姐姐。原以为,为了你,我不得不和姐姐心生嫌隙,没想到今日她能释怀。” 连彦微眯了眼看着清洛,目光越发深暗。 清洛毫无所觉,继续道:“她还祝愿我们,我——” 连彦重重吻住眼前的女子,属于他们的新婚夜,他自是不会让清洛傻傻地在自己面前提及别的女人。 重华殿。 连澈放下奏折,慵懒地靠坐在龙椅上,瞥向厅中站立的男子。 “皇上,各国一年一度朝贡的使节都已聚齐,臣将宫宴的日子定在五日后,不知皇上可还有别的要事吩咐?”礼部尚书宋煜恭敬地向连澈呈禀近日的诸事安排。 苍玄国乃风渊大陆最为富庶强盛的国家。每年春季,周边的一些小国都会向苍玄朝贡圣品,以保国泰民安。 收了目光,连澈微微颔首,“既然都已安置妥当,就按你说的办吧。” 宋煜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掀衣摆跪下,“臣先行告退,即刻置办相关事宜。” “嗯。”待宋煜退出大殿,连澈将目光从龙案移向窗外。此刻,清银的月华映上雕花窗棂,泛着点点光晕,掩不住他眉间淡淡的寂寞。 他轻敛目光,再次看向手中奏折,眼神重新变得专注,似乎方才那一丝落寞,从未属于他。 许久,在殿外候着的池宋行至他身旁,躬身一揖,“皇上,云嫔娘娘求见。” 连澈皱了皱眉,除了册封那日临幸过她一次,自己便再未召见她,这女子今日怎会求见? 眸光微沉,他淡淡道:“宣。” 片刻后,一名身着杏色烟纱裙的女子款款朝他走来。 行至龙案前,云桑羽柳腰低探,樱唇微启,“臣妾参见皇上。”莺声燕语般的嗓音中,蕴了一丝甜腻。 连澈凤眸中不染一丝情绪,“爱妃快起来,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云桑羽抬眸看向他,对上连澈幽深的眼眸,她呼吸一滞,羞怯道:“臣妾……只是想念皇上了。” 轻眯眼眸,连澈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唇角勾了抹浅浅的弧度,“哦,如何想朕?”他低沉的嗓音竟像是微微的蛊惑。 听得男人此言,女子微怔,柔软的手已缠上他的脖颈。 大掌环上云桑羽无骨的柳腰,连澈将之轻轻一带,她整个人便撞进了他的怀抱。 只觉男人胸膛温热,怀抱却薄凉。一番厮磨过后,云桑羽心有不甘地看向他。而此刻,男人亦轻垂凤眸,似笑非笑地把她扣在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膝上。 他微凉的唇贴上她雪白的脖颈,深深浅浅地吻着。女子微微眯起的美目中,蕴了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片刻后,连澈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撩开她耳际的发丝。待他的目光不经意划过女子身后的殿门时,有一样东西直直撞上了他的视线。 霎时,他暗沉的眸破开一道清明,止住了所有动作。 连澈放开怀中女子,神情透了丝微微的烦躁。 此刻,殿门的内栏旁,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编篮。 竹烟,她刚刚来过。 连澈语气冷淡,“你走吧。” “皇上,是不是臣妾哪里做错了?”拢上他的衣袖,云桑羽问询中尽是哀戚。 连澈拂袖,狠狠甩开她的手,“莫要朕说第二遍。” 踉跄几步,云桑羽心中闪过惶恐,到底不敢再开口说些什么。 压抑着满腔悲怆与委屈,她垂眸朝连澈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临近初夏,碧空微云,日光暖熙。清浅深感惬意,遂唤了铃香前去御花园。 穿过宫墙,便来到凤羽宫后方,这里是御花园的所在。凤羽宫乃皇后寝宫,皇后沈如月是太后的亲侄女,其父沈溢乃当朝右相。 花园中佳木茏葱,奇花斗艳,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蜿蜒向内,便可见一座琉璃瓦顶的五角凉亭隐于其中,前方是一片碧水花池,一带清流正自花木深处泻于池中,晕开圈圈涟漪。 空地上有几名宫装女子在踢毽子。其中一名年纪虽小,衣饰却华贵无比,一双美目更是透着高傲与轻狂。 清浅携了铃香欲要绕了她们过去,那毽子却不偏不倚朝她飞来,噗一声打在她的背上,随之弹进花池沉了下去。 几名女子立刻白了脸,目光闪烁地看向那衣饰华贵的女子,皆不动声色。 清浅微怔,亦朝她们投去了目光。 那女子眉间一拧,跺了跺脚,“你们去给本郡主拾回来。” 几名女子偷偷交换眼色,皆露出极不情愿的神情。其中一名青衣女子看了看不远处的清浅,在那女子耳畔低声细语了几句。 女子柳眉一挑,立刻瞥向清浅,“你,去将毽子拾回来。” 清浅微拧了眉,不卑不亢地道:“郡主,毽子已沉入池底,即便捞上来,也是不能再用了,不如做一支新的吧。” 女子脸色一变,怒道:“你——”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忤她的意。女子冷笑,眸中亦飞快闪过一丝狠戾。 她身旁一名女子见清浅不肯听命,便悄悄退出几步,转身朝后方的凉亭快步走去。 第8章清池遇险众生凉(2) 琉璃瓦顶的五角凉亭中,一名高贵端庄的女子正手执茶壶,悉心替身旁一袭明黄龙袍的男子斟茶。圆桌对面,端坐着一对男女,正是连彦与清洛。 那女子快步上前,重重一跪,“皇上,皇后娘娘,容欣郡主在花池旁与人起了争执,还受了那人的委屈。”女子微垂的眸中闪过一丝阴冷,不论谁对谁错,她定不会让自己的主子受气。 “哦,有这等事?那丫头还会有受委屈的时候?”沈如月柳眉一挑,眸含笑意地扫了眼坐在自己身侧的男人。 那清贵俊美的男人亦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见皇帝似有不信,女子忙压低了头,一字一顿地道:“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容欣郡主乃二王爷的掌上明珠。二王爷家中本有四子,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故从小便对她百般宠溺,也养成了她骄纵跋扈的个性。 沈如月眸色一沉,看向身侧的男人,凝声道:“皇上,我们过去看看可好?” 眸中闪过一丝玩味,连澈唇角轻扯出一抹弧度,“走吧。”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何人能在这里嚣张跋扈,在他二哥都让着几分的宝贝女儿身上占便宜。 此时,四人踏着碎石来到花池边,只悄然隐于假山后,静观其变。 视线前方,清浅正倔强地看着容欣郡主。后者则冷着脸,不屑地打量着她。二人显然已僵持许久。 “你当真不去?”容欣郡主神情冷傲,眸中怒意燃到了极致。 淡然迎上她的目光,清浅反问:“郡主为何非要那一支?” 啪——清浅只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竟被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白皙如雪的脸颊上赫然呈现出晕红的掌印。 咬了咬牙,她转过头,固执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见她还敢盯着自己,容欣眉目一挑,颇为不屑,“如何?本郡主就打你了。” 一旁的铃香见自家小姐受了一记耳光,早已忍不住冲了过来,重重跪下,“郡主,奴婢愿意为您去拾。”只要这女子不再为难小姐,她什么都愿意。 冷冷瞥了眼铃香,容欣露出一抹狠绝的笑意,却是直直指向清浅,“本郡主偏要她去!” 清浅俯身拉起跪在地上的铃香,低声道:“我去。” 这骄纵的郡主不过是想让自己臣服于她,既然懒得同她多说,那么自己去拾便是。 铃香眼圈微微一红,扯住她的衣袖,急急开口,“小姐,你水性不好,还是铃香替你去。” 清浅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在她耳畔安慰了几句,便拨开了她的手。 行至花池旁,她向池内看去。还好,池水颇为清澈,隐约见底,只不知中间究竟有多深。 见她终是乖乖去到池边,容欣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未有迟疑,清浅稳住重心,向池中探去一只脚。霎时,一股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传来,冻得她不禁皱了皱眉。这水是从山涧泻下,故仍透着阴冷。 她缓缓将另一只脚也浸入池中,稍稍适应后,再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这水正没及她肩膀处。 周身浸在透着冷意的池水里,清浅身子不住颤抖,心中不禁低咒:那死丫头空生得一副好皮囊,眼睛却长在头顶上。 她深吸一口气半蹲下去,手在池底吃力地摸索着,尖石碎砂硌得掌心生疼,却没有她要的东西。 片刻后,清浅喘着气从水中探出脑袋,身子亦越发冰凉。借着池水的浮力,她吃力地朝更深处挪了几步。 猛然间,一股滑腻的触感从她掌中传来。清浅一惊,猛地将手收了回去。慌乱中,她身体重心倾斜,毫无预兆地向后仰去。 心中一滞,她本能地想要站起,可脚下尽是滑腻的苔藓与尖利的碎石。她双手胡乱扑腾着,越是挣扎,沉溺得越深越快。 清浅瞪大双眸,心底已然绝望。此刻,澄澈的池水正透出幽幽光芒,灿若星河。 痛苦地紧皱了眉,她不要这样死去。憋住的气息已然耗尽,清浅本能地张开了嘴。顷刻间,便有池水哗哗灌入口中,呛得她鼻酸喉痛。 见清浅迟迟未归,铃香心里一惊,急急扑至池畔,大呼清浅的名字,可除了轻轻荡漾的波纹,她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众人也变了脸色。 此刻,隐于假山后的清洛忍不住冲了出来,一路奔向池边。 连澈、连彦和沈如月也从假山后现身而出。众人见得皇上,皆低头跪了一地。 见水中仍无任何动静,清洛大急,一脸忧心地向连澈跪下,“皇上,求你救救姐姐!” 连澈皱眉扫向众人,沉声道:“赶紧给朕下去救人。” “我去。”连彦咬牙应声。抛开往昔种种,她,是他妻子的姐姐。 大步跨至池边,他正欲下水,却另有一名白衣男子一头扎入水中。 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大惊。 难受的感觉渐渐消失,清浅的眼前已开始慢慢变黑。尽管用力瞪大眸子,依然抗拒不了黑暗的侵袭。她就要死了吗,怎么眼前突然开出一朵雪莲? 正当她以为眼前一切皆是幻象时,腰上忽地一紧,一抹强劲的力道将她往上一带。 下一秒,便有暖熙的阳光耀至身上。清浅剧烈喘息着,虚软地靠在白衣男子怀里。 此刻,湿透的衣裙紧紧贴合着身体,将她曼妙的身姿全然勾勒出来。她的头发和脸上都凝着晶莹的水珠。 稍稍回过神后,她吃力地看向怀抱的主人。 男人面庞如玉,生得一双幽深的桃花眼,薄唇有着优美的弧度。 “你还好吗?”男子轻声问道。清浅努力扯出一抹笑,微微颔首。 见清浅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容欣投来一抹轻佻戏谑的目光,“拾个毽子都能溺水,莫不是故意的?” 刚才那名通风报信的女子亦是眼角一斜,娇媚地笑了笑,“故意什么?勾引男人?” 容欣眼梢一挑,有意无意地看向连彦,鄙夷地道:“想挽君心?可惜,君不怜你。” 轻皱了眉,连彦将揽在清洛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淡漠地扫了一眼说话的女子,又将目光投向清浅。 她倚靠在白衣男子怀中,脸色越发苍白,身子仍在颤抖。 第9章清池遇险众生凉(3) 踱至清浅身前,容欣将手放在下颌处,若有所思,“你这模样,是想要谁来疼呢。”言罢,她兀自笑得花枝乱颤。 清浅并不理会,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众人。连彦正揽着清洛,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连澈则闲逸地把玩着玉扳指。 无人帮她,她早该知道。 微垂了眼睫,清浅淡淡一笑,将眸中的苦涩隐去几分。 她只是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本就不属于这里,怎会傻到去奢望他们对自己有怜惜之心? 是她妄想了。 再度抬眸,清浅定定看向容欣,一字一顿地道:“溺水只是意外,臣女心中并无其他。郡主身份尊贵,莫要因此失了气度。” “你!”容欣气得跺脚,小脸通红。这女子竟敢暗指她心胸狭隘,无理取闹。 “容欣,莫再胡闹了。”温雅的女声在前方柔和响起,沈如月快步走近二人。 虽心有不甘,容欣却也没再说什么。既是皇后出面说情,这分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咬了咬牙,清浅直起身子,轻轻挣开白衣男子扶在自己肩头的大掌。男人清幽的眸中,有一抹流光不着痕迹地划过。 她吃力地走出几步,谦和地朝男人福了福身,“谢公子救命之恩。” 接着,她又朝众人一福,不卑不亢地道:“请容臣女先行告退。” 沈如月轻轻点了点头,担忧地看向她,“去吧,莫得了风寒。” “多谢皇后娘娘挂怀。”朝皇后施了一礼,清浅在铃香的搀扶下,转身朝御花园入口走去。 她略显吃力地缓步前行,步伐不稳,脚踝似是在花池中扭伤了。 看着她单薄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白衣男子微眯了眼,眸中蕴着说不清的情绪。 “容欣,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注意你的言行,莫丢了皇家颜面。”连澈微沉眼眸,缓缓开口。 容欣心虚地看了眼皇帝,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待回到永宁宫的偏殿后,铃香便请了太医前来诊治,万幸清浅并无大碍。 两日后。 清浅正心闲神逸地携了铃香给院中花草浇水,身后响起一道细柔的声音,“苏姑娘,太后娘娘让奴才来捎句话,说是晚些时候让姑娘多备一些茶水送去君兰殿。” 清浅顿住手中动作,朝他盈盈一福,“有劳江公公了,臣女这就去准备。” 待清浅端着茶水踏入君兰殿时,只见正有邻国使节相互攀谈,宴会似乎还未开始。 她漫不经心的目光从殿门处掠过,却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救她的白衣公子,身旁还跟了一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 清浅忙吩咐了铃香几句,将茶水交与她,径自向男子走去。 白衣男子轻轻一愣,浅浅笑开。 女子如玉的肌肤已退却了那日的苍白,如丹的樱唇上亦是凝着点点华光。不曾改变的,是那双状若清泓的眼眸。 清浅对住男子一福,淡笑道:“那日走得匆忙,未曾好好谢过公子,没想到今日有幸再见。” “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言语间,男子沉稳的嗓音如春风十里,不急不缓。 清浅回以羞赧的浅笑,“今日皇上在此宴请邻国使节,想来二位也是吧。” 眼梢一挑,白衣男子颔首而语,“姑娘聪慧。这位是我幽黎国六王子,在下是六王子的护卫颜铭。敢问姑娘芳名?” 清浅暗自吃了一惊,这生得如此俊美男子,竟只是六王子的护卫。 意识到自己失礼,清浅忙又低头福了福,“臣女苏清浅。” 颜铭薄唇轻抿,眼角却蕴出一丝笑意。 清浅不想多做停留,局促地道:“臣女还得为太后娘娘端送茶水,就不叨扰二位了。” 目送女子转身离去的背影,颜铭的眸中闪过几点星芒,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大殿上,各国使节都已入席,静待苍玄国的年轻君王。 连澈目光淡淡掠过众人,举起手中的碧翠盘龙杯,“各位舟车劳顿,路途辛苦,朕先饮此杯,为诸位聊洗风尘。”言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各国使节亦随之恭敬地举杯,一饮而尽。 “我等感谢苍玄国长期以来的庇佑,能为皇上献上绵薄之意,也是我们的心愿。”凌曜国三王子向连澈一揖,率先开口,语气中无不透着对苍玄国的感恩与崇敬。 连澈颔首,“凌曜王近来可好?” “感谢皇上挂怀。前日边境有外族来扰,苍玄驻军一举镇压外族,父王近日正在休整军队。” “望你父王多加保重,莫太操劳。”说着,连澈不由得将视线移向殿门处。 一群盛装琴姬与舞姬正从门口踏入大殿,待琴瑟清音从高台飘来,舞姬亦挥动衣袖,翩然起舞。 琴舞交映的风情与大殿恢弘的气势,无不彰示着苍玄国的繁盛与富庶。 酒到浓时,紫林国二王子将目光从舞姬处收回,起身朝连澈一揖,“皇上,我主近日觅得一无双琴姬,此女抚心弦,音清灵,胜似天籁。” 连澈眸中透出一丝兴致,“既是如此,朕定要倾耳细听一番。” 片刻后,一名身着湖绿衣裙的女子携落霞瑶琴走入殿内,她向高台上的连澈一福,在琴台前婉婉落座。 大殿内,众人皆屏息侧耳,静待琴姬的心弦之音。凝了凝心神,女子拨动琴弦,悠悠琴音便在殿内荡开。 琴音婉转清灵,如山涧小溪。待最后一个音阶从琴弦倾泻而出时,殿内飘荡着缠绵的尾音,久久不散。众人沉醉其间,忘了要说些什么。 连澈幽深的眸光落向厅中的琴姬,笑得高深莫测,“甚好。” 此刻,大殿前方传来赞扬之声,众人亦从陶醉中回过神来,纷纷赞叹女子琴艺卓绝。 二王子眸中隐了一丝得意。乘着酒兴,他的眼中有轻傲一闪而过,“这般美妙的琴音,独奏实是可惜。若能得其他表演辉映,想来定是人间一绝。” “此提议甚妙。”连澈如墨的瞳中转出一抹流光。 沈如月心领神会,朝身后的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宫女颔首,忙转身行至殿外。 片刻后,宫女回到殿内,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沈如月面色微微一沉。 放下手中茶盏,太后轻声问道:“如月,出了何事?” 沈如月转头看向太后,道:“儿臣方才让玉荷去传话,想让韩舞姬来一趟大殿,却不巧,她昨日练舞伤了脚,今日只怕舞不得了。” 第10章天纱一舞若惊鸿(1) 太后闻言微怔,这舞与不舞,已然关系到苍玄国颜面,该如何是好? 若不能赛过那琴姬,即便舞了,也会被对方暗笑他泱泱苍玄,人才济济,却无甚出彩之人。 此刻,随侍太后身侧的清浅听得二人谈话,眸光一沉。连她都能听出那紫林国二王子不怀好意,何况在场众人。如今,若是他们荐不出人来,岂不正中对方下怀,让苍玄颜面尽失。 她轻扫了一眼坐于太后身旁的连澈。这男人向来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那颗坚冷的心,在那并不久远的年岁中历经了多少险阻,方修得这水一般的淡然从容。 微垂着眼眸思虑片刻,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成型。她在太后耳际低声道:“太后娘娘,臣女斗胆一试。” 太后即刻瞥向她,眸中似有绮丽华彩绽放,“苏丫头,你可有把握?” 清浅笃定地看向她,淡淡应了声,“嗯。” 眉目一展,太后握了握她的手,“好!”这丫头总是一次次带给她惊喜,相信这次亦不会让自己失望。 清浅将目光转向坐在高台正中的男人。 侧过脸,连澈回了她一记淡淡的目光,算是默许。今日一舞,成也好,败也罢,皆是命数。他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唇角含笑,眸中冷凝之色缓缓聚起。 “请容臣女下去准备。”朝太后福了福,清浅瞥了眼眉目淡薄的皇帝,转身入了内殿。 不消片刻,便有袅袅琴音从大殿门口飘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名身着粉裙的琴姬正斜抱琵琶,一面抚琴一面走向殿内。 二人身后,各有六名身着淡色宫装、手执花篮的女子。所过之处,花瓣如雪翻飞,大殿内弥散着淡淡的幽香。 连澈轻眯凤眸,看着纷飞的花瓣,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一名雪衣女子脚踏遍地花瓣,身姿款款地向殿内而来。一袭烟纱曳地,裙角斜束着六只白玉响铃,随着她的步履叮当而鸣。 坐于幽黎国六王子身旁的颜铭,正将惊异的目光紧锁住女子,生怕错漏了她的一颦一笑。 清浅含笑垂眸,双臂一展。霎时,那薄烟水袖便从玉腕上翻飞而出,似凝雪玉带般轻逸飘动。 女子旋转时,那水袖便化做银龙盘绕轻舞。待她舞动之际,裙下响铃叮当入耳。待她折腰而下时,水袖更随之倾云九天,若灵若仙。 片刻后,趁琴音离弦之际,清浅玉足微点,将水袖挽于香肩,定身浅笑。 清浅额上凝了些汗珠,就这样立于厅中,众人久久未有反应。她偷偷望向高台,那处竟也如此。 “此女只应天上有!”不知是谁先惊叹一声,席间紧接着响起排山倒海般的称赞与掌声。这般气势,已然胜过方才那琴姬百倍。 微愣片刻,清浅打量四周,众人都是微痴的神情。她不禁微微笑开,幸好自己曾是舞蹈演员,这样的场合还难不倒她。 “如此惊艳独到的舞蹈,真是前所未见。我等孤陋,苍玄不愧为众国之首。”紫林国二王子主动拿起酒杯向连澈示好,眸中尽是赞赏之色。 连澈向他一扬酒杯,二人各自饮尽。其他各国使节见状,也都频频向连澈敬酒,以表惊叹赞美之意。 听闻众人不断赞扬,清浅略显仓惶,朝连澈福了福身,便欲离去。不想竟踩到自己的裙角,正以为要狼狈跌倒之际,却被一只手臂稳住身形。 “姑娘,没事吧?”一道低沉的男声在她耳侧响起,正是月风国四王爷。 清浅礼貌地向男子道了一声谢,正待离去,腰却被男人紧紧扣住。 清浅诧异,抬头看向眼前男人。 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中尽是炙热,“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能在此处相遇姑娘,是本王的福气。本王愿与姑娘共饮一杯,不负这美景良辰。” 清浅微微皱眉。 众人皆露讶异之色,谁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连澈将她被男子纠缠而颇显委屈的模样尽收眼底,缓缓开口,“四王爷如此厚爱于你,理当饮下此杯。”言语间蕴了抹不容抗拒的威严。 蹙眉瞥向高台上的皇帝,清浅无奈地接过四王爷手中的酒盏。忍着辛辣与苦涩,她艰难地咽了下去。将酒杯交还,正欲转身离去,腰却被他扣得更紧。 看着殿中纠缠的二人,连澈微眯的眸中闪过一道冷异的光芒。放下手中酒杯,他忽地轻笑,“看来四王爷是真心喜欢她,何不讨要了去。” 听得连澈所言,清浅大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 连澈轻扬着下颌,将无谓的目光落向大殿正中,那是只属于帝王的俯瞰。 四王爷闻言大喜,放开了环在清浅腰间的手臂,向连澈一揖,“恳请皇上将这位姑娘赐予小王为妃。” 高台上的那人,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连声音都是那般清雅蚀骨。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子,此刻拥有最虚伪的温柔。或许只有在竹烟面前,他的温柔才是真实的。 他站在权力的巅峰,睥睨天下。她仅是一枚棋子,渺小卑微。 连澈不理她,依旧与四王爷谈笑,清浅只是木木地立在殿中。她只觉自己好似橱窗里的玩具,主人需要之时便拿出来娱乐,厌恶之际就随意丢弃。 连澈嘴角噙着笑意,潋滟的眸光轻扫向她。大殿华光的映衬下,这绝美的笑容让人生生移不开眼,却也无情地灼伤了她的眸。 “皇上,这里可不是朝堂,哀家舍不得苏丫头。”太后嗔笑,眉心一挑瞥向连澈。 连澈慵懒轻魅的眸中,有灵犀一闪而过。 扬起脸,清浅呆愣地望向高台上眸含深意的二人。 浅尝一口茶水,太后笑道:“你们难道都见不得哀家愉悦?有个好人在身边就想讨了去。哀家已经失了敏昭,不想这么快又没了苏丫头。让她再陪我些日子吧。”这番话虽是对着连澈道出,可有心人自是明了,这话其实是捎给那一心求妻的四王爷的。 四王爷自是不傻,他虽微沉了眸光,却也并未反驳。略显落寞地自嘲一笑,他凝声道:“既然太后娘娘欢喜,自然是轮不到小王了。” 轻转眼眸,清浅如释重负般朝他福了福身,随之乖巧地行至太后身旁。她忍不住轻瞥向太后身旁的连澈,眸中满是疑虑之色。 这个男人,只是随心而起的一句话,便足够颠覆一个人的一生。今日之举,当真是他冷情凉薄,还是别有他意?抑或是,他早便料定太后断不会应允,才会那般云淡风轻地与四王爷提起那事,却是为了替她解围? 清浅只觉烈酒的后劲冲了上来,忙向太后请示告退,行至偏殿,换了身衣裳,出了侧门。 侧门不远处,连彦正负手而立,听着身旁护卫的回报。男人的目光不经意扫向前方,却有一抹淡粉的身影飘入他的视线。 清浅手抚额头步履蹒跚的模样,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夜正浓,她只身一人是要去哪处?方才大殿上的一舞,让他着实震惊。他竟不知,她拥有如此惊鸿的舞艺。 近来发生的一切,已让他越发看不清她。微叹口气,连彦敛了目光,却发觉自己竟跟着这女子走出好远。 前方不远处是一面宁静的湖泊,染上月华的垂柳正散出点点银雾,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止住脚步,清浅抬头望向天幕,却因抬头过猛又带着醉意,竟跌坐在了草地上。 见眼前女子有些狼狈地跌坐于地,连彦下意识走了过去。 清浅恍惚中听到身后有轻微声响传来,缓缓转过头,只见不远处,一名男子正负手而立。夜色隐去了他眉眼中的情绪,他似乎在看着自己。 清浅微怔,沾染了薄烟之气的眼眸探向湖面,“我是为何要出来呢……” 听得女子犹自喃喃,连彦眸中蕴了一抹探究之意。 清浅侧头见是连彦,窘迫地开口,“九王爷怎会在此?” 连彦将视线移向湖面,毫不避讳地应道:“随你而来。” 听得男人所言,清浅只觉那绵软恍惚的醉意倏地退却了几分。他竟如此直言不讳。 垂下头,她不可抑制地轻咳几声。 二人沉静许久,清浅终是瞥向连彦,打破了沉默,“臣女想独自在此待会儿,王爷请自便。” 她径自躺下,盯着静谧的天幕。忽地,她一扬手,“看,流星!”清灵若水的嗓音中,蕴了一抹惊喜。 待连彦抬头望向天际时,正有一道银亮的光芒瞬闪而过。星已落,却在天幕划出淡淡的印迹。 原来这样的星,被她唤作流星。 躺在草地上,清浅只觉自己正被广阔无际的天幕柔柔环绕。轻合上眼,乘着盈柔的月色,有缱绻绵连的旋律从她喉中缓缓而出。 第11章天纱一舞若惊鸿(2) 静立在不远处,连彦的玄色衣摆随风轻扬。在他耳畔回荡的,却是她古怪悱恻的歌喉。 这一瞬,他只觉眼前女子有些陌生。 收起心神,连彦将目光移向草地上随心而卧的清浅。稍稍放松了下姿势,她正滑稽地跷着二郎腿。 此刻的她,与方才大殿上那倾世无双的女子相去甚远,根本毫无半点淑女模样。 皱了皱眉,连彦行至她身旁,掀了衣摆静静躺下。 清浅径自开口,“传说忘川,有一名戴罪看河的女子。有人给她讲伤心的故事,她赠别人遗忘。可有谁会知道呢,她自己的故事早已遗忘在忘川的波纹里。佛说,只要凑够一千零一个伤心的故事就还她自由,可再伤心的故事也勾不起忘川罪女的愁容,一年一个伤心的故事,千年的时光缓缓流逝,还差一个故事她便自由了……” 这女子脑袋里的古怪念头甚多,寿宴上他曾听她唱过奇异的歌,这次又是稀奇的故事,甚至连她的一舞惊鸿,他也是今日才知。 晚风中混着淡淡的青草气息,连彦轻轻转过头,看向女子精致的侧脸。 几缕发丝正随风而起,贴着她的脸颊肆意轻扬。她纤长的眼睫与发丝交叠出至美的弧度,宛如蝶翼。 这女子从前就甚美,却不善言笑。此刻她眉眼灵动,全然不像他熟识的那个苏清浅。 恍惚间,似有什么东西在他胸间流转,若叶上晨曦,不可捉摸。 连彦沉静地看着身旁悄然睡去的女子,心中划过一丝不安。若她的这份转变发自肺腑,不伤及旁人,那便最好。 惆怅地靠坐于窗前,竹烟将头倚上窗棂,她眉间凝着一股淡淡的忧愁。一抹湿凉顺着脸颊滑进唇间,透着苦涩的气息。 可眼泪,从来都不是挽留他的武器。 那日,连澈与云嫔在重华殿痴缠,被她看见。她淡然笑了笑,安静地转身离去。他是皇帝,她知不是云嫔也会是其他女人。只是,等到亲眼见着了,心还是会拧,会疼。 “小姐,皇上来了。”兰翠欢快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抬起眼眸,竹烟胡乱抹了抹脸颊,还未起身,明黄的靴子便已踏了进来。连澈将目光淡淡锁在窗边女子身上,轻轻一笑。 竹烟盈盈一拜,“见过皇上。” 连澈伸手将她扶起,微微皱了眉,“你哭了?” “没有,只是不小心被风迷了眼。”竹烟低头笑了笑,极力隐住伤感。 大掌圈上她的腰,连澈轻吻她白皙的脸颊。这吻盈柔如羽,带着抚慰与怜惜。有些事她从来不说,但他又怎会不知,她心里有伤。 合上眼,竹烟唇角弯弯,眉间那缕轻愁即刻飞散。紧了紧手臂,连澈愧疚地说:“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轻轻摇了摇头,竹烟将脸靠上他的胸膛,浅笑着道:“不委屈,只要能在你身边就好。” 连澈眸光微动,将怀中的女子圈都更紧。 竹烟少时便伴在他身旁,却默默无争,安静地给予关怀与温柔。他对这女子,半是怜爱,半带愧疚。多年的悉心相伴,他会给她应得的一切。 轻蹙了眉,连澈将额靠上她的颈窝,身子亦开始因微醺而不可抑制地发烫。他深吸一口气,道:“陪朕出去走走。” 月下,树木翠浓,姿影婆娑,一抹幽蓝的薄烟正笼在九重宫阙上。那袭明黄秀挺的身影,慢慢隐去了往日的落寞淡薄。 待二人踱至畅清湖边时,却有一大片云朵飘来,遮住了皎月,竟连星星都隐去。 抬起头凝眼一扫,连澈皱了皱眉,“怕是要下雨了,朕送你回去。”皇帝的月下花前,天公却不作美。 没走出多远,大雨便倾盆而下。连澈将自己的外袍展于竹烟头顶,伴着她一道回到落云轩。 湖的另一端,清浅正酣睡于草地上,连彦已悄然离去。 突如其来的大雨惊扰了她的美梦。待清浅狼狈起身之际,却有一件玄色外袍静静躺在她身边。呆愣了片刻,她拾起外袍将之展于头顶,毫无形象地朝永宁宫方向奔去。 翌日,皇帝因淋雨而微感风寒的事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闻之大怒。从池宋处听闻,连澈是因为去见竹烟,才感染了风寒,她便将清浅封为正三品女官,指派到连澈身旁做御侍,并且让池宋告知竹烟,往后若无事,不得再去重华殿。 重华殿。 此刻,正小心翼翼端着姜茶朝重华殿走去的女子正是清浅。膳房与正殿相距并不太远,她却因心中忐忑,将步履放得极为缓慢。 她看着手中的姜茶与糕点,眉目深邃。总是摸不透那个清贵俊美、讳莫如深的男人,即便她永远只能站在迷雾中承受未知的一切,也不想就这样被他否定。 行至殿门处,她顿住脚步,微垂着眼眸深吸一口气,终是迈开了步子。 刚跨入殿槛,便有一脉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好闻的青橘气息悠悠而来,带着隐约的清冽,迷醉又不失馨香。 殿内沉静,中央的高台上静静陈着一架朱漆龙案,龙椅背后则是极致奢华的九龙围屏。 龙椅两旁不远处,白玉帛盆中植的便是那散发清幽气息的小青橘树。一袭明黄的龙纹纱幔束于帛盆一侧,前方静静立着一株华美的黄金烛台。 再往里去,便是内殿了。明黄的帷帐整齐放下,皇帝似乎还未起身。轻挑眉梢,清浅正欲转身,却有一道慵懒的嗓音从内殿传来,“来人,替朕更衣。” 心中一凛,清浅脸色微微白了几分,莫不是要她伺候更衣?眉间轻皱,她暗骂自己又犯二了,可她既已身为贴身女官,自然是要伺候他更衣的。 清浅将姜茶放在圆桌上,快步走了进去。行至龙帷前,她紧张地咬了咬牙,伸手掀开了帷帐。 此刻,那俊美男子正斜倚在床栏旁,如墨的发丝随意披散在胸前。他半眯着凤眸睇向她,目光中已是一片探究之色。 清浅微微僵住,别开眼眸,略显窘迫地蹲下身,不卑不亢道:“奴婢服侍皇上更衣。” 连澈一个翻身便坐到龙榻边,一脚套入女子执着的龙靴中,起身站定之余,却将双臂微微张开,垂在身侧。 此时,他月白中衣的衣襟已斜耷到紧实的腰腹处。清浅咬牙将手拢上他的衣襟,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触到了他精硕的肌理。 仍是很烫,他的风寒尚未退去。 胸间忽然透来的微凉触感让连澈蓦地张开双眸。凝着狭长的凤眸,他幽深的眸光直直探向了她。 触及这道目光,清浅一惊,忙低头加快了手中动作。 她抓起朝服架上的束腰,转身回到连澈身前,轻轻将束腰缠上他精健的腰。好不容易替这男人将龙袍穿戴完毕,清浅的额上已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迈开步子,连澈行至圆桌前坐下,便有一名小宫女端了盥洗器物过来。 洗漱完毕后,他瞥了眼身旁似在发呆的女子,略显不耐地开口,“绾发。” 清浅心中不禁暗暗叫苦。她硬着头皮行至铜镜台旁,执起雕花木梳来到连澈身后。 轻轻一掬,他的发丝便从她的掌心滑落,颇难掌控,她笨拙地绾着髻,却总有几缕不听话地滑落。 见发髻迟迟未好,连澈不禁轻皱了眉。身后那名女子,动作并不利索,还将他扯得略有生疼之感。 许久,清浅仍在紧张地忙碌着,可男人已有不耐,径自唤了玉莞替自己绾发,待清浅将其余一切打理妥当后,便吩咐二人一道退下。 此时的大殿内,闪进了一抹黑色身影,正是连澈的暗卫。来人恭敬地行至他面前跪下,“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起来说话。” 暗卫起身,沉声道:“启禀主上,此次青阳府旱灾,朝廷拨的五十万赈灾银两,在青阳府境内被劫。”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因事出蹊跷,属下暂未查到。” “哦,如何蹊跷?”眼梢一挑,连澈眸中闪过阴鸷之色。 “据属下查看,当时被劫现场并未发现有外侵者痕迹,似是押运的官兵自相残杀,导致贼人得以直接运走银两。” 连澈眸光顿沉,“竟有这等事,继续查。” “是!”暗卫得令后,瞬间闪出大殿。 凤眸划过窗外夜色,坐于龙案前的男子冷冷一笑。出了这等大事,朝堂上竟无一人上奏,真是一群好臣子。 第12章天纱一舞若惊鸿(3) 当夜,他便秘密召见了心腹属下温玉,任命他为督察御史,明面上是前往燕江府负责引渠工程,实则是要他辗转调查银两失踪一案。 一连几日,清浅都悉心为连澈准备夜宵,他却不曾动过一口。这日将夜宵送至重华殿后,她并未发现连澈的身影。 无奈之余,她放下夜宵,径自出了重华殿。在院中漫步之际,她无意听得一名宫女与太监的低语。 从二人琐碎的言语中,她得知从前的苏清浅对竹烟并不好,且皇帝与九王爷对她不甚待见,亦是另有原因。 落云轩的窗棂上,烛光映出两抹交叠的身影。 连澈从身后环着竹烟,温热的气息吐在她头顶,“未想到,母后竟会因朕微感风寒而责怪你。” 怀中女子摇摇头,低眉浅笑,“皇上多心了。” 眉间轻皱,连澈大掌扳过她的身子,眸光凝重地落在她的脸庞,“看着朕。”此刻,眼前女子一双沉静似水的眼眸中,并无一丝忧怨。 半晌,他眸光微动,无奈道:“你总是这般迁顺,母后不让你去重华殿,朕便不能时常见到你了。”无论遇到任何事,这女子永远都会用最淡然最纯净的态度与他相对。 竹烟浅浅一笑,哄慰道:“即便我不能去,也会有旁人悉心伺候你。” 连澈放开她,狭长的凤眸扫向不远处,薄唇轻抿。 从他眼底窥得一丝薄愠,竹烟急急拢上他的衣袖,“不是的,不是的!”他在意她所受的委屈,只想自己照顾他,可她都说了些什么。 “这段时日太后娘娘正在气头上,我只能先顺着她的意。待过些日子,太后娘娘不恼了,我再去给她请安。”竹烟捏了捏他的衣袖,似是讨好。 连澈微叹一气,将女子轻拥入怀,“待朕手上这些事处理妥当,定会许你名分,让你名正言顺地成为朕的女人。” 竹烟会心一笑,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待他回到重华殿时,已是四更天。经过龙案时,他只是瞥了眼放于案上的白玉小碗,便唤了清浅伺候宽衣。 翌日,金銮殿。 连澈目光扫过前方,轻皱了眉,“李肃。” 一蓝袍男子出列,上前一步躬身道:“臣在。” 连澈目光淡淡掠过他,凝声问道:“如今燕江府引渠工程进展如何?” 李肃闻言微微一僵,沉吟片刻后,恭敬道:“回皇上,进展很顺利。” 听得男人此言,连澈眸光顿寒,冷冷一笑,“将李肃削去官职,立刻押入天牢!” 李肃浑身一震,错愕地看向他。 此时,朝堂众臣亦是惊惧地看向高座上的男人。他竟这般果敢狠辣,不留余地。大家不由得在暗暗揣测,这年轻的皇帝究竟是走的哪步棋。 连澈目光定定落在李肃身上,眸中尽是冰寒肃杀之色。 他拈起一封泛黄的纸笺,淡若清泉的嗓音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这封信,你该熟悉吧?五日前送出去的。” 见连澈示出信笺,李肃惊怔之余,面色苍白如纸。片刻后,他终是颓然垂下头,一脸灰败地瘫坐于地。 见殿中无一人为他求情,户部侍郎罗成海拧了眉,一掀衣摆,重重跪下,“皇上,请三思。” 目光环过殿中众人,连澈手腕一扬,一本奏折便被重重甩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沈相,你来念给他们听听。”他的声音中已凝了些许不耐。 移步躬身上前,右相沈溢拾起地上的奏折,缓缓展开,目及字句时竟是微微一震。瞥了眼高座的上男人,他凝声念道:“臣惊闻此次燕江府引渠工程中有官员私相授受,消息却被人有意封锁至今。臣惶恐,望皇上严厉彻查此事。” 他话音刚落,大殿内便传来阵阵抽气声。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讶异凝重的神色,心中却各有所思。 候在殿中的两名侍卫上前向皇帝躬身一揖,随之架起瘫若软泥的男子,拖了出去。 渎职欺君之罪。 此刻,为他求情的罗成海,已颤抖着身体压低了头,不敢再吭一声。 今日朝堂之事,让不少官员心有余悸,而他们亦开始暗暗惶恐,生怕自己所做之事,被连澈亲自彻查出来。 转眼间,在皇帝身边做御侍的日子已一月有余,清浅亦渐渐习惯。虽然她每日仍勤恳地为皇帝换着花样做夜宵,可他依然不动一口。 这段时日,连澈每夜都歇得甚晚,胃口也颇差。御膳房送来的食物他总是只吃几口,便令人撤下了。加之有人上京告御状,他的脾气越发易怒易躁。如此,清浅在他身旁伺候时,亦是格外小心谨慎。 这夜,伺候完连澈就寝,清浅便踏着夜色回到厢房。洗漱完毕,她大剌剌地甩掉绣鞋,爬上床榻沉沉睡去。 初夏的夜总是让人惬意,清暖的风和着草丛中偶尔一两声的虫鸣,甚是灵动。三更天,一抹身影急急往位于西北角荒凉的一处宫苑奔去。 先帝在位时,曾把一位不惜圣宠的妃嫔终身幽禁于此。那妃嫔殁后,院落便荒弃了,鲜少有人问津。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院中站定,从身形上看,是名女子。 看向正殿中缓缓走出的黑影,女子急急上前,低声问道:“如今大事已成,我该如何做?” 黑影靠近她,欠身一笑,“彤妃娘娘,将之公布于众即可。” 沉吟了片刻,女子面露难色地开口道:“这……可行吗?” 黑影微笑颔首,语气笃定,“放心。” 女子迟疑地点点头,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拉紧斗篷匆匆离去。 翌日。 清浅亲手做了些新鲜花样的糕点,且特意多留了一份,趁皇帝午后小憩的片刻,装于食篮中往永宁宫送去。 对于这些样貌讨巧且口味酥软的糕点,太后甚为喜爱,当即拉着清浅打听连澈的生活起居。待得知他一直不肯动她做的夜宵时,太后微微添了几分不悦。 她正皱眉思虑此事怕是与竹烟有关,云芳踏入了内殿,躬身道:“太后娘娘,竹烟为皇上祈福的佛经,抄好送来了。” “哦,哀家差点都忘记了。苏丫头,扶哀家出去。” 搀扶她起身,清浅行至珠帘前,伸手将之掀起。珠帘外,正立着一抹清雅素净的身影,女子眉眼如水,唇含浅笑。 见太后出来,竹烟忙上前婉婉一拜,嗓音轻柔若水,“竹烟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淡漠地斜了她一眼,在厅中落座,接过云芳奉上的茶水,并不言语。 见太后未让自己起身,竹烟忙从身旁侍婢手中接过抄好的佛经,“太后娘娘上次吩咐竹烟抄写的为皇上祈福的佛经,都已完成,还望太后娘娘不嫌竹烟字陋。” 低下头,女子恭敬地将抄好的书卷举过了头顶。 清浅蹙眉看向厅中那个略显谦卑的女子。太后并未发话,竹烟也不敢有任何举动,只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了几许,有细密的汗珠从额间淌下。 紧紧咬住唇,竹烟努力抑制着手臂的颤抖和酸麻。太后神色慵懒地扫了她一眼,唇角微翘。只是,她此刻的笑意,却是半分不达眼底。 清浅忧心地凝向竹烟。再这样下去,她该会坚持不了了吧。届时,如若书卷散了一地,太后定会不悦。 凝了凝神,她不急不缓地迈开步子,行至太后身前,盈盈一福,“太后娘娘,太庙为皇上祈福的吉时将至,如若这佛经再不送去,怕会误了时辰。” 太后微微一顿,这才将目光落向跪在地上手举佛经的女子。良久,她眸光微敛,缓缓开口,“云芳,去将佛经呈给哀家。” 接过佛经,云芳将之恭敬地递至太后手中。竹烟也终于可以将酸麻僵硬的手臂艰难放下,垂至身侧。 轻轻翻开书卷,只见内页字迹娟秀,工整洁净。太后瞥了眼竹烟,拉长了语调,“起来吧。”她将书卷交至云芳手中,示意派人速送至太庙。 此时,一名小太监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入殿内,行至太后身前,跪下道:“太后娘娘,今日午膳后,彤妃娘娘晕倒了,太医来给娘娘瞧病时,发现娘娘已有身孕。” 听得小太监之言,竹烟浑身一震,身子更是倏地朝后一塌。幸有身旁侍婢扶住她,方才稳住身形,未被太后瞧出失仪。 太后一脸惊喜地起身,“替哀家备辇,哀家要亲自去看看彤妃。肖全,你速去重华殿走一趟,让皇上一并过去彤妃处。”目光一转,她看向了身侧的清浅。清浅会意,忙扶了她向殿门走去。经过竹烟身旁时,太后停下步履,眸色清冷地睇了她一眼,“竹烟也一道去吧。” 第13章暗夜失子君漠寒(1) 碧瑶宫。 待连澈进入内殿时,地上已跪了一地宫人。他目光划过众人,凝声道:“都起来吧。” 床上女子见他进来,忙要下床行礼。几步跨至床榻前,连澈一把扶住她,柔声细语道:“爱妃不必多礼,当心身子。” 女子娇柔一笑,“臣妾谢皇上。” 彤妃,名唤南雪盈,兵部尚书南羽之女,瑞景七年封妃。 连澈向来性子素淡,妃嫔并不多。除却皇后与彤妃,还有一位桐语宫的颜妃,不过这颜妃一向身子骨弱,长年小病缠身,甚少露面。故后宫中的其余几位,便都是嫔了。 挑了衣摆在床榻上坐下,连澈伸手将女子揽入怀中,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额,温言软语地道:“头可还痛?身子还有哪里不适?” 南雪盈目光灼灼地看向拥她入怀的男人,羞涩一笑,“臣妾很好,让皇上挂心了。” 入宫两年有余,她还是头一次见这男人如此轻声细语地关切自己。 “如今你有了身孕,不同往日,凡事须多注意些。”拨了拨女子的发丝,连澈将手臂又收紧了些许。 见得此番情景,太后不禁展眉笑开。这是瑞景帝的第一个孩子,她等了甚久,更不会让任何人阻拦孩子的降生。 揽着南雪盈清瘦的身子,连澈眼梢一挑,目光环过房内的侍婢,“往后彤妃的膳食都要做得清淡可口些,菜色一律按她的喜好搭配。吃穿用度,也给朕换上宫里最好的。”男人一席话,无不彰显着如今彤妃母凭子贵,最得帝心。 “是,奴婢遵命。”房内的侍婢齐声应着,不敢有一丝怠慢。 纤手环上他的腰,南雪盈低眉浅笑,“臣妾谢皇上关心。” 连澈微垂了头,脸颊轻轻靠上她的额头,吐出几个字,“莫要谢朕,你是朕的女人。”淡然如水的话语,就像笃定的誓言般,深深刺痛了另一个人的心。 越是隐忍,痛便越清晰。 竹烟紧咬着牙,努力抑制着疼痛,手在裙侧紧握成拳。原来,在她不曾看见的地方,他的温柔也同样会许给其他女人。 苦笑几许,竹烟黯然垂下眼眸,极力回避那一幕幕温情却刺目的画面。 片刻后,太后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去,清浅与竹烟也一道随她离开。待二人向太后拜别后,竹烟便淡淡朝清浅道了声谢,然后往自己所住的落云轩走去。 看着女子渐远的背影,清浅微皱了眉。那抹淡绿的身影,在深宫高墙的映衬下,分外落寞。 夜,落云轩。 滚烫的额头忽地触上一阵微凉,床榻上女子纤长的眼睫颤动了几许,随即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此刻,映入眼帘的是连澈熟悉的容颜。他眉间轻皱,眼眸里闪着清幽如泓的光亮。 “你发烧了。” 竹烟并不回答,只是微垂了眸。 “为何不宣太医?”目光定定落在女子脸庞,连澈静静等待着她的反应。 抬起眼眸,竹烟落寞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道:“竹烟没事,不必劳烦太医。” 凝着她漠然的神情,连澈眸光微沉了几分,“你在怪朕。” 她依然略有疏离地应声,“竹烟不敢。” 连澈浅笑,将指尖从她的脸颊缓缓滑至胸口,轻轻一点,“这里却敢。”此刻,男人唇角的笑意掩不住眸中的担忧之色。他知道许多事,并不能两全。 竹烟微皱了眉,将目光凝向了这男人。逆光而视,连澈的眸色虽深沉一片,但他是唯一懂得自己的人。 肩上忽然一紧,她已被连澈紧紧带入了怀中,“朕不曾算到她会有孕,更不曾知晓你也在场。在母后面前,有些事你该懂的。” 轻垂下头,连澈将脸颊埋入她的颈项,幽莲般魅惑的嗓音便从他喉间徐徐逸出,“朕只要你的孩子。”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心上,是他对她重复的誓言。 竹烟只觉胸中一片钝麻,呼吸瞬间变得困堵不已。她微微颤抖着身子,泪珠从眼眶无声跌落。 感受到她肩头轻轻的耸动,连澈将唇落向她雪白的脖颈,“别哭。” 听到他蚀骨般柔绵的轻慰,竹烟却哭得更加汹涌,身子颤抖得厉害。连澈收了手臂,轻抚她的背脊以示安慰。察觉到掌心传来的阵阵滚烫,他眉间一蹙,抬起了头。 只见竹烟正微眯着眼,眸光荡漾,晕红的脸颊却是异于平日的潮红。 连澈看着女子略显凌乱的模样,轻轻说:“你病了,朕传太医。”放她躺下,他拢好被角,宣了太医。 待太医开了药方,宫女将药煎好送与竹烟服下后,她才浅浅念叨着睡去。 立在床榻边,连澈伸手抚了抚她沉静的睡颜。此番,她眉间那一缕淡淡的烦恼,似乎已随他的承诺消失不见。 他正准备离去,目光却划过身侧不远处的圆桌。 看清桌上物事后,他心中竟是微微一震。 那圆桌上,静静搁着一只小碗。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食物。 每次他来看她,桌上都会有这么一只小碗。其实,她每夜都会备下,不论他是否会来。就如今夜,她明明伤极了,恨极了,却仍是备下了。 爱与恨从来都是矛盾的,也是并存的,即便她伤痕累累,痛到麻木,仍忘不了爱他的习惯。 眸光微微闪动,连澈在桌前坐下,端起小碗,挑了一勺放入嘴里,熟悉的味道便在口中蔓延开来,他的思绪也渐渐飘远。 那年冬天,雪下得出奇大,似棉被般铺满了整个院落,满眼都是刺目的苍茫。他已许久未踏出房门一步。路,亦被冬雪掩埋,就如他的心,冷寒荒芜。 靠坐在窗前,头倚着窗棂,他眼神涣散地看向院落,温热的气息喷打在窗上,凝出浅浅的薄雾。眸子被那些雪白刺得生疼,他低头将手抚上眉眼,起身向门口走去。 此时,院门被缓缓推开,一抹小小的身影闪入他的视线,是个小丫头。院内的雪正没过她的小腿。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 许久,这丫头一手挽起衣裙,一手紧挎篮子,踏出了第一步。摇晃着身子,她深深地踩了下去,待稳住身形后,才艰难地提起另一只脚,向前跨去。 只是这么短短的一段距离,她却走得漫长,且每一步都异常吃力,小腿以下的衣裙色泽颇深,已然湿透。 手被冻得通红,她下意识地往衣袖里拢着。在雪地稍顿片刻,她深吸了口气,再度迈开艰难的步履。 淡淡的阳光透过薄云照射而来,她伸手拂去额角轻薄的汗珠,抬头看向前方。她似乎看到了他,朝他挥了挥手,青涩稚嫩的脸上露出一抹干净温暖的笑容。 他微微一怔。 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笑过了?从记事起,除了母后,他身边充斥的便是令人作呕的虚伪及阴暗,而他唯一能做的,是装聋作哑,收敛心志。 这些年,连他自己都忘了该怎样笑。可看着那丫头,他嘴角扯出了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再度低下头,她小心地护着篮子,克制住身形的晃动,举步维艰地朝他走去。 那是她第一次为他私送食物。那一天,她说,我以后经常来看你,好不好。那一年,他十一岁,记住了这个丫头,也从此爱上了她做的东西。 重华殿。 连澈上朝尚未归来,清浅只觉无趣,便一个人在院落里转悠。隐约间,不知从哪处飘来一脉她最喜爱的玉兰香气。她顿时来了精神,开始细细寻找香气的来源。 踏着白石板路,她顺着花道往里处寻。兜兜转转,在一片空出的宫墙处,一株高大的玉兰木呈现在眼前,莹润的花瓣随风轻扬。 她低低一笑,视线环过四周,随手挽起衣裙,一手伸向上方,跳跃而起。这次,她的指尖刚好触及枝头。心中暗暗一喜,她更加大力地向上跳着。 从嘉烟府办事归来后,连彦便特地进宫向皇帝请安。才跨入院落,他便瞧见墙根处的玉兰下,有一名身形清瘦的女子,正挽着衣裙奋力蹦跳着。 微扬了眉,他朝女子缓缓走近。 望着无力采撷的满树繁花,清浅用衣袖拂了拂额头的汗珠。待她咬牙准备再次起跳时,却有一只大手伸了过去,毫不费力地折下花枝。 微张了嘴,她看向身侧的男人。此时,映入她眼中的,正是连彦清俊的面容,而他眸中透着幽凝的光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目光一顿,清浅即刻朝他福了福,“见过九王爷。” 连彦颔首回应,扬了扬手中的花枝,“为何是玉兰?” 眨着晶亮若泓的眼眸,清浅不禁轻笑,“净若清荷尘不染,色如白云美若仙,微风轻拂香四溢,亭亭玉立倚栏杆。” 此刻,清浅俏皮的模样,让连彦心头微微一颤。 定了定神,他眸中透出探究之色,缓缓开口,“如今的你,有些不一样。” 清浅眉眼一弯,笑道:“如何不一样?” 第14章暗夜失子君漠寒(2) “告诉我,你来宫中当差有何目的?”视线攫住她,连彦的目光直直探入她的眼眸深处。 “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吗?”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清浅反问,“再和你强调一次,不论你信不信,从前的事与我再无任何瓜葛。” 说完,她转身离去,只留下他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被害妄想症是何意……” 刚踏出几步,清浅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蓦地折返回来。她一把夺过连彦手中的玉兰,“谢谢你的花。”这回她再度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连彦微怔半晌,忽地一笑,垂眸离开。 见二人一路走远,不远处的树丛中走出一名男子,拾起一朵掉在地上的玉兰花,放至鼻端轻轻一闻,而后踏着白石板路缓缓离去。 待连澈回到重华殿后,连彦便向他奉上了一枚外出时偶然得到的物件。而这物件,大殿中的人都不曾见过,亦道不出此物之名。 但随侍在连澈身旁的清浅,则是一眼瞧出了那是一枚琥珀。寻得机会,她在二人面前将琥珀的来历解释了一番,且道出了连澈手上的那枚为虫珀。只是这一切,却换来了二人莫名的笑意。 慵懒地靠上龙椅,连澈瞥了眼身旁方才道出一席古怪话语的清浅,“你且下去吧,这里不必候着了。” “是。”清浅朝他福了福身子,退出了大殿。挥了挥手,男人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 此刻,殿内便只剩了他与连彦。 捏着手中茶盏迟疑了片刻,连彦看向他,凝声问道:“七哥可有察觉,苏清浅和从前不同了?” 把玩着手中的虫珀,连澈清冷一笑,“朕不管她是何用意,但若她敢耍什么花样,朕定不会让她好过。她若本分些,朕自然也不会动她。” 连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人如今在朕身边,更好监管。”狭长的眸子扫了眼茶盏,连澈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浅笑。 这日晚膳时分,连澈摆驾到了碧瑶宫。刚下龙辇,便见一名身着蓝裙的女子朝自己走来。 才行几步,女子便已来到他身前,娇羞一拜,“臣妾参见皇上。” 连澈忙扶她起身,温声道:“爱妃有孕在身,往后这些礼节就免了。” 南雪盈甜甜一笑,“谢皇上。”她软腻的嗓音中透着一抹惊喜与愉悦。 执起她的手,连澈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往正殿走去。 “臣妾听说皇上要来,特地备了皇上爱吃的菜。”拉了他在桌前落座,南雪盈轻笑着看向身旁的男人。 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连澈淡笑,“爱妃有心了,往后这些事就让下人去做吧,你莫操劳。” 放开她的手,他将大掌移上了女子微微显形的肚腹。 只觉有温热隔着衣裙不断从他掌心传来,南雪盈脸上一热,随之倚上他的肩头,委屈道:“臣妾很是想念皇上,可皇上这么久都不来瞧瞧臣妾。”自那次公布有孕后,她便日日盼着他出现,可他却再未来过。 手臂环上女子纤腰,连澈将她揽入怀中,低声哄慰道:“爱妃受委屈了,今日朕不是特意来陪你用膳吗?往后有空,朕定会多来这边。”尽管他语气宠溺到极致,可眼底蕴着淡薄的情绪。 南雪盈喜上眉梢,抬头便在他脸颊上飞快印下了一吻,“皇上莫要忘了。” 眉眼淡淡地扫了眼怀中女子,连澈轻轻点了点头,“嗯,朕饿了,用膳吧。” 南雪盈从他怀中坐起,乖顺地替他布菜。不消片刻,他碗中的菜肴便堆积如小山。 径自夹了一箸荤菜,连澈将之置入她碗中,“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人了,这些东西都要多吃,莫太挑嘴。” 抬眼看向身旁男人,南雪盈眸光浅动。对这男人而言,这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举动,却让她心中骤暖。她未曾想过,这个男人亦有温情柔和的一面。 待连澈用膳离去后,南雪盈在侍婢的搀扶下靠坐上床榻。抚着微隆的肚腹,她的眸中凝了抹淡淡的思绪。 皇帝自登基以来,从未有妃子怀孕。朝堂上下对此事一直颇有微词,而她也曾无数次期盼孩子的到来。只是,若不是那黑衣人从中点拨,她至今也不知晓其间玄机。 如今,她终是有幸得了他的孩子。自此往后,应是可以风光地独占那男人的宠爱。思及此,她不禁低头轻轻笑开。 一连几日,皇帝都去了碧瑶宫陪彤妃用膳。宫中人皆传,彤妃母凭子贵,独享荣宠。 待到夏末秋至之时,天气渐渐转凉,彤妃的肚腹越发明显,她已开始换上宽大的衣裙。连澈仍会经常陪她用膳,只是偶尔去竹烟与皇后那里坐坐。 自开始有胎动之后,彤妃的睡眠已是不如从前安稳。因腹中的孩子时常在夜里闹腾,她索性便点起了皇帝御赐的安神香助眠。 这日半夜睡下后,南雪盈迷糊中似感到下身有一股潮热涌出。伸出手,她有些惊恐地探向身下的锦褥,却触及一片湿热。 心里一慌,她猛地张开眼,大声唤来小菊。小菊应声奔来,待宫灯的光亮照至床榻时,她的眸中已满是惊异之色。 此刻,床上的女子正惶恐地瞪着眼眸,而她抚在肚腹上的手与身下的床褥则染满鲜红。 颤巍巍地握上她的手,小菊安慰道:“娘娘莫急,不会有事的,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音落转身,她急急向殿门奔去。看着小菊快速消失的背影,南雪盈不禁一阵心悸。 若孩子没了,她该怎么办?手放在肚腹上,她一遍遍地轻揉,似是安慰,泪水却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片刻后,待连澈赶到碧瑶宫时,太后正颓然坐在大殿中。见他到来,太后略显疲惫地抬了眼眸,幽幽道:“先进去看看彤妃吧。” 刚跨入内殿,男人便将目光落向床榻上的女子。此时,她的手仍抚在那再也不会躁动的肚腹上,脸颊挂着泪珠,身下一片刺目的血红。 眼梢瞥见一抹明黄,南雪盈突然情绪激动,挣扎着要起身。连澈目光淡淡地朝房内嬷嬷使了个眼色,获得授意的嬷嬷立刻行至床榻前,止住了她的挣扎。 行至圆桌旁落座,他轻声开口,“好生躺着,让太医给你瞧瞧。” 听得他宽慰的话语,南雪盈已平静许多,亦不再挣扎吭声。 许久,太医诊完脉,行至连澈身前跪下,看了眼床上的女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太医似有为难,连澈微敛了眸光,轻声道:“张太医,救人要紧,但说无妨。” 定了定神,张太医低了头,嗓音微微颤抖,“皇上,龙嗣脉息已断,保不住了。但若再耽误下去,恐危及娘娘性命,需尽快取出死胎。” 瞥了眼床上的女子,连澈将目光移向太医,“如何取?”他语气平静,就似在问今日的天气。 张太医额头已布满细细的汗珠,却不敢开口。 “说。”眼梢微微一挑,连澈轻吐出一个字。 张太医一凛,忙蹙眉开口,“回皇上,需用器物将胎儿搅碎,再导出。” 听得太医一席话,南雪盈心中一抖。她猛地坐起了身,却被身旁的嬷嬷一把擒住。 竭力挣扎着,她下身的血却越淌越多。死死抓住嬷嬷的手臂,她看向连澈,已有泪珠大颗大颗滚落,“皇上,臣妾不能没有孩子!”女子已然沙哑的嗓音发出了撕心绝望的哀求。 连澈神色淡淡地将目光转向了她,“乖,莫要胡闹。”语气似是宠溺,嗓音却清冷寒漠到极致。 南雪盈惊恐地瞪大了眸子,身子剧烈颤抖着,喉中亦发出了细碎的呜咽。身旁的嬷嬷却将她的手臂一抓,粗暴地将之强行按倒在床榻上。 这时,她胡乱踢蹬的脚也被几名医女死死按压住,动弹不得。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南雪盈惊惧地盯着众人,泪水悉数滚落。 胸膛轻轻起伏着,她将头微微侧过,视线移向连澈所在的方向,目光静静凝住。 忽地,她痴痴笑了起来,眸中似渐渐失去了光彩。 别开眼眸,连澈只是摆了摆手,便示意太医开始导胎。 此时,女子双腿已被强行分开到最大,手脚亦被粗暴按压住。她虽未再反抗,却仍旧哭着。 微皱了眉,连澈双手负于身后,出了内殿。太后见他出来,仍不肯死心地问:“孩子可是……” 第15章暗夜失子君漠寒(3) 连澈不语,只轻轻颔首,行至她身旁坐下。 微垂了眼眸,太后失魂地喃喃道:“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哀家还以为能顺利诞下,如今却……” 目光落向不远处,连澈薄唇轻动,“可惜这孩子没福气。”眸光一转,他拍了拍太后的手,温声劝慰,“母后也累了,儿臣送你回去歇息吧。” 许久,待彤妃导胎完毕睡去后,连澈才略显疲惫地回到重华殿。 大殿的隐秘处,已有一名暗卫等候多时。连澈遣走了所有在殿内伺候的人,暗卫闪身而出,跪在了他面前。 “启禀主上,上次派去彻查青阳府银两事件的那批暗卫,无一人活着归来。” 连澈眉间一拧,大掌在衣袖中渐渐收紧。看来此事远比他想象得更加棘手。 思虑片刻,连澈吩咐暗卫暂时莫要行动,其余的他自有安排。 彤妃小产的事,已在一夜之间传遍宫闱。众人唏嘘之余,本以为皇帝会从此不闻不问,可他仍是每日去探望那女子。 唯一不同的是,彤妃似乎痴傻了,整日疯癫不已,让人看了不禁惋惜。 这日,她趁小菊进殿倒水之际,竟不知跑去了哪里。小菊心急,便直接去了重华殿,将彤妃失踪之事禀告了皇帝,连澈立刻派人在宫里搜寻她的下落。 直到夜里,才有一队人匆匆来报,在畅清湖的另一端,有人发现了溺毙在湖中的彤妃,手上还紧紧拽着一只布偶。 得知此消息后,连澈并未多言,只颁了一道旨:三日后,按贵妃仪制厚葬彤妃。立于他身侧的清浅,眉间轻蹙,将目光落向那个仍目不转睛盯着手中奏折的男人。 她实在未想到,几日前还承受着帝恩盛宠的女子,如今便这般没了。眼前这男人却是如此淡然,仿若一切都未发生过。 连澈宣旨后不久,便携了池宋去太后处。清浅因彤妃溺亡之事,心中憋闷不已,只身朝宫中较为偏僻的一处湖畔踱去。 来到落樱湖畔,她寻了一处较隐蔽的草丛坐了下来。手臂环上屈起的双腿,脸颊轻靠于膝上。 莫名来到这异世,可她眼里看到的,除却众人的淡漠,便是那捉摸不清的心。在这里,似乎人人都镀着不同的保护色,将心思隐得极深。 今日彤妃之事,让她深切地感知,在这红墙黄瓦的绚丽华光下,有的或许只是谁都无法看清的未来。 眯了眼眸,清浅静静听着湖水的声音。偶尔有风吹过,水面便泛起圈圈涟漪,而那湖岸旁层层叠叠的花草,随风微摆,透出点点清香。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她心里一紧,赶忙捂上嘴,屏了气息。缓缓将身子埋入深草中,她才将头探出了些许。 此时,一抹明黄颀长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来人精致的侧脸被月华映衬得格外清晰。 看着沉默的连澈,竹烟急切开口,“彤妃为何溺亡?” 眸光微敛,连澈带着一丝决绝,沉了声道:“朕说过,只会要你的孩子。” 生平他最厌恶的便是痴心妄想的人。登上帝位,他手上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不懂知足、妄想僭越的人,便莫怪他无情。说到底,今日之事,不过是那女子咎由自取。 竹烟握住连澈温暖的大掌,眸色黯淡了几许。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女子轻合了眼,感受着他的气息和怀抱。 这些年,伴在他身旁,她懂他为何要这样做。这孩子的到来,势必会打破现今朝中势力的平衡,而彤妃父亲所在的那一系党羽,恰恰能与右相抗衡。 此时,草丛深处的清浅脸色憋得通红,呼吸亦变得粗重。她似乎听到了不该听到的。怎么办?如今只能安静等他们走了,她再出去。 突然放开竹烟,连澈将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池宋,“替朕送竹烟回去。” 竹烟微微一怔,随之不解地看向他,“皇上不一起走吗?” “朕还有些事。”耳聪目敏的他,早已察觉周围有人。竹烟看了眼这男人,迟疑地转身,迈开了脚步。 待她走远,一道清冷的嗓音划破了夜的沉静,从清浅后方传来,“出来吧。” 清浅浑身一抖,心想这次怕是完蛋了,可她转念一想,这里莫不是还有旁人?紧紧掩住口鼻,她埋下头将身子蜷作一团,假扮雕像。此时,四周深长的花草已将她的身子全数隐去,若不走近,根本不会发现其间藏了一个人。 可这一切伪装,仍是抵不过那人的敏锐洞悉。许久,连澈的声音再度传来,“现在出来,朕允你一次解释的机会。”言语间,男人似乎颇有耐心地等待猎物出现。 怎么办?若不主动出去,被他揪出来,还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咬了咬牙,清浅颤巍巍地从草丛中站了起来,随后极不情愿地龟速挪至连澈面前,朝地上一跪,颤抖地开口,“奴婢参见皇上。” 连澈不语,只是微垂着眼眸看向跪着的女子。 周遭安静至极,清浅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只听到自己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着,额头的汗水被风来回吹拂,有了微凉之意。 那人仍未给出反应,似乎只打算那样静静凝着她。清浅不敢抬头,亦无法揣测他现在的心绪。 许久,清浅的腿生出酸麻之意,心也越来越沉,而她紧紧攥着衣裙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咬了咬牙,她只觉自己悲催至极,不能掌控生死,还要在这里跪着被他审视。思及此,她心中顿时燃起一团无名火。 老娘不和你玩了。死就死,指不定还能穿回现代。 清浅一手扶上腰,一手抚着膝盖,摇晃地站了起来。夜色中,她清瘦的身形格外单薄,却倔强地立在他面前。 她倏地扬起脸,无畏地对上他的眸。 此刻,眼前男人的神色并无丝毫变化,而他黑曜石般深幽的眼眸直直盯着她,透着王者与生俱来的霸气与压迫感。 深吸了一口气,清浅将目光坚定地探向他,扬声说道:“我对你们之间的争斗一点兴趣都没有,要生几个孩子也是你们的事,反正你是皇帝,会有很多女人抢着为你生孩子。我只是一名奴婢,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已经很惨了,你以为我愿意吗?在这个时间,我本该很快乐地和姐妹们享受生活。可在这里,我每天对你们又跪又拜,小心伺候,谨慎生活,随时把命捏在手里。我累了,你要杀便杀吧,我不会再求你了。现在我告诉你,即便是最下等的奴才,也是有尊严的!” 提着胆子一口气说完这番话,清浅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可下一秒,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勇敢。她的腿,此番正不合时宜地微微颤抖着。 唉,她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毛病是一点都没改。 一阵清悠的晚风掠过,清浅背脊一凉。连澈仍静静地凝着她,眸光深如幽海。就在她的神情随心中的假设变换过无数次后,那人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感受着身子一冷一热的不适,她不耐烦地抬起头,那随眼睫闪动的眸子,如天边最亮的星。 许久。 眼中的墨色缓缓淌动,连澈拉长语调,“你是第一个敢在朕面前如此放肆的人。” 不同于平日的清冷慵懒,这样的嗓音让人迷醉,却蕴了抹危险。 清浅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轻笑,“随你怎么处置,但最好痛快些。” 将她明明害怕却佯装坚强的模样尽收眼底,连澈嘴角勾出一抹饶有兴致的浅笑,“你想怎么个死法?说来听听。” 清浅蹙眉思索半晌,认真说道:“不能斩首,因为死法不美。不可赐白绫,死后面相太狰狞。不许赐毒酒,过程会很痛苦。”看了眼四周,她灵光一闪,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还有,不准赐我跳湖,眼珠会凸。”眨了眨眼,清浅眸中闪烁着灵动如水的光耀。 “……” 清浅偷偷瞄向眼前的男人,见他竟是一阵无语的模样,心中荡过一阵快活。 夜色中,连澈微扬的凤眸中隐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既然都不成,那朕替你选一种。” 听得男人所言,清浅瞬间呆若木鸡。 目光掠过草丛,连澈将视线停在了一棵树上,“自己撞。” 清浅的心一沉,今夜看来终是逃不掉,她必将命丧于此矣。 第16章君亲探案迷雾锁(1) 颓然转过身,清浅将目光凝向那棵树,心中涌起悲苦。叹了口气,目光变得凝重。 来到苍玄这几个月的经历,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过。或许死了以后,她真的能离开这里,回到最初的地方,从此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约束,不必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看着她迟疑不动的背影,连澈微敛眼眸,亦有戏谑的话语随风清晰地飘入她耳中,“没勇气?朕可帮你。” 猛地回过头,清浅斜了一眼连澈,羞愤道:“谢谢,不必了!” 最后一次,她留恋地环顾了一眼四周的碧水与芳草。能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死去,也不算太亏。 合上眼眸,清浅深吸了口气,迈开步子朝前冲去,就在她离树干只差一米的时候,小腿一阵剧痛。 腿膝一软,她整个人直直向前跌了下去,脑门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树干上。 草尖戳得她肌肤生疼,膝盖与手肘更是钝痛。片刻后,待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抚上额头时,更是挣扎着调整了姿势。 蜷坐在草丛中,她狠命揉着额头和膝盖,又微侧了头,偷偷窥了一眼连澈。 盈盈月华下,那人正优雅立在原地,衣摆随风微扬,嘴角还噙了一丝弧度。这男人每次都能华丽从容地全身而退,而她却总是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狼狈至极。 心里一酸,她嘶吼向他,“不是很想我死吗?” 瞥了眼湖面,连澈波澜不惊地开口,“哦,朕突然改变主意了。” 多么冠冕的理由!他就这样生生掌控着她的生死。心情愉悦时,他便放生,心事浓重时,即便她无错,他也能阻生。 心中蕴满悲怆之意,清浅紧紧咬着唇,倔强地不肯示弱。看着女子清瘦的身子蜷在草丛中轻轻颤抖,连澈的眸光微微黯淡了几分。 “有些事,你最好一辈子埋在心里,让它烂死,否则死的便是你自己。” 转身之际,连澈还不忘补充一句,“这里似乎会有奇怪的东西出没,你好自为之。”话音刚落,他便几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清浅一惊,猛地回过头来,“走你妹!” 四下,除却偶尔随风荡漾的芳草与平静的湖水,已空无一人。 想起他方才的话,清浅心里不由划过一丝紧张。 待她端了男人从来也不肯碰的夜宵,微瘸着腿跨入重华殿时,连澈正安静地伏在案前思索着什么。 他仍旧垂着头,可当她将碗放下时,他扫了眼碗内的食物,这次似乎又换了花样。收起目光,他继续翻阅奏折,并未举箸。 三日后,连澈追封了彤妃为婉懿贵妃,并为她举行了风光大葬。为了安抚痛失爱女的兵部尚书南羽,他又亲封了彤妃的妹妹,即南羽的三女南雪柔为晴妃。 由于彤妃殒命不久,连澈便免了南雪柔的册封大礼,直接将她安置在紫陌宫。他虽只是去过几次,却也赏赐了不少东西。 这日晚膳后,连澈只身携了池宋前往落云轩去看竹烟,并将自己准备出宫的打算告知于她,又嘱咐她好生照顾自己。 太后听闻他即将出宫,只觉留池宋一个内管在他身旁伺候,似乎不妥,于是让连澈带上清浅出行,方便随行照料,如此她才放心。 意外的是,连澈并未反驳,反而浅笑着应承了她的提议。 此次出宫,众人都将隐去各自身份,连澈同连彦化做江南一带的丝绸商人,唤为木槿、木宁,清浅则是随身侍婢,唤为雪青。池宋是管家,唤为宋黎。 因惦念出宫之事,清浅一夜都睡得不甚安稳。待翌日提着包裹赶到颐泰门时,另外三人早已在马车上安顿妥当。 迅速爬上马车,清浅乖乖寻了个位置,沉默地靠坐下来。待马车启动,她才稍稍安心。 这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内部装饰华贵无比。车内铺满绣着暗纹的锦缎,摆了一张精致的小方几,上面放了两盏茶水。除此之外,几上还搁着一只小巧的香炉,散发着点点暗香。马车厢被一道珠帘一分为二,连澈与连彦在内,她在外应候。 待连澈示意清浅添置茶水后,便留了她在珠帘内伺候。一路靠坐在马车内,清浅只觉无趣,便摆弄起了茶道,以打发路上的漫长时光。 一连行了五日,马车到了帝都与嘉烟府的交界地。这几日为了赶路,他们都是将就着在马车上过夜,并未在沿途的客栈投宿。 晌午时分,马车路过一间干净古朴的乡野店肆,连澈吩咐了一番,并示意池宋停车,让大家进店用膳。 池宋令小厮将马牵去后院,其余几人则是随了热情的小二,一道跨入店中。 目光缓缓扫过大厅,连彦敏锐地将店中食客一揽而过。他向小二询问道:“可有雅间?” 小二一听这话,立刻满脸堆笑,哈腰道:“有的,有的,请三位客官随小的上楼。” 正待几人欲朝楼上而去时,一道高亢的嗓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小二,爷也要雅间。” 连彦扭头,见一名身着蓝锦摇着折扇的男子正从门口跨进来,身侧是一名女子,后面跟了两名家丁。 男子来到小二面前,睇了他一眼,“快给爷带路。”眸中满是张狂霸道之色。 小二一脸为难地看了看连彦,又看向那名男子,赔笑道:“这位爷,最后一间已被这位公子定了。” 男子将手上的折扇一收,朝小二的脸上直抽了下去,“你活得不耐烦了,爷要雅间,谁敢争?” 挑眉看向连彦,男人的表情越发嚣张。此时,连彦丝毫不肯让步的态度,让男子不禁怒火中烧,挥拳便朝连彦袭来。 这番打斗,男子并未占到任何便宜,反而还被连彦攻得节节败退。情急之下,与男子同行的女子几步上前,欲助他一臂之力。 女子还未靠近,便有一只茶盏直直朝她飞来。 “什么人!竟敢偷袭!”巧妙地避过茶盏,女子一脸怒容地扫了眼四周,看向不远处的雪衣男子。 连澈慵懒轻魅的眸中蕴了一抹微寒。 皱了皱眉,女子沉声问道:“为何插手?” 连澈不可置否,“同你一样。”女子微微一震,却也再说不出什么。 见气氛僵持,连彦率先收手,放开了那名男子。男子虽心有不甘,却没再动手,只恨恨斜了他一眼。 见双方都停了手,清浅忙一步跨至连彦身前,蹙眉将他周身环顾了一番,“二公子还好吗?”她清灵的嗓音蕴了点担忧之气。 连彦微微颔首,“嗯。” 清浅点点头,又回头瞪了一眼方才与他打斗的男子。 见得瞪向自己的女子,男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噙了一丝浅笑,暗沉的眸光一直锁在她身上。 那道目光让清浅浑身不自在,皱着眉别开了眼。 男子又是一笑,随手将折扇别于腰间,揽了女子往门外走去,“罢了,菱儿,我们走,这里让给他们。”临走时,他还不忘回头向清浅抛了一记媚眼。 见他们已走远,小二这才站了出来,向连澈行了礼,“请各位客官随小的上楼吧。” 在小二的带领下,三人向二楼最里面的厢房走去。方才大厅中的不愉快,并未影响几人用膳的心情。待池宋安置马匹回来后,连澈甚至允了他与清浅一道同桌用膳。 待他们再度上路进入嘉烟府地界时,微亮的星已悄悄爬上天际。 掀开车帘一角,清浅将目光朝外探去。嘉烟因处于江南和中原的交界地带,街市风格既有着帝都的烟云如画,也融合了中原的婉约大气。街边每户人家的屋檐下,皆挂着一盏小灯笼,那桔红盈柔的光亮便一路绵延至街尾。 片刻后,马车行至一条颇为繁华的街市停了下来。 清浅眼前是一间极有特色的客栈,名唤千鸿。此处凡是能悬物件处,皆挂满火红的灯笼,映得这楼宇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们踏入店内,放眼看去,宽敞的大厅坐满食客,伙计则忙碌地穿梭于各桌间。 此间客栈有三层,每层的四角都饰着一袭长长的薄烟纱幔,会至大厅中央顶部。那顶部中心则悬了一盏华丽的灯笼,孤傲地垂于万重烟纱间。 走廊与大厅里,每隔一段距离,也悬了好些个层层而上的玲珑灯笼。不愧是千鸿——千红,而不失唯美。 沐浴过后,清浅身着素白衣裙,周身弥散着清幽的花香。 踱至窗棂前,她向街市上望去。白月光,红灯笼,烟火人家的点点灯光,好似一匹瑰丽的锦缎,为这原本平凡无奇的街道平添了几分妖娆。 看得如此美景,清浅心中微微一动。转眼间,便亲身投入这绚烂如画的街市中。 一路惬意地游逛于街边小贩的摊位前,不知不觉,竟已行至街边花园。 第17章君亲探案迷雾锁(2) 她在繁花环绕的夜色中踱着步子,心旷神怡之余,面前却闪出了一抹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心里一惊,清浅猛地后退了几步,可对方敏捷地伸出手臂,揽上了她的腰,“美人,又见面了。” 借着月光,她终是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竟是今日同他们争抢雅间的男子。 怎会遇见他!清浅狠狠瞪了男子一眼,怒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此时,那因反抗而扭动的温软身体,以及沐浴后飘散出的幽香,竟撩拨得男子一阵心悸。他将脸凑近她,指尖挑起她耳际的一缕发丝,放在鼻端轻轻一闻,“美人就是不同……” 厌恶地别开眼,清浅狠力推拒着他,“再不放手,我便喊了!” 嘴角一勾,男子眸中涌上浑浊的欲望,“喊吧,无人听见的,爷就喜欢让你叫。” “死变态!滚!”她越是挣扎,男子钳在她腰间的手臂就收得越紧,而他的另一只手,则狠狠扣上她尖小的下颌,倾身便要朝她吻去。 “哎哟!”男人忽得松开了力道,一只手捂上了左脸。 “谁他妈的暗算老子,滚出来!”他气急败环地朝四周嘶吼。此时,不远处的葱郁花丛中,一双玄色暗纹靴踏了出来。来人身着玄色锦袍,清俊的面容煞是阴沉。 虽隔着一段距离,可连彦清晰地看到,清浅在见到自己出现时,脸上的神情由最初的惊恐化作安宁。他心中微微震动,一个闪身跨至她身旁,伸手将她带入怀中。 由于惯性,她是捎带了一股力量撞入他怀中的。此刻,连彦眼前飞扬的,尽是她湿润的发丝与发尖凝结的水珠。 因之前曾输给连彦,男子也不敢太过张狂,愤愤地骂过几句后,便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连彦冷笑,转身对清浅道:“往后夜晚莫要一人外出。” 微红了脸,清浅点了点头,“不过……二公子怎会在此?” 连彦别扭地别开了目光,“刚好路过。” 清浅不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连彦微皱了眉,瞥了她一眼,嗓音微冷,“看我做什么?” 清浅轻轻一笑,“幸好你路过。” 稍稍一愣,连彦将目光移向她。其实,不管她是否真的相信自己只是路过,她话中的感激都是不假的。 如此,也不枉他费心跟踪她,担心一场。 连彦双手负于身后,迈开步子行了几步,见清浅并未跟上,回头看向她,“还不走?” 轻拨额前发丝,清浅羞赧地笑了笑,“来了。” 月色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前面那个悠然而行,后面那个急急直追。 折腾紧张了一整日,回到客栈后,清浅便沉沉睡去。 夜半之时,她迷迷糊糊地感到呼吸有些困阻,似乎有人掩住了她的口鼻。紧皱了眉,她下意识地晃动着脑袋,艰难地睁开眼。 “别动,不许叫……” 来人探低身子,在她耳畔吐出几个字。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却莫名地生了一丝恐惧。 肩胛教人捏得生疼,那人将她一把拽了起来,挟在怀中,低低道:“乖乖跟爷走,莫要反抗。爷不想让你受伤。” 微微侧头,清浅一眼便瞥见了同他一道来的人手中的刀,正在月色下闪着雪白刺目的光芒。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扫了眼身旁的男子,点了点头。男子狡黠一笑,亦在她颈侧印下了一吻。 紧咬着牙,清浅却做出一副乖顺的模样,“爷可否让我穿上绣鞋后再跟你走?” 男子闻言低头一瞧,只见她雪白的莲足正踩在冰凉的地面。 “动作快点。”稍稍放开她,男子皱眉催促着。弯下腰,清浅正待拾起绣鞋朝他脸上抽去时,雕花木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男子惊怔之余,一把捞起身旁女子,作势便要往窗外跳,可连彦先一步敏捷地闪到窗边,一把拦住了他。此时,随那男子一同前来的几人则挥刀向连彦袭来。 电光石火间,池宋一脚飞来,与众人缠斗在一起。连澈的暗卫此刻也得令加入其中,将带刀的几人一一分散牵制住。 寻得招式间隙,连彦迅速上前制住了男子的左臂,左手捉上清浅的手腕,再顺势一拉,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男子眸中闪过阴冷之色,看准时机掏出匕首,欲朝连彦的右臂刺去。清浅一眼瞧出男子的动机,顺势抓起了床榻上的枕头,跨出一步朝连彦手臂上挡去。 霎时,房内四处飞扬着如冬雪般的棉絮,纷乱了每个人的眼。 飞快扫了清浅一眼,连彦将右臂紧紧环上她的腰,把她护在自己怀中。轻吸着她周身倾散而出的幽香气息,连彦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亦随着他轻盈的闪躲和猛烈的进攻越收越紧。 他不想让这女子在自己手上有任何闪失。 此刻,腰间的力道已让清浅有了窒息之感,她微微挣了挣,连彦却眉头一皱,将她揽得更紧。 几轮对峙下来,男子只觉已无胜算,便向那几人使了个眼色,从窗棂跳下而逃。 待房内安静下来时,众人的目光皆一瞬聚至清浅身上。 如今,被连彦紧紧揽在怀中的女子,正略显窘迫地垂着头。 见她光着脚踩在地上,连彦轻咳一声,放开了她,“去将绣鞋穿上。” 清浅好不容易寻到绣鞋,见气氛似有尴尬,连忙向连彦和连澈福了福,“都是奴婢的错,让二位爷受惊了。” 她实是未想到,自己一夜竟被那男子骚扰两次。压低了头,她偷偷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连澈。 此刻,他正负手立于门口,黑夜隐去了他的容颜。虽说她不能看清他的神色,但这男人也同连彦、池宋一样,听闻异响,只着中衣便赶了过来。 环了一眼房间,连彦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揶揄道:“那人是没见过女人吗?” 清浅顿时气结,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连彦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眯着眼笑得像只狐狸,“确是因你之故,大家才没睡个安稳。”眸光一转,他有意无意地瞥向了连澈。 过了许久,才闻连澈清幽的嗓音缓缓响起,“从明日起,你便着男装吧。” 未等清浅回应,他便兀自转身出了房间。池宋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此刻,房内只剩了清浅同连彦。看了眼前女子良久,他皱眉道:“早些睡吧。” “嗯,今日多谢你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连彦并未言语,转身出了厢房。 翌日清晨,池宋敲开清浅的房门,送来了一套男装行头。洗漱完毕,她站在铜镜前穿好衣袍,将发丝高高束了起来。 对着镜子练习了几番男子说话的语气与神态,清浅便整整衣袍,跑出房间。 穿过楼道,她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间门口,轻轻推开雕花木门。里面尚无一人,看来他们都还未到。 清浅索性唤了伙计送来一壶热水,又将桌上的茶具一一涮干净,开始为大伙儿沏茶。 待二位爷都起身后,池宋便随了他们一道往二楼的雅间走去。见得房内情景,连澈和连彦俱是一愣。 此刻,一名青衫玉面的少年正手执茶壶,往每个茶盏中一一斟水。晨曦透过窗棂映在他身上,有风吹来,他头顶的发带便随风轻扬。 听得门口动静,清浅放下茶壶,朝二人一揖,“二位爷早。” 二人点头,缓步行至圆桌旁落座。 清浅将沏好的茶水递至二人手中。连彦轻饮一口,不由得便将目光移向了她。 那普通至极的青色衣袍穿在她身上,却是一番别样情怀。她身形单薄,纵使不着粉黛,肌肤亦是白皙无瑕。偶尔抬眸,纤长细密的眼睫便轻轻颤动。 收回目光,连彦唇角已不自觉凝出了一抹浅笑。 放下茶盏,连澈向池宋递了一记眼色。后者会意,立刻踏至门口,唤了伙计摆上早膳。 片刻后,圆桌上便置上了清粥小菜与馒头等各类早点。悉心盛好粥,清浅将之送至二人手中。 执起勺子,连澈挑了一口放入嘴里,却见清浅仍侍在自己身侧,他眸光一转,看了眼池宋,淡淡道:“都坐吧。” 昨晚发生那样的事,清浅哪里还敢坐。她微皱了眉,低声道:“奴才昨日夜里惊扰了公子,不敢坐。”说完,又迅速用余光瞥了一眼连澈。 连澈一怔,随之笑了。她还真敢说。 “那是否也不敢吃呢?”凤眸微扬,他瞥向她。 心中一顿,清浅支支吾吾地道:“要、要吃的。” “哦,我以为你不敢吃。”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却让她觉出了丝丝凉意。 “这个,是一定要敢吃的,不然奴才没有力气伺候二位爷。”盯着桌上的食物,清浅眉眼灼灼地开口。 “真是好理由。”隐了笑容,连澈语气平静无波。 听出男人话间的戏谑之意,她一惊,忙低声道:“奴才不敢。” 第18章君亲探案迷雾锁(3) 看了眼桌前别扭的二人,连彦沉了眸色,开口道:“大哥既允你坐,你便坐,他不喜旁人有其他想法。” 自七哥登基以来,尚无人敢对他这般放肆。唯有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偏爱生些古怪的想法,行事也无分寸。 清浅木木地盯了一眼身侧的男人。他从来便是这样,要的只是旁人的绝对服从,一点一滴的自我意识都不允许。 眸光轻轻划向立若呆鹅的清浅,连彦冲她使了一个眼色。 撇了撇嘴,清浅生硬走到桌前坐下,径自盛了一碗粥,拿起一个馒头直接往嘴里塞。 此时,一桌的人都是优雅从容,不疾不徐。只有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不说,还将馒头掰成小块,丢在碗里和着粥,用勺子戳来戳去。 满桌子也只能听到她的碗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那馒头是和你有仇?”轻叹了口气,连彦略显无奈地吐出几个字。 闻言抬头,清浅一脸明媚,“这馒头太过干涩,和在一起软化一下,更利于胃的吸收。” 连彦煞有介事地拿起一个馒头,也如清浅那般,掰成了小块和在粥里。不一会儿,池宋也好奇地学着他们的模样做了起来。 整个桌上,如今就只剩连澈还在独自喝着粥,且一口馒头都未动过。 将口中的食物细细咀嚼一番,清浅偷偷看了眼那个优雅却淡漠的男人。其实,他不吃馒头,她是知道的。在他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他的身体状况,她早已了然于心。 他是个勤恳的皇帝,平日政务繁忙,用膳颇不规律,因此胃一直不太好,亦不能吃太干太硬的食物。 看着连澈兀自不紧不慢地喝着粥,清浅不禁心生感慨。尽管他寡淡凉薄,却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虽贵为天子,可他身边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对于这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总有旁人会觊觎算计。而他除了要谋划防范,还得为自己的子民撑起整个天下,创建盛世繁华。 其实很累吧。 止住手中动作,清浅定定看着连澈,不等男人发话,她便兀自将他的碗端到了自己面前,拿了一个馒头,开始细细掰了起来。 此刻,连澈并未有所回应,他只是静静看向那个拿着勺子在碗中戳来戳去的少年,看着那似乎带了几分真心却又有些随性的举动。 自连彦同连澈一道微服出宫后,清洛便时常入宫陪伴竹烟。尽管身旁有她相伴,竹烟却觉心中对连澈的思念与牵挂,已如潮水般泛滥成灾。 在这男人身边多年,她懂他。可此次出宫,他去得极为仓促,这让她心中莫名添堵。凭他对自己多年的情分,她执意将心中的不安一一抹去。只因,她信他。 待清浅随着二位爷与池宋漫步在街市上时,她才从连彦那里得知,嘉烟府共辖三州五县,而他们现在所处的正是辖内的雨棠州。 此时,轻扬的风已蕴了丝丝凉意,日光洒在青砖路面上,映出许许耀眼的光亮。 见前方一个小摊旁聚了好些人,清浅转过脸,“公子,那边颇为热闹,我们过去看看吧。” 待她视线不经意与连彦交会的一瞬,他飞快地别开了眼。清浅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连澈。 似也被那热闹吸引,连澈并未言语,轻轻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扒开人群挤了进去,清浅见眼前放了两个硕大的粮斗。一名目善神和、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指挥着身旁的几名小厮,给列队而来的一众老少妇孺分发粮食。 待两名小厮抬着粮袋与那中年男子擦身而过时,有一枚拴着精致红绳的挂件从他腰间掉落,滚至连澈脚下。 池宋忙将之拾起,交与连澈手中。连澈看了看,又将它递给身旁男人,示意他将其送还给那中年男子。 当日夜里,那个曾两度骚扰清浅的男子再次来到客栈滋事。但这次,他在最后关头被自己父亲带来的捕快,捉了个正着。 待他们走远后,众人才从赶来围剿他的捕快口中知晓,原来这男子名为杨修,正是今日施善的雨棠知州杨一泽之子,且他在燕江府犯过命案。 这批捕快此行来此,正是为捉拿他归案,却被他父亲先一步带走。除此之外,他们来到嘉烟府,还需调查另一起神秘的人口失踪案件。 虽然此番杨大人有大义灭亲之举,但这一切在连澈眼中看来另藏玄机。 翌日,他暗中吩咐暗卫调查相关事宜,随后带着众人去到雨棠州最大的茶楼。在茶楼中,他们无意从百姓的谈话中得知,近日夜里,频频传来的怪异声响,竟已搞得城中人心惶惶。经暗卫秘密核实后,那声响竟是每夜用炸药轰炸矿山而发出的。 既得知事件始末,清浅大胆揣测一番,亦暗中有了计较。 几日后,连澈携同连彦一道去了趟嘉烟府最富盛名的青楼,天香楼。 第19章君亲探案迷雾锁(4) 这二人虽是第一次踏入烟花之地,却无丝毫忸怩之气,只是云淡风轻地承受着老鸨的夸张赞许和一众莺莺燕燕的热情相迎。 在一名姑娘的引领下,连澈择了二楼的雅座,只因此处正好可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 一盏茶的工夫后,大厅突然静了许多,之前那些陪公子们吟诗作乐的姑娘也都退了下去。 环视了一眼大厅,连澈神色怡然地静候着接下来的一切。片刻后,有清婉灵动的嗓音哼着小曲,从内顶轻轻荡开,悠悠飘至耳际。 一名身着芙蓉流纱裙的女子轻柔地缠绕在万重烟纱间,缓缓从半空落下,悬至厅中。 一时间,厅中男子纷纷起身,聚向花魁风夕所在之处,仰望那轻悬空中的绝色女子。 待她收声之际,下方的男子皆高呼女子芳名,更有甚者一掷千金,只为一求成为她的座上宾。 望着女子身下为之痴狂的男人,连澈瞳中淌过一道妖魅的流光。 轻轻端起茶盏,他凤眸微挑,亦递给连彦一记眼色。 连彦起身一挑衣摆,轻踏上雕花栏栅,一个凌空飞身,灵动地缠上了女子腰间悬挂的纱幔。 绕着纱幔旋至女子身后,连彦一手揽上她的腰,将之带入怀中。 并不惊讶他的举动,风夕只是眼梢一挑,唇角噙了记轻媚的浅笑。 将缠于她身体的纱幔一展,连彦淡然看着下方众人薄怒的神色,施展轻功将女子挽至连澈身前。 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连彦唇角轻轻一扬,“这位是我大哥。” 眸光轻探向连澈,风夕只觉这男人气宇非凡,容颜倾城。隐隐间,竟比自己还要美上几分。 微顿片刻,她敛了目光,朝他盈盈一福,“小女子风夕。”女子如水的嗓音,不娇不媚,倒有几分纯净之气。 连澈轻笑之余,将目光落向了她,“第一花魁风夕,实至名归。”这女子并不似一般青楼女子那般柔腻媚惑,却是风雅中带了些许清冷,但若盈盈一笑,又是妖娆媚骨的。 风夕低头一福,轻轻道:“公子谬赞了。” 见心心念念的花魁被男子揽至二楼,楼下众人的抱怨声一浪高过一浪。 老鸨忙着赔笑安抚宾客,又暗暗向风夕投去一记目光。不去理会大厅内失意不平的众人,风夕轻轻道:“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方才趁风夕说话的当口,连澈已半眯着眼将大厅内的男人环视了一遍,似乎并无可疑之人。 随女子一路行至一间颇为考究的厢房前,她伸手推开了雕花木门,“二位公子请坐。” 刚踏至房内,连澈便觉有一脉异香袭来。本是淡雅清幽的气息,却透着丝丝香甜。 连澈将目光移向正在唤小丫头端送茶水的风夕,眸中有些许了然。他掀了衣摆在圆桌前落座,不着痕迹地将厢房审视了一番。 风夕迈着莲步朝圆桌走来,在二人对面坐下,浅浅一笑,“二位公子眼生得紧,是第一次来吗?” 连彦点头轻笑,“我们是生意人,正好路过此地。民间盛传天香楼的风夕姑娘才艳双绝,今日一见,确是风华绝代。” “那都是外界谬传,风夕不过一介普通女子,并无出彩之处。”对于连彦的承赞,她并未表现出娇羞相迎之气,只是淡淡一笑。 “姑娘,茶水来了。”门口,一名低垂着头走路微瘸的女子,正一颠一荡地端着茶水走进来。 见她这般模样,风夕略显诧异道:“柳儿,你今日怎么了?” 女子作势轻咳了几声,哑然道:“柳儿不慎染了风寒,怕过给姑娘与公子,马上就走。”将茶水置于桌上,她忙收起茶盘,又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间。 连澈轻瞥了一眼柳儿,从风夕手中接过茶水。 行至三楼回廊,清浅深吸了口气。眼眸一转,她向方才的厢房扫了一眼,他们竟也亲自来查了。 撇了撇嘴,她不再多想,只缓缓朝茶房所在的方向走去。才行出几步,便有一抹高大的身形闪至面前,拦住了去路。 清浅抬起眼眸,四目相对间,连彦微皱了眉。 面前女子这双眼一如往昔般明澈晶亮,可她原本白皙的脸上,竟不知是用什么抹了麻麻点点的东西,将她清绝的容貌全数隐去。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跟我回去。”他沉声开口。 垂了眼眸,清浅死硬道:“公子认错人了吧,我还要去给别的客官送茶水。” 连彦浅笑之余,将大掌狠狠擒上她的手腕,语气亦是带了一丝薄怒,“苏清浅,莫以为弄成这样,爷就认不得你。” 用力甩开男人的大掌,清浅咬牙道:“好吧,风夕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刻意忽视连彦越发深沉的眼眸,她继续道,“她房内有异香,那气息与我们通常见到的熏香不同。且她沐浴时,我无意中瞧见了,她的蝴蝶骨处有一枚烙印。” 说完,清浅抬眼看向连彦,眸中已满是清亮若星的光芒。 不远处,斜倚在雕花栏杆旁的连澈收回了目光。原来,这几日她独自潜在此处,竟是为了查验这个。 第20章险落崖林迷情生(1) 翌日,连澈等人亲自去了一趟知州府。在这男人道出风夕身上的标记与杨一泽那日掉落的挂件上图案相同时,他终是承认自己掳获人口且私开铁矿,并将之贩卖于别国的罪行。同时在他府上,连澈亦发现了另一样牵扯到其他事件的重要证据。 待他们再度启程到达月陵府的时候,清浅已在连澈的默许下,换回了女装。在他们一路的探查中,连澈似乎隐隐察觉了什么,决定第二日派人先送清浅回宫。 此次来到月陵府,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并未在客栈投宿,而是住进了连澈位于月陵的别院。 入夜。 静静躺在床榻上,清浅却怎样都睡不着。闷闷呼了口气,她直直地盯着床顶,心中犹自思虑着。连澈似乎是在暗中调查什么,那日在知州府发生的一切,并不寻常。 当初他们出宫,是以监察水利为主,可若只是如此,他又何必要去查那知州的事?莫非那之后还隐着更深的东西,或许很凶险? 拉上被衾,她将脑袋埋入其间,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莫测难辨的事。 窗外,月色清美如画。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迷蒙睡梦中,清浅似听到谁的房中传来隐约的打斗声。她悄悄下了床,刚拉开木门便听得连澈的厢房一声巨响。霎时,一道雪色身影手持长剑轻盈地从门口跃出,他身后则是追踪而至的几十名黑衣人。 黑衣人手持利刃,招招凌厉狠绝。显然,这是一批训练极为有素的死士。 若换做平日,以连澈的身手加之暗卫断后,他绝不会被他们缠上,但清浅不知,自他们初到月陵,已被人盯上。连澈身边的暗卫已被悄悄暗杀了一批。如此说来,他们的身份早已暴露。 猛然间,又是一阵兵刃相抵的声响传来。连彦同池宋亦从房内退了出来,而与他们缠斗的,也是一批黑衣死士。 激烈的打斗中,纠缠于连彦的那批死士有几名被他逼退至清浅房前。其中一名眼神凌厉狠戾的死士,更是飞快地扫了一眼隐在门口的清浅。 清浅心中一惊,忙将木门迅速一推。木门将要关上之际,却有一面闪着寒光的刀锋从门缝斜插了进来。她倏地松开了落在门上的力道,吓得连连后退了数步。 紧随她而来的,是那把森寒刺目的长刀。这般速度让她避无可避,清浅惊颤之余,亦是紧紧闭上了眼。 却并无预想的疼痛,只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将她紧紧包围。那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更是用力到恨不能将她捏碎。 清浅目光怯怯地看向身旁面色冷沉的男人,只觉腰间的手臂将自己勒得生疼。在她微挣时,连彦已护着她冲出了房间。 他又一次救了她。 此时,一直同死士缠斗的连澈瞥见二人已安全出来,便几个纵跃向别院外闪去,死士立即施展轻功朝他追了出去。 刀光剑影间,连彦抱着清浅避开四周凌厉的攻击,踏上栏栅冲出别院。他一路施展着轻功,迅速朝连澈离去的方向飞去。 飞越在山石林海间,凛凛秋风吹得清浅几乎睁不开眼。紧紧攥着连彦的衣襟,她将脸埋进他的脖颈处,悄悄朝连彦后方窥去,见那一团团黑影仍在他们身后锲而不舍地狂追。 究竟是谁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收了目光,清浅微垂眼眸,轻轻道:“将我放下吧,你去助公子。”在这样危急的关头,她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 连彦不语,只是将环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些。瞥见前方那抹雪影在一处开阔之地停了下来,他足尖微点,轻盈落地。 待池宋赶到时,身后亦是追着一群黑衣死士。连彦飞快扫了眼身后的黑影,将清浅推送至不远处的草丛中。 静静蜷在深长的草丛里,清浅的目光越过草尖,投向了正与死士纠缠的几抹身影。此时,连澈身旁的死士为数最多。其他的,应是牵制连彦与池宋的人,看来这群人的目标很明确。 皇帝。 几轮交手过后,三人渐渐被死士分散开来。视线前方的那片开阔之地上,如今只剩了那抹雪色身影,而他身旁的暗卫正一个个倒下。 肃冷的月色下,他最骁勇的一批暗卫已全数毙命。此刻,剩余的五名黑衣死士已挥剑缠上了他。只是一番打斗下来,死士却不曾近他分毫。 待死士停手稍作缓和之际,周遭亦是安静至极。在这幽靡苍凉的夜里,也只有那窸窣萧索的枝叶轻摆之音断续传来。 那个衣袂飘飘的雪袍男子,执着长剑,气势如虹。他独自立于五名黑衣死士之前,微微起伏的胸膛已然显出体力透支之相。 不过片刻,黑衣死士便再度向他发动了猛烈的攻势,招招阴狠。承受着几人的轮番攻击,连澈呼吸渐急。为首的男子见得此番情景,忙向其余四人使了个眼色。下一刻,这五人同时向他发动了攻击。 眸光飞快划过众人,连澈眼中闪过警觉之色。 待他挽着剑花挑挡之际,为首的那名死士眸中精光一闪。他在混乱中寻得招式间隙,剑尖直指连澈的胸膛,狠狠刺了过去。 眉间微皱,连澈倏地将剑锋一压,反手将男子的长剑挥了开去,可剑身扬起的瞬间,几许鲜红飞溅而出,染上了他的雪衣。 连澈微微俯身,随着他踉跄而退,垂下的剑尖在地面划出了一道深长的印迹。 清浅不禁大骇,他似乎受了伤。 死士首领一声冷笑,将他打量了一番,道:“真是难缠。可惜,也就到此为止了。” 连澈面色沉静地看着前方几人,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之气弥散。 眸光紧锁着那雪衣尽染且仍在轻喘的男人,清浅的心已乱作一团。 此刻,她明明可以乘机逃跑不是吗?逃离那淡漠残酷的皇宫,逃开那人介怀冷薄的管制。 可即便如此,她却不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身临险境,随时殒命。 待这个念头清晰地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时,清浅已探向腰间,从束带中掏出一枚前日在集市上买来的香粉。轻拧粉盖,她心中已有了计较。 屏了气息,她强压住心中的惧怕,拨开深长厚密的草丛,大致确定了黑衣死士所在的方位。 电光石火间,清浅将攥于掌心的粉盒用力朝他们掷了出去。 瞬间,便有一团带着清甜香气的雪色薄烟在空气中层层弥散开来。黑衣死士警觉地握紧了手中利刃,忙掩住口鼻,连连后退了数步。 视线倏地一转,连澈敏锐地将目光移向了空中忽然而来的淡淡烟雾。那团雪色薄烟中,却有一抹淡粉的影子从草丛中起身,朝他所在的方向飞奔过来。 下一秒,便有一个温软的身子出现在他面前。清浅揽上他的手臂,毫不犹豫地替他撑起已然微倾的身子。 抛开一切而言,此刻他们是生死与共的盟友。所以,她不能看着他死。哪怕此刻危机重重,哪怕她现在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也做不到薄情寡义,抛开受伤的他不顾。 神色警觉地盯着前方几人,清浅低低开口,“连澈,你还好吗?” 没有讶然,亦没有嫌恶,他任凭一个小小女子这样唤着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名讳,然后,他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眼梢轻轻一挑,连澈飞快将四周环顾了一番。此处三面皆是山林,却有一处缺隙与对面隔了有五六丈的距离。 那么,如若猜测不错的话,缺隙之下该是一条河流。 见得眼前这番景象,死士首领阴冷一笑,言语中带了抹戏谑,“又来一个送死的,还是个貌美的小娘子。” 清浅压住心中恐惧,死死盯着前方几人。 飞快交换了一记眼色,几名死士眸光一寒,开始一步步向二人逼近。连澈却并未肆意发动突围,只携了清浅慎重又警觉地慢慢后退。 片刻工夫,二人已退至断岩边。此时,他脚下的碎石正被靴底踩踏得哗哗而落。微微侧头,他瞥了眼下方。这断岩并不太高,且下方正是一脉水势颇为湍急的河流。 见二人已退无可退,死士首领眸中划过一丝狠戾阴寒之色,“啧啧,我们的皇上似乎有些疲了。若乖乖束手,我会考虑让你们死得痛快些。” 连澈眉间尽是不屑。下一刻,在肃冷的晚风中,一道低幽沉离的嗓音轻轻贯入了清浅耳中,“抱紧我。” 微怔片刻,清浅忙将手从他手臂移至腰间,并且紧了紧。霎时,男人的手臂便揽上了她的肩头,用力一收。 黑衣死士心知不妙,便迅速挑了长剑朝二人袭来。 连澈凝眉冷笑,却将身子蓦地朝后一跃。 深海般幽沉无际的天幕下,便有一抹飘飞的雪白纠缠着淡粉,在夜色中徐徐划过。 这断岩四壁满是嶙峋怪石,下方翻腾激荡的河水撞上巨石,飞溅出水花,裹着淡淡的咸腥气息。 第21章险落崖林迷情生(2) 倚在男人宽阔的胸膛前,清浅紧合着眼,只觉心脏似要从胸口蹦跳而出。耳畔响彻的,是那呼呼的无情风声。 下一秒,便有一阵惊凉伴着些许冷刺将她全数淹没。 几步踏至断岩旁,死士首领朝下一探。激越的河流中,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 眉间一拧,他沉声道:“通知所有人去下游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待连彦与池宋摆脱了死士的纠缠,返回方才的开阔之地时,已然没了连澈的踪影,就连清浅也已不在…… 二人满目焦急,地上那抹刺目的鲜红清晰地映至连彦眼中。 心蓦地一沉,待他将目光转向那群仍立在不远处的死士时,眸中翻腾的冷戾厉怒已汹涌到了极致。扬起手中长剑,他几步便闪至众人身前,朝他们狠狠刺去,可那群死士只挡不攻,似已无心恋战。 几个回合下来,死士便索性收了剑势,纷纷施展轻功,撤离了此地。 颓然地将长剑丢掷于地,连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激灵,已经奔至断岩旁。 待目光触及下方河流的一瞬,他的面色有了些许缓和。他知道,连澈一定不会有事。可清浅呢?一想起她,他稍稍平和的心便再度慌乱。 连澈凭着臂力慢慢撑起身形坐在地上。一个不防,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痛得微微皱起了眉。 此时,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有晨曦斜斜透过枝叶,照上坚冷微寒的石洞,斑驳的地面亦是点点光耀。他将视线移向洞外,那迎面而来的灼目阳光,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随着耳畔传来的细碎轻响,一抹纤瘦的身影映入眼帘,将阳光全数挡去。来人依旧一袭淡粉衣裙,散开的发丝垂至肩头。 清浅正手捧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拾来的红黄色野果。 见连澈坐起了身,清浅忙几步行至他身侧,“你身上有伤,切莫乱动,有什么需要就找我。”说着,她将一枚野果递至他面前。 并未回应她的话,连澈只是将目光淡淡移向了她的手背。一夜之间,那双素白纤细的手上多了好些细小的伤痕,深深浅浅地纵横交错,还泛着微微的红肿。 连澈黑夜般浓沉的眼瞳,随即黯淡了几分。 见他并不愿接,清浅忙解释道:“这个果子是可以吃的。”她甚至将野果移至唇边咬了一口。 她重新挑了一枚野果,在裙侧擦去水渍,再度递至他面前。目及女子遍布伤痕的手,连澈轻轻别开眼,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脏。” 见他面带嫌弃,清浅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个贵公子当真是养尊处优惯了。她不再多言,径自将野果用树叶包好,放于他身侧,“饿了再吃点吧,莫要硬撑。” 自他们落入河中后,她便失去了知觉。待她悠悠转醒之时,二人已在这石洞中。这男人则因体力透支昏了过去,幸好他的伤口还算乐观,处理起来并不麻烦,而且也没有感染。 这个石洞不算开阔,但洞内的岩石旁却有一弯清泓,自成一潭。 靠坐石壁小憩了片刻,清浅只觉周身生出微凉之意。她缓缓起身,瞥了眼对面的男人,“我去去就来。” 看向女子渐渐远去的背影,连澈不禁轻眯了眼眸。此处,丛林环绕,若他们藏匿在此,并不会轻易被发现,但他须尽快与连彦联络上,因为他尚不知那些人何时会再寻来。 许久,清浅抱着一堆枯枝略显吃力地踏进石洞,目光正落在那轻合着眼小憩的男人脸上。此刻,他潋滟流红的唇已渐有苍白之态,而他身旁的野果,一个未动。 低头思虑了一阵,清浅拿起连澈的软剑,兀自走出了石洞。 直到傍晚时分,她才抱着一包东西姗姗而归。她将柴火徐徐生起,亦在火推上支起几根木枝,搭了一个简易的烤架。 此时,一直靠坐在石壁前的连澈感觉到周围暖热的气息后,缓缓睁开了眼,他看向那个不停忙碌的女子。 清浅利索地掀开那用树叶包裹的东西,连澈眸光一顿。这些东西竟是已被杀好洗净的鱼,而剖开鱼肚的那道痕迹,分明是利器所致。 他下意识朝自己腰间探去,软剑果然不翼而飞。 转眼看向身侧,连澈发现几片卷曲的树叶下,正隐着一柄沾染了点点腥膻之气的剑,敢情这女人真是用了他那千年寒铁打造的软剑破鱼…… 微扬了凤眸,他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看向那个张罗着烤鱼的女子。 许久,待二人各自吃好,天色已暗。 清浅动作轻快地将石洞内的残食收拾干净,隔着火堆在连澈对面和衣而卧。透过火光,她看向对面那个合着双眼的男人,“睡了吗?” 连澈似乎并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意思。知道他尚未睡去,清浅仍道:“你吃得够吗?要吃野果吗?” “不爱吃酸。”第一次,他向清浅说起自己的喜好。 清浅一愣,随后轻轻笑了笑。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她坐起身,往火堆中添了些枯枝,再度开口打破了沉默,眸光敛了些许,“不知他们那边情况如何了,我们得尽快与他们会合。这里虽隐蔽,但不知那些黑衣人会不会搜来。” 那群人明知他是皇帝还敢弑君,而能调动如此多死士的幕后主使,想必身份定是极不简单。 连澈也暗自思索近来发生的种种,冷笑了一声,他们还真是煞费心思。 随手拾起身旁的一截枯枝,清浅将之朝火堆中丢去。只是,枯枝似乎沾染了些许潮气,刚一落下,便有噼啪的爆裂之音响起。 连澈微侧过头,将目光移向火堆。 越过火焰,视线所及,正是那女子被火光映得明亮温暖的容颜。她顺垂而落的发丝,亦泛着淡金色的光辉。 翌日,因连澈的伤势大有好转,二人便一道出洞,将四周的地形打探了一番。连澈决定第二日同连彦联系,离开此处。 左右无事,清浅便拉了他朝丛林深处走去,说是准备今日的吃食。 二人行了一会儿,走进一片松树林。清浅在地上拾起一根长枝,轻轻在树根周围的落叶下翻挑着,不一会儿,便有一截白色的菌类植物探出了头。 眸中蕴了丝欣喜之色,她忙小心翼翼地将那小东西从泥土中撬出,吹净浮土,将它扬至连澈眼前。 “这是何物?”连澈不禁微扬了眉,他从未见过此物。 清浅明媚一笑,眉眼弯弯地道:“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呢。” 连澈眸光一凝,看向她。她的眼眸依然清澈晶莹,只是白皙的脸颊上好笑地沾染了一抹泥土的污迹。 看着她形容狼狈却还怡然自得的模样,连澈唇角一扬,也轻轻笑了。 清浅顿时眸光潋滟如星,“你笑的样子真好看。” 被她愣头愣脑的一句话说得一顿,连澈即刻收了笑容。 清浅转身朝另一棵树下走去,“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却总是不见你笑。” 身后的连澈淡淡看着她自言自语,眼中蕴了抹说不清的情绪。 兀自站起身,清浅回头瞥了他一眼,猛地抛出一物,霎时,便有一颗菌菇飞速朝连澈飞来。 “连少爷,替我拿着。此物唤为‘松茸’,可是上品哦,莫要将它捏坏了。” 连澈敏捷地伸手接住了她投过来的松茸,目光落向那白白润润的东西,不觉将力道减轻了几分。 看着他略显无措的模样,清浅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有纯真的一面。她唇角一扬,不觉笑出了声。 连澈俊脸微绷,忙几步跟上了她。清浅也不理会,只是不断将松茸哗哗朝他扔去。 连澈不发一语,将之一一接住,捧于掌中。 拍了拍掌心的泥土,清浅回头一瞧,见自己胡乱抛掷的松茸竟是全给他稳稳接住了,夸赞道:“连少爷一身俊功夫,果然不是盖的。” 明媚的暖阳下,看着清浅笑靥深深,绚烂如花,连澈也不禁在唇角凝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见她又移了位置,连澈连忙移步跟上。 第22章险落崖林迷情生(3) 清浅刚蹲下身,眼梢处就闪过一坨黄绿色的影子。她站了起来,朝前一探,发现那树间穿梭的,正是一只黄绿色的山鸡。 她一手扯上连澈的衣袖,一手指向前方,“有山鸡!我们今晚可以吃顿好的了。” 连澈看了一眼她的手,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只鸡。清浅对他展眉一笑,“我去将它捉来,你在这里等我。” 松开手,她猫着腰向那只山鸡缓缓靠近。山鸡灵活至极,她折腾了好半晌,衣裳也印上带泥的爪印,那只鸡仍大摇大摆地在她面前扑腾着。 此时,一直等在树下的连澈,看着那鸡飞人追的画面,轻轻叹了口气。 咬了咬牙,清浅举着木棍再度向山鸡戳去。这次,山鸡扑着翅膀刚要跃起,便落在地上,嘶鸣挣扎着。 清浅微愣之余,忙凑近山鸡,发现鸡脖处赫然插着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她回过头,目光移向树下。 那人正手捧松茸,云淡风轻地立在那里。白衣似雪,眉目如画。 二人来到小溪旁清洗松茸和山鸡,清浅巴巴地将手探向了身旁男人的腰间。 连澈凤眸轻轻一扬,取下腰间的软剑递给她。清浅小心翼翼地接过软剑,迅速转过脸,继续埋头苦干。 许久,她才悄悄抬起头,偷偷窥了眼身侧的男人。连澈敏锐地转过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略有尴尬地皱眉笑了笑,清浅赶忙垂下头,继续着手中动作。看着她在惊凉的溪水中泡得微红的手,连澈略显生硬地开口道:“我……去生火。” “好。” 连澈按照昨日清浅捡拾的树枝形态,寻了好些回来,但他张罗许久,火都没有半点要燃起的样子。 清浅瞧了眼天色,又瞧了瞧不远处手忙脚乱的男人,“连少爷,天都快黑了,还是我来生火吧,你来清洗山鸡好了。” 连澈微微一顿,随之神色微绷地朝小溪旁走去。不出片刻,清浅便将火生了起来,待她将目光落向小溪旁那抹身影时,嘴角却是忍无可忍地抽了抽。 小溪旁,那个微倾着身子的男人,正一手提着鸡脚,将山鸡的头腹泡在溪水中反复荡涤…… 清浅长叹一气,看来她完全不能指望这个出生皇家的少爷做什么。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还是我来吧。”趁他皱眉微僵的一瞬,清浅已将他手中的山鸡夺了过去。 蹲下身子,她麻利地将山鸡清洗干净,提着它朝火堆走去。她身后,则是面色微黑的男人小心翼翼捧着松茸,老老实实跟到火堆边。 清浅接过松茸,将之塞入剖开的鸡腹内。再用干净的树叶将山鸡包好,又裹上一层泥,埋入了事先挖好的土坑中。 她将火堆推至土坑上方,不断往其间添加着枯枝,以助火势。 连澈不禁微皱了眉,“这鸡既已洗净,为何还要涂上泥灰,埋入土中?” 清浅明媚一笑,“你猜。” 不再有所言语,连澈只静静打量着身旁这个拿着木棍挑戳火堆的女子。她对许多事物的认知,已超出了“苏相女儿”这个身份的范畴,她身上似乎有着太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许久,清浅扒开火堆,将裹着泥和树叶的山鸡从土坑中刨出来,外侧的泥灰已被烘得干涸,树叶也蔫软了下去,里面的山鸡正透出一股与菌类混合后的香醇之气。 清浅手脚利索地将树叶与泥土扒去,从鸡腹中掏出一朵松茸,递至连澈面前,“你尝尝。” 连澈接过,轻咬了一口。 “如何?”清浅眉梢含着毫不掩饰的期待,连澈轻轻点了点头,不觉已将手上的松茸吃光。 在这荒山野外,没有油盐的东西都是食之无味吧,但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接受得极为坦然。 清浅于是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他。 待二人用完野味,回到石洞时,天幕已透出沉蓝之色。清浅捡拾起备用的枯枝,再度搭起一个火堆。连澈靠坐在石壁前小憩,毕竟胸口的伤还未痊愈,今日出去又到现在才回,他也损耗了不少体力。 瞥了眼靠墙轻寐的男人,清浅径自行至清潭旁,掏出腰间锦帕,在水中浣了浣。 垂首褪掉衣裙,清浅将中衣撕下一片,裹于手中。攥着布条与锦帕,她走到连澈身前,“你的伤口需要清洗了。”他胸前包扎伤口的那块布条须每日更换,以免沾染了脏污发炎感染。 连澈看向眼前只着中衣的女子,慢慢坐直了身子。 在他身侧蹲下,清浅将他的外袍与中衣都褪至腰腹处,并将裹于他伤口处的布条缓缓揭去。 一道狰狞的深痕赫然呈现在了眼前。伤口并不长,却颇为深。边缘两头蜿蜒的痕迹,该是那剑往上挑的时候撕裂的。还好伤口的血已凝结,暗红包裹着伤处,形成了一道浅浅的薄疤。 将锦帕轻触上伤口四周,清浅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残留的干涸血痕,生怕指尖划到他的伤口。 此刻,她的脸颊离他的胸膛不过余寸,暖热清幽的气息正轻轻喷薄在他胸前。 轻抿薄唇,他微垂着眼眸看着她。眼前女子月白的中衣将她纤瘦的身子包裹得玲珑有致,而那衣襟颇为宽松。一眼看去,她左侧灵削的锁骨下方,正有一枚朱砂,在兜肚与衣襟的轻撩间若隐若现。 清浅毫无所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处,纤长细密的眼睫随流转的眼波轻轻颤动。肩头有几缕碎发撩至他腰腹处,这般细柔的微痒,让他略略拘谨地动了动身子。 放下锦帕,清浅将布条展开,覆在他的伤处,又轻轻向他背脊处绕去。 清浅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此刻,男人狭长的凤眸微沉,眼中那轻漾的光耀亮烈如星。 连澈只觉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烫。每当这女子的手滑过自己的身体时,他便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指尖缓缓绽放了开来。 次日一早,暖阳初升,二人便离开石洞,往丛林外走去。昨夜替他换好布条后,清浅只觉气氛尴尬,几乎没再与他说过话。 前方那抹身形颇为轻快,她则一路小跑着紧随其后。一番疾走下来,她已渐有微喘深吸之状。 抬头望了眼四周繁盛的树木,清浅终是忍不住唤了他,“连澈,休息一下好吗?” 连澈停下脚步,将目光移向立在原地轻喘的女子,淡淡应了声,“嗯。” 寻了处还算干净的大石,清浅招呼他过来坐。他几步行至她身旁,并未坐下。 其实,他早已放缓了行走的速度。如按平时的脚程,她绝无可能追上自己。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清浅将手移至腿上,轻捶了几下,“腿好酸。” 连澈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草丛中忽然而来的异响让他生了丝警觉。目光一转,他看向草丛,手中的三枚银针已蓄势待发。 清浅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横在他身前,用手臂一挡。她神色紧张地盯着不远处,小声开口,“你别动。” 片刻后,异响再度传来,竟是在他们左侧。稍稍倾转了身子,清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道:“我之前看过许多野外求生节目,不要怕!” 话音刚落,没等连澈弄明白什么叫做“节目”,左侧的深草中便猛地窜出一头野猪。那野猪毛深牙长,还在哼哧哼哧地呼着粗气。 清浅神色一凛,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靠上了连澈。她紧咬唇,身子不断往后退,示意他也后退。 连澈不禁一怔,即便已如此害怕,她仍执意要护在自己身前,倔强地想保护他吗? 他目光微凝了几分。她纤长的眼睫正微微颤抖着,而那白皙的脖颈处,亦能隐约看到微青的脉络轻轻跳动。 她在害怕。 那头惊狂的野猪已呼呼嚎叫着,朝清浅发力奔来。刹那间,雪色衣袖轻轻一扬,野猪竟瞬间倒在她身前不远处。 微怔了片刻,清浅步履虚软地往前踏出几步,看着那只倒地的野猪。见她身形似不稳,连澈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没事吧?” 她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禁轻咽一口唾沫,小声道:“原来野猪长这个样子啊……” 第23章芳心初悸隐衷肠(1) 深吸了口气,正待清浅强压着乱跳的心脏平复惊惶的情绪时,四下竟又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不等清浅反应,便有数十名黑衣人唰唰从草丛中跃出,拦在了二人面前。 眉目一凛,连澈即刻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护在她身前。 相互交换了一记眼色,黑衣人挥剑便向他凶猛袭来。 手腕一扬,连澈迅速挑剑承上了来人的攻击。此刻,他身上虽是有伤,但招式巧妙犹在,几番打斗下来,黑衣人也并未占得太多优势。 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清浅惊警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要是连澈一直同这群人纠缠下去,只怕很难有转圜的余地。如今,他身上带伤,对方又都是武功极高的死士。若他们不能乘机寻得脱身之计,想必凶多吉少。 清浅蹙眉探寻着可能助他脱身的方法。她目光掠过连澈身后的草丛,一抹黑影忽地闪现而出。 此人手起间,便有一枚暗器朝二人疾速飞来,目标直指连澈。 没有分毫犹豫,清浅一步跨了出去。随着一抹强烈的刺痛袭来,她清晰地听到了利器入身的钝哑之音。只觉身子虚乏无力,她软软朝地面跌去。 此刻,不远处的草丛后,连彦正带着一大批侍卫匆匆现身。目光落向那抹雪色身影,他急急唤了声,“七哥。” 听得身后的异样微响,连澈无暇顾及回应,只是迅速转过了头,瞳孔猛地一收,他几步跨至清浅身旁,把她揽进怀里。“好疼……”脑袋倚在连澈胸前,清浅低低地哼吟了一声。连澈神色微绷,凤眸中更是存着震惊与复杂。 清浅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肩胛处,一抹湿潮的艳红异常灼眼。指尖轻抚上她紧锁的眉,连澈声音喑哑,“为什么?” 眼睫微颤,清浅吃力地睁开眼睛,轻扯唇角,“这次……换我帮你,我们一人一次。”她声音极为细弱,却字字坚定。 连澈胸膛重重一震,瞳中轻淌着莫名的情绪。 疲惫地合上眼,清浅歪向他怀中,细碎的声音一点一滴地在风中消散…… 连澈拂过她额头凌乱的发丝,轻轻抱起她。 身旁,是正在缠斗的死士与侍卫。刀光剑影交错,他已无心再战。抱着怀中女子,他迅速朝连彦走去。 自连澈将清浅抱起,连彦的目光便一刻不离地追逐着她。看着连澈朝自己走近,连彦眼中满是惊痛与焦灼,却又进退不得,只能咬牙将心中翻滚的情绪压下。 怀抱清浅的男人白衣如雪,在他身后,一道黑影倏忽而至,他竟然头也不回,衣袂轻飘间,那人已倏然倒地,嘶嘶呜咽的咽喉处,插着三枚冷寒的银针。 月陵别院。 此次偷袭事件虽来得凶猛,但在连彦赶来后,仍是抓获了一名未能逃掉的死士。此时,连彦正忙着审讯他,连澈则立于清浅所在的厢房前,等待郎中治疗的结果。 许久,郎中从房中出来,示意清浅并无大碍,池宋便随了他一道前去取药。 目光落向厢房,连澈犹豫了片刻,终是推开雕花木门跨了进去。摆了摆手,他示意房内伺候的人全数退下。 此刻,床榻上的女子正合着眼,似乎睡着了。只是,她肩上的那一刺力道极重,整个暗器都嵌入了她的血肉中,只差一点便削至锁骨。 剜肉取物,定是极痛,但在门外,他几乎没有听到她叫喊过一声。这女子,竟是这等倔强。 一阵细碎的哼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眉目微微一凛,连澈忙大步跨至她身旁。 如今,床榻上的女子面容苍白,额上亦渗着细密的汗珠。原本盖于她身上的锦被,被她踢蹬开来,一半已拖至地面。 清浅干涸的唇轻轻蠕动着,饶是伤重如此,她居然还踢蹬被衾,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 微微皱眉,连澈拈起被角朝上一甩,被子被他的力道一带,耷下的那部分直直落至清浅脸上。只听得一声咕哝,清浅抓起锦被便掀了开来。 她现在想要喝水。 徐徐睁开眼,清浅迷糊地发现自己床前正立着一名紫衣男子。她赶忙揉了揉眼,蹙眉再度看去,原来那人也在凝着自己。想必她方才那狼狈的模样都教这男人瞧见了吧。 她双颊不禁微红了几分,轻轻别开了脸。 因想去倒水,清浅咬牙撑起身子,手臂刚一着力,便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肩上迅速传来。微叹了口气,她悲苦地合了合眼,随之转过脸看向连澈。 低头将手虚握着移至唇边,男人轻咳了一声,径自行至圆桌前倒了一杯水,回到床榻前,将之递至清浅面前。 见清浅许久未动,只是看着自己,连澈微叹着扶起她,将她靠于自己怀中。 显然,这男人是从未伺候过人的。他喂水的姿势不是拿得太浅,需要她低头去俯就,就是斜得太深,茶水皆冲至清浅的口鼻里去。这究竟是照顾病人还是谋杀无辜? 清浅终是艰难地将这杯水咽下了,她抬眸狠狠瞪了眼连澈。这一眼怒视却是让她微微一惊,他们何时靠得这般近了? 此刻,那人的无双俊容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缓缓喷薄在她的脸颊处。他轻眯的凤眸中,除了微漾浅动的流光,还清晰地映出了她苍白的容颜。 轻吸了口气,清浅忙将眸子慌张地转向别处,可她四周却满满都萦绕着连澈身上的龙涎香味。以至每呼吸一次,都会被他的味道肆意霸占。 她脸颊上的滚烫已蔓延至耳根。 看着清浅晕红的脸,连澈的眸光不禁微动了几分。他的唇几乎就要触上她的脸,眼中亦潜藏着暗涌。 连澈忽地低头一探,一阵剧痛便从清浅唇上生生传来,他居然咬她! 清浅紧皱了眉,吃痛地刚要低呼,痛感却蓦地消失了。连澈看向她的目光中似刻意压抑着什么。 抬起眼眸,清浅呆呆看向他。心脏倏地一颤,她顿时慌了神,只好死死攥着锦被。 见她一副闪烁无措的娇憨模样,连澈心中强压下的异样情绪再度汹涌袭来。眉头一皱,他大掌扣上她的后脑,将唇压上了她。 清浅怔得僵住了身子,唇上传来的温软让她慌乱心惊。 尽管此刻大脑空白一片,她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这个凉薄的男人的吻是暖的。 含着她的唇重重吮吻,他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颊上。此番感触让清浅迷醉又混乱。隐隐间,她发现自己竟不讨厌这感觉。 微眯着眸,她紧张到几欲无法呼吸,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她羞赧地轻哼了一声。 连澈倏地抬眸,目光敏锐地攫住了她。含着她的唇,他的亲吻突然转为噬咬。 感受到唇上传来的钝痛,清浅含糊地哼吟了一声,“疼……”趁着她微启唇的间隙,他的舌尖瞬间挑开她的唇齿,滑入她嘴里。 连澈疯狂地吸索着她的气息。她的唇萦绕的满满皆是他的味道,那清凉的薄香好似紫莲般幽醺。 狠狠吸吮着她的唇舌,直到嘴里晕开淡淡的甜腥,连澈才倏然清醒,放开了她。 清浅微微娇喘,不知所措地别开了眼。 微凉的指尖触在女子唇上的暗红处,连澈的眸中淌动着一抹流光。 清浅只觉心跳如鼓。她将目光闪烁着落向了别处,实在没有勇气与他对视。 连澈看着她轻轻颤抖的眼睫和略显闪烁的眸子,心中微微一堵,竟是生了丝莫名的烦躁。 起身立在她的床榻前,连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清浅刚将舌尖触至伤处,便有一阵甜腥混着微微的刺痛从唇上传来。 她仍旧看不懂这男人。 彼此的沉默,让房内的气氛凝了丝尴尬。 良久,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有细微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连澈还未转身,腰上便是一紧,只觉一个馥软的身子从背后靠了上来,他浑身一震,侧过头,拧眉沉声道:“夏竹烟,谁准你出宫的?”他嗓音虽厉,隐隐中却是透着关切。 身后的人紧贴着他,略带委屈地反问:“怎么,不能来吗?” 连澈将大掌裹上那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这里危险,朕不想你有任何闪失。”转身拥她入怀,他低头在她耳畔轻声哄慰着。 坐在床榻上,清浅呆呆看着面前的二人,眸中生了微微的涩意…… 竹烟撞入他怀里的一刻,也撞进了她的心里。某一刻,她确是忘了,这男人已有竹烟。 如今,一切都该回归原位。 这么想着,清浅的神色便淡了几分。 竹烟抬头看向连澈。他面色虽是沉静如水,但眉目间隐着几分淡淡的阴郁。眼眸一转,她将目光落向了床榻上的女子。 行至清浅床前,竹烟轻声宽慰了一番,嘱她好生休养。此时,连彦刚好审讯完死士,来到清浅房中。见连彦进来,连澈并未说什么,径自揽上竹烟出了厢房。 第24章芳心初悸隐衷肠(2) 看着清浅虚弱苍白的模样,连彦眉间微蹙,眸中映出的尽是苦楚与压抑。自她失踪后,他便一直不安。除却对连澈的担心,他心中萌生的,全是对这女子的念想与忧烦…… 心,似乎已乱,乱则慌。原来这几日,他满满的心慌,全为她。 收了目光,连彦倒了一杯清水行至床榻坐下,又将水杯递给清浅。她淡笑着接过,道了声谢。 她看上去甚为狼狈,身子本就有伤,如今唇上又新添了一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溢着鲜红。她似乎一点都未察觉,只是出神地盯着一处,似在思虑着什么。 坐于床榻旁,连彦目光紧锁,眸中的暗热正一寸一寸加深。她唇上那抹妍艳,是那般灼眼,也灼了他的心。 他指尖轻触上那抹鲜红,似有一簇火苗忽地点燃,烈焰般迅速蔓延。 紧咬着牙,连彦用残存的理智逼迫自己冷静。蹙眉合上眼,他艰难地将心中的火焰层层阻隔,努力保持清明。 唇上轻柔的微动让清浅倏地回过神来,她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情专注却又略带痛苦的男人。 触及她的目光,连彦眸中似有什么正轻轻流转,越是清晰便越是强烈。 脑中嗡的一声炸开了花,清浅顿时心乱如麻。本能让她迅速移开了目光,不再看眼前的男人。 连彦似入魔一般,一刻不离地凝着她。眼前女子轻垂的眉眼隐着淡淡的忧愁,触动了他心底的怜惜之情。 指尖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男人用软到连自己都不适应的嗓音开口,“躺下吧,你要早点好起来。” 眉尖一蹙,她唇角微微扬起,眸光仍是清清亮亮地停在他身上。别开眼,他淡淡开口,“早些睡吧。” 清浅不语,只是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连彦扶她躺下,细心地拢好了被角,“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劳烦二公子挂心。” 回到房中靠坐上床榻,连彦将目光轻落于帐幔之间。方才在清浅房中,只差一点,他便要失控。第一次从歹人手中将她救下时,她发丝间的香气便不可抑制地占据着他的记忆。 那个气息,他忘不了。 想感受她更多,与她更近。这样的渴望如野草般疯长,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处沾染的一抹暗红,正是她唇上的血。 他鬼迷心窍地将指尖探入嘴里,一抹淡淡的甜腥从舌尖晕开,蔓延至整个口腔。 只觉心中那抹酸胀的异样不减反增,他眉间一拧,烦躁地躺倒在床上,心中迷乱不已。着魔一般的感觉,一触碰就强烈渴望对方的感觉,他竟对那女子全有。 迷茫无措中,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倘若他对清洛是喜爱,那对清浅又是什么?一番思虑后,竟有两个疯狂的字眼占据了他的脑海。 沉溺。 思及此处,连彦心里一惊。原来自己对她的念想,竟在心底肆意疯长到了这种地步。这份念想,似乎是承受着漫长的月夜,一天一点不经意地加深。 他已不舍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想拥她入怀,给她宠爱。这种情愫不知从何而生,如何而起,却再也无法停息。 此时,竹烟已随连澈回到他的厢房,给他倒了杯水,将之送至连澈手中,“出宫的路上,我发现有暗卫遇害,心想可能会出事,于是私自通知了温大人,让他带了最精锐的一批侍卫往你这边赶来。我急于见到你,便先行连夜兼程过来了。”说完,她略显艰涩地笑了笑,言语中透着些许急切。 眉间轻皱,连澈以大掌轻轻扣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扬起。她面色苍白,眼底凝着微微的憔悴。连澈微叹了口气,放下水杯,将竹烟紧拥入怀。 她的身子并不很暖,该是连夜赶路,吹了不少风。连澈抚上她微凉的背脊,将她往自己的胸膛沉沉压去。他微垂的眼眸中,映出一抹澄澈与坚定。 这些年,站在权力的巅峰,繁华看尽。她,仍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两日后,月陵别院。 秋意渐浓,月夜透着微寒。地面凋零的落叶铺了轻薄的一层。此刻,如银的月华倾洒在院落内并肩而立的两抹身影上。 连澈沉浸在淡淡的思绪中。他从小便是处处受人欺负的皇子,因他的母妃并不为先帝所爱,且身份卑微。虽生在皇家,但他自小感受到的并非锦衣玉食,无上荣光,而是众人的冷漠轻视,包括那个万人之上的父皇,也并不待见他们母子。 或许正因如此,他被当时一名权倾朝野的丞相选中。先帝病重时,那人亲自颁旨,扶他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登上太子之位。自此以后,他才得以和分离数载的母妃相见。 翌年,先帝驾崩。他正式登基,成为尽人皆知的傀儡皇帝。在那段灰暗的岁月中,他不仅学会了察言观色,亦学会了隐忍蛰伏。 某一日,这无休止的一切终是让他胸中积蓄已久的压抑爆发。那份要为自己而生的念想,强烈而清晰。若要强大不被人欺,必须学会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要学会阴狠和冷漠。 隐忍两年后,他开始秘密培养自己的势力,包括暗卫。那些年,他用鲜血铺就了一条夺权之路。 “在想什么?”一道轻柔的嗓音从他身侧传来。 收起思绪,连澈道:“后面的行程恐是危机四伏,我明日就挑选几名侍卫先行送你回宫。” 竹烟轻轻摇了摇头,捏上他垂在身侧的大掌,浅笑道:“你不让我去,我便偷偷去。看是你带我去,还是我自己去。” 倏地转过头,连澈盯向眼前神色灼灼、容颜清婉的女子,神情微绷了几分,“夏竹烟。” 看到他似乎带着薄愠的目光,竹烟忙上前一步,钻进他怀中。那环在他腰间的力道,亦格外的大。 她将脸靠上他胸膛,轻轻柔蹭着。连澈不语,只是静静凝着怀中那个似在乖巧讨好的女子。 前方,两抹身影并肩而来。看得二人如此模样,连彦忙轻咳了一声。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竹烟微微一窘,即刻放开了环在连澈腰间的手,红着脸站到了他身旁。 连彦轻笑之余,朝连澈一揖,“七哥,那死士嘴硬得很。” “哦?”眸光一凝,连澈微挑了眉。 “再硬的嘴,落到属下手里也都会招的。”身旁蓝锦、面色肃冷的男子朝连澈一揖,淡淡开口。 正是温玉。 “可有查出线索?” 温玉眉目一凛,应道:“属下在对他用刑的时候,发现了他胸前的一枚印记,最后那人招了。根据他提供的信息,却查不到他的户籍,似乎这批死士都是孤家寡人。眼下已有了大概的方向,属下已派了侍卫追踪而去。” 连澈微眯了双眸。看来对方是想要隐去这群死士的来历。眼梢一挑,他冷哼道:“待那批追踪的侍卫回报消息后,我们便出发。” 低头朝连澈一揖,温玉再度道:“是,公子!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待温玉转身朝院落内的厢房而去后,三人继续留在院中谈笑。竹烟眼尖,一眼瞧见前方不远处走出的一抹身影。 只觉在房中憋闷不已,清浅便兀自出了厢房,来院中透气,却不想竟遇上了他们。听得前方女子的轻唤,她犹豫了片刻,终是朝几人走过去。 第25章芳心初悸隐衷肠(3) 这几日,她没再见过连澈,池宋也只是偶尔来看看她,倒是连彦每日都会带些有趣的小玩意给她解闷。 行至三人面前,她施了一礼。竹烟主动握上她微凉的手,“苏姐姐这次颇有勇气,若换做一般女子,是万万没有这份胆识的。” 她凝视着清浅,眼中带了抹探究之色。清浅这么做,究竟是为何?莫不是为了得到大家认可? 清浅笑了笑,“妹妹谬赞了,当时我也并未多想。”略显局促地挪了挪脚,她的眸光隐隐凝滞了几分。 眼前二人相互交叠的手,以及连澈那关切的言语,都是如此亲近宠溺。目及这般温情美好的画面,她却不能别开脸。 “不过这次,你确是立了大功。”连澈淡然如水的嗓音乘着晚风缓缓划过她耳际。 黯然垂下头,清浅淡淡应承受着他的话。一旁的竹烟却掏出了临出宫时,清洛托她捎给连彦的荷包。 清浅只是木木地立在原地,全然听不清他们之间的闲谈。如今,除了心中的酸涩与疼痛紧紧将她包围,她已感受不到任何别的情绪。 再度踏上去往青阳府的行程后,竹烟与清浅同乘一辆马车,连澈与连彦则在另一辆马车上。 在竹烟的悉心关照下,清浅的伤势已无大碍,而马车也终是进入了青阳府的地界。青阳府位于苍玄以北,因地势偏远,引渠工程还未进行到此,故今年便生了一场大旱。进入青阳以来,由于秋燥和干旱,他们备的水已所剩无几。 此时,趁马儿休整之际,竹烟微倦地靠坐在马车内小憩,清浅拿了皮囊,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站在原地活动了一番腿脚后,她便朝四周探去。路旁不远处的河床边,正有一玄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 眸光微微一顿,清浅低头犹豫了片刻,终是迈开步子朝那抹身影走去。 行至男人身旁站定,清浅远眺前方。如今,那片田地干涸得生出了大块裂痕,而眼前这条河床,亦是枯竭殆尽。就连那偶尔吹来的轻风,也卷带着干燥的灰土颗粒。 感受到脸颊上浮了一层薄薄的灰沙,清浅不禁眯起了眼,“竹烟正在车上小憩,我本想下来寻水,却未想到这里竟干涸了。” 见身旁男人并未言语,仍深凝着前方,她撇了撇嘴,叹道:“若此处不曾干旱,应是青山环绕,碧水依依。”眸中透了丝向往,她继续说,“想必这田间应有百姓在欢快劳作,路旁定也是繁花如锦,玉树琼枝。” 一想到那清新怡人的画面,她便不禁心神愉悦。却不想,脚下一滑,整个人竟朝那河床栽去。 顷刻间,一股大力捉上她手臂,将她的身体拽了回来。 连澈的嗓音蕴了丝薄愠,瞥了眼身旁微垂着头的女子,“你就不能少出点岔子吗?” 清浅站直了身子,将手臂从他掌中抽离,“谢谢。”沉默了一阵,她抬头望向天幕,“何时能下场雨就好了,便可缓解这场干旱。” “只有将引渠工程开凿至此,才能真正解决问题。”连澈的目光亦随之越发深远。 翌日,马车行入青阳府街市,此处不似帝都与嘉烟那般繁华,也不及月陵灵秀,只处处透着古朴与典雅。 一行人择了一家看上去还算考究的客栈。整理好各自行装后,众人来到雅间一道用膳。待小二端上茶水时,他们才知道这里的茶钱竟是其他地区的好几倍。 午膳刚过,连澈便携众人出了客栈去到街市。无意中,他们瞧见几名拿着木桶的老伯,似正躲躲闪闪地朝一处而去。连澈心生疑惑,便示意大家一同跟去看看。 一路随至城门附近,他们才明白,原来这几名老伯是偷偷去城中唯一的一条被阻断的河流打水。那河流被一群恶霸守着,若不付银两,便不许城中百姓打水。这几名老伯因无钱支付又央求无果,皆被恶霸打翻在地。 正待众人欲上前制止之际,却有一名性情豪爽的女子将那群欺人恶霸狠狠训斥了一番。 竹烟钦佩女子的仗义之举,便上前与她攀谈。言谈中,她得知这女子名唤莫语晴,乃城中富商之女,而这河流竟是被她大哥强占了去,虽说是自己至亲所为,可她对此举颇为反感。 莫语晴投向连澈的目光,亦是深暗了几许。 连澈暗暗思虑一番,便于次日再度携众人上街。一路上,他虽并不多言,却是在细心观察着当地百姓的生活。 行至一间酒楼门口,他们竟意外地遇到了昨日在河边替老伯出头的莫语晴。她身旁则纠缠着一名男子,从二人的对话中不难听出,那人正是她的大哥。 因此番再度相遇,且对连澈一行人印象颇好,莫语晴不耐地将身旁的男子支走,又热情相邀他们去自己的别院作客。 辗转几条街,他们一路随莫语晴踏入院内,皆是微微一惊。在这般干旱的气候下,此处竟是花草繁多,树木茏葱。一眼望去,是个极为精致的院落。 在厅中坐定,清浅接过侍婢奉上的茶水。将茶盏移至唇边,她惊觉这茶水竟是香醇甘洌,满齿留香。能沏出这般醇馥的茶水,那水引必是极其珍贵的。 见众人似乎颇为惊讶茶水的口感,莫语晴便笑着解释了水引的出处。原来,在城外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山林。那上面便有这甘醇的山泉水,但因山上常有贼寇与猛兽出没,故城中百姓几乎无人会去那里打水。 清浅静静品着茶,眉眼轻转间,却见莫语晴有意无意朝连澈看去。当她看到竹烟悉心地替连澈斟茶,以及他二人默契的互动时,竟失落了许久。 如此看来,似乎莫语晴对连澈怀着莫名的情愫。虽然她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清浅仍是从她眼中窥到了轻泛的涟漪。 眸光一转,清浅不再看厅中几人,只是将视线淡淡移向了院中。小坐片刻后,莫语晴眉眼含笑地主动提议让众人留下,住在她的别院中。连澈眸光一凝,竟是应承了。 待莫语晴走后,他便吩咐池宋与温玉回客栈整理行装,清浅默默起身去了膳房,寻思着做些小点心。 看着炉灶上锅中升腾的暖雾,清浅眸色轻凝。今日来到此处,不知连澈为何会选择留下,莫不是他心中另有打算? 她正暗自思虑着个中缘由,有人轻轻从门口跨了进来,几步行至她身旁,柔声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侧过脸,清浅对上连彦的目光,轻轻一笑,“嗯,已无大碍,多谢二公子关心。” 连彦的眸光不禁有些深暗。那伤让她本就纤瘦的身子似又清减了几分,眸中的神采亦不如往日耀眼飞扬。 皱了皱眉,他只觉心中那抹强压下的情绪,似乎又有了微微的波动。那份想给予她保护与怜惜的念想,正不可抑制地悄然涌动。 深吸了口气,他上前一步,“我来帮你吧。” “算了,就快好了。若真想帮忙,估摸你也只能帮倒忙吧。”转过身,清浅轻笑间,将目光探向了他的腰际,“这不是那日清洛捎给你的荷包吗?” 连彦淡淡应道:“嗯。” “这丫头,对你颇为有心。”清浅唇角一抿,转头不知望向何处。 连彦心中闪过一抹慌乱与担忧。她究竟为何会这般神情恍惚,心不在焉?片刻后,炉灶上传来窸窣声响,清浅揭开锅盖,将香醇的糕点端了出来,同连彦一道往大厅而去。二人刚靠近厅门,便双双顿住了脚步。 第26章爱葬痛忍炼狱缠(1) 眼前,慵懒倚靠在红木椅上的男人,正与身前探低了身子、双手撑于他肩头的女子亲吻着。 清浅只觉胸腔瞬间被什么堵上,眸中亦生了点点酸涩之意。 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原来不过是,以为。 看得这般情景,连彦唇角一扬,调笑道:“七哥,七嫂。” 听到身后倏然传来的声音,女子迅速转过头向二人看去。此时,她白皙的脸嫣红一片,唇似也带着轻漾的潋滟之色。 微微侧过头,眼梢瞥见竹烟身后不远处的二人,连澈眸中瞬间闪过了一抹寒惊。 竹烟起身快步行至连彦身前,娇嗔道:“连彦,你能正经点吗?再贫,我就回去告诉清洛,说你上青楼找姑娘。” 听得此言,连彦却是展眉一笑,“七嫂此言差矣,谁人不知谦谦如玉的九王爷根本就不好那口。” 竹烟轻哼,“那就看看清洛是信我,还是信你。”眉间一扬,她的眸中蕴了丝得意之色。 清浅犹自倚在门边,木木地盯着自己的手背一言不发。 别院厢房内,连澈靠窗而坐,竹烟与连彦仍在调笑打趣。此时,收拾行装的池宋与温玉已回到了别院,二人一踏入房中,便向连澈禀告要事。 清浅黯然地看向窗外,只觉心中憋闷不已。她轻轻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厢房。 一路穿过肃冷荒凉的街市,秋风正卷起瑟瑟的沙尘扑面而来。清浅微眯了眼眸,朝一条背于主街的小道缓步而去。 合了合眼,她只觉胸中那份压抑良久的艰涩破心而出。 随着脚下越走越快,她开始在风中狂奔。 任凭衣裙与发丝缭乱飞舞,任凭那迎面而来的是不曾间断的刺痛,此刻,似乎她胸中的一切,都能乘着这北国无垠的风沙,飘散于天际。 不知飞奔了多久,清浅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合上眼,她仍旧奋力奔跑着,脚尖忽地一痛,身子重重朝前扑去。 鼻端满是咸腥的灰土气息。 她仰望天幕,耳畔有细碎声响传来,一抹湿凉落上她微红的脸颊,带着浅浅的涩痛轻溅开来。 随着雨点纷繁而至,清浅耳畔响彻的尽是那淅沥的雨落之声。尽管全身都被雨水打湿,心中却极其舒畅。似乎那雨水正一点一滴将她残留的念想冲刷而去。 “你是打算死在这里?”雨声中,一道清冷微沉的嗓音从她上方传来。 坐起身,清浅瞥了眼身侧的男人。就这样被那人直直看在眼里,她只觉窘迫。想拿什么遮住自己狼狈的模样,却发现手中空无一物。 她低下头将脸稍稍别开,忽然想到,其实没必要。因为这人不爱她,即便再醉心的容颜,也无法让他流连倾心。 她眼中蕴了抹自嘲的笑意。头顶倾落的雨水忽地没了。 连澈将她纳于伞下,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执起她冰凉的手,将伞塞入她掌中。 身子一空,她已被男人横抱入怀。 此时,她身上的泥污将他一身雪衣染得斑驳不堪,可他丝毫不曾在意。怀中女子颇为轻盈,他却走得异常缓慢。 紧紧攥着纸伞倚在他温热的胸膛前,全身的湿冷已渐渐退却。缓缓扬起脸,她将目光落向男人精致完美的侧脸。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打探他,漂亮的凤眸微扬如昔,下颌的线条亦是生得恰到好处。 喉咙哽咽,清浅只觉视线氤氲了几许。 他这样做代表什么?既然不喜欢,就不要给她希望。为何在她狼狈不堪、想要努力将他从心底抹去的时候,他却出现了? 她不懂这对于他来说算什么,但对于她而言,这不是救赎,而是沉沦。 将脸埋入他胸膛,清浅鼻端萦绕的满是龙涎香的气息,这是他的味道。 此时,除了连澈强有力的心跳声和他胸膛靠上她侧脸那轻轻的跃动感,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她的世界,只剩了这清晰而强烈的脉动。轻合上眼眸,她情不自禁将脸颊埋得更深了些。 待清浅悄然回到别院厢房时,竹烟并不在。她寻了套干净衣裙换上,去膳房打了盆热水,将发丝与脸颊上的泥污好好清洗了一番。 正待她对着铜镜打理半干的发丝时,身侧却响起了女子轻柔如月的嗓音,“方才外面下了一场大雨。” 清浅并未言语。 “街市上好多百姓都在接雨,整条街上拥满了人。可惜雨太短暂。不知这干旱还会持续多久。”目光转向清浅散开的发丝,女子悠悠开口,“你方才去哪里了?” 清浅淡淡扫了她一眼,笑了笑,“出去转转,没想到下雨了,一时觉得心情畅快,便慢慢走了回来。” “那你要小心身子,你的伤口……” “嗯,没事的。”清浅唇角微翘,轻轻应了身旁女子一声。 翌日,厢房内。 之前温玉派侍卫追踪的那批死士临近青阳时,便失了踪影。而后在附近的山洞内,侍卫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与押运银两的官兵一样,皆是自相残杀而亡。 “这山洞临近何处?”连澈轻皱了眉。 “青阳府的木罗。”眸光敛了些许,温玉开口道:“这里的贼寇只骚扰青阳周边的百姓,与一般抢夺钱财的贼寇却是不同。” “这说明他们只是声东击西,利用贼寇来作掩护。”连澈淡淡说着。 看来这贼寇有问题,眸光一转,他缓缓看向窗外。灰蒙的街市被昨日的雨水冲刷后,有了些许澄明。虽是艳阳高照,却不似前几日那般闷沉,而是微微破开一抹蓝。 那场雨根本解决不了什么,百姓仍生活在无水的疾苦中。 厢房木门被推开,清浅领着一名端着茶水的侍婢走了进来。待她将茶水一一送至每个人手中时,竹烟察觉这女子今日似乎特地上了抹淡妆,但仍未掩住面容中的憔悴与苍白。 没过多久,莫语晴便来到别院,见众人都在,她提议带大家上街转转,连澈亦是欣然应允。 众人再度来到城中那条河边,青阳知府正与强占河流的恶霸争执着什么,莫语晴的大哥也在此处。 见莫语晴到来,男子不再搭理知府,眉眼含笑地迎了上来。清浅瞧见这个身形壮硕的男子虽对自己的妹妹百般讨好,却对连澈颇为不满。眼前的一切,让她心生疑惑。 莫府。 姹紫嫣红的庭院内,隐隐传来争执声。“你方才做什么去了?”紧紧盯着眼前女子,男子低沉的嗓音透着微微的压抑与隐忍。 眸光瞥向不远处的花树,莫语晴略显不耐地反问:“我做什么需要同你交代吗?” 男子眸光隐隐闪动着焦灼,“你方才同那小白脸去哪里了?他怎会有你的荷包?” 之前他同众人一道回到别院时,连澈竟亲手将莫语晴贴身佩戴的荷包交还自己。这一切,让他心中原本便隐隐而动的猜测与妒恨,肆虐到了极致。 眉间一扬,她转向这男人的眸光中带了一抹轻佻与不屑,“与你无关。” 此刻,眼前女子露出的寒凉神色,让他心中翻腾的妒忌与暴戾喷薄而出。“他是不是亲你了?是不是抱你了?”男子狂怒的嘶吼不可抑制地从喉间迸出,响彻整个庭院。 莫语晴眸中尽是鄙夷之色。她的冷漠以对,让他全身每一处嫉怒都膨胀到了极点。 “他亲你哪里了?”大掌猛地擒上了她的肩头,男子血红的眼中怒火翻滚,似要将她灼伤。 用力挣开男子的大掌,莫语晴冷冷一笑,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他,“你真让我觉得恶心。”她缓缓道出的话语,带着一抹强烈的鄙薄。 话音刚落,莫语晴便决然地转身离去。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男子垂于身侧的大掌已是颤抖着收紧。 翌日清早,竹烟起身梳洗后,便去了大厅用膳。离去前,她见清浅仍在睡着,便也没有惊扰她。 清浅一觉睡到晌午,才慢慢悠悠起身。她迟缓地移到床榻旁,随手执起铜镜台上的一支簪子,瞧了半晌。 片刻后,她未穿外裳,握着簪子,光脚踩在地上,朝门口走去。 她目光凝滞地行至院中,光裸的双脚已被碎石硌得发红。尽管如此,她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似乎全然感受不到痛楚。 刚踏出大厅的连彦一眼便瞧见失魂落魄的清浅,唇角微微一扬,即刻朝她走去,大掌捉上她的手臂。 此刻,清浅往昔那清亮如水的眼眸已黯淡一片,毫无神采。 “你怎么了?” 目光缓缓移向连彦,清浅的眼瞳竟是微微一缩,神色瞬间变得惊恐而焦躁,她颤抖着摇头后退,“血……好多血。” 连彦心中一凛,忙将擒在她手臂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紧皱着眉,清浅额上铺满细密的汗珠,眼中的惊恐放大到极致,她毫不迟疑地扬起簪子,狠狠朝连彦肩头扎了下去。 这惊险的一幕,正教刚从街市回来的连澈瞧见。他几个闪身跃至清浅身后,朝她脖颈处敏捷一劈。 第27章爱葬痛忍炼狱缠(2) 抱着昏迷的清浅回到厢房中,连彦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只见她的手紧紧攥着被衾,似又陷入梦魇。 连彦点了她的睡穴,把她的手放入被中。一时半刻,她应不会再醒来。 待这边安置妥当,他便朝大厅走去。此刻,众人都已齐聚厅中,莫语晴亦闻讯赶至别院。 方才院内发生的一切,让连澈生了丝疑惑,那女子怎会突如失心了一般? 见厅中众人神色凝重,连彦还受了伤,莫语晴开口问道:“发生何事?” 连彦眸光一凝,将方才发生的事重述了一番。 连澈垂首饮了口茶水,将眸光转向坐于自己身旁的女子,“昨夜,你们房中可有什么异常?” 竹烟看着手中茶盏思虑了一阵,应道:“昨夜苏姐姐起身开窗时,说闻到一抹淡淡的幽香,但我们当时并未在意,便各自睡下了。早晨我出门时,她睡得很沉,我便未唤她,直接走了。” 瞥见莫语晴眸中闪过异色,连澈凤眸轻扬,“莫姑娘可是知道什么?” 莫语晴极为谨慎地开口,“按照方才二公子所说的状况,我曾隐约听说过有一种花的汁液,具有魔心幻灵的功效。此花烟紫,四瓣,叶子呈长条形。花美若仙,却有着世上最噬心的毒。它生在毒雾丛林深处,极为稀有。” 连澈远眺庭院,捏着茶盏的指节亦泛出了青白之色。这种花他是知晓的,但世间不是早已绝迹了吗? 扫了众人一眼,连彦将眸光落向莫语晴,“那此花毒可否解除?如何解除?” 眉目舒展了几分,莫语晴淡淡道:“方才听你描述,清浅姑娘所中花毒并不算深。” 见她这般说,连彦颔首之余,眸中那抹淡淡的隐忧亦渐渐隐去。 连澈眸光浅凝,“传说这花毒若是中得深,便会生魔障,失心智,仿若坠于深渊炼狱般痛苦不堪。会因惧怕与自护,变得极具攻击性。” 莫语晴一双美目盯着他,“公子真是博学,语晴佩服。”女子轻柔的嗓音中隐隐透了丝娇媚与倾慕。 连彦继续道:“那她多久会好?” “大家莫担心,苏姑娘中毒较轻,只需六个时辰便可康复。”皱了皱眉,莫语晴轻垂眼眸,微微思疑道:“却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 沉默片刻,她眼神笃定地将众人环视一番,“我定会查出真相,给大家一个交代。” 眸光落向不远处的连彦,竹烟见男人肩头的鲜红似比方才又多了些许,“九弟,你的伤口可有大碍,要马上处理吗?” 连彦摇头,“这点小伤,无碍。” 瞥了眼他的伤处,连澈想起了方才在院落中那个光着脚丫行为激烈的女子。她究竟为何要去窗前?这一切,亦只能等她苏醒过后,才可知晓。 待清浅昏昏沉沉睁开眼时,已是傍晚时分。见她转醒,一直守候在房中的竹烟,第一时间吩咐侍婢将连澈与连彦请来。 片刻工夫,二人前后跨入房中。 此时,床榻上的女子正用枕头垫在后背处,凝滞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昔的晶亮,只是眼底仍透着淡淡的憔悴与疲惫。由于整日粒米未进,唇上血色尽失。 “身子可有好些?”连澈眸光探向她,径自在圆桌旁落座。 “好多了。”清浅点了点头,声音极为虚软细弱。方才竹烟已大概告知了她今日所发生的事。 “昨夜,你可有看见什么?”直直盯着眼前女子,连澈问。 清浅轻皱了眉,似在努力回想着。 半晌,她将眸光落向不远处,讲述起昨夜的遭遇。昨晚她欲上床歇息时,无意中瞧到窗前的一抹黑影。 心中疑惑,她便径自去到窗边。却不想,那抹黑影竟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她闻到了一抹清幽的香气。虽说那人行动敏捷,但在他离去的一刻,她隐隐间瞧见那人似有腿疾。 翌日,连彦尚未起身,清浅便敲开他的房门。她清早便去熬了一蛊人参鸡汤,亲自给他送来。 他知道,她是因昨日刺伤了自己,心中有愧。他告诉她,其实自己甚为感激她,因为她曾救过七哥。 见清浅淡笑着将盛好的鸡汤递至手中,他心中亦是感动了几分。 往日,她也曾炖过汤膳,悄悄托人送给他,但他从未尝过,基本都是赐给了下人。 如今,他坐在这里喝着她亲手炖的汤膳,这番情景,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这女子,似乎已在他生命中制造了太多的意外。那些意外,令他心乱无措,却怎样也放不下,逃不离。 看着男人将自己盛来的汤膳全数喝下,清浅笑吟吟地将目光移向了窗外。 阳光已渐渐暖熙,而映入窗棂的那抹光束亦是更加绚烂芳华。静静凝着暖阳下明眸皓齿、香靥深深的女子,连彦知道那耀眼的明媚,将灼亮他的一生。 将桌上的汤膳收拾好以后,清浅便从食篮中取出了干净纱布与金创药,用棉帕替他擦拭上药。 见他伤口似有红肿发炎之相,清浅一面轻柔地替他处理,一面轻责几句。 他不爱看她眉头轻蹙,面含愧疚的模样,他不想让她为难心焦。 她若痛,他也不会好过。所以,解她烦忧,在她身后,是他选择守护她的方式。 三日后,青阳南沂州的大街小巷传开了莫三小姐在别院被袭击一事,而她也正全力追查肇事之人。 一名做生意的小贩听得周围人议论此事,便匆匆收了摊子,一瘸一拐地朝家中奔去。 入夜后,这名小贩在一棵大树下秘见了一名男子。二人的争执声正被不远处藏匿在高墙后的莫语晴听得真切。一切正如她所料,几日前她故意派手下去全城放出风声,目的就是为了打草惊蛇。没想到此人这么快便按捺不住,自动现身。 宜心阁。 一间颇为风雅的厢房内,莫语晴正独自坐于圆桌旁,手托着脸颊,目光挑向窗台上的花草,眉间凝了丝微微的期盼。 片刻后,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她心中一颤,忙将目光转向门口。眸中流光紧锁,只见一双玄色银纹靴轻声踏了进来。 房内弥散的并非熏香,而是这大旱时期极为珍贵清凝的花香。这抹香味不媚不烈,只是浅浅盘旋于鼻息间,若有似无,绵延不灭。 起身迎上来人,女子浅笑道:“请坐。” 男人坐定后,莫语晴亲执茶壶斟了一盏茶,递至他面前。 淡淡瞥了瞥她,男人并未接过,“莫姑娘约我来此,不知有何要事?”见他并不肯接自己的茶水,莫语晴讪讪收回了手,指尖轻抚盏沿,“公子可还记得夜探别院的黑影?” “嗯。”连澈淡淡应声。 “那日出现在苏姑娘窗前的黑影,是贼寇。” 连澈并不惊讶,只是将眸光紧锁在对面那个把玩着茶盏的女子脸上,“你既告诉我这个信息,自然是同你哥哥作对了。”男人沉凝似水的嗓音,蕴着笃定与探究。 莫语晴轻抚茶盏的指尖忽地顿住,眸中有惊异一闪而过,她随即看向连澈。 这男人居然已知道这么多了。 沉默了片刻,莫语晴眸光一黯,垂下了脸,“我并不后悔。或许你不信,若是为你,我觉得什么都值得。那日你与我说的,我都记得,你放心。”抬起头,她接着补充了一句。见男人不应不语,她继续道:“这批贼寇,藏匿在城外山上的迷雾山林下。朝廷拨款的银两亦是他们劫走的。” 第28章爱葬痛忍炼狱缠(3) 仍旧不曾言语,连澈只是轻轻打量着对面神色微凝的女子。此刻,她正脸颊微红地轻蹙着眉,手紧紧捏着茶盏。 此时的莫府内,一名小厮正急匆匆地向一间厢房奔走而去。待他告知莫语晴的大哥三小姐正与连澈在宜心阁相会时,他拧眉思虑片刻后,便让小厮替自己备了马。 一路策马狂奔至山林,他亲自找到了贼寇头领,并示意他们之间必须合作,否则谁也不得善终。 莫家别院。 月色当空,男子同贼寇一同杀了别院的守卫,悄悄潜入院落。一行人踏至房前,贼寇首领观察了一番风向后,寻了个乘风的位置吩咐手下之人将花毒涂抹于棉帕上,而后点燃。 不消片刻,便有一缕缕幽香借着风,乘着燃烧的飞烟朝房屋内飘散而去。半晌,待准备的棉帕焚烧殆尽后,他们便无声无息地窜入了房内。 执着利器悄然移至别院各厢房门前,贼寇猛地将木门踹了开来。房内竟空无一人。正当众人警觉疑惑之际,大厅内传来了窸窣的声响。众人微凛,相互交换了一记眼色,纷纷从房中退了出来。 此时,月光下绰约的几个影子,正是连澈众人。 自那次清浅误中花毒后,连澈便吩咐潜伏在青阳府的暗卫寻得花毒的相克之物雪魄草,并将此草分给大家,装于随身佩戴的荷包中,以防再遇偷袭。 眉目微凝,男子朝他们望去,一眼便瞧见站于连澈身旁的莫语晴。 心上狠狠一抽,他痛楚戾怒地吐出几个字,“你果然背叛了我!” 看着前方声色俱厉的男人,莫语晴眸中满满都是不屑轻佻之色。 男子压抑着胸中狂躁,声音低沉,“就算你夜探贼营,暗自放出风声,我都愿意去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他怎会不知,之前在自己上山与贼寇会面之时,她就悄悄跟在后面,但多年的相处与自己给予的呵护照顾,让他相信这女子不会背叛自己,因此一直装作不知。 胸膛剧烈起伏,男人看着对面的女子,双目血红,沉痛到几近扭曲,“我是那样爱你。”莫语晴眉头紧拧,朝男人嘶吼道:“别说了!这都是你一厢情愿,你的爱,让我觉得恶心!” 她鄙夷厌弃的表情好似一柄利器,瞬间刺穿他的心脏。 沉默片刻,男子猛地将手臂一扬,直直指向连澈,“是因为这个小白脸?” 莫语晴不语,只是冷冷看着他,眼中尽是厌烦。 男子将目光转向连澈,满眼厉怒与妒恨无处宣泄,于是他抄起手中大刀,跨步便朝连澈袭去。 下一秒,温玉同池宋已是瞬间挑剑,挡在了连澈面前。在众人身后,亦有一批精兵冲了进来,与贼寇缠斗在一起。 激烈的打斗中,男人在贼寇的掩护下,成功摆脱了精兵的纠缠。他手中刀锋一转,直攻向连澈,可尚未寻得近他身的机会,连澈便瞄准他的膝盖,敏锐地射出三枚银针。 身子猛地一抖,剧烈的疼痛让男人不得不屈膝跪了下来。尽管心有不甘,但他为情势所逼,也只能束手就擒。 几日后,温玉带领精兵在城外山上的隐秘山洞内发现了被劫的银两。按照连澈的授意,他将找回的银两交给青阳知府,用于赈灾与安抚百姓。 在众人离开青阳府的前一日,莫语晴私下找到了连澈。这次,她鼓起勇气道出了自己的爱慕之情,并恳求他走的时候,也将自己一并带走。她明白连澈已有所爱,表示只要能跟在他身旁,哪怕是做暖床的侍婢也无妨。 听得她所言,连澈并无任何感动,淡淡回绝了她。莫语晴不顾廉耻地一番纠缠,让他厌恶顿生。一手推开女子,他冷傲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她颓然跌坐于地,失声而泣。 此次出宫,他们终是顺利追回了被劫的银两。连澈知道,这一切事件,皆是有人刻意为之。 那批死士的消亡仍是个谜,对方这般处心积虑引他出宫,若教他查到是谁,定不放过。 随着沿途景色的不断变换,清浅终是回到了与那人最初相遇的地方,帝都。 当她再度将这如烟如画的盛世之都收入眼底时,心境已有了些许不同。往昔,她是带着一份陌生的探究与欣赏去观望这座城。如今,她心中已经带了一份淡淡的缱绻,再看这城,一切都已变得温暖。 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仍矗立在朝阳最早升起的地方,一切都不曾改变。变的,只是她的心。未来的日子,或许并不好过,但她仍愿选择留在离那人最近的地方。 回宫后的第一夜,连澈破天荒让清浅为自己准备了夜宵。翌日,众人去给太后请安,太后除了将竹烟私自出宫一事责备一番,也终是应允了连澈纳她为妃。 清浅虽早已料到如此,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仍是猛地一滞。苍玄国帝君将纳新妃的消息一经传出,各国使节便纷纷前来贺喜与贡奉礼品。 这几日,清浅就如醉生梦死一般,无论走到哪里,宫中都是为皇帝将纳新妃而忙碌着的人。 挂灯笼,剪窗花,制福袋。 那一片片刺目的红,烈焰般将她全数吞没。她只想朝没有这些艳红之色的地方去。若不逃离,她会灼痛而死。 浑浑噩噩中,清浅似走进了一片广阔无垠的绚烂花海。心中烦闷不已,她猛地捏上眼前的花朵,狠命撕拽着花瓣。 不消片刻,脚下的花屑便铺了轻薄细碎的一层。 “那些花可是得罪你了?”一道温润的嗓音从后方传来。 微微一惊,清浅转过了身,“颜铭,你怎会在此?”还未等他开口,她便径自喃喃道:“想必六王子也是来向皇上纳新妃道喜的吧。” 颜铭不语,只行至她身旁,远眺花海。 深吸了一口气,清浅微眯了眼。看着眼前浅粉如烟,不禁感叹:“这里的花还是很美的。” 颜铭唇角微翘,“这里的还不算。在凌曜国,盛开着一种名为子薰的花。花期四季,凝白若雪,漫山遍野层层叠叠。因为这花,那处才得名‘暮雪崖’。” 轻合上眼,清浅在脑海中感受着他所描绘的那幅如烟似梦的景象,微微一笑,开口道:“若有幸去到暮雪崖,看一次那种花,多好。” 颜铭并未言语,侧过脸看向身旁一脸向往的女子。清浅想,若他一笑,定也是倾倒众生的。 “你经常旅游吗?” “旅游?”眼梢轻轻一挑,颜铭满脸疑惑。 清浅顿了顿,道:“就是游历。” 颜铭轻轻一笑,“六王子是个逍遥怡情之人,一年中大半时间我都陪着他在外游历,几乎踏遍塞北江南,漠河以东。” 清浅脸上不禁生出一丝羡慕,“能随心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你到过如此多的地方,可有让你念念不忘的?” “除了凌曜国的暮雪崖,还有紫林国的璃花溪,月风国的烟染堤,以及苍玄国的千凝渡。” 听得此言,清浅不禁扬眉,“苍玄也有?” “嗯,苍玄是风渊大陆最强大的国家,怎会无绝景。”颜铭轻笑。 “千凝渡在哪?” “云瑶府以南。”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清浅眉间亦是凝了一抹神往。如若自己也能踏遍他所说的这些地方,人生该是多么完满。 “真羡慕你。”远眺花海,她由衷地道。 颜铭淡淡笑了笑,将目光转向了身旁女子,“你也可以的。” 清浅唇角轻轻一扯,并未应他。 突然想到自己还未准备连澈下朝后食用的糕点,她忙与颜铭道别,匆匆离去。转身之际,颜铭告诉她,若有心事,尽可来此处找他。 第29章心念一绝离宫殇(1) 一路小跑回重华殿,清浅急急奔向膳房。一阵忙碌后,她将悉心做好的糕点端至殿内,可连澈并不在。她行至龙案旁,放下了手中糕点。 目光瞥向内殿,清浅缓步走进去。封妃大典上,连澈将要穿的红色吉服挂在架上,清浅看着锦袍,微怔了片刻。 手腕轻抬间,她的指尖终是触上这件红艳如火的锦袍。手抚在衣襟处,只觉有一滴滚烫从衣料上跳跃开来,一抹灼热的疼痛从她指尖迅速蔓延至胸中。 这件袍子的制作工艺极为考究,衣面上的龙纹与祥云图案皆是由金丝挑着银线手绣而成。衣袖同衣摆处,则用金丝攒着深海雪珠点缀了一圈,高贵而不失奢华。 缓缓蹲下身,清浅细致地整理着衣摆。她展延着袍子,将每处略有皱褶的地方一一抚平。 此时,连澈一步跨入重华殿。刚一进入,他便瞥见整理吉服的清浅。他静静立于内殿奢华的纱幔前,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眸光动荡了几分。 花池旁,她衣衫尽湿被人欺侮,却颤抖着不肯示弱。断岩处,她强压心中的恐惧,站在自己身旁,选择同生共死。在丛林中,她捧着野果的手尽是伤痕,却未听她吭过一声。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明明如此纤弱,却也倔强到极致。 待清浅整理好衣袍,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时,瞥见静立于纱幔旁的连澈。心里一惊,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朝服架蓦地倾倒一地。 呆愣片刻,她忙转身去扶那朝服架。 刚探低身子,就被一股紧固的力道圈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被连澈扣在怀中,清浅的脸紧紧贴合着他的胸膛,手垂于身侧,不敢动弹。 缓缓垂下头,连澈将环在她身上的手臂紧了紧,“你就不能少出点岔子吗?” 脸一红,清浅只觉耳根微热。 他明日就要娶别的女子,那个与他相惜多年、将要执手一生的人。思及此,她大脑清醒了许多,垂眸轻轻挣了挣他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连澈并未言语,只顺势放开了她。 咬了咬唇,清浅将倒地的朝服架扶了起来。 “皇上,礼部侍郎求见。”门口,轻轻传来了池宋的通报声。 连澈不语,只轻瞥了眼在朝服架前忙碌的女子,转身出了内殿。 翌日,流音殿。 富丽雍容的大殿中,竹烟身着一袭华贵精美的吉服,一步一步朝身着艳红锦袍,坐在那金碧辉煌高台上的男人走去。 行至连澈身前,她缓缓蹲下身,恭敬地对他与身旁的皇后施礼。 那婉婉蹲伏在地的女子,退却了往昔的怯懦,宛若一朵绚烂盛放的牡丹。 封妃大典结束后,竹烟便正式成为惜妃,入住玉萝宫。按照苍玄历法规定,新妃的第一夜,是要在皇帝那里过的。晚膳过后,连澈便派人将竹烟接至重华殿。 待手中的奏折处理完毕,男人缓步踏入内殿,竹烟正乖巧地坐在龙榻上候着他。 见皇帝要入寝,池宋忙吩咐清浅将桂圆莲子羹送至殿内。 只消一眼,她便瞥见坐于龙榻上的二人。此时,换上妃嫔装束的竹烟略施粉黛,明眸婉颜,隐添了一分清贵之气。 收回目光,清浅缓缓上前,从侍婢手中端过羹汤,递到他们手中。 此刻,殿内盈柔的烛光映在精致华贵的龙帷上,透出一抹暖暖的浅橘色。 龙帷下的男人,眸中似也染上一层轻暖的流潋,那是只有在竹烟面前才会显露的一面,亦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一面。 清浅开始唱喏祝愿,“食了桂圆,便团团圆圆。食了红枣,亦早得贵子。食了花生,定男女都生。食了莲子,则代代相传。奴婢祝愿皇上同惜妃娘娘恩爱同心,白首不离。”这段话,她已练习过千百遍,哪怕每念一次心都会隐隐作痛,也必须牢记。这是她的职责,作为皇帝身旁最高阶的女官,这一切,是她该做的。 待二人将碗中的羹吃净,池宋便向殿内伺候的宫人使了记眼色。众人会意,纷纷退至了殿外。 池宋与清浅守在内殿门口,随时等候传唤。静立在艳红如火的纱幔旁,清浅眸色黯淡。 夜正浓,白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清冷萧漠。 清浅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内殿,隐约传来女子娇媚的喘息声,清浅在心中极力堆砌的倔强与坚强在这一刻,终是崩塌。 原以为,只要能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便好。却不知当他给了自己亲吻和拥抱后,她也会渐渐变得贪心,想要更多。 如今,她脑海中闪现的,尽是他与竹烟的画面。一幕一幕,不可抑制地占据她的思绪。她的目光掠过殿内一切代表着喜气的物事。它们被烛光映衬得分外绚烂,正与清冷萧索的月夜形成鲜明的对比。 许久,内殿的声息渐渐隐去。她已能听到由远及近的打更声。缓缓垂下头,女子将手抚上酸胀不已的眉眼。尽管已困倦疲累到极致,可她脑海中却是异常警醒,挥之不去的一幕幕,正如影随形。 将眸光移向窗外,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天明。 清浅在圆桌边坐下,下意识将脸颊靠在手臂上,轻合了眼。 混沌许久,她一个激灵,艰难地扬起昏沉不已的脑袋。许是太累了,清浅自嘲地扯了扯唇角,竟然睡着了。 每日这个时辰,她都会自然醒来,只因此时该替连澈准备更衣与传唤早膳。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不必记惦,亦不必刻意为之,身体会给她最直接的反应。 手抚上僵硬的腿脚,她轻轻揉捏着。内殿传来男人微哑的声音,“来人,更衣。” 撑着桌子起身,她步履轻缓地朝内殿走去。一脚踏入殿内,清浅并未直接上前,而是静候吩咐。 片刻工夫,连澈便掀起隔于龙榻外的帐幔走了出来。在帐幔掀起的一瞬,她隐约瞧见竹烟似乎还在睡着,烟纱衣裙却是散了一地。 而他只着了一件月白中衣,发丝倾散于肩头。 清浅快步行至朝服架旁,替男人打理妥当,便跨出内殿替他传唤盥洗宫女与早膳。连澈用完早膳,淡淡告知她,别去打扰竹烟,让她多睡一会儿。 清浅默默应承,只觉重华殿的气氛压抑不已,便回到厢房,将自己拾掇了一番,朝院外踱去。 许久,当她缓缓行至畅清湖畔时,却遇到了从太后处请安归来的竹烟。两人闲聊间,一名陌生男子朝她们走来。此人正是近日才返回帝都的六王爷,连曦。 看着竹烟唇角含笑地与连曦说话,清浅知道,他们应是颇为相熟的朋友。寒暄了一阵后,连曦便与路过的连彦一道去了太后的永宁宫。 拗不过竹烟的央求,她也只得同去了玉萝宫,替连澈准备午膳。 清浅忙着清洗蔬菜,又将眸光转向与自己一道忙碌着的女子。见这女子做出的食物都是稀松平常的小菜,她微微失了神。 此刻,她才明白,原来从前连澈不肯吃自己精心准备的夜宵,并非是不够可口,或是他过于挑剔,只是因为自己不是她。 回到重华殿后,清浅见连澈在竹烟面前用膳,是那样随性又自然,心中顿生一抹惆怅,只觉这二人现在如此,往后亦会如此。 得到连澈应允,清浅便悄然退出重华殿,她不想打破那份恬淡的默契。径自踱着步子,清浅略显失神地朝前走着。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自己曾落水的花池旁。 看着淡凝无波的池水,她忽地想去打破这份宁静。在花道旁拾起几块小石子,站到花池旁,手腕一扬,石子便从指尖飞了出去,在池面连续跳跃了好几下,落入池中。 抓起另一块,清浅再度将石子扔了出去。可石子刚跳跃几下,便有另一块以更大的幅度从半空飞过,直至花池的尽头,才坠入水中。 清浅微微一愣,转过头,见一名玄色衣袍的男子缓缓行至她身侧。 此次连澈纳妃后,各国使节都已陆续离去。他怎还会在此?一番交谈后,清浅才得知,原来连澈邀请了六王子一道狩猎,因此他们便留了下来。 看着清浅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颜铭笑了笑,提议让她带自己在这御花园中逛逛。 一路上,他不断讲述自己在邻国游历的各种见闻,让清浅心中愉悦了不少,原本黯淡的眸色也渐渐泛出光彩。二人谈笑正欢,花树小道上迎面走来三个人。正是连澈、竹烟以及六王子宿冷离。 颜铭与清浅忙快步上前,恭敬施礼。 眸光缓缓掠过二人,连澈淡淡道:“起来吧。” “颜铭,你方才去哪了?”见他在此处,宿冷离问。 颜铭朝他一揖,“回主子,属下对御花园不甚熟悉,幸好巧遇苏姑娘,便与她攀谈了几句。” 第30章心念一绝离宫殇(2) 点了点头,宿冷离眸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他身旁的女子,随之淡淡道:“往后勿再私自行动。” 颜铭忙躬身道:“是。” 连澈淡淡瞥了眼他,将目光转向宿冷离,唇角一扬,“那朕就将狩猎定在三日后。” “一切听凭皇上做主。”宿冷离颔首一笑。 竹烟将眸光迅速转向身旁的男人,“我也要去。”轻柔的嗓音中透了抹娇嗔与期许。 连澈面色一沉,嗓音透着薄愠,“不许去,你身板这般弱,吹不得山间的凉风。”虽是轻责的语气,眉宇间却蕴着些许宠溺。 皱了皱眉,竹烟露出了一抹讨好的笑意,手缓缓拢上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连澈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丝毫未承她的撒娇之情。 见他并不搭理自己,竹烟忙将手从衣袖滑至他略带薄茧的大掌,用力捏了捏。 连澈仍是不言不语,只是远眺前方,眸中一片肃冷。 眸光一转,她扬眉道:“不会有事的,让苏姐姐一道去,方便我俩有个照应,这样可好?” 瞥了眼身前一直微垂着头的清浅,连澈嗓音微绷,“不行。” 见几次请求无果,竹烟轻垂了眼眸,暗暗思忖。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开口,“上次你在月陵别院不是说,回宫后要赏赐苏姐姐吗?何不问下她是否愿意去?”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清浅。 这秋猎,一般的宫人是没有资格去的,除非有皇帝特许。 清浅缓缓抬起脸,一眼便触上了竹烟那满是期盼的眸光。她又瞥了眼身旁的颜铭,犹豫半晌,终是硬着头皮吐了几个字,“我愿去。” 听得她回应,连澈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朕便答应你。” 看了眼身旁眉目清冷的男人,宿冷离朝他一揖,“皇上,今日我等便先告退了。” 连澈点了点头,“六王子慢走。” 颜铭朝他施了记礼,便随在宿冷离身后,朝御花园入口行去。 待二人走远,连澈神色冷然地转身,径自朝重华殿而去,竹烟轻轻凝了眼清浅,随之快步跟上连澈。 这三日,宫中大部分人都在为此次秋猎整备行装,除了目前在帝都的各位王爷,朝中一些文武朝臣与其他各国使节也都将参与。随行女眷只竹烟一人。如此,皇帝专宠惜妃,在后宫已是尽人皆知。 一路靠坐在颠簸的马车内,浩荡威严的皇家仪仗往北山围场缓慢驶去。北山猎苑是苍玄建国以来最大的围场,此处别院林立,鸟兽丰厚,景致宜人。 进入围场小道后,清浅耳际便环绕着阵阵清脆的鸟鸣。掀开车帘,偶尔还能瞧见在树端蹿上跳下的松鼠。暮色深沉,四周燃起火把,车队终是到达北山别院。将整车行装与狩猎工具安顿好,众人吃过晚膳,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翌日清早,连澈便带了随行朝臣与王爷,以及各国使节骑马外出。竹烟亦随之同行,原定的狩猎大赛则安排在了第二日。 此时,清浅正独自顺着山林小道踱出院落。她远眺着四周的景致,并不知道,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行至一片开阔的崖坡处,她停下了步履。四下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正在秋风中轻摆,沁着暗香。 身后,随着一阵窸窣的草木响动,颜铭已踏至她身旁。没有任何言语,清浅微微笑了笑,眸光依旧淡薄。 “怎么我每次见你,都是这般发呆。” “一个人清静自在。”唇角微扬,清浅淡淡应声。 “可我看你似乎心事重重,并不快活。”身旁男人微叹了口气。 微眯了眼眸,清浅反问,“你看我哪里不快活了?” 沉默片刻,颜铭眸光微凝,“既然你喜欢的人已有心上人,何必还要留在他们身旁。” 并不转眸看他,清浅面色沉静地应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颜铭扬眉轻轻一笑,“那日在御花园,或许所有的人都没瞧出,但我知道,你心上的那个人,是皇帝。”扯了扯唇角,他继续道:“周遭的人,你都会去看,却唯独不会看他。” 见身旁女子仍在倔强掩藏着,颜铭干脆直接地道:“你与那人,没可能。” 缓缓侧过脸,清浅似要看进这男人的骨血里去。 许久,她垂下头,眸色荒芜。 耳际几缕倾散的发丝仍随风轻拂,她全身的力气都似被抽离了。 皱了皱眉,颜铭将手按上她的肩头,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 清浅依旧垂着头,“没事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一切终会过去,我也会忘记。” 颜铭不语,只是看着这个努力将伤痛隐去,用微笑掩藏自己的女子。 “你们那里也有这样的崖坡吗?山林环绕,生着层层花草。”目光再度投向远处,清浅悠悠问道。 “嗯,自是有的,但花木的品类大不相同,我们那里的都生得较为高大,不及这里秀美,却也大气端庄。”颜铭应声,眉间凝着回忆的余温。 “那你们那处的女子是否都热情如火,美艳无双?” “不比这里的女子钟灵毓秀。”颜铭的眸光移向她,若不是因情扰心,这该是个多么快乐单纯的女子。 抬头望了眼天幕,清浅隐了笑容,“我要走了。” 不等男人开口,她便转身匆匆朝别院而去。颜铭瞥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一笑。 微风拂过,他的玄色衣摆恣意轻扬。立于原地,他眸色淡淡地瞥了眼丛林深处。 清浅一路加快步履朝别院而去,刚踏入院落,便瞧见池宋在院中吩咐着什么。她上前询问后才得知,原来竹烟方才骑马,不慎坠落,连澈便让池宋将她先行送回。 去房中看望了竹烟后,她便去为她准备爱吃的糕点。待她端着糕点再度返回时,池宋正候在门口,连澈应是回来了。 行至门口顿了顿,清浅犹豫了片刻,终是伸手推开了房门。此时,床榻上的女子已垫着枕头坐了起来,连澈则坐在床边,替她轻轻揉捏着脚踝。 见竹烟微微蹙眉,他忙放缓了手中动作。 眼前这一幕,温情又暖馨,仿若无声诉说着他们细水长流的情意。 刺目的灼痛,如烈焰般在清浅眼中瞬间蔓延。她放下糕点,静静离去。 乘着夜色回到厢房,清浅用力甩掉绣鞋躺在床上。浅浅呼吸一口,只觉心中满是疼痛。她将枕头捂上脸,执意强迫自己睡去。 许久,她又坐起身,套上绣鞋,有些烦躁地出了院落。 一路奔至先前的崖坡处,承受着微瑟的秋风,却见皎洁的月光下,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 微微一怔,清浅走到他身旁,“你怎么还在?” “看你是否还会再来。”耳畔,是男人悠悠如风的声音。 微扬了眉,她瞥向颜铭,语气中透着惊异,“等我?” “嗯,等你做出决定。” 清浅心中一凛,“你是傻子吗?胡言乱语些什么。” 第31章心念一绝离宫殇(3) 别开眼,她不再看这男人,夜色中,山间薄烟轻绕。 夜风分外清冷,她坐下来,蜷着身子。 瞥了眼身旁女子,颜铭也顺势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见她一副惆怅失落的模样,颜铭轻声问。 “不好。”没有片刻犹豫,女子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你可知道,方才我去惜妃房中送糕点时,他正坐在床上,专注耐心地替她揉捏脚踝。虽然他们并无交谈,但那个场景,当真和谐到刺眼。若是现在,我能离开吗?” 唇角一扬,颜铭轻叹:“人这一世,要感受过帝都的繁华,漠北的初雪,江淮的灵秀,以及岭南的艳阳,才算不枉。你可有试过在漫天飞舞的冬雪中,站在雪湖边看妖艳如火的红莲?可试过泛舟于落花满溪、芳香四溢的清流之上?可曾踏上过燕山之巅,站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月风国,有一种吃食,名唤千花糕,是用十二种花的原汁以及果类汁液调和而成的,食过之后满口留香。还有紫林国的凤颜羹,那是用形似凤凰的鸟所产的蛋调制而成的汤品。那蛋,一对鸟一月只产一只。” 侧过脸,他看了眼靠在自己肩头神色向往的女子,轻笑,“若你想离开,我会带你去这所有的地方,尝遍那些从未吃过的食物,包括带你去看暮雪崖的花海。” 清浅唇角微扬了几分,“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去感受你所说的一切?” “嫁给我。” 三个坚定的字眼,乘着瑟索的秋风贯入她耳中。 她瞪大了眸子,一拳打上了他的胸膛,“你也觉得我好欺负是吧?” 颜铭笑了笑,一脸认真地开口,“我只愿带你离开这里。我承认对你存了一份怜惜之心,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借此占你便宜。六王子对我极为赏识,明日皇上的狩猎大赛,会给予勇夺第一的人丰厚犒赏。届时,我想求王子为我说媒。你若愿随我去,离开这里后,即便你不与我在一起,我也不会强迫你,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愿意做的事。” 清浅眸中闪着微光,迟疑许久,她才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清浅,除了相信我,你没有任何选择。”男人眉目一凝,眸光直直探向她。 清浅朝别院的方向瞥了一眼,思虑片刻后,轻轻道:“我愿意相信你。” 翌日的狩猎大赛上,颜铭果真以超出旁人一半数量的猎物,如愿拔得头筹。连澈亦信守承诺,让池宋将他唤至高台前,准备赏赐。 望着高台上询问自己想要何种赏赐的男人,颜铭躬身一揖,“皇上谬赞了。属下今日只是幸运至极,实在无颜接受皇上的赏赐。” 听得他这般谦逊,连澈微眯了眼眸,并未言语。 立于一旁的宿冷离瞥了眼婉谢赏赐的颜铭,上前几步,朝连澈一揖,“皇上,我想替颜铭向皇上讨一名佳人。” 连澈如墨的眸中似有浅凝的流光缓缓淌动。他唇角微翘,嗓音淡淡,“哦,朕居然不知,这随行而来的人中,还有这样的佳人,是谁?” “苏清浅。” 唇角浅淡的弧度犹在,连澈的眸光却是凉漠了几分。略一沉吟,他开口道:“这么好的姻缘,只要她愿意,朕便成全。” 瞥了眼侍立在侧的女子,连澈问:“苏清浅,你可愿意?” 清浅并不看他,轻轻道:“奴婢愿意。” “如此,朕便成全你。”视线转向颜铭,连澈眸色清冷,唇角浅凝的弧度亦渐渐隐去。 “谢皇上。”清浅垂下头,朝连澈福了福身。 抬起眼眸,她的视线正对上颜铭投来的目光。他深邃的眼瞳流转着雨后天晴的明澈。 唇角扯出浅浅的弧度,清浅亦回他一记如风的笑意。此刻,看得眉目传情的二人,立于高台旁的连彦满脸焦灼。 狩猎大赛结束后,入夜便有一场篝火晚宴。连澈吩咐下人将打来的猎物即刻在晚宴上烤制,供大家享用。 替连澈备好茶水与糕点,清浅瞥了眼那群围火而舞的明艳女子,悄悄退出人群,独自乘着月色漫步。 立于星河灿烂的天幕下,鼻端萦绕的尽是淡淡的树木与花草的清新气息。她轻合上眼,静静享受这份惬意与从容。 许久,清浅再度睁开眼,却有一抹身影映入她的视线。 连彦正深深看着她。 她微微一怔,忙朝他福了福身,“九王爷。” 沉默了许久,见他不言不语地凝视着自己,清浅只觉尴尬,便径自开口,“九王爷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轻抚额头发丝,她转身迈开了步履。 刚踏出一步,她的手腕便被了一股温热的力道擒上,“别跟他走。” 连彦的嗓音低沉而压抑,在这沉静悠然的夜里,显得格外痛灼。 清浅并未转身,只淡淡笑了笑,“我不想再纠缠于你们之间。” 静默了片刻,见连彦仍不肯放手,她拨开他擒在自己手腕的大掌,决然地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连彦看着那抹远去的清瘦背影,垂在身侧的大掌渐渐收紧。 那句“我会娶你”,他始终没能说出口。 此次秋猎,他们在北山围场一共待了五日。踏上回宫的路途时,清浅一直静静坐在车中,并未再观看窗外风景。 不想看,不愿看,怕多看一眼,自己便没有勇气狠心。 回宫不久,颜铭便确定了归国的日子。竹烟则一直在自己的寝宫中养伤,甚少外出走动。 过完今夜,清浅便将永远离开这座皇宫,离开那人,随颜铭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国度。 而今晚,亦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准备晚膳。立于大殿前,她深深呼吸一口,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推开殿门。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宫人都已被皇帝屏退。龙案上方那颗夜明珠犹自绽放着光华,殿内再无明火。 抬眸看向坐在龙案前的男人,他仍是一如往昔般轻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奏折。少了殿中灯火的映衬,那抹身形难免有些清冷。 定了定神,清浅行至他身旁,将食物放于龙案上,“皇上请用膳,奴婢已经交代过玉莞,从明日开始,她将代替奴婢侍奉皇上左右。” 见他仍是盯着手中奏折,并不应自己,清浅轻轻将小碗推至他面前。眸光一转,连澈轻扫了一眼小碗,继续看奏折。 清浅有些泄气,径自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立于殿中,她抬眸看向在龙案前端坐的男人。连澈已抬起了头,似乎亦在审视她。清浅细细打量一番他的容颜,似要将他的模样深刻于心。 许久,见他依旧无动于衷,清浅苍凉一笑,却未曾看到,他压抑起伏的胸膛和衣袖中那一寸一寸收紧的拳头。 那人仍是不肯开口挽留她,原来他始终未曾真正在意过自己。 她涩然一笑,“奴婢……告退,皇上早些歇息。”转身之际,泪水不可抑止地从眼眶滚落。 大殿内一切依旧,就如她不曾来过,不曾离开过。 不想教他察觉出自己的狼狈,清浅忙快步朝殿门走去。 第32章君心倾狂毁罗裳(1) 才踏出几步,清浅的腰便忽地被一股灼热桎梏住。微怔之际,她错愕地顿住脚步。方才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转眼已移至她身侧。 只觉身子倏地悬空,连澈竟一把将她扛起,朝龙榻走去。 清浅被重重摔至龙榻上,头猛地磕上床板,只觉一阵强烈的晕眩朝她袭来。 良久,待她抚着后脑抬起眼时,连澈正负手立于龙榻前皱眉盯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眉眼,但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却让她几乎窒息。 心里一惊,清浅挣扎着坐了起来,“皇……皇上。”下一刻,连澈已跨坐上龙榻,身形翻转间,重重按倒了她。 后脑再度磕到床板,清浅强忍疼痛,艰难地睁开眼,却跌进男人暴虐暗沉的眸中。 那双眼眸,早已没了往日的清冷凉薄。此刻浓墨重染,透着妖冶似血的赤色光耀。清浅瞳孔急剧收缩,慌乱挣扎而起。 连澈毫不费力地将她的肩头按住,大掌轻柔地移到了她的脖颈,又收拢。 就在清浅以为他会捏断自己的脖颈时,力道忽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裂帛之音。她的衣衫被狠狠撕扯开来,月白的兜肚就这样暴露在他眼前。 连澈敏捷地擒住她的腰,未给任何能让她挣扎起身的机会。 清浅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脚一片冰凉。她咬了咬牙,伸手猛地攥上他的衣襟,狠命往一旁扯去,想要将他拉离自己。 拉扯了半晌,见他毫无反应,清浅松开了他的衣襟,双手转去捶打他擒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指甲亦狠狠嵌入他的肌理,使劲抓挖着,可这男人仍是纹丝不动,只用一双血红妖魅的眸子,直直攫住她。 心里一急,清浅狠狠朝他脸上打了下去。连澈敏捷地侧过脸,躲掉了她的掌掴,但清浅的指尖仍是划过他的脸颊,印出两道清晰的红痕。 眉间一拧,连澈眼中的残暴嗜血更甚,那团狂虐的火,已燃到了极致,就要全数倾泻而出。 “皇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清浅惊惧地看着他,晶亮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连澈,你放了我,好不好?”连澈并不应她,除了愤怒,已没有任何情绪能诠释他此刻的心境。 放?放她去和那个男人远走高飞?不,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占有她。至于那个男人,他也必不会放过! 眸中浓重的血色一滞,他轻抿薄唇,大掌猛地扣上她的双腕,将之狠狠按压在她头顶。 手腕教他捏得生疼,清浅大恸,绝望几乎要将她湮没。她挣动着身子,情绪激动,“放开我!浑蛋!” 她咬牙,双腿剧烈地踢蹬着他,可那人一手擒上她的腿膝,朝自己身下一收。顷刻间,她的双腿便被牢牢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见自己已完全被他压制,清浅眼中噙着泪珠,眸色恐哀。 此刻,撑于自己上方的男人却露出了一抹狠戾的浅笑,似在欣赏待宰的羔羊。 待一阵锥心的裂痛毫无预警地自下身袭来,清浅绝望地闭上了眼。 许久,天边已泛起微亮的光芒,该是早朝的时辰了。连澈灵巧地翻身下榻,径自整理好衣袍。 目光落向榻上气息羸弱的女子,他的眸色沉幽了几分。此刻,这女子就似一只被主人遗弃的破败娃娃,瑟缩着蜷在榻上发抖,而她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则印满青紫的欢痕。 龙榻上传来了细碎的响动,是那女子气若游丝的声音,“为……什么?” 连澈闻言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沉默了半晌,终是有几个生硬的字音从他喉中缓缓逸出,“不知道。” 他迈开步子,踏出内殿。 池宋见连澈缓步而出,小心翼翼地扫了眼殿内,谨慎地道:“皇上……” 眸光浅凝,连澈淡淡开口,“不必记入彤史。” 池宋忙颔首而应,“奴才明白。” 清浅昏沉地躺在龙榻上,直到晌午才彻底转醒,那人不在。 咬了咬牙,她忍着手腕处的裂痛,颤抖着撑起酸痛残败的身子。眸光一转,她轻轻瞥了眼枕边一套干净的衣裳。 清浅换好衣裳,艰难地挪至榻沿旁套上绣鞋。 还未站直身体,她便双腿一软,跌回了榻上。一阵强烈的灼痛从下身传来,她蹙眉咬了咬唇。 缓缓挪至床栏处,清浅再度起身。待稍稍适应后,才迈着细碎的步履,吃力地朝殿门走去。 不远处,一名提着竹篮的宫女迎面走来,正是与清浅一道进入重华殿当差的铃香。由于皇帝夜间的作息时间颇不规律,她们虽同属一殿,却因职责不同,甚少有机会碰面。 瞥见前方不远处缓步而来的清浅,铃香惊喜地唤了一声“小姐。” 清浅并未应她,只轻垂着眉眼,径自朝前走。 见她这般模样,铃香虽担忧,但她现在要去别的宫送东西,耽误不得。 回到厢房,清浅走出几步便虚软地躺在床榻上。此刻,她眼前闪现的,尽是昨夜那人暴虐索要自己的画面。她不懂,这男人为何要这样做。 她烦闷地将锦被一拉,蒙上了头。 入夜后,铃香因一直惦记着她,便亲自做了她爱吃的食物,前来看望。从与她的寒暄中,清浅无意得知,宫中凡经皇帝指婚的女子,临出宫时都要验身。 倘若不是完璧之身,便将被处以“一丈红”的酷刑。 铃香走后,清浅突然冷静下来。想起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她明白自己已被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原本今日下午,她应同颜铭在宫外会合,若不是昨夜生了那事,她此刻该已顺利验身出宫,坐在前往幽黎国的马车上了。如今,一切都变了,颜铭应该还在等她,可她…… 清浅思虑片刻,只觉如今唯有靠生一场大病来暂缓出宫验身之事。 翌日,验身宫女来到时,见她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也不敢怠慢,忙请了太医替她瞧病。太医来后,替清浅开了好几服药,并嘱咐她定要好生歇息,千万不得再吹冷风。 夜色微凉,四下沉静若水,偶尔有风卷落叶的细碎声响入耳。 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踏至房中。行至床榻旁,来人收住了步履,静静而立。 此刻,床榻上的女子高烧未退,脸颊晕红。 探低身子,连澈缓缓伸出大掌,她的脸滚烫如火,青丝凌乱贴在额头,已被汗水湿透。连澈的眸色不禁微凝了几分。 忽然,清浅只觉脸上忽地贴来一团冰凉,她紧合着眼,本能地将脸朝那冰凉处挨去。 大掌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至锁骨处,连澈微凉的指尖触上她锁骨下那枚朱砂,轻抚而过。 察觉到女子的颤抖与僵硬,连澈不禁顿住了动作。片刻后,他从腰间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将瓶内的凝露倒出些许,一手按住她僵硬的腿,一手替她上药。 原本,他只是想看看她究竟会如何应对这件事,却未想到,她竟选了这种伤身伤己的法子。 思及此,连澈自嘲一笑。 他将小瓶放置于圆桌上,转身朝门口走去。 身后,清浅攥着被沿,将眸光轻轻转向那抹高大的背影。盈盈的月华笼上他明黄的衣袍,似萦着素冷的薄烟,又似乎,少了几分凉薄。 房内,他淡淡的龙涎香气息,久久不曾散去。 回到重华殿,连澈在内殿顿住脚步,“将千苓丹送去给她。” 池宋微怔,“皇上,那丹……”千苓丹乃由绝世千暮莲秘炼而成,凝气聚神,能医百病。宫中每三年也才炼得一颗。 连澈凤眸一挑,并不多言。 池宋微凛,忙低头一揖,躬身道:“奴才这就去。” 翌日,待颜铭与六王子一道来宫中接清浅离去时,她却沉吟许久,终是拒绝了他。从女子眼底探到些许无措与愧疚之色,颜铭并未强迫,只浅笑着告诉她,若有朝一日她改变了主意,自己仍会带她出宫。 同连澈拜别后,颜铭与六王子便上了马车,出发前往幽黎国。马车行到嘉烟府与燕江府的交界地,他们却意外遇上了埋伏的死士。 为保六王子安全,颜铭拼尽全力护他离开,自己却被死士团团围住。尽管他奋起抗争,却势单力薄,寡不敌众…… 待宫中军士将六王子遇袭的消息禀告连澈时,清浅正在重华殿中伺候。据军士来报,除了六王子有幸逃出,后被苍玄国派人顺利护送回幽黎国外,其余几人均被乱刀砍杀而亡。其间的那名贴身护卫,更是被惨烈地剜心而死。 听得此番消息,连澈并未说什么,只示意他退下。 清浅的心莫名颤抖了一下。她几步行至连澈身旁站定,急迫地问:“那个死掉的贴身护卫是谁?” 连澈垂首翻阅奏折,并未应她。 许久,她压抑住心中泛起的不安,小心翼翼地探道:“是颜铭,对不对?”嗓音已然沙哑了几分。 第33章君心倾狂毁罗裳(2) 片刻工夫,见眼前男人依旧沉默不语,清浅心中猛地窜起一团无名火,“连澈,我在问你!” 连澈这才抬起头,斥道:“放肆!” 清浅轻轻一笑,一字一顿开口,“为什么他会惨死?”她眉心微蹙,眸中那清水般的流光亦是紧锁着他。 只听得啪的一声,连澈将手中的朱砂笔猛地甩到案角,嗓音更是微微不耐了几分,“你是在质问朕?”他霍然从龙椅上起身,一步跨至清浅面前,垂首逼视着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此刻,男人绝美的凤眸中已轻漾出薄愠之色。 清浅垂在身侧的手已紧握成拳,指甲更深深嵌入皮肉。 倏地转身,她刚踏出几步,心中便泛起了一阵潮闷,猛然回到男人身前,她伸出拳头不断狠狠捶在连澈胸膛上。 “为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我忍让!”微微沙哑的嗓音,透出的尽是委屈与嗔怒。 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的双臂死死钳住,随后反剪于身后。这个姿势,让二人间的距离瞬间只有余寸。 眼前,便是那人近在咫尺的俊颜,而他墨色浓沉的目光正直直摄住她的双眸。清浅微凝了眉,懊恼地将脸别开,不再看他。 连澈缓缓开口,“别拿这种事质问朕,不要再有下次。”嗓音已隐去了方才的愠怒。 清浅神色懵懂,还未缓过气,手臂间的禁锢便陡然消失。连澈放开了她,回到龙椅上坐下,“六王子遇袭之事,朕会派人查。” 清浅拧眉看着那个淡然从容的男人,不禁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自己气到不行,他却依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似乎永远都不会知晓他的目的,也猜不透他的心。 轻垂下头,她不禁想起那个温熙如风的男人。他从不会让她寂寞孤立,亦不曾令她尴尬无措。 尽管自己不爱他,却被他描绘的那个外面的世界深深吸引。自此往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吧。她从不曾想过,那日一别,竟是永远。 待心绪稍稍平复些许,清浅深吸了口气,缓缓行至龙案旁,将方才连澈甩出的朱砂笔拾起。 此刻,连澈仍埋首处理政务,却吩咐她传唤午膳。待午膳备好,连澈便起身行至圆桌旁坐下,清浅则一如往昔地替他将菜布齐,随之立于一旁随侍。 看了眼正将眸光落向窗外秋色的女子,连澈示意她坐下与自己一道用膳。清浅却并不予以理会,只淡淡说自己身份不符。 连澈大掌擒上她的手腕,用力一带。她一个踉跄,还未回过神,便已跌入他的怀中。 正……坐在他的膝上。 清浅大窘,忙挣扎着欲要起身,他温热的大掌却将她的腰一扣,将之固定在了自己怀中。 因周身皆被他的温度与气息包围,清浅身子一僵,气恼地垂下了头。 不经意窥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清浅心中一阵羞赧,再度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想要挣开他束在自己腰间的大掌。 见她在自己怀中略显不安地躁动,连澈将环在她腰上的力道再度收紧了几分。他微垂了头,薄唇缓缓凑近她耳际,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清浅怔怔坐在他膝上,只觉耳际突然被一股灼热包裹,而那深浅的气息与幽莲般低沉魅惑的嗓音,让她的身子再度一僵。 身后,是男人笑得满足又猖狂的容颜。 停下手中发丝的把玩,连澈将目光探向怀中女子,“吃吧,最近你身子虚,要好好将养一番。”是她的错觉吗,此刻他清淡如水的嗓音竟蕴了抹浅浅的温柔。 见根本拗不过他,清浅便咬唇瞥向一旁的椅子,“我去那里吃。”话音刚落,腰间又是一紧。 “就在这里吃。” 清浅缓缓低下头,皱眉咬牙片刻,终是端起碗,极度尴尬地坐在这个男人的膝上,僵硬地用完了午膳。 席间,无论是她爱与不爱的菜,全被那人强迫着吃下。不过一顿午膳,二人竟破天荒地吃了足足一个时辰。 待她吃好,连澈便起身将她横抱入怀。清浅略略一惊,他要做什么? 他缓步朝内殿走去,抱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大掌轻轻一挥,那隔离内殿与正殿的帐幔便轻轻落下。 此时,殿内沉静似水,就连那秋风吹过纱幔之音,似乎都能隐隐而闻。清浅满脸通红地坐在他的膝上,除了死死盯着自己的手,她已无处可看。 轻轻打量了一番怀中女子,连澈唇角微翘,神色慵懒,“做点别的吧。” 清浅还未听懂这句话的深意,便有大掌扳过了她的身子。 目及眼前男人那漂亮的凤眸,此刻已是深沉如海。只是,那眸中除了暗涌与灼热外,似乎还有……情欲? 清浅顿生恐惧,不安地在他身上扭动,腰依然被他的大掌捉扣得很紧。 她疯了般用手去掰拉他的大掌,低头啃咬他的手臂。连澈却只微垂了眼眸,哑声道:“别动。” 他一向自制力极好,在女人面前从来收放自如,可面对她,哪怕她只是在自己怀中忸怩躁动,他便已情动。 “朕要你。” 压抑良久的话,终是从男人喉中缓缓逸出。温暖的大掌握上她无骨微凉的手,他将之裹在掌心,轻轻揉捏着。 清浅略显漠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并不回应他。 想到他曾予以竹烟的种种,她别开眼,自嘲一笑,“不!奴婢去替皇上传惜妃娘娘来侍寝。” 见这女子竟敢拒绝自己,连澈眸光一沉,大掌猛地收紧几分,“这可由不得你。”此刻,他沉幽的嗓音似来自地狱的阎罗。 这般言语,却惹得清浅越发狠力地挣扎推拒。 一把按下她狂躁的身子,连澈皱眉道:“别逼朕。”他暗沉微哑的嗓音中,透了抹压抑与无奈。 清浅微微苦笑,不禁想到他之前的种种暴虐之举,而那夜去帮她上药的人亦是他吧。那般私密的位置……这个男人,竟是有着截然不同的两面。 “为什么要去?”在心头徘徊多次的话语,她今日终是问了出来。 连澈静静看着她,并不言语。狭长的凤眸中,蕴了一丝暗沉的柔和光芒。 身形微动之余,他突然探近,吻住了她的唇。 第34章君心倾狂毁罗裳(3) 这甜腻的触感,他想念了许久。之前那些翻翻滚滚的念想虽已被强压下,可如今,他全然不想再束缚自己。 大掌扣上她的脖颈,将她深深压向自己,连澈微皱了眉,狂烈吮吻着她的唇,与之唇齿相抵,气息相缠。 承受着男人激狂如火的亲吻,清浅只觉自己就要在他怀抱中沉沦。她睁开眼强迫自己不要投入,却不受控制地回应着他。 闷哑地微叹一声,连澈眼中情意浓重。而她青涩的回应,换来的却是他更为疯狂的掠夺与索取。 秋日暖阳高高耀起,笼住龙榻上仍在沉眠的女子。连澈的无度索要,让她几近虚乏。上朝之际,他亦未唤她伺候,只放了她歇息安眠。 许久,待清浅撑着酸痛的腰从龙榻上爬起时,一直候在殿外的宫女便将洗漱用具与午膳端了进来。在宫女的伺候下用过午膳,清浅便被带至花月池。 宫女一路将她引至一处精雕细琢的殿门前,清浅推开嵌着两只金色圆环的大门,稍顿片刻,终是迈开了步履,向殿内走去。 殿内有一条长廊,两侧尽是各类繁花与琳琅雕饰。空气中,弥散着氤氲的湿暖气息。 再往前,便是一道雕花拱门。清浅缓缓踏入,只见中央是一方蕴着薄雾的碧水清池,池沿四周有五只吐着清流的紫玉龙头,龙嘴中倾泻而下的正是弯弯清泓。 看来此处是一处温泉。 周身被暖潮的气息包围,清浅深吸了口气行至池旁。她褪掉衣裙,沿着石阶一步一步缓缓下到池中。 周身皆被温热轻漾的水波包裹,将她一夜的软疲渐渐冲散。 她合上眼眸,尽情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逸与宁静。湿暖的气息将她周身如雪的肌肤蕴得潮热莹润。 小憩了片刻,她轻轻睁眼,却瞧见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缓缓踏进水池。 清浅一惊,忙迅速游上岸旁,拾起地上的衣裙,迅速穿戴齐整。 她急急拢上衣襟,还未迈出步子,手腕便被一道强力一带,整个人竟倏地跌入池中。 瞬间,池中的暖热将她尽数包裹。手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她慌乱地稳住身形,拂去眉眼处的水珠,眸光艰涩地向他看去。 那人正着一袭月白中衣,怡然靠在池畔,轻合着眼养神。如墨的发丝已全数散开,发梢没入水中,随波荡漾。 咬了咬牙,清浅在水面大力撩起水花,朝男人拨去。 连澈缓缓睁眼,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此刻,那全数湿尽的衣衫正紧紧贴合着她玲珑的身段,发梢的水珠则沿着白皙的脸庞,缓缓淌至她尖小的下颌,一滴一滴地坠入池中。 唇角微翘,连澈猛地探入水中。正在清浅怔愣之际,脚踝已被他的大掌擒上,用力一扯。 顷刻间,池面水花四溅,她已整个儿仰倒入池中。 被他拖拽着沉入池底,清浅蹙眉望向自己上方的男人,不禁想起那日在花池溺水的经历。这种事,一次便已足够。 随着口鼻中憋住的气息渐渐耗尽,清浅本能地伸手探向他,却似乎永远也无法触及。 不过余寸的距离,此刻于她,却是万水千山。 若这男人不肯靠近,那他便是自己永远也到不了的彼岸。 他是她一生都把握不住的人。 温热的池水中,许多感官并不如冷水中那般敏锐。清浅看着男人,心头涌上万念俱灰的沮丧,随即缓缓合上眼眸。 猛然间,她唇上触及一道温软,随之便有空气渡进自己口中。她轻轻睁开眼,映入视线的,正是连澈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大掌探上她的腰,顺势往自己身前一揽,起身将她带出池中。 许久之后,清浅再次睁眼,四下已是一片明黄,她再度回到了龙榻上。 帐外,一名端着药碗的宫女正静静候着。见她出来,宫女轻轻走过来,将小碗递至她手中。 清浅瞥了眼碗中的黑色汤药,一抹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她默默将汤药一气饮下。 嘴里尽是苦涩。 迈着虚软的步履回到自己的厢房,刚推开雕花木门,清浅便发现一名女子坐在圆桌旁等着自己。正是清洛。 见她回来,清洛将食篮中的糕点取出,推至她面前。今日她进宫来,便是特地将苏夫人亲手做的糕点捎给她。 虽然糕点并不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那种,但清浅仍是吃了好些个。言谈间,清洛说自己等了她许久,问及周围宫人,却无人知晓她的去处。 听得此言,清浅微微一愣,只道自己在殿前伺候忙碌着,一直未出重华殿。清洛点了点头,便也没再多问,只是同她闲话家常。 待她离去,清浅便去了御膳房,替皇帝准备糕点。 进了重华殿,她眸光一扫,连澈并不在,但右侧的御书房内似乎有人。 听得大殿内有响动,男子回过头,眸光落向清浅。 见眼前女子容色妍润,连曦唇角一扬。清浅并未理会,只淡淡朝他施了一礼,将茶水递至他手中。 连曦一面品茶,一面径自说着连澈的各类喜好,清浅却未应一句话。 待连澈回到重华殿,连曦便向他禀告燕江府治理的近况。连澈颔首之余,提议连曦留在帝都供职,不必再去外府。 除此之外,连澈亦道出自己收到连奕书信之事,说他已在外游历许久,不日便将回宫。 看茶水不多,清浅便静静退出御书房,提了搁在大殿的茶壶,朝茶房而去。 将茶壶冲洗干净,放入新的茶叶,身旁行来的一人唤住了她。清浅抬头,却是池宋,身后还站着一人。 见清浅一脸诧异,池宋笑说,今日起,铃香被指派到她身旁,替她处理一些繁琐事务。 在殿内一直随侍到晚膳后,清浅有些困乏。此时,门口轻轻进来一人,正是敬事房的太监。 朝连澈见过礼后,他便起身行至龙案旁,将木盘呈至连澈眼前。 清浅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一转,视线紧锁于盘内。 连澈目光掠过盘中的绿头牌,修长手指拈起其中一块,翻了过去。 惜妃。 清浅轻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近来几日,他都去探望竹烟,却因她伤势未愈,不便伺候,他也不曾留宿。 待他处理完手中政务,离开重华殿,窗外飘起了绵绵秋雨。清浅估摸这男人今夜是不会回来了,便径自朝内殿走去。她顺手执起浣衣局洗好送来的朝服与常服,将之挂在朝服架上,细细整理着。 第35章花海似见故人来(1) 许久,淅沥的雨声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浅微怔片刻,诧异地回过头,发现连澈正静静立于自己身后。 看着他沉凝的眉眼,清浅一阵沉默。或许只有在那日山林间,他们才能抛却束缚,彼此真心交流。 相视片刻,连澈告诉她,自己想吃那次她烤的山鸡。怔愣之余,清浅却也点了点头,让他稍候。 她撑伞去御膳房讨了一只鸡,在院落中一处有雨棚的花泥中忙碌了一阵,便将香喷喷的山鸡置于盘中端了进来。 清浅用刀和筷子将鸡切分开来,递至连澈面前。他接过筷子,看了看盘中的鸡肉,夹起一块便吃。 清浅顺势在男人身旁坐下,见他将鸡腹内的蔬菜小心翼翼地挑了出来,放在盘子边缘,不禁扬眉,“这个这么好吃,你竟不吃。” 她将手伸进盘内,顺手拈了那菜蔬,直接送入嘴里。 皱了皱眉,连澈一脸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用手抓,脏死了。” 清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朝盘中伸手。这一次,她却不再那么幸运。 手刚离开盘子余寸,便有一股力道拍上了她的手背,菜蔬也随之落在桌上。 清浅皱起脸,抚上微红的手背,“狠命”揉了揉,噘嘴道:“疼死了。” 连澈并不言语,只在唇角勾了抹浅浅的笑意。 看着他一脸优雅却吃得颇为舒心,清浅笑了几声,“你还记得山林里我们分工协作的那只鸡吗?”微叹了口气,她道:“你果然是皇帝身、贵族命,落难了都有人伺候着。” 连澈瞥了她一眼,继续吃鸡。 看着沉默不语的男人,清浅指尖缠上耳际的发丝,轻轻绕着,笑吟吟道:“若没有人伺候,某人是不是就……” 她话音未落,身子就被某人捞起,丢上龙榻。 清浅一个翻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恨恨道:“连澈,不带这样的!你说不过就……”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似乎有些不妥,她悄悄低下了头,后面半句几乎都吞回肚子。 “就什么?”连澈唇角轻扬,似笑非笑地凝着她,“朕可什么都没做。” “你……”咬了咬牙,清浅迅速跳下龙榻,迈开步子欲朝殿外走去。 才迈出一步,她的腰便被男人的手臂一揽。她微皱了眉,扬起脸对上他,“放开我。” 听得娇嗔之言,连澈并不恼,只静静凝视着她,笑意渐浓。 这男人竟将她横抱而起,重新放回龙榻上。 撑起身子,清浅盯着眼前的男人,嗓音微冷,“不是什么都不做吗?” 连澈不语,只将大掌抚上她细白的脖颈,指尖划至她的衣襟处,缓缓扯了开来。 眼前女子的锁骨下,那处微陷的粉红浅疤撞入他的视线。 他轻轻吻上那道疤,身子微微一僵。清浅咬唇,羞怯地承受着锁骨下微痒炽热的亲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走进这个男人的生活。他是皇帝,坐拥江山,自有如花美眷在怀。她是他的女官,每日行使自己的职责,不得妄想,不得妄念。 可如今,她的心却为他所系。如果当初遇险时,她丢下受伤的他自私逃掉,接下来的一切应当都不会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从她选择留下的那刻起,一切已无法改变。 她原以为自己的心很大,可以容下许多许多,以为心动后,仍可沉静若水地站在他身旁,只要看着便好,却不知,当她一次次看到他与另一个女人的温情相对后,她心中的渴望在越来越深的压抑中,汹涌成海。 其实,她的心很小。 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他,小到在他一次次索要自己的时候,刻意忽视他身边的其他女人。 作为一名现代女子,她知道一夜欢情不过男女间一场暧昧的游戏。更何况,他是一个皇帝。 他要,她给。不过是自己固执地想要烙下关于他身与心的记忆。她迷恋的这个男人,即便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去,但仍会记得他的脸。 对于他,心的回忆,身的印迹。 翌日,裕宁王府。 午膳时分,清洛执着筷子坐于圆桌前,眸光却轻轻探向了身旁的男人。他正不紧不慢地吃着碗中的菜肴。自打从宫外回来后,他偶尔会失神地看着窗外,似乎对她的关心也不如从前那般多。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连彦径自夹了一箸菜肴放入她碗中,并说她近日来清瘦了不少,需多吃些。 见清洛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连彦微微一笑,说若她再看着自己,便要全数吃下。 怔愣片刻,她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将碗中食物送入嘴里。吃到一半时,清洛忽地捂上了嘴,放下碗筷,起身朝院内快步而去。 见得此番情景,连彦迅速起身,随在她身后跟了出去。清洛见连彦责问自己身旁的幻彩伺候不周,忙轻扯他的衣袖,“莫怪她……不关她的事。” 连彦大掌抚上她的背脊,眼梢挑向幻彩,“你来说。” 瞥了眼清洛,幻彩红着脸低下头,小声道:“王爷,小姐那是有喜了。” 连彦胸膛微微一震,抚在清洛背脊的大掌也顿时僵住。片刻工夫,待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将目光落向清洛,“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直起身子,清洛吃力地道:“我见你最近似乎颇为繁忙,精神也不太好,就想晚些再告诉你。”她看着眼前男人,脸涨得通红。 “真傻。”连彦微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紧了紧手臂,“是我不好,若能多关怀你些,不难发现的,我……”他缓缓说着,言语中尽是自责与懊恼。 清洛摇了摇头,手忙掩上了他的唇。轻蹙了眉,连彦深邃地看着她。她扬起脸,笑得璀璨。 大掌抚上她顿在自己唇上的手,他轻轻一吻,将她横抱入怀,朝厢房走去。 翌日,重华殿。 在御膳房忙碌了许久,清浅接过铃香做好的糕点,朝殿内走去。待她缓步行至殿门处时,正瞧见一抹秀美的身影款款而来。 柳嫔正提着食篮踏入殿内。眸光扫过四周,她却发现并无连澈的身影。她今日前来,除了将域外的糕点送与连澈,便是要告知他,自己的哥哥即将凯旋还朝。 目光挑向一旁女子,她将连澈的行踪询问了一番。清浅轻轻一福,礼貌地告知她,皇帝尚未归来,她可坐在红木椅上稍候片刻。柳嫔斜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只径自在殿中踱着步子,欲朝内殿而去。 在她将要踏入内殿的一瞬,清浅却是将她硬生生拦了下来。柳嫔眉间一拧,不屑地将她数落了一番。她并不在意,只淡淡说皇上的内殿若无他亲自授意,任何人不可随意进入。 柳嫔顿时气急,正待狠狠训斥她时,连澈却与连曦一道跨入了殿内。 连澈目光扫过容色似有愠怒的柳嫔,询问了一番。得知原委后,他嗓音淡漠地将清浅轻斥了几句,并吩咐往后柳嫔再来重华殿时,她便不必伺候了。 眸光一挑,他并不看她,只神色微冷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清浅不语,眸色淡薄地朝众人福了福身,默默朝殿外走去。 深吸了口气,清浅压下心中闷堵,朝院外踱去。她漫无目的地行着,不知不觉中,竟又踏至那片花海。远眺那浅粉若樱的花朵,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惆怅。 花香依旧,景致依然,那日在她身旁笑得温润如玉的男人,却已不在。 她不知那样的死,对他来说是有多痛,但确是残忍至极。 那个曾给自己带来温暖与欢笑的男人,存在于她生命的时间虽短暂,却有着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足以照亮她最灰暗的岁月。 看着眼前如烟的花海,清浅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她要为他,天祭花葬。 或许告别得太迟,又或许是她领悟得太晚。 手中攥满浅粉的花瓣,她寻到一处花海中的空地。 轻合上眼,她吟出一曲缠绵的旋律,衣袖轻挽而起,舞步随之踏出。 旋转轻撩间,那浅粉如樱的花瓣正一片片在她指间飞舞。虽没有水袖,她仍跳得轻灵。那旋绕于身周的花瓣,便是最轻逸最柔美的烟纱。 她墨玉般的发丝,亦随着一个轻旋倾云入天,层层漾开。 当最后一个音阶从清浅唇间缓缓而出时,她睁开了眼,微微娇喘。 眼前,除了随风轻舞的花瓣,竟还立着一名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 清浅静静看着他。 那一眼,似千年。 他温熙如风的笑意,眉眼弯弯的神情,陌生却熟悉。恍惚间,她仿若又看到了那个拥有醉人桃花眼的男人。 男子缓缓走近,在她身前顿住脚步,“你跳得真美。”清浅呆呆看着他,眸中尽是惊喜。尽管他和那人并不像,眉间甚至还蕴着点点青涩,但眼梢处那抹凝绕的风情,那同样如春风十里般悠远的嗓音,却让她再度陷入了回忆。 第36章花海似见故人来(2) 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男子嘴角笑意更浓,“原来这里也会有人来。” 轻眯眼眸,他远眺前方的花海,缓缓开口,“出宫前,除了我,几乎没有人会来这里。未想到,回宫后的第一日,便发现了你。” 眸光转向清浅,他唇角仍是凝着由心而生的浅笑,眼眸弯弯如月。 “你以前经常来吗?”清浅目光紧锁着他,欲在他身上寻找曾经熟悉的温暖痕迹。 “嗯,之前众兄长都甚为繁忙,我便爱一人来此。久而久之,就萌生了出宫游历的念头。”男子打量着眼前眸色专注的女子,轻轻一笑,“为何我明明是第一次见你,却甚感亲切?” 清浅笑了笑,并未应他,只是将眸光缓缓挑向了不远处。 “方才你落花一舞时,唱的那支曲子是何名?”唇角蕴着淡淡的笑意,男子轻声询问。 “雨碎江南。”清浅淡淡应声。 男子一笑,将目光探向她远眺的方向,念诵出一段歌词。 清浅一怔。她只唱过一次,他竟记下了。 “王爷,你刚进宫便来了此处。如今太后娘娘已收到你回宫的消息,正在永宁宫候着你。”身后,一名小僮模样的少年躬身而语。 男子回过头,轻轻颔首。眸光探向清浅,他微微一笑,“希望往后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不等她应声,他便径自转身,朝花海的入口处走去。 转过头,清浅看向那抹在花树间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清幽。 今日十一王爷回宫,连澈心悦,特意选在晚膳时分,在君兰殿举办了一个小型家宴。 待清浅端着茶水从大殿缓缓而入时,席间两侧已分坐了连澈的众妃嫔与各位王爷。而在两侧席首端坐的,仍是竹烟与九王爷连彦。 此番,太后因身子不适并未入席,因此高台上坐着的只有皇帝与皇后。 垂首踏上高台,清浅将茶水递与二人,便轻垂了眉眼,安静随侍在连澈身后。 “今日朕特设家宴,一是为六哥与十一弟洗尘,二便是众兄弟许久未聚,不若借此机会畅饮一番。”连澈轻轻一笑,举起手中的碧翠盘龙酒杯。 “七哥如此厚爱,臣弟理当先饮此杯,以敬七哥。”席间那眉眼弯弯、朗朗开口的男子,正是连奕。音落手起间,一杯酒已被他全数饮下。 “臣自当如此,多谢七弟厚爱。”连曦眉间一扬,亦仰头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看殿中二人如此谦礼,连澈并未言语,只顺势饮下酒。一轮酒毕,众人谈笑自若。 眸光轻轻掠过坐于对面席间的众人,连奕将视线停在了竹烟身上。他朝连澈道:“这席首坐的娘娘,便是七哥纳的新妃吧?” “正是,十一弟快来见过朕的惜妃。”连澈淡淡开口,将眸光缓缓移至竹烟身上。 连奕展眉一笑,端起酒杯,朝她微扬几许,“臣弟见过惜妃嫂嫂。” 竹烟忙也举起了酒杯,“十一王爷有礼了。” 连奕轻笑间,已将酒水一饮而尽。竹烟为表礼数,也忍着辛辣将酒水饮下。 将目光从竹烟身上收回,连澈唇角蕴了抹浅笑,“今日大家甚为开怀,不知你们可想歌舞助兴,以应这喜乐之景?” 连奕唇角一弯,蕴出了抹潋滟的笑意,“七哥,这歌舞自是要的,只是,臣弟另有所想。” “哦?十一弟说来听听。” 连奕轻笑,目光定定凝向高台上的男人,“臣弟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历,知晓民间有一则传闻颇为火热。说的是几月前,曾有一名宫女在国宴上一舞倾天下,让无数人为之拜倒。不知臣弟今日可有幸能赏其芳舞?” 坐于他身旁的连曦听得此言,也忙朝连澈道:“正是,臣在燕江之时,也曾听过此传闻。不知七弟宫中,可真有此人?” 众人目光皆聚向高台上的连澈。 瞥了眼坐于自己身侧的男人,沈如月眉眼淡淡地饮了口茶。连澈眼眸轻轻一转,看向正低眉替他斟酒的清浅。 待杯中酒满,连澈慵懒地靠上龙椅,唇角微扬了几分,“朕的宫中,确有此人。” 此言一出,众妃嫔眸中的惊异之色更甚方才。此刻,她们纷纷低语猜度此人是谁。 清浅静静立于连澈身后。片刻后,前方终是传来男人温淡如水的嗓音,“苏清浅,今日你就再舞一曲吧。” “是,容奴婢前去换身衣裙。” “嗯。”连澈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应了声。 此番,坐于殿中的柳嫔见她竟是今日阻拦自己进入内殿的宫女,眸中瞬间燃起了一抹妒恨之色。 看来这隐于皇帝身边的女子,个个都不简单,之前是那惜妃,如今便是她。 片刻工夫,清浅换好衣裙款款入殿,几名琴姬已婉婉落座,席间的谈笑声也随之而止。 承受着众人各类打量探究的目光,清浅迈着莲步朝高台上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去。 高台上的那人也顿住手中动作,深深凝视着她。 眼前的女子并未如上次一般着雪色烟纱裙,而是选了一件艳红如火的锦袍。她墨玉般的发丝绾成了两只流鸢髻,每一髻上都有两根妍艳的绯色发带,长长地垂于身侧。 她白净细腻的两颊抹了点胭脂,唇色潋滟,眉心特意点了一粒血般鲜红的朱砂。 行至殿中,清浅顿住脚步,朝连澈福了福。眼眸抬起的瞬间,眼梢处竟少有地凝绕了些许淡薄如烟的轻媚之色。 连澈的眸光深了一深,轻轻击掌,示意她开始。 幽婉的琴音从两侧飘荡而出,清浅轻轻侧头,眸光凝向了自己的双手。她忽地一扬手腕,臂间烟纱瞬间朝空中飞去。烟纱飘盈逸落间,却见如雪的花瓣悠悠从她指间散落开来。 女子足尖一点,开始婉婉旋转。那绯艳烟纱不断舞起飘落,雪色花瓣则在她周身轻绕连绵,宛若玉蝶流星。 清浅髻间的发带更是徐徐绕上她的唇。顿住旋转,她微扬了脸,将烟纱挽于双肩,指尖轻缠上烟纱,眉间尽是轻媚。 连奕目不转睛地盯着殿中缭绕轻舞的女子,弯弯的眉眼中透出一抹秋水般的跃动。 他将目光移向身旁的连曦,道:“六哥,将你的玉笛借臣弟一用。” 连曦信手摘下腰间的玉笛,交与他手中。 清浅耳畔忽地响起一道熟悉的旋律。 雨碎江南。 她并未看向连奕的方向,仍旧随着柔盈的舞姿挽拨着手中轻纱。 今日家宴上,话语一直颇少的连彦正静静坐于席首,目光却是一刻不离地追逐着殿中的女子。 此刻,无人知道眉眼清淡的他,心下汹涌着怎样炽烈的火焰。 坐在这男人对面的竹烟,眸色微凝地看着殿中女子。她与清浅相识十三载,在她记忆中,这女子并不善歌舞,她的才情在诗词书画。 可眼前的这个清浅,却是翩若惊鸿临风舞。一姿一影间,尽是倾城无双之姿。 片刻后,待清浅将烟纱挽于香肩定身谢舞时,那悠悠的旋律也终是荡出了缠绵的尾音。 殿中静立的女子,宛若盛开的红莲,无声倾放着耀目的美。 连奕凝着殿中款款站定的女子,淡淡一笑。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连澈眸色微深,却并未言语。他轻扬手腕,示意她起身。 “原来这为民间津津乐道的女子,竟是苏姑娘。”连曦眉间一扬,朝连澈道。 连澈轻轻笑了笑,问道:“十一弟方才怎会有兴致驭笛一曲?” 连奕忙朝他一揖,浅笑道:“臣弟只是为她的舞姿所染,不由心生一曲,以示助兴。” “你果是怡情之人。”连澈眸光慵懒地掠过他,径自饮下手中酒水。 望了眼高台上的男人,清浅轻轻一福,随之转身朝殿门而去。一身火红的她挽着烟纱款款而行,并不见身后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 换回衣裳,便有一名宫女传话,说她不必再回君兰殿伺候了。 第37章花海似见故人来(3) 看了眼窗外月色,清浅闲来无趣,便踏出了偏殿,踱着步子四处游走。 深秋的月夜清冷瑟索,清浅不禁拢了拢手臂。再不多久,便将入冬了。 想起方才大殿上连奕对于曲子的回答,她不禁笑了笑。那支曲子,竟无意中成了她与连奕的小秘密。 原来,他便是那个一直在宫外游历的十一王爷。今日在花海遇见的时候,他看上去温暖又亲切,眉间蕴出点点青涩,当是一名无忧的少年郎。 但从他在宴会上的谈吐来看,又透着些许少年老成的味道,不骄不躁,行事甚为讨喜。 清浅不禁感叹,若自己也如他这般生得一副男儿身,无忧无挂,当会少年鲜衣怒马,仗剑江湖吧。 想到江湖,她拍了拍额,扑哧笑了出来,许是从前的武侠片看多了吧,怎会想到这个了。 她无意回头看了看身后,发现正有些许太监宫女的身影从君兰殿出来,看来宴会已散。 想来连澈也该要回宫了吧,清浅下意识地调转了方向,朝着重华殿踱去。 绕过几条小道,不觉竟踏进了一座园林。看了眼四周的景致,此地她似乎并未来过。那圆形的拱门上,幽魅的月华正照射出苍劲的三个字:依香园。 眸光缓缓掠过前方,清浅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周遭植着各类花草林木,她走得格外轻缓。此处,似乎并不常有人来,有些花草已生得又深又长。 乘着肃寒的月色,她不觉微微紧张,这里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正待她如此臆想时,一道细微的呜咽声顺着晚风划过她的耳际。 似乎是女人的声音。 身子微微一僵,清浅轻皱了眉,朝着发出声音的那处轻轻走去。她缓缓拨开齐人高的小树丛,轻盈地钻了过去,几步踏至草垛后,抬眸的瞬间却顿在了原地,寸步难移。 方才,她曾在脑海中一遍遍设想此番将会看到的场景,却未曾想过,竟是这样一幕。 果然是自己太过天真,那一声呜咽,她若用心一想,便不会傻到过来探看,那声音中分明透着点点娇嗔。 微垂着眼眸,清浅缓缓后退了几步,随之转身朝园门的方向奔去。 如银的月华下,一名女子正坐于圆形石桌上,身子不安地躁动着,而她身前,正立着一名男子。 她的衣衫已褪至肩下,露出藕荷色的兜肚。男子的指尖正撩在半褪的衣襟处。 她脸颊晕红,看向眼前男人的眸中尽是迷离媚色,“瑾之,方才是谁?” 神色沉静地凝着她,连澈淡淡开口,“许是一只猫吧。”耳聪目敏的他,早已知道不远处有人过来,也知那人方才已尽量放轻脚步,却仍是狼狈地调头跑掉。 他刚伸手替女子拢好衣襟,却又被她扯了开来。竹烟皱眉靠上男人的胸膛,娇嗔道:“未想到这酒竟是这样烈,我好热。” “乖,将衣衫拢好,朕送你回宫。”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连澈柔声哄慰着。 竹烟摇了摇头,手已紧紧环上了他的腰。 一口气跑出园子,清浅停在一条小道上微微轻喘着。思及方才看到的一幕,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此刻,她也不必回重华殿了,那人有如花美眷在怀,一时半刻不会回来。 茫然看了眼四周,清浅终是迈开步子,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不知行了多久,忽有一个软软的东西砸上了她的脑袋,随之弹向地面。 顿住脚步,她下意识去探看掉落在地的东西。 竟是一朵木莲花。 微蹙着眉,清浅看了看自己的头顶,又望了眼四周,此处并未种植木莲花树,这花打哪处来的? 眨了眨眼,她一脸不解地继续朝前行着。才踏出几步,便又有一朵木莲花砸中了她。 清浅一急,忙开口道:“谁?”话音刚落,身前便闪出了一抹高大的身影。来人正浅笑吟吟地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中尽是愉悦之意。 眸色微微一凝,她忙朝来人福了福身子,“见过十一王爷。” 连奕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见这男人竟是一刻不离地凝着自己,清浅轻轻别开了目光,“王爷若无事,奴婢便先行告退了。”她径自迈开步履,越过连奕,朝他后方走去。 还未行出几步,那木莲花便再度不偏不倚地蹦上了她的脑袋。顿住脚步,清浅皱了皱眉。想到自己一直被这个比她年岁还小的王爷戏弄,不由得咬牙回头,愤愤道:“王爷觉得戏弄奴婢很有趣吗?” 看了看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女子那微皱的小脸,连奕轻轻一笑,“爷没想要戏弄你。” 轻蹙着眉看向眼前男人,清浅并未出声。 “爷无意中路过此地,却看到有人正仿若失魂般游荡。”唇角微翘,连奕将目光挑向了不远处,“如此,爷便想看看能否凭自己的本事,将这个人的心魂唤回。” 眸光一转,他看向了眼前眸色复杂的女子。 清浅无奈地瞥了眼天幕,微叹了口气,“好吧,你做到了。” 连奕眉眼一弯,蕴出了一抹好看的浅笑,“当真?” “嗯。”清浅微微颔首,唇角亦勾出了隐隐上扬的弧度。 几步跨至她身旁,连奕看着女子尚未褪净妆容的脸,轻笑,“今日你晚宴一舞,比花海中的那支更甚。” “晚宴中那一舞,你是故意提议的吗?”清浅问。 连奕笑而不语,只是眉眼弯弯地凝着她,眸中尽是闪耀的轻芒。 “看来年岁小,真当无忧,什么都敢与皇上提。”清浅眉间一扬,笑了几声。 “你怎就知道我年岁比你小?”连奕似突然不悦,吐出几个字。 眨了眨眼,清浅不禁调笑道:“咦,王爷怎不用尊称了?”轻扬了下颌,她的眉间尽是恣意之态。 “我其实不爱那些,况且在你面前我觉得不需要。有这些个礼仪尊称,人与人之间便无形生分了。”连奕淡淡一笑,“这不是我的本意。” 清浅未想到,这个王爷比她想象得更好玩。望了眼四周,她突然发现,二人正立于小道上,偶尔会有太监宫女经过。 在这冷漠的深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不想因任何人或事,被无端推至风口浪尖。 清浅灵光一闪,目光移向连奕,“你可知宫中哪处较为安静且景致如画?” 眯着弯弯的眉眼,连奕笑得像只狐狸,“确是要去?”嗓音中透着一抹欢快。 看着眼前男人浅笑吟吟的模样,清浅犹豫了片刻,仍是点了点头。 她腰间突然一紧,吃惊得刚要低呼,连奕却已揽着她,几个纵跃,飞走在宫殿的金檐边。 穿过几处树梢,连奕足尖轻点,在一处大殿顶上停了下来。放开怀中女子,他轻轻一笑,“你看看,这里可是你想要的地方?” 此刻,他们正立于皇宫最高处。稍稍定了定心神,清浅远眺前方。夜色下,那笼着淡淡玉色薄烟的九重宫阙已被尽收眼底。 金色的琉璃瓦正被月色映衬得泛出微蓝的光华,暗红宫墙默默支撑着天空。 清浅抬头望向头顶的一轮皎月,通体玉白,似能清晰瞧见缭绕其间的浅薄树影。 她轻轻合了合眼,原来站在高高的屋顶上晒月光,竟是如此感觉。 清浅抿嘴笑了笑,眸光探向身侧的男人,“果然是个景致绝美的地方,你怎会知道此处的?” 连奕目光深了几分,“我在众兄弟中年岁最小,玩伴自是极少。时常一人独自在宫中玩,便无意中寻得此处。” “看来你对美景颇为上心。”清浅微微扬起了脸,任晚风吹拂着额头的发丝,惬意感受着周遭的一切。 “若下次再遇见你,我定要带你赏遍这宫中美景。”连奕目光移向身旁那个神色悠然的女子。 “好。”清浅唇角微翘,淡淡应声。 连奕含笑之余并未言语,眉间的温柔却更甚方才。 第38章经年痴孽难相忘(1) 许久,待清浅告别连奕回到重华殿时,连澈已端坐在龙案前阅着奏折。 收住踏入殿内的脚步,她转身去茶间沏了一盏茶,端至龙案前,放下茶盏,便安静退出几步,立在他身侧不远处随侍着。 并不想与这男人说些什么,清浅只是将眸光探向殿内的大理石地面,无趣地将石块来回数了几遍。 突然听得啪的一声,待她朝龙案的方向望去之际,那支由连澈用来圈批奏折的朱砂笔掉在了地上。 清浅忙几步行至龙案旁,俯身拾起笔交与连澈。刚回到原地不过片刻,又有物事落地的声响清脆传来。 清浅眸光一转,这回是一摞明黄的奏折悉数在地上散开。她快步走上前,俯身一一拾了起来。 还未起身,头顶处便又是几本奏折散落而下,其中一本不偏不倚砸到了她的脑袋。清浅抚了抚额,一声不吭地将奏折全数整理好,放回原处。 殿内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好闻的青橘香味,让人莫名心安。这时,一道清脆的声响,再度毫无预兆地从龙案处传来。 只见连澈不耐烦地将手中奏折朝案角一甩,那奏折撞上案角的茶盏,竟是一并落了地。 深吸了口气,清浅走至案角旁,默默将茶盏碎片与湿掉的奏折收拾干净。 片刻后,她端着一盏新茶,返回大殿中。行至连澈身旁,她刚放下茶盏,手腕便被擒住。 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将茶盏倏地打翻,而那滚烫的茶水更是全数泼至连澈手背。瞬间,他白皙的手背上便现出一片灼红之色。 将清浅用力拉至身侧,连澈直直攫住她的双眸,“你到底想要什么?”男人粗嘎暗戾的嗓音响彻了大殿。 清浅看向他幽凝似海的眼,那里似乎有一团火焰,正不可抑制地燃烧着。 清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毫不闪躲,“你会在乎吗?”她现在已是他的女人了,可他们之间,又仿佛什么都不是。 一双眸子死死摄着眼前的女人,连澈眸光深得就似暗夜天幕般,映不出任何光影。 “记住!你……”他话未说完,就被她生生打断了,“我知道,记住自己的身份。我明白的。” 看着眼前女子眉间那一点朱砂残痕,连澈胸中的怒火已翻滚到了极致。 眉间一拧,他狠狠甩开她的手腕,“给朕滚!” 清浅待身子稳住之际,不禁微叹了口气。真是个多变的男人。 缓缓转过身,她头也不回地朝殿门处走去。 径自沿着花树小道往前走,四下安静至极,偶尔往来的太监宫女也都行色匆匆。 一阵凉风吹来,清浅不禁轻吸了口气。气息吐纳间,似听到周围有细碎的说话声。 她望了眼声音传出的方向,婆娑的树影间,正立着两个人,借着月光,她看得并不真切,仿佛是一男一女。 眸光一转,她猫着腰,悄悄潜至一座高大的山石后,定了定神,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不远处的男子正立于女子身侧,远眺着前方。 尽管看得不太清晰,但她一眼便认出了,是竹烟与……六王爷。 清浅微微一愣,并未立即离去,好奇心驱使她冒险地留在原地。强压住心中的紧张,她静静看着二人。 “我们一年未见了,这次我本该早些回来的。”眸色微凝,连曦的目光探向前方小道旁的晚香玉。 竹烟顿了顿,眸光移向他,“去哪里了?” “随心而游。”微扬了唇角,连曦淡淡道。 竹烟轻笑,将目光挑向了不远处,“这么多年,你还是未变。依旧如此我行我素,放浪不羁。不知此次出游,可有遇到倾心之人?” 将眸光缓缓移向身旁女子温婉灵秀的侧脸,连曦不紧不慢道:“其实我是颇为执着的,一旦认定的东西,便不会轻易改变。” 竹烟笑了笑,并未应他。 秋风拂来,带着晚香玉的清甜,飘散在连曦鼻端,他微眯了眼眸,“你十二岁那年,我从封地回来,在宫中第一次遇见你。远远走来,我只瞧见一名身着湖绿衣裙的小姑娘挽着编篮,在路过海棠花树时,不停打着喷嚏。”他说得动情,似乎陷入了淡淡的回忆中,“这么多年,你遇海棠花粉便过敏的习惯,似也从未改变。” 瞥了他一眼,竹烟眸光平静。 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连曦扯了扯唇角,“如今,你已是皇上的宠妃。恭喜你得偿所愿。”他的嗓音透着些许苦涩。 唇角凝了抹浅浅的笑意,竹烟应道:“谢谢,虽然这一路走来异常艰辛,但终是能伴在他身旁了。”她眼波中流转的,是点点欣然的喜悦。 看着身旁女子眸光浅动,连曦眉间微凝了几分,“话虽如此,但后宫专宠,极易让你成为众矢之的。”连澈对她的百般宠爱与纵容,从不掩藏,旁人一看便知。 竹烟眸光微沉,“你想多了,我相信他。”话音刚落,她便转身,径自朝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连曦叹了口气。直到她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调转方向,朝另外一处迈开了步子。 隐于大石后的清浅看二人离去,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轻呼了口气,她转身准备离去,却在抬眸时瞬间僵住了。 此刻,连曦正好整以暇地立于她身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清浅心里一惊,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眼前男人平日里那不羁的神色已悄然隐去。他眼中如今映出的,尽是冷沉阴鸷的寒凉之气。 清浅心想:莫不是自己听到了他与竹烟的对话,他想杀自己灭口?微蹙了眉,她死死盯着他,狠命攥着裙侧,越收越紧。 此刻,二人间正流淌着一抹压抑诡谲的气息,清浅的掌心亦沁出了些许薄汗。 相视半晌,连曦忽然一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他眸中那抹冷寒已渐渐隐去,恢复了往昔的淡泊。 微垂了眼眸,清浅思虑片刻,以他的敏锐应是早就知道自己在此,若是骗他,似乎更加危险,还是说实话吧。 “从王爷说你们一年未见开始。”她轻声开口。 “嗯,确是一年未见。一年前我主动请缨至燕江,监管工程。”连曦轻眯了眼眸,眸光悠悠探向不远处。 “其实也是想逃开吧。”清浅犹豫许久,终是说了出口。 连曦唇角微凝,“你怎会如此想?” “若能将一个人的脾性喜好,甚至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真是用了心。”清浅笑了笑,眸光移向他身后的花树。 “哦,何以见得?”目光落向眼前这个眸色从容的女子,连曦淡淡开口。 清浅笑道:“方才你说她只要行至海棠花树下,便会打喷嚏。这点细节,多年来你依然记得。若不是用了心,又怎会去记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 轻轻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连曦眸色微敛。看来自己对竹烟的情意,她已了然于心。他摘下腰间玉笛把玩着,却道出了一句让清浅惊颤的话。 “放心吧,你是皇上的女人,我不会对你怎样的。”眸光缓缓转向不远处的树影,他道。 清浅一怔,眸色略显复杂地注视着眼前男人。他已敏锐地猜到了自己与连澈的关系,而她也撞破了他对竹烟的情意。 月华依旧柔和地倾散于大地,映出斑驳的树影。 今夜这一场相遇,让两个心底都藏有秘密的人寻得了一份共识。 不为权谋,不为利欲,只为心中那份压抑炽烈的感情。 重华殿。 竹烟刚跨入大殿,便瞧见池宋立于连澈身后,一名宫女在为连澈的手背涂抹着什么。 心中微微一顿,她快步走过去。池宋见她到来,忙走下高台朝她施了记礼,“见过惜妃娘娘。” 竹烟轻轻点了点头,在宫女身旁顿住脚步,接过她手中的药瓶和纱布。池宋忙朝宫女使了记眼色,示意她同自己退出大殿。 “你怎么来了?”连澈轻笑。 见他手背上一片灼红,有几处已泛起了水泡,竹烟又气又急,娇嗔道:“你还笑,怎会弄成这样的?” “方才不小心碰翻了茶盏。”连澈淡淡应声。 微叹了口气,竹烟轻轻托起他的手掌,执于掌心,另一只手则将蘸了药水的纱布轻轻抚上他的手背。 连澈眸色柔和了几分,再度开口道:“你的酒可解了?” “嗯,不然怎会来看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背,竹烟道。 “那今晚你便不必回去了,留下来陪朕吧。” 竹烟的手微微一顿,瞥向眼前的男人。他正神色慵懒地看着自己,唇角微微上扬。 她一笑点头,继续替他涂药。 连澈将眸光缓缓移向帐幔旁烛台上的火焰,火烛的氤氲柔光正盈动跳跃着。 翌日。 清浅五更天便起身去了重华殿,准备替连澈更衣,传唤早膳。 第39章经年痴孽难相忘(2) 在内殿门口候了片刻不见传唤,清浅心中疑惑。莫不是这男人睡过头了?可平日里他从不会这样,难道说他并未歇在重华殿? 她昨日归来后,便未再去大殿,而是直接回了厢房歇息。 清浅正暗自思忖着其间缘由,殿内响起了连澈的声音。她忙掀开明黄的帐幔,踏了进去。 刚行至朝服架旁,身后便传来一道轻柔甜腻的女声,“苏姐姐,我来吧。”清浅闻言止住了动作,瞥向身后的女子。 竹烟身着藕荷色中衣从龙榻起身,发丝披在肩头,衣襟斜斜耷至胸口处,露出嫣红的兜肚。 清浅静静退至一旁。 竹烟执着朝服来到连澈身前,细心服侍他更衣。 清浅不动如山,垂眸看着地面,她知道那是怎样的情景,不必去看,脑海中已能清晰勾勒出那温情的画面。 直到迈开步履,朝外殿走去,清浅才抬了眸,跟在他身后出了内殿。 刚替他传了盥洗宫女与早膳,竹烟便已穿好衣裙从内殿款款而出。 今日清早所有伺候皇帝的事,她都径自做了,包括替他布菜。清浅乐得清闲,这才注意到那人缠着纱布的左手。 那伤究竟有多严重她不清楚,只是茶盏翻掉的瞬间,他手背便已呈现出了一片浓烈的灼红。 将目光轻轻挑向龙案旁的小青橘树,她再度自觉地忽略掉圆桌旁相依而坐的二人。 连澈起身轻声哄慰了几句身旁女子,便匆匆上朝去了。竹烟独自坐在桌前用着早膳。 看到立在不远处的清浅,竹烟轻声道:“苏姐姐,我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你陪我一道吧。” 寻思着自己也好久未去永宁宫了,清浅便一口应允。 来到永宁宫,二人刚踏入殿中,便瞧见太后身旁站了一名娇俏灵气的丫头,正与她欢快地说着什么。 待她们朝太后行过礼,那丫头便一脸欣喜地走向竹烟,笑嘻嘻地朝她福了福身,“见过惜妃娘娘。” 竹烟一把拉起她,回了个礼,调笑道:“绾苓郡主怎有空回帝都?” 本在饮茶的太后缓缓开口,“惜妃,你以为呢?她一得知老六回宫的消息,便赶回了帝都。你以为她是专程来看哀家的?”她佯装薄怒地瞥了眼绾苓,嗔笑道。 绾苓几步移至太后身旁,娇笑道:“舅母,你怎可这样讲。绾苓回来后,第一个便是想到进宫给你请安。”她握上太后的手,小嘴噘了噘。 太后忙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好,哀家都看到了。只是老六还未下朝,你可要等了。” “舅母——”绾苓急得跺脚,一张脸晕得通红。太后与竹烟在一旁笑作一团。 众人谈笑间,绾苓将目光移向一直立于竹烟身后的清浅。她收起唇角的笑意,清冷开口,“她怎会在此?”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太后淡淡一笑,“绾苓,苏丫头如今是皇上的御侍。” “就以她这性子,也能做皇上的御侍?”绾苓一脸不屑地瞥了眼清浅。 竹烟忙解围道:“郡主甚少回帝都,自是有所不知。苏姐姐自上次大病一场后,心性便全改了。如今的她,性子谦和温淡。” “是吗?是有多谦和啊?”绾苓将手放于下颌,不甚友善地打量着清浅。 清浅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云淡风轻地承受着她的打量,丝毫未显忸怩之态。绾苓眸色微冷,兀自笑了笑,回到了太后身旁。 在永宁宫待了约莫一个时辰,竹烟便同她一道出来,道别后各自离去。 缓缓踏上回重华殿的小道,清浅却想起方才对她不甚友善的绾苓郡主,似乎往昔的苏清浅确是为许多人不喜。 她越发好奇,那女子以前究竟发生过何事,竟会让这些皇亲冷眼相待。她深吸了口气,继续心不在焉地踱着步子。 额前猛地传来一阵微痛的钝麻之感,清浅仓皇地踉跄了几步,被一双手臂稳住了身形。她似乎是撞到谁了,连忙尴尬地抬眸看向眼前的人。 此刻,连彦正眉间微拧地看着她,眸中蕴着一抹心疼与无奈,“你平日里也是这般走路的?若是撞到哪里该如何是好?” 微垂了眼眸,清浅道:“见过九王爷。”她轻轻挣了挣他稳在自己双臂的大掌。 连彦却并未放开,将指尖触上了她额头方才被撞到的地方,“很痛?”他替她缓缓揉抚着。 别开目光,清浅摇了摇头。她不敢看他的眼,他的眸中深藏的暗涌与灼烈早已泛滥而出,太过清晰。 看着身前女子微避的眼眸,连彦终是松了手。 “你这段日子在宫中过得好吗?”他深吸了口气,幽幽开口,目光仍是一刻不离地盯着她。 清浅点了点头,“挺好的。” “是吗,可我觉得你并不好。”连彦毫不避讳地说道。 将目光移向他,清浅淡淡笑了笑,“九王爷不住宫中,又怎会知道这里的情形?我很好。” 连彦并未言语,只静静看着她眉眼含笑的模样,看着她如水的眸中那潜藏的伤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快乐与否,他很清楚。她的一个眼神,他便能知晓。 与往昔相比,她的变化很大,唯一不变的,是同样喜欢将感情埋得极深的性子。以前的她,甚为冷傲深沉。若不是他与清洛在一起,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心思。 如今的她,仍是藏着心事,却能被他看出。 其实,他亦变了。不知从何时起,他会关注她、在意她,甚至是陪在清洛身旁,他也会开始想念她。 他知道这是甚为可笑的,于他而言,他们之间的缘分其实早已错过。 从前,他无形中给了她太多苦痛。如今,每夜隐在心中的疯狂思念,便是她给自己的惩罚。 原来命运果真是公平的,谁也逃不了。 连彦看着眼前女子,“我先走了,在宫中要学会保护自己。若有什么困难,便告诉清洛,我们都会帮你。”将狂烈的情绪隐去,他强压住心中的想念,轻声开口。 清浅一笑,微微颔首,“嗯,谢谢。” 连彦点了点头,随之转身朝前方迈开了步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轻呼了口气,继续朝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待她微垂着眼眸将要转入小道时,远处那抹身影却是顿住了,回过头静静看着她。 漫不经心地行在小道上,清浅前方快步奔来一名小太监,急急朝她一揖,“哎哟,清浅姑奶奶,可找着你了,池总管正急得四处寻你呢。” 微微一凛,她朝小太监道了声谢,忙快步朝重华殿而去。刚踏入院落,她远远便瞧见连澈坐在殿中,有大臣正在觐见。她立即转向茶房,沏了盏茶朝殿内走去。 坐于龙案旁,连澈目光掠过殿中款款而立的二人,嗓音淡淡,“上次袭击六王子的,可是涉及银两案件的那一批死士?” 这时,清浅缓缓踏了进来,将茶水放置于龙案上,她便静静后退了几步,随侍于连澈身旁。 第40章经年痴孽难相忘(3) “回皇上,据臣派人勘察当时的现场来看,此批死士的手法极其残忍狠辣,死者几乎都是一刀毙命,而那些尸体上的其他刀剑痕迹,则是用来掩人耳目,混淆视线。”刑部侍郎赵晃上前一步,朗朗开口。 连澈微微颔首,看向立于赵晃身侧的男人,“温玉,你以为如何?” 温玉跨步上前一揖,“回皇上,赵大人所言极是,臣也甚为认同。” “嗯,那便继续往下查。”端起龙案上的茶水,连澈浅尝一口,不紧不慢地吐出几个字。 “上次遇袭后,我等已派人将六王子安全护送回国,最近那边也传来了新的消息。”温玉谨慎地道。 “哦?是何消息?”男人如墨的瞳中透出一道深幽的光。 温玉眸色沉了几分,“幽黎国近期周边常有部族来扰,六王子乃是幽黎国王最器重的儿子,他此次将亲自带兵,镇压边境部族。而他也极有可能成为幽黎国的下一任国主。” 连澈并未言语,只是轻眯了眼眸,似陷入沉思。 “如今的幽黎国王,下有两女四子。与六王子同样出色的,还有四公主及三王子。此国周边经常进犯的部族有碧海、月落与丹屏。其中属月落实力最为强盛,也是此次他们将要镇压的部族。”稍稍思虑片刻,温玉再度开口。 此次谈话,三人一直持续到日暮时分才结束,待二人告退跨出重华殿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 天边,已是稀星点点。 池宋忙替连澈传了晚膳,清浅执着火折子,帮小宫女将殿内的烛火一一点亮。 待晚膳上齐,池宋便向殿内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众人皆会意,纷纷退出殿内,只留下清浅一人立在圆桌前。 连澈低头思虑着什么,丝毫没有想要用膳的意思。 清浅别扭地立在原地,思忖着自己究竟是留下还是退出时,殿内的一处光亮忽地暗了几分。清浅忙走过去,执起烛台旁的小银簪,轻轻挑了挑垂下的火芯,那光芒便瞬间盈亮许多。放下小银簪,她刚一转身,便撞进一个怀抱。 清浅心里一惊,将手抵上他的胸膛,用力推拒着。身前男人却是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她。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她咬唇,再度大力地想要将他推开,连澈手臂一收,她的整个人便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 手臂被他按压得生疼,清浅奋力挣动着身子,想要摆脱他的禁锢。 换来的,却是男人更为用力的圈禁。 连澈低声说:“闹够了吧?”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妥协。 清浅于是安静下来,身后烛火的光亮又渐渐暗了下去。 缓缓扬起脸,她抬眼看向怀抱的主人。逆光而视,虽看不清这男人眉眼中的情绪,却能瞧见火光映至他眸中时,那闪闪而动的明耀。 鼻端倾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原来不过一天而已,她竟是这样想念。 将手臂缓缓从他胸膛处移开,她的身子已完全与他贴合。听着男人有力的心跳,清浅将手臂探上他的背脊,指尖轻拈着他的衣袍捏了捏。 敏锐地察觉到女子极其细微的动作,连澈知道,她已情动。 他以掌风挥掉她身后所有的烛火,双臂一撑,她已被抵在墙壁与他之间。 她身旁的烛火几欲熄灭,又在最后一簇火光的挣扎中跳跃着亮起。 清浅的指尖轻轻触上他的眉眼。 他轻轻捉住她的手,将之从自己的眉眼处移了开来,又猛地将她朝身后一带,让她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腰。 瞬间,清浅便被他狠狠压向墙壁,唇上那急切狂烈的吮吻让她几欲窒息。微眯了眸子,她眼波迷离地看着眼前这个疯狂吸索着自己的男人,看他微拧的眉尖与暗沉的瞳仁。 她忽然发现,原来他亦会如火般灼热。 连澈脑海中尽是那日她一身艳红翩然轻舞的模样。这只小妖精,她怎敢在别人面前展现她的美,她所有的一切只准为他绽放。 重华殿。 躺在龙榻上的清浅慵懒地动了动。窗外,淅沥的雨声已愈来愈大。 抚上昏沉的脑袋,她用手臂支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昨夜连澈的一切都太过激烈,以至她手臂与其他各处都呈现出了点点青紫的痕迹。 微叹了口气,清浅将放于枕头边的干净衣裳换上,套上绣鞋朝纱幔外走去。 帐外,一名眉眼清秀的宫女在内殿候着。 清浅瞥了瞥她,依旧是上次那名宫女,她手上端着的,除了有替自己准备的膳食,还有一碗黑色的汤药。 洗漱一番后,清浅安静地坐在圆桌前,将食物与汤药都咽下了肚。 待宫女收拾完食具跨出内殿后,她径自将发髻重新打理了一番。她特意将披散的发丝顺在脖颈两侧,以遮挡那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缓缓踏出内殿,清浅眸光朝龙案处一探,连澈正坐在龙椅上阅着手中奏折。听到内殿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看向缓步而出的女子。 思及昨夜他的那般热情,清浅不觉窘迫地微低了头,撑起纸伞跨出大殿,径自往茶间走去。 早已候在茶房的铃香不禁调笑了一番,“小姐今日怎来得这般迟?可是殿内之事忙坏了?” 斜了身旁女子一眼,清浅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你给我多做事,少说话。”她径自端起泡好的茶,返回重华殿。 铃香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蒙蒙细雨中,一道身影收起手中纸伞,款款踏进重华殿。 清浅一眼瞧见竹烟,刚要出声唤她,她却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侍墨。”此时,垂首盯着奏折的连澈淡淡开了口。 竹烟几步踏至龙案旁,径自执起松烟墨块放于砚台中,轻轻研着。 听得一旁的细碎动静,连澈虽未抬头,却伸手缓缓揽上了身旁女子的腰,“你怎么来了?” “臣妾想念皇上。”竹烟羞涩地笑了笑。 今日,绾苓来玉萝宫看望自己时,一番提示警醒让她心中慌乱,自上次出宫后,这种情绪竟再度莫名包裹了她。 其实,她与连澈有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她是该信任他的,况且这男人也不喜自己胡乱吃醋。 方才来寻他之前,她从他每年赠与自己的生辰礼物中,挑出了她最喜爱却一直舍不得佩戴的紫玉簪子,插在发间。 竹烟只觉腰间的手臂一紧,顺着力道一带,她已坐在他的膝上。连澈的目光缓缓从奏折移向她,“终是舍得戴这支簪子了?” 唇角一扬,竹烟侧过脸凑近他耳际,轻声说:“只戴给你看。”言语罢,她甜甜笑开,眸中满是娇羞之色。 静静立于连澈身后不远处,清浅见竹烟对于龙案上的摆设极为熟悉,还有那人对她无比宠溺的模样,她只觉自己很自然地就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外,似一个自作多情的局外人。 这个女子在连澈的生命中存在了整整十一年。 这份随着岁月沉淀出的情谊,那样深刻,那样浓沉。她忽然明白,有些人在另一些人的生命中,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第41章新恩承宠芙蓉帐(1) 转眼间,已是隆冬时节。 清浅终是等到了出宫回家的日子。这日,她将一切事宜都交给玉莞后,便携了铃香在下午出宫。 得知姐姐即将回家的消息,清洛也拉着连彦一道,欲在下午回到相府,与她一聚。 出宫的马车将二人送至相府门口,铃香乖巧地搀扶着她下车。她瞧见对面也正停了一辆马车,从那上面款款而下的,正是清洛与连彦。 在门口瞧见两位小姐都归家的家丁,已匆匆进去府内通知了苏相与苏夫人,这会儿,二人已迎了出来。 看见许久未见的苏相与苏夫人,清浅忙朝二人施了记礼。苏相却只瞥了瞥她,淡淡应声。 随苏相跨入府内,苏夫人忙拉了清浅的手,“回家了,回来了就好,进去说。” 清浅乖巧点了点头,搀着苏夫人随在众人身后一道入府。 晚膳过后,清洛与连彦留宿相府,清浅则去了苏夫人房中探望。 推开雕花木门,苏夫人正坐在圆桌前凝神看着手中物件,听到声音,她抬起了头。 忙几步走了上去,清浅低低唤了声,“娘。” 苏夫人点头一笑,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细细打量着。 烛光中,她满目慈爱,随即又皱了皱眉,哽咽道:“你这进宫一去,便是十月有余。娘一直盼着你能回来看看。” “娘,我这不是回了吗?宫中一轮到我返家的日子,我便回来了。就是想要看看你。”清浅轻轻一笑,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 “嗯,看到你无恙回来,真好。”轻抚女儿额头的发丝,苏夫人浅笑道:“在宫中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 看着清浅消瘦的容颜与身段,苏夫人略显忧心地道:“可你瘦了,我的浅儿不如从前那般圆润了。” “娘,在宫中当差,总归是比在府中要忙碌些,瘦了也是正常的,可我看着精神呀,娘可有觉得我的神采比以前更好了?”娇俏地扬了扬眉,清浅笑嘻嘻地道。 “是是是,我的浅儿神采奕奕,更甚从前。”苏夫人展眉笑开,想起今日看到清洛微显的肚腹,她微叹了口气,幽幽道:“如今洛儿已有了身孕,你现在皇上身边当差,想来脾性他也该是了解了。不知皇上何时能给你指个好人家。”看着眼前容颜无双的女儿,苏夫人眸中透出了一抹期许之色。 神色略略一僵,清浅将眼中的惊乱一抹而过,婉婉笑道:“娘,你想多了。女儿现在还不想嫁。” “傻丫头,怎么可以不嫁呢,这周围像你这岁数的丫头,孩子都有了。”苏夫人轻笑之际,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忽地眉间一扬,道:“莫非,你是有了心上人?” 清浅眉头一皱,“娘!你越扯越远了。” “好好好,娘不说了,但若真有心上人,可要告诉娘,娘好让你爹为你做主。”苏夫人眸含笑意地看着清浅。 “嗯。”微垂着眼眸,清浅点了点头。 将桌上的物件执起,苏夫人将之放入她手中,“来,这个是为娘在寺庙替你求的平安符。宫中人心险恶,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娘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平安快乐,不为人欺。” “谢谢娘,我定会在宫中万事小心,谨慎而行。”清浅仔细将那枚看似普通却承载着母亲心愿的平安符收入了怀中。 “嗯,如此,娘也能宽心了。”苏夫人颔首笑了笑。 瞥了眼窗外月色,清浅唇角一扬,“娘,时辰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你也早些睡吧。天转凉了,平日里要多穿些。” 点头应了苏夫人,清浅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 乘着冬日肃冷的月华,清浅径自回到自己屋中。暖炉已生起,正蕴着一抹浅浅的热气。 将那枚平安符压于枕下,清浅洗漱后,褪掉绣鞋,爬上床榻。刚钻进被子,她便觉有一道暖热兜在被中,想来是铃香心细,提前准备好了汤壶。 思及她为自己悉心而备的种种,清浅微微一笑,合眼睡去。 翌日,当晨光映出点点碎影时,清浅翻转着慵懒的身子,从被中爬了起来。 除了被连澈折磨后的早晨,她平日里已好久没有机会这样睡到自然醒了。轻揉眉眼,清浅脸上尽是惬意的笑容。 用过早膳后,她抱着铃香替自己烧的暖手小炉,跨出厢房。阳光下,她轻轻呵了一口气,唇边氤氲而出的是淡淡的白色薄雾。 她朝苏夫人的厢房轻快走去。 推开雕花木门,清洛已早早坐在了苏夫人身旁,正与她寒暄着。二人瞧见她进来,忙笑着招呼她过去。 清浅婉婉一笑,行至圆桌旁坐下。 见她怀抱暖炉一脸怡然,清洛调笑道:“姐姐起得这样晚,在宫中可是都没睡好?” “在宫中总要忙着为皇上准备东西,确是睡得少。”清浅淡淡笑了笑。 苏夫人目光掠过二人,又看向她,“那这次回来,你可要多多休息。” “会的。” “妹妹如今怀有身孕,可有什么不适?”眸光一转,清浅瞥向一直用手下意识护着肚腹的清洛。 “刚开始有,现在好多了。”清洛略显羞涩地一笑。 “那便好,不然你可要辛苦了。” 正待三人谈笑时,门口踏进来一人,正是同苏相一道下朝归来的连彦。他几步行至苏夫人身旁,朝她施了记礼,苏夫人忙让他在清洛身侧落座。 此时,一名侍婢怯生生地端着茶水,推开木门送了进来。刚行至几人身旁,由于茶盘过于沉重,她一个晃悠,盘中茶盏竟朝清浅的方向滑去。 正待清浅紧张地侧过身子躲避茶盏时,连彦已快步闪至她身旁,伸手将滑落的茶盏接下,顺道稳住茶盘,那滚烫的茶水便全数泼至他的手背。 见得这般情景,侍婢吓得赶紧跪下,一脸惶恐地道:“九王爷,奴婢不是有意的。”她连连跪在地面磕头。 瞥了眼跪地的侍婢,苏夫人轻斥道:“你怎就这般不小心,无论烫到小姐还是九王爷,你都担待不起。” “夫人,九王爷,饶了奴婢吧。”跪地的侍婢微微哽咽着,嗓音已有了些许颤抖。 握了握清洛的手,连彦瞥了眼那小婢女,“罢了,下次莫再这般大意。” 回到自己房中,清洛忙唤自己的婢女拿了药箱过来。她将膏药轻轻涂抹于连彦发红的整只手背,娇嗔道:“你动作还真快。” “那是你姐姐。”连彦面色无异地淡淡吐出几个字。 清洛微叹了口气,“好吧,虽然她是我姐姐,可你这样毫不犹豫冲过去,却是让我心里堵得慌。” 连彦嗓音微凝了几分,“小洛,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怎样?”微扬了眉,清洛淡淡反问。 连彦似带着些许浅淡的回忆,悠悠开口,“虽然她以前脾性不好,人又偏执。可你毫无怨言,只是一心一意地对旁人好,对她好。” 眸光直直探向眼前男人,清洛看着他清俊温淡的眉眼。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害怕失去他,而她感觉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距离。 他对自己,不再似从前那般亲近,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竟藏匿起自己的心事,不再什么都同她分享。 这般情境让她彷徨,她更不知,该如何抓住这渐逝的一切。 收了目光,清洛小心翼翼地替他在手背处缠上了纱布。连彦起身轻轻拥上身旁女子,微叹了口气,“你有孕在身,莫要胡思乱想。左大人今日寿辰,我得去一趟。如此,你便在这边好生歇着,我晚些时候便会回来。” 倚在男人暖热的胸膛前,清洛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嗯。”放开怀中女子,他缓步朝门口踏去。 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清洛深吸了口气,径自在圆桌旁坐下。 片刻工夫,幻彩便端着茶水送了进来。见她一副似有心事的模样,幻彩放下茶水,轻声道:“小姐在想什么?” 眸光凝向不远处,清洛道:“也没什么。” 幻彩想到今日发生的事,径自道:“小姐为人纯良敦厚,但你不知,有些人或许并不似表面上这般单纯。” 皱了皱眉,清洛将目光移向她,“你此话何意?” “奴婢只是希望小姐往后能多注意点身边的人或事。”眸光定定凝着她,幻彩轻声应道。 清洛远眺窗外,似陷入了沉思中。 晚膳时分,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坐于自己身旁的清浅。 清浅安静地端坐在桌前用膳,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偶尔还会帮她添菜。 晚膳过后,众人皆各自回到了自己房中。清浅在圆桌旁小憩了片刻,只觉无趣,便抱着小暖炉出了厢房,朝院内踱去。 院内四处尽是凋零的枯枝,却隐隐藏着一处暗香。顺着花香,她寻得了几株落英缤纷的梅树。 第42章新恩承宠芙蓉帐(2) 地上那零碎的玉白花瓣已被月夜映成一片凌寒香雪,清浅伸出手,折下一截花枝,放至鼻端轻嗅。 “如此冷的天,你怎一人独自在外?”身后,一道清雅的嗓音传来。 清浅闻言转过头,却见连彦正披着狐裘立于自己身后。“你不也是一人在外?”轻扬了眉,她温声反问。 “我刚从左大人府上回来。”连彦淡淡道。 清浅目光移向他缠着纱布的右手,问:“你的手还好吗?” “无妨,这点小伤不碍事。”连彦扬了扬右手,淡淡一笑。 清浅点了点头,“今日,多谢你了。”她眉眼弯弯地笑开,眸中尽是璀璨如星的光彩,“似乎你已帮过我很多次了。”微低了头,她喃喃道。 连彦眸光深暗,“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你那么不快乐。” 脸一扬,清浅淡淡道:“谁说我不快乐了?”她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似要用她的气势将他的话语驳回。 连彦轻柔地笑了笑,自嘲道:“你一直将心隐得极深,可躲不过我的眼。” 听得此言,清浅微微一愣,低下了头,“你快回去陪清洛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可我不想留你一人在此。”目光直直探向她,连彦毫不避讳地道,“就当是陪我说会儿话吧。” 他径自上前几步,与清浅并肩而立。 清浅并未言语,却也未转身离去。 连彦轻轻一笑,眸中蕴出几许微暖,“虽然你从来都说自己过得很好,可你的神采并不如你说的那般好。” 两人都未发现,远处,一道身影缓缓转身,朝清洛的厢房走去。 幻彩看了眼径自坐在圆桌前发呆的女子,将茶水递至她手中。 看着女子略显失神的模样,她低声道:“小姐,我方才出去端茶,无意中瞧见九王爷与大小姐在院中说着什么。” 她话音刚落,清洛手中的茶盏便瞬间掉落在地,碎开了花,而那茶水亦在翻落中溅了女子满手。 幻彩一惊,忙掏出腰间帕子替她擦拭手上的水渍。可此时,清洛全然不曾在意手间灼痛,只是一把抓上她的手,“他们都说什么了?”言语间,女子急切的嗓音中竟带着微微的颤抖。 “小姐,九王爷身怀武功,我若靠得太近,定会教他发现,所以我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未听到他们在聊什么。”幻彩打量着她的神色变化。 紧紧攥着她的手,清洛眉间轻拧,眸中满是彷徨之色。 夜已深,相府内沉静一片,一抹身影轻手轻脚从一间厢房内闪出,小心翼翼朝后院走去。她轻轻拉开院门,看了眼身后,随后悄悄潜入了夜色中。 穿过几条街市,她来到一株高大的树下。霎时,一道黑影灵巧地从树梢跃下,轻声道:“如今进展如何了?” “已按照指示进行挑唆。”女子淡淡应道。 “现在是何情况?” 谨慎地望了眼四周,女子压低嗓音道:“现下九王妃已开始心存猜忌,而九王爷则对她心不在焉。” “嗯,很好,继续按计划进行。”唇角微扬几许,黑影一个闪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看着陡然消失在眼前的男子,女子微惊之余,将四周扫了个遍。待她紧张的心终是缓和了些许后,才转过身,快步朝相府走去。 微明的月华正映至疾步而行的女子身上,那光影下娇俏灵气的容颜,正是幻彩。 翌日,几人围坐在苏夫人房中谈笑,清洛无意中问,为何昨夜传唤幻彩却不见她应声。 幻彩忙解释,昨夜许是自己在上茅房,并未听到二小姐的吩咐。 清浅将眸光缓缓挑向那个神色淡然的婢女,心中疑惑更甚。昨夜她因腹中饥饿去膳房寻找吃食,无意中在院内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幻彩。她回来的那个方位,却并非是茅房所在的位置,她在说谎。 显然,这女子隐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收了目光,清浅暗自在心中猜度思量着。 当日下午,清浅便将返回宫中。除了同苏夫人与清洛道别,她亦去了书房同苏相辞行。这男人虽不待见她,却也在她最后离去时,叮嘱她在宫中要好生照顾自己。 院门口,苏夫人与清洛正一道等着她,而那辆接她回宫的马车,亦候在那处。 与二人依依道别后,清浅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她摸向腰间那枚平安符,看着立在院前满眼含泪的苏夫人,心中微微一疼。 这一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 片刻后,直到马车转过街市再也看不到相府的门庭,清浅才缓缓放下车帘,闭眼小憩。 天空飘起了寸寸飞雪。随着马车一路行至宫中长街,清浅与铃香款款而下,朝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清浅瞧见四处都是一片喜气之色,大红灯笼与福袋已在长街两侧高高悬起。 来往的各宫女太监,皆手捧红色物件匆匆而过。看得此番景象,清浅心中不禁生了丝疑惑。出宫前,她并未听说有何喜事,也似乎没有哪位公主将出嫁。 踏过几条小道,这喜庆之色竟是绵延至整个宫中。带着满心的思疑,她与铃香行至重华殿。 回到偏殿的厢房将行装整理妥当,清浅换回了女官服饰,可她刚将发髻梳理完毕,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拉开雕花木门,她见池宋立于门口。他朝清浅点头示礼,只道是皇上吩咐她这几日不必再去重华殿伺候。清浅纳闷之际,便追问究竟为何,池宋并未多言,只道此乃皇上旨意,他也不知。 待男人转身一路走远,清浅暗自在心中思疑着此事。看了看窗外的满眼雪色,她决意在院中不着痕迹地探看一番。 此刻,柔白的飞雪仍在空中缓缓飘落,待它们落至轻踏而行的女子眼睫处时,便也将她的视线前方蕴出了星星点点的迷离。 清浅将手移至唇边轻呵了几口气息,踏至重华殿前不远处。片刻后,待她发现自己这般下意识的路线时,忙微惊地收住了脚步。 一旁小道上,迎面而来的两名宫女正说笑着。 “宫中搞得如此喜庆,不知是谁要嫁娶?”看了眼满目的喜色,一名宫女略显疑惑地说。 另一名宫女看着她娇俏一笑,“唉,说你呆便是呆。宫中能这般大肆张罗喜事的还有什么呢?自然是皇上要纳新妃了。” 最后一个字音徐徐传入清浅耳中,她倏地顿住脚步,宛若石像般杵在原地。 许久,直到路过的铃香开口唤她,清浅才发现自己已冻得手痛脚麻,几乎动弹不得。在铃香的搀扶之下,她轻喘着气息,拖着僵硬的步履回到了厢房。 此后一连数日,清浅几乎都不曾出过厢房。从每日替她送膳的铃香口中,她得知连澈已连续十几日都招了新妃侍寝,如今宫中上下无人不在谈论着皇帝对那新妃的盛宠。 阴寒的大雪天连绵数日,天空迎来了雪后初晴。清浅也终于不想再待在潮闷的厢房中,这一日,她乘着冬日的淡淡阳光,踏出房门。 肃冷之风扑面而来,她眯眼望了眼清朗的天幕,朝重华殿走去。 浑噩地踱着步子,她单薄的身形在小道两旁的高树下漂泊如魂。 这一切,早已被下朝路过的连彦看进眼里。他一路尾随她来到一处藏着积雪的小树林。 顿住脚步,清浅缓缓扬起脸,看向并不灼眼的寒冬艳阳。此刻,女子轻眯的眼睫交叠之处,正晕着一圈圈的炫目光华。 蹲下身,清浅将脸埋入了双膝。凛寒的微风卷着冬雪的气息从她头顶穿过,她不禁轻轻一颤,将脸埋得更深。 “这么冷的天蹲在此处,被冻死了都无人发现。”一道微厉的轻斥从上方传来。清浅抬起头看了眼声音的主人,缓缓站起身。 连彦微沉的嗓音带了微恼之意,“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魂不守舍,目光涣散!” “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轻皱了眉,清浅将目光别向不远处。 见她并不愿直面自己,连彦大掌擒上她的双肩,目光直直探向她的眼,“若你愿意,我想……” “不!”还未等男人将话说完,清浅便生生打断了他。她害怕听到后面的字,亦害怕看到似要纷乱的一切。 可她这般决绝的话语,仍是没能阻止眼前男人失控的行为。 只觉肩上的力道忽地紧了几分,她还未反应过来,唇便被一道温软触上。 此刻,连彦正如待珍宝般,轻柔亲吻着她。 清浅就这样呆呆地任他吻着,直到鼻息与唇间萦绕的满是他淡淡的薄荷香气,她才猛然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了他,慌乱地朝树林外一路奔去。 刚跑出树林不过数步,清浅便无措地顿住了身形。 第43章新恩承宠芙蓉帐(3) 前方行来一群人,正是池宋、连奕、连曦以及连澈与他的新妃。那女子一身明艳的衣裙,正浅笑吟吟地依在那人身旁。 人到得还真齐。 清浅深吸了口气,跪下行礼。连澈一行人虽也顿住了脚步,但他并未让她起身,甚至未曾看过她一眼。 此刻,跪在众人前方的女子髻间微乱,脸颊带着晕红之色。有风吹来,她交握在双膝间的手不禁又攥紧了几分。 连奕侧过头朝连澈的新妃道:“听闻颐妃嫂嫂在幽黎国是最为出众的一名公主。” 颐妃宿锦眉眼含笑地看了眼身旁男人,朝他道:“十一王爷过奖了,宿锦相较别的公主,只是略懂诗词歌赋而已。” “娘娘过谦了,幽黎国四公主的才情与姿容,即便是在苍玄也被传为佳话。”连曦唇角一扬,不紧不慢应了二人的话。 微低下头,宿锦娇羞地看向身旁男人。连澈淡淡一笑,“锦儿的好,无须朕多言。” 这般言语让她眉间一皱,轻捶了一记他的手臂。这一举动,引来了众人的一番调笑。 似想到什么,连澈唇角微凝,眸光挑向连曦,“眼下战事支援进行得如何了?” 连曦朝他一揖,应道:“援军皆已出发,不日便将到达。” 宿锦忙探低身子,朝连澈施了记礼,“多谢皇上施手相助。” 连澈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轻笑道:“锦儿不必谢朕。” 此时的幽黎国已被月落部族攻破了几座城池,情势并不乐观,可苍玄援军一到,便能瞬间扭转他们的不利局面。 连澈之所以盛宠宿锦,除了她的貌美与才情外,也因了这一层政治关系。只是,他答应和亲与支援幽黎国,更是因为月落有着宝贵的资源,正为他所看中。 众人立在原地谈笑之际,一双玄色暗纹靴从一旁的树林中踏了出来,连彦身着玄色锦袍,行至众人面前。 他已不忍再看清浅每日郁郁寡欢的模样,从现在开始,他决意主动争取这份感情。 轻瞥了眼跪地的女子,他几步跨至连澈身前,一掀衣摆跪下,“臣弟见过七哥。” “快起来。”连澈凝目,淡淡应声。 连彦起身,随之朝他身旁的宿锦施了记礼,“见过颐妃嫂嫂。” 宿锦明媚一笑,朝他回礼,“九王爷有礼了。” 此刻,跪于地上的清浅一直垂着头,她并不知道众人都是用怎样的神色在谈笑着,也错过了连澈有意无意瞥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似要将她拆骨钉透的冷戾。 对于身前的种种,她只知道那人与他的颐妃似乎很亲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比竹烟要来得暧昧。 但若那女子不好,他又怎会连续十几日皆只召她一人侍寝。想必这女子定有过人之处,才会让他夜夜流连。 瞥了眼一直跪地的女子,宿锦心怀疑惑,缓缓开口道:“咦,为何你的发丝这般凌乱?” 她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瞬间便聚至了清浅身上。 轻抬眼眸,清浅飞快瞥了眼神色淡漠的连澈,随之别开目光,“方才从树林出来时,许是奴婢步履较快,被那树枝钩拉了也未可知。”压抑住心中的慌乱,她淡淡道。 “哦,原来是这样。”宿锦若有所思地点头,将手轻轻缠上了身旁男人的手臂。 连澈冷冷打量着跪伏于地的清浅,那凤眸中暗藏的寒戾之气已更甚方才。 一阵冷冽的风吹过,清浅颈侧的发丝微扬而起。她脸颊上的微红早已退去,只剩素素苍白。跪伏在地的膝盖已麻木无感,只有那略带温度的身体,还能察觉到这凛寒之气的侵袭。 连澈不耐地别开目光,径自迈开步履越过她朝前走去,他身旁的宿锦与众王爷也都随他一道,越过清浅缓缓离去。 池宋悄悄行至清浅身旁,示意她起身,随即快速跟上了众人。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清浅咬牙将手撑在湿冷的鹅卵石地面上,挣扎着起身。 双腿已完全动弹不得,她索性坐到地上用手帮助腿膝伸展开来。待手在腿膝四周按压了片刻后,才颤抖着站起身。 在鹅卵石小道上每行一步,她小腿上便会传来一阵钝痛。许久,晃悠地迈着细碎的步履,她终是艰难地回到了厢房。 虚软地坐上床榻,清浅将裤腿朝上一捋,膝处竟满是被鹅卵石硌得青紫的痕迹。 她轻叹了口气,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缓的推门声,忙将裤腿拉了下去。 “小姐,你下午去哪了?一直都找不见你。”看她一副略显憔悴的模样,铃香忧心道。 “下午出去转了转,没事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清浅淡淡应声。 “那赶快吃点东西吧,天这么冷。”铃香行出几步,将手中食物放于圆桌上。 点了点头,清浅咬牙缓步移至圆桌旁坐下,安静地将晚膳全数吃下。 见她气色似有好转,铃香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道:“今日冬至,晚上会有宫女太监在湖边放荷花灯祈福,小姐若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眉间一扬,清浅轻轻笑了笑,“嗯。” “那小姐你先歇着吧,我还要去茶间帮衬。”挽起桌上的食篮,铃香朝门外走去。 瞥了眼窗外明媚的月色,清浅目光幽幽。她暗自凝思片刻,最终还是起身拿了件荷粉色的斗篷披上,缓步朝畅清湖畔走去。 走到畅清湖畔,一眼望去,竟有好些个宫女太监蹲在湖边,轻放着手中的荷花灯。 那泛着点点微光的湖面上荡漾着一盏盏小灯,将素冷的湖面映成一片橘色的烛海。 不知那些虔诚放灯的人,心中存的是怎样的念想,许是祝愿家人安康,爱人幸福吧。 看着眼前心怀感念的人,清浅唇角也不禁轻扬了一抹弧度。十几日的混沌度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由心而笑。 为心中有爱的人,为恋恋情深的人。 “苏姑娘,你也放一盏吧。”一道甜甜的嗓音划过夜色,打断她的思绪。侧过脸,清浅见那花灯下,映出的是重华殿宫女碧兰圆圆的脸。 清浅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荷花灯,“谢谢。” 她蹲下身,将荷花灯轻轻放入水中,指尖稍稍一推,那灯便乘着微漾的湖水,飘扬而去。 望着小灯远去,清浅除了祈福家人安康外,想不起要为那人许什么愿。即便没有自己的祝福,也会有很多人牵挂他。 他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女人。 她自嘲地笑了一笑。 清浅撑着膝盖缓缓起身,看了眼湖中花灯,举步维艰地往回走。夜风轻轻从她发间拂过,使得她本就冷凉的身子,不由得颤抖了几分。 回到厢房,她只觉暖炉中荡来的阵阵温暖让她困乏无比。一手解下斗篷,她甩掉绣鞋便沉沉睡去。 迷蒙睡梦中,清浅一直都不甚安稳地喃喃低语。察觉有一抹凉意从窗边蹿进来,她下意识地抚住眉眼。 眸色迷离地睁开双眼,她隐约看到床前立着一抹高大的身影,那影子正静静凝视着自己。从轮廓上看,似乎是连澈。 撇了撇嘴,她皱眉道:“连澈,你这浑蛋!你以为长得帅便了不起吗?你以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吗?这一套留给你的那些妃嫔吧,别再来招惹我!” 说完这番话,清浅将头轻轻一侧,又昏昏地睡了去。此时,她唇角凝着一抹发泄后的快意。 听得女子方才的那番话,月光下的男人瞬间忆起了自己在小道上遇到她时的模样。 发丝微乱,脸颊轻红。 其实,今日她与连彦在树林中的一切,皆被目光敏锐的他看了去。那一刻,自己心中翻腾的异样之感,竟让他冷眼嫌恶地对待了这个女子。 思及此处,男人心中顿时燃起强烈的怒火。他一把拽起在床榻上昏睡的女子,大掌拢上她的衣襟,粗暴地撕扯开来。 身子倏地一凉,清浅迷糊地睁开眼,看向正在对自己施暴的男人。待看清眼前来人,她微眯了眼眸,定定看着他不吭一声。 许久,她才缓缓移动着虚软的身子,径自蜷到床角,双臂环腿,低声抽泣了起来。 听得她的哭声,连澈眸中的暴戾渐渐散去。身为一国之君,纳妃是他的责任。那十几个夜晚,虽然宿锦颇得荣宠,可他从未碰过她。 但他并不打算让清浅知道。 当初决定和亲纳妃时,他只是瞬间想起了她倔强的眼神。那一刻,他心中是生出了一抹轻柔的。他知道她已没有能力去承受自己再度纳妃给她带来的冲击,便索性让她暂时不再伺候,错开这一幕幕会令她难过心伤的画面。 方才,她看着自己的那抹眼神,一如记忆中他熟悉的神色,但似乎又多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即便这女子心有不愿,他也不会轻易放手。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第44章蒙冤入狱心渐凉(1) 见清浅用手轻抚着红肿的眼眸,断续的抽泣声也渐渐减弱,连澈唇角微凝,“哭够了?”清淡若水的嗓音透着温和。 清浅看向他,带着微微的哭腔吼道:“你到底想我怎样?” 连澈并未应声,径自移至她身旁,将她因发烧而滚烫的身子圈入了怀中。她挣了一挣,将手紧握成拳狠狠捶上他的手臂和胸膛。 连澈任由她捶打,手臂收得更紧。 清浅终是捶得手臂无力,缓缓靠上他的胸膛。倚在这让她深深爱恋的男人怀中,她轻轻合上了眼眸。 身子靠得这样近,心却如此远。 大掌轻轻抚上她被硌得青紫的膝盖与小腿,他目光深邃了几许。 这一晚,连澈并未回重华殿。他留在房里,静静陪她过了一夜。 安静地躺在他怀中,清浅乖顺地合着眼,听着如此靠近的心跳与呼吸声,怎样都睡不着。 第一次,她没有被他整夜索要,可以如此沉静地睡在他身旁。 悄悄将眼眸抬起,清浅细细打量他精致的侧脸和下颌的线条,温淡的气息轻轻喷薄在他颈项。 眉眼忽地被温热的指尖触上,连澈仍安静地睡着,但那只拥着她的手,正缓缓上移,抚了抚她的眼眸。 顺势合上眼,清浅纤长细密的眼睫颤动了几下。 许久,待天边开始浮现出浅淡之蓝时,连澈将手臂从她脖颈处抽离,轻轻翻身下了床。穿戴好衣袍,他看了看她,替她拢好被角,转身朝门口走去。 听得他的步履声渐渐远去,清浅才睁开眼,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 手轻轻抚上一侧床褥,那里仍残留着他暖热的体温和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指尖渐渐收拢,床褥微暖犹在,可她依旧看不懂这男人。 实在是睡不着,清浅索性也起了身。穿戴好衣裙,她移至床榻边,套上绣鞋下了地。刚走几步,她便发现腿膝不如昨日那般难受了。昨夜他抚过腿膝时,似乎注入了一股暖热的内力。 清浅洗漱一番,准备去唤铃香弄点早膳,拉开雕花木门,却见池宋正候在门外。 微微一惊,她忙朝男人福了福身子,“池总管这般早,是有事吗?”她实是未想到,他清早便会在门口等候着自己。 池宋淡淡笑了笑,“苏姑娘,今日起,你便回重华殿伺候吧。” “我虽跟随皇上多年,但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能知晓的。皇上如此不收敛自己的情绪,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瞥了眼沉默不语的清浅,他继续道:“话说至此,姑娘请自己考虑。我先走了。”刚踏出几步,他却停下来,淡淡道:“皇上今日未用早膳便上朝了。” 站在门口思虑了片刻,清浅唤铃香送来了早膳。匆匆用过后,她便去到御膳房准备茶水与糕点。 端着茶点行至早已凋零的花树小道旁,却遇上了六王爷。 见这女子款款而来,连曦便几步上前将她一拦,笑道:“一日不见,似是越发妩媚了。”他打量着眼前女子,唇角微扬了几许。 顿住脚步,清浅眼梢一挑瞥向他。她自是知道这男人在暗示什么,眼眸轻轻一转,她忽踮起脚尖用手一围,附在他耳际吐出几个字。 连曦瞬间愣在原地,道不出一句话。他瞪向清浅,忽地扬声而笑。 “我大概了解七弟为何会如此了。”连曦眉间一扬,唇角尽是悠然的笑意。 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清浅眨了眨眼。 二人似有默契地谈笑,正被不远处路过重华殿的竹烟与侍婢兰翠看在眼里。 见得方才清浅附在连曦耳际亲密说话的模样,兰翠白了她一眼,嫌恶道:“她还真是不知廉耻……” “莫说了。”微皱了眉,竹烟打断她。 兰翠心有不甘地道:“娘娘你就是心太软。” 竹烟静静凝着那女子向连曦道别,然后朝重华殿走去。 待清浅离去后,连曦转身将目光落向那个顿在院门处的女子。竹烟瞥了眼清浅远去的背影,又将目光转向他。 眉目轻凝间,连曦眸中带着些许复杂之意。 他知道清浅的存在,终有一日会威胁到竹烟的地位,所以他只能将矛盾引向自己,因为他真心希望这女子过得好,也能永远幸福。 收了目光,竹烟不再看他,径自朝前方继续走去。 目送着女子离去的身影,连曦轻眯了眼,思绪渐渐远去。 多年前的一个上元节,连澈还未登基。他们几个尚书房关系较为融洽的孩子,便偷偷相约去宫外看花灯。 当时一同出游的有连澈、连彦、竹烟、清洛与他。那时,清洛与连彦并未在一起,连澈也不曾喜欢竹烟,但自己已对这女子暗生情愫。 大街上,往来的人群大多驻足在街边,猜着灯谜,观赏花灯。他们几个孩子几乎寸步难移,只得一个个从人群中轮流穿过。 几个人中,连澈的脾性最为冷漠孤僻,也很少说笑,这使他看上去甚不合群。可每次当自己与连彦踊跃猜着灯谜却屡试不成时,他都会在最后慢慢道出谜底。 他知道,竹烟看连澈的眼神很特别,但那人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惜字如金。 自己与连彦年少轻狂,都愿在女孩子面前展露才华,却每每被这个性格最为隐忍、沉默寡言的连澈抢了风头。 某日,竹烟在同连澈说起自己喜爱的物件时,恰巧被他经过听见,他便记在了心里。 那日在花灯小贩处,他意外发现了那样东西,便不动声色地买了下来。那时尚年少,许多情意不知如何表达,他只花钱雇了个路人,让他将那样东西送去给竹烟。 看着竹烟接过吉服娃娃时的惊喜模样,他的唇角尽是愉悦。 她向路人打听送娃娃的人是谁,那人淡淡一笑,将手指向自己所在的方位。可就在此时,一群人潮瞬间涌来,将他冲到了一旁。 待他奔回原地时,却见竹烟正拿着娃娃略显羞涩地对连澈说:“没想到,我随意提起的,你都记得。” 连澈则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却也并未多言。他总是那样淡淡的。 也正因如此,那一年的上元节,便阴差阳错地成就了连澈,也让那二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 他完全可以想象,竹烟拿着那个吉服娃娃欢快蹦至连澈面前时的惊喜。而那女子捧着娃娃对淡漠不语的连澈浅笑时的模样,他此生也绝无可能忘记。 清浅端着茶点来到重华殿前,看到昨日那个倚在连澈身旁眉眼含笑的女子正跪在殿前,一声不吭。 依旧是妍艳的衣裙,容颜明媚。只是她垂在身侧的手已冻得通红,膝盖也在微微颤抖,许是跪了有些时候了。 微叹了口气,清浅越过她,径自朝重华殿走去。刚入殿内,她便瞧见连澈正在召见一人,竟是苏相。 她安静地将茶水与糕点放至龙案上,瞥了眼立于殿中的中年男子,退至一边。 “现下水利工程进展如何?”连澈顺手端起刚送来的热茶,轻饮了一口。 苏相恭敬地朝他一揖,“回皇上,水利工程燕江段已完工,如今正开始往月陵段修葺。” “嗯,让下面督促工程进度再加快些,以便早日通到青阳。”连澈微微颔首,眉间浅凝了几分。 “臣遵旨。”微垂了眼眸,苏相淡淡应声。 “上次水利工程的案件查办得如何了?”淡淡瞥了眼仍在殿外跪着的女子,连澈道。 苏相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回皇上,上次事件中凡是有干系的官员,如今皆已被收监,正等皇上下旨。” “嗯。苏相辛苦了。”连澈唇角微扬,言语温淡。 “皇上过奖了,这些都是微臣当做之事。能为皇上效力,是臣之荣耀。”苏相忙向他施了记礼,不卑不亢地开口。 “苏相以为这批人该如何处置?” 听得连澈如此相问,苏相眉目一凛,沉声道:“臣以为此次事件当中,重者当斩,轻者则免去官职,流放塞外。” “如此,便按你说的办。”目光缓缓掠过那眉目凛凛,略显清瘦的中年男子,连澈再度开口,“朕听闻苏相上月生了一场大病,不知如今可有痊愈?” “承蒙皇上关心,臣如今已无大碍。”苏相低头一揖,淡笑应声。 “嗯,苏相乃朝中重臣,操劳国事多年,当注意身子。不久前,邻国使节进贡了一批上好的山参,一会儿朕便让池宋拿一份给你带回去。” 苏相微微一愣,忙朝他行了记礼,“臣多谢皇上关爱。” 接着,他将目光瞥向清浅,道:“臣之女有幸成为皇上御侍,是她这辈子的福气。她当要尽心尽力伺候皇上,不可有丝毫怠慢。但若她有伺候不周的时候,还望皇上能看在臣的薄面上,不要计较。” 闻言,清浅轻眯了眼眸,眸光微凝。 第45章蒙冤入狱心渐凉(2) “臣膝下只一儿两女,一名义女。如今义女已入宫为妃,小女也嫁于九王爷。现下便只剩这在外驻守,即将归来的独男与长女,臣一直放心不下啊。” 一听这话,连澈便明白其间暗藏的深意。他眉间微凝,轻笑道:“清浅在朕身旁确是尽心尽职,但若她往后看上了哪家的王孙公子,朕定会为她赐婚。” 听得不远处男人的话,清浅不由得轻撇了嘴角,这个臭连澈,真讨厌。 “臣替小女谢皇上恩典。”苏相忙躬身谢恩。 门口,一名小太监轻轻走了进来,朝连澈一揖,“皇上,颐妃娘娘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了。” 眼梢一挑,连澈嗓音淡淡,“朕现在没空见她,让她先回去吧。” 小太监微微一凛,迅速退了下去。 见皇帝神色清冷,苏相也朝他施了记礼,“皇上,臣这便先行告退了。” “嗯,苏相要保重身子,这便随池宋去拿山参吧。” 苏相忙跪下拜谢,随之起身,朝殿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内,连澈缓缓侧过脸,向清浅使了一记眼色,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 清浅木了几秒,几步移至他身旁。她静静立着,一脸莫名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男人。 她等待着他下面的话,腰上却忽地一紧,猛地跌坐在连澈怀中。 心中一急,清浅慌乱地挣扎着,要从他怀中起身。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进来通报什么,若教人看到她这副模样,该如何是好? 一番挣扎下来,她的腰却被他扣得更紧。连澈则神色悠然地凝着怀中女子,笑而不语。 眉尖轻蹙,清浅将目光落向那个无赖地将自己圈于怀中的男人,低声道:“不去找你的宠妃,在这里欺负我做什么。” 看着怀中女子微微噘嘴的模样,连澈唇角微翘,缓缓凑近她耳际,“小妒妇。”他的嗓音微微沉哑,透着些许无奈与欣喜。 目光紧锁着与自己不过寸距离的那张脸,清浅眸光微动。若有一日,她真的提了要求,他会将自己许给别人吗。 心中忐忑着,她想问又不敢开口。其实,是害怕得到的答案并非自己所要吧。 清浅眼睫微微颤动,咬了咬唇,听连澈一字一顿道:“你永远都只属于朕一人。” 清浅心中大震,深深注视着他墨一般深沉的眉眼,忽然想起方才他对颐妃的态度,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之前颐妃在殿前跪了许久,你为何不见她?” 将她朝自己怀中拢了拢,连澈微叹了口气,“你这个女人,怎会在丛林刺客偷袭时站出来?平日看你处变不惊的,未想到居然这样胆大,就不怕死掉?”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女子,他带着微微的轻责开口。 撇了撇嘴,清浅眸光轻轻一转,“我当时也没多想。”话音刚落,她头顶便传来一阵微痛,连澈伸手在她脑袋敲了一记。 “那批死士似乎知晓了我们的行踪。”他远眺殿外,眸光深邃。 清浅开始细细回想出宫那段日子发生的事。其实他们那次出宫,行动极为保密,甚至连身份都隐去了。而连夜从嘉烟赶往月陵,再到他准备安排让自己先行回宫,也都是临时决策,那批死士却事先埋伏好了。想来,那些人定是很早便得到了消息,知道他将要去那个地方,才先于他们行动。 “那批死士虽死在了青阳附近的山洞里,却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朝中有人与死士串通。”连澈眉间深邃,缓缓道。 清浅微微一惊,看他眸中似蕴着淡淡的思绪与度量。他应是心中早有所谋,才会这样慢条斯理地说起此事。 看来这朝中看似平静却深藏暗涌,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就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他却仍是这般清清淡淡地静观一切。 清浅不觉微微心疼,下意识地将手抚上那环在自己腰间的大掌,轻轻捏了捏。 连澈将视线落向怀中女子。 清浅咬了咬唇,继续道:“按方才那说法,无疑是你此次出宫被人泄了密。因为我们自嘉烟府之后,所有的事都是临时决策的,但对方仍旧埋伏成功,该是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连澈微扬了眉,黑曜石般的眼波轻缓淌动,“尚且不知。” “能清楚知道你具体行踪的人,放眼整个朝堂,屈指可数。”话音刚落,她猛地一怔,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 连澈唇角微扬,轻轻一笑,大掌从她指尖抽离,缓缓抚上她细白的脖颈。 清浅身子微微一僵,眼眸闪烁地挑向那个唇角凝着冶艳弧度的男人。此刻,他温暖干燥的手正顺着自己的脖颈下移,厮磨着来到锁骨处。 眉间一扬,连澈眼角笑意更浓,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门口忽然而来的脚步声让清浅心里一惊,随之猛地从他怀中弹了起来。连澈顺势放了手,她则神色微窘地匆匆立于他身侧。 来人正是池宋,他行至龙案前,朝连澈一揖,“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目光落向立于龙案前的池宋,清浅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池宋知道她与连澈的关系,可若要她在旁人面前与他做些亲密举动,她仍不习惯。 清浅不禁深凝了眼眸。他方才故意将朝中官员勾结死士之事告诉她,但又没点名是谁,莫非他是想观察自己的反应?一时之间,她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片刻工夫,皇后沈如月身着一袭淡紫衣裙款款而入。她今日前来,便是向连澈请示烟火大会事宜。连澈一笑,只道这事由她做主便好。 烟火大会这日,出乎众人所料的,清浅竟被打入了慎行司。 宫中盛传是这女子嫉妒自己的妹妹怀了她爱慕的男人的孩子,迫害妹妹小产。 锦福宫。 太后,皇后与众妃嫔清早便来到这里看望清洛,此时太医正在诊脉。 诊断一番后,太医便道胎儿已于昨日导出,清洛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三月。 瞥了眼床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柳嫔眼梢一挑,不满地将清浅数落了一番,且把她曾将清洛卖于青楼之事道了出来。 似乎突然觉得自己多嘴了,她忙偷偷瞥了眼太后。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并未看她,只心疼地宽慰了一番清洛,嘱她留在宫中好生将养,并让幻彩回府去将她平日换洗的衣物拿来。 慎行司。 昏暗阴冷的地牢中,泛着阵阵渗骨的寒意。稀松的稻草上,清浅正蜷着身子环抱双膝,倚在角落。 她努力瞪大了眸子,却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周身沉浸在黑暗中,鼻端萦绕的尽是湿冷潮霉的气息。 一直静坐到天亮,有人来送饭,她才得以看见一束火把正朝自己缓缓靠近。狱卒提着食篮来到牢门前。 瞥了眼地上昨晚一口未动的食物,他冷笑着讽刺道:“别拿自己当回事,即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怜惜。像你这样的人,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 见清浅仍是一动不动地蜷在原地,狱卒朝她啐了一口,随之提着食篮朝下一个牢门走去。 清浅看着黑暗无际的牢房,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待了有多久,她现在早已无法分清白天黑夜。 这一夜,她一直在回忆昨日发生的一切。 芊宜阁的烟火大会上,坐于连彦身旁的清洛正满心期待着第二轮烟火,肚腹却忽地传来一阵疼痛。 连彦见她脸色苍白,微微一怔,赶忙将她抱至锦福宫。见清洛离去后的绣花坐垫上有一抹血迹,一旁的连曦与连奕也一道跟他而去。 小太监将清洛似有小产迹象的情况告知太后,连澈亦与太后即刻到了锦福宫。 经太医的诊断,清洛确是已小产。在查验导致她小产的原因时,太医意外发现了她发髻间的珠花中藏有麝香。 见太医说珠花有问题,随侍在一旁的幻彩一语便道出,那枚珠花正是清浅转赠与清洛的。 语毕,清浅清晰看到连彦转过头时,眼中的震惊与不可置信。连奕与连曦眸中则闪烁着复杂疑惑的光芒。至于随后赶至的竹烟,脸上也透着些许疑虑之色。 第46章蒙冤入狱心渐凉(3) 所有人中,只有连澈眉眼淡淡地瞥了她几眼,瞧不出任何情绪。 虽说出了此事,但她当时异常冷静,且大概已能猜出,这个想要陷害自己的人所用的手段。 拾到这枚珠花的人,定是已在上面动过手脚。将珠花拿至工匠处将宝石卸下,然后将少量麝香藏入每颗宝石的凹槽内,再把宝石镶嵌回去。如此费尽心思地将珠花交与清洛手中,再让她还给自己,那人就不怕自己将珠花收回吗? 突然想到昨日二人见面时,幻彩在旁边说的那句话。没错,若不是因她那句话,加上自己也想和清洛拉近一些关系的私心,她又怎会将那珠花送与清洛。 幻彩。 如今,她并不知道这枚珠花在清洛身边放了多久,才会导致她小产。 虽然她已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再度说了一番,但人证物证俱在,于自己而言,都是不利的。 她百口莫辩。 静静立在人群中,承受着四周各类异样的目光,她沉默着,不知还能说什么。她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半晌,连澈淡凝若水的嗓音终是划破了平静,他下了旨意,将清浅贬为宫婢,押入慎行司。 她仍是没有吭声,甚至没有向连澈辩解什么,只是倔强地盯着房内的每个人。 片刻后,两名侍卫押了她的手臂,将她带离锦福宫。 昨日烟火大会前夕,清洛曾来找过自己。当时她是特意前来,将前段时日自己返家时遗落的那枚珠花送还给她。 因见清洛似乎颇为喜爱此物,而幻彩亦说珠花与清洛甚为相衬,她便动了恻隐之心,将那枚珠花转赠了清洛。 却不想,竟是着了幻彩的道。 一阵光亮袭来,清浅下意识拿手挡在眼前,随着牢房门锁的开启,一名狱卒走了进来。 将她胳膊粗鲁一拎,清浅跌跌撞撞地随他来到一处暗室中。四周燃着嗞嗞作响的火把,方桌前坐着一名男子。 此处应是审讯室。 将清浅拉至方桌前,狱卒用力在她肩头一压,她便重重跪到地上。 将这一脸倔强的女子打量了一番,审讯官开口道:“苏清浅,你涉嫌谋害九王妃,导致她小产,你可知罪?”微眯眼眸,他的语调拉长了几分。 咬了咬唇,清浅一字一顿道:“我是冤枉的。” “冤枉的?本官倒想听听,你何冤之有!”审讯官眉间一扬,嗓音微厉。 “那只珠花虽为我所有,但到我手中时,早已被人动过手脚。当初遗失在府中,我并不知是谁拾到。那人将珠花做过手脚之后,假意提醒九王妃,让她将之归还于我。我念妹心切,才顺手将这枚珠花赠与她。” “如此之说,有何证据?”审讯官眉间微凝,沉声开口。 清浅微垂了眼眸,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我……暂时还拿不出证据,但请大人给我一些时间。”抬起眼眸,她一双眸子急切地看着坐于方桌前的男人,眸光在火光跳跃下轻轻闪动着。 “胡闹!本官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下次便不会轻易放过你了!”审讯官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将她押回牢房。 狱卒朝他一揖,一手提起清浅,拽着她朝牢房走去。 回到牢房中坐下,清浅才开始隐隐不安,不知连澈此刻可知道她的处境?正待她低头思虑心中所想时,牢门被人猛地拉开。 一名身上散发着浓烈酒气与酸臭味道的男人,正大大咧咧地踏了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上下打量。 清浅心里一惊,慌张朝后躲去。一面撑着地面移动,一面将身子颤抖地往后缩退。片刻工夫,她便瑟瑟缩缩地靠至墙角,男人却淫笑着朝她一步步逼近。 男子大手一伸,猛地在她衣襟处一扯,便将清浅重重摔在地上,随之压了上去。 “想不到这牢房中,还有你这样的美人。”他将脸凑近,伏在她脖颈处轻嗅,“就连香气也是这般撩人。” 紧咬着牙,清浅满眼恐惧地狠命捶打着他。此刻,她四周尽是令人作呕的酸臭气息与霉腐味道。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男子眉间一拧,将她的双手粗暴地按压在头顶,一个耳光狠狠甩上了她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猛力让清浅滚下了泪珠,而她除了嗡嗡的作鸣声,几乎什么也听不到。 她惊恐地颤抖着,晶亮的泪珠已随着身子的抖动悉数滚落,淌至耳际。此刻,占据她视线的,是火把微光跃动下那张狰狞猥琐的脸。 男人那兴奋到扭曲的眉眼,喉中张狂的笑声,以及嘴里吐出的腥膻恶臭,让清浅惊惧得忘记了呼喊。 除了哽在喉间的呜咽,她已发不出别的声音。 正待她绝望地任他的手在自己身下游走时,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忽然一僵,神情瞬间变得痛苦。他似被人猛地提了起来,然后仰面重重摔在墙壁上,而那插入背脊的长剑则倏地穿透他的身子,带着鲜红从胸膛刺出。 清浅死死盯着被利剑贯穿的男人,看着他微凸的眼珠和因痛苦张开的大嘴,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稍稍平息了片刻,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瑟缩着将被男子撕裂开来的衣衫狠命裹紧,慌乱无措的视线中,映进一双暗纹短靴。 只见蜷坐在地的女子猛地扬起脸,眸光交会的瞬间,来人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不是皇上,失望了?”看着面容憔悴苍白,眼梢挂着泪珠的女子,连曦笑道。 清浅并未回应他,只将手拢上衣襟,再度收紧了些。 几步跨至她身旁,连曦顺势坐了下来。瞥了眼男子倚在墙上的尸体,他轻声道:“你还好吗?” 微垂着头,清浅默默不语。 伸出手,连曦刚准备拍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这女子却将身子微微一闪。 “你便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连曦佯怒起身,朝牢门走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浅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艰涩地道。 连曦转过身淡淡一笑。此时,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将男子的尸体抬了出去。 瞥了眼尸身,连曦唇角一扬,“喂狗。”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卫退下。 清浅唇轻动,“谢谢。” 看着蜷坐在地衣衫凌乱的女子,连曦目光微凝。遭遇了这种事,她居然没有大哭大闹,反而更加镇定。 这份胆识,是极为少见的。 “或许我知道七弟为何会选择你了。”连曦轻抚腰间的玉笛。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竹烟。目光落向蜷坐于地的女子,他幽幽开口,“若你不在了,或许竹烟会过得更好。” 清浅微微一愣,随之抬眸看向他,心中一震,她瞬间明白,他想要杀了自己。 果然,连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她身前,一手掐上她的脖颈。清浅艰难地张了张嘴,思绪旋转得飞快。这个平日里不羁浪荡的男人,此时周身倾散的戾气竟是这样浓重。 清浅捶打着收在自己脖颈处的手臂,可狠命地抓挖与拽打,却丝毫撼动不了那越收越紧的力道。 此刻,清浅的脸已因严重缺氧而涨得通红,难不成她今晚就要死在此处?提起一口气,她死死盯着连曦,沙哑颤抖着开口,“即便……我死了,竹烟……也不会是……你的。” 她话音刚落,脖颈处的力道便瞬间松动了几分,她猛地咳了几声,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着。 “你在这里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目光落向眼前气息不稳的女子,连曦说。 深吸了口气,清浅一字一顿道:“我是被陷害的。” “可是幻彩?” 清浅一愣,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不仅我知道,皇上也知道。”眼梢轻轻一挑,连曦道。 听得此言,清浅心中不禁涌出失望,既然他知道幻彩有问题,为何还要将自己关进这里?她看不懂他的动机,而他一次次莫名的举动,让她已无力再猜测什么,她累了。 将心中的郁闷压下,她瞥了眼连曦,目光深邃,“那枚珠花,应是上次我返家时,在我娘房内弄丢的。估摸便是那时,被幻彩拾到了,将珠花做过手脚后,利用清洛还给我,再故意说些别的什么话,让我起了将珠花转赠的心思,最后嫁祸与我。” “放心吧,我会帮你查,不会让你冤死。”连曦站起身,朝牢门处走去。 第47章静宁祈盼自由生(1)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清浅双臂抱膝,眸光微凝。为了保命,她不得不采取手段了。眉间一拧,她回想起方才连曦将杀自己时,她说的那番话。 此时的清浅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竟在后面的日子里,隐隐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锦福宫。 连彦从重华殿归来后,便直接踏入了锦福宫的内殿,幻彩正悉心替清洛喂着汤药。 几步跨至床榻前,连彦接过幻彩手中的药碗,径自在床榻边缘坐了下来,“还难受吗?”瞥了眼床榻上唇色苍白的女子,他轻声问道。 “好多了。”清洛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先把药喝了吧。”轻舀一勺汤药,连彦将勺子缓缓递至她唇边。清洛微微一低头,将汤药咽了下肚。 看着她神色安然地喝着汤药,他不禁想起那个倔强地看着众人,却没有开口辩驳一句的女子。若是她用自己的珠花来做这些手脚,那也未免太过明显,这件事看来需要重新调查。 见连彦一直陪着清洛,幻彩便向二人福了福身子,“九王爷,奴婢先回府一趟,替小姐拿些换洗的衣物过来。” “嗯。”连彦点了点头,淡淡应声。 朝二人拜别,幻彩匆匆出宫回到了王府。一进王府,她便来到自己房中,从床褥角落的床板下翻出了一包东西。 她将那包东西揣入怀中,沿路谨慎地探向四周,小心翼翼出了王府后门。她悄然潜至街上,寻到了一条背街的小河。在一棵树下用石头挖了个小坑,幻彩将纸中包裹的东西悉数倒进去,再用泥土掩埋好,用脚踩了踩。 将周遭的枯叶朝那处铺陈了些许,她用绣鞋轻轻地踢了踢。这样,这里看上去就似无人动过一般。 幻彩转身看了眼四周,匆匆朝另一处走去。 那树下小坑中埋入的一丝一丝橘红的植物,正是可致女子滑胎的红花。 她警惕地行至街角一间陈旧的废弃小屋,轻轻踏入杂乱的小院,在一间屋子前站定。 屋内阴暗处,步出一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瞥了眼立于院中的女子,他轻笑,“主子对你这次的表现十分满意。用于滑胎的剩余红花可有处理好?” 幻彩点了点头,应道:“处理好了。” “很好,你且回去吧,继续依计划进行。如无意外,下月十五河边小舟见。”眸光幽幽挑向院外,黑衣人低声说。 “是。”幻彩低头应声之际,黑衣人便已不见了踪影。她谨慎地朝四周探了一遍,拍了拍额,朝裕宁王府走去。 再度回到王府后,幻彩便去了清洛房中替她收拾换洗衣物。她手脚麻利地将清洛平日爱穿的衣裳一一置入包袱内,正待捆系包袱,却似感到有人进入房间,幻彩顿住手中动作,回头看去。 就在转头的一瞬,她还未看清来人,便失去了知觉。 翌日。 晨曦正薄薄地耀进锦福宫的内殿,床榻上的女子微动了几许,瑟缩地张开眸子,她轻抚上眉眼,翻转了一下身子。 深吸了口气,清洛开口唤幻彩。 片刻工夫,幻彩款款踏入内殿,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坐起来,替她穿戴衣裳。 拾掇完毕后,她亲自端着早膳来到清洛的床榻旁,细心挑了一勺莲子红枣粥,送至她唇边。 待清洛将一碗粥慢慢吃下,幻彩便将食具收拾好,随之朝膳房而去,替她熬煎汤药。 良久,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洛侧过脸,看向踏入内殿的身影。连彦行至床榻前,将她圈入怀中,轻声安慰了一番。她将脸靠上他肩头,微微哽咽地点了点头。 半晌,见怀中女子似是睡着了,连彦便将她轻轻放下,拢好被角后,他起身朝重华殿而去。 跨入重华殿,他瞥了眼伏在龙案前阅着奏折的男人和他身边随侍的玉莞,朝殿内走去。 行至龙案前站定,连彦掀了衣摆,朝他一跪,“臣弟见过七哥。” 连澈抬起头,瞥了眼他,“快起来。” 连彦起身,将目光定定落向高台上的男人,“七哥,臣弟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合上手中奏折,将那神色微凛的男子打量了一番,连澈幽幽开口,“哦?是何事?” 连彦微垂眼眸,朝他一揖,“七哥,此次清洛小产之事,臣弟分析过后,觉得很可疑。臣弟认为下毒的人应当不是苏清浅,她没有理由傻到用自己的珠花去陷害清洛,留下如此明显的证物。且慎行司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她,臣弟恳请七哥能将她换个地方。”连彦平静地道,眉眼中不带一丝情绪。 沉默了片刻,连澈薄唇轻动,“难道你便不想为你夭折的孩子讨一个说法?” 听得他如此一说,连彦微愣,连澈眸沉似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这番话,其实在暗示连彦,若将清浅换了地方,便证明那女子是无辜的。只怕这样的结果,是清洛无法接受的。 而这一切,实则也是在考验连彦,在他心中究竟是孩子与清洛重要,还是清浅重要。 “正因如此,才要快些找出真正的凶手。”连彦眉间轻凝,缓缓应道。 轻眯起眼,连澈嗓音微沉,“如今你的王妃正在宫中休养,你不如多花些心思陪陪她。至于苏清浅,朕已安排人审理,相信不日便会有结论。做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朕会给你一个交代。”连澈说完,继续翻看手中奏折。 连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最终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此刻,池宋正捧着一摞奏折行至连澈身旁。听得二人方才的对话,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俯首而思的男人,开口道:“皇上,奴才也相信此事并非苏清浅所为,那种地方,她的确很难待下去……” “朕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连澈微微不耐地打断他。 池宋轻轻一凛,忙止住了话语。 “做你该做的事去。” 安静地朝他一揖,池宋缓缓朝殿门处走去。回眸瞥了眼仍未抬起头的男人,他微叹了口气,不知道清浅这次能否挨过劫难。 此时,立于殿中的连彦施了记礼,默默退出了殿外。 缓缓行在回锦福宫的小道上,他的心绪有些纷乱。此次前来求情,他并未考虑过她们在自己心中谁更重要的问题,只是希望清浅不要受苦。她若待在那地方,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慎刑司。 静静蜷靠在牢房的角落处,清浅再度沉浸于了无止尽的黑暗中。 不远处,送饭的狱卒举着火把,缓缓朝她走近。见她昨夜的饭仍旧没吃,他不再言语,只是将食物换了一份新的,便提着食篮朝下一个牢房走去。 瞥了眼搁在地上的食物,清浅眸光微凝。昨夜,她坐在牢中安静想了一整晚,从她进入牢房后发生的种种事件来看,自己应是被连澈遗弃了。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竟放任六王爷来杀自己。 明知这个男人可能会威胁到她,明知她甚至会瞬间死在他的掌下,那人却是不闻亦不问。 多么讽刺。 清浅起身,自嘲地冷笑一声,缓缓朝放于牢门处的食物走去。 端起那碗伴着零星菜叶的干饭,她猛地抓了一把,朝嘴里塞去。草草咽了几口,又继续抓起,狠狠朝嘴里不停送去。 自己就像一个白痴,完全是个笑话。 是她自己活该。 眸中已呛出泪水,塞入的饭菜也全数吐了出来,可清浅仍不停抓着食物,朝嘴里塞去。 一次次咽下,一次次吐出。 直到无力地跌坐于阴冷的地上。 清浅合上眸,将心中翻滚的思绪与念想平息下来,她开始静静地思量着自己以后的路。 重华殿。 遣走了所有宫女与太监,连澈径自靠坐于红木椅上,合着眼小憩。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殿门处款款而来,他轻轻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竹烟温婉的脸。 “臣妾见过皇上。”朝他婉婉一拜,竹烟嗓音轻柔若风。 连澈一手扶上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目光柔和地落向身侧女子,“这段时日,朕甚为繁忙,都没时间去看你。御膳房每日给你送去的温补膳汤,你可有按时吃?” 竹烟轻轻一笑,点了点头,“你命人送的东西,我每日都吃得干净。近日身子和精神亦一切都好。我方才去看了清洛,刚从她那边过来。” “嗯,待朕这段时日忙完了,再好好陪你。”连澈微叹了口气,身子缓缓靠上了椅背。 第48章静宁祈盼自由生(2) 见他似很疲累,竹烟犹豫了许久后,终是将目光定定落向他,轻声开口,“瑾之,关于苏姐姐的事,你怎么看?”不等连澈应声,她继续道:“整件事透出的疑点颇多。按照苏姐姐所言,那枚珠花是上次她返家时遗失的。而这么短的日子,那少量的麝香并不足以对一个胎儿造成影响。整件事中,我觉得最为可疑的应是那个幻彩,苏姐姐是无辜的。” 轻眯了眼眸,连澈淡然反问,“即便是无辜的又如何?” 看着他淡薄如水的神色,竹烟急切了几分,“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何还要将苏姐姐关入慎行司?你可知道,前几日她在那里,险些教人凌辱了去。” 微微一顿,连澈眸中有异色一闪而过,随之嗓音淡淡地再度反问,“那又如何?” 听得此言,竹烟一时语塞,竟再也说不出什么。这是她爱了十一年的男人,她看向他墨沉如画却看不出任何心绪的眉眼,她知道,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这么多年,他的心仍坚冷似铁。 他瞥向身旁眉眼深邃的女子,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许,“既然有人要利用苏清浅来挑唆朕与连彦的关系,那不如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目光一转,竹烟似恍悟了什么,“你是要用苏姐姐引出幕后之人?” 连澈并未应她,只是眉间一扬,“连彦爱上了苏清浅,你知道吧?” “我也隐隐看出来了,但这事还不知该怎么与清洛说。前段时日她都不住宫中,甚少能遇到,如今她又失了孩子。”微垂眼眸,竹烟失落地说。 虽然她很同情清浅,但更心疼清洛。 “这事朕自有分寸,你也不必太在意了。”大掌稍稍用力一收,连澈将她的手裹于掌心,温柔地安慰她。 眉间终是轻轻舒展了些许,竹烟已将那些恼心的事统统抛向脑后。她想起他每日命御膳房送的膳汤,遂调皮地动了动被他裹住的手,“你每日都让人给我送膳汤,你自己可有用这些东西?”虽然自己不能时常见到他,但他的繁忙,她却是知道的。 连澈唇角微微一扬,“朕不需要这些东西。” “那怎么行,你如此繁忙,怎可这般不爱惜身子。”竹烟急切开口,眉尖不觉又拧了起来。 连澈指尖触上了她的眉眼,将她眉间抚平,唇角扯出一抹冶艳的弧度,“莫太挂心朕,将你的身子养好最重要。” “瑾之……”竹烟眸光微动,脸颊轻红。 “陪朕用膳吧,朕饿了。”连澈笑了笑,将手收回,轻轻一击掌。 听得此声,池宋即刻躬身跨了进来,朝他一揖,“皇上有何吩咐?” “替朕传午膳。” “是。”他低头一揖,忙朝殿外跨去。 慎行司。 清浅异常安静地蜷坐在墙角,在无尽黑暗中轻轻转动着眼眸。尽管眼前不见一丝光亮,可她仍是心静如水地承受着一切。心中的执念已悄然发生了转变,此刻她的唯一所想,也渐渐清晰而强烈。 随着微亮的火把来到她视线中,狱卒打开牢门将她带了出去。片刻工夫,她已再度来到那个燃着火把的审讯室。 强行被压着跪下,清浅抬头看向那个坐于桌前的审讯官。 皱眉瞥了她一眼,审讯官冷冷道:“如何?今日你可愿招了?” 清浅盯着他,一字一顿开口,“我本就无罪,不知大人想要我招什么?” “放肆!那珠花明明就是你的,里面还含有可致滑胎的麝香。人证物证俱在,此事又涉及皇亲子嗣,岂容你信口雌黄?”审讯官眉目一凛,语气微微不耐。 “大人,我上次就已说过,那枚珠花是别人陷害于我。况且那枚珠花从遗失到九王妃滑胎,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若是幻彩拾到了珠花,再放入麝香,也未尝不可。”清浅丝毫不惧地应声。 审讯官冷冷一笑,斥道:“苏清浅!你不仅认罪态度恶劣,且诬赖别人。看来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知何谓家国律法。”男人目光一转,向牢房内的几名狱卒使了个眼色。 他话音刚落,清浅便被两名狱卒架起,朝他对面的铁栏栅走去。她的身子被人重重按压在一张长凳上,还未来得及动弹,手脚便被绑在了长凳两头。 看了眼狱卒手中的长棍,清浅莫名想起了“一丈红”,想不到在这人言可畏的宫中,她终是逃不过。 腰臀处传来钝痛,猛地打断了她的思绪。清浅紧咬着牙,任身上不断传来棍棒的声响,入心的疼痛一丝一丝渗入骨髓,她却不吭一声。 “如何?你招是不招?”示意先停手,审讯官将目光攫向她,沉声问道。 清浅艰难地抬起头,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大人,任你问千次万次,我的回答始终还是那一句。” 审讯官眉间紧拧,将手一挥,瞬间便有噬骨的疼痛再度从她腰臀处传来。 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审讯官,清浅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此刻,额头那轻薄的汗珠已悉数淌下,而她视线前方凝上的那抹水珠,亦缓缓下滑至脸颊。 其间几滴直直溅落在粗粝的长凳上,在灰黑色的凳面上映出了一朵朵墨色的圆晕。 审讯官那丑恶的嘴脸,自己身上不断传来的棍棒声响,腰臀处裂心入骨的疼痛。 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虚软地趴伏在长凳上,清浅只觉一阵疾痛攻心。 用刑之后,见这女子丝毫不肯服软,审讯官不得不命人将她送回牢房。 重华殿这边,待审讯官将清浅不肯招认之事禀告连澈后,他只是淡淡说了句,打入浣衣局。 不知在牢中睡了多久,清浅终是疲惫地张开了酸涩的眼眸,身下一片冷凉,腰臀处却是稍稍一动就似火烧般辣痛。 见牢房中传来微微的响动,巡视的狱卒打开牢门,揽上她的手臂将之搀起。 清浅一瘸一拐地随着他朝门口走去。 狱卒一手推开牢门,她还未跨出,便被迎面倾来的光亮刺得眼眸生疼。猛地合上眼,已有零星泪珠滑落。 垂下头,清浅眯着眸子被狱卒拽着走了好久,眼眸才稍稍适应了些许。被带至从未来过的小道上,她并不知此处是何处,却没有开口相问。 又行了一段距离,狱卒在一个挂着匾额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清浅眯着眼眸,缓缓扬起了脸。 浣衣局。 看到这三个字,她心中微微一顿。这浣衣局不是电视里常看到的宫女服役的洗衣处吗?看来她的冤屈仍是没能洗刷,否则也不会被送至此处。 正待狱卒伸手敲门之际,一名三十来岁,容颜端庄的女子从内将大门打了开来。 见女子亲自出来,狱卒忙朝她施了记礼,“秀禾姑姑,这名宫女是刚收到皇上旨意,让送至浣衣局服役的。” 秀禾将清浅打量了一番,眸光轻眯了几分,淡淡道:“嗯,随我来吧。” 望了眼四周,清浅一瘸一拐地随在她身后踏入了浣衣局的大门。刚行出几步,四下正在劳作的宫女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将目光聚向她。 秀禾一见宫女都停了手,忙斥道:“看什么看!不干完今日的活,一个都不许吃饭。”她话音刚落,众人便忙低下了头,开始继续浆洗着手中衣物与被单。 带着清浅踏入一间厢房内,秀禾从柜中寻了一套干净衣裳,递至她手中,“去换身衣裳。” “是。”清浅接过衣裳行至角落处,将一身脏兮兮的衣衫褪下,换上了这套蓝色宫装。 她艰难地将周身整理完毕,一瘸一拐地回到了秀禾面前。 “不管你以前是怎样的身份,如今进了这里,便要绝对服从。莫幻想有朝一日还能出位,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要紧。”秀禾瞥了眼她,面含厉色地开口。 “是,一切都依姑姑安排。”清浅微低了头,咬唇应道。 从腰间掏出一只白色的小药瓶,秀禾将之递至她手中,“你暂时先负责晾晒衣裳吧。” 将药瓶紧紧攥于掌心,清浅对她道了声谢。 “嗯,随我来吧。”秀禾领着她穿过几个小院,来到一处满是挂绳并晾晒着好些衣裳的地方。 指了指脚下的几大盆衣物,秀禾开口道:“把这些先晾了,一会儿若有送过来浆洗好的衣裳,你继续晾。” “是。”清浅点了点头。 秀禾径自迈开步子,继续朝其他几个小院巡视而去。 清浅低头看向盆中的衣物,将手扶上腰,一寸一寸俯下了身子,直到额上盈满细细的汗珠,她才将一件衣裳拿到手中。缓缓行至挂绳处,她微踮了脚尖,吃力地将手中的衣裳展挂于绳上。 清浅轻呼了口气,再度拎起了另一件衣裳。 那日后来所有的衣物,清浅一直晾到夜里宫女们几乎都睡了,才算完成。 第49章静宁祈盼自由生(3) 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她在浣衣局已不觉度过了两月有余。虽然每日又辛苦又疲累,但清浅的心中更加平静更加淡然。 她那双纤柔的手,也由初来时的细白变作如今的红肿,满是冻疮。那些疤痕总是旧的未好,新的又陆续生出,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日,因夜无睡意,清浅便独自一人去到院中散步。月华将院内染上一片浅淡的薄蓝,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天幕。 幽深似海的天际,星河灿烂,有几颗星似在缓缓浮动。清浅惬意地感受着一切,眼梢所及之处却闪过了一抹黑影。 她心里一惊,忙朝黑影的方向追了过去。追出小院的拱门,那黑影却几个闪身跃出了高墙,朝宫中的西北方向而去。 那里正是玉萝宫、景月宫与松雪苑的所在地。 清浅不禁皱了皱眉,这黑影她似乎在哪见过。细细回想一番,猛地忆起前段时日,她撞破连曦对竹烟表明心思的那夜,独自回重华殿的路上,也曾看到过这黑影。从身形与轻功路数上来看,应是同一人。 思及此,她心中生了丝疑惑。这黑影夜探浣衣局究竟所为何事?且两次都教她撞见,看来这人的心思并不简单。 警惕地望了眼四周,清浅转身回到了厢房。 这两个多月来,她每次晾晒衣物时,都会选择同一个角度远近却不同的挂绳。她知道在那个角落的石窗外,有一个人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自她进浣衣局的这段时日以来,连彦时常会来探望她。这男人总是静静站于晾晒院落的那扇石窗后,透过层层叠叠随风微扬的衣裳与被单,默默凝视着她。 他从不靠近,亦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流,但这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用任何言语,甚至无须暗递眼神,连彦便知道她过得好或不好。来到浣衣局的石窗外站上一站,几乎已成了他每日下朝后必做的事。 而如今,连澈身边的御侍之职已由玉莞接替。这两个月来,他除了忙于朝政,去的最多的地方便是竹烟的玉萝宫与宿锦的景月宫,清洛也从锦福宫回到了王府休养身子。 时间平静而安逸地过去,众人茶余饭后间,提到“苏清浅”这个名字的次数已越来越少。 而连澈从未提她,也不曾过问。 重华殿。 连澈正坐于龙案前静静阅着奏折,池宋轻轻走了进来,朝他一揖,“皇上,颐妃娘娘求见。” 合上奏折,连澈慵懒地靠上龙椅,瞥了眼殿外,“宣。” 片刻工夫,宿锦便身着一袭炽烈如阳的衣裙款款而来。行至龙案前,她盈盈一拜,“臣妾参见皇上。”莺燕般婉灵的嗓音中,尽是娇媚与热情。 连澈淡淡道:“快起来。”手腕轻轻一扬,他示意女子到自己跟前来。 宿锦忙起身,迈着盈盈莲步行至他身侧。她一手拉了连澈起身,将他轻按在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下。 “臣妾替皇上做了一份家乡的糕点,想给皇上尝尝。皇上整日忙于政务,也该歇歇了。”说着,宿锦从随身的食篮中端出碟子,拿了一块淡绿色的糕点,送至他口中。 “皇上,殿外有战报送来。”正待他浅尝女子亲做的糕点时,池宋轻轻行至他身前不远处,躬身一揖。 连澈咽下糕点,瞥了眼宿锦,淡淡道:“让他进来。” 一名身着戎装的男子捧着一本折子跨了进来。行至连澈身旁,男子恭敬地将折子递至他手中。 接过折子,连澈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连澈缓缓翻开折子,大概看过之后,道:“云将军果然没让朕失望,如今一切尽在掌控。”他目光随即落向立于自己身侧的女子,唇角微扬,“锦儿无须担心,一切都很顺利。” 宿锦眸光一亮,忙问道:“不知是何战况让皇上如此愉悦?” 连澈嗓音淡淡,“此乃朝堂之事,后宫不得干政。” 宿锦一惊,忙朝他福了福身子,“是臣妾僭越了。” “锦儿莫往心里去。”连澈一手扶起她,顺手将折子置于方案上。 宿锦点头行至龙案前,将茶水端到他手中。连澈轻饮一口,慵懒地靠上了椅背。 见他似有疲累之色,她再度拿上一块糕点送至他唇边。连澈却是轻轻摆了摆手,神色微倦地合上了眼。 宿锦只好将糕点放回碟中,开始替他整理方案上的物件。衣袖轻撩间,那本折子竟掉落在地,摊了开来。 宿锦微惊,忙瞥了眼靠在椅子上小憩的连澈。见他似无任何动静,她看向了立在不远处随侍的宫女与太监,示意不必过来。 她径自蹲下身,欲伸手拾起摊开的折子。趁着背对连澈的间隙,她眸光飞快地将之掠过一遍,随即一手合上折子,转身将其放回了方案上。 行至连澈身旁,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连澈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向身前女子,宿锦轻声道:“皇上,到了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辰了。” 第50章静宁祈盼自由生(4) 连澈微微颔首,站起身同她一道朝殿门处走去。待他行至池宋身旁时,淡淡吩咐了句,“去将军报收起来。” “是。”池宋低头朝他一揖,快步朝殿内而去。 行至方案前,池宋将军报拿起收好,瞥向侍立在内殿门口的海若,朝他使了一记眼色。见池宋授意,海若忙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重华殿。 “跟我去一趟内务府。”池宋径自迈开步子,朝小道上走去。 刚行出没多远,他却忽地顿住了脚步,神色微凝地开了口,“你小子昨晚去哪了?” 见他忽然如此一问,海若微微一顿,忙点头哈腰道:“前日母亲托返家的妹妹带了些东西来给奴才,奴才昨夜去找在紫陌宫当差的妹妹,将那些东西拿了过来。” 听得此言,池宋一手拍向他的脑袋,轻斥道:“你这小子,皮绷紧点,在皇上跟前做事,不要这般随意!” 海若忙一脸讨好地朝他一揖,“是是是,奴才往后定会注意,奴才还要多多仰仗池总管的提点。” 瞥了眼他极尽臣服的模样,池宋心中的疑惑不禁更甚了几分。 隔天清早起床后,宿锦便慢悠悠行至窗棂前。她看了眼摆在窗台上的几盆色彩淡素的花朵,示意侍婢将其中的一盆换作冶艳绽放的红梅。 这日下午,连澈赏赐了一批珠宝给宿锦,而池宋则命海若替自己将之送至景月宫。 入夜,一抹黑影身形矫捷地跃入了景月宫。乘着肃冷的月色,他几个闪身移至宿锦的窗棂处,伸手轻轻将妍艳如火的梅花盆底掀开,那下面赫然躺着一张纸笺。 他取出纸笺,小心翼翼地将之藏在腰间,又警惕地望了眼四周,才提气几个跳跃闪出了高墙。 在宫内四处晃悠了几圈,黑影见似乎摆脱了跟踪自己的暗卫,便迅速脱掉黑衣,回到了重华殿。 可他刚踏入房间关上木门,门板便被人一脚踹了开来。海若一惊,将目光落向门口。 连澈周身蹿起了一股强大的气流,衣袖翻动的瞬间,海若已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知奴才犯了何事,竟要皇上亲自出手?”他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拭去唇角的鲜红。 连澈神色淡漠地打量着他,眼梢轻轻一挑,“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 他踱了几步,嗓音淡漠,“十五那日,与你在河边小舟见面的幻彩,是朕的暗卫。” 听得此言,海若浑身一震,也瞬间明白了自己已无退路。即便如此,这军报却不可再回到皇帝手中。若被他查出此事与宿锦有关,那她将会受尽凌辱,终身被囚禁于苍玄。 咬了咬牙,他眉目一凛,撑起身子猛一发力,倏地朝门外蹿去。 四下数道黑影唰唰而落,追之。 将全身所有的气都提至轻功上,海若暂时甩掉了暗卫。但他明白,这一切只是暂时。 他今夜,必死。 胸口碎裂般疼痛,他再度闪进了浣衣局。一眼瞧见今夜正在独自被罚洗衣的清浅,他跃至女子身旁,将她拽至墙角处。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清浅大惊,在墙角站定后,她终是借着月光将来人看清,“是你。”同在重华殿当差,虽然她与海若少有交集,却也是认识的。 皱了皱眉,海若只觉胸中气血一涌,他猛地垂下头,已咳出了几口鲜血。 “你怎么了?”一手扶上他的手臂,清浅蹙眉看向眼前大口喘气的男人。 海若并未回应她,只从腰间掏出了那枚纸笺,迅速塞入她掌心,“用军报换取你的自由。” 清浅微蹙了眉,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切记,莫要随便拿出来!”直起身子咬了咬牙,海若用尽全力将气提起,蹿出了浣衣局。 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清浅呆呆攥着手中纸笺,望向了那在夜色中已消失不见的身影。 稍稍回过神,她低头将纸笺缓缓展开。是一张棕色的牛皮纸,上面用墨写了好些字。 不远处,数道黑影在月色里纷纷闪身而过。 清浅心里不由一紧,咬了咬唇,她迅速将牛皮纸收好,藏于腰间,然后警惕地望了眼四周,径自回到木盆前,继续浆洗衣物。 海若强忍着疼痛蹿至秋离宫前方的小道上,将中衣的衣摆撕了一小块下来,用指尖蘸上口中鲜血,迅速写下了几个字,随后将其埋入了一棵树下。 待一切处理妥当,他艰难转身,却瞬间僵在了原地。 此时,连澈与池宋正立在他身前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事到如今,你若说出实话,或许朕会考虑饶你一命。”连澈眸光深沉,不紧不慢地开口。 紧捂着胸口,海若深吸了口气,将口中鲜血啐到地上,他目光决绝。既然自己已活不了,那不如搏一次。 强压住就要俱裂的五脏,他将全身内力聚至掌心,向连澈迈了一步。 刚踏出一步,他双膝便猛地一软,重重跪至地面。膝盖上,各有两枚银针深深钉入他的骨节。 “不知死活的东西。” 清冷的晚风徐徐拂来,连澈明黄的衣摆随风飘荡。跪在地上的海若却是低垂着首,不动分毫。 连澈下颌微扬。 下一秒,池宋便行至海若身侧,将他查看了一番。 第51章身经一剑意决然(1) “皇上,他已经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去将他埋在树下的东西翻出来。”连澈瞥了眼不远处的花树,淡淡开口。 来到树下,池宋挖出了方才海若埋在土内的那块布,递至他手中。 连澈接过此物,低头扫了眼布上的字迹,随之微眯了眼眸。他随手将布块递至池宋手中,薄唇轻动,“放回去吧。” 池宋转身,将之埋入了方才的树下。 “剩下的,便交给你了。”连澈转身,踱着步子朝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将最后一件衣裳晾晒完毕,清浅乘着夜色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瞥了眼已睡熟的其余三人,她轻轻走到床榻前,褪掉绣鞋,缓缓将腰间的纸笺摸出,压在枕头下。 待清浅躺上床榻将被衾裹上自己时,她看了眼窗棂处映进的月华,将纸笺拿了出来。 粗粗将之扫过一番后,她心中微微一颤。这上面写的竟是苍玄国的军事战报与前线的军队编制,可海若怎会有这个?莫非他私底下在为别国卖命? 方才见他伤势似乎极为严重,且他又将这个交与自己,并说“以此来换取自由”。若以这个作为交换自由的筹码,那他的意思当是希望自己能替他将这张纸笺传给本该与他接应的人,可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谁又是那个接应的人? 思及此处,她猛地将纸笺攥于掌心,眉目深邃。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此物藏好,等待那个与她接应的人。可藏在哪里好呢,这个东西若教人发现了,自己死一万次都不够。 将纸笺折好,她悄悄把它放在床褥与床板的夹缝中。思虑了半晌,她又觉得不妥,便取了出来。 心中一个激灵,她轻轻坐起身,套上绣鞋行至方案旁,寻了一把小刀与针线。 她将牛皮纸展开,用小刀一分为二。其中一份她藏于绣鞋的鞋垫下,另一份则缝进了苏夫人送给自己的那枚平安符中。 待一切打理妥当,她才小心翼翼地躺回床榻上。 一连过了好几日,清浅都在细心观察着周围的动向,但并没有任何人想要和她沟通什么。 最初的几日,她一直心怀忐忑,可皇宫中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大事,就连那些平日里爱嚼舌根的人,也未传播什么特别的消息。 端着浆洗好的衣物,清浅再度来到了晾晒的小院,今日却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她释然一笑,径自晾着衣物。 片刻工夫,眼前的这根挂绳便晒得满满。她端起木盆,正欲朝身后的挂绳而去,不经意一转身,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猛地朝后退了一步,定住身形,连彦已迅速伸出大掌,想要扶她一把,却最终还是将手垂于身侧。 此刻与她过分亲密,于她来说并非好事。她是皇帝亲贬的宫女,若没有皇帝的旨意,她终身都不得出去。他不能给这女子无端增加麻烦。 静静站在一旁,连彦目光紧锁着她,那满眼映出的尽是心疼与关切。 待这件事结束后,他想要照顾她。 看着眼前忙碌不停的女子,连彦眸光浅凝了几分。记得从前,她是极为爱惜自己的,玉白细柔的手,十指芊芊。 可如今,那一双手又红又肿,早已看不出往日的纤细盈柔,甚至都已被皂荚染磨得粗粝而干燥。 明明额间发丝凌乱,她却顾不上去整理,只是专注于手中的衣服。 此时,正巡视而来的浣衣局掌事秀禾瞥了眼四下的宫女,见她们皆在偷偷打量那二人,她轻斥道:“看什么?都给我忙好自己手中的活。” 宫女们一凛,忙低下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连彦仍未开口说一句话,只是神情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两个多月来,他一直在石窗外远远看着她。她每天都极为忙碌,却似乎更简单了。 远远看了她太久,此番走近了,他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多的话语,已不知从何说起。此刻,他只想就这么细细看着她,安静观察她的一切。 看她眉间的素淡,看她唇角的纯真,看她发间的凝绕,看她是否真的过得很好。 她在这里受苦,他的心亦在痛。 清浅展了展挂晒好的衣裳,将目光转向了身旁一直看着自己的男人。迟疑了片刻,她终是轻声开口,“王爷来这里做什么,这不该是你来的地方。”毕竟自己是皇帝亲贬的浣衣局宫女,她不想连累到无辜的他。 说完这句话,她亦轻瞥了眼不远处的宫女与秀禾。似看出了她的顾虑,连彦唇角微微一扬,嗓音清凝了几分,“清浅,你看上去清瘦了许多,日后我会时常来看你。倘若发现谁对你不好,我定会帮你讨回公道。” 微愣片刻,清浅忙看了眼四周的众人,上前一步急切地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连彦毫无顾忌地握上了她的手。她呆呆盯着他专注又沉凝的神情,略略窘迫,想要将手从他掌中抽离。 一番轻挣之下,却丝毫未让连彦松开力道。 看着眼睫轻轻颤动略显无措的女子,他轻声开口,“清浅,愿意让我以后都照顾你吗?” 心中轻轻一颤,清浅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两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满满的关怀。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状况下,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可她回应不了他的感情,只因她现在已没有感情。 她想离开此处,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离开皇宫。 连彦未再开口问她什么,只是将大掌探向腰间。他信手摘下了自己的腰牌,交与她手中。 清浅缓缓垂下头,目光落向了手中那枚象征着他身份的腰牌,轻轻将指尖收拢。 见她并未拒绝,连彦轻轻笑了笑,“保重身子,我改日再来看你。” 清浅点了点头,唇角微扬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连彦眸色幽冷地瞥了眼四周众人,转身朝院外走去。 清浅静静看着那个温淡恬然的身影,不禁将手中的腰牌又攥紧了几分。 这段时日以来,一直颇爱外出活动的颐妃似乎生病了,不得不在宫中休养。皇帝经常去探望她,可她吹不得风,亦不能随意外出。 对于这个女人,连澈早已知道她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过目不忘。 “唉,我怎么听说是颐妃得罪了惜妃?她自知惜妃乃皇上最爱,所以这段时日便装病,在她自己宫中避风头。”一名宫女眨了眨眼,一脸好奇地说。 旁边的宫女看了看她,眉目轻轻一扬,“谁知道呢,这宫中的传闻无奇不有,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真。” 她话音刚落,便被一名低着脑袋疾步而行的小太监撞得踉跄了几步。宫女微皱了眉,目光落向越过自己的那名小太监,抱怨道:“这位公公怎么回事?都不看路走的?” 听得身后传来的轻责声,小太监并未停下脚步争辩什么,而是加快了步履,继续朝前方而去。 拐至一条小道上,云嫔正携侍婢缓缓与他相向而行。小太监仍是低着头,并不打算与她请安。 刚越过那女子几步,他便被身后一道轻傲的声音唤住了,“你等下。” 顿住步子,小太监咬了咬牙,行至云嫔身旁,朝她施了记礼。 将低垂着头的小太监细细打量了一番,云嫔不紧不慢道:“抬起头来。” 微微皱了皱眉,小太监缓缓抬起了头。云嫔眼梢轻轻一挑,看了看十指的丹寇,缓缓吐出几个字,“你是哪个宫的?怎么从未见过?” “回娘娘,奴才是药房里专门为各宫娘娘煎药的。平日里娘娘自是见不到。”小太监再度低下了头,恭敬地应声。 “你说谎!”云嫔美目一瞪,嗓音微微尖厉了几分,“若你是煮药的,常年与药材打交道,身上为何一点药味都没有?” 小太监眉目一凛,忙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开口,“娘娘息怒,奴才确是药房的。但因奴才粗手笨脚,上面便只吩咐奴才洗刷药罐,并不直接接触药材。” 云嫔轻佻不屑地斜了一眼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得意地笑了笑,而后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待她走远,小太监缓缓起身,神色淡漠地瞥了眼她远去的背影,转身疾步朝浣衣局的方向而去。 提着水桶来到一口井边,清浅将拴着缰绳的木桶朝下抛去。她不经意地扫了眼四周,发现石窗后有名小太监正鬼鬼祟祟地看着自己。 她微微一愣,朝那人投去莫名的目光。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也从未见过。 “苏清浅,快把水提过来!”不远处,秀禾催促的嗓音瞬间飘至她耳际。 “哦,来了!”清浅忙将打上来的水倒入桶中,摇摇晃晃地提着朝前院走去。 近段时日以来,宫中送来浆洗的衣物比平日多了几倍。清浅几乎每日都要忙到夜里,才能完成一天的任务。 第52章身经一剑意决然(2) 这日夜里,她刚躺下,就听得窗外似乎有不寻常的动静。她心头一紧,警惕地望了眼四周,却发现其余三名宫女似乎都睡得很沉。 片刻后,窗外的响动仍在继续,清浅皱眉爬起身,轻轻拉开木门朝外走去。 她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人或物,可那窗口的声响又是何故? 她疑惑地转过身,朝房内走去,刚迈出一步,便被人猛地掩上口鼻拖至院落的拐角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她心脏乱跳,她紧紧咬了咬牙。此时,身后那人在她耳际吐出了几个字,“莫要叫喊,我知道海若给了你一样东西。” 听得此言,清浅心中瞬间明白,此人应是本该与海若接应的人。见女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来人才将掩在她口鼻的手放了开来。 她乘着月光打量着眼前这人,竟是那日在石窗前鬼鬼祟祟的小太监。 而这名小太监,正是之前私下拜访过朝中官员的燕江首富之子,许言。 许言亦将她打量了一番,毫不避讳地问道:“军报在哪?” “被我藏了起来。”清浅冷静沉稳地开口。 “交给我。” 清浅微眯眼眸,看着眼前神色急切的男人,一字一顿道:“交给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许言眸色深邃了几许。 “替我制造出宫的机会。今日我先给你一半,若他日你助我出了宫,在帝都城外十里的如意酒楼,我会将另一半交与你。” 许言稍稍思虑了一番,随即应道:“好!我答应你。你也要言而有信,若到时你不肯将另一半交与我,莫怪我无情。” “那是当然,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一张军报,赔上自己的性命。”清浅唇角微扬,神色笃定地开口。 “行,那便一言为定。” 清浅点头,从身上掏出军报的一部分交与男人手中。 将军报一展,许言细细查阅了一番,随之收于腰间。瞥了眼清浅,他几个闪身跃至高墙前,提气一纵,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几日后,浣衣局竟是莫名生了一场大火。整个院落都烧了起来,院内一片混乱,因救火与疏散众人,浣衣局的大门便也被打了开来。 混乱间,清浅抱着自己的衣物,假装帮忙,却是一刻不停地逃出了浣衣局。寻到一处无人来往的小道上,她麻利换下了浣衣局的服饰,将自己的衣物套上身,随之低着头朝宫门走去。 由于手上拿有连彦的腰牌,被侍卫盘问时,她便谎称自己是王府的丫头,进宫来是替王妃办事的。 强压住心中的忐忑,清浅极尽自然地承受着侍卫的打量与询问。直到侍卫让开身示意她出宫,那颗彷徨的心才终是定了下来。 她镇定从容地走出侍卫的视线,拐入了一条小道。迅速将四周探了探,待确定无人跟踪自己后,清浅心中燃起了一抹强烈的欣喜。 终于自由了。 这两个多月来,她所承受的煎熬与苦痛,在这一刻终是可以卸下。从此天高海阔,山川碧水,任她遨游。 收住唇边的笑意,清浅再度迈开了步履。怀着逃跑成功的窃喜,她朝远离帝都的方向快步而去。 不知加紧脚程走了多久,清浅终是微喘着行至一条小河旁。她拭了拭额头轻薄的汗珠,寻得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柳枝悄悄抽出了嫩芽,风徐徐而过,河面泛起浅浅的涟漪。 清浅不禁合上眼,惬意感受着初春微凉又清新的空气。 就在这时,她的下颌忽地被一只大掌扣上,那碎裂般的疼痛与牵拉的力道,让她本能地睁开眼。 清浅皱眉看向眼前的男人。 此刻,连澈那双如墨的凤眸中,映出的是足以冰封万物的寒冽之气。他冷冷看着眼前的女子,薄唇轻动,“你果然留不得!”男人唇间逸出的话语,正凝着噬骨的寒凉。 眉间微拧,连澈大掌一甩,清浅便朝后踉跄了好几步,跌坐于地。她撑在地面的手则在砂石磨砺间,渗出了鲜红。 她一双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砂石硌磨伤口的疼痛,她已感受不到。 连澈眸中浓重的冷寒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到极致的肃杀之气。 那一身似雪的白衣轻扬,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如画之感,有的只是那灼眼到刺痛的漠视。 远处有三名暗卫,他们似乎已暗中封锁了这条小道,不让任何外人接近。 清浅瞥向立于连澈两旁的温玉与池宋。这两个平日里他最为信任的人,此刻又是作何想法? 眼前,温玉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池宋则微微皱着眉,眸色复杂。 一动不动地将手撑于地面,清浅手臂间已开始泛出些许酸意。 见连澈迟迟不肯动手,温玉上前一步,掀了衣摆跪下,“皇上,此女留不得。且不说她通敌判国,已是死一万次也无法赎罪。单凭她利用九王爷对她的怜惜之心,挑拨皇上与九王爷的关系,已属大逆不道。九王爷竟还将自己的贴身腰牌给了她,这是极其严重的事。像这种对国不忠,对君不忠,对家人不孝的人,不应存在。” 温玉言语间,清浅已支着微微僵硬的身子站了起来。她目光落向眼前的雪衣男子,他眸中的寒戾之气,已更甚方才。 微风轻撩着发丝划过脸颊,她看到那白色衣袖缓缓扬起,而后猛地朝下一挥。 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不曾有所辩驳,清浅只是倔强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垂柳在他身后轻拂,他手腕挥垂而下的力道,却似下了极大决心。 那是绝然而坚定的弧度,就如他曾做的每个决定一样,思虑过后,是无可更改。 清浅身子轻轻一颤,胸口猛地传来了一阵冰凉之感,随之而来的,便是长剑入身的钝哑之音。 池宋将剑身抽离的瞬间,清浅只觉胸口有湿热正不断涌出,那粉色衣裙片刻就被鲜血染成了冶艳的红彤。 而眼前那一身雪衣的男人,眸中亦沾染上了浓沉的绯色。不知那是他眼眸中透出的血色,还是被她一身赤红的衣裙映衬而出。 只觉身子开始变冷,疼痛也越发清晰,清浅踉跄着后退几步,缓缓靠上了柳树。 她冰凉的指尖探上腰间的平安符,摘下来后用尽全身力气扯开,她颤抖着将里面的两张棕色牛皮纸取出来攥于掌心,厌弃地将之朝连澈飞甩而去,冷冷开口,“这是你要找的军报!” 之前,在她决意将假军报拿给接应的许言时,便把两张真的军报全部缝进了平安符中。 两张棕色的纸笺缓缓飘落在连澈脚下。他俯下身将之拾起,展开于掌中,却是一副略显莫名的神情。 清浅颤抖着喘了几口气,强忍住疼痛,从怀中摸出了另一张军报,再度朝他甩过去。 这张沾染了血迹的军报,在风中缓缓翻展了开来,然后落在了连澈脚下。 “皇上,你大可放心,奴婢拿给接应人的,便是这张假军报的另一半。”看着连澈,清浅的眼神只有比他更寒凉,更决绝。 此刻,看着地上这张假军报,无人敢去揣测连澈的情绪。他周身倾散而出的暴戾与嗜血之气,已燃到了极致。 软软靠于柳树上,清浅已然痛得合上了眼。什么都不必再想了,她只要静待死亡。 只觉身上触上一道温热,连澈已疾步闪至她身前,指尖迅速点了几下,将她身上几处大穴封住,便唤池宋拿来护心丹。 他急急将丹药送至清浅唇边,可她倔强地不肯张嘴。尽管浑身的力道都似已耗尽,她仍紧咬着牙关,不愿接受他的救助。 见怀中女子如此倔强,连澈即刻将丹药放入自己嘴里,低头咬上她的唇。 清浅皱眉,唇上传来的疼痛亦让她本能地张开了嘴。瞬间,他挑开她的唇齿,将丹药送入她嘴里。 直到确认她将丹药咽下,连澈才抬起了头。 他沉默地把她抱在怀中,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由于清浅的伤不可颠簸,马车行得并不快。连澈静静坐在她身旁,伸手替她拂去额间的汗珠。清浅皱了皱眉,合着眼道:“我想要自由。” 男人抚在她额头的手微微一顿。清浅不安地动了动,继续道:“他是个坏人,是浑蛋。让我坐牢,还送我进浣衣局!” 见清浅似开始呓语,连澈忙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着。掌心传来的粗糙触感,让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向那被自己裹在掌心的十指。 他的妃嫔皆是十指纤纤,丹寇尽染。眼前这双手尽是浅疤陋痕,她的十指,已干裂粗胖得甚无形状。 轻皱了眉,连澈却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第53章身经一剑意决然(3) 直到午夜时分,马车才缓缓行至重华殿门口。他轻轻抱起早已昏睡过去的她,大步跨至内殿,将她平放于龙榻上。 转过身,他立刻吩咐池宋将已候在殿外的太医宣进来。 接到旨意,张太医小心翼翼地提着药箱进入内殿。瞥了眼床榻上的女子,他心中微微一惊。 他并不知这女子与皇帝究竟是何关系,可她能睡在这龙榻上,想必也是皇帝颇为重视的人。 缓缓行至龙榻前,在医女的辅助下,他将清浅的伤势细细检查了一番,对连澈躬身一揖,恭敬道:“皇上,苏姑娘的伤口虽深,好在并未伤及心脉,不会有性命之虞。但她失血过多,确需好好调养。” 瞥了眼龙榻上睡得深沉的女子,连澈缓缓开口,“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并且将她那双手给朕还原到本来的模样。否则,你便提着脑袋来见朕。”张太医忙跪了下来,“是,臣定会竭尽所能,让姑娘恢复到最好。” 连澈微微颔首,再度扫了眼龙榻上的女子,随之转身朝大殿走去。行至红木椅上落座,在等待清浅醒来的过程中,他慢慢整理自己的心绪。 许久,池宋小心翼翼地行至他身旁,轻声提醒,“皇上,该上朝了。” 连澈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 今日朝堂之上的皇帝,似乎略带了疲惫之色,却仍是犀利果决。对于大臣上奏的事件,他皆挑剔严厉,却也让下面的人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站于第一排的连曦见得高座上男人的严苛之状,便悄悄向立于连澈身旁随侍的池宋使了一记眼色。 似乎在问,他今日这是怎么了。池宋忙回了一记眼色,仿佛在说,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你们皮都绷紧点。 眉间一扬,连曦瞬间埋下了头。 一眼瞥见连曦的小动作,连澈毫不避讳地点了他的名,“此次出宫祭祖之事,你准备得如何了?” 连曦忙朝他一揖,道:“回皇上,各项祭祖所需已备好了大半。” “这么点事,办得还如此慢。”轻轻皱了皱眉,连澈嗓音微厉了几分,“祭祖是大事,限你月内全部安置妥当!” 连曦微低了头,朗声道:“臣遵旨。” 此时,在场朝臣听得皇帝如此言语,无不低头互看了一眼。皇帝鲜少会有这般情绪,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重华殿。 连澈下朝归来后,便直接去了内殿,而榻上女子仍在昏睡着。他命人将所有的帐幔都拉上,又让宫女点上了烛火。 径自坐于床榻旁,连澈眉目沉凝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折。 昏暗的内殿中,轻柔的火光正徐徐跳跃。一人一物,一个女子。 周遭安静至极,连澈虽凝着手中奏折,却也在倾听自己的心。 清浅只觉稍稍一动,胸口便有剧烈的疼痛传来,不禁微蹙了眉。 自己这是死了吗,可疼痛怎会如此清晰? 缓缓张开酸胀的眼眸,映入视线的明黄帐幔正由模糊一点点转为清晰。四下,幽暗的光影交织着橘色的烛火,柔和而轻暖。 眼眸轻转间,她将目光移向了床榻旁静坐的男人。看着他沉静的侧脸,清浅迟疑了片刻,终是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察觉到衣袖上轻微的牵动,连澈侧过脸,看向已然苏醒的女子。他几乎是立刻放下了手中奏折,起身朝殿外走去。 片刻后,他与一直候在殿外的张太医一道跨了进来。 张太医替清浅诊脉完毕,朝坐于不远处的连澈一揖,“皇上,苏姑娘失血过多,幸及时服用护心丹,伤势已无大碍。如今,只需悉心调养一两月,便能康复。姑娘身子偏弱,必得好好调理,日后更要多加小心。至于姑娘的手,臣已用最好的玉肌膏擦拭,不出一月,便能恢复原样。” 连澈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张太医忙跪下一拜,随之起身提着药箱向殿外走去。 刚跨出殿门,池宋便将他拉到了一旁,低声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相信张太医是个明白人。” 张太医心领神会地朝他一揖,“多谢池总管提点,下官自当明了。” 池宋微微颔首,淡淡笑了笑,“张太医慢走。” 连澈走至龙榻前,垂首静凝床上的女子。她如今伤势颇重,似乎也碰不得。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由于之前为方便太医诊脉与查看,清浅已被医女扶坐起来。此刻,她看了眼一直凝视着自己却沉默不语的男人,率先打破了宁静,“如今我身上血腥气浓重,并不适宜待在此处,皇上还是将我送回去吧。”她语气冷漠,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连澈微凝着嗓音反问,“你还能回哪里?慎行司还是浣衣局?” 清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觉喉咙一紧,猛地咳了几声。 这一咳,牵动了伤口的疼痛,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痛楚而揪心。 连澈一惊,忙一步跨至她身前,想要替她检查伤口可有开裂。 见他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襟,清浅皱眉之余,便伸手推向了他的肩头,本能地抗拒着他。 连澈清淡若水的嗓音中透了丝无奈与轻责,“就你这破身板,不要耍脾气。” 再度被他的话语呛得一顿,清浅索性将脸别过去,轻叹了口气,“既然你见我都烦,便随意找个清静的地方让我养伤得了。” 缓缓靠上床栏,她轻合上眼,径自将眼前的男人隔绝。 烛火轻轻跃动着,将她的脸映出一抹极致的安宁和脆弱。 连澈在床榻旁坐下来,眸光沉沉,像是藏了年深日久的故事,又像故事即将被他打开。他顿了一下,径自道:“我十三岁登基,但皇族的生活并非想象得那般荣光。我母妃地位不高,也并不得宠。在当太子以前,我们一直是看人脸色过日子。即便后来有幸被权臣选中做了太子,仍是不得翻身,只能做傀儡皇帝。那些年,我看尽世间的冷暖与人心的丑恶,一直承受着旁人给予的凌辱与欺侮,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度日。” 缓缓睁开眼,清浅将目光落向这个第一次对自己坦承过往的男人。他看着自己的眸光深得就似无际的天幕,那略显幽离的眼神,仿若在检视他的过去。 “在我这个位置上,不允许有任何失误。否则,付出的将是无法预估的代价。”唇角微凝,连澈幽幽地继续道。 清浅不语,只是静静凝视着他。此刻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是暗夜深处,最孤独的一道影子。 清浅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她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这个男人,这么多年来,他原来活得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好。 而她也渐渐明白,他如今为何这般沉冷这般狠绝。 她的指尖划过他的下颌,又轻轻拉住他放在床榻上的手。 连澈立刻反手握住她。在慎行司的那次,他即便猜到连曦会去杀她,也没有阻止。 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在他生命中是个变数。将来究竟会如何,他也不得而知。对于一个帝王来说,那次的决定残酷却理智。只是,在她身中长剑的那一刻,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已舍不得她死去。 寂静无声的内殿中,除了二人的脉脉相望,便只剩闪跃的烛火轻轻摇曳。男人低沉幽魅的嗓音,还有他缓缓吐出的字句,突兀地打破了这份沉静。 “我喜欢你。” 清浅的心脏猛地一颤。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想将他一点一点记住,一点一点看清。 翌日。 待清浅皱眉从睡梦中醒来时,身旁的男人早已起身离去。随侍的宫女见床榻上传来动静,忙快步行至她身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坐了起来。 洗漱完毕后,清浅接过了宫女手中递来的早膳,仍是清粥搭配的精致小菜。 径自挑了一勺放入嘴里,清浅的思绪不由回到了昨夜。 自他说过那句话之后,便再无任何表示。似乎想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温情的话语,难如登天。 这一夜,他们并没有更进一步,那人只是轻轻拥着她,给她讲了许多儿时的故事。 当然,也包括他与竹烟。 想到竹烟,她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个沉静温婉、善解人意的女子。 可若她与连澈在一起,不知连澈此刻对自己与他的关系有何想法,她与竹烟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摇了摇头,清浅心中一片混乱。 她想起曾经在现代看过的一段话,“去爱吧,就像从不曾受过伤一样;跳舞吧,就像没有人欣赏一样。” 有时爱一个人,明知会如飞蛾扑火般幻灭,却依然执着。因为爱了已无退路,即便伤痕累累,仍会被那束光源吸引。 爱情,没有那么多计较。爱便是爱,心有所系,夜有所牵。 在他开始给予回应的时候,所有的伤痛,亦不再是痛。这便是一个女人的心,也是她的心。 虽痛,仍爱。 她想要为自己勇敢一次。 为爱,执着一次。 第54章难舍长离情初醒(1) 在重华殿休养了几日,清浅已能下床活动。这日用完午膳,为让她安心歇息,随侍的宫女便无声地退至内殿外。 她全无睡意,目光移向圆桌上的金创药与纱布,因不习惯被人伺候,她决定自己换药。 她拿起桌上的金创药与纱布,行至铜镜旁,径自拉开衣襟。 将衣衫褪至腰腹处,她轻轻揭开缠绕于胸的纱布,一道浅褐色的疤痕赫然呈现在离心脏不过余寸的地方。 指尖轻触伤口四周泛红的肌肤,清浅观察了许久,又缓缓倒了一些金创药在干净的纱布上。 待胸口处沾染了些许药粉后,她又转过身背对铜镜检视背部。 白皙光洁的背脊上,同样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池宋那一剑,虽未伤及要害,却已将她的身子贯穿。 她用极其别扭的姿势将手朝背后探去。指尖一点点朝下试探,无意中瞥了眼铜镜,神色微微一僵。 她努力调整着狼狈的姿势,猛地一动牵扯了伤口,疼痛蓦地袭来。清浅眉间轻皱,死死咬住了唇。 见得此番情景,连澈一步上前,大掌扶上她的腰,“苏清浅,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下来做什么?” 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神色微绷地放回了龙榻上,语气稍稍平缓了些许,“你方才是要做什么?” 清浅轻轻别开脸,皱眉道:“想换药。” 连澈转身行至圆桌旁,拿起金创药和纱布回到床榻边。 倚着床沿坐下,他大掌轻轻探向她微蜷的身子,目光落向那处剑伤。淡黄色的药粉深深嵌入裂口,两侧微翻的皮肉呈浅褐色,连澈的眸光掠过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唇角微凝了几许。 他将她轻轻靠于自己怀中,指尖挑开她披散而下的发丝,在她背脊处的伤口撒上药粉。 他很清楚,这女子并不适合留在宫中,但自这件事以后,他便打定了主意,即便因自己的私欲而让她受到伤害,他也绝不会再放手。 他会给她一切,但不是现在。 见连澈的手和目光停顿在自己的胸前,清浅只觉耳根微热,伸手打掉他,径自将衣衫拢好,“我有点冷。” 此时,内殿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清浅抬眼看向端粥进来的宫女。 连澈接过宫女递来的小碗,“朕替你传了粥。”摆了摆手,他示意宫女退下。 他挑了一勺粥送至清浅唇边。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喂人吃食,勺子伸出的距离,让她艰难地够了脖子去探。 见她颇为吃力的模样,连澈挑第二勺时,将勺子递得近了些。 见她乖巧地吃下了第一碗,连澈又将第二碗端起来。刚吃了两口,清浅便皱眉靠上床栏,“我吃饱了。” “再多吃些,身子需要将养,不然每次腰间都太硌手。” 听他如此一说,清浅猛地一呛,迅速将手捂上嘴。她抬眸探向他,他却是一本正经地举着勺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清浅恨恨地咬了咬牙,心想这男人定时常与妃嫔说这种话题,否则怎会面如静水。 一连数日,连澈都没有碰她,只每夜睡前亲自替她换过药,便拥着她入眠。谁也没有再提当日湖边的那件事,清浅也不知,他后来是否有抓到那名与自己接应的小太监。 这日,两人一道用过早膳,连澈吩咐她不要到处走动,便上朝去了。 清浅一人闲来无趣,便寻得他平日里用的笔纸,在圆桌上铺展开来。她执着笔想了半晌,一时兴起,忆起一首诗歌,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下来。 池宋捧着一本书跨入内殿,行至她身前,道:“苏姑娘,皇上怕你一人闷得慌,便令我将这册书卷送来给姑娘解闷。” 清浅接过池宋手中的书卷。看得内容,她瞬间沉默了,这古代人的解闷方式还真够无趣的。 “姑娘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相信不日便能康复。”池宋轻轻打量了她一番,微微一笑。看了眼殿外,他低声道:“皇上特意为姑娘选用了西域进贡的除疤生肌药材,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曾受过这般恩泽。” 清浅笑着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多谢池总管提点。” “姑娘是明白人,我便先行告退了。”池宋颔首,转身朝殿外走去。 “那日谢谢,若不是你,我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清浅目光落向那抹踏出几步的背影。 池宋回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朝殿外而去。 倘若那日动手的是温玉,那么清浅必死。 其实,那日究竟是池宋肆意妄为,还是连澈暗中授意,谁也不知。 待池宋走远,清浅粗粗翻了翻他送来的书卷,这古代的书看得人着实别扭,除了左右顺序与现代不同外,字体也有差异。自打她穿越过来后,便很少再碰书卷类的东西。 揉了揉酸胀的眼,她打算继续方才未完成的事。她从台架上翻出一张较为平整的宣纸,细心地铺在了圆桌上。 思虑了一番,她在纸上落笔下墨。“你在画什么?”前方忽然传来的沉幽嗓音,让她的手轻轻一抖。清浅皱了皱眉,道:“怎么进来了也不说一声。” 连澈瞥了眼执着画笔头也不抬的女子,淡淡反问,“朕回自己的寝宫也需通报?”他走到她身旁,将目光落向画纸。 清浅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手还未触及画纸,已被连澈拿在手中。他细细将画纸上的内容打量了一番。许久,终是一脸莫名地扫了眼身旁女子,“苏清浅,你是否能给朕解释一下,这上面是何物?” 清浅唇角微凝,“一首诗。大海,花和房子。” 连澈目光掠过眼前一脸得意的女子,“哦,原来这一条条像蛇一般的,就是大海。” “你!”清浅狠狠瞪了他一眼,将画纸从他手上抢了过来。 她远眺窗外轻暖的阳光,“幸福的人,都会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房子旁边开上一块地,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抛却束缚,抛开烦忧。和心爱的人生生世世相守,岁岁年年相爱。”她伸出手,眉眼中沉凝着一份向往与迷醉。 连澈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凝着她,心中不禁生了闷堵之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女子是否也会将这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其他男人? “你可是想去?”看着清浅如水的眉眼,连澈淡淡地问。 “我想去。”清浅微微一笑,道,“和你一起。” 连澈将桌上的画纸转向了自己,一手执笔,开始在纸上落墨,片刻工夫,一幅墨海图便在他笔下栩栩呈现。放下画笔,连澈一手抓起画纸,甩给清浅。 清浅忙用手接住。 待她小心翼翼展开画卷,不禁微扬了眉。未想到他的画技是如此绝妙,竟将自己原本粗陋的画作渲染得颇为入境。 整幅画幽静深远,虚实相生。轻卷的海浪层层而至,细描墨染间,似有涛音随风递送。 见清浅一脸神往地盯着画作,连澈一把将之夺了过去。 清浅还未反应过来,男人干燥温热的大掌便已顺着她的脖颈滑至衣襟处。她敏感地打掉了他的手,略显无措地别开了眼,“今日医女已来看过,伤口无大碍。” “都有过多少次了,这个时候才害羞,不嫌太晚?”连澈低头看向眼前女子,嗓音沉哑了几分。 清浅从他悬深似海的眸中读懂了他的念想。转过脸,她拿起圆桌上的画,准备收起来。 刚转身,就被连澈擒住手臂,朝他怀中一带。画纸瞬间落了地,而她双手则抵住他的胸膛,再度别开脸。 连澈微叹了口气,“这都别扭多长时间了。” 清浅咬了咬唇。她在浣衣局两个多月,虽说慎行司里遭遇的那事已相隔许久,可仍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知他是否知道。 连澈环上她的腰,指尖挑上她的一束发丝,顺着弧度轻撩向下。 感到她不再那么僵硬抗拒,他轻轻拿开那双抵在自己胸前的手。 大掌猛地将她朝自己一压,清浅瞬间贴上了他的胸膛。连澈指尖嵌上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鼻息间缠绕的全是他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这熟悉的味道,不觉让她眼神迷离了几分。 温软的触感落向她的额头。连澈细碎轻柔的吻,从她的眉间缓缓移向了眼睫、脸颊。 吻停至她的唇角处,连澈指尖轻抚上她的脖颈,大掌轻轻一扣,霸道地不容许她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他轻柔如羽的触碰,融化着她的微绷瑟缩。一番辗转厮磨,待感受到她的细微变化后,连澈唇齿间的纠缠由绵软转为炽烈,吮吻亦渐渐急切而疯狂。 不再满足于唇间的缠绵,男人舌尖挑开了她艰涩尽褪的贝齿,滑进了她的嘴里。这般气息相缠的吸索,让他这段日子以来的压抑与隐忍,终是有了些许的舒缓。 尽管怀中女子并未回应他的亲吻,但她身子给出的真实反应,仍是让他愉悦。 第55章难舍长离情初醒(2) 他的额轻抵上她的肩,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将女子微乱的发丝整理了一番,随后将她拥入怀中,静静感受着只属于他和她的温存。 殿外,一名侍婢匆匆而来,急切地说要见皇上,却教池宋拦在了门口。待问明女子来意后,池宋径自朝内殿而去。 池宋微垂了眼眸,行至连澈身侧躬身一揖,“皇上,惜妃娘娘的侍婢求见,说是太后娘娘正在永宁宫让惜妃娘娘罚跪,已跪了有一个时辰了。” 连澈闻言颔首,池宋识趣地退至了殿外。 连澈目光落向怀中女子,嗓音微凝了几分,“朕过去看看。” 清浅点了点头,从他怀中直起身子,“嗯。”她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 待连澈走后,她跨出重华殿,朝自己的厢房走去。缓缓推开雕花木门,她看了眼一切如旧的房间。 原本想就此远离皇宫,但似乎老天不肯眷顾她。百转千回,她仍是回到了那人身边,回到了这座冷漠且充满危机的宫殿。 此番,她唯一收获的,便是那人的些许不同。 清浅将画卷细细收在柜子里,径自靠上床榻。 刚跨入永宁宫的院落,连澈便瞧见院中正跪着的浅蓝衣裙的女子。快步行至她身旁,他瞥了眼竹烟略显苍白的脸,径自朝殿内走去。 见得皇帝来了,众妃嫔忙止住与太后的谈笑,纷纷向他行礼。连澈微微颔首,几步跨至太后身前,朝她施了记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眉眼一弯,浅笑吟吟地示意他在自己身旁落座。连澈顺意坐下,接过了侍婢递来的茶,“母后近来身子可好?” “甚好,每日有你这些妃嫔陪哀家谈笑,哀家自是心神愉悦。”眸光轻轻扫过殿内的众妃嫔,太后唇角微扬了几分。 连澈淡淡一笑,“能让母后身心愉悦,自是最好。” 看了看殿外跪着的女子,沈如月上前一步,朝太后福了福身子,“母后,惜妃妹妹跪了也有一个时辰了,您的气也该消消了。” 慵懒地靠上椅背,太后目光落向装有自己最喜爱的茶具的木盘,顿了片刻,她将眸光移向殿外略有疲色的女子,微叹了口气,“罢了,去让她起来吧。” 听得太后之言,竹烟的贴身侍婢兰翠忙快步行至竹烟身前,略显吃力地将她搀扶起来。 竹烟微蜷着双膝适应了片刻,在兰翠的搀扶下,缓缓朝殿内走来。 她在太后身前顿住脚步,乖顺地福了福身子,“臣妾今日不慎将太后娘娘最喜爱的茶具打碎,是臣妾的错。多谢太后娘娘宽宏。”微垂着头,她不卑不亢地道。 见她颇为谨慎谦和,太后点了点头,“嗯,近日宫中也发生了不少事,浣衣局失火,颐妃大病。你便抄写一份佛经,替皇上祈福吧。”太后瞥了眼身旁的云芳,示意她将新的佛经拿来。 不消片刻,云芳便将新的佛经递至竹烟手中。她接过佛经,忙朝太后施了记礼,“臣妾定当悉心抄写,为皇上祈福。”她轻轻抬起眼眸,扫了眼坐于太后身旁的连澈,径自退到了一旁。 连澈侧过脸,将目光落向太后,轻轻一笑,“母后甚为有心,儿臣多谢母后挂怀。” 待其他妃嫔走后,他与沈如月一道陪着太后用完晚膳才离去。从太后处出来,连澈并未回重华殿,而是去了竹烟的玉萝宫。 踏入芬芳满园的庭院,未让宫人通传,他便径自踏入殿内。瞥见纱幔后静坐于软榻上轻抚膝盖的女子,他几步行至她身前。 “还是很痛?”连澈坐上软榻,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竹烟轻轻摇了摇头,“不痛,只是有些微肿难受。” 连澈便轻轻施以掌力,替她将双膝内的淤积驱散,“如何了?” 竹烟甜甜一笑,“嗯,一点也不难受了。” 他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微叹了口气,“你总是这般迁顺。” 在这暗潮涌动的后宫中,他最放心不下的人便是她。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与家世,秉性又纯良温厚,尽管自己给她的宠爱已是不少,但也不能保证时刻都可护她周全。 听得他这般言语,竹烟却是扬起脸,将指尖轻触上他微凝的眉,“瑾之,能名正言顺在你身边,已是我最大的心愿,你不必介怀。”竹烟眸光灼灼。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裹于掌心,眸光挑向窗外的月夜,不再言语。 下午在厢房休息了一阵,清浅无聊之余便走出房间,在院落里散步,却发现四周的宫女与太监并未对自己的出现表示诧异,想来是连澈已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静静躺回榻上,她将目光探向窗边。连澈今夜是不会回重华殿了,应是在竹烟那里过夜吧。 近来,宫中打更的太监每每路过景月宫时,都会听得宫内传出凄厉瘆人的声响。每次太监都会加紧脚程,快速通过此宫。 清冷的月华笼至大殿上,将之映衬得更加肃寒。一抹身影不紧不慢地迈着轻雅的步履,踏至这座让人生寒的宫殿。 连澈进到内殿,目光落向床榻上盖着锦被神色沉静的女子。 听得响动,女子侧过脸,目光落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男人。她唇角轻扬,“大夜晚的,皇上怎会有兴致来看臣妾?” 连澈脸上露出一抹不耐之色。 宿锦掀开锦被,缓缓朝床下走去。寂静的房间内,除了铁链冰寒刺耳的拖曳声,便只剩她微浅的喘息之音。 她倔强地看着他略略不耐的模样,希望能从他眸中窥到一丝怜惜之情。 他是自己见过的最睿智果敢的男人。在幽黎国时,她便常常听自己的父王提起他的种种事迹。从那时起,她便对这个男人存了一份崇拜与幻想。 此次,她自愿成为和亲的公主,亦是为了能亲自来到他身边,感受这个男人的魅力所在。 自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便爱上了。原来这个睿勇的男人,竟还生了一张倾世无双的容颜。 虽然自己与他只有一夜露水情缘,但外界都盛传她受他专宠。其实在那日之后的许多天里,他都没有再碰过自己。 对于此事,她也曾猜测过,碍于自尊与羞涩,却始终没能问出口。 她一直在想,待自己替那人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便要和之前的一切断绝往来,一心一意只做他的女人。 思及此处,她眸中不禁映出点点光耀。那零碎璀璨的华彩中,透出的是一个女人对爱情的执着。 第56章难舍长离情初醒(3) 微眯了眼眸,她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的弧度,“你给我的第一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连澈不为所动,“那夜的人,不是朕。”他淡淡地说,如水的嗓音冷寒疏漠到极致。 听得此言,宿锦浑身一震,身子亦是虚软地朝后踉跄了几步。她吃力地扶上床栏,死死盯着周身倾散着寒凉气息的男人,一字一顿开口,“什么意思?” 皱了皱眉,连澈眸中的不耐与冷戾更甚方才,“那夜是暗卫扮作朕的模样,与你一夜欢情。”他不紧不慢地幽幽开口,就似在说着今日的天气。 沉默了半晌,宿锦仰面大笑。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脚上的铁链被拉扯得频频作响。 还未靠近连澈,她便停在原地,那铁链已被她拉至最大距离。皮肉在大力撕扯中翻开了些许,鲜血顺着锈迹斑斑的铁链蜿蜒一地。 此刻,她已不知还能问他什么,他的每一个回应,都足以让她痛到死去。 连澈看着眼前沉痛至极的女子,嗓音微沉了几分,“作为一国公主,你为何要私通部族,且选择苏清浅为线人?” 宿锦心中一个激灵,他为何如此在意那个女官? 她心中忽然生了一抹幽怨的恨,咬牙冷笑,“莫以为苏清浅那个傻瓜换了假的军报给接应人,我们便不知了。我已将亲眼看到的那份,再度给了他。” 连澈并未惊讶,只将眸光挑向不远处,一字一顿开口,“可惜你不知,那份军报在送进殿内之前,便已被调换过了。如今你的接应人已拿着你给的军报出关了。老实交代朝中与你对接的官员,否则,朕便灭了你的国家!”他忽然走近女子,眉目沉凝地俯视她,“而你,将会有许多饥饿难耐的男人,等着你!”轻魅的嗓音从他喉中逸出,好似来自地狱的魔音。 “给你三日时间,好生考虑!”连澈拂袖,转身朝殿外走去。 看着他冷漠决绝的背影,宿锦噙着泪珠,用尽全力嘶吼道:“你根本无心!” 这时,连澈顿住了脚步,没有回头,眉梢微扬几许,走了出去。 玉萝宫。 斜斜倚在软榻上的竹烟,心中隐隐划过一丝不安。方才连澈陪她到二更天,本以为他会留宿,他却起身说有事要走。 她虽甚为乖顺地应了他,心里却藏了一份疑惑。 一连好几日,清浅都没有再去重华殿,连澈也未再来看过她。由于并未恢复之前的女官职务,她便一直闲养在偏殿的厢房内。 不必在连澈身边伺候,她每日歇息的时辰也提早了些。 夜里睡梦中,她迷迷糊糊感到脸颊上似有微痒的触感。 她皱了皱眉,张开略显艰涩的双眸。眼睫颤动了几许,借着微亮的月光看清来人。 此刻,连澈正坐在她的床榻边,修长的指尖轻抚着她沉静的容颜。背逆着月光,她并不能很真切地将他眉眼中的情绪看清。 清浅撑起身子从被衾中坐了起来,将他大掌轻握着放于自己的腿膝上,道:“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连澈伸手替她将衣襟拢好,淡淡道:“朕明日将去紫塘山祭祖,要离开几日。这几日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清浅点头,将握住他大掌的那只手紧了紧。 “朕不在的这几日,你就在重华殿,莫要到处乱跑。”他一手环上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软软倚上他的胸膛,清浅带着睡意轻吐出几个字,“嗯,我会的。”他灼热的胸膛与强袭的心跳,让清浅觉得心安又沉醉。 片刻工夫,她便再度甜甜睡去。 听到怀中女子均匀沉稳的呼吸声,连澈轻轻吻上她的额角,缓缓将她放平躺下,又替她拢好了被角。 他再次瞥了瞥她安宁沉静的睡颜,起身朝厢房门口走去。 翌日清早,皇帝的仪仗便从宫中而出,太后、连曦、连彦、连奕也都随之同行,而本应同去的皇后因突染重疾,无法参加此次祭祖,便留在了宫中。 一夜安睡到天亮。清浅从锦被中懒懒爬起,只觉房间内仍残留着那人淡淡的龙涎香气息。她深深呼吸一口,穿戴好衣裙,翻身下床。 套上绣鞋,她将目光落向了窗外。四下,往来而过的宫女与太监,皆因皇帝出行变得空闲许多。 用过早膳后,清浅将连澈手绘的那卷墨海图拿了出来,轻轻在手中展开,细细地打量着。 雕花木门被人轻轻推了开来。随着细碎的步履声踏入,清浅敏感地转过头看向来人。 心中微微一惊,她忙放下手中的画卷,朝来人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沈如月淡淡瞥了瞥她,在身旁嬷嬷的搀扶下,径自在圆桌旁落座,“嗯。” 清浅替她倒了一杯水,递至她手中。 沈如月接过,将房间打量了一番,眼梢挑向床榻上摊开的画卷,她唇角一扬,“那幅画是皇上御作吧?” 清浅回头看了眼画卷,低头一福,“回皇后娘娘,正是。” 皇后不是重病吗,怎会突然来了她这里。 指尖轻轻抚上耳际的发丝,沈如月淡淡开口,“像皇上这般优秀的男子,宫中女子若有机会靠近,想必无不为之倾心。”她的指尖顺着发丝缓缓滑下,摘了腰间的龙凤绣花荷包在手中把玩。瞥了眼立于身前的女子,她松开荷包,轻笑,“可如今,惜妃是他最为宠爱的女人。” 清浅心里微微一紧,忙应道:“皇后娘娘,奴婢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皇上将你护养在重华殿,旁人虽不知,可怎瞒得过皇后娘娘。”立于沈如月身侧的嬷嬷不紧不慢地开口。 清浅瞥了眼优雅饮茶的沈如月,不再开口。 沈如月将茶盏放在桌上,整了整鎏金绣花的衣袖,“本宫也不想绕弯子,便直说了吧。想来你也不愿一直隐于皇上宫中无名无分。既是如此,本宫可助你扶正,给你一个妃位。” 清浅忙福了福身子,“多谢皇后娘娘抬爱。” “果然是个聪慧伶俐的人儿。”沈如月淡淡一笑,在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身。眸光移向窗外开得正浓的牡丹,她微眯了眼眸,道:“你看这窗外的花儿生得多美,但若被谁采摘了去不知所踪,可就不好了。” 盈盈一笑间,她径自搭上嬷嬷的手背,向房门口走去。 “恭送皇后娘娘。”清浅静静立在原地,看向那抹渐行渐远的华贵身影,眸光深邃。 这女子绝非善类。她今日前来与自己说这些,就是想用名分作为交换条件,希望自己能助她扳倒竹烟。 皱了皱眉,清浅只觉心中隐隐闪过一阵心悸。 第57章夜行深宫策暗手(1) 此时,连澈的仪仗一行,已到达帝都近郊不远处的紫塘山祭祖祀堂。整理一新的厅堂内,贡奉着苍玄国开国以来的十一位皇帝。 宫人将祭品一一摆放于皇帝牌位下,且把厅堂内的十一盏宫灯悬于大厅之上,点亮了大殿内的烛火。 连澈身着月白龙袍,端肃站于最前方,手执香火施礼。在他祭拜完后,众人才一道向各位先祖行参拜之礼。 此次紫塘山祭祖,除了皇后因病留于宫中,其余妃嫔全数到齐。隆重的祭祀大礼结束后,大家聚于别院的大厅用午膳。 用至一半时,太后瞥了眼一直坐在连澈身旁细心替他布菜的竹烟。 她接过云芳递来的锦帕擦了擦唇角,悠悠道:“皇上去惜妃宫中的次数最多,为何至今一点喜讯也未传出过?” 听得太后一番话语,围坐于桌前的众妃嫔皆将目光投至竹烟身上。竹烟微垂眼眸,停下了手中动作,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碗。 太后遂将目光转向执筷淡笑的连澈,微叹了口气,“皇上,这后宫,你可要雨露均沾。” 放下筷子,连澈目光轻轻掠过围坐的妃嫔,一笑道:“母后莫忧心,儿臣会的。” “怎能不忧心?这惜妃的肚子一直无动静,哀家亦是一个孙儿也没有,你往后可要多去皇后宫中走动走动,她才是你的嫡妻。”太后眉间轻凝,嗓音微微焦灼了几分,“自上次彤妃有孕后,时间已过去许久,这后宫中竟无一人传出有孕的消息?” 太后此话一出,席间的众妃嫔皆露出点点哀怨之色,竹烟更是眉目沉凝了几许。她确是拥有连澈宠爱最多的女子,可一直未有身孕,却也是她心中的郁结。 连澈淡淡瞥了眼身旁将脑袋压得极低的女子,从容看向面色微沉的太后,微微一笑,“母后莫要恼心,若凤体抱恙,便是儿臣的不是了。儿臣还年轻,子嗣这事,不着急。” “唉,你这孩子,皇嗣乃固国之本。”太后轻挑眉梢,略显无奈地开口。 连澈仍是淡淡笑着,“母后,儿臣定会让你抱上孙儿。” “罢了,哀家就等着那一天。”太后执起筷子,目光淡淡扫过众人,示意大家不必拘谨,继续用膳。 此次出行因是祭祖,故众人有各自的一间厢房。晚膳过后,连澈的各妃嫔便陆续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则独自一人行至院落中,远眺着月色,沉凝片刻,才回到自己的厢房。 见连澈靠在房中的软榻上小憩,池宋轻轻推门进来,行至他身旁躬身一揖,“皇上,九王爷求见。” 连澈缓缓直起身子,淡淡道:“宣。” 片刻后,连彦手拎一只精致的酒坛跨了进来。他掀了衣摆一跪,“臣弟见过七哥。” 连澈忙起身用手臂将他一扶,“快起来。” 连彦扬了扬手中酒坛,轻笑,“臣弟今日带来了七哥最爱的千醉红。” “哦,那朕定要畅饮一番。”连澈眉间一扬,几步行至圆桌旁坐下。 连彦执起桌上的酒杯,斟满酒递至连澈手中。见对面男人即刻便将手中的酒全数饮下,他淡淡一笑,“臣弟自小爱好酿酒,新研品种不计其数,七哥却仍是最爱这一款。” “嗯,这千醉红的口感香浓醇厚,回味悠长,确是朕的最爱。” 连彦不由得凝出了一抹笑意,心中却微有疑惑。此次祭祖,比往年提前了些时日,并未按从前特定的日子前来。 “七哥,计划是否提前了?”将酒坛递至他面前,连彦替他再次斟满酒,小心翼翼地问。 连澈淡淡一笑,目光浅凝了几许,“想必某人现在已迫不及待在筹措了。” 连彦将自己杯中的酒一口饮下,定定看着眼前沉稳淡凝的兄长,眉目深暗了几分。他并不是步步为营的帝王,却善于攻心,颇为大胆。他处理事件的方式看似甚为冒险,却又尽在掌控。 思及此处,他心中不禁微微一凛。 与连澈共饮数杯后,二人已渐渐有了轻灼的微醺之意。连彦轻眯眼眸,忆起儿时往事,“臣弟自小便与七哥一同长在太后娘娘身旁,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七哥总会谦让臣弟。太后娘娘总说,七哥懂事早。” 连澈淡淡一笑,径自品着手中美酒,并未言语。 “自小,臣弟便以七哥为榜样。”连彦深吸了口气,眉目深邃,一字一顿地道:“七哥,求你将苏清浅赐予臣弟。”他的语气诚恳而认真。 执着酒杯的手停在唇边,连澈眸光挑向眼前表情执着的弟弟,嗓音微微沉凝了几分,“你爱她,但她不是你能碰的女人,考虑清楚自己的位置,你保不了她。” 连彦嗓音略有焦急,“七哥……”看着眼前神色威肃的男人,他终是未再开口说什么。 许是因一直身居高位,性子又寡淡,他鲜少向连澈讨要过什么。 “朕不会应允,你下去吧。”放下手中酒杯,连澈远眺窗外夜色,不再看他。 连彦起身朝他一揖,默默转了身,朝厢房外走去。 走廊上,竹烟正端着糕点朝连澈的厢房而来。远远瞧见连彦正立在那人厢房门口,她加快了步履走去。 “九王爷。” 听得前方传来女声,连彦忙抬起眼,朝她一揖,“见过惜妃娘娘。” “来见皇上?我这里准备了些糕点,一道进去吧。”竹烟点头轻笑,邀他一道入内。 瞥了眼身前女子,连彦淡淡应道:“臣弟已见过皇上了,正准备离去。”他朝竹烟施了记礼,径自离去。 竹烟未再说什么,只是将眸光落向他的背影,眉目浅凝。平日里那个温淡雅致、能和自己调侃说笑的男人,今日竟是格外安静。 以他的武功,应是早早便已察觉自己的到来,可她今日行至他面前时,他似乎未曾察觉身边的动静。看他眉眼与今日说话的语气,似乎藏着一份隐隐的压抑。 清淡月光下,连彦正缓步朝自己的厢房而去。轻垂而下的大掌,在绶带间一寸一寸收紧成拳。 他,绝不会轻言放弃。 将目光从连彦身上收回,竹烟推开雕花木门。 橘色的烛火下,连澈正靠于软榻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奏折。竹烟放下糕点,瞥了眼桌上的酒坛与酒杯,寻思着这二人方才应是在喝酒。 她轻声开口,“臣妾见桌上有酒具,想必你已喝了不少。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吧,不然胃会难受了。”说完,竹烟走至软榻旁,将一块糕送到连澈唇边。连澈的目光仍落在奏折上,却吃下了她递来的糕点。 “方才臣妾在门口遇到九弟,他似乎心情不太好。”竹烟的手轻覆上男人搭在软榻上的大掌,缓缓开口,“他这般情绪是何故?” 话音刚落,连澈便反手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带。 竹烟身形一晃,猛地跌坐于他怀中。连澈将女子朝自己胸膛处一压,大掌迅速抚上她的背脊,低头吻上了她的脖颈。 轻愣片刻,竹烟的脸瞬间微红了几分。连澈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落下轻柔的亲吻,轻魅地吐出了几个字,“你这个好奇心胜过猫的女人。” 她的手环上他的脖颈,轻喘一声,心中却暗暗思忖着:既然他不想说,那她便不问。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他想说的那一天。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等。等他登上皇位,等他夺权亲政,等他排除一切万难,等他终于迎娶了自己。 她很清楚,逼迫这个男人是没用的。她了解他,就如同了解自己一般。他不喜欢无理取闹的女人,所以她亦愿选择等待。 只要他爱自己,那便足够。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她会拥有他最完满纵容的宠爱。 在他有意无意的撩拨下,竹烟只觉身子开始渐渐发热。微侧了脸,她在男人怀中躁动了几下,缓缓抬起头,连澈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竹烟忽地朝前一探,吻上了他的唇。 这男人已撩起了她心中狂热的念想,胸中满满的盛情就要倾泻而出。在他面前,她从不想掩饰自己的渴望。 一道黑影乘着夜色潜入了工部侍郎林元夏府内,与他秘密交谈过后,黑影迅速出了林府,朝帝都街头一间颇不起眼的民宅闪去。 踏入幽暗无光的房间,黑衣人朝一名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跪,低声道:“主子,一切正如许言所说,公主确是被软禁于自己的寝宫,且脚上钉了锁链。” 男子微微颔首,淡淡应道:“嗯,办得很好。”他将手轻轻一挥,黑衣人便领命潜于夜色中。 尽管连澈临行时叮嘱清浅不要出重华殿,可铃香方才不慎被开水烫伤,而殿中的药房又正好没有烫伤药,她便独自撑着灯笼,去了一趟御药房,拿了些治疗烫伤的药膏。 第58章夜行深宫策暗手(2) 皎皎银月正斜斜挂在九重宫阙上,将夜色映衬得格外清新。提着手中的小灯笼,清浅一面欣赏沿途的春夜美景,一面缓行在返回重华殿的小道上。 此时,一抹身影忽地从她面前一闪而过。电光石火间,她心中一颤,忙惊异地迈开步子,朝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微喘着追至一处花园,那抹身影却不见了踪影。清浅将手抚上胸口,细细打量着四周,却再也寻不到那抹身影的去向,就如他不曾出现过一般。 可方才那一瞥,让她的心脏差点从胸口跳了出来。 只因那人的侧脸,像极了颜铭。 清浅独自在花园思虑了半晌,终是看了看闪着微光的灯笼,迈开步子朝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景月宫。 宿锦正轻抚着钉于自己脚上的锁链。每个女人都会有脚链,或金光闪闪,或碧翠盈盈,而她的这条粗锈寒凉,且生生穿过皮肉,如枷锁般将她囚禁于这方寸之间。 她幽怨地看着脚上的寒锁,心中不禁涌出了一抹悲苦。原以为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可让一切天衣无缝。殊不知,仍是逃不过连澈的掌控。 “我尊贵的宿锦公主。”一道沉幽的嗓音缓缓从房中的黑暗处传来。 宿锦心中一惊,忙直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翻下床榻,“谁?是谁在那里?”床榻旁昏暗的烛火让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忽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心中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待那人渐渐走近烛火,宿锦才将眼前人看清,“是你。” “主上派我前来救你出去。”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男子缓缓开口。 宿锦眉目甚忧地瞥了眼自己脚上的铁链,幽幽道:“可我脚上有伤,出这里容易,逃离皇宫便难了。” 男子将目光移向锁链的源头,将气聚至掌中猛一发力。瞬间,那锁链便轻抖着被震断了开来。 他掏出怀中的小药瓶,细细在她脚部伤处撒上了止痛凝血的药粉。 宿锦心有不甘地开口,“好不容易潜入皇宫,结果功亏一篑。” 男子起身,眸光缓缓掠过她的眉眼,“还有什么?” “那皇帝给了我三日时间考虑,但三日已过,他并未行动。”宿锦微垂了眼眸,淡淡应声。她并不打算把军报为假的那件事告诉他。 男子微微点头,眸中凝了一抹淡淡的思绪。 “我想马上离开这里,一刻也不想待了。”宿锦目光环过阴冷潮湿的内殿,略显心焦地开口。 “嗯。”男子遂一手扶上她的手臂,搀着她朝殿外走去。 一出大殿,他迅速戴上面具,扶着行动颇为吃力的宿锦朝宫门处走去。 待二人顺利来到通往颐泰门的小道时,前方却忽地闪出了一抹身影,立在小道中央,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宿锦公主,恭候多时了。” 说话的男人,正是应连澈之命留守于宫中的温玉。顿住脚步,面具男静静凝着眼前神色微凛的男人,不发一语。 皱了皱眉,宿锦低声对身旁男子道:“他只有一人,你可有把握过去?” 男子点了点头,手中力道绷紧了些许,搀着宿锦继续朝温玉走去。 温玉眉目沉凝,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的二人,嗓音冷沉了几分,“莫再妄自靠近了,这四下已埋伏了弓箭手,随时待命。你们是逃不出宫中的。” 听得他的言语,男子顿住了脚步,淡淡开口,“你想怎样?” “放开她,你留下。若乖乖合作,可免你一死。”温玉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地应声。 男子并未应他,只透过面具看着他,僵持着。 许久,见男子仍无心归降,宿锦也渐渐露出疲态,温玉暗地下了指示。 瞬间,便有一支银色羽箭朝二人疾速飞来。男子眉目一凛,迅速将身旁女子朝自己身前一拉,那支银羽箭竟重重插入了宿锦的胸膛。 因突来的剧痛和箭的惯性,宿锦身子猛地一缩,紧靠上男子胸前。男子缓缓垂下头,凑近她耳际道:“以你现在的伤势,是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的。即便是死,也算值得。将来,我定会为你报仇。” 宿锦瞪大了眸子,艰难地转过脸,看向那个隐去了容颜的男子。她沉痛的眸中闪烁的尽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男子轻轻将她的脸扭了过去。看到对面温玉略显惊异的神色,他将宿锦朝前一推,提气几个纵跃闪上房顶,随之消失在夜色中。 温玉迅速将手一挥,四下便有几名埋伏的精兵,施展轻功朝他追去。 他蹲下身,将指尖轻探上宿锦的脖颈,脉息已断。 片刻工夫,派去追寻男子的精兵便折返回来,领头的精兵朝他一揖,“温大人,那名男子轻功甚好,且对宫中的地形十分熟悉,此刻已不见了踪影。” 听得此言,温玉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将宿锦抬回景月宫,且继续在附近监视。 翌日清早,便有小太监将温玉的书信交与连澈,对于宿锦突然身亡的事件,苍玄国对外宣布的是死于急病突发。 为表示对痛失爱女的幽黎国王的安慰,连澈命工匠以上好和田玉,按宿锦生前模样,不分昼夜雕制成一尊女像,派专人送回幽黎国,以慰国王的思女之情。 而在苍玄国,连澈则命宫人以贵妃仪制,为宿锦举行了风光大葬。 清浅躺在床榻上,神色悠然地哼着小曲,窗外的海棠花随风轻拂。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这份闲雅兴致。 她拉开雕花木门,见池宋正静静立于门前。这个约莫三十岁,看上去斯文沉稳的男子亦眉眼淡淡地看着她,“苏姑娘。” 清浅忙朝他福了福身子,“池总管,你们祭祖回来了?” “嗯,我是奉皇上之命特来告知姑娘。姑娘已恢复了重华殿御前女官职务,这会儿皇上正在殿内歇着。” “是,多谢池总管,我这就去为皇上准备茶水与糕点。”清浅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姑娘是个明白人,我先告辞了。”池宋微微颔首,随之转身朝重华殿的方向走去。 扬起脸,清浅看了眼那株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的海棠,唇角凝了抹浅浅的弧度。他来道别时,本说只去几日的,如今却待了十几日才回。 这个多变的男人。 在膳房悉心忙碌了一阵,清浅端上做好的糕点与茶水,朝重华殿走去。 她轻轻跨入内殿,瞥了眼靠在软榻上小憩的男人,将茶水与糕点放于圆桌上。 “替朕更衣。”连澈缓缓从软榻上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清浅几步跨至他身前,拢上他的衣襟,细心将他的月白龙袍褪下,又将朝服架上的明黄朝服捧至他面前,动作熟练地替他穿戴起来。 似乎他的肤色比出宫之前要黝黑了几分。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这样想念一个人,想念到连如此细微的差别,都能一眼觉察。 清浅动作缓慢而轻柔,眸光一刻不离地盯着他,从下颌到脖颈,从胸膛至轻垂的大掌。 她都一寸一寸收入眼底。 “可有看够?”连澈轻合着眼眸,淡淡开口。 神色微微一僵,清浅忙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迅速替他将朝服穿好,随之整了整全身的仪容。 腰上突然一紧,连澈倏地伸手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朝自己怀中一拉。候在大殿内的池宋见得这情景,忙无声退了下去,顺便将殿内随侍的宫女太监全撤出了殿外。 见众人皆识趣地默然退出,清浅微皱着眉,心中生了一抹羞愤。她抓上连澈紧在自己腰间的大掌,用力掰拉着。 连澈环在她腰肢的手臂却是越收越紧。感受到怀中女子推拒的躁动,他低下头,嗓音轻凝,“再乱动,现在便要了你。” 清浅动作猛地一滞,连澈乘机迅速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紧紧扣在自己怀中,大掌轻抚上她的脸,低头吻上了她。 十几天的分离,他竟有些想念她清甜的气息,唇齿间的纠缠正绵延着他无尽的念想。大掌从她背脊缓缓抚至腰臀,他用力将她的身子压向了自己。 清浅任眼前男人无尽疯狂地吸索着自己。她眼波轻漾着迷离之色,脑海中却记起了一件事。 他刚才那句话是在骗她!方才更衣前,他刚吩咐过池宋一会儿要召见大臣,她脑子竟是迟钝了。 遇上这个男人后,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连澈灼热的气息缓缓喷在她的颈项,“让我抱下。” 他轻轻合上眼,用呼吸平复着身体里强烈的欲望。 片刻后,他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轻轻印下一吻,径自朝大殿走去。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清浅深吸了口气,端了桌上的茶水与糕点,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连澈让池宋将在殿外恭候的大臣宣进大殿。 第59章夜行深宫策暗手(3) 待众大臣恭敬地朝他行了跪拜礼后,他目光淡淡地掠过众人,缓缓开口,“朕在回宫的路上接到捷报,南尚书,援军将侵犯幽黎国边境的部族逼退了多少?” 兵部尚书南羽上前一步,朝连澈一揖,恭声道:“回皇上,敌方是当地的蛮夷部族,对作战环境颇为熟悉,且使用的武器都是重型兵器,攻击手段野蛮残忍。我军虽装备精良,人员齐全,但因此地乃沙尘气候,中原士兵并不很适应。所以尽管敌方兵力并不算多,却也让这场战役打得颇为持久艰难。” 连澈眉间轻轻一拧,嗓音微沉了几分,“我军并不适合与他们打拉锯战,众位有何看法?” 殿内大臣沉默了片刻,右相沈溢上前一步道:“皇上,臣以为,若要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结束支援,就必须加快进度。” 连澈微微颔首,目光落向立于殿中的一名男子,“柳将军,朕命你即日启程前往幽黎国,助云将军一臂之力,加速完成此次支援战役。” 柳将军忙上一步,朝他一揖,朗声道:“臣遵旨。” 连澈微微颔首,摆了摆手,示意众大臣退下。众人忙向他一跪,起身纷纷退出了大殿。 晚膳过后,清浅替连澈沏了一盏养生花茶。连澈正静坐于龙椅上,专注阅着奏折。 门口,一名太监端着木盘,轻轻走了进来。行至龙案前,他恭敬地朝连澈施了记礼,将木盘递至他面前。 自上次祭祖提过皇嗣之事后,太后一回宫便命敬事房的太监去给皇帝送牌子。 连澈淡淡地瞥了眼木盘中的绿头牌,轻轻翻转过去。 见他如此淡然从容地翻了惜妃的绿头牌,清浅心中不由得生了一抹闷堵。她轻轻别开眼,不再看那灼眼的两个字。 虽然她知道,作为皇帝,临幸妃嫔是他该做的事,但为何从前她能淡然以对,如今却觉得甚为堵心。 清浅微微皱了皱眉,眸光缓缓挑向殿内轻轻摇曳的烛火,那橘色的光亮正微微跳跃着。 今夜,她并未觉得那光亮轻暖柔和,而是一闪一闪,颇为晃眼。 原来,在能够得到他的回应之后。 她想要的,却是更多。 玉萝宫。 接到敬事房太监的通报后,兰翠欢快地踏入内殿,服侍竹烟好好沐浴了一番,为她换上了一袭杏色的烟纱衣裙。她细心地理了理裙摆,笑道:“皇上果然最宠爱娘娘,一回宫便翻了娘娘的绿头牌。” 竹烟低头一笑,不禁想到那日在他房内的缠绵。即使他只轻拥着自己批阅奏折,那靠在他怀中安宁的幸福感,也足以让她沉醉。 此刻,竹烟早已无心翻阅手中书卷,转而看向窗外静谧的月光。 夜已深,却仍不见连澈的身影,她轻叹了口气,微垂眼眸靠上了软榻。 许久,直到内殿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竹烟才回过神,忙起身朝男人福了福身子。 连澈一手将她扶了起来,轻笑,“等了很久吧,若是困了,便先歇息。” 竹烟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是你太过操劳,一直忙于政务。”眸光一转,她唤了宫人去打洗漱水。 竹烟将他拉至床榻旁坐下,伸手替他宽衣解带。 伺候他洗漱后,她又将锦被轻轻铺开。连澈淡淡一笑,轻巧地将身子一转,躺进被中。 竹烟细心地替他将被子整好,也顺势钻了进去。她轻轻挪至他身旁,羞涩地将一只手环上他的脖颈。 连澈将手臂环上她的腰,拍了拍,便合了眼眸休憩。 一连几日,他都翻了竹烟的绿头牌,中途虽去过皇后宫中几次,却也只是坐坐便走了。 这日,碧兰替清浅送来浣衣局浆洗干净的朝服,见皇帝并不在重华殿,清浅便留了碧兰一道整理朝服。 清浅接过她整开的衣裳,细致地将之展于朝服架上,捋平了衣袖上的褶子。碧兰一面帮她,一面道:“如今宫中都盛传,皇上宠爱惜妃到了极致。” 听得此言,清浅突然用力扯了扯朝服的衣袖,“皇上爱去哪里是他的自由,容不得我们这些奴婢说三道四。” 她话音刚落,内殿门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清浅忙转头看向来人。 此时,连澈正负手立于她们身后,眉眼淡淡地看着二人。 她忙垂下了头,也不知方才与碧兰的话可有落入他耳中。 碧兰见皇帝来了,忙行了记礼。 连澈微微颔首,示意她先退下。清浅瞥了眼她的背影,意欲一道退出内殿。 待她朝连澈施礼时,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抬头看了眼负手而立的连澈,察觉他竟是一脸的不悦。 连澈径自行至软榻上坐下,她则一直微倾着身子,保持着施礼的姿势。 半晌,清浅只觉腰背已开始发酸,男人仍无半分表示。她不禁皱了皱眉,好歹吱个声啊,这样不闻不问是闹哪样。 “若是想骂,不如骂出来给朕听。”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连澈不紧不慢地说。 清浅并未言语,只是直起了腰,目光倔强。 连澈慵懒地靠上软榻,道:“你过来。” 见他竟是一副惬意悠然的模样,清浅心中腾起一把火。她微垂了眼眸,咬牙道:“皇上若无事,奴婢便先告退了。” “朕要沐浴。”他目光紧锁着她,再度开口。 他嗓音沉凝,清浅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眸光挑向殿外,“你爱谁便找谁去,反正不是我。” 连澈微挑了眉,迈开步子朝大殿跨去。他看了眼候在内殿的池宋,吩咐道:“传朕旨意,苏清浅随侍。” 闻言,清浅虽在心里将他诅咒了数遍,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随在他身后出了重华殿。 来到偏殿的另一侧,连澈踏入悬着万重烟纱的内殿。这里是一方颇为精致的汤池,清澈无波的池水正泛着氤氲的暖雾。 汤池深处,纱幔轻撩间有一张供皇帝歇息的龙榻。四周摆设不多,却干净雅致。 见皇帝到来,侍浴宫女忙上前施了礼,随之替他将朝服和靴袜褪去。连澈此刻只着了中衣和单裤,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四名宫女忙朝他福了福身子,静静退出了内殿。 连澈下到汤池,缓缓倚上池壁,轻合眼眸,慵懒地开口,“替朕将方案上的酒壶拿来。” 听得此言,清浅不由得白了他一眼。她慢慢吞吞行至方案前端起酒壶,又慢慢吞吞来到他面前,慢慢吞吞蹲下身子,将酒壶递至他手中。 他接过浅尝了一口,眼梢一挑,“替朕擦背。” 清浅恨恨地咬了咬牙,道:“奴婢穿了衣裳,不方便。这就出去替皇上传侍浴宫女。” 她刚起身,手臂便猛地被连澈擒上,用力朝下一带,她成功地栽入汤池中。 清浅挣扎着站起身,一把抹去脸上的水花,有些愤怒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连澈捉上她的手腕,朝自己身前一拉,“现在可还方便?” 轻薄的暖雾缓缓在二人间升腾,将她的容颜映出迷蒙之色。他目光一转,放开了她,径自趴在池壁上。 清浅不语,皱眉将他的中衣褪下来,又行至边角处拿了擦背的工具。她转身回到他身后,执起手中工具,开始狠狠地用力地在连澈背脊上一遍一遍擦拭,似要将心中的憋屈与不满,都通过这个动作发泄出来。 片刻工夫,男人白皙的背脊上便呈现一片暗红,有些地方甚至已被她磨出了血痕。 此刻,在清浅看不到的另一面,连澈却始终在笑。他正用自己的方式,放纵这女子发泄心中的积郁。 清浅狠狠推挫着他的背脊,看了眼被自己擦得血痕遍布的肌理。她生气并非因为他将自己拉下池水,而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自己一句解释都没有。 又过了片刻,只觉手腕已酸麻,她索性便停了手,淡淡道:“擦好了,奴婢去替皇上拿更换的衣物。” 她放下手中洗具,还未迈开步子,连澈便一个转身,敏捷地捉上了她的手臂。清浅微微一愣,目光落向眼前的男人。 她墨玉般的发丝已被池水全数浸湿,有几缕正随意贴在她明净清透的脸上。纤长细密的眼睫上凝着水珠,散出灼灼的光耀。 连澈忽地伸手,将指尖触上她湿透的衣襟。清浅将身子朝后一闪,满眼戒备,“干什么?” 连澈猛地用力将她朝身前一扯,锁在自己怀中,“朕想看看你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伤口已无碍,放开我。”清浅眉间一拧,挣动身子。 连澈将她的双臂反手朝身后一剪,瞬间将她抱住。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别开脸不再看他。 他修长的指轻触上她的脖颈,缓缓而下,又轻抚上她胸前的那道浅疤,以指尖来回勾勒着。 她抗拒地扭动着身子,一意躲闪他的触碰。他眸色微微一暗,一个转身竟将她压在池畔。 背脊抵上尖削的池壁,微微的疼痛让她挣扎的幅度变得小了些。混着温盈的池水,在连澈的一番亲吻之下,清浅终是被这男人霸道地抱上了龙榻。 这一次,在烟纱帐幔的轻撩下,她却听见男人在自己耳畔的一声轻唤,浅浅。 第60章相府深藏诡中秘(1) 几日后,清浅从御药房归来途中,迎面遇上一个人。看着前方那人沉沉的步履,她静静行至来人身前,施了记礼,“父亲。” 苏相微微颔首,看了眼她日渐清瘦的脸,沉声道:“都这般大了,还是如此教人不省心。在宫中做事要本分些。我和你母亲并未想过从你这里得到更大的荣耀与富贵。” 清浅微垂了眼眸,淡淡道:“父亲教训得是。” “你母亲如今在太后那儿,她最近身体抱恙。那段时间你出了事,她吃不下睡不好,总是半夜担心地惊醒。今日正好奉旨进宫,她也记挂着想来看看你。” 清浅淡淡一笑,心底涌出感动,“那我现在便去找母亲。” 苏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快去。再度朝他施了记礼,清浅便朝永宁宫的方向走去。 急切地跨入永宁宫,清浅见殿内除了苏夫人外,还有几名妇人也随坐在太后两侧,同她谈笑着。 想来,她们都是高官夫人,今日特意奉旨进宫,陪太后解闷。 清浅几步行至太后身前,朝她行了记礼,便安静退至苏夫人身后。 太后瞥了眼一旁的绾苓郡主,眉间一扬,“这丫头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了。” 绾苓的母亲和静公主微叹了口气,幽幽道:“可不是吗?说媒的人家也不少,可她就是认死理。” 她自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心系六王爷,可六王爷生性风流不羁,浪荡不定。传言他在宫外红颜颇多,且还私养过青楼的花魁,可绾苓要死要活只认准了他一个。尽管她不看好六王爷,但毕竟是自己女儿选的,她也只得依了去。 太后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微微一笑,“这丫头的心思,哀家懂。” “丫头,哀家将你指给六王爷,你可愿意?”眼梢轻轻一挑,她不紧不慢地道。 绾苓忙朝太后福了福身子,眸光灼灼地道:“绾苓愿意。”清脆的嗓音中尽是坚定与勇敢。 “嗯,改日哀家便将这事告知皇上。” 清浅未想到,她竟如此直爽豪迈。 太后对清浅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前来。 清浅忙收了目光,恭敬行至太后身旁。太后伸手将她拉过,细细打量了一番,微叹道:“苏丫头清瘦了许多。” 突然想到什么,她转眸看向苏夫人,“清洛最近如何了?怎么这阵子甚少同彦儿一道进宫给哀家请安?” “承蒙太后娘娘惦记,那丫头自小产后,就伤心郁结至今,身子也一直虚乏无力。前段时日,她又染了风寒,还没能恢复过来。等再过段时日,定会进宫向太后娘娘请安。”苏夫人眉间轻凝,将实情说了。 太后郁郁一叹,修长的手指拂过额头,“唉,真是可惜了哀家的孙子,这孩子福薄,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这般毫无人性,不仅害得清洛没了孩子,哀家没了孙子,还陷害给苏丫头。幸好如今还了苏丫头清白,皇上也重新让她回了重华殿。”看了眼苏夫人忧心憔悴的眉眼,太后又安慰道:“苏夫人且放心,哀家会替你好好照顾苏丫头。” 苏夫人忙朝太后福身,“多谢太后娘娘关爱,能被太后娘娘照拂,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太后唇角轻扬,拍了拍清浅的手,“你可有个甚为谦和的母亲。” 清浅忙朝她一福,轻笑道:“太后娘娘不也慈眉善目,更威仪天下。” 闻言,太后眉开眼笑道:“你这丫头,就会讨哀家欢心。” 听得妇人这般夸赞,清浅微低了头,笑而不语。整个下午,她一直陪在太后与众夫人身旁,直到亲自将苏夫人送出宫门,才心事重重地向重华殿走去。 晚膳过后,连澈正坐在龙案前阅着奏折,她则在一旁侍墨。那偶尔随墨块溅至龙案的一两滴墨汁,她竟一点都未察觉。 连澈在奏折上圈画了几笔,淡淡开口,“说吧,有什么事。” 清浅瞬间将目光转向他,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道:“母亲生病了,我想回家照顾她几日。今日在永宁宫见到她时,我发现她较从前似是苍老了许多。” 因自己父母早亡,她甚少体会过母爱。今日苏夫人与她道别时那忧心的眼神与关切的话语,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嘱咐,至今还在她耳际萦绕。 连澈放下手中的朱砂笔,目光缓缓探向身旁女子。 许久,见这男人紧盯自己却不道一句,她心里一急,道:“不准就算了,当我没说过。” 她失望地低下头继续研磨,身旁却响起男人悠淡的嗓音,“准了。” 清浅欣喜地眉间一扬,“多久?” “半月。” 一听这话,她忙小心翼翼放下手中墨块,婉婉笑开。要离开半月时间,其实她对这男人还是颇为不舍的,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苏夫人。 清浅侧过身子,将手轻轻圈上他的脖颈,“那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要按时用膳,早些休息。若有想吃的东西,等我回来后便告诉我,我做给你吃。” 连澈大掌环上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她静静凝视着眼前眉目沉幽的男人,微微跳跃的烛火在他容颜上映出一抹温暖的阴影。 清浅心中不舍,忽地凑近几分,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连澈眸光轻转,看着她盈盈如水的双眸,朝前一探,吻上她的唇。 翌日,清浅醒来时,连澈已去上朝,并命宫人为她备好了早膳。 因铃香是她入宫前的贴身侍婢,故连澈此番也准了她陪清浅回府。待清浅掀起车帘,欲踏上马车时,却是微微一愣。 马车内,皇帝赏赐的物品琳琅满目,堆如小山。她不禁轻轻一笑。 马车一路行至相府前,在门口迎接她的,仍是那个对自己心心念念的苏夫人。下了马车,清浅忙搀着苏夫人进入院内。 二人在圆桌前刚一坐下,苏夫人便紧紧拉上她的手,哽咽道:“这次你在宫中受了如此大委屈,娘日日夜夜都在担忧你的安危。清洛小产,这事不小,但娘知道绝不是你做的。好在如今你已洗脱了罪名,娘如今只盼那幕后操控者能早日伏法。”苏夫人指尖触上清浅额头的发丝,一遍又一遍抚摸着。 清浅鼻尖一酸,握住苏夫人的手,“娘,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女儿一向多福,只是害你担心了。” 想到自己在浣衣局时,还有一个日夜为她牵挂的人,清浅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即便她只是一缕占了苏清浅身子的孤魂,可由此获得了苏夫人满满的爱。母亲对于孩子的一切一向敏感,或许她已察觉些许端倪,却仍愿将对女儿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倾与自己。 “娘,这次我归家,皇上准了半月时间,我能在府中好好陪陪你了。随车带回的都是皇上御赐的补品,待会儿我亲自去炖了,给你补补身子。”看着苏夫人略显憔悴的容颜,清浅心中不禁微微酸涩。 “好,我的浅儿心思灵巧,乖顺懂事,日后便更好找婆家了。”微扬了眉,苏夫人轻轻笑开。 听得苏夫人如此说,清浅急急道:“娘,你怎么又提此事了?” “这可是你的大事啊,娘自是想早日看到。”苏夫人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面精致的鸳鸯锦绣被面,“看,你出嫁的被面,娘早早就替你绣好了,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清浅心中一紧,竟生了一抹涩痛。 她不着痕迹地拂去脸颊的湿凉,站起身道:“娘,我去给你炖参汤。” 苏夫人点头,亦朝她微微一笑。 清浅缓缓朝门口走去,偷偷回头之时,却瞧见苏夫人正小心翼翼地将被面重新放回柜子中。那悉心铺展的动作与轻拉被面的细节,全是一个母亲满满的宠爱与疼惜。 强压心中的酸楚,她拉开雕花木门,朝膳房走去。 许久,待清浅将炖好的参汤端至苏夫人房中时,却发现她已不在。从府中侍婢口中得知,苏夫人去了前厅,她便将参汤交与铃香,示意她将之放于炉火上温着。 寻去前厅,清浅眸光掠过厅内,除了下朝归来的苏相与苏夫人外,还立着一名女子。正是她上次冬日返家时,回家省亲的三姨娘。 言谈中,清浅只觉这位三姨娘颇为温顺谦和,但似乎苏夫人对她极为不喜。 晚膳过后,清浅便携铃香欲往茶房去,待二人行至玉兰木下时,她忽觉得脚心似硌到什么。 移开绣鞋,清浅一看,竟是一枚荷包。她拾起荷包,轻轻一捏,里面似是装了一些圆圆的东西。她心中好奇,拉着铃香一道回房,打算看看荷包内到底是什么。 铃香将两盏烛台搁在圆桌上,清浅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小心倒出。 五枚饱满圆润的珍珠从荷包内滚了出来。铃香一看,惊叹道:“这么大的珍珠,真是发财了。” 第61章相府深藏诡中秘(2) 清浅唇角轻扬,无奈地看了铃香一眼,然后,她拈起一颗珍珠,朝空中抛去。 这颗珍珠还未落下,她又将另一颗朝空中抛去。一手将先前那颗接于掌心,一手将第三颗朝上抛去。 铃香不禁露出钦佩的神情。清浅嘴角笑意渐浓,一个闪神,一颗珍珠竟弹上她的手背,蹦跶着在地面滚了一圈。 她俯下身寻到那枚珍珠,指尖不经意抚上珍珠时,只觉它竟不似一般珍珠那样光洁滑腻,而是夹杂了一抹粗粝之感。 清浅心中隐了丝疑惑,将珍珠放在烛火下细细打量。她指腹抚过的粗粝之处,竟似有什么图案。 清浅即刻吩咐铃香取一些墨汁和一张白纸过来。片刻工夫,铃香便将两样东西放在圆桌上。 清浅将珍珠小心翼翼地丢于墨汁中,一旁的铃香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待那珍珠裹满浓黑的墨汁后,清浅将之拈起,放在白纸上轻滚了一圈。 瞬间,那白纸上便清晰地呈现出一道印记。 清浅细致地端看了一番,暗暗思疑片刻,心中猛然一惊。 这印记,她曾在与连澈第一次出宫时,在嘉烟府天香楼的花魁风夕身上看到过。除此之外,在与风夕串通的知州府中,她亦见过。看来,这应是那些人用来联络相认的标记。 莫非这相府中有人与私开铁矿的那群人有关?抑或是与外族有利益勾结?但一名知州怎会大胆到这种地步?至于苏相是否知道此事,且究竟是有人用了他的名义,还是他本身就参与其中,便不得而知了。 清浅用锦帕将珍珠上的墨迹擦净,重新将五枚珍珠装回荷包中,那张呈有印记的纸张也被她一并装入其间。 在府中安宁无波地过了几日后,这日清早,清浅便带上铃香一道出了府。拿着连澈赏赐的银两,寻思着为苏夫人添置几样首饰。 二人沿街张望着,这一路满是色彩绚烂的布匹店与琳琅满目的绣鞋店。打量了半晌,清浅终是选了一家店招颇为考究的玉饰店。她一步跨进去,只见柜台上陈列着种类繁多的玉器首饰。细细拣选一番后,清浅挑了只盈润透亮的春彩福镯。 见她挑中这只镯子,店家忙热情地介绍起来。从产地到手工,从色彩到水头,他一一道来,无不详尽。清浅目不转睛地打量了片刻,满意地点了点头。刚与店家谈好价格,身旁便有一名女子开口道:“老板,这只镯子我要了。” 清浅侧脸看向一旁的女子,待看清她的容貌后,微微一怔,竟是绾苓郡主。 店家一看这情形,为难道:“这……姑娘,这只镯子已被这位姑娘先选中,且价格也谈好了。” 绾苓不屑地看了清浅一眼,轻笑,“老板,你开价,要多少我给多少。” 清浅皱眉朝她道:“郡主,这镯子是我先挑中的,你为何夺人之爱?” “本郡主也喜欢,不行吗?”绾苓娇俏一笑,眸中透了抹得意之色。 唇角微凝,清浅并不言语,只是将目光转向店家。店家只得满脸赔笑,“这位姑娘,既然她愿意随我开价,那么这只手镯自然便是她的了。” 清浅瞥了眼绾苓神采飞扬的脸,心想: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一只手镯而已。 “那你便卖给她吧。”她不再争执,遂将眸光移向别的首饰。 绾苓扬唇一笑,将手摸向腰间钱袋,正待掏银子付账时,她似看到了什么。眉目一凛,她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瞧这女子争赢了又不付账,铃香讥讽道:“我看她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分明是来找事的。” 见那名金主还未付账便匆匆离去,店家忙满脸堆笑地对清浅道:“这只手镯还是按原来谈好的价格,卖给姑娘吧。” 清浅扫了眼柜台上的镯子,顿时失了兴趣。转过身,她亦出了店。一眼望向青砖街市,她发现绾苓正神神秘秘地跟在一辆马车后。 见得此番情景,铃香皱眉冷哼道:“不知这大小姐唱的又是哪一出,又想找谁的事呢。” 见马车周围的护卫全是男丁,清浅眸色沉凝了几分。若那女子跟在车后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招惹了谁,只怕很难脱身。 眉目一凛,她拉了拉铃香的手,“我们跟过去看看。”话音刚落,她便迈开步履,朝绾苓的方向走去。 忙几步追上她,铃香急急道:“小姐,你这样做人家也不会感激你。随她好了,堂堂郡主,谁还敢拿她怎样不成。” 清浅微凝了唇角,“但求一个心安,走吧。” 一路顺着绾苓的方向朝前走去,那辆被她追着的马车停在了帝都最大的青楼——烟雨楼门口。 一名男子从车上走下来,随后跨入楼内,正是六王爷连曦。 见连曦进了青楼,一路跟随在后的绾苓心生羞愤。莫非她堂堂一名郡主,还抵不过一名卖身青楼的女子?心里一急,她跺脚迈开步子,机敏地混在人群中,也跟进了青楼。 初来青楼,绾苓行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尽管厅堂内的陈设雅致整洁,四处烟纱缭绕,可当她目光轻轻掠过那些调笑陪酒的女子时,仍不觉窘迫了几分。 一番观察过后,她发现大堂中并无连曦的身影。目光一转,她咬了咬牙,欲朝二楼走去。硬着头皮穿过各桌,她快速奔至楼梯旁,手刚扶上栏杆,便被几名男子伸手拦下。 “哟,这位姑娘不错,来陪爷喝几杯。”一名身着藏色衣袍的男子将她手腕一擒,霸道地朝一张桌子拉去。 绾苓一手攀住栏杆,看向轻薄自己的男人,冷笑道:“好大的胆子,知道我是谁吗?快放开,否则我……” 话音未落,身后一名男子便将她抓住栏杆的手掰开。她痛得一松手,瞬间便被男子拉着朝圆桌跌去。 眼看就要被按在桌旁坐下,绾苓心中一急,一脚狠狠踩上男子的靴面。男子吃痛,亦放松了擒在她手间的力道。绾苓乘机猛地扭动手腕,挣开他的束缚,疾步朝门外奔去。 几名男子一见这等情形,悉数追了出去。慌乱中,绾苓还未跑出几步,便被那几人拦了下来。 眸中惊恐还未消散,绾苓的脸颊已被一只粗粝的大掌摸上。她紧咬着牙,将脸猛地一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可还未转身,腰臀上竟不知被谁拍了一记,“手感不错。” 她神色慌张地看向几人,倔强的眸中似要溢出泪来,这时,她的身子蓦地一顿,竟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各位大哥,这位姑娘我包了,这些银子算是小弟孝敬你们的。”此刻,绾苓身后的青衫男子正将银包朝空中一抛,而后优雅地用折扇一接,反手挑了出去。 藏色衣袍的男子敏捷伸手,银包便稳稳落入他手中。他掂了掂银包,嘴角一扬,“够爽快,那我们几个就不夺人所爱了。兄弟们,散了。” 看那群人消失在视线中,绾苓一颗惊颤的心才平复下来。她深吸了口气,看向身后的男子。 惊讶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她才一字一顿开口,“怎么是你?” 一旁扮作小厮模样的铃香,皱眉微扬了下颌,愤愤道:“还不是因为我家小姐担心你。” 绾苓微微一怔,别扭地别开了眸光。沉默片刻,她生硬地从喉间挤出了几个字,“谁要她管来着。” 第62章相府深藏诡中秘(3) 铃香作势便要上前,“你……”清浅忙一手拉住她,不由得笑了笑,她知道这女子其实是想说谢谢,却不好意思开口,才蹦出这么一句赌气的话。 此时,连曦正斜斜倚在楼上栏杆处,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唇角轻轻一扬,他朝二人开口,“这位公子的性子与我甚为相合,还请公子上楼一叙。” 清浅循声看去,微微一惊,竟是他。她转念一想,既然这绾苓敢独闯青楼,想必是有认识的人在此。若那人是他,便也不足为奇。 思及此,清浅摇了摇手中折扇,朝连曦一揖,“恭敬不如从命。”说完,她眸光转向一旁的绾苓,示意她也一道上去。 在老鸨的带领下,清浅与铃香、绾苓一道走进了连曦所在的厢房。见三人一道进来,房中的水灵忙起身款款相迎。 她笑容婉婉地招呼几人坐下后,拿出上好的雪林翠,亲手泡了一壶香茶。见她一副仪态万方的主人模样,绾苓眸中隐了丝微微的落寞。 清浅瞥了眼略显失神的女子,不动声色地与连曦谈笑一番,而后便说上次听闻他的笛声,颇感空灵致美,问他今日是否能再驭笛一曲。 听她这般提议,连曦也爽快地将玉笛触至唇边。霎时,便有空幽灵魅的笛声荡进众人耳中。那如梦似幻的清灵之音,仿若能摄魂夺神,令人沉浸其中。 清浅将目光移向绾苓。此时,她正眸光灼灼地盯着那怡然驭笛的男人,一刻也舍不得眨眼。 从前,她只是仰慕他的气度,他的洒脱,可对于这男人的喜好,她知之甚少。今日所见,她才明白,原来他的世界是如此风情卓雅。 傍晚时分,几人告别了水灵,出了烟雨楼。清浅瞥了眼绾苓,对连曦道:“我先走了,绾苓一个女儿家,你便送她回府吧。” 迅速朝一旁的铃香使了个眼色,清浅便朝相府方向走去。 绾苓静静立在街市中,看向那抹青衫背影。她又怎会不知,其实那女子一直都在暗中帮衬着自己,而自己亦听懂了她今日的弦外之音。 如今这么一看,苏清浅似乎也并不那么讨厌,反而还带着一抹好似姐姐般的亲切。 几日后,清浅见阳光格外澄澈,午膳后便拉了铃香一道再度上街,流连于各摊贩间。 待她一路拣选着物事,行至第三个小摊时,头顶忽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记。 皱了皱眉,清浅下意识朝一旁看去,连曦正将玉笛嵌于指间,神色慵懒地立于她身侧。 瞥了眼不远处的云清楼,他眉目一挑,“喝一杯?” “去就去。”清浅撇了撇嘴,微扬下颌,以示不服。 连曦淡淡一笑,径自朝酒楼走去。清浅则拉了铃香随在他身后。 踏入云清楼,连曦便向掌柜要了一间宁静雅致的厢房。片刻后,待小二将特色美酒与小菜端上后,便带上雕花木门,退出房外。 替清浅斟了一杯酒,连曦再替自己倒上一杯,率先一扬手腕,将酒水饮下。 看得这般情景,清浅也毫不示弱地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见眼前女子如此爽快,连曦沉默片刻,道:“回府的这段日子,你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发现?” 清浅稍稍一顿,将目光缓缓凝向他,淡笑反问,“能有什么?”她只觉连曦似乎是知道什么,但她并不清楚他是属于哪边的。直觉告诉她,这应是一个大阴谋。倘若这个印记和外族有关,她也不知道就这么说了出去,会不会害了谁。 “不告诉你。”连曦懒懒应声。 清浅径自斟了一杯酒,仰头饮下,“搞这么神秘。”这男人拒绝得很是干脆,看来没有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讯息,他也不会将他知道的告诉自己。 连曦不语,只缓缓将目光落向她手中的酒杯。清浅也不理他,再度斟满酒,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豪壮地连饮好几杯,连曦不禁叹道:“未想到你也有这样的酒量。”听得此言,清浅唇角扯出了一抹笑意。你们这儿的酒水提炼并不纯,哪里有什么醉人之意。 她看了看眼前带着几分探究之色的男人,忽地生了一丝调侃之意,“人间有我诗,屋外飘雪花,屋内绣棉花,片片入梨花,层层棉被花。”她眉目灵动流转,道出的却是一首打油诗。 连曦微微一怔,看她神色清婉,言语却不甚风雅,朗声笑开,“你果是不同于其他女子。” 清浅笑嘻嘻地应声,“那是自然。” 连曦再度将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亦替她斟满,“来,继续干。” 此刻,午后的暖阳斜照在对桌而坐的二人身上,酒水温凉沁心,却是将这惬意放大到了极致。 第一次,清浅心绪这般放松地同一个人把酒言欢。想之所想,言之所言。而连曦,亦是头一次感受到这女子的豪爽与真性情。 许久,直到清浅察觉自己的脸颊已微微发烫,才低头笑了笑,示意该走了。她在铃香的搀扶下站起身,向连曦告辞。 “郡主的事,你别插手。”静坐于桌旁,连曦将目光凝向她。 清浅皱了皱眉,“这么好的姑娘,你倒还挑剔了。” 说完,她拉开雕花木门,走出了厢房。 此时,房内只剩那沉静地看着酒杯的男人。他眉间藏着心事,径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此时有人推门而入。 “我们很久未在一起品酒了。”连曦瞥了眼来人,拿起一只酒杯,亲自将酒斟满,放在他面前。 来人并未言语,只是几步行至椅子旁优雅落座。他执起酒杯,不紧不慢地浅饮了一口。 “七弟,打小你便是这样,脾性寡淡,心思却慎密。”连曦再度替自己斟满酒,执起酒杯道:“或许,她便是看中了你这些。” 他曾思虑了很久,竹烟为何不选自己。其实他能给予她更多的爱,但那女子仍是永不言悔地跟了连澈。 连澈瞥了瞥他,淡淡开口,“六哥约我到此,不会是为了说这个吧。”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六哥对竹烟存了想法,而竹烟也知他明白连曦的心思。她并没有过多解释这些,而自己亦从未介怀过。这么多年来,他相信她。 连曦自嘲地笑了笑,适时转移了话题,“这苏清浅平日看起来对谁都是温温淡淡,没想到喝起酒来阵仗不小……”见连澈几乎没怎么喝酒,他笑着倒了一盏茶,送至他手边。 “即便你将苏清浅牵扯进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影响。”薄唇轻动间,连澈颇为直接地打断了他的调侃。 连曦隐隐察觉到他的不悦,仍是嬉皮笑脸地道:“真是没有情趣,你何须如此直接。”突然想起对面男人从进来起到现在,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继续道:“这可不像你。” 连澈看着兄长,并未应声。 “是否无人可左右你的决策?”连曦眉间轻凝,神色瞬间变得专注且郑重。 “是。”连澈毫不动容地道。 看着眼前男人淡漠如水的神情,连曦一字一顿地说:“你和苏清浅的事,她知道了吗?”深吸了口气,他再度开口,“我们三个打小便在一起,她的性子你最清楚。” 微微皱了皱眉,连澈不耐地应道:“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此刻,夕阳已渐渐西下,那原本橙橘的光芒亦变得红艳了几分,暖云昭昭,绚烂耀目,却掩不住这二人间尴尬紧张的气氛。 连曦沉默了片刻,换上一副不羁的神色,“这家酒楼的特色美酒还是不错的,尝尝看。” 连澈凝视他半晌,终是执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第63章宫砂尽褪苏母疑(1) 同连曦告别后,清浅便领着铃香上街采买了好些喜爱之物。物品太多,但她却仍旧兴致高涨,便吩咐铃香先将物件送回府中,自己游逛一番再回去。 听闻今日是帝都一个大户人家老爷的寿辰,为了平添热闹气息,在街市上办了一届小型灯会。天色渐暗,街中的行人大多开始往灯会的举办地而去。 清浅瞧了眼不远处那一盏盏颜色各异的彩灯,不禁也顺着人潮往灯会的方向走去。走到一个巷口处,不知是谁将她的绣鞋踩塌了下去。清浅微皱了眉,拐出人群,俯身将绣鞋的后跟勾了上来。 待她直起身子,口鼻与眼眸却猛地被人捂住。清浅还未喊出声,那人已拖拽着她朝巷子深处走去。 清浅什么也无法看清,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片刻后,来人停了下来,清浅的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紧绷着僵在原地。有温热的气息随身后那人的呼吸缓缓喷薄在她耳际。 “不回府,在街上游荡什么?”一道低沉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捂在她眉眼和口鼻间的束缚也退了去。 方才在酒楼时,连澈便已无心再与连曦聊下去。昨夜,他得知清浅居然扮作男子上了趟青楼。思及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他从暗卫处问得清浅的下落后,便只身寻她而来。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清浅停止了挣扎,顿了顿,转身望向那个背靠在墙上一身玄色锦袍的男人。无声地对视了一阵,清浅欣喜地开口道:“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会在此?” 清浅一头扎入连澈怀中,双手紧紧环上了他的腰身,将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又蹭,肆意地感受着他的温度。连澈低头凝向怀中的女子,唇角微翘,亦伸手将她满满地圈了起来,然后抬手将她的脸扬起。清浅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便已被他吻上。 清浅踮起脚尖,将手臂圈上他的脖颈,热烈地回应着。 嘭的一声,天幕升起了璀璨的烟火。花火绽放的瞬间,她清晰地在他的双眸里看到了如火的炽热与深深的沉溺。 巷口的行人依旧如潮水般往来而去,若是谁有心一点,便能瞧见腻在巷中激吻相缠的二人。可此刻,清浅已不想再去顾及是否会有人经过发现,她只想肆意地享受连澈的一切。 二人分手后,连澈便回了皇宫。临走前,他吩咐清浅一切小心,早些回府。 回到相府时,清浅的唇间仍残留着连澈的气息。见清浅回来,一直守在相府门口的铃香惊喜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夫人正在你房中等着呢。” 回到厢房,苏夫人关切地对清浅说,替她炖了一份温补的汤膳,如今正温在膳房中。 清浅忙起身要亲自去将汤膳端来。待她走到长廊时,却见得两名府内的侍婢正说着什么。 “我家夫人最近不慎遗失了一枚荷包,其间还装有五颗稀有的珍珠。夫人说那是她娘家的陪嫁品,她急得四处寻找了好几日。”一名侍婢微叹了口气,看来便是伺候三姨娘的丫头。 “那为何不让下人们帮着一起找?”另一名侍婢反问。 “她说自己本就不受待见,若为这点小事劳师动众,怕会惹夫人不悦。” “唉,给人家当小妾,便是受气的命。”三姨娘的侍婢无奈地摇头替自己的主子抱憾着。 二人谈话的内容,被院中的清浅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她微微一惊,摸向自己腰间的荷包,眸中隐了一丝疑惑。莫非三姨娘与部族有关?她皱了皱眉,不再多想,快步朝膳房走去。 清浅盛了两碗汤膳,用食篮装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端了一碗汤膳递至苏夫人手中。 苏夫人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可待清浅去端第二碗时,苏夫人的手忽然轻轻一抖,那小碗瞬间从她手中滑落,汤膳全数泼在了清浅的衣裙上。 苏夫人一惊,忙掏出锦帕替她擦拭衣裙。清浅微微一笑,安慰道:“娘,不必如此。我正好也要沐浴。” 苏夫人忙道:“那便现在沐浴吧,娘也不是外人。” 清浅便唤了铃香准备洗浴用具。因要与苏夫人说些体己话,她便吩咐铃香不必侍浴。片刻后,她在屏风后褪掉衣裙,跨入透着层层暖雾的雕花浴桶坐了下去。 没想到苏夫人却来到清浅旁侧,亲自替她擦洗身子。 这般赤裸相对,清浅只觉微窘,有些不适,可苏夫人只是笑着道:“浅儿,娘已许久不曾帮你沐浴过了。为娘至今还记得你出生时的模样,小小软软,却容貌倾城。” 看着苏夫人眸中那抹思忆之情,清浅心中微动,不再忸怩羞怯,亲热地与她聊着。 入夜后的相府,被有些落寞的月华笼罩着。清浅的厢房内,却满溢着暖暖的关怀与温情。 清浅在家中陪伴了苏夫人数日后,便迎来了回宫的日子。她轻倚在送她回宫的马车上,不禁想起了这几日打听到的关于三姨娘的讯息。 听闻三姨娘是嘉烟府一个富商的女儿,苏相几年前去嘉烟府办事时,邂逅了这段姻缘。虽说三姨娘的家世简单,但从珍珠事件上来看,清浅又觉得她似乎不寻常。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似乎牵扯到了许多人。 清浅懒懒地倚在马车上,静静地思考着。马车缓缓驶入太和门,在长街上停下。清浅在铃香的搀扶下踏出了马车,一转身,便瞧见连彦正立于街旁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清浅上前几步,朝他福了福身子,“九王爷怎会在此?”见连彦并不答话,她瞥了眼铃香,“你且将东西先拿回重华殿,我一会儿便来。” 铃香点头,拿着大包朝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待铃香走后,清浅再度开口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现在还在宫中?”如今已是未时,按理来说连彦应在巳时便下朝出宫。 连彦毫不避讳地应声道:“我在这儿等你,想与你谈一谈。” 实未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清浅微微一惊。她顿了顿,轻声道:“我一会儿还要去为皇上准备茶点与晚膳。” 见她一副言辞闪烁的模样,连彦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和我在一起,便让你如此不自在吗?”他本已微哑的声音中似还带着一丝沉痛。 清浅解释道:“没有,你莫要多想。” 看着她的眼眸中仍带着闪躲之意,连彦的眸光微微黯淡了几分。 那日,连彦假借朝堂之事去了趟相府,实则是想去看看她,可清浅并不在府中。他告辞离去,心中失落,便随熙攘观灯的人群缓步行着,不曾想不经意发现了在对街的清浅。 连彦心中欣喜至极,但当他闪让着人群走到对街时,佳人却已不在。他在人群中寻找着清浅的身影,当走到一个巷口的拐角处时,却瞧见巷中有两个纠缠在一处的身影,其中的女子便是清浅,而那个男人正是自己的七哥。他们并未发现连彦,只是忘情地拥吻着。 连彦呆呆地立在巷口看着二人。那漫天烟火绚烂盛放的瞬间,连澈却是悠悠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连彦收起思绪,定定地看着清浅,问道:“上次我说想要照顾你那事,考虑得如何了?” “我目前的状况很好,暂时没有考虑太多。”清浅微垂了眼眸,淡淡应声。 “你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过不了多久,就算你不着急,太后娘娘也会为你指婚。”见清浅沉默不语,连彦继续道:“还是你打算一辈子待在宫中,或者成为皇上的妃嫔?” 连澈从不会被感情左右,身为帝王,更是注定永远不可能对一人专情,何况他现在已有了竹烟。后宫中明争暗斗,稍不留神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清浅无言以对。她确实从未考虑过以后的事,亦不知连澈会怎样安排她。 连彦一步跨到清浅面前,垂下头紧盯着她,温热的气息轻轻喷薄在她头顶。这样近的距离,让清浅有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半晌,连彦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你达到了。我给你时间考虑。”话音刚落,他便退开一步,恢复了平日里温和清雅的模样。 清浅并未回应他,只是朝他一福,转身快步朝重华殿而去。 看着清浅匆匆离去的背影,连彦微眯起眼眸,想起了那日在相府时,苏相对他说过的话—— “当初这丫头对你痴心一片。如今她虽在宫中伺候皇上,却也是如履薄冰。上一次她无辜被人陷害,吃了不少苦,我与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虽身为丞相,却不能为女儿做些什么,只因我首先是皇上的臣子,然后是苍玄国的左相,最后才是清浅的父亲。辗转思虑了许久,我想要为她定一门亲事,让她能够真正幸福。清洛那边,我会亲自去说说。” 第64章宫砂尽褪苏母疑(2) 这番话,实则是苏相在暗示连彦娶清浅过门,且会说服清洛全意接纳。 一路朝重华殿走去,清浅暗自想着连彦方才的话语。被他问及目的,清浅实在感到莫名,莫非这些都与从前的苏清浅有关吗?今日的连彦很是奇怪,她决意找个机会同他把话说清楚,并将腰牌归还给他。 清浅换回女官的服饰,重新挽了髻,静下心神,走向茶房。 刚跨入茶房,她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坊内众人做事似乎都颇为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些许惶恐。就连平日里做事勤快麻利的何姑姑也是如此。 清浅有些疑惑,询问下才知,连澈今日心情糟糕,不仅在朝堂上圈斩了百名官员,还杖毙了一名不慎打翻茶水的宫女。 片刻后,她端着煮好的茶水,穿过满树繁花的小道,往重华殿而去。当她走到殿前的开阔地时,地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身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尸身的上半身仍是立体饱满,可下身却混着刺目的红在白布里塌陷了下去。因有白布遮盖,她无法直接看到尸身惊悚可怖的惨状,却能瞧见仍有鲜血从那几乎扁掉的下身淌出。想来,这便是那名被杖毙的宫女了。 清浅皱眉别开了眼,踏入殿内。池宋正候在门口。清浅望了眼龙案方向,小声问道:“池总管,皇上今日这是怎么了?” 池宋叹了口气,道:“皇上今日在朝堂上圈斩的百人,皆是暗地里互相勾结的腐败势力官员。因牵扯了太多人,皇上甚感恼火。” “原来如此,那……今日被杖毙的宫女是?”清浅扫了眼殿外不远处的那面白布,开口相问。 池宋轻轻吐出两个字,“素柔。” 清浅的心脏猛地一颤,却没再问什么。素柔,正是之前清浅从一群欺侮人的宫女手中救下的宫女,原以为将她从桐语宫带出来是帮了她,却原来竟是害了她。 清浅将心中的落寞之情抹去,深吸了口气,走到龙案旁侧,瞧见连澈正与太后坐在窗下的红木椅上轻声低语。 “他毕竟在朝中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况且当年他助你亲政,也算是功不可没。”太后悠悠开口。 连澈却是沉默不语,目光凝向不远处,似在思考着什么。 清浅几步走到二人身前,款款施礼,将茶水放在桌上。 太后端起茶水浅饮一口,看了清浅一眼,随之将目光转向连澈,轻笑道:“还是苏丫头水灵乖巧,若是你后宫中的妃嫔能多几个像她这般的便好了。” 连澈眼梢轻轻一挑,微微笑了笑,“那也是母后调教得好。儿臣后宫中的妃嫔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也望母后能海涵。” 清浅虽是摸不透连澈的心,却也隐隐明了,他这样一番话,实是在袒护竹烟。 太后将茶盏放于方榻上,指尖轻轻抚过茶盖,“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是向着你的。”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我们母子一路走来颇为艰辛,今日你的一切来之不易。倘若往后宫中有违背祖宗家规的事,哀家定然不会放纵。” 池宋小心翼翼地躬身走到连澈身旁,将手中奏折一递,“皇上,沈相求见。” 太后微敛眸光,道:“你忙吧,哀家先走了。” “儿臣恭送母后。”连澈点了点头,起身目送太后离开,然后接过池宋递来的奏折,吩咐道:“宣沈相进殿。”他一手拿起案上的朱砂笔,在奏折上圈注着,头也不抬地对清浅说道:“你先退下吧。” 清浅一福身子,安静地向殿外行去。出得殿外,她的目光再度落向那具盖着白布的尸身,心底涌上一阵酸楚,转身隐至一棵花树下。 没过多久,便有两名拉着拖车的太监疾步走来,手脚麻利地将素柔的尸身用草席一裹抬上了拖车,又将地面的血迹细致地清洗了一番后,拉了拖车匆匆离去。 望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清浅心中一阵闷堵。那个乖巧的总是安静做事的丫头,却因连澈的一句话永远地消失了,死后还要被凄凉地丢在乱葬岗,连座孤坟都不能有。 思及此处,清浅不由得想,倘若今日打翻茶水的人是自己,他又会如何?他也会这般漠视自己的性命吗?清浅静静凝视着那片只剩水渍的地面,想起连彦今日所说的话,以及她回到重华殿后感受到的一切。她如此隐在花树下站了许久,直到一名小太监匆匆奔来,才将她的思绪打断。 “苏姑娘,总算寻着你了,皇上正在殿中传唤你呢。” 清浅道了声谢,极不情愿地走回殿内。连澈正慵懒地倚在内殿旁的软榻上,榻前的几名宫女将一幅画卷展开来供他欣赏。他瞥见清浅进来,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们都退下,然后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浅。 清浅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只得缓缓挪上前。连澈拉她坐于软榻上,轻抚她微凉的手,悠悠开口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清浅不想掩藏心事,应道:“送素柔最后一程。”她盯着连澈的眼眸,“为什么?” 连澈的眸光微沉,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满眼阴郁,就为这事?”语气淡薄似水,就似在道着今日的天气。 “这是一条人命,那姑娘才十六岁,花一样的年纪,就这样说没便没了。当初我是想帮她才将她带至重华殿的,却没想到会是今日这般结果。” 连澈静静地听着,并未应声。 “算了,你自是不会在乎。”清浅别开了眼眸,起身道:“若没有别的吩咐,我便告退了。” 清浅心绪纷乱地走到院中,抬头望了眼清冷的月色,深吸了口气,朝自己的厢房走去。可她并未行出多远,便被人抓住手臂拽至墙根处,紧紧圈在了怀中。 连澈垂首逼视着怀中女子,温热的气息缓缓吞吐在她的脸颊,“朕还没许你走。” 清浅微皱了眉,气鼓鼓地与他对视。下一秒,他霸道炽烈的亲吻落向她微嘟的唇瓣。 此时,竹烟正挽着食篮往重华殿行来。刚才有太监来传,连澈宣她去重华殿,她便备了些可口的糕点与膳汤送去。 第65章宫砂尽褪苏母疑(3) 走到半路时,竹烟忽然忆起有一样备好的物件没带,便吩咐兰翠回去取来,自己先去见连澈。走到院门附近,竹烟发现平日里驻守的护卫竟是没了踪影,她并未多想,推开院门踏入院中。 此刻,清浅正倚在墙边,呼吸渐急,微眯的眸中尽是意乱情迷的神色,而她的衣衫早已被连澈的大掌拉扯得凌乱不堪。 天幕若水,月光碎。 竹烟走到院中,看到了两抹纠缠在一起亲吻着的身影,止住了脚步。 是连澈与……清浅。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跳似瞬间停止跳动一般,脑袋中一片空白。半晌,她鬼迷心窍般朝二人走去,可刚踏出一步,便忽然清醒过来,顿住了脚步。她微低了头,拎着食篮的手紧了紧,安静地转过身,悄悄退出了院落。 夜色中,正将亲吻落在清浅颈间的连澈缓缓抬眸,看了眼花树旁那道落寞的背影。 竹烟才行出几步,就遇上了拿着东西赶来的兰翠。见竹烟神色匆匆,兰翠诧异地问:“娘娘,怎么了?” 竹烟强压下心中的酸楚,道:“没事,回去吧。”说完便迈开步子,埋头往玉萝宫而去。 兰翠一脸纳闷地望了望重华殿,忙加紧脚程,跟在了竹烟身后。 此时,一抹身影从暗处缓缓踏了出来,幽幽地望了眼竹烟离去的背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翌日。 绾苓清早便去了竹烟的玉萝宫。二人慵懒地倚在院中的软榻上品着香茶寒暄着。 绾苓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这几日我去找六王爷,他似乎仍对我不甚待见。” 竹烟微眯眼眸,淡淡笑了笑,“郡主,感情的事急不得,也快不得。六王爷刚回帝都不久,许是性子还未定下来。你要多些耐心才好。”思及那个向来无拘无束的六王爷连曦,她的眸光微微沉凝了几分。 “那日在街中遇到他,他却只顾着去看自己的红颜知己。我遇到歹人之时,幸得路过的苏清浅仗义出手解围。”绾苓失落地说着那日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 “她怎会救你?”一听清浅的名字,竹烟敏感地反问。 “说来也巧,那日我本想戏弄戏弄她,反倒被她救了。” 绾苓似已对清浅有了些许改观。竹烟心中不由划过一丝讶然,看来苏清浅正在通过她自己的处事方式,不断改变着周围人对她的看法,让大家慢慢接纳她。 忆起昨夜的那一幕,竹烟心中微微一疼。自重华殿归来后,昨夜那幕便一直盘旋在她眼前,累得她一夜无眠。她实是不解连澈为何会与清浅有亲密之举。想来,定是清浅长时间在他身旁刻意勾引,才让连澈起了心思。但若这样追溯的话,或许早在丛林之时,二人之间便有了什么。 见她脸色苍白,绾苓忙问道:“怎么,你可是身子不适?” 竹烟轻轻一笑,“无妨,许是昨夜没睡好。” “嗯,如今你这身子可是病不得。皇上若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呢。”绾苓娇俏一笑。 竹烟并未开口应些什么,只是用浅笑将眉间的酸涩轻轻隐去。 待绾苓回去后,竹烟只觉身子困乏,便在兰翠的搀扶下进了殿内。 轻轻靠上软榻合上眼小憩,竹烟的心中却仍在不断想着昨夜的一切。昨夜那道旨意来得如此巧,莫非是连澈故意想让自己去看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片刻后,殿外响起了小太监的唱诺声。竹烟不紧不慢地起身迎了出去,向连澈福了福身子,微垂眼眸,软软开口道:“昨夜皇上传旨让臣妾过去,可臣妾身子有些不适,并未前去,还请皇上赎罪。” 倘若昨夜那道旨确是他传的,她未去便属抗旨。如今,她便也只有装病,才可圆这一说。 连澈揽着她的肩,朝内殿行去,看了眼她苍白的脸,淡淡道:“朕并未传这样的旨意。”他的眸中凝出一抹思疑之色。有人暗中假传圣旨,还让重华殿外的护卫换班出现时差,导致竹烟去时门口无人禀报。此人真是煞费苦心。 听他如此回答,竹烟心中一喜,身子轻轻一转,靠入他怀中。 他是帝王,注定会有许多女人。这么多年,她从未介怀过。只因她知道,这男人的心一直都在自己这里。 昨夜,许是他一时意乱情迷而已。倘若不是他刻意想让自己看到那一幕,那么她便能装作不知。 在他身后无声守候多年,才换来他的真心,她早已习惯默然。 所以这一次,也一样。 连澈的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腰身紧了紧,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我多年患难相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 竹烟唇角轻轻一扬,笑意更浓。 重华殿。 清浅在膳房中调制着糕点的原料,看着蒸锅上层层升腾的氤氲暖雾,忆起了昨夜与连澈在院中的缠绵。她被他撩拨得浑身软腻,又被他抱回了重华殿。纱幔轻撩的龙榻上,他依旧是要了她一夜。 一名小太监走过来向她一揖,打断了她的思绪,“苏姑娘,苏夫人今日请旨进宫见你,如今正在姑娘的厢房内候着呢。” 清浅道了声谢,从膳房拿了几碟糕点回了自己厢房。清浅放下糕点,替苏夫人沏了盏茶,坐在了她身旁。苏夫人尝了几口糕点后,便一直凝视着清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察觉到她的异样,清浅忙问:“娘,你怎么了?” 苏夫人开口道:“上月,帝都一个富商嫁女,哪知竟发现那姑娘早已失身,最后她被捆绑鞭打,沉河而亡。” 清浅微微一怔,垂下了眼眸。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模样,苏夫人继续道:“你的守宫砂,是为娘亲自为你点上的。”她的目光紧锁着清浅的眼眸,声音微微沉凝了几分。那日在府中替清浅沐浴时,她清楚地看到女儿手臂上的守宫砂已然消失。“那个男人是谁?” 清浅神色一僵,轻咬唇瓣,暗暗寻思着该如何同苏夫人说。 见她一直不肯言语,苏夫人小心翼翼地探道:“是九王爷?”清浅忙抬起眼眸,立刻否认道:“不是的。” “那是当今皇上?”苏夫人将手覆上清浅的手背,力道极大。 良久,清浅终是淡淡应声,“嗯。” 第66章撞破惊谋遇暗袭(1) 清浅的眸光微微闪烁着,她不知苏夫人会有何反应,是否会责备自己。可在她给出肯定答案后数秒,苏夫人竟似松了口气般,就连紧握她手背的力道也放松了些许。 见她如此反应,清浅诧异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苏夫人微垂着眉眼,喃喃道:“罢了,罢了。如此,便已是最好的结果。”眸光一转,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浅,慎重开口,“为娘看得出来,皇上对你是有心的,你要好好把握,切记!” 清浅反问道:“娘,你今日是怎么了?” 苏夫人轻抚她额际的发丝,叹道:“我的丫头转眼都这么大了,有一天也会当娘亲。你会有几个孩子呢?不知到那时,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不在。”她的眸中凝了抹淡淡的愁绪。 听得苏夫人这般感伤,清浅皱了皱眉,“娘,你一定会长命百岁,子孙绕膝。”说罢站起身来,将手搭上苏夫人肩头,轻轻地按揉起来。 苏夫人静静地感受着女儿的这份孝心。许久,清浅轻声开口,“娘今日来宫中便是问女儿这件事吗?” “女儿犯事了,做娘的不该担心吗?”苏夫人的眼眸轻敛,继续道:“宫中生活不比平常,官宦大户人家尚有妻妾之争,何况深宫之中。你须得谨言慎行,切莫锋芒毕露。” 清浅慎重地点了点头,“女儿定当谨记娘的教诲。”苏夫人不曾责怪她与连澈的事,她已是感激。何况苏夫人还甚为忧心她在宫中被人欺侮,她更是打心眼里敬重这位母亲。 片刻后,苏夫人将手落向清浅抚在肩头的手,“娘要走了。”她缓缓起身,幽幽开口,“你不是我的女儿清浅。作为一个娘亲,我不可能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她不是如此性子,即便是后来所谓的失忆,她也不会如你这般。” 清浅心中一急,想开口解释,苏夫人摇了摇头,“一切皆是命。清浅没有这福气,那么你便替她好好活着。”她的眸中轻闪了几许泪光,可唇角却是温柔如水的笑意。 清浅将想说的话语压回喉中,看着苏夫人,心中的情绪颇为复杂。 许多年后,当清浅同孩子一道嬉笑玩乐时,总会想起今日苏夫人慈爱温柔的笑容,亦后悔自己没将她留下。 苏夫人从腰间摸出一枚印章,交予清浅手中,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字一顿道:“将此物好好收起来,日后便知作用。” 清浅将印章紧紧攥于掌心,慎重地点了点头。苏夫人收回手笑了笑,“我该走了,你要多保重。” 清浅一路将苏夫人送至院中,哽咽着轻声开口,“娘,女儿不能常常回家看你,不能时常伴你左右,但女儿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每次看到你时,你都是这般康健年轻。” 苏夫人轻抚清浅的眼梢,慈爱地笑道:“傻丫头,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我走了。”说罢,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清浅只觉鼻尖的酸涩冲上头顶,身子微微颤抖着,待苏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她才转身回房,可还未走多远,便被池宋唤住,“皇上正在殿内召见大臣,你先同我一道去查验新进的一批食材。” “嗯。”清浅轻轻应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膳房外的空地处。 池宋命小太监将食材的袋口依次打开。他俯下身子,抓起一把食材,示意清浅一道细细观察。 清浅问道:“皇上要用的东西,无论什么你都是这般细细查验吗?” “嗯,在皇上身边多年,这是必须的。”池宋放下食材,直起身子,淡淡应声。 “看来他应是从小便有雄心睿智,所以你才愿这般追随。”清浅微微一笑,抓起了一把米粒。 闻着淡淡的米香,她想起那日在重华殿,连澈与太后的对话。虽然她没听全,但也隐约记下了最后几句。太后提到了当年辅助连澈亲政之人,而此人目前似乎是犯了事,连澈正在考虑如何处置。 那个人是谁呢? 见池宋并未回应自己的话,清浅将米粒放回袋中,“想来他当初也定是一呼百应吧。” “那可不是,皇上登基时年岁虽小,可苏相、兵部尚书,还有沈相都是暗中扶持他亲政之人。” 话一出口,池宋便意识到了不妥。他抬眸看了眼四周,低声提醒道:“往后这样的话可要少说,这算干政了。” 清浅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池总管提醒得是。”她俯下身子,继续查验着各类食材,心里却在思量着。看来辅助连澈亲政的人有三位,那么太后那日提起的人又是谁呢? 两日后,重华殿。 清浅正在连澈身旁侍墨,礼部尚书匆匆而来,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一品诰命夫人苏夫人昨夜突发急病,于凌晨殁了。 清浅呆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墨块,缓缓倚上了龙案边缘。有泪珠一滴一滴溅落在砚台里,溶入墨色中。连澈放下奏折,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肩头以示安慰,清浅却猛地抬起头,眸色赤红,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那天她进宫来找我,嘱咐了好多话……若那天我不放她走,是不是……便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清浅全身颤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连澈伸出手臂,将她拥入怀中,“回去看看吧。” 清浅不语,泪水将他衣袍胸前染湿了一片。稍稍平复了心情,她才告退离去。 回到厢房,清浅开始收拾衣物。伤心之余,她忆起那日苏夫人临走前交给她的印章。那会不会是苏夫人的遗言? 心脏猛地一颤,清浅立刻将印章翻了出来,拿在眼前细细端详,果然发现了些许异样。她用指甲轻轻刮开锦缎的接缝处朝里一摸,将夹层内的东西取了出来,是一张被叠成小份的纸。 清浅将纸张展开来,上面竟全是人名。她心里微微一惊,莫非这是一份特殊的名册?既然苏夫人嘱咐她将这份东西收藏好,那么她必然不可将其带回相府。 清浅将名册收好,藏于房中的一个隐蔽位置,再粗粗收拾了几件衣裳,离宫回相府吊唁。 相府门前悬挂的素花与白绫,再度染红了清浅的双眼。她并未先去灵堂,而是直奔安放苏夫人遗体的厢房。苏夫人身着一袭华贵锦袍,安静地躺在一张红木床榻上,双手交握,手中有一柄玉如意。 清浅的鼻子泛出一抹微酸,缓缓蹲下身子,伏在苏夫人身边,轻声道:“母亲,该起来了。窗外花开正浓,你该多出去走走……”她握上苏夫人已然冰冷的手,用力紧了紧,垂下头,泪珠一颗颗滴落。 清浅在心中将苏夫人对自己的千般关爱细细回忆了一番,才将泪水抹去,起身为她细细整理衣服。在整理苏夫人左手的衣袖时,清浅意外地发现,她的左手手背处有两块明显的淤青。 礼部尚书说苏夫人死于急病,那为何她的身上会有这样的伤痕?何况此前清浅并未听说苏夫人有什么顽疾,为何走得如此突然?这不合常理! 清浅皱眉,开始一寸一寸查验苏夫人身上的异样,在摸到她的头顶时,发觉有什么硌到了手。清浅蹲下身子,拨开苏夫人的发丝,看到了一枚细小的金属物。她用手指将那枚物件旋转着朝外缓缓抽拉,片刻工夫,一枚染血的细长钢针便被抽了出来。 这枚钢针证实了清浅的猜测,苏夫人确是被谋杀的。可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谋害一国左相的夫人?难道是那身份可疑的三姨娘下的毒手? 直觉告诉清浅,苏相一定知道这件事,他也有份参与?如若真是如此,那定是苏夫人发现了什么秘密而被灭口。 联想到那日太后的话与池宋无意中说出的三个名字,清浅只觉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人。 苏相。 莫非他与私开铁矿的事有关?苏夫人给自己的那份名册又是什么? 清浅咬牙将悲愤的情绪强压下去,暗下决心,定会让杀害苏夫人的凶手付出应有的代价!她将那枚钢针收于怀中,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如常地走出了房间。 在灵堂,清浅见到了回来吊唁的连彦与清洛。虽然距清洛小产的事已过去了许久,但她的脸色仍旧苍白,眸中的神采也不复当年。 清浅避开了连彦炽热的眼神,温言安慰了清洛一番,便躲到膳房替清洛炖汤补身,一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到厅中与家人一道用膳。而在炖汤的时候,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夜探苏相的书房,查找更多证据。 晚膳后,清浅回到自己的厢房中,倚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天幕,等待深夜来临。 终于,到三更天了。 第67章撞破惊谋遇暗袭(2) 清浅下床穿鞋,深吸一口气,轻轻拉开了雕花木门。屋外长廊和院中空无一人,各厢房内的烛火也都灭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苏相的书房前,意外地发现门并未上锁。 清浅心中一喜,轻轻地推开门,快速蹿了进去,转身将门掩好。 房内书案后有两面阁架,摆满了书籍与画卷。清浅屏住呼吸,仔细地摸着书籍与画卷的夹缝处,细细搜寻着,竟然在书架上发现了一个暗格。在暗格里有一封书信,清浅粗粗扫过一遍,确定这正是苏相与外部往来的文字证据。 清浅将暗格恢复到原样,把书信攥紧了几分,转过身,却发现苏相不知何时已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清浅心中一惊,故作镇定。 “我的乖女儿,深夜不睡,到为父书房中做什么?”苏相瞥了眼清浅手中的书信,微微一笑。 清浅并未回应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心里盘算着对策。 苏相挥了挥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退出去带上门。他眸光一转,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幽幽开口道:“你小的时候常吵着要看小人书,总是半夜一人摸到书房中来寻。” 清浅几步走到书案前,将目光落向他,“我记得。” “你母亲总是跟在你身后,每每都将你抓了现行。”苏相继续说。 见他如此平静地说起苏夫人,清浅不由得将手中的书信又攥紧了几分,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的死因,你知道吗?” “一切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苏相不紧不慢地说,神色依旧平静。 清浅皱眉,死死地盯着苏相。既然发现苏夫人的死有蹊跷,她完全可以向连澈请旨彻查。可苏相此刻如此回答,那便证明他已知道自己发现了苏夫人头顶的钢针,证据必然已被销毁。如此一来,即便告知连澈,他也无从查证。 “为何要这么做,不觉得太无情了吗?”清浅质问道。 苏相淡淡开口,“只能怪她知道得太多。胸怀天下者,要成功,就必定会有牺牲。” 清浅不禁冷哼,“你已有了地位,有了财富。”眸光一凝,她嘶吼道:“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如何会明白。”苏相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当年若不是他扶持连澈亲政,这小子哪里会有今天。他两朝为相,门生遍布苍玄各州府。如今朝堂之上,连澈处处刁难,暗中瓦解苏家的势力,他又怎会不知。 这个天下,他也要。 苏相看着清浅开口道:“虽然为父也舍不得,但成败在此一举,我不能冒这个险。”说罢,双手轻拍,刚才关门出去的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几步走到清浅身后,将她的双手反剪一扣,从她身上搜出印章的盒子,交给了苏相。 苏相把玩着印章,冷笑道:“她果然把这枚印章给了你,你却傻得带了回来。” 见苏相杀心已起,清浅的脑袋飞快地转动起来,她唇角一扬,“你确定名册还在里面?” 苏相一惊,忙将盒子打开,指尖朝里一探,没有发现名册。他将盒子狠狠摔在地上,“名册在哪?” 清浅应道:“在一个你不可能找到的地方。若三日后我没有安全回宫,便会有人将名册和带有你们印记的珍珠,连同一封信一起呈给皇上。” 她盯着苏相冷笑道:“我死不足惜,但若有你陪我,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苏相眸色一沉,再度向男人发出了指示。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丸子,捏着清浅的嘴强制她咽了下去,又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信。 “用名册换你的命。”苏相面色阴沉地说。 清浅强忍着嘴里的苦涩,神色漠然地看了苏相一眼,缓步走出了书房。 清浅脚下如踩着棉花般回到房中,往床榻前一倒,将脸埋入了枕中,狠命地大口呼吸了几次,心跳的速度才慢慢缓和。 其实,她哪里有安排什么人给她送信?生死在此一赌,若他信,她便有机会活下来;若他不信,她必死无疑。 清浅轻轻合上眼眸,将口中的苦涩艰难咽下。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并不知道,苏相此刻派人去云瑶府带了一个人回来。与此同时,太后亦插手调查了云瑶府这件事。 翌日。 苏相下朝后便约了竹烟单独见面。兰翠一直候在离二人谈话的亭子五米开外的地方。 良久,竹烟才与苏相告别。见她心神不宁,兰翠忧心地询问道:“娘娘方才和苏相聊了些什么?” 竹烟淡淡地笑了笑,“只是父女间的谈话。” 苏夫人突然离世,竹烟并未回府参加葬礼,只因她是一名养女,从小并不受苏夫人待见。但她仍派人送了好些东西去相府,聊表心意。 “如今苏夫人不在了,也算是她的报应。以前在相府时,因为娘娘是养女,她就没给过一天好脸色。”兰翠撇了撇嘴。 “莫要乱说,她以前那样对我,其实也没有对与错,只是立场而已。”竹烟轻轻应声,觉有些困乏。这几日,她都是这般容易困乏,胃口也不太好。 二人回到玉萝宫,兰翠见她脸色苍白,开口道:“娘娘这几日脸色不佳,吃得也颇少,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竹烟轻轻摇了摇头,“算了,上次生病的事被皇上知道了,反而弄得人心惶惶。太后娘娘为此也颇为不悦。你扶我去床榻上睡会儿吧。” 今日清早,清浅便回了宫,苏相并未阻拦。 忙碌完后,清浅便独自一人去御花园散心。已是暮春时节,阳光明媚,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郁。 连彦从金銮殿出来后,朝永宁宫的方向而去,经过御花园时,一眼便瞧见了心事重重的清浅,几步走到她面前。 清浅低着头往前走着,并没注意到面前站了人,一头撞上了连彦的胸膛。眼看就要跌倒,连彦忙伸手将清浅拉住,二人间的距离因此极近,清浅的脸几乎就要贴上他的胸膛。 看清眼前人是谁,清浅忙后退几步,朝他施礼。 连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憔悴的模样,眸色暗了几分。 第68章撞破惊谋遇暗袭(3) 前日在相府见到她时,她的脸色也不好。他本想好好安慰她一番,但他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立场。苏相之事,他已从连澈那里略知一二,通敌叛国乃大罪,凡是与苏相有关系的人都会被治罪。更何况,连澈已有了竹烟,将来,她的处境会异常艰难。 不知从何时起,他再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爽朗的笑容。他忽然很想看她笑。 连彦走近一步,伸手在她额间弹了一记。清浅回过神来,揉了揉前额,“做什么?很疼的。” 看着清浅娇嗔的模样,连彦微微一笑,“只不过是帮你弹走了一只被眉头夹死的蚊子。” 清浅一直紧绷的神经因他的这句话而放松了下来,眉间那抹阴郁之气也瞬间散了。一阵微暖的风吹过,她耳际的发丝被风撩至脸颊处。连彦静静凝视着她,随她而动的心已荡开了圈圈涟漪。 “两位好兴致。”连澈同兵部尚书南羽一道步入御花园。他并无不悦之色,只是盯了清浅一眼,仿佛在说:你一会儿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清浅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低下头向三人一福,转身朝重华殿而去,心中暗想,以后还是不要与连彦单独见面才好。 气候日渐变暖,初夏渐渐到来。这一个多月,苏相未再找过清浅,而那日她被逼服下毒药后,似也并无明显的症状。 这日早朝过后,连澈召了连彦在重华殿议事。清浅在茶房煮茶时,有小太监来传话,叫她多备一盏茶水送去。 清浅端着茶水与糕点跨入重华殿,正见连彦靠坐于红木椅上候着去更衣的连澈,他四周是数名随侍的宫人。 清浅深吸一口气,端着茶盘的手紧了紧,缓缓走到书案旁,将一盏暖茶搁置桌上,然后端起另一盏茶亲自递至连彦手中。 察觉到茶盏底部似有东西,连彦神色淡然地接过,大掌微微收拢了几分。 此刻,连澈换好常服走了进来,瞥了眼房内二人,径自走到书案旁的龙椅坐下。 清浅微垂着眼眸,将茶盘轻轻一扣,安静地退出了书房。 二人商榷完事务后,连澈又召见了几位大臣议事。连彦施礼告退,一路走到院外的花树小道上,他才将一直握着的手掌打开。掌心里,是一枚素色的纸团。 确定四下无人,连彦将纸团展开。微皱的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我在落樱湖畔等你。”他将纸条收于掌心,朝落樱湖的方向走去。 身着一袭粉色衣裙的清浅静立于深长的花草中远眺湖心。阳光倾泻而下,湖面上泛起一片耀目的光。 连彦走到她身侧,紧紧盯着她,开口道:“我来了。” “我想和你淡淡,宫中并不方便。你说个地方,我去找你。”清浅别开脸,不去看连彦炽烈的目光。 连彦稳住心中汹涌的悸动,将眸光挑向湖面,淡淡开口,“两日后下午,我在挽晴楼等你。” “好,那我先走了。”清浅毫不迟疑,转身快步离去。 连彦的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消失于碧树芳草间,他才迈开步子离去。 两日后。 一名身形清瘦的小太监微垂着眼眸,匆匆朝宫门处行去。此时正值午休时分,宫道上往来的人并不多。 这名步履轻盈形色匆忙的小太监,正是清浅。 清浅向池宋谎称月事提前,请了假,又从与铃香相熟的小太监处借了一身行头乔装了一番,再利用连彦之前给她的腰牌,顺利出了宫。 挽晴楼。 连彦静立于二楼一间奢华雅致的厢房内的窗棂前远眺街市。清浅的相约让他期待甚久,一下早朝,他便出宫来到了挽晴楼,立于窗前看街中往来人群,等候她的到来。 随着时间的临近,连彦原本期盼喜悦的心情,生出了些许紧张与忐忑,他甚至开始担心她不会来。他低头自嘲一笑,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患得患失。 或许,这便是当年她爱着自己的那份心情。 片刻后,在楼下热闹的街道中,他瞧见了那个身着一袭藏蓝衣袍,轻绾单髻的女子。 清浅在路边小心翼翼地张望一番,才定神走入楼内。 这是一间颇为风雅的酒楼,大厅中落座的皆是衣着华贵之人。或几人一桌寒暄品酒,或围在一起鉴赏字画,也有同姑娘一道吟诗畅言者。 清浅眼眸轻转,在厅中找寻着连彦的身影。一名小厮走到她面前,躬身一揖,“苏姑娘,王爷已在楼上雅间候着你了,请随小的来。” 小厮带清浅踏上二楼,走到一间厢房前,推开雕花木门,侧身让清浅进去后,便识趣地掩门离去。 房内的陈设颇为奢华却又不失雅致,精致的柜子内分层放着琴笛等各类乐器和笔墨,房中还备有一张供客人歇息的奢华软榻。 清浅的眸光落向依窗而立的连彦,淡淡开口,“我是悄悄出宫的,不能待太久。”言语间,她已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杯倒了盏茶,急急灌了下去。 连彦将推开的窗栏半掩,坐在清浅身旁,定定地看着她。她额际的汗珠说明她走得很急。连彦唇角微翘,眸中是浓浓的宠溺之色。 “哪有像你这般喝茶的,真可惜了这茉婉清。”他端起手边茶杯,优雅地饮了一口。 其实他并不口渴,却被她娇憨的模样撩拨得心神荡漾。即便这女子穿着一身普通的太监服饰,也无法掩住她的美哪怕分毫。此刻,他只是特别想知道这茶水在她嘴里是怎样的味道。 清浅开口,“当你快要饿死时,就不会考虑能果腹之物是否美味了。”瞥了他一眼,她继续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意?”连彦茫然地反问。 清浅将杯中所剩茶水饮下,讪讪一笑,“意思便是说你身体很好。” “是吗?谢谢。” 清浅放下茶杯,将目光缓缓挑向他,“清洛还好吗?上次在母亲的葬礼上匆匆一面,我见她气色不太好。” “她自小产后便夜夜难眠,以致郁郁寡欢。”连彦轻叹了口气。 清浅皱眉,眸光微敛。若没有了苏相这个依靠,清洛的状况甚忧。以朝中的制度,罪臣之女不可为王爷正妃。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连彦问道:“你约我究竟所为何事?”他已失了些许耐心,他想知道的重点,她却还没说。 清浅摘下腰牌,轻轻推送至他面前。 “这是何意?”连彦眉间一拧,沉声开口。 第69章身陷挽晴痴恋人(1) 此时,一辆蓝色马车缓缓驶出了太和门,一名暗卫闪至马车前方,冲马车一拜,“主上,属下已查明,苏姑娘现下正在挽晴楼。” “嗯,退下吧。”车内传来男人幽沉淡薄的声音,正是连澈。 一名侍卫策马赶上,“皇上,据宫门侍卫禀报,苏姑娘乃是晌午时分拿着九王爷的腰牌,乔装成小太监出宫而去。” “嗯。”连澈淡淡地应了声,随之吩咐一旁的池宋道:“去挽晴楼。” 连澈的语气淡漠,脸色却已微绷,池宋忙把想替清浅说的好话压在了喉间。 挽晴楼里,清浅并未正面回答连彦的问题,只是继续道:“你与清洛是历经坎坷才得以在一起的,清洛的性子并不坚强,你要好好照顾她。” 清浅再度斟满茶水,浅饮了一口,“虽然她失了孩子,但你们还年轻,你可以再许她一个孩子,让她每日皆能心悦完满。倘若日后你再娶亲,也莫忘了你与她的情意,要善待她。”清浅低垂着眉眼,将心中对清洛的种种不舍与忧虑,一件一件地托付给他。 顿了顿,她又想到了什么,再度开口道:“她这个丫头……” “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打算?那日我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见清浅说的都是与她自己毫无关系的话,连彦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他迫切地想知道她此番邀自己出来的目的,想知道她的答案。 清浅淡淡应声,“你很好,只是我们不合适。”况且她以后的命运究竟如何,都是未知之数。 她站起身,背对连彦,一字一顿地开口道:“去关心值得你关心的人。”说完,她朝门口行去,可才踏出一步,手臂就被霍然起身的连彦从背后猛地擒住。 连彦将清浅的身子用力扳了过来,死死盯着她的眼眸,缓缓吐字,“和他在一起就合适吗?”他温淡似水的声音沉哑了几分,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清浅抬起眼眸,望向他似被灼痛的眉眼。连彦紧锁着她眸中皓若清泉的流光,再度开口,“莫用这般无辜的眼神看我。” 清浅蹙眉,施力挣脱连彦。可他不愿松手,她的挣脱就只是徒劳。清浅死死咬着唇瓣,低头别开了眼。 连彦将身子朝前一探,二人间的距离不过寸余。清浅甚至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呼吸。 “如果你是想利用他来刺激我,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连彦口中的那个“他”,自然是连澈。 清浅眸光一转,对上他的眼,“你在说什么?你误会了,我没有任何目的。”她抓住他的手背,再次试图摆脱他的束缚。 连彦暗沉的眸色已渐渐赤红,手背被抓出了道道红痕,可依旧不肯松手,反而越发用力。他一把抓上她的另一只手臂,逼视着她,“你不记得了吗?两年前,同样是在挽晴楼,同样也是在这个房间,你是如何勾引我,想委身于我。” 清浅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从这个男人眼中,她看到了这些日子以来,他给予她的温情与宠溺以外的另一种东西。 情欲。 她剧烈地挣扎着,愤然吼道:“你胡说!不可能!”第一次被连澈强要时的痛楚,到现在她都记得。 看她一副急切想要撇清关系的模样,连彦唇角微翘,继续道:“你的大腿内侧,有一枚朱砂痣。” 清浅身子一僵。这个身子确有一枚这样的朱砂痣,而如此隐蔽的地方,他竟然也知道。 “那天你穿着一身几乎透明的薄纱衣裙,将我拉至软榻上坐下,然后极尽媚惑地坐在我的膝上喂我喝酒,撩拨着一个男人的底限。你还如猫儿般伏在我耳畔说,你比清洛更爱我。”连彦缓缓说着那日的情景,眼中的情潮越发浓烈。 见清浅眸中满是惊怔之色,连彦幽幽道:“不信是吗?”他松开擒住她的手,扣上她的手腕一扬,“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衣袖滑落至手肘,清浅白皙的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痕清晰可见,正是当初的苏清浅因深爱连彦不得,自残留下的伤疤。 清浅咬了咬唇,看向他,“连彦,冷静点。” 连彦自嘲一笑,声音中满是沉痛与懊悔,“冷静?就是冷静了太久,等得太久,忍了太久,以致你现在已经是七哥的女人了!” “你知道吗?在这一刻之前,我都在幻想你或许会接受我。如果隐忍与退让不能让我得到所要的,我为什么还要忍让?”他眸中的狂烈之火已燃到了极致,带着能够灼伤一切的温度,层层袭来。 擒在清浅手腕上的力道猛地一带,连彦将她甩上了软榻,身形一转,欺身压上了她。 看着清浅因剧烈挣扎而微微涨红的脸,连彦胸中压抑已久的感情瞬间爆发而出。他一手扣上她的双腕压在头顶处,低下头,急切地吻上了她的唇。吸吮亲吻间,唇上却传来一阵疼痛,他移开唇,望向她。 他的唇上有一抹鲜红,带着淡淡的腥甜,顺着唇形的弧度缓缓滴下。 连彦稍稍顿了顿,再度狠狠地吻住了她,粗暴地挑开她的唇齿,舌尖滑进她的嘴里,逼迫着她与自己交缠。二人唇齿间弥漫的,全是他鲜血的味道。 这吻令人窒息,清浅的身子被他压得死死的,呼吸急促,渐渐无力反抗。她只能紧咬着唇,皱眉将目光看向别处,眼中微微闪动着几许泪光。 忽地一声巨响,雕花门板被人一脚踹开,显然来人已暴怒到极点。 连澈立于门前,目光紧锁着软榻上交叠的二人,眼中翻滚着想把一切都毁灭的冷厉怒意。 连彦将清浅微乱的衣衫迅速整理好,慢慢站起身,转向连澈,唇角微翘,“怎么七哥也有兴致来挽晴楼?” 话音未落,连澈已经一拳打在了他脸上。连彦被这一拳打倒在地,坐在地上轻轻一笑,“原来七哥也有恼羞成怒的时候。” “朕说过,她不是你要得起的。”连澈的声音中有抹寒意。 连彦直直盯着他的眼眸,“她本就该是我的女人,不是吗?” “如有下次,朕会杀了你!”连澈的眼中满是阴沉的肃杀之气,他伸手将软榻上低垂着眉眼的清浅横抱入怀,踏出门去。 清浅瞥了眼坐在地上的连彦。只怕这两兄弟间已生了嫌隙,往后不会再如从前那般了。 看到清浅投来的目光,连彦用唇语对她轻吐出几个字,“跟着他,不委屈吗?” 清浅低下头,心中划过一抹淡淡的忧思。 回到宫中,清浅怯怯地跟在连澈身后。刚一进重华殿,连澈就停了下来,衣袖一扬,一股强劲的掌风将殿门重重合上。 清浅心中一颤,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连澈沉默的背影,想起他方才暴戾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 他似乎对她误会颇深,但那样的一幕,换做任何一人亲眼所见,恐怕都无法不误会吧。 清浅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走到连澈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委屈地低语道:“我可以解释……” 连澈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戾气,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厌恶地将她往龙榻上狠狠一摔。 清浅重重地跌落至榻上,胸口有微微钝痛。她跪坐起来,怯怯地望向负手而立的连澈,咬了咬牙,再度伸手拢上了他的衣袖。 “连澈……” 连澈只觉清浅往昔清灵如水的声音,如今听来却柔媚入骨。如此魅惑的声音,想必在那人面前,她也这样唤过吧。他眉头一皱,眸中寒凉之气顿生,瞬间便有一股劲风将清浅震了开来。 连澈厌恶地别开了眼。此刻,他只想将这女子从心底狠狠剜去。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除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的底线,这次更是欺骗了他,私自去宫外与连彦见面。 清浅的脸微微发白,轻喘着坐起身。他心中已认定她与连彦有牵扯。或许现在说什么他都是不愿听的,可是,她必须解释。 沉默了片刻,清浅起身下床,朝前挪了一小步,“或许再多的解释,对你而言只是狡辩。” 见他并不理会自己,她扬起脸看着他的双眸。连澈的眸光轻轻一挑,终于还是看向了她。二人相视片刻,清浅拉住连澈负于身后的手掌,放在自己胸口心脏跳动的地方。 “但是请你相信我,这里一直都只有你。”她的眸中,是坚定与真诚,还有满满的爱恋与执着。 可连澈仍只是淡漠地看着她。 清浅轻轻靠向了连澈温热宽厚的胸膛,双手圈上他的脖颈,扬起脸望向他,眼角眉梢间流转出一丝娇媚。尽管她此刻身着普通的太监服饰,未施粉黛,可唇角那微微上扬的弧度,便足以让她有万般风情。 第70章身陷挽晴痴恋人(2) 望着身前被自己疼爱过无数遍,此刻手法笨拙却能轻易勾起他情欲的女子,连澈的大掌擒上她缠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腕用力拽下,“你便是这样勾引他的?”他嘴角噙着绝美的笑容,眼底却是彻骨的寒意。 此刻,他脑海中尽是今日在挽晴楼她委于连彦身下的那一幕。 胸中翻腾的狂躁与暴戾再度汹涌袭来,他忽然有种想要毁掉这个女人的冲动。他狠狠抓向清浅的脖颈,狠力收拢,手背上青筋突起。他的眸中,是一片骇人的血红。 令人窒息的力道让清浅微张着嘴,双脚缓缓离地轻悬而起。她用尽全力捶打着面前暴怒的男人,脸颊由通红转为惨白,口中嘤嘤的呜咽声越来越弱。 看着清浅在自己手中奄奄一息的模样,连澈微微一惊,手上一松,将清浅甩上了龙榻。清浅大力地呼吸着,还没缓过来,连澈便一把拉住她的腿将她拖到龙榻中央,粗暴地撕扯下她身上的单裤。 连澈一手环上自己的腰身,将束带狠力拽下,褪去外袍。即便此刻他是如此厌恶她,却仍忍不住想要占有她。 一番冷酷的折磨后,连澈翻身下榻,离开了重华殿。 清浅缓缓坐起来,颤抖着穿上衣服,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一路颤抖着回到厢房,换了身干净衣裳。还未休息片刻,她便收到了池宋的传话:从明日起,她不必再去重华殿伺候了。 天气越来越热,重华殿的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夏季的宫装。院中开得繁盛的花草,让整个重华殿都弥散着一阵浓郁的香甜气息。 自那日之后,清浅便搬出重华殿,住进了一个偏僻的院落。连澈再也没有找过她。其间池宋来过一次,也只是问她过得是否习惯。问及连澈究竟是何意,池宋只是摇摇头说,君心难测。 偶尔从宫女太监的闲聊中得知,连澈仍是每日忙于政务,玉莞似乎将他的生活照顾得甚好。连彦则许久未上朝,官员们都只道他犯了什么事,正在家中闭门思过。 清浅每日不必早起,也不用晚睡,日子过得悠闲。大家都说,她得罪了皇上或是惜妃。清浅的心里也忐忑不宁,想了好几日,她决定亲自去找连澈。 这日,清浅打听到连澈的龙辇夜间会经过长街。一入夜,她便到了长街,等待他出现。 夏日的夜是惬意的,也是热闹的。除却虫鸣蛙叫,还有蚊子。独自站在长街旁,她的手背已被叮咬了好几个疙瘩。 许久,她终于看到了几盏红彤的小灯笼缓缓朝这边而来,举着灯笼的宫人身后,是连澈奢华精致的龙辇。 随着灯笼的靠近,清浅的心由期盼焦急渐渐转为紧张忐忑,她已有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她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手心全是汗。眼见龙辇就要行到面前,她咬牙上前跪了下来。 随侍于辇前的池宋一眼便瞧见了跪于长街一侧的清浅,对高坐于辇上的连澈开口道:“皇上,苏清浅求见。”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似消失一般,四下一片寂静。清浅定了定神,开口道:“我有事想请教皇上。”停顿片刻,她鼓起勇气一字一顿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我想要皇上的一句话。” 清浅扬起脸,目光紧锁着高坐于龙辇上的连澈。而他一脸淡漠地看着前方,由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然后他摆了摆手,示意龙辇继续前行。 看着他淡漠的脸,清浅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他。龙辇渐渐远去,寂静的长街上,清浅听到了自己的心被掏空的声音。 当初,哪怕明知会伤会痛,她也傻傻地觉得只要能在他身边就好。选择隐忍坚强地留在这里,在一次又一次的伤痛与质疑中,她终是得到了他的喜欢。可这所谓的喜欢,究竟是什么? 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海市蜃楼,昙花一现的迷恋而已。 她终究敌不过猜忌,敌不过与他执手经年的女人,敌不过那自以为是的感情。 夜未央,心渐凉。 清浅跪在长街中,没有哭,也没有动。清冷的月光笼罩着她。 夜渐深,直到风隐去了微暖,变得清爽,清浅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似乎穿越来这里以后,自己便常常这样跪着。她看着漆黑的长街,自嘲一笑。 畅清湖边,有两个人正在树下说着什么。此刻,二人皆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细微声响。 隐于树中的男子看了眼一旁的连奕,低头一揖,“主子,一切顺利。”连奕微微颔首,“嗯,下去吧。”男子得令,闪身消失在了湖边的树丛中。 连奕瞥了眼不远处的人影,身形一转,隐于树后。看着月下的清浅,他不由得想,这样晚了,她来这儿做什么。 清浅一瘸一拐地缓步走到湖边,看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花树与垂柳,深吸了一口气。她只觉体内燥热,俯身脱掉绣鞋,试探着将双足浸入了湖水中。 一股沁凉舒爽的感觉从脚心蔓延至全身。 明月倒映在湖面正中,光影绰绰。清浅看着这水中月,微扬唇角,艰涩地笑了。 隐于树后的连奕闪出身形,悄悄走到她身后,伸出双臂环上她的腰身,抱着她旋转起来,口中悠悠问道:“苏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七月流火般的炽烈,亦没有冷寒萧漠的气息。这声音温和柔软,恰到好处地带着点点愉悦之情荡入了清浅的耳中。 短暂惊诧后,清浅微眯起眼眸,任由自己的衣裙在旋转中翻卷起层层花姿,在二人身侧环绕成如烟的轻波。这一刻,她心中的惆怅与烦闷似全都被他无忧的轻旋甩到了天边。 连奕缓缓停下旋转,稳住步子轻轻放下清浅。清浅转过身望向他,神色娇嗔,连奕唇角轻漾出一抹狡黠笑意,“苏姐姐。” 清浅撇嘴,对着他胸膛落下一拳。连奕不恼,仍旧笑得眸光闪闪,“你还没告诉我,这么晚来这儿做什么?” “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打爆你的头。”清浅将手紧握成拳,在他面前比划了一番。 第71章身陷挽晴痴恋人(3)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连奕如星的眸子却渐渐敛了笑意。他将手抚上她的额际,掌心顿时感到一阵滚烫,他皱了皱眉,“你在发烧。”不等清浅开口,连奕便将她横抱入怀,“我送你回去休息。” 清浅索性不再言语,蜷着身子,虚弱地靠上他的胸膛,任他送自己回了院子。 连奕将清浅轻轻放于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大掌再度抚上她滚烫的额头,有些忧心地开口,“夜已深,太医应是传不到了。” 连奕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枚药丸送至清浅唇边,“吃了它会让你舒服些。” 清浅接过药丸送入嘴里。 “我先走了,你且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我让人帮你传太医。” 清浅轻轻点头,“谢谢。” 翌日清早,铃香便奉连奕之命请了太医来。虽说只是患了风寒,但前来随诊的太医却是连澈的御用太医。 日子就这般清淡地过着,不久有消息传来,竹烟在宫中晕倒,太医诊出她已怀孕三月有余。宫中纷传她极有可能母凭子贵,取代沈如月成为皇后。 清浅得知此事后,心中反而十分平静。既然竹烟有了孩子,想来他亦会悉心陪伴在竹烟左右,这样也好。然而她并不知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下,深藏着怎样的暗涌。 这日,竹烟突然携了兰翠亲自来拜访清浅,言辞恳切地邀她去玉萝宫,亲自教授竹烟制作糕点的方法。 清浅淡淡应了她的请求。在玉萝宫的膳房,清浅有条不紊地准备食材,将每道步骤讲给竹烟听。竹烟认真学了,又一脸幸福地向清浅诉说对腹中孩子的期盼。 清浅的手不自禁一抖,碰翻了盛满清水的小碗。小碗落地开花,碗中清水将竹烟的绣鞋浸湿了一片。 清浅一惊,忙俯下身要替竹烟擦拭鞋面上的水渍。竹烟示意无碍,回房去换绣鞋,让清浅稍待片刻。 清浅呆呆望着地上的碎片与水痕,心里一阵酸痛。她转身向膳房外的宫女知会了一声,便自行离宫而去。 清浅低着头落寞地行在花树小道上,无心去在意周围的人和事。 耳畔忽有温热的气息,一声如春风般暖熙的声音随之荡入耳中。 “苏姐姐。” 清浅顿住脚步,看到身前的连奕,笑着开口,“为何每次遇到你,都是我心情最糟的时候。” 连奕看着她落寞的模样,忽然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奔跑起来。 随着他一路跑出几条小道,清浅不由得问:“喂,你要拽我去哪儿?” 连奕不答,只一直跑着,直到感觉清浅似乎跑不动了,他才停下了步子,放开她的手腕。 清浅抚着胸口剧烈喘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连奕浅笑,“苏姐姐,现在心情可有好点?” 清浅静静地望着连奕。虽然他表面上看来有点小小不羁,实则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男子。他与连彦不同,虽也是关心自己,却不会像连彦那般步步紧逼。 休息片刻,清浅不再急喘,连奕再度拉起她的手腕,走到一旁的马厩,停在一匹浑身雪白的马前。连奕抚过白马的鬃毛,转头看向清浅,“它叫极雪。之前在宫外,便一直是它伴我奔走天涯。” 连奕将马厩的栏栅打开,将极雪与旁边一匹棕红色的马一同牵了出来,唇角一扬,“想试试吗?我可以教你。” 见连奕一副认真的模样,清浅淡淡一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攥着缰绳用力一挥,那匹棕红的马儿便立刻奔了起来。 穿越之前,清浅每周都会去两次马场。自穿越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上马。 连奕一呆,继而唇角轻扬,翻身跨上极雪,策马追了上去。 在广阔的草地上一路疾驰,耳畔尽是呼呼的风声,有细沙吹到脸颊。清浅那颗想抛却一切束缚渴望自由的心,此刻随风而扬,再也无法停息。 看着前方发丝飞扬的女子,连奕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苏姐姐好厉害!” 正奔得畅快,清浅忽然感觉到一滴水珠落在了脸颊上。她抬头望向天幕。片刻工夫,大雨倾盆而至。淅沥的雨声已渐渐盖过了呼呼的风声。 大雨让清浅全身湿透,马儿脚下的青草地亦变得湿滑泥泞,可她策马飞驰的速度却并未减缓。棕红马儿已奔出了马场,往前方已无栏栅遮掩的后山而去。 连奕紧跟其后,始终没有超过她。尽管他很愿意陪着她疯,陪着她笑,却也从未忘记过要保证她的安全。 雨越来越大,通往后山的路上,青草亦是愈发稀疏。正奔驰中,清浅只觉身子猛地一颠,马儿脚下竟是踩滑了。马儿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不受控制地奔跳着,清浅在马上颠簸得厉害,脸上也终于有了恐慌的神情。 连奕眉目一凛,放开缰绳提气跃起,点踩马头,一手揽上了清浅的腰身抱着她朝地面一滚。待稳住重心后,他便顺势放开了清浅,躺在了她身旁。 仰面躺在泥泞的草地上,被瓢泼大雨淋得睁不开眼,二人微喘着气息。清浅扬声大笑,连奕随之也笑了起来。 自青阳府之后,有多久没有这般放纵自在了? 连奕深吸了口气,将目光缓缓落向清浅精致的侧脸,“苏姐姐,你真厉害。” 清浅心情愉悦,清灵如水的声音中有一抹豪迈之气,“这还叫厉害?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呢。” 连奕翻转身子,将手臂撑于她身体两侧,为她挡住大雨,细细打量着她的容颜。她细密纤长的眼睫上轻凝着水珠,如星的双眸浅漾出了一许清泓。 清浅微凝唇角,静静望着撑于自己上方的连奕。此刻的他,隐去了平日里阳光少年郎的模样,眼眸中多了一份沉静。 二人静对无言,只有雨水落下的滴答之声。 连奕唇角漾起一抹浅笑,“苏姐姐,你的脸脏了。”看得身下女子微微一愣,他直起身子笑道:“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清浅也缓缓坐起了身。 “若好些了,我们便回去吧。”连奕向她伸出手。 清浅很自然地将手放于他的掌中,任他将自己拉了起来。她淡淡一笑,“嗯,回去吧。” 第72章心怀执念逆境存(1) 大雨过后,石板路上零星散落着许多小水洼,倒映出浅淡的月色。 夜幕下,清浅拿着皇后所赐的莞莲膏,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 今日从马场回来后,皇后便传召清浅去凤羽宫。因听闻太后喜爱清浅做的茶点,皇后亦希望清浅能教授一两种制作方法。 在宫中教授皇后制作羹汤之际,沈如月见清浅手背肌肤粗粝,便将西域进贡的莞莲膏作为谢礼赠了她,亦再度看似无意地道出了宫中的生存法则。 皇后的目的,清浅自是明了。尽管自己现在被连澈冷待,可沈如月仍希望能借自己的力量扳倒已怀有身孕的竹烟。 推开厢房的门,清浅意外地瞧见竹烟正坐在圆桌旁候着自己。清浅忙福了福身子,“惜妃娘娘。” 竹烟回过神,拉她坐下,“苏姐姐上午怎么不等我来便走了?我下午派人来了好几趟,你都不在。”她从食篮中端出一碟做好的黄金葵,笑道:“下午我按苏姐姐教的方法做了些黄金葵,不知口味如何,特地拿来给姐姐尝尝。” 清浅拿起一只黄金葵放入嘴里,眉尖一扬,“口味甚好,惜妃娘娘手艺颇佳。” “多谢苏姐姐夸赞,与你相比还是差了一点。”竹烟顿了顿,开口道:“苏姐姐,方才你一进来,我便闻到了一抹很独特的香气,不知是什么?” 清浅将手背抬起闻了闻,应道:“你说的可是这个味道?” 竹烟点点头,甜甜一笑,“对,这个是什么?” 清浅从怀中拿出莞莲膏,“是这个,擦在手上的。” 竹烟接过精致的小盒子,将盖旋开放至鼻端轻轻一闻,柳眉轻扬,惊异道:“这里面有西域最珍贵的一味香料,绿莞萝。我能试试吗?” 清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竹烟用指尖挑了一抹涂至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揉开,凑在鼻端闻了又闻,“这个味道真好。”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盒子,又多看了几眼。 夜色渐浓,竹烟在兰翠的搀扶下,起身告辞。 今日发生的种种,让清浅不甚烦忧。竹烟走后,她便再度出了小院,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以此舒缓心中的积郁。眼前葱翠繁花,她却满腹心事,无心观赏,更未曾想竟远远看到了连澈与池宋。 想起那日长街上他的冷漠,清浅转身快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低着头匆匆行了一段路,她抬眼朝前方看去,却发现连澈一人立在前方不远处,正凝视着自己。 清浅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朝他施礼。 “这么晚还在外面晃悠什么?”连澈问。 清浅对连澈早已不再抱有幻想,并不想与他继续说下去。“我只是出来转转,皇上若无他事,我便告退了。”说完,她准备转身离去。 连澈却开口道:“等等。”他朝前跨出一步,薄唇轻动,“朕有这么可怕?” 他生平最厌恶的便是没规矩和敢欺骗他的人,而这两点,眼前这女子都占了去。那日在挽晴楼,他又怎会看不出是连彦强迫她。只是这女子平日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太过随性,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给她点教训。哪知她竟自此对自己退避三舍。 清浅退了半步,稍稍与他拉开些许距离,轻轻别开眼眸,并不看他,淡淡开口,“皇上,以前是我太不懂尊卑。” “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连澈的目光紧锁着她。 “时辰不早了,想必此时惜妃娘娘正在宫中候着皇上吧。”清浅微垂着脸,语气疏离。 连澈未说什么,只是径自在一块大石前坐下。清浅转身就走,连澈并未开口唤她。 行出几步,清浅忽然停下,转头看向了独自坐于大石上的连澈。莫名的,竟似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她转身走到他身前,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连澈将微扬的凤眸挑向眼前清瘦单薄的女子,唇角微翘,“你这模样在宫中算不得最好,身子也并不丰盈,九弟怎就会瞧上你了?” 一听这话,清浅便后悔方才没有头也不回地走掉。她撇嘴将眸光转向一旁,低声嘀咕道:“谁知道你们两兄弟在想什么?”话未说完,她就被连澈一把拉至身旁坐了下来。 清浅看了看他精致的侧脸,咬了咬唇瓣。也不知方才那句话,他可有听到。 此刻轻拂的晚风因白天的大雨而微凉,偶尔一两声虫鸣也不似盛夏那般清脆欢快。 连澈沉默不语的模样,让清浅觉得气氛怪异。她轻咳了一声,“更深夜凉,皇上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连澈并未应她的话语,而是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出宫找连彦是为了何事?” 清浅微怔,暂时不打算将苏相的事告知他,目光落向路边随风轻摆的花树,淡淡应声,“之前他的腰牌一直在我这里,出宫找他便是为了将腰牌送还,向他道谢。” 连澈仍是远眺着前方,眸光却微凝了几分,“还个腰牌而已,需要为此特地约在宫外吗?” 清浅听出了他话语中的质疑,微扬下颌,声音冷了几许,“信不信在你。” 连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开口道:“苏清浅,你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轻责与薄愠。 清浅见他质问得如此理直气壮,这段日子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所有委屈与不安,一瞬涌上了心头。 她已承受了太多的苦痛,苏夫人被害、苏相的秘密、在相府险些丧命且被逼服下毒药、他的冷漠……在她最难熬的时刻,这个男人却陪在另一个女人身旁,现在那女人还有了他的孩子! 清浅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颤抖着将所有的思绪压下,霍然起身,狠狠甩开了他的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连澈站起身,双手死死扳住清浅的双肩,紧紧盯着她的双眸。 清浅咬了咬牙,淡淡地看着连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皇上这样激动似乎不太好,想必惜妃娘娘已等你许久了。” 见他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她继续道:“惜妃娘娘头一次有孕,会有诸多不适,你该多陪陪她。还有,让她注意些,很多东西是不可以吃的,比如山楂、桂圆等寒凉的食物。不过最重要的一点……唔……” 她的话语消失在了他的嘴里。 唇上疯狂的亲吻,让清浅心中微微一惊。她狠力捶打着他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可那擒在她肩头的力道却越收越紧。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他的舌尖挑开唇齿,狠狠抵着她的舌吸吮交缠,不闪不躲,也不予回应。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提醒自己,她已放弃了所有幻想,再不会贪恋他的怀抱。 感受到她的疏离,连澈终于止住了亲吻。他静静地凝视着她,似要将她的心一寸一寸看清。 清浅与他对视着,艰涩地说:“或许,我与你之间谁也没有错,错的只是我们相遇的时间和地点。”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连澈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说一句话,亦没有阻拦她的离去。他只是望着她清瘦单薄的背影,直到她完全隐于夜色中。 爱情带来的种种伤痛,并不会因谁的刻意忽略而消失。爱依然,痛仍在。爱到极致,却也痛到极致。 苏府书房。 苏相靠坐于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花件。一名男子进来禀报道:“老爷,惜妃的嬷嬷已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此去云瑶府截人,除了太后娘娘的人外,还有另一股势力。” 前几日,他们从太后的人手中将竹烟的嬷嬷截下后,有另一群黑衣人参与其中,也要截人,但并未得手。 苏相点了点头,“今日在朝堂之上,皇上借工程进度太慢之名,将负责修建防堤的周维一干人等都革了职。他已开始行动。我们需加快进度了。” “除此之外,我得好好问候下女儿了。”他的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附在男子耳边耳语一番。 男子会心点头,退出了书房。 清浅在去往永宁宫的小道上,远远便看见了竹烟。 本想假装没看见,可竹烟正看着她,清浅只得朝竹烟行了礼,“见过惜妃娘娘。” 竹烟忙一手扶起清浅,笑道:“我们莫要因宫中这些礼节而搞得姐妹情分都生疏了。回想在苏府的日子,倒也是惬意自在的。”她虽淡淡笑着,可仍能从神色中看出她对宫中生活并不十分适应。 “苏姐姐是准备去哪?” 清浅淡淡道:“太后娘娘方才传召我,我正准备去永宁宫。” “正好,我也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一起去吧。”竹烟浅笑吟吟地拉了清浅的手,朝永宁宫的方向而去。 第73章心怀执念逆境存(2) “我原本是想给太后娘娘请完安后便去找你的。”竹烟凑近清浅一笑,“顺便带上我的成果。经过你的指点,我做的糕点现在口味更好了。一会儿你先回去,我拿了糕点再去找你,你可不要不在了。” 清浅点了点头。 二人一路踏入永宁宫,大殿内,皇后和其他几名妃嫔也在。竹烟率先走到太后身前福了福身子,请安示礼。 太后瞥了眼一旁的兰翠,开口道:“惜妃如今怀有身孕,还不快扶你家主子起来。” 兰翠忙扶起竹烟,将她搀至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太后身侧左右各有一张椅子,一张坐的是皇后沈如月,而这张便是竹烟了。 看竹烟已稳稳坐定,太后继续道:“你最近胃口可好?可有什么不适?” 竹烟温婉一笑,柔柔应声,“谢太后娘娘挂怀,皇上对臣妾很上心。如今吃穿用度都是宫里最好的。但若因臣妾有孕之事,让宫中劳师动众,臣妾也过意不去。”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国事。皇上如今膝下无子,子嗣便是最大的国事。哀家这儿有别国进贡的养生蜜茶,每日睡前服用一杯,能安神养胎。”太后摆了摆手,示意云芳去将蜜茶拿来,交到了兰翠手中。 沈如月看看模样娇羞的竹烟,笑道:“惜妃面色红润,看样子状态是不错的,这次若是能为皇上诞下一名皇子,便不负太后娘娘与皇上的恩泽了。妹妹最近可有什么想吃的?” 竹烟笑了笑,“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最近喜爱偏酸的食物,且夜间胎动比较明显,故睡眠不是太好。” 一听她的话语,沈如月忙将目光转向了太后,“恭喜母后,俗话说酸儿辣女,且她胎动较早,想必是一名皇子。” 太后笑而不语,瞥向大殿一旁静立的清浅,忙招了招手,“苏丫头,过来。” 忽然被点名,清浅顿了顿,忙走过。太后招呼她更靠近些,“苏丫头,这几日时常下雨,哀家这腿又开始不适了。”她轻拧着眉,缓缓将腿伸了伸。 清浅忙蹲伏在她跟前,将手按压上她的腿细心揉捏,开口询问道:“太后娘娘最近可有经常吃坚果类的食物,例如花生?” 太后用探寻的目光望向她,算做默认。 清浅笑了笑,安慰道:“您这腿疾,在饮食方面还是有些讲究的,往后多注意些便好了。一会儿哪些东西不可常吃,奴婢会告知云芳姑姑,让她在太后娘娘的膳食搭配方面多注意些。” 太后展眉一笑,“甚好。” 一旁的柳嫔见清浅颇得太后的欢喜,忙讨好道:“太后娘娘,臣妾那儿有一味药膏,对治疗腿疾甚为有效。” 太后淡淡地瞥了柳嫔一眼,应道:“无妨,哀家有苏丫头便好了。” 大殿中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众人各怀心事,静静地看着清浅独自替太后捏着腿。 良久,太后的腿疾得到了缓解,而清浅的额际也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直起身子,将一些该注意的事宜告知云芳。 见太后慵懒地靠上椅背,露出了一丝疲累之色,沈如月忙道:“我们在此待得太久,想必太后娘娘也乏了,今儿就散了吧。” 各妃嫔纷纷向太后行退拜礼,太后却独独唤住了竹烟,“惜妃留下,哀家有话要对你说。” 竹烟向清浅道:“苏姐姐你且先回去,在住处等我。” 清浅点头,随着皇后与众妃嫔一道出了大殿。 走到院中,几名妃嫔便各自向沈如月行礼告退。沈如月瞥了清浅一眼,唇角一勾,“这宫中等着皇上宠幸的人不计其数,能真正被宠幸的又有几个呢。” 此时,一名小宫女急匆匆奔来,仓惶间撞上了清浅。小宫女见状,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关嬷嬷皱眉呵斥道:“狗奴才,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若是撞到了皇后娘娘,你担待得起吗?” 沈如月淡淡一笑,“关嬷嬷,这宫女年岁尚小,难免浮躁。在宫中当差最重要的就是明白自己的位置。” 她看了看自己十指的丹寇,目光转向小宫女,声音微微一厉,“这次便免了你的罪,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小宫女忙叩首谢恩。 与沈如月拜别后,清浅便独自朝自己的小院行去。想起方才皇后对小宫女说的话,清浅隐隐明白,那话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午后艳阳炽烈,没行几步,她已觉有些头晕,寻到一处树荫下,将掌心摊开来。 一张纸条。 是方才那名撞她的小宫女暗中塞给她的。清浅展开纸条,快速将上面的内容一扫而过。 看来苏相已等不及了。 竹烟从永宁宫走了出来。候在门口的兰翠忙迎了上去,替她撑起纸伞遮阳。行了几步,兰翠见竹烟脸色有些苍白,开口问道:“娘娘,你可是有心事?自你与太后娘娘单独说过话后便是这样。” 竹烟淡淡道:“无事,太后娘娘只是叮嘱我要小心身子。” 兰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慎重地说:“娘娘,你若有什么事定要说出来,皇上这般宠你,任何事都能解决的。” 竹烟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能有什么事,我现在好得很。”眸光轻轻一转,她继续道:“你再嘴碎,便罚你去浣衣局。” 兰翠一听这话,噘起了小嘴,“奴婢是真心待娘娘好,娘娘怎还要罚我。” “好了,我们赶紧拿上东西去找苏姐姐吧。”竹烟唇角一扬,掐了一记她的腰身,示意她走得快些。 片刻后,二人便再度来到清浅的小院。 清浅正倚在床榻上小憩,见二人进来,忙起身相迎。 竹烟拉着她的手在圆桌旁坐下,将食篮中的糕点端了出来。“苏姐姐,上次经你指点后,我又重新做了一份,你尝尝看。”她拿起一只黄金葵递至清浅手中。 清浅接过糕点放入嘴里尝了一口,“相信太后娘娘也会赞不绝口。” 竹烟羞涩一笑,“多谢苏姐姐夸奖,也多亏有你的帮助。” “是惜妃娘娘聪慧过人,一点便通。” 竹烟与清浅一道吃完糕点,又一同洗净双手。清浅拿出莞莲膏,涂抹在手背上。竹烟也挑了一抹在手间晕开,“这个味道真好闻。” 见她欢喜得紧,清浅便将莞莲膏的盖旋上,递至她面前,“这个我平日里用得少,若你真心喜欢,便拿去用吧。” 竹烟眸光一亮,小心翼翼地探道:“真的可以吗?” 清浅点头。竹烟接过莞莲膏,甜甜笑开,“多谢苏姐姐,你真好。” “你喜欢便好。” 竹烟不再言语,颇为爱惜地将莞莲膏收入怀中,又与清浅寒暄了一阵后,才携了兰翠离去。 又过了几天安逸日子,明日便是太后举行大型家宴的日子了。而这几日里,清浅再未与连澈见过面。 清早起床,清浅只觉心中有些憋闷。用过早膳后,她便径自出了院门散心,却遇上绾苓来寻她。看着绾苓一脸不悦的神色,清浅心想,这世间能让绾苓将心事如此明显地摆在脸上的人,除却六王爷,不会再有旁人。 第74章心怀执念逆境存(3) 绾苓在清浅身旁站定,对身后的两名宫女怒道:“谁让你们跟着过来的?还不快点滚下去。看见你们就烦,只会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没用的废物!” 见二人仍一声不吭地立在身后,绾苓斥道:“再不快滚,本郡主便赏你们板子!” 清浅低头一笑,调侃道:“看来定是某人惹恼了我们郡主。她们也只是奉命办事,莫让她们难做,或许我能帮你。” 绾苓又冲身后二人喝道:“还不快滚!” 绾苓身后的大丫头忙对清浅说道:“苏姑娘,我家郡主便麻烦你了。你好好劝劝她。郡主再这么下去,我们这些下人可要被剥皮了。” 绾苓冷哼道:“再不立刻消失,我现在便剥了你的皮。”她话音刚落,身后二人互望一眼,迅速转身离去。 绾苓深吸了一口气,沮丧地寻了块空地坐了下来,噘嘴道:“这几日,我常去他爱逛的地方找他,但他的态度一直颇为冷淡。你上次暗地给我提醒,我知道他喜欢有才情的女子,便投其所好同他聊诗词歌赋,可他却仍是惜字如金。” “我努力过了,却依然不行。或许我做得再好,也不可能成为他心仪的女子。”绾苓用力抓起一把泥土,狠狠地朝前方甩去。 清浅淡淡一笑,忽然很喜欢这个随心随性的女子。她从怀中掏出锦帕,替绾苓将掌中的泥污擦去,“其实你的个性挺好的,在我们那儿可是有不少人喜欢呢。” 见绾苓一脸莫名地望着自己,清浅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很好。虽然嘴上有时会不饶人,但善良,热情。” “有你说得这么好,那他为何看不上?”绾苓疑惑地反问。 清浅缓缓开口,“莫要因为任何人去改变原本的自己,也莫要刻意去代入他人的脾性。如此,你会不舒服,而那也并非真正的你。一见钟情的例子极少,唯有日久生情,才是真的缘分。喜欢你的人,要你的现在。爱你的人,要你的未来。” 绾苓眨了眨眼,一字一顿道:“虽然我不是太懂,但我感觉苏姐姐应该有过大见识,你懂得很多。” “没事,等你有了这样的心境,便自然懂了。” 绾苓皱了皱眉,噘嘴道:“我已经不小了,十六了。” 清浅莞尔一笑,“十六,你还太小,阅历不够。等你经历过了,自然就会明白。” “你也才十九,好意思说我。” 清浅微微一愣,笑了出来,将手探向了绾苓的腰间。 绾苓嬉笑着闪躲,站起身同清浅打闹了起来。二人一路打闹着跑到岔路口,绾苓迅速拐入了小道。清浅正欲追去,胸口却猛地一痛。她只觉呼吸一顿,弯下腰去,痛苦得用手死死按在了胸前。这锥心之痛,莫不是与那日被逼服下的毒药有关? 绾苓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苏姐姐,快来呀!” 锥痛稍稍缓和后,清浅艰难地直起身子,咬牙应道:“郡主真是身手敏捷,我这就来。” 二人会合后,绾苓邀清浅去自己在宫中暂住的裳兰轩作客。绾苓唤下人拿出了家中带来的特产绯凌茶,与清浅一同品饮。 刚坐下一会儿工夫,竹烟便寻了来。“听闻郡主进宫来参加家宴,我便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苏姐姐也在。” 绾苓见她来了,忙起身拉了她在身旁坐下,“惜妃姐姐来得正好,我从家中带来了好多特色食物,正叫下人备着呢。” 她倒了一盏绯凌茶递至竹烟手中,又拿了一份干果塞到清浅手中,“苏姐姐,来尝尝这个干果,与绯凌茶可是绝配。” 竹烟打趣道:“咦,我还不知你们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亲密了。” 绾苓扬眉娇笑道:“苏姐姐与我十分投缘,我们现在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宫人将撕好的秘制羊肉干端来摆放于方榻上。一见自己最爱的食物来了,绾苓忙招呼二人分享。她抓了一块送入嘴里,神采飞扬地嚼着。却见竹烟只是端着茶水,未动一口,她好奇道:“姐姐为何不吃?” 竹烟轻饮一口茶水,笑道:“如今有孕在身,方才来之前刚服用过安胎药。太医嘱咐服药后一个时辰内不可吃荤腥之物,以免影响效果。” “嗯。”绾苓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清浅,见她脸色苍白了几分,开口道:“苏姐姐怎么也吃得这样少?是不合口味吗?” 清浅应道:“许是茶水喝太多了,所以不大吃得下。” 竹烟并不言语,只是将目光落向清浅,若有所思地细细打量着。 晚膳过后,绾苓只觉吃得太撑,便遣散了宫人,独自一人去院外散步,暗自思忖着清浅今日所说的那番话,更加坚定了不会放弃六王爷的决心。 她索性在一块假山处的大石上坐了下来,思考着往后该如何去做。可她想了许久,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她微叹了口气,看来感情这种事,还是得请教清浅与竹烟才行。 夜风中,有脚步声传来。绾苓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身子隐在了假山后。 不远处缓步而来的二人,却是竹烟与连曦。原本竹烟是想在重华殿多陪陪连澈的,可皇上要批阅的奏折太多,便让她先行回宫休息。 与连澈商议完政务的连曦顺道与竹烟一同出了重华殿。 走到假山处,竹烟忽地忆起自己做好的装有提神醒脑香料的荷包忘记交给连澈了,便吩咐兰翠将之交给池宋。 待兰翠远去,连曦笑道:“惜妃娘娘真是贴心,无时无刻不想着皇上。” 竹烟淡淡笑了笑,“这是自然。我不仅是惜妃,也是他的妻,如今他更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 “那我是你的什么?”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模样,连曦神色微凝,心中的话语脱口而出。 竹烟微微一怔,应道:“你在说什么?” 连曦自嘲一笑,“我来帮你回答。在你心中,我是你的六哥。” 竹烟蹙眉,“六王爷,在竹烟心中,你一直都是好六哥。世间的好女子,胜过竹烟的千千万,你会遇到属于你的那一个。” 连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坚定地说:“是!只是这颗心,却遗失在了某处,再也寻不回。” 竹烟轻声说:“记得小时候,你每每带我去逛庙会,都会笑我笨。那段日子,是我最单纯快乐的时光。” 兰翠已经折返回来,竹烟向连曦福了福身子,“六王爷,我便先告辞了。”转身搭上了兰翠伸出的掌心,朝玉萝宫而去。 目送着竹烟离去的背影,连曦沉默了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假山后,绾苓震惊地按着胸口,极力平复着沉重的呼吸。僵硬了许久,她才缓缓将手从胸口移开,低垂了眉眼。 原来,他一直爱慕着的那个人,是竹烟。他恋着的女子这般温婉可人,许是自己一生也无法比拟的。 一抹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似压了一块大石般难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心痛吗? 或许这便是苏姐姐所说的历练吧。原来,当爱情终于展露出它最初的模样,竟是痛。 第75章暗解名册风云变(1) 今日是太后举办大型家宴的日子,听闻有歌舞与烟火助兴,那些手头上没有差事的宫人便纷纷前来观看。晴暖阁广场外的小道上聚了好些个宫女太监。 晚膳后,清浅只觉无趣,便在小道上漫步,不知不觉中竟也走到了晴暖阁前的广场旁。 她顿住脚步,静立在人群中,将目光探向了前方。 华美精致的高台上,竹烟与沈如月正各自将从清浅处学做的糕点与羹汤奉于太后。太后唇含浅笑,似是十分满意。 那个容颜无双的男人身着一袭月白龙袍,静坐于高台之上。尽管夜色浓沉,月华不够明耀,可清浅仍能从他的举手投足间,窥到那份唯他独有的慵懒清贵之气。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是这样熟悉。 他身旁是笑容温婉的夏竹烟。她乖巧地替他斟酒。这二人间只是那么一秒的眸光交汇,便足以让清浅仰望。 她似乎又寻到了初到苍玄时的那抹心境。她无声地站在二人之外,静看这一段自己永远无法进入的感情。 若心失去了自由,那么她希望至少身体是自由的。 只有身体自由了,心才可得到救赎…… 天幕绽放着绚烂的烟花,将沉蓝的夜色耀出一片明媚。高台上有不少人都站起身观望烟火,清浅安静地退出了人群,朝自己的小院而去。 烟火盛放之际,清洛也随着人群站了起身,却发现连彦不见了踪影。 清浅缓步朝花树小道的深处行去,不经意抬起头,却发现连彦正站在前方,深深地看着自己。他淡淡道:“方才我在高台上看见你,不知怎地就来了这里。” 清浅并未理会他,行到他身前时,将身子一转绕了过去。 连彦没有转身,亦没有拉住她,只是继续道:“清洛方才与我说,宴会结束后,想去你的住处。” “嗯。”清浅顿住脚步,淡淡应声。 连彦眸光微敛,缓缓开口,“是我的执着,让我们如今这样生分。记得那次你在宴会一舞之后,也是这样无声地离开人群,独自找了一处清静地。那次,你在湖边说起了忘川女的故事。” 连彦转过身,将目光落向那抹清瘦单薄的背影,继续道:“传说在忘川边,有一名戴罪看河的女子。有人给她讲伤心的故事,她赠人遗忘。”顿了顿,他接着说:“如果真有这样一条河,我愿就这样守着。将你的伤心给我,我赠你遗忘。纵使千年,也无怨无悔。” 清浅并未转身,只是静立了片刻,便径自朝前走去。 她不想与连彦有过多纠缠。 清浅疲惫地回到小院,忽觉一阵眩晕。她扶着院门缓缓坐下来,将身子倚上门框。 今夜因有大型家宴,铃香并不用在重华殿伺候着。思及清浅一人太过冷清寂寞,她便做了一份夜宵,寻得机会悄悄过来,远远便看见了靠坐在门框旁的清浅,心中一惊,忙将清浅搀扶进厢房。 铃香打开食篮,将里面的夜宵端了出来。是清浅平日里最爱的红烧鱼和几份小菜。 “小姐,这鱼我是用你上次教我的方法烧的,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口味,尝尝看。”铃香浅笑吟吟地把筷子递给清浅。 清浅淡淡一笑,看着色泽与卖相都颇为诱人的红烧鱼,将筷子伸向鱼身,掐了一块肉下来。可刚将筷子移至唇边,那淡淡的油腻味道与腥檀气息却让她觉得一阵恶心,胃中便似有什么汹涌而出。 清浅迅速放下筷子,几步走到院内,扶着墙壁俯下身子,痛苦地呕吐了起来。 许久,胸口不再有难受的翻滚之感,她才在铃香的搀扶下,吃力地回到房内。 深吸口气,清浅的心中忽然划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据方才的推算,她的月事已推迟了二十几天。 重华殿。 连澈静立于夜色幽深的院中,四下寂静一片,只有飞鸟展翅的声音偶尔从天际划过。他轻眯了眼眸,缓缓开口,“那只老狐狸现在有何行动?” 身旁的温玉低头一揖,应道:“目前倒是静得出奇。除了上朝外鲜少出府,也拒绝外人登门造访。前几日被皇上罢职的那些门生相继去求见他,他亦闭门不见。” 连澈冷冷一笑,“他倒懂得自保。” “皇上,是否还要在左相府四周继续埋伏?”温玉低声征询。 连澈略一沉吟,淡淡道:“也罢,都撤去吧。继续下去也不见得会有收获。” “那苏清浅呢?”温玉顿了片刻,终是问出了口。 想起那个倔强固执的女子,连澈的眸光微敛,“按原计划进行。” “臣遵旨。”温玉躬身一揖,朗朗应声。 连澈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温玉忙掀了衣摆行跪拜礼,退出了院落。 连澈在月下负手而立,唇角轻凝。 苏清浅,你会如何选择? 当初在丛林里,那女子傻里傻气地去捉山鸡,不过是为了准备一顿美味营养的晚膳。她手上伤痕遍布,亦只是为了去寻能够果腹的野果。甚至是她从藏身的草丛中丢掷香粉,冒着危险冲出来,依然只是为了替孤立无援的他解围。 这女人总是爱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却又如此执拗。眸光轻轻一转,连澈迈开步履,朝重华殿走去。 阳光斜斜地照射着九重宫阙,将琉璃瓦顶映得十分明耀。 一辆蓝色的暗纹马车缓缓驶出了太和门。马车走到热闹的街市中,拐到一条小巷内停了下来。 家丁掀开车帘,绾苓踩着马凳欢快而下,身后是一身侍婢装扮的清浅。 今日是绾苓离宫回府的日子,可之前因与清浅相谈甚欢,她不舍离宫。清浅便接受了她的提议,与她的贴身侍婢互换了衣裳,再与她一道上了马车出宫。 将随行的家丁遣在五米开外,绾苓拉着清浅寻了一间茶楼坐下。清浅倒了一盏茶,放在她面前。 绾苓撑着脸颊,失神地望着窗外。这一路上,尽管她一直说笑,可清浅还是窥到了她眼底想极力掩饰的落寞。 清浅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绾苓却忽然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清浅的双眸问道:“苏姐姐,你知道六王爷喜欢的人是竹烟吗?” 看着绾苓澄澈晶亮却又带着浅忧的眸子,清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轻轻垂下眼眸,盯着手中的茶杯,算作默认。 见她沉默不语,绾苓双眉一拧,倏地站了起身,“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以为你是真心为我好,我还拿你当朋友!”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手紧握成拳,转身疾步出了茶楼的雅间。 望向她愤然离去的背影,清浅微叹了口气,还是让她先冷静下为好。 窗外艳阳明媚,清浅起身走了出去,寻到一家医馆。 倘若真的有孕了,那么她在宫中的处境无疑更加艰难,况且她如今还身中剧毒。 清浅忐忑地在坐诊的郎中面前坐下,伸出手腕。 诊过脉后,郎中淡淡一笑,开口道:“恭喜这位夫人,你已有快两个月的身孕了。”他稍稍一顿,脸色微凝,继续道:“不过,你虽有喜脉,但脉象却有些紊乱,似有沉疾。” 清浅暗想,想来这便是那毒发的反应吧。 “这般状况对腹中的孩子暂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若一直这样下去,到临盆时怕是会危及性命。我先给你开一些调理的药物,你要时常来观察脉象,方能有应对。”郎中语毕,提笔在纸上写下了数味药名,将方子交予清浅,示意她到后屋的药房去取药。 清浅付了诊金,把药方收入怀中,起身离去。她晃晃悠悠地行在街市上,心乱如麻。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她轻抚尚且平坦的小腹,想到自己体内有一个生命正与自己紧密相连,心中又莫名一暖。 这是那人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 终究还是舍不得。 她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要好好活下去,同这个孩子一道,好好活下去。 坚定了心中信念,清浅再不犹豫,迈着沉稳的步履继续朝前行着,在巷口拐角处遇上了一脸急切的绾苓。 “苏姐姐,你让我好找。方才是我不对,其实和你没关系。”绾苓撇了撇嘴,小声开口。 清浅拉上她的小手拍了拍,“正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才没有告知你。” “但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真不好,我以前竟还找她帮过忙。她心中当时指不定会怎么笑我呢。”绾苓皱了皱眉,恹恹地垂下了头。 清浅安慰道:“莫想太多。太后娘娘有意将你指给六王爷,还是有希望的。” “即便如此,他的心也不会在我这儿。”绾苓兀自笑了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走,今日我还要负责将你送回宫呢。”她挽上清浅的手臂,朝之前停靠马车的小巷行去。 二人靠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绾苓见清浅似有心事,不禁问道:“苏姐姐,方才见你从医馆出来,可是身子不适?” 第76章暗解名册风云变(2) 清浅摇头道:“没有,只是最近睡眠不太好,便向郎中问了问情况。”她将目光移向窗外繁盛热闹的街市,眸中有一抹淡淡的愁绪。 翌日。 清浅五更便起身去了御花园,在花间寻得朝花清露后,用羽毛一一扫至白瓷小瓶中。 如此这般,往后怕是都不会再有了。 估摸连澈应是到了下朝回殿的时辰,清浅便将煮好的茶水端上,往重华殿而去。 昨日从宫外回来后不久,池宋便敲开了她的房门,告诉她从明日起回重华殿伺候。问及原由,池宋只道是皇上的意思。 连澈正在召见大臣,众人中也有苏相。其他几位大臣都静立在龙案前,唯有苏相跪伏在地。殿内气氛压抑至极。 清浅小心翼翼地走到龙案前,将茶水轻轻放在龙案上,转身退了出去。只听得苏相道:“是臣糊涂,臣未想到门生中竟出了卫尚这等为祸朝廷之人。臣自十八岁起便追随在先帝左右,先帝雄才伟略,只可惜苍天无眼。弥留之际,先帝任命张铎、南羽与臣一道为辅政大臣。其间虽有种种变故,但臣等亦力克万难助皇上夺回政权。如今出了这等事,臣愧对天下,愧对先帝。还望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以度晚年。” 连澈端起清浅刚奉上的茶水,浅饮了一口,冷视着跪地的中年男子,轻笑道:“这又是谁惹恼了苏相?”他的目光淡淡掠过殿中的各位大臣,语气一转,微厉了几分,“倘若有旁人敢嘴碎,朕必定先治了他。”又转向苏相继续道:“朕还是太子时,苏相便在暗中辅助,你的为人,朕又怎会不知。” 连澈眼梢轻轻一挑,“苏相且放心,对别有居心挑拨君臣关系者,朕定不轻饶!” 听得此言,殿中大臣无不背脊一凉,暗自垂下了头。这少年天子的狠辣与决绝,他们是见过的。 清浅与池宋候在殿外走廊上。殿中议事结束后,大臣们陆续出来,苏相是最后一个。经过清浅身旁时,他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清浅对池宋道:“我去去便回。”迈开步履朝苏相离去的方向追去。 赶至苏相身前,她福了福身子,淡淡道:“父亲。” 一名大臣看得这情形,笑了笑,开口道:“看来这两父女有体己话要说,我们还是先走吧。”几名大臣便一同先行离去。 苏相淡淡看向清浅。清浅从腰间摸出一枚荷包递至苏相手中。“这枚荷包是三姨娘遗落的,被我无意中拾到,却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 这枚荷包中本应有五颗珍珠,而刻有印迹的那颗,并不在其间。 “前些日子听她说起过。”苏相将荷包收于掌中,轻轻一笑。 “嗯,如今可物归原主了。”清浅神色如常地淡然应声。 夜,重华殿。 连澈用过晚膳后便携池宋一道去了永宁宫。清浅乐得清闲,独自一人在小道上转悠着。 夜风拂过,带着淡淡的花香。 清浅神色如常,可其实正在仔细留意着什么。 上午同苏相告别时,他低声说,晚上会有人来同她联系。她未曾想到,苏相在宫中竟然有耳目。这个人是谁?连澈知道这件事吗? 带着种种疑惑,清浅踱至一棵大树下的石头旁坐下,发起了呆。 不远处,一抹身影朝清浅走近,一双绣鞋进入了她的视线。清浅抬起头,望向绣鞋的主人,眼中不可抑制地露出了一抹惊疑之色。 “柳嫔?”清浅脱口而出。 柳嫔轻扬了眉,淡淡笑道:“怎么?很是诧异?”她语气从容,细细打量着清浅的神情。 清浅反倒一笑,“这宫中,谁没有点秘密。我只是不明白,你既已贵为妃嫔,为何还要如此?” 柳嫔唇角微翘,“这个你不需要知道。”见清浅似有疑虑,她从腰间摸出一枚荷包,正是清浅上午亲手交给苏相的那枚。 柳嫔继续道:“主上说了,这事,还得看小姐你的诚意。” 沉默了片刻,清浅从怀中摸出了那枚刻有印迹的珍珠,放至柳嫔手中,“看看便知。” 柳嫔拿起珍珠,放在眼前看了看,将珍珠收于荷包中,轻笑道:“那小姐便静候我的佳音吧。”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清浅微微一惊。此处花草山石颇多,路也并不平稳。柳嫔来去无声,想必轻功极好,应该也是个厉害角色。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清浅急匆匆回到厢房,将上次苏夫人冒着性命危险交给她的名册翻了出来,再度细细看了一番。名册的最后一部分是密文。苏相在得知清浅拿到了名册之后,并未急于取回,想来是并不担心名册里的内容被破解曝光。 清浅将名册收起,心生一念,拿出了纸笔,凭着记忆将方才那些人名都默写了下来。她拿着纸张坐在圆桌前,在脑海里搜寻着解密那些文字真相的线索。 良久,眼睛盯得生疼,记号也圈了无数,却没有任何头绪。她烦躁地将笔一甩,将纸张撕得粉碎,而后在金属小盆中全数烧尽。 今日苏相在重华殿说的那番话,实则是以退为进,想借他在朝中的影响力向连澈施压。看来这君臣二人,已是貌合神离。 之前支援幽黎国击退侵扰部族的军队终于凯旋。早朝后,皇上在重华殿接见领旨进宫的云、柳二位将军以及幽黎国使节。大殿内还有温玉、沈相以及其他几名大臣。 连澈的眸光淡淡掠过殿内众人,开口道:“此次支援幽黎国,我军整体战况如何?” 云将军沉吟了片刻,上前一步朝他一揖,“回皇上,此次交战数月,我军顽强地将幽黎国边境的侵犯部族击退。所谓穷寇莫追,我军已长期深入荒漠地带作战,许多士兵都水土不服,不宜长线作战,便向皇上请旨班师回朝了。” 连澈看向一旁的沈相,问道:“沈相对此事有何看法?” 沈相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这些蛮夷之族,本就生活在那个区域,自然是对气候与环境极为适应,再度发展壮大并非难事。据臣所知,此次交战中,部族的二当家趁乱逃掉了。他本就好战,想来必会在恢复元气后,对幽黎国的边境造成威胁。因此臣以为,还是应尽快将残余势力一网打尽。” 幽黎国使节上前一揖,接着沈相的话说:“且这二当家与其他部族间的联系甚为紧密,想来重新集结兵力,只是时间问题。” 连澈微微颔首。 第77章暗解名册风云变(3) 幽黎国使节再度开口道:“我主上请求皇上将这片部族退让出去的土地赐予我们。作为回报,我主愿将每年进贡的牛羊与珠宝的数量加多一倍。” 被苍玄军队击退的部族之前所占的那片区域,位于幽黎国的西南方,土地虽不大,物产却丰饶。 连澈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事容朕稍作考虑,你们且先退下吧。” 他话音一落,殿内众人便行了退拜礼,陆续出了重华殿。 一直与池宋候在殿外的清浅犹豫了片刻,终是缓缓踏入了殿内。 连澈正翻看着手中的奏折,并未抬头看她。清浅将空了的茶盏静静收进茶盘中。刚走下台阶,她身后便响起了连澈的声音,“来替朕研墨。” 听得皇上的话语,候在殿外的池宋朝另一名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忙低头快步走到清浅身旁,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盘,退出了大殿。 清浅走到龙案旁,执起松烟墨块,轻轻在砚台中打起圈。殿内除了她磨墨的声音,便只有连澈翻阅奏折的微细声响。 清浅不觉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连澈。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这般近距离看过他了,他眉间似乎隐隐透了抹疲惫。 胸口忽地一阵疼痛,清浅皱了皱眉,轻轻抚着胸口,紧咬着牙。这毒发作得越来越频密了。 连澈察觉到清浅的异样,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起身扶上她的手臂,“怎么了?” 清浅深吸了口气,将手臂从他掌中抽离,淡淡道:“不碍事,只是昨夜有些着凉。” 她的言语与举动,让连澈的面色有些不悦。他将双手负于身后,目光直直地盯着清浅。 她脸上似乎上了淡淡的妆容,可尽管如此,他仍是看到了她眼下掩藏不住的灰暗之色。 “怎就有你这般执拗的人。”连澈有些微恼。 清浅扬起脸看向连澈,那曾在心中想过千百遍的话语终是脱口而出,“你曾说过,只要她的孩子,是吧?”看着他幽深的双眸,她苦笑,“你终是如愿了,她有了你的孩子。” 连澈眸中瞬间透出一抹寒凉薄愠之色,冷冷道:“苏清浅,记住你的身份!朕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她凝向他清冷的目光,差点便要脱口而出,如果我也有了你的孩子呢?微低了头,清浅死死咬住唇瓣,将话语生生咽回了喉中。 连澈拂袖转身,回到龙椅上坐下,重新打开奏折,淡淡道:“你下去吧。” 清浅福了福身子,向殿外行去。她轻垂着眉眼,失神地望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如果我也有了你的孩子,你又会怎样? 见清浅容颜苍白憔悴,随侍在殿外的池宋几步上前,轻声道:“苏姑娘,你可还好?看你气色不佳,且先回去歇着吧。” 清浅故作轻松地淡淡一笑,摇头应道:“不碍事。” “苏姑娘,你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若你真有什么事,皇上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池宋轻皱了眉。 清浅笑了笑,心神恍惚地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她缓步行在通往偏殿的小道上,胸口仍隐隐作痛,索性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坐了下来。 与凉亭相依的假山后方,有两名宫女走过,口中正谈论着一个人。 “听闻此次柳将军击溃骚扰幽黎国边境的部族后,便升了官。他不仅英勇善战,还生得高大俊朗。我听说好多官家小姐都想嫁他呢。如今他被皇上委以重任,必定前途无量。”一名宫女娇羞地说。 另一名宫女道:“这柳嫔还不沾光得瑟吗?平日在嫔位这个品级里,她便是最跋扈的一个了,如今哥哥又平步青云,她岂不是有了更多显摆的资本了。” 二人渐渐远去,清浅却皱起了眉。这位柳将军,她曾在重华殿见过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叫柳映寒。 倘若柳嫔是苏相在宫中的耳目,那这个柳将军会不会也和这事有什么牵扯? 思及此处,清浅站起身,神色如常地回到厢房。她决意先睡上一觉,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不知睡了多久,清浅被铃香轻声唤醒,“小姐,你这一觉睡得真沉,我方才来了好几趟,见你一直睡着,便没唤你。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你该起来用晚膳了。” 清浅点了点头,洗漱了一番。 铃香将食篮打开,端出几道可口的小菜,“上次见你吐得厉害,这次我便做了些清淡可口的小菜和清粥。” “你有心了。”清浅将目光落向铃香。来到苍玄已一年有余,除了苏夫人,最关心自己的便是铃香。倘若没有铃香伴在左右,日子该是多么灰暗无依。她像一束光照进自己的心里,并不炽烈,却十分温暖。 “你也坐下来一道吃吧。” 铃香撇了撇嘴,“小姐,我吃过了,我要是等到这个时辰才吃,估计早饿晕过去了。” 清浅轻笑,“好吧,那我便吃了。” 桌上摆着几道常见的小菜,口感却是她如今最喜爱的清淡少油。 见清浅食欲大增,铃香不禁好奇道:“小姐今日胃口这般好。” 清浅娇俏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是你做的小菜太可口了,我便贪吃了。” “小姐喜欢便好,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铃香眉目一展,轻轻笑开。 “好。” 待清浅用膳完毕,铃香将碗筷收拾一番,嘱咐了几句,便提着食篮离去。 清浅静坐片刻,将窗栏掩上,从隐秘处再度拿出了名册,细细研究着破解规律。忽然,她发现从某个名字的姓氏而后阶梯式地跳跃两个,到第三个名字的第二个字,再继续向下阶梯式地跳跃两个名字,到第三个名字的第三个字。 组合起来的新名字,竟是柳映寒。 清浅心中顿时大悟,依照这个规律将名字重新排列组合了一番,而后在纸上写下了一系列新的人名。 看着纸张上新组合出来的人名,她心中明白了几分。将名册重新藏好,把写有人名的纸张处理妥当,清浅急忙出了门。 忙着破译名册,她竟然忘了今晚连澈会在重华殿会见大臣。 清浅端了茶水,刚行至殿门,便瞧见陪连澈用过晚膳的竹烟从殿内款款而出。殿外正候着温玉和几名大臣。待竹烟出来,温玉同几名大臣才进殿。 “苏姐姐,听说你回重华殿当差了,如此一来,往后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竹烟轻轻一笑。 清浅淡淡地应了声。眼前女子的一袭华贵罗裙,已掩藏不住她隆起的肚腹了。 “苏姐姐,谢谢你,上次你教我做的黄金葵,太后娘娘甚为满意。”竹烟继续开口道。 “嗯,那便好。”清浅淡淡一笑,“我先不同你说了,这茶水还要送进去。” 竹烟点点头,应道:“好,那你快去吧。” 清浅微微颔首,端着茶水走进重华殿。 第78章毒发命危择两难(1) 竹烟出了重华殿后,便遣散了兰翠,独自走在花树小道上。走到一个偏僻的林园处,她神色淡然地走了进去,在一处茂密的树丛后顿住了脚步。 树丛另一端有窸窣声响传来,一抹身影来到她身旁。 “你还是来了。”连曦的声音中带着微微喜悦之情。他静静打量着竹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沉默了片刻,他自嘲一笑,“倘若不是你现在的装束,方才我竟还以为……” 竹烟久久不语,连曦心中生了抹不安与焦灼,急切开口道:“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你此刻还会在这里吗?” 竹烟微微一顿,轻轻动了动唇,“云陌。” 听得她竟是唤出了自己的表字,六王爷此时哪里还有一点在世人面前放荡不羁的模样? “你我相识多年,不要妄自菲薄。”竹烟继续道:“从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嬷嬷一人,而对她的记忆总是还停留在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嬷嬷寸步不离地在我身边照顾。如今分隔多年,我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与她见面。我曾暗暗想,若能找到嬷嬷,说不准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 “你说,我还能再与她一起生活吗?”竹烟的目光探向身旁的连曦,淡淡笑了笑。 望着她清柔澄澈的眉眼,连曦一字一顿地应声,语气坚定,“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其实你不必如此。”竹烟低垂眉眼。 看着她微隆的肚腹,连曦心中的闷堵与落寞之情轻轻翻涌着。他将心绪压下,轻声道:“你身子可好?” “每日都有太医来把脉,只说我体质偏弱,但腹中的孩子还是颇为健康的。” 连曦颔首不语,只是静静凝着她。 夜,重华殿。 连澈坐于龙案前,眸光淡淡地凝着殿内众人。 “皇上,苏相有动静了,他正在秘密联系各部,似是想通过群臣觐见的方式来向皇上施压。”温玉眉目微凛,端肃地开口。 兵部尚书南羽看了眼温玉,上前一步向连澈一揖,“苏相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前几日,臣抓获了一名部族探子,审讯得知,上次的军报事件也与苏相有关。” 连澈的眸光瞬间冷寒如冰,“继续监控,如有可疑之人,抓活的,朕要亲自审问。” “臣遵旨。” “你们且先退下吧。”连澈摆了摆手,慵懒地靠上了龙椅。 看着陆续从殿中出来的大臣,候在殿外的清浅不禁想,最近朝堂上的事务似乎颇为繁忙,他经常要忙到深夜。好在她方才吩咐下人将夜宵加热了一遍,此刻正好给他拿去。 清浅将装着夜宵的白玉小碗放置在龙案上,轻轻一推,“皇上请趁热享用。”她正欲退出去,手臂却被拉了一把,还未来得及回头,已经跌坐进了身后男人的怀中。 清浅惊呼一声:“连澈。” 不知是否因她这一声呼喊,连澈紧在她腰身的力道,竟是轻了些许。 这般近距离与他相对,清浅着实有些不能适应。她将小手抵上连澈的胸膛,疑惑地抬头望向他。 连澈凝视着怀中单薄清瘦的女子,不发一语。今日晨间她离去之时,眼波中那淡淡的隐伤,竟让他的心乱了几分。 见他没有任何举动,清浅咬了咬唇瓣,挣扎着想要起身,可那紧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眸光轻凝着窗外夜色的连澈,唇角竟噙着一抹微微的笑意。 清浅轻皱了眉,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连澈,快放开我。” 连澈一把捉上她的小手,看着她的小脸,眸光暗热了几分,有多久没碰她了?他猛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清浅不断朝后退让,极力躲避他的热情。而这在连澈看来却是欲拒还迎,让他心中的欲念更加狂烈。 他将清浅放于龙案上,再度吻上她的唇,大掌在缠绵中辗转至她的腰臀处时,清浅瞬间张开了双眸。看着他绝美的凤眸中那浓重的情潮,她猛地将手抵上他的胸膛,用力一推,“不!” 二人倏地拉开了几分距离。 见她竟是拒绝自己,连澈的眸光瞬间由炽热转为冰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脸颊仍旧微红的清浅,探道:“因为连彦?” 她急急否认道:“不是。” “那是因为连奕?”他的声音已寒凉了几分。 “不是的。”清浅摇了摇头,开口道:“是因为……因为……” 看着她无措的模样,连澈胸中那团怒火狂烈地翻滚燃烧着。衣袖翻动,他挥掉了龙案上所有的东西,大掌狠狠擒上清浅的双肩,死死地盯着她,眸中的暴虐如海潮般汹涌而至。 候在殿处的池宋听得殿内传来物品破碎声,忙走到殿内。一见殿中的情形,他暗叫不妙。 此刻,苏清浅正衣衫凌乱地坐于龙案上,皇上在生气,他瞬间明白自己进来是多余了。 他迅速俯身跪下,将头垂至地面。不该看的坚决不看,看了也要当没看见。 连澈并未看池宋一眼,仍将目光紧锁着清浅,薄唇轻动,静静吐出了一字,“滚。” 相比方才的暴戾,他此刻的沉静更令人惊惧。 清浅动了动身子欲要离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肩仍被他死死扣着。 池宋立刻从地上起身,迅速“滚”了出去。 连澈静静地看着清浅,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朕不会再逼你了。”他放开扣在清浅双肩的手,转身离开。 清浅垂下头抚着自己的肚腹,似在安慰。方才连澈发怒的模样,着实吓着她了。她静坐片刻,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走出了重华殿。 如此也好。 自那日与竹烟见过面后,六王爷便恢复了往昔自由不羁的生活。他每每去酒肆茶楼坐坐之余,也会去烟雨楼见见水灵。 这日从烟雨楼出来,他闲来无事,便进了一家规模颇大的赌坊。厅堂内的六张桌子旁聚集了不少人。两名小厮推拉间不经意撞上了他。连曦轻皱了眉,不耐地瞥了二人一眼。其中一名小厮看了看他,便被同伴拽着出了赌坊。 二人出去不久,连曦的护卫便附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什么。他眸光远眺向二人离去的方向,示意护卫跟上他们。 一路跟至一处较为隐蔽的巷子内,那二人进了一间普通的宅院。其中一人直直走向院内与看守低语了几句。 看守闻言点了点头,将目光落向房中静坐的妇人,咧嘴一笑,“嬷嬷,你很快便能见到夏竹烟了。” 这日晚膳时分,连澈并未在重华殿用膳,而是去了皇后的凤羽宫。 他刚下龙辇,沈如月便快步迎了上来,朝他一福,“皇上有多久没来臣妾这里了?” 听得这委屈的言语,连澈一把扶起了她,淡淡一笑,“朕今日便是特地来看你的。” 沈如月温婉笑开。二人一路走到凤羽宫大殿,她拉了连澈在圆桌旁坐下。 “皇上先用膳吧。”沈如月从随侍宫女手中接过公筷,细心替连澈布菜。待她按记忆中他偏爱的口味将菜品添过一轮后,又亲自将筷子递至连澈手中。 看着她贤淑地操持着一切,连澈竟是微微失神了几分。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清浅的模样。他不曾忘记她拒绝自己的那一刻,眼中的坚定。自那日后,他便不曾在重华殿用膳,亦很少过夜。 沈如月缓缓坐下,将目光转向了身旁若有所思的连澈,柔柔问道:“皇上甚久未来,这些菜臣妾记得是你爱吃的,不知可有记错的?” 连澈轻笑,“如月记性甚好,一道都不曾错。” 获得他的肯定,沈如月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抹淡淡的喜悦之情。她替连澈牵了牵衣袖上细微的褶子,眸光深凝着他,“那皇上便趁热用吧。” “嗯。”连澈淡淡应声,优雅从容地用起晚膳。 沈如月的双眸一刻不离地盯着他,自己碗中的菜肴却不曾动过一口。连澈将自己碗中的菜肴夹了一份至她碗中,“快吃吧,要凉了。” 沈如月笑了笑,便执起筷子,同他一道用膳。 晚膳过后,连澈同沈如月一道入了内殿。他寻了一本书卷,在红木椅上坐下。 沈如月示意随侍宫人全数退下,径自在与连澈一榻之隔的红木椅上坐下,看着他清清淡淡却颇为专注的神情,她不禁回想起自己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 那一年,她怀着一颗无忧的少女心随父母来到帝都,第一次觐见太后。在雍容可亲的太后身旁,静坐着一名气息清淡如水,容颜绝美无双,眉目间却仍带着点点青涩的少年。 只是那么一眼,她的心便遗落了。 回到家中后,她满心全是这个少年。直到有一日,父亲问她是否愿意当皇后,她几乎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可是多年来,她却从未走进过他的心。她曾一度以为这个男人没有心,直到夏竹烟的出现。 第79章毒发命危择两难(2) 连澈看着手中书卷,随口问及了沈相之事。沈如月微微一愣,便告诉他今日父亲进宫来看望自己,聊了些父女间的体己话。 连澈点了点头,而后的言语中,却是隐隐表达了对苏相所作所为的不满。 待连澈走后,沈如月传了一名小太监进来问话,得知竹烟最近似乎不甚开心。沈如月若有所思。 依连澈方才的态度来看,这二人间莫非因苏相的事起了不愉快?若是如此,那现下便正是除掉苏相与竹烟的绝佳机会。即便是皇上对竹烟仍有情,但一个女人若在后宫中无任何背景,就是有孕又如何? 微微思虑了片刻,她唤人拿来纸笔,亲自给沈相修书一封,命人连夜送出宫去。 翌日。 上朝前供官员歇息等候的大厅内,几人围桌而坐,正低声说着什么。一名中年官员谨慎地开口,“你们说皇上对苏相究竟是何态度?” “君心难测啊,这个当口,沈相又告病在家。”另一名稍稍年长的官员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最年轻的那名官员凑近二人,小声道:“你们说沈相生病,是真是假?” “嘘,我看沈相是在观望。”中年官员眉目一挑,轻声道。 此时,苏相踏入了大厅。那几名围坐的官员适时转移了话题,开始闲聊着山水花木。 苏相并未在意几人,而是径自走到两相的专属椅子上坐下。他一坐定,几名门生便迎了上来,而其余的官员亦纷纷与他谈笑着。 众人寒暄热闹之际,几日未上朝的沈相走进了大厅。最初几名低声交谈的官员一见他到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沈相轻轻一笑,对厅内众人说道:“老夫前段时日身体欠佳,故告病在家休养。各位同僚近来可好?” “甚好,沈相如今看上去神采奕奕,想必身子已无碍。” 沈相微微颔首,淡笑,“承你吉言。”与几人寒暄了一阵,他在苏相身旁落座。二人点头示礼,此外并无交流。 沈相之前称病告假在家数日,皆闭门不出,静观朝中动向。直到昨夜,他收到沈如月的亲笔书信后,才决定重返朝堂。 上朝时辰已至,众人纷纷起身往金銮殿行去。沈相走在最前,随后则是苏相。 在大殿中列位站好,众人便静待着年轻的瑞景帝上朝。片刻后,连澈款款而至,在大殿的龙椅上落座。 殿内众臣跪地行礼,山呼万岁。连澈示意众臣起身,而后将目光落向久未上朝的沈相,“沈相身子可有好些?” 沈相忙出列上前,躬身一揖,“回皇上,臣的身子已无碍。” “嗯,一会儿传太医再给你瞧瞧。”连澈微微颔首。 立于他身旁的池宋看了眼殿内的众臣,威肃开口,“有事启奏。” 他话音刚落,工部侍郎林元夏便恭敬出列,上前一步,双手举着一本奏折,躬身道:“臣有事要奏。” 池宋接过他手中的奏折呈给了连澈。 “启奏皇上,此折子是关于修建帝都大运河的相关事宜。此次工程将至尾声,且十分顺利,比预期的工期提前了半年。运河一建成,帝都便可四通八达,想必贸易往来亦会更加便捷繁盛。”林元夏朗朗开口。 翰林学士姚陌瞥了眼沈相,出列躬身道:“皇上,其实大运河的事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光鲜顺利。为了赶超工程进度,在皇上面前邀功,他们根本就未做好善后措施,以致引流之时,河水冲没了百姓的庄稼地,搞得民怨沸腾。出事之后,监管工程的官员不思悔改,还妄想掩盖罪证,将那些受害百姓赶出帝都。” 连澈瞥向林元夏,眸光微微一寒,“可有此事?” 林元夏忙躬身一揖,“皇上,绝无此事。臣不知这是从何处而来的谣言,臣的清白日月可鉴,还望皇上明察。” 连澈看向了沈相,“沈相如何看此事?” 沈相微低了头,朝他一揖,“皇上,运河事关赋税,但民生亦是固国之本。古人云,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件事,皇上应严肃处理。” “臣向皇上担保,绝无此事。”林元夏再度开口,语气甚为坚决。 连澈的目光缓缓从他脸上划过,凤眸微扬,“暂且将工部侍郎林元夏停职查办。若查无此事,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林元夏微微一顿,没再开口说什么,只是朝他行了跪拜礼,“谢皇上。” 连澈将大殿内的众生相收入眼底,唇角微翘,继续道:“朕这么多年来,一直倚仗着沈相与苏相的辅佐。这两位亦是朝中重臣。” “皇上,臣有话要说。”沈相朝他一揖,缓缓开口。 连澈目光一转,淡淡道:“沈相请讲。” 沈相低垂眉眼,悠悠道:“苏相同臣现已是一把年纪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地,朝中已涌现了各类人才。臣以为,应多给这些年轻人施展才华的机会。” 苏相瞥了他一眼,勉强应道:“沈相说得是。” 连澈眼梢轻轻一挑,唇角隐了抹浅浅的弧度,“苏相虽有意隐退,但朝中一时又少不了苏相,不如你先交一部分权力出来,如此也能轻松些。” 苏相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咬了咬牙,淡淡应声,“臣遵旨。” 池宋瞥了眼殿内众臣,朗朗开口,“是否还有事要奏?” 众臣皆沉默不语。 连澈薄唇轻动,“无事便退朝吧。”他缓缓起身,朝偏殿走去。 众臣纷纷朝殿外行去。一名暗属沈相的官员主动上前,向神色微绷的苏相搭话,“苏相权倾一时,居然能这般轻易地说放便放,下官实在佩服。” 苏相冷哼,“走着瞧。”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苏相回到相府,走进书房,一名男子上前一揖,“老爷。” 苏相眉间一拧,抓起书案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通知下去,加速计划。” “是。”男子低头应声,迅速退出了书房。 看着地上四散的茶杯碎屑,苏相冷冷笑道:“连澈,老夫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夜,重华殿。 清浅收拾完茶具,疲惫地回到厢房,刚进门便有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口鼻。她心中微微一惊,但随即便闻到了一抹淡淡的冷桂香。稍稍一顿,她放弃了挣扎。 柳嫔将捂在她口鼻上的手移去,淡淡一笑,打趣道:“小姐果然有胆识,竟是这般镇定。” 清浅冷哼,“这宫中,用冷桂香的唯你一人。” 柳嫔眼梢一挑,“好灵的嗅觉,我已换上了方便夜行的装束,你居然还能闻出。主上传话来说计划有变,小姐随我走一趟吧。” “嗯,现在便走吧。” 柳嫔柳眉一扬,开口道:“不拿上名册?” “名册在我身上。”清浅皱了皱眉,淡淡应声。 柳嫔却是轻笑,方才她已暗暗在她身上搜了一遍,并无任何发现。“走吧,主上正等着。” 清浅疑惑地问:“我又不会武功,如何同你出去?” “且随我来。” 片刻后,柳嫔便领着她来到宫中的一处假山前,走了进去。清浅微扬了眉,这宫中居然有密道。 第80章毒发命危择两难(3) 二人穿过密道,到达了离城门不远处的一口枯井。从枯井中爬出,二人走向城门。此时只有两名侍卫守卫城门,见到她们二人竟是连问也没问,就将她俩放出了城。 路边停着一辆蓝色的马车,柳嫔领着清浅坐上马车。一路颠簸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空旷的地方。 清浅踩着马凳下了马上,朝四周一看,竟是无木无草,一片荒芜。苏相正静立于不远处的一座亭子内,等待着她的到来。 清浅跟在柳嫔身后走入亭内,苏相将眸光落向她,“浅儿,你来了。” 清浅应道:“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名册带来了吗?”苏相打量着她,淡淡开口。 “嗯。解药呢?” “解药自是有,不过名册我现在倒是不急了。”苏相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清浅蹙眉,疑惑地问:“何意?” 苏相一字一顿道:“现在有另外一件事让你做,完成了这件事,我便给你解药。” “有什么事竟比名册还重要?” 苏相轻眯眼眸,笑了笑,“莫非你已破解了名册中的秘密?” “这名册粗看之下并无任何不妥,实则暗藏了与你一道通敌叛国的官员名单。”清浅眸光轻凝,沉声而语。 苏相微微诧异,眸中闪出一抹寒戾的光芒,“浅儿,你从小便聪慧过人,果然不错。” 看着他眸中的肃杀之气,清浅神色淡然地提议道:“你我合作不是更好?” 苏相眉梢一挑,“噢?说来听听,我要如何相信你?” 清浅的目光直直地探向他,轻笑道:“我与连澈的关系,你定然已是知道了。” “是又如何?” 她轻轻别开眼眸,声音微凝,“他心中永远只有竹烟,上次我甚至险些死在他手中。所谓伴君如伴虎,这样的日子,我已无法再承受。”她将手探向自己中衣与束腰交叠处的荷包,摸出名册,递至苏相眼前。 苏相接过展开一看,的确是名册没错。 见他脸上依旧有疑虑之色,清浅继续道:“父亲,倘若你完了,我便也完了。其实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我替你办那件事,事成之后你给我自由。如何?” 苏相久久不语。清浅死死攥着裙侧,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女人啊,果然是最狠毒的。”良久,苏相轻笑,“好,天助我也。” 悠悠的晚风带着微凉,缓缓从二人间轻拂而过。 苏相紧紧盯着清浅,低声说道:“我要你帮我盗取连澈的虎符。”他从腰间摸出一包东西,低沉开口,“把这个放入他的食物中。” 清浅微微一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毒药?” “怎么?舍不得他死?”苏相唇角一扬,话中带了抹戏谑。 清浅皱眉应道:“这是弑君之罪,若被发现,我立刻便会被处死。” “放心,这只是无色无味的助眠药,给你以备不时之需。虎符的事需尽快,你务必在明晚给我。毒死连澈太便宜他了,老夫要让他看看他的皇位是如何落入我手中的。”苏相微扬下颌,眸中满是阴鸷之色。 清浅将那包东西死死攥于掌心,缓缓开口,“用虎符换解药。” “当然。” 她咬了咬牙,继续道:“一言为定,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待我做了皇帝,你便是公主了,我的浅儿。”苏相看了眼候在亭外的柳嫔,示意她将清浅送回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苏相在亭内的石凳上坐下。一名男子缓步走入亭中,苏相诧异问道:“马元,你来此有何事?” 男子淡淡一笑,声音如轻风般温和,“苏相,别来无恙。” 听得这男人的声音,苏相微微一惊,这个声音不是马元!可这容貌身形,却与马元相差无几。 苏相狐疑地细细打量来人,试探道:“颜公子?” 男子浅笑,用指尖朝脸颊边缘处一划,一张人皮面具瞬间从脸上剥落下来。人皮面具背后的真实容颜,正是颜铭。 看着眼前生得一双桃花眼,眸光轻媚的男子,苏相笑道:“颜公子果然厉害,这易容之术毫无破绽。若不是你以自己的声音对我说话,我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苏相,看来你的计划提前了。”颜铭直入主题。 “连澈欺人太甚。”苏相眉间一拧,冷哼道。 “苏清浅是否可信?” “你且放心,再蠢的女人,终归还是怕死的。这解药,世上唯老夫才有。”苏相淡淡笑道。 颜铭点了点头,“那便好。若事成,莫要忘记你与我主的约定。” 苏相微眯了眼眸,“这是自然,只要你们助我登上帝位!” 这天下,他志在必得! 清浅缓行在往城门方向的小道上,只觉迎面而来的风比方才大了许多,也凉了许多,似乎就要变天了。 “小姐,到马车上去吧。”柳嫔抚过额际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轻声开口。 低垂着眉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清浅动了动唇,“陪我走走好吗?” 柳嫔微叹了口气,应道:“嗯。” 一路踱着步子,任夜风愈来愈狂烈,清浅却仍是静静凝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思绪万千。 苏相似乎在酝酿一个大阴谋,虎符乃是调动军队之用,皇帝与将帅各持一枚,两枚合在一起,便能调遣军队。苏相如此急切要取得虎符,那…… 清浅预料到此事将会带来的危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胸口猛地一阵疼痛,顿住了脚步,紧皱着眉,死死咬住唇瓣,用手轻轻捶打着胸口。 这段时日,她毒发的次数已是越来越频繁,且持续的时间愈来愈久。 一阵甜腥倏然蹿上喉咙,她强行将翻滚的暗涌咽了下去。柳嫔见她似有异常,忙开口道:“我们还是回马车上去吧。” 回到马车上,清浅微蜷着身子靠上车厢。 柳嫔一把拉过清浅的手,将指尖探上她的脉息。静默了片刻,她眸光转向清浅,叹道:“你竟有了身孕?!他的?” 清浅深吸了口气,艰难地轻吐出几个字,“请……帮我保守秘密。” “你疯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能要孩子。更何况……你还中了毒,这孩子会要了你的命!”柳嫔眉间一拧,急急开口。 清浅气息微弱地反问道:“拿到了虎符,便可换到解药,不是吗?”微垂眼眸,她将自己的手从柳嫔指间缓缓抽离。 看着眼前这个异常执拗的女子,柳嫔心中竟生了一丝怜悯之情。再度执起清浅的手,她将自己的内力缓缓注入清浅体内。 片刻后,清浅只觉胸口的疼痛缓解了些许。她侧过脸,惊异地望向柳嫔。 柳嫔笑道:“我并不能帮你解毒。这解药,天底下只有苏相有。我能帮你的,仅仅只是延缓你的毒发时间。你必须速速拿虎符去换解药。”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着,约莫半个时辰后,再度到达了城门处。柳嫔轻轻吹了一声类似口哨的清脆之音,侍卫便将城门打了开来。二人又从来时的密道回到了宫中。 在假山处分别时,柳嫔告诉她,明日酉时,取得虎符后,在城门处见。 清浅抬头看了看天幕,估摸再过片刻天就该亮了。她回到房里换了身干净衣裳,便直接去了茶房。 她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灶炉上的茶水,微微皱起了眉。名册虽已交给了苏相,但自己早已另外抄录了一份。连澈的虎符,究竟会放在何处呢? 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她的目光落向自己的肚腹,伸手护了上去。 第81章重华谋逆斩杀夜(1) 铃香走进茶房,看着清浅微微发呆的模样,她双手绞着锦帕思虑了片刻,走到清浅身旁坐了下来,“小姐,你今日怎么这样早便来茶房了?” 清浅回过神来,抬起头问:“铃香,此时你不是应在偏殿守夜吗?怎么会来此处?” “我和梦雨换了班值,你最近的身子与精神都不大好,所以想着去看看你。但你……却不在房中。”铃香微垂了眼眸,迟疑地说。 清浅心中微微一惊,这丫头说话吞吞吐吐,莫不是听到了什么。 四下安静至极,只有一旁的灶炉上茶水沸腾的翻滚声。 铃香将眸光从散着薄薄水雾的茶水转向清浅,凝着她的双眸,缓缓开口道:“我在小姐的房中一直等着,可到了四更天也不见你回来,我有些担心,便在宫中四处寻了寻,却偶然看见……看见小姐与柳嫔一道从假山中出来,还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们要拿虎符。” 清浅盯住铃香的双眸,淡淡道:“那你打算如何?” “小姐,你的月事已有一个月没来,你还不时呕吐。我偷偷去问过小医女,她说这是害喜的症状。小姐,你是有了皇上的孩子吧?” 清浅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朝茶房门口谨慎地看了看。 见她一副紧张的模样,铃香轻笑,“小姐放心,我来之前已经看过了,周围无人。这个时辰大家都还未起身,不会有人来的。” 清浅轻轻松了口气,开口道:“你想如何?” 铃香并未应她的话语,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小时候家里穷,兄弟姊妹也多,但父母极为恩爱。他们虽给不了我们宽裕的生活,每日仅能半饱,但我依然觉得日子还是幸福的。” “后因父亲得罪了权贵,家里的田地被抄没,无奈之下我们只得告上了官府。可权钱本就是一家,那狗官根本没有审问,便定了我父亲的罪,将他充军到边疆。后来听人说,父亲在去青阳府的路上就染上恶疾去世了。得知此事后,母亲也一病不起,我与弟妹便只得在街上行乞度日。” 铃香微低了头,继续说道:“我到如今都清楚记得。那日我们被几个大乞丐欺负,小姐你乘轿路过,让家丁痛打了欺负我们的人,并给了我们一锭银子。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或许对于小姐来说,那些钱根本不算什么,但你却不知那一锭银子对我的意义。” 她忽然起身,跪在了清浅面前,“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这条命就是小姐的。” 听得她的肺腑之言,清浅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将铃香搀扶起来,轻声道:“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你自己的。” 铃香却急急拢上了她的衣袖,开口道:“小姐,我知道你如今的处境很艰难,让铃香为你做点什么吧。” 清浅摇头认真说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这件事你不许插手。你若敢妄为,我现在立刻去回了掌事嬷嬷,将你撵出宫去。” 看着她坚定决绝的眼神,铃香只得恳切地说道:“小姐,若有什么事便直接吩咐我吧。” 二人交谈中,天不觉亮了。清浅同铃香告别,端起茶水往重华殿送去。 刚走到殿门处,池宋便对她神色憔悴的模样打趣了一番。清浅一愣,忙掏出怀中的小铜镜照了照,果然如此。 因连澈在殿内召见大臣尚未结束,她便与池宋一道候在殿外。眼见四周皆是陌生面孔,她好奇地问了问,池宋道那是最近新换的防务。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内大臣鱼贯而出,清浅忙端起新换的茶水进殿。 连澈正靠坐在龙椅上小憩,清浅轻轻地放下茶盏,并不打扰他。待她转身,他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臂。 清浅一惊,忙转身看向他。看着她神色憔悴的模样,连澈正要开口说什么,池宋却急急来报,说惜妃胎息不稳,请皇上过去看看。 听得此言,连澈立刻从龙椅上起身而去。池宋瞥了眼低着头的清浅,微叹了口气,跟在连澈身后出了重华殿。 清浅木木地看着龙案上自己一早煮好的茶水,目光沉了下来。 入夜后,她懒懒地倚在床榻上,皱眉望着床顶发呆。连澈一整日都待在竹烟那里,虎符的事自然毫无头绪。 清浅起身拿出纸笔,在桌前坐下,将纸张铺展开来,思虑了片刻后,提笔写下了一首诗: 借问江潮与海水, 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信不如潮有信, 相思始觉海非深。 不知不觉地,清浅竟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恍惚间,她似乎梦到了苏夫人与素柔。一阵晚风吹来,清浅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她抚过微酸的眼眸,细细回想着梦中的情形。 似乎二人都与她说了好多话,可转眼间,她竟一句也忆不起来。 看了眼窗外夜色,时辰尚早,可她已然没了睡意,微叹了口气,她决定去茶房准备茶水。 刚入茶房,她便瞧见了铃香的身影,问道:“你怎么这样早便来了?” 铃香转过脸,微微一笑,“什么都不能为小姐做,我便想着替你打打下手。你可以休息下,我已把前期工序都准备好了。” 清浅轻轻颔首,接过她递来的水和配好的茶叶,和在一起放至了灶炉上。 连澈下朝后,她将煮好的茶水端至重华殿。 走到龙案前放下茶水,她退至一旁。连澈瞥了她一眼,浅饮了一口。 清浅犹豫了片刻,刚想开口问他昨日想说什么,连澈却冷冷道:“下去吧。” 清浅只好轻垂了眉眼,转身离开。 晌午时分,清浅踱在重华殿外的小道上,心事重重。她趁连澈不在的时候,悄悄去找过虎符,可是却毫无收获。眼见时间不多,她烦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低头思考着。 正烦恼着,雕花木门却猛地被人推开,又迅速关上。铃香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清浅一脸诧异地望向脸色煞白的铃香。 铃香快步走近她,颤抖着开口道:“小姐,我拿了一样东西。”手轻轻抖着,她将掌心摊了开来。 一见她手中的物件,清浅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以免惊呼出声。 待心中的惊异渐渐平息后,她低声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前段时日,我帮碧兰姐姐打扫重华殿时,无意中发现了藏匿虎符的地方。早晨,我在帮你准备茶水时,往水中下了药。是让人会犯困的药,入睡后会……” “你未曾问过我拿这个做什么。或许你会因此赔了性命,值得吗?”清浅打断她的话,目光直直地探向了她的眼。 铃香认真地望着清浅,一字一顿道:“只要是为小姐,都值得。” “你和我一道出宫。”清浅重重握上铃香的手。 铃香却是轻轻一笑,“不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不愿成为小姐的累赘。” “你盗了虎符,皇上追查下来定然不会放过你的!你要等着我来接你。” 清浅迅速找了一些食物和水,将铃香带至假山的密道内,“你暂且在这里躲着,我过几日便来接你。”想到了什么,她眸光一转,对铃香道:“我去去便回。” 她小心翼翼地出了密道,望了眼四周。 苏相如此焦急想要得到虎符,皇宫的侍卫亦有更换。今夜,必定有大事发生! 此时离与柳嫔约定的时辰已近。想到再度回到宫中陪伴太后的绾苓郡主,清浅一个激灵,匆匆向裳兰轩的方向行去。 在裳兰轩的厢房内寻到绾苓后,清浅急急关上了门。绾苓见她神色紧张,忙开口道:“苏姐姐,出了何事?” 清浅从怀中摸出虎符交到她手中,重重一握,“苏相今晚会夜袭重华殿,他要反。将这个交给皇上,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她死死盯着绾苓,言语间满是慎重与焦急。 被她的话语吓傻了,绾苓微微颤抖着反问:“苏姐姐,这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请务必禀告皇上!”清浅郑重嘱托,转身匆匆离去。 回到厢房,清浅找了一样同虎符形状大小类似的东西,放入了一枚精致的锦包中收入腰间。通过密道,她再度来到城门处的井口边,与柳嫔会合。 二人再度顺利出城上了马车。清浅靠坐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上,将锦包内的物件取出,摊于掌心。“这个便是虎符。” 细细一看她掌中的物件,柳嫔皱眉道:“你戏弄我?” 清浅缓缓开口,语气决然,“我已将苏相要夜袭重华殿的消息告知了皇上。” 听得她所言,柳嫔微微一惊,“你怎会得知?” 清浅淡然一笑,“这你无须知道。此时我未拿到虎符,即便是到了苏相那里,也是一死。中毒亦是一死,横竖都是死,我不介意拉上你同我共赴黄泉。” 第82章重华谋逆斩杀夜(2) 马车走到一条宽阔的大道上停了下来,清浅与柳嫔一道下了马车。此时,苏相正负手静立于河边,远眺那泛着浅光的水面。 清浅停在了他身后不远处。苏相缓缓转过身,微微一笑,“浅儿,你来了。” 清浅从腰间摸出锦包扬了扬,面色如常,“虎符在这儿,解药呢?” 苏相眼梢轻轻一挑,声音沉凝了几分,“怎么如此心急?我还没有见到虎符,你便要解药?” 清浅眉头轻皱,扬声而语,“给我解药,不然我就将这虎符投入河中。”她将手一伸,作势便要往河中抛。 苏相冷哼,“任你们也插翅难飞。”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抛向清浅。 清浅接过小瓶,反手一扬手腕,将手上的锦包朝他一掷。这一瞬间,她身旁的柳嫔同时甩出了一团烟雾类的散剂,然后一把拉住清浅的手臂,两人朝别处撤去。 苏相立刻吩咐杀手一路追去。他接到清浅掷来的锦包急急拆开一看,里面的虎符竟是假的!他顿时暴怒,将假虎符摔在地上,亦朝二人追赶而去。 女子的脚程终究不如男子快,再加上清浅体力不支,没过多久,她们便被苏相派来的杀手赶上围堵住。 片刻后,苏相也赶至此处。看着神色警觉的柳嫔,他冷冷道:“柳嫔,你竟然背叛我。” 清浅神色沉静地将围着她们的杀手打量了一番,小声对一直护着自己的柳嫔道:“对不住,拖累你了。” 柳嫔的眸光仍是敏锐地观察着杀手的一举一动,口中淡淡应道:“别废话。” 苏相一声令下,众杀手开始对二人发起进攻。柳嫔眉目一凛,迅速从腰间抽出了软鞭,灵巧地应对着杀手的各类招式,死死地将清浅护在自己身后。 躲闪着杀手的进攻,解药却从清浅腰间滑落了出来。那小瓶摔在地上碎开了花,里面的液体渗入泥土中。清浅依旧神色镇定,她知道这个关头,她不能扰乱柳嫔的心绪,否则她们二人都会陷入困境中。 终于,苏相眉间一拧,厉声吩咐道:“杀了她们!老夫的计划蓄势待发,绝不会被你等干扰!”说完,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同杀手纠缠了半个时辰,柳嫔渐感体力不支。如此下去,她们只有死路一条。咬了咬牙,柳嫔开始主动攻击,希望能破开一条血路逃出去。 正在此时,一群黑衣人出现在四周,将杀手们团团围住。不过片刻,地上便躺了一片尸体,那群黑衣人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快得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 柳嫔与清浅面面相觑。此刻柳嫔才看到那个在打斗中掉落的小瓶,瓶中解药早已渗入泥土中,了无痕迹。 “怎么办?这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柳嫔皱了皱眉,忧心地说。 清浅却是淡淡一笑。 “不过你也莫担心,兴许苏相那里还有解药。”柳嫔看向清浅,安慰道。 清浅将眸光转向她,问道:“方才的黑衣人,你可认识?” 柳嫔摇了摇头,应道:“未曾见过,但看武功路数,绝非我国之人。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清浅咬了咬唇瓣,缓缓开口,“我要回宫去接一个人。你不用再帮我了,你背叛了苏相,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吧。”她心中甚是感谢柳嫔,这女子看来纤弱轻柔的外表下,却有一颗并不为人所知的侠义善心。 并未应她的言语,柳嫔径自转身朝后方走去。可刚踏出几步,她却忽地转过身,“罢了,既然帮你到这里,我陪你回去接人。” 清浅凝视着她,感激的话,她已不知该如何说起。 二人再度入城,从密道一路走到宫门处的出口,柳嫔示意清浅先探查一番宫外的情势再做打算。 二人隐在一堵高墙后朝宫门处望去。此时,宫门处有好些重兵把守,还有一波精兵与这群看守宫门的侍卫发生着激烈的冲突。看来如今宫中的情势,并不乐观。 二人迅速回到密道内,朝宫中快步行去。在密道的出口处,清浅却没看见铃香的踪影。她心中微微一沉,直觉告诉她,铃香出事了。 二人从假山中走出,一面谨慎地张望着四周,一面快步向重华殿走去。 走到重华殿附近,二人竟是听到了里面不断传来的厮杀声,清浅立刻就要奔过去。 柳嫔拉住清浅,一番劝说无果,终是没再开口说什么。她静静地立在原地看着清浅朝重华殿奔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奔至殿前,清浅扶住殿门大口喘着气。她极力平复着心中的不安,抬脚跨入了殿内。 殿内,苏相正负手而立,他的前方,一群杀手与异族部落的精兵将高台上的人与暗卫团团围住。 连澈正护着竹烟立于最中央,连曦和连奕则护在他身前。二人身旁,郡主亦在。一批暗卫围着他们,看样子似已受了重伤。 今夜,皇帝原本是在重华殿宣布为六王爷赐婚一事,却不想竟遭遇了苏相的谋反突袭。 自清浅出现的那一刻起,高台上众人的目光便一瞬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身后,苏相也回过头看向了她,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随之一笑,“你来了。正好,来看看你心爱的男人和他的女人是如何死在老夫手中的。” 清浅并未理会他,而是将目光落向正看着自己的连澈。眸光轻凝,她继续朝前行去,走到苏相身侧不远处站定。这样的距离,她终是完完整整地读懂了他眸中的情绪。 他狭长的凤眸中,映着满满的冷漠、疏离、憎恶与冰冷的杀意。 这个神情,让她忆起了初见他时的光景,同样的耀目容颜,同样的嫌恶眼神。 被他护在身后的竹烟见得清浅,诧异道:“苏姐姐?” 眸光淡淡掠过高台上的几人,苏相轻笑,“连澈,你不曾想过会有今日吧?” “苏柏年,朕待你不薄。”连澈薄唇轻动,冷冷开口。 听得他的话语,清浅狐疑地看着高台上的连澈,随之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绾苓,直直地盯着她。莫非她没有将苏相逼宫的消息传递给连澈? 看着她投射而来的目光,绾苓微微别开了眼。 苏相冷嗤,“若不是我,你能坐稳这个皇位?老夫只恨当初没有直接将你杀掉。如今你羽翼渐丰,便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坐稳了江山,便开始将老夫应有的权力一点一点收回,将老夫赶尽杀绝。” 苏相唇角一扬,朗声笑道:“如今这皇宫已被重兵把守。老夫定叫你等今夜就死在这重华殿之上,让你看看这江山是如何易主的!” 听得他的言语,竹烟咬了咬唇瓣,从连澈身后走出,死死盯着苏相,“苏柏年,你用这等卑劣的手段,真可耻。你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你吗?” 眼眸一转,她目光落向清浅,“苏姐姐也参与了此次谋反吗?” 清浅并未应她,只是淡淡地看着众人。 苏相诡谲一笑,幽幽开口道:“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来写的。天下人只会知道连奕通敌叛国,今夜斩杀皇上和惜妃于重华殿。老夫带兵救驾,却来迟一步。” 连澈轻垂眉眼,目光淡淡扫过方才一番恶斗时,死在地上的暗卫与部族精兵。 这批部族精兵身强力壮,即便是应对他的暗卫,亦可以一敌十。 他抬眸冷冷一笑,“真是好费心思。”微扬下颌,连澈眸光轻敛,“为了一己私欲,窃取军报,与部族串通。你万死难抵其罪。” “若不是宿锦这个废物,老夫的计划何至于失败。”苏相轻哼,“女人果然不可信,为了情,竟可背叛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亲人。” 连澈的眸光紧锁着他,声音微微沉凝了几分,“所以你杀人灭口,即便是对待自己的亲人同伴,亦是如此。” 第83章重华谋逆斩杀夜(3) “事到如今,也不妨告诉你。你出宫调查的私矿、贼寇劫走银两、月陵府的刺杀,都是老夫安排的。” 一听这话语,连奕眉目一凛,斥道:“苏柏年,你好大的胆子!皇上莫要与他废话。这般人等,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可解心头之恨。” “无知小儿。”苏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扬声而笑,“这皇宫已被我重兵把守,你们亦如案板上的鱼肉。”收了笑容,他声音一厉,“看看谁先死。” 连澈将竹烟一揽,护在怀中,垂头轻语,“别怕,有我在。” 竹烟扬起脸,看向他淡淡一笑,“与君一言两相许,唯愿此生,魂梦相连。” “好一个痴心情深。”苏相扬眉冷嗤,而后下令进攻。 随着他一声令下,将众人团团围住的杀手与部族精兵再度发动了攻击。几番激烈的打斗下来,连澈的暗卫又死伤了一批,而这群蛮族士兵着实厉害,就如连奕也负了伤。 即便如此,众人仍是死死将连澈与竹烟护在其间。 苏相淡淡开口道:“号令暗卫的天殇令,换竹烟一命。”他此话一出,打斗瞬间停了下来。 “她可是有了你的孩子。” 连澈并未言语,而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了天殇令,攥于掌心。 看得他如此举动,清浅伸手指向竹烟,急急开口道:“是不是为了她,你连性命也可以不要?那我在你的心中又有几分?” 她话音刚落,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便再次落到了她身上。他们并不知道,此刻,一把匕首正藏于她的掌中,隐在衣袖间。 从方才宫门处的打斗情况来看,应是有人正欲入宫勤王。如今她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苏相唇角一扬,戏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见连澈一直沉默不语,他冷冷道:“考虑得如何?换是不换?” 竹烟蹙眉,将目光探向了连澈,“瑾之,我知道这东西于你而言的重要性,你若交给他,我宁可去死。” 清浅冷冷一笑,“如果你真的如此爱这个男人,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死?” 竹烟面色微微一白,身体僵硬了些许,她实是没想到清浅会说这番话。 连澈看向清浅,眸中已冰寒至极。他身旁的连曦终是忍不住开口斥道:“苏清浅,皇上待你不薄,你竟狼心狗肺,与苏相这逆贼为伍!” 清浅淡然一笑,缓缓走至苏相身旁,“是又如何?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眸光轻轻一转,她看向连澈。“我也是故意不拿出已破解出的名册,因为我并不想交与他。” 清浅边说边缓缓绕至苏相身后,她捏了捏掌中的匕首,欲寻机会朝他背脊处刺去。苏相却不耐烦地再次问道:“说,换是不换?” 连澈瞥了眼手中的天殇令,眼梢轻轻一挑,不屑道:“就怕你没命来拿。” 苏相顿时暴怒。他一挥手,杀手与部族精兵便再次攻上。霎时间,连澈等人再度陷入了危机,而围在众人身旁的暗卫已寥寥无几。 连曦与连奕挡在最前方,连澈将竹烟与绾苓护至身后,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众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决战到来。这时,重华殿小青橘树后的门忽地打了开来。池宋与温玉带着一批精锐暗卫从密道进入了重华殿。 这批暗卫乃是连澈手上最骁勇善战的一批。两批人马立刻混战起来。清浅则悄悄退至了墙边。 片刻后,地上便横尸一片,苏相的人已所剩无几。苏相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怎么可能?哪里来的暗卫?皇宫不是已被老夫控制住了吗?” 池宋和温玉未理会失魂落魄的苏相,走到连澈面前跪下,“臣等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惊了。方才,有一蒙面女子里应外合,助九王爷破了宫门,目前宫内的叛军已全数被控制,九王爷正朝这边赶来。” 连澈微一颔首,淡淡应声,“甚好。” 苏相眉目一凛,咬牙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连澈直直看着他,冷笑道:“从那日在朝堂上利用沈相逼你卸权后,朕等的便是今日。” 此时,连彦带着精兵跨入了重华殿。他看了墙边的清浅一眼,走到连澈身前一揖,“七哥,叛军已被臣弟全数控制住了。” 苏相颓然一笑,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看了他一眼灰败的神色,连澈开口道:“苏柏年,你一直老谋深算,深藏不露。朕若不是将暗卫调离皇宫,你又怎会露出你的狐狸尾巴。” 唇角一扬,苏相仰头而笑,“老夫一生英明,却败给了你这个小儿。也罢,只怪老夫命数不好,棋差一招。”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胸膛。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而他亦痛苦地蜷着身子栽倒在地。 清浅独自立在墙边,发觉众人竟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收拾她这个苏相的党羽。 清浅将各人的神情一一收于眼底,随之将目光投向了连澈。 那高台中央负手而立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是帝王审视的眼神。 清浅并无丝毫闪躲,而是直直与他对视着。 四下静得出奇,众人皆屏息而望。连澈将眸光缓缓一挑,朝池宋使了个眼色。 池宋立刻会意,从暗卫身后将一名女子押了出来。清浅眸光一转,惊得呆住。 被池宋带出的那名女子,正是铃香。 她似已被审问拷打过,衣衫凌乱不堪,身上到处是斑斑血迹,嘴角处红肿一片。 清浅心中一阵难受,深吸了口气,狠狠将心中痛楚的情绪压下,目光紧锁着倔强却柔弱的铃香。 铃香亦神色安然地看着她。 连澈薄唇轻动,“虎符在哪?” “虎符是奴婢拿的,但是弄丢了。”铃香定定看向他,丝毫不惧。 清浅忙开口分辩道:“虎符我给了绾苓郡主。” 立于高台上的绾苓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竹烟,淡淡应道:“今日我一直都在永宁宫陪太后娘娘,并未见过苏清浅。” 清浅咬了咬牙,正要开口说什么,铃香却已抢先道:“小姐,你无须替奴婢顶罪。虎符是奴婢弄丢了。”她看着清浅,轻轻摇了摇头。 清浅内心轻叹一声,直直盯着高台上的连澈,坚定地说:“虎符我交给了郡主,并让她转告皇上,苏相今夜会反。” 绾苓立刻重重一跪,“皇上,绾苓今日确未见过苏清浅,其间惜妃娘娘曾去永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她可证明绾苓所言不虚。” 竹烟朝连澈福了福身子,“皇上,臣妾今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之时,郡主确是一直在那儿,并未离开过半步。” 眸光一转,连澈冷冷看向清浅,语气淡漠疏离,“苏清浅,你还有何话可讲?” 清浅恨恨地紧咬着牙,手已握成拳,指甲深嵌入肉挖出了血痕,隐隐作痛。 看了眼二人,连曦将目光落向铃香,“你把虎符交给了谁,还不老实交代出来?” 铃香仍是坚定地说:“皇上,虎符是奴婢拿的,但真的弄丢了。” 连澈并未看她,只是冷笑,“好一个嘴硬的丫头。”他左手一扬,“凌迟伺候!” 清浅大喊:“不!”她拉扯开前方的侍卫,朝铃香奔去。 连澈微皱了眉,轻轻挥手。下一秒,清浅身旁便有一名侍卫将手中长矛朝她小腿肚一打。疼痛让她双腿一软,直直扑倒在地。 触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清浅的手肘、胸口与膝盖一阵钝痛,而她的肚腹更是绞痛阵阵。她忍痛抬起头望向铃香。 此时,大刀已经开始在铃香身上一刀一刀划下。血流了一片。 铃香一直垂着头,身子剧烈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吭过一声。 清浅挣扎着想要起身,身旁的侍卫将长矛从她背脊处交叉而下,把她死死扣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大殿内回荡着利刃剜肉的细微声响,清浅死死捂上耳朵,下意识蜷起了身子。 看着蜷缩在地的清浅那痛苦的模样,连彦只觉心疼到窒息。他掀起衣摆,朝连澈跪下,“七哥,求你。求你饶了清浅。” 连奕也直直跪了下来,替清浅求情。 连澈仍是沉默不语。 第84章韶华倾覆相思尽(1) 半晌,见连澈没有任何表态,连彦心中一急,起身便朝清浅而去。一旁的暗卫眼疾手快点了他的穴,连彦定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 清浅看着奄奄一息的铃香,眼眸内一片血红。她扫视着殿内众人冷漠的嘴脸,冷冷一笑,嘶吼道:“你们这群浑蛋!杀人不眨眼的禽兽!你们统统都不得好死!”她悲愤颤抖的声音,终是盖过了那令她害怕的行刑剜肉声。 因肚腹的疼痛与心中的激愤,清浅额际的汗珠与泪水混在一起,一滴一滴轻淌而下。她垂下头,将脸颊靠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死死咬着唇瓣,双手狠狠抓着地面,忍受着心上与身上的种种煎熬,直抓得指尖满是血痕。 片刻工夫后,池宋禀报道:“皇上,铃香死了。” 清浅猛地抬头,看向了铃香。她的身子一片血红,直到最后一刻,她都不曾哼出声音。她将所有的痛楚都咬牙吞进了腹中。 看了眼倒地的铃香,连澈冷哼,“真的虎符又岂能被轻易盗得。” 温玉跪下,“皇上,苏清浅留不得。” 连彦听得此言,再次跪了下来,“七哥,求你饶了她。” 连澈并未言语。他终究舍不得。 竹烟轻声道:“皇上,臣妾想去同苏姐姐说几句话。”见连澈似是默许,她便缓缓走下台阶朝清浅行去。 清浅垂首伏在地面,咬牙强忍着肚腹的疼痛,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双浅蓝色的绣鞋。 她艰难地抬起头,望向立在自己面前的竹烟。此时,她身上的长矛已被全数撤去。她手撑上地面,忍痛摇晃着起身。 看着眼前满脸泪痕,发丝微乱的清浅,竹烟缓缓开口,“那次,我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为求救你一命。”微垂了眼眸,她继续道:“这次,是我错了。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清浅看向她隆起的肚腹,淡淡笑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她胸口却猛地一阵剧痛。此时,竹烟却不着痕迹地朝她走近了几步。 疼痛让清浅的身子有些不稳,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竹烟肩头,借以支撑自己。 可竹烟却身形不稳地朝后踉跄了几步。连澈瞬间便闪身护至了竹烟身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下一秒,他月白的衣袖轻轻翻动,一抹劲风朝清浅袭来。清浅猛地退开数步,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她闷哼一声,软软倚着墙壁,身子缓缓下滑。触上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她只觉身下正有湿热不断涌出,而胸口的疼痛越发浓烈。她的脑袋靠上身后墙壁,感到自己只有出气,再无进气了。 唇角微扬几许,她轻轻笑了。 眼睫轻颤,她缓缓地环顾着自己眼前的众人。 连曦,连奕,连彦,池宋,郡主…… 他们的眸中或是复杂,或是惊异,或是心痛。 当她望向连澈时,这男人正拥着最爱的女人,担忧地凝视着她。而竹烟则浅笑吟吟地望着他,示意自己无碍。 泪,凝在眼稍,她轻轻合上了眼眸。 这便是她这辈子,最后的记忆…… 倚在墙壁的女子,就如静默凋零的花朵般,瞬间没了生机。 连澈终于注意到了清浅,心中忽地直直撞进了一抹强烈的不安。他放开了竹烟,一步一步走到墙根前,深凝着清浅。 静坐于地面的女子,一只手正护在肚腹处,而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轻搁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轻轻地合着眼,细密纤长的眼睫上蕴着点点星芒。而方才轻凝在她眼梢的泪,已顺着她的脸,缓缓滑落。 可她的神情,却是恬然而安宁。 这女子异常执拗,即便是平日里受了委屈,也甚少见她哭泣。 连澈缓缓蹲下身子,伸手轻触上她的脸颊,将那抹盈盈闪耀的泪痕柔柔拭去。此时,她细白的肌肤,已蕴了些许微凉。 倏然间,清浅的身子开始缓缓朝地面倾倒。连澈立刻伸手接住了她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她的脑袋软软耷落上连澈肩头,她已然没有了鼻息。他扳过她的手腕,却无法触到任何起伏跳跃。 脉息……已断。 她大腿下那抹缓缓淌出的鲜红,映入了他的视线。连澈伸出手,朝那抹灼眼的血色探去。抬起手,他指尖的鲜红沿着手指蜿蜒而下,滴落在清浅粉色的衣裙上,绽放出朵朵妍艳妖靡的花儿。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连澈已抱起清浅往内殿行去。经过池宋身旁时,他薄唇轻动,“传太医。” 池宋立刻会意,朝殿外奔去。 此时,连彦已将一切收入眼底,心中亦生了一抹绝望与焦灼。他仓皇地朝后退了几步,将身子倚上了盘龙金柱,目光死死地盯向了竹烟。 竹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墙根处那残留的一大片嫣红。想到连澈对清浅所做的一切,她狠狠地压抑着心中的妒恨,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将牙咬碎。 可当她看到地上的这一抹鲜红时,又生了一丝畅快之感。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清浅安睡在内殿的龙榻上,太医跪在床榻前替她诊脉。 连澈静立于床榻旁,直直地盯着床榻上的清浅。除了池宋,所有人都被阻挡在了内殿外。 池宋静静地立在不远处,将眸光探向了床榻旁的连澈。瑞景帝虽年轻,却是个处事果决、理智沉稳的人。像如今这般不顾后果的行为,他亦是第一次看见。 倘若那女子死了,他不知道这个年轻的皇帝会有何种反应。 诊脉完毕,太医微凝了片刻,跪在了连澈面前,艰涩地开口道:“请皇上恕罪,苏姑娘似是中了毒,且胸中有内伤旧疾,本就气血淤阻,如今又添新伤,越发加重了她的伤势。” 稍稍顿了顿,他面露难色地看了看连澈,继续道:“加之……加之她腹中的胎儿滑落,造成大量出血……臣实在回天乏术。” 听得太医之言,连澈并未言语,只是一直将目光紧锁着床榻上的清浅,不曾移开分毫。 良久,他终是迈开了步子,走到床榻旁坐下。 池宋微叹了口气,忙朝跪地的太医与医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同自己一道出去。 内殿寂静无声,除了满室微微跳跃的烛火,便只剩这个静默的男人,和那个躺在床榻上再也不会浅笑低语的女子。 连澈低垂眉眼,将大掌轻轻抚上她垂落在身侧的手。掌心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正微微蜷着,十指上有暗红的血痕。 那日在丛林,她灿烂地笑着,用这双遍布细密伤痕的手递给自己那并不可口,却十分安妥的野果。 他伸手触上了她干裂苍白的唇,顺着毫无生气却仍优美的唇形,缓缓轻抚。 想从这女子口中听得一句坦诚的话语都似乎很难,即便是她心中已有所想,即便是她明明极其心酸在意,却也从不肯将真实想法告知于他。 他修长的指缓缓划过清浅唇角,从苍白的脸颊移至她的眉眼处,轻抚着她不再藏着任何心绪的眉间。 她一直都是个极为倔强隐忍的女子,相处这段日子以来,他甚少见到她在自己面前泪眼轻凝的模样。她连眼泪,都是那样珍贵。 池宋已退至内殿门口候着。太医与医女退出大殿。连彦大步上前,拦下了太医,“殿内的女子如今状况如何?” 看着他焦灼急切的目光,太医躬身一揖,“九王爷,臣已无能为力。”方才退出内殿时,池宋暗地嘱咐过他,清浅有孕的事不可张扬。微垂下头,他绕过了连彦,携了医女匆匆离去。 只觉一抹愤恨与狂戾涌上心头,连彦转过脸,死死盯着温玉,目光好似含了火一般,“她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手臂一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温玉身前,对准他胸口就是一拳。 温玉敏锐地抬手一拦,化解了他的招式。 眉目一凛,连彦抬脚便朝他的腰腹处踹去。温玉左手迅至,抓上连彦的腿朝上一推。而连彦却将腿一收,猛地踢上温玉的手腕。 尽管连彦招招毙命,可因心中郁积怒火,却并无招式可言。几个回合打斗下来,他已被心思冷静的温玉钳制住了攻击。 “她是苏相叛党余孽,岂有不杀之理。九王爷还请理智些。”温玉皱眉开口。 连奕几步跨了出来,冷声反问道:“皇上并未定罪,何来叛党余孽一说?这虎符虽说是假,但至今仍是下落不明,更没有直接证据说明虎符就是清浅藏匿起来的。至于某些人方才说的话,也需审查,方可定夺真伪。” 绾苓一听这话,急急开口道:“你说什么呢?什么审查?你此话何意?” “我定会查明真相,替清浅讨一个公道。”眸光轻轻一转,连奕并不看她。 第85章韶华倾覆相思尽(2) 见大家都在置气,气氛并不很融洽,竹烟淡淡笑了笑,温婉说道:“十一弟,你与苏姐姐素来交情颇好,此时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今日之事,大家都很心痛,我也不相信苏姐姐会如此。” 看着一脸浅笑的竹烟,绾苓不禁陷入了淡淡的思绪中。 那日,苏姐姐来找她说的一番话,正巧被厢房里间的竹烟听到了。待苏姐姐走后,竹烟便从里间走了出来,让她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条件便是让她成为六王爷的正妃。她当时就如鬼迷心窍般,竟是违背良心答应了。 只是她未曾想过,苏姐姐会因此而丧命。 但,若能成为连曦的正妃,她亦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反正如今苏姐姐不在了,她可将这件事一直烂在心里。 直至深夜,连澈都未从内殿出来。其间,他只是让池宋来传话,让外面的人都退下。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苏相叛乱的风波已被平息,而叛军亦都被降服。 待连彦与连奕再度去寻那名藕荷色衣衫的蒙面女子时,她已没了踪影。据暗卫回报,这名女子在攻破宫门之后,便出了帝都,朝西南方向而去,可那些追踪的人,已无法寻得她的踪影。 待重华殿的尸身清理完毕后,连彦特意将铃香的尸身领了出来,独自寻了一处地方,亲自将这女子入土安葬。 这是自己如今唯一能替清浅做的事。因为铃香是她苦楚曲折的人生路上,最亲近的人。 此时,夜色已格外深重。连曦正同竹烟、兰翠一起,缓行在宫中的花树小道上。 “想必今夜,定会有无数人难眠。”连曦淡淡开口。 竹烟并未应他的话语,只是将目光静静凝向前方,缓步而行。 连澈此时在做什么?他也会因清浅的死而痛心吗? 手轻轻抚上隆起的肚腹,她眸光微敛。对于那个女子,她仍是存了一份愧疚。 天凉秋至,夜风已带着些许萧瑟。微凉的风绕过她的衣裙,让她轻咳了几声。 兰翠见状,急急开口道:“娘娘,还是快些回宫吧。” 竹烟摇了摇头,“无妨,我还想继续走走。” 兰翠忧心道:“娘娘现在有了身孕,可千万不能受凉。前段时日太医还诊断,娘娘腹中是名皇子。如此更是金贵。奴婢马上回去替娘娘拿斗篷。”她朝二人福了福身子,匆匆朝玉萝宫方向而去。 连曦看着竹烟因有孕而消瘦了些许的身子,开口道:“你还好吗?” 竹烟淡淡一笑,“我能有何事?” 连曦不语,只是静静凝着她。之前清浅在重华殿说的话语,以及绾苓在禀告连澈时瞥了她一眼的那个小动作,让他心中微惑了几分。万般思绪在心头,他终是没有问出口。 沉默了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递至竹烟面前。 那是一只碧翠手镯。竹烟微微一顿,接过细细端详了起来。她鼻子微微一酸,浅笑开口,“这只手镯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她便一直随身带着。她说,这是给自己将来的孙媳妇的。” “就让它代替嬷嬷陪着你吧,那事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连曦缓缓开口,“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为你实现。” 竹烟抬起眼眸,目光直直探向他,“不傻吗?” 连曦并未言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千百遍,却永远没有答案。 “迎娶郡主可好?”竹烟微垂了眼眸,轻声开口。 苍凉一笑,连曦幽幽反问道:“这便是你希望的吗?” 竹烟淡淡应了一声。 翌日。 宫门一如往常般早早打开,官员们陆续前来上朝。一切如常,只是偶尔会听见一些人在窃窃私语着,昨夜宫中发生的大事。 连澈仍威坐于金銮殿的龙椅上,池宋向文武百官公示了一张皇榜。 苏柏年串通异族密谋造反,罪大恶极。赐苏家满门抄斩,诛九族。苏柏年义女夏竹烟怀有龙嗣,免于刑罚。苏清洛为九王爷嫡妃,褫夺王妃封号,贬为侍妾。 勾结苏相的人里,独独没有苏柏年长女苏清浅的名字,众人不禁暗自揣测其中缘由。 今日上朝的官员中,亦没有九王爷连彦。 此时,重华殿偏殿大厅内的软榻上,正静静躺着一名女子。医女沉月拿着沾了千花之露的锦帕动作轻柔地替女子擦拭着身子,净身入殓。 今日天未亮,医女沉月便被池宋传唤到了重华殿。池宋只是嘱咐她少听少看,便匆匆离去。待她同另一名医女玉燕一道进入偏殿时,皇帝正坐于软榻上,怀中拥着一名女子,而女子的脑袋正软软垂在他肩头。见她们进来,皇帝只是淡淡吩咐她们替这名女子净身、换衣,然后将女子放至软榻上,转身出了偏殿。 沉月执着锦帕,将女子脸颊上的点点脏污与泪痕轻轻拭去。这女子虽肤色苍白,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的美。她安静恬然的睡颜,看不出任何伤痛与哀愁。沉月替她周身都打理过一遍后,玉燕拿起了一套衣裳。 二人将女子缓缓扶坐而起,细心地替她穿好衣裙,沉月扶坐着她,而玉燕则给她描上淡淡的妆容。看着女子腿间的血痕,两名医女心有所想地互望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替女子描好妆容,将发髻重新梳理绾上后,二人轻轻将她重新放平,将她的双手交叉而握,一柄翠色的玉如意放置在她两手间。沉月将指尖探入她口中,将她的嘴微微撑开了些许,放入了一枚玉珠。 待一切整理完毕后,二人静静带上殿门退出了偏殿。 偏殿的香炉上,正缭绕着淡淡的薄烟,屋中弥散着一袭幽幽的茉凝香。 此时,虚掩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双墨色银纹靴子轻踏而入,来人转身关上了殿门。 来人的目光环过四周,落向软榻上的清浅。他走了过去,探低身子,将手抚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昨日,在重华殿前,那个坚强却又柔弱的女子,如今却静静躺在这里。 连澈下朝后并未回重华殿,而是去了清浅之前在偏殿单独居住的厢房。这里在他的授意下维持着原样。 推开雕花木门踏入厢房,顿时有一抹淡淡的清幽香气环绕着他,就如那女子身上倾散而出的气息。 她平日里甚少使用香料,也从不刻意修饰妆容,只是那么清清淡淡的,容颜素净纯雅。 连澈自嘲一笑,原来她的气息、她的笑颜、她的好,都已不知不觉点滴入心,占据着他的所思所想。 厢房内的摆设并不多,只有床榻、圆桌、铜镜与柜子。 连澈微皱了眉,细细回想了一番,他似乎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这女子的喜好…… 走到圆桌旁,地上散落着几张揉成团的纸。他探低身子,拾起了其中的一张在手中展开。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字很难看,从笔法来看,毫无功底可言。 目光所及之处,他瞥见了圆桌上被砚台压着的一张纸,相较于手中这张,那份似乎是她特别用心完成的。 连澈伸手将纸张轻轻抽出,摊在眼前细细了一番。 借问江潮与海水, 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信不如潮有信, 相思始觉海非深。 “何似君情与妾心……”他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了几分,不知她在写下这首小诗的时候,究竟是何种心境。 沉默了片刻,连澈将这首小诗轻轻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收入了怀中。 目光转向她柜子旁摆放的一株盆栽植物,他忽然陷入了淡淡的思绪中。 某夜,她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眉眼,用指尖轻挑了一束他的发丝缠绕在指间把玩着,轻扬下颌,微笑着开口道:“告诉你,我在柜子旁养了一盆冰陌花。是我在落樱湖畔的花树小道旁无意发现的。” 第86章韶华倾覆相思尽(3) 连澈仍轻合着眼,没有理她。清浅撇了撇嘴,继续道:“这种植物是很罕见的,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为了栽活它,我费了好一番功夫呢。”稍稍顿了顿,她将脑袋轻轻靠上连澈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如若以后我有想对你说的话,便会埋在那个盆栽里。” 或许这女子并不知,她有时候在把玩自己的发丝时,会因控制不好力道,扯到他头皮生疼。 连澈轻凝着植物静默了片刻,忽然忆起昨日在重华殿,她说名册已破解,却故意不愿告知旁人。 几步走到盆栽前,他将植物刨了开来。翻开泥土,伸手朝下探去,果真摸到了一张纸笺。他将纸笺拿出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展开一看,里面竟全是和苏相有秘密往来的人员名单。 这样的女子,又怎会背叛自己?她到底遭遇了何事? 那蒙面女子,柳嫔。 凝着手中的纸笺,他眸光微敛了几分。 “皇上,太后娘娘来了重华殿,正在等你。”池宋在厢房外轻声禀报。 连澈将名单收入怀中,朝厢房外踏去。 刚跨入重华殿,太后便急急迎了上来,“苏丫头呢?” 见连澈沉默,她仓惶地后退了几步,被云芳扶到了红木椅上坐下。她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锦帕,微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终究是福薄。本是想留得她一命,哀家实难相信她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罢了,失了依靠,她往后的路也会很难走。如此也好。”太后轻轻摇了摇头,将眸光探向了连澈。“目前朝中还残留着苏相余党,难免会有一些动荡。你需多多倚仗沈相,他毕竟是自家亲戚,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如月那边,你要多去走走,日后她的孩子,才是储君。” 连澈仍是未开口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待太后走后,他坐到龙案前,翻开奏折,执起朱砂笔,却迟迟没有下手。 瞥向龙案上摆放的茶盏,他端起,移至唇边浅尝了一口。 不是那个味道。 那女子每次在煮茶时,都会多加一味香料,使原本的茶香与口感更加醇厚悠长。 思及此处,连澈放下茶盏,烦闷地将朱砂笔一甩,起身朝偏殿而去。 软榻上静卧的女子,仍是那么淡淡安宁地睡着。 池宋跟在他的身后,见他眸光一直紧锁着那女子不动分毫,便猛地一跪,咬牙劝道:“皇上,苏姑娘已经去了。” 他话音刚落,连澈便一挥衣袖。霎时,一股劲风便将他震得狠狠撞上殿门,随之跪伏在地。 池宋将手按压住胸口,强忍着汹涌的气血,想继续开口说什么。 连澈却摆了摆手,淡淡道:“下去吧。” 他走到软榻旁,静静凝着眼前女子。相较于昨夜,她如今的气色与神韵已妍润了许多。衣裙,亦是她最喜爱的颜色。一袭浅粉轻裹着她,宛若春日里盈盈的海棠。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榻上的女子轻坐起身,眸光盈盈朝他一笑,“连澈,快来。这里有很特别的花。” 连澈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捉上她的腰身。却猛然间发现,一切皆是空。手呆呆地悬在半空中,他沉默了几许。 印象中,这女子极爱穿粉色的衣裙,别色的衣裙似乎并不多。 思及此处,连澈在自己为她准备的衣裳中挑出了一件火红的衣裙,决定为她换上。 平日里,都是她伺候自己穿衣,这次他要亲手为她穿上这一袭衣裙。 将女子轻轻靠入自己怀中,他修长的指挑开她腰间的束带,大掌拢上衣襟处,将衣裙缓缓褪了下来。 连澈的眸光不经意扫过她的身子,忽地发现她锁骨处的那枚朱砂痣不见了。 他微微一怔,开始细细打量怀中女子。待眸光探向她下颌时,竟是敏锐地发现了一丝细微的痕迹。他用力一挑,顺着翘起的边缘一揭,竟揭开一张人皮。 人皮面具下,是一张陌生的容颜。 两个月后。云瑶府。 大街上有舞狮表演,周围满是围观的人群。官府门口则有为穷人发放粮食的官员。 一眼望去,整条街上都洋溢着和谐热闹的气氛。小孩子们拿着冰糖葫芦与各类小吃,穿梭于街中嬉笑打闹着。 近日,皇家喜事连连。上月,惜妃替皇上诞下了一名皇子,被晋封为贵妃;之后,绾苓郡主嫁与了六王爷;此外,皇帝新纳了一名才情绝佳的妃嫔。 如今大赦天下之举,便是太后为新得的皇孙举行的。 客栈中,小二端着一碟精致的糕点和一壶茶水快步走到一名男子身旁,谄媚一笑,道:“公子,你要的糕点已准备好了。小的看你身边也没什么下人,又要了两间厢房。若有什么事,可直接吩咐我。你初来乍到,对我们云瑶府恐是不大熟悉。咱们这个地方可是人杰地灵,北面兰翎府,直达帝都。东面花榕府,直通海边。” 男子手腕一扬,一锭碎银落入小二手中,“有事我会叫你。” 小二立刻识趣地朝他一揖,“好嘞,公子,有事对着楼下唤一声,小的立刻便来。” 男子微微颔首,端着糕点和茶水回到厢房。房内,有一名小厮候在圆桌旁。 小厮见他回来,躬身一揖,“公子,我家镖主今日才从帝都押镖回来,特遣小的来邀公子进府一叙。” 颜铭轻轻颔首,唇角微翘,“云天刚回,你以为我不知他此刻正与梦萝一道。小别胜新婚,他定是分身乏术。我今日就不去打扰他了,改日再去拜会。” “既然如此,那小的便先告辞了。”小厮再度向他施礼,退出了厢房。 颜铭端着糕点与茶水,来到隔壁的厢房,伸手敲了敲门,“是我。” “嗯,进来吧。”房内透出了一抹淡凝如水的女声。轻轻推开门,颜铭一眼便寻到了声音的主人。 窗棂边静立着一名身着浅白衣裙的女子,正眸光悠悠远眺着窗外的街景。 徐徐秋风从窗外吹拂而来,将她的发丝轻卷而起,缭绕至脸颊。女子神色沉静安宁,一脸恣意悠然。她正享受着清风和午后轻暖明媚的阳光。 感知到男子进来了,女子转过头,唇角凝出一抹浅浅的弧度,“颜铭。”她的声音清灵中透着一抹淡然。 颜铭一笑,将糕点与茶水放在桌上,径自坐下,挥手招呼她过来。 那日将她从皇宫中带出来时,她已与死人无异。若不是在她毒发之前,曾服用了容仙的那枚药丸,恐怕此时,她已长眠于棺木中。 他并不想让她在帝都多做停留,便带她来到了云瑶府。 第一个月里,她身子极其虚弱,处于半昏迷状态,几乎没有意识。那段日子,他寸步不离地守候着她,照顾着她的生活。 直至某夜,她在黑暗中惊恐醒来,却是目光呆滞,不曾言语。 他看着神色木讷的女子,犹豫了片刻,终是轻声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她缓缓转过眼眸,目光落向他,凝滞地盯了他半晌,女子的唇瓣才轻轻动了动,“颜铭?你怎会在此?” 他一惊,急急反问,“清浅,你感觉如何了?” 女子木木吐出了几个字,“清浅是谁?” 他心里微微一乱,问道:“那你是谁?” “柳璃。” 那夜的伤,就如炽铁的烙印一般,深深印在她心里。那份噬骨的痛,即便是夜夜深眠,却仍是能让她从睡梦中锥疼到醒来。 从那天后,他便告诉她,她在宫中得罪了权贵受到了处罚。他发现她时,她已是个将死之人,奄奄一息,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他见她还有微弱的气息,便将她救了回来。 倘若记忆中只剩苦痛,那便将它当做上辈子的回忆吧。 柳璃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嘴里,细细品了起来。 见她似乎颇为喜爱糕点的口味,颜铭不禁笑了笑,“慢些吃。你今日感觉如何?” 柳璃将口中的糕点吞下,再度拿了一块放入嘴里。她鼓着腮帮子应道:“放心,我现在身体可好得很。” “来尝尝这个茶。”他淡淡一笑,倒了盏茶水,将杯子推至她手边。 “近日,你的身子确是好了许多,该出去走走散散心了。方才我在附近打听了一番,今日街中有庙会,听闻会有许多热闹精彩的表演。不知柳姑娘可愿同我一道前去?”颜铭轻媚的桃花眼弯弯如月。 一口饮下他递来的茶水,柳璃用锦帕擦了擦唇角,娇俏一笑,“本姑娘允了。” 第87章情深意长千里寻(1) 二人走到人潮汹涌的街市,她兴致高昂地观赏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流连忘返。 颜铭告诉她,是因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故而才有这大赦天下之举。柳璃淡淡点头,并未多言。颜铭怕她被往来的车马人群撞到,一直护着她。见她兴致颇高,他便引导她去品尝一些在帝都不曾见过的小吃,去观赏各类花件。 柳璃捏着梅花糕,同颜铭在一个小摊前正驻足,挑选陶瓷小人。 街中缓缓过来一乘华美的轿子。轿内隐隐坐着一名女子。这乘轿子的出现,竟是引起了街边众人的一阵骚动。柳璃顿时也被那轿子吸引了去,走到人群聚集处,她用尽力气挤了进去。 只见轿内正坐着一名素妆清雅,容颜绝美的女子。一袭淡紫的轻纱衣裙,将她身子的曲线体现得恰到好处。 女子缓缓掀开轿帘,眼眸轻轻一转,扫向了柳璃所在的方位。她眸光忽地一凝,竟是莞尔一笑。 见女子正对着自己所在的方位笑意盈盈,柳璃很是好奇,便转过了头。下一秒,她发现立在自己身后的颜铭也正对着轿中女子回以淡淡一笑。 看来这女子与他是相识的。 见柳璃额际已有薄汗,颜铭担心她刚恢复的身子受不住长时间走动,便欲邀她一道回客栈。可话还未出口,便有一名女子出现在二人眼前,将手拍上了颜铭肩头。 她着了一身藏青色轻便衣袍,头发简单绾了个髻,束着一根发带,肤色并不很白皙,容颜亦不着粉饰,却干净清秀。 “颜哥哥,我今日才随大哥护镖归来,方才我让大哥派人去客栈邀你,你为何不来?” 颜铭伸手摸了摸这女子的脑袋,轻笑,“我知道云天兄才回,定是与夫人团聚,又怎会邀我前去。” 女子将他抚在自己头顶的大掌打掉,噘嘴道:“此去护镖路过兰翎府时,我们在山中有幸寻得了一块上好的矿铁,便命工匠打了一把剑。归来的路上,我一直念叨着要将此剑赠与你。我们已有四十几日未见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早在半月之前,我便已书信告知你,近期我们会回来,没想到就我一人激动而已。”她的娇音清脆宛若燕鸟。 颜铭无奈地笑了笑,刚想解释点什么,她却将目光转向了柳璃。 这女子身着一袭浅白衣裙,容颜清婉素雅,而那双眼,墨染幽凝中勾出了一许栩栩灵动的清泓,似星而耀。尽管她的衣着发髻简单清雅,却仍透出隐隐的倾城之姿。 瞥了眼颜铭,她开口问道:“她便是容仙口中的女子?” 柳璃上前一步,朝她道:“你好,我是柳璃,请问姑娘芳名?” “谷云依。”女子淡淡应声。 她便是金安镖局谷云天的亲妹妹,谷云依。 金安镖局可说是云瑶府最大的镖局,时常往返云瑶府与各大州府之间,保的都是极为贵重的物件,从未有过闪失。沿途山贼若是听到了谷云天的名号,那都是要绕道的。 颜铭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谷云依皱了皱脸,一脸委屈地道:“怎么会来?还不是想第一时间将剑送给你。我去客栈找你,店小二却说你与柳姑娘出门了。后来我在客栈里碰见了容仙,他似也在等你。于是我便径自出来寻你们了。” “也罢,那我们现在便回去吧。”目光转向柳璃,颜铭淡淡开口。 三人一路走到客栈,颜铭率先踏入大厅,柳璃则行在最后。大厅内甚为热闹,十几张桌子几乎全是满席,店小二忙碌地在大厅中来回穿梭。一名小二从柳璃身旁急急而过,身子碰撞间,将她手中的小玩意儿撞落在地。 柳璃弯腰将物件拾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目光不经意间落向大厅内的一桌客人,却发现那几人似乎正诧异地看着自己。眸光交汇的刹那,几人迅速别开了眼。 见对方如此不自然的举动,柳璃不禁微微狐疑。收了目光,她径自向二楼的厢房而去。 进入颜铭的厢房,她在一名男子的身旁落座。男子伸出手,将指尖轻探上她的脉息。这段日子以来,都是他在为自己诊脉和治疗。 他总爱着一袭飘逸白衣,淡薄如云,纯净的模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柳璃实难想象,这般仙风道骨的男子,竟有如此高深的医术。 这名男子,便是容仙。 看着他神色由宁静转为浅忧,立于二人身旁的颜铭有些心乱,柳璃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柳姑娘如何了?”颜铭问道。 容仙皱了皱眉,“莫打扰我。”仍将指尖附在柳璃的手腕处,认真地感知着她的脉息。 片刻后,他依旧不言不语,颜铭心中一急,一把打掉了他附在柳璃手腕上的大掌。“究竟如何?你倒是说话。需要什么药材我这便派人去弄来。”颜铭眉间一拧,急急开口。 容仙看向柳璃,轻笑,“恭喜柳姑娘,已然痊愈。” “既然她已痊愈,你又为何一脸愁容?”不等柳璃开口,颜铭率先问道。 容仙轻眯眼眸,斜了他一眼,“我在想,某人会不会爽约,不肯把千年紫晶给我。” “过些时日,我便派人送至你府上,可好?”颜铭眉目一展,淡淡应道。 容仙起身,意味深长地瞥了柳璃一眼,“果然是美色害人啊,那我便等着了。”他唇角一扬,推门而出。 此时已近晚膳时分,颜铭看了眼房中二人,“我去吩咐小二准备晚膳,你俩说说话,我去去便回。” 柳璃点点头,便拉了谷云依一道坐下。 颜铭至一楼大厅掌柜处点了些菜肴,特地嘱咐不要菠菜和芹菜。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对柳璃的口味喜好已甚为了解。 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向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此刻,桌边那几人已不在。 这几人乃是前日入住客栈的,他当时便留意到了,方才进门时他亦特别注意了一番。他顺嘴问了掌柜几句,掌柜说那桌客人已结账退房。 三人用过晚膳后,谷云依便拉着柳璃去夜市闲逛。远远瞥见众人围观处似有杂耍,她唇角一扬,一把拉过柳璃,快步朝人群聚集处而去。 颜铭微叹了口气,闷闷地跟了上去。 谷云依一见杂耍,便兴奋地钻进了人群中。柳璃追赶她时,无意与一名醉汉撞在一起。醉汉见色心起,意图纠缠。颜铭自然是将醉汉狠狠教训了一番,护着柳璃去寻谷云依,不想那名醉汉居然掏出匕首再度冲向二人,想偷袭颜铭。 醉汉刚将匕首举起,脚下却被石头一绊,重心不稳,他手中的匕首竟是转向了柳璃。 颜铭敏锐地转过身,在匕首即将刺向柳璃的刹那用手一挡。顿时,他掌心便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腿上猛一发力,他再度将醉汉踹倒在地。 柳璃急急从腰间掏出锦帕,将颜铭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谷云依看完飞镖表演,才发觉与柳璃走散了。四下寻找,她这才发现了二人。见得颜铭的手血流不止,她心急如焚。柳璃冷静得多,提出先回去替他处理伤口。 回到颜铭的厢房,柳璃迅速从柜子中翻出了纱布与金创药,细细为颜铭敷药包扎。看着他手上那道深长的伤口,她只觉自己欠他的越来越多,颜铭只淡淡一笑道:“本已欠了,再多又何妨。” 柳璃不语,只是专注地替他处理着伤口。待一切都处理好后,她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夜已深,柳璃便留谷云依与自己同住。 躺在床榻上,谷云依已沉沉睡去,可柳璃却毫无睡意。她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颜铭为自己挡刀的情景,只觉心绪竟是复杂微乱。 接连两日,谷云依都会来客栈中陪伴柳璃,二人的关系愈加融洽。 柳璃每日都会帮颜铭的伤口清洗换药,可伤势毫无起色,甚至红肿化脓。 谷云依只好将容仙请了来。容仙细细查看了颜铭的伤口,写了一张方子,说只需用方子上的药按时敷药,大概一周便能好转。 谷云依忙拿了方子去药房抓药。柳璃则出了厢房,唤小二打盆清水过来。将各类事宜交代妥当后,她提着茶壶回到二楼,却瞧见容仙正倚在走廊的栏栅旁。 柳璃开口道:“为何在这里站着不进去?等云依吗?” “我在等你。”容仙淡淡应声。 柳璃有些错愕地反问,“为何等我?” 眸光缓缓一挑,容仙凝向了不远处,“那小子让我什么都不要说。但不说,你又怎会知道。救你的药,是我师傅花了一辈子时间研制而成的,这世间只有一颗。为求得此药,那小子亦是不顾生死。” 听到得他的话语,柳璃愣在了原地,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这小子却不许我在你面前提起只字片语。”容仙淡淡一笑,直起身子。 第88章情深意长千里寻(2) 柳璃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他已迈开步履,转身离去。低头犹豫了片刻,她走到颜铭的厢房里。 颜铭正望着自己的掌心发着呆,伤口还未包扎纱布。 柳璃见状,将茶壶放下,急急开口道:“都已化脓了还不小心些!”她清灵如水的声音中透了一抹微微的轻责。 看到她如此焦急,颜铭轻笑,“我是男子,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倒是你,忽然如此激动做什么?” 柳璃瞥了他一眼,在圆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朝嘴里灌去。可茶水太烫,她刚喝了一口,便猛地将水杯抛在了桌上,一张脸因烫到口舌而皱成一团。 见得她如此娇憨的神态,颜铭不禁扬声而笑。 入夜后,谷云依被她大哥派人寻了回去,柳璃一人在床上躺了许久,毫无睡意。眸光探向微开的窗栏,她缓缓坐起了身,想起今日容仙的话语,她微叹了口气,心中不觉动容了几分。 将衣裳穿好,柳璃拉开木门,朝颜铭的厢房走去。走到他房前,她刚要伸手敲门,雕花木门却从内被人拉了开来。颜铭出现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二人久久无声。 许久,他终是率先打破了沉默,“进来坐会吗?” 柳璃缓缓踏入厢房,只觉烛火让房内透出了一抹轻暖氤氲的光耀,不媚不烈,却妖娆暧昧至极。 圆桌上静静躺着一只埙。柳璃拿起埙仔细看了看。这埙上有着精美的雕刻花纹,纹路甚为古怪,看来价值不菲。 “方才隐约听到埙曲,原来是你在吹。”转过脸,她望向身旁男人。 颜铭轻声应道:“是否我影响到你歇息了?” 柳璃笑着摆了摆手,否认道:“恰恰相反。我心中有些闷堵,但你吹的埙曲却婉转悠扬,令人舒心。”微低下头,她轻轻眨了眨眼,“方才在窗边,隐约见你房内的烛火还亮着,我便想你可能还未歇下。” 见她似有拘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颜铭唇角微扬,打趣道:“我要死了。”他缓缓而语,清悠如风的声音中透了抹微微的笑意。 柳璃心里一惊,忙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颜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脸认真地应道:“你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便会因为想不出逗你开心的办法而愁死。” 微微一顿,柳璃错愕地看着他,认真地吐出了几个字,“你能再讨厌点吗?” 听得此言,颜铭却是笑了,他弯弯如月的眉眼在橘色烛火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轻媚迷离。 他替柳璃倒了一盏茶,推至她面前。 看着茶杯,柳璃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手受伤不轻,还能吹埙?” 她话音刚落,颜铭就执起了桌上的埙,而后便有一支清悠缠绵的曲子从他指间盈盈飘荡而出。 这曲音灵柔空幽,婉转中带着抹别样之音,似隐隐能将人的思绪带到千里之外的江南。 柳璃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心,已有多久没这般平静了。 那些记忆,虽是不甚清晰,但她内心的疼痛,却是如此清晰。 此时此刻,她心底那些莫名的伤痛都已随他悠长的埙曲渐渐消散,离她远去。也许正如他所说的那般,将那些伤痛当做上辈子的记忆,便是最好的方式。 如今,她周围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人生,新的朋友。 这样的日子,很好。 一曲吹毕,颜铭侧过脸,望向身旁女子。柳璃轻合上眼眸,唇角凝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颜铭,能再吹一曲吗?” 颜铭轻笑,将埙再度移至唇边。又一曲清音,在他灵活的指间悠悠荡漾而出。 许久,柳璃忽然一惊,抬头望向他的手。那层层叠叠的雪色纱布中,已隐隐映出了一抹红。 直起身子,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埙,皱眉道:“你是傻子吗?” 颜铭直直看向她关切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应道:“如果可以,我想当一辈子的傻子。” 被他炽烈的目光盯着,柳璃别开眼,轻轻道:“夜深了,你好生歇息吧。我不打扰你了。”说完不再看他,只是径自转身离去。 颜铭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垂下头,看着自己受伤的左手,自嘲一笑。 自她醒来后,身子恢复得很快,看上去也神色悠然,心情愉悦,并无任何异常。但他知道,她一直死死守着自己的心,似乎生怕再轻易遗失给谁。 目光落向掌心那一道沁出纱布的鲜红,他轻凝了唇角。这手伤得值得,即便是一次次用药物来让自己的伤更严重,他亦不悔。 云瑶别院。 一名男子躬身立于紫袍男人身前,谨慎开口,“主子,方才派出去的暗卫根据之前得到的线索去了悦来客栈追查,但人已不在了。对方似是知道我们在暗中调查,暗卫被不明身份的人骚扰,失去了追踪目标。” 紫袍男人淡淡吩咐道:“继续查。” 男子会意,施礼退出了厢房。 紫袍男人缓缓起身,踱至窗棂处,目光悠悠地看着窗外花树。 半月前,他曾秘密出宫,回来后便下旨说惜妃身子不适,不许任何人随意探访。从那以后,他夜里便经常一个人待在重华殿,批阅奏折至深夜。就连新妃那里,也不曾再去。 几日前,他收到了暗卫密报,在云瑶府发现了苏清浅的踪迹。当夜,他便秘密召集朝中重臣。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日夜兼程赶去云瑶府。 今日刚到,他们便在离州府不远的别院安顿了下来。可如今,一切的讯息都已中断。思及此处,他微微皱了皱眉。 手握茶盏的力道越来越大,茶盏终于破碎。鲜红的血顺着残片一滴一滴坠落。而他却似并未察觉到,仍是死死握着,以致残片深深扎入了他的皮肉中。 他因用力过大而微微颤抖的手,似在狠狠压抑着胸中就要爆裂的情绪。 究竟是谁?能在重华殿将人换走。而这人,竟还知道自己在追查此事。 五日后。 谷云依缓步踏入府中后院,一眼便瞧见了倚在石桥旁的柳璃。方才家丁来传话,说颜公子与柳姑娘来了府中,柳姑娘正在后院中等着自己。 听得这消息,她心中不免欣喜,先去了一趟大哥的书房,想见见颜铭。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了二人的交谈声。 谷云天瞥了眼颜铭,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还真的看上了那个苏清浅?” 颜铭轻垂眉眼,眸光幽幽,“她如今是柳璃。” “有什么区别吗?”谷云天皱了皱眉,沉声道:“你不要忘记她的身份,她不可能嫁给你。” 听到二人的对话,谷云依顿时便没了心思,心里生了一丝闷堵,微低了头朝后院行去。颜哥哥看上了柳姐姐吗?甚至想要娶她为妻? 大哥口中的苏清浅是她吗?苏清浅她是知道的,虽然她们跑江湖的对朝中之事并不关心,但苏相谋反之事全国皆知。 苏清浅和柳姐姐是同一个人? 一座空旷的房子内,四周的景象似真似幻,模糊不清。柳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周围的一切,却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失了色彩,只剩黑白。 恍惚中,她终是隐约看清自己周围似乎都是人。而地上横陈着数具尸体,一切仍是黑白,但那流淌而出的血,却是鲜红灼眼。 那些人的服饰与妆容,她完全看不清,只有一团一团模糊的影像。而脚边的尸体,却异常清晰。地上遍布断肢残骸,几乎没有一具尸身是完整的。浓艳的血水不断在她脚下蔓延,直至将她白色的鞋底淹没。 原本黑白的世界,渐渐被鲜红占据,不知不觉中,她已满眼满身都沾染了血的色彩。 正待她惊惧想要大喊之际,前方透来了一抹淡淡的声音,她虽听不清那人的吐字,却隐隐地知道,那是在轻唤自己。 她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所有的血红瞬间破开,前方似笼着一层淡淡的薄烟,一直缭绕在那处,久久不散。 又是一声淡淡的声音传来,她越发急切地想要看清迷雾环绕间,那立在人群中央一袭月白衣袍男子的容颜。 心里一急,柳璃猛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第89章情深意长千里寻(3) 手抚上眉眼,她缓缓坐起身,轻轻环顾了一番四周。 这里已不是客栈。昨日,她与颜铭便住进了谷府。 因为方才的梦,她已睡意全无。她披上衣裳,出了厢房,来到院中,坐上花藤下的秋千,轻轻荡着。 那个场景,这几日总是频频出现在她梦中。 那名月白衣袍的男子究竟是谁? 虽看不清那男子的容颜,可每每见到那场景,听到那模糊的声音,却总会让她的心莫名疼痛。 柳璃微低了脸,木木地盯着自己随秋千晃动的身子。那梦,让她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翌日。 连澈正迈着轻雅的步履,在云瑶府天音州的街市上缓缓而行。池宋、温玉与成泰三人则谨慎地跟在他身后。 方才客栈的掌柜说,确有一名他们口中描述的女子与一名男子在客栈住了两月有余。掌柜话音刚落,从连澈身上便散出了一抹寒意。 那掌柜说,柳姑娘身子较弱,很少出房门,基本都是待在自己房中。只是到了用膳和服药的时辰,颜公子才会将汤药与饭菜亲自送去。这段日子里,倒是有一男一女时常来探望他们。其他的,便不知了。 温玉几步上前,贴在连澈身后,开口道:“主子,昨夜收到消息,人果然已到云瑶府。目前已派人盯上,但这对接之人,想必不会轻易露面。” 连澈微微颔首,淡淡开口,“这事暂缓片刻也无妨。关于私盐之事却不能再拖。” “根据目前的调查得知,导致盐价紊乱的私盐,来自云瑶府,只是还有待进一步查明。”温玉道。 连澈远眺前方,眸光浅凝了几分,“嗯。” 跟在他身后的池宋一眼瞥见了前方店肆伸出来的巨大招幌,岑香阁。眸光一转,他忙走到连澈身旁,一揖,“主子,前面有一家茶楼,我们不如去坐坐,顺道可打探一些消息。” 连澈不语,只是将目光落向那座茶楼,算作默许。 待几人进入茶楼后,却没了雅间。众人与掌柜商议之际,二楼一名女子看得几人虽面生,却优雅清贵,便提议如若不介意,可与她共用雅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楼雅间的门口,一名女子正浅凝着连澈,唇角还噙着淡淡笑意。一袭浅紫衣裙映出她的倾城之颜,不娇不媚,却美得令人心醉。 目光直直探向她的眼,连澈淡淡地应承了她的邀请。身后三人皆是微微一惊,他们实是未想到皇上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女子眼波流转,她身旁的侍婢乖巧地走到楼梯口,将他们一道带入了雅间。 众人都已坐定,关陌妍便吩咐侍婢将自己存在这里的上好茶叶拿出来招待几位。 相互介绍了身份后,她执起茶具,亲手沏茶。见她烫壶、置茶、温杯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熟稔,雅致赏心,连澈唇角微翘,淡淡开口道:“关姑娘是个懂茶之人。” 一旁的侍婢雅宜插话道:“那可不。我们家小姐沏的茶,万两黄金亦不换。今日算你们有福气。” 关陌妍皱眉轻斥道:“你这丫头,在外人面前也这般不知礼数,还不快把茶奉上。” 雅宜立刻噤声,乖巧地将茶杯端了起来,要递给连澈。池宋却抢先接过,奉至了连澈手中。她撇撇嘴,将其余的依次递至温玉与成泰手中。 关陌妍倒是不以为意地轻笑,“这位小哥真是讨人喜欢。”她并未抬头看池宋,只是继续替自己斟着茶水。 连澈执起茶盏移至唇边,品了一口,赞道:“此茶乃花溪醉,上万两中,方能精选出一两。” “木公子果然见多识广。能品出这茶的口感与来历,也绝非是寻常的富家公子。”关陌妍不禁感叹道。 “关姑娘过奖了,只因家中生意,我常年会到各地采购货品,才对寻常人不太知晓的东西了解多些。” 关陌妍轻轻颔首,示意雅宜将他的茶杯递至自己面前,“那么木公子此次来云瑶府,亦是贸易往来?” 关陌妍将他的杯中再度斟满茶水,池宋仍是主动将茶杯递至了连澈手中。 再度品了几口茶,连澈应道:“此番在云瑶府,我采购了一批较为贵重的物品,想要带回帝都,但此去路途遥远,恐有闪失,所以想找镖局代为押运。”他不紧不慢地说着,清淡如水的声音中透了一抹自傲。 关陌妍美目一转,浅笑吟吟地开口,“这好办,金安镖局乃是云瑶府最大的镖局,不仅专业且信誉颇好。木公子不妨考虑一下。” 温玉见她懂得似乎颇多,不禁开口道:“关姑娘乃一介女子,未想到对江湖之事也了解得如此清楚。” “各位见笑了,我的月荷馆乃是以声乐舞蹈为主,既是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各行各业的人士都会接触一些,这不稀奇。”目光凝向一直眉目清淡的连澈,她继续道:“诸位会在云瑶府待多久?” 连澈温和应道:“不着急,此地人杰地灵,我还想多逛逛多看看。” 关陌妍淡淡地笑了,“既然如此,那木公子的第一站,不妨来月荷馆一游。” 连澈欣然同意了她的邀请。 又闲谈几句,关陌妍携了雅宜起身告辞。池宋轻声探道:“主子,明日我们真的要去月荷馆吗?” 把玩着手中茶杯,连澈眸光浅凝几许,淡淡点头。 今日是个阳明熙照,明媚浅风的日子。刚用过早膳后不久,颜铭便将柳璃带出了门,颇为惬意地一路拉着她在街中轻快地奔走着,在一座装饰得无比奢华的楼宇前停了下来。 柳璃好奇地扬起脸望向眼前精致华美的建筑。楼宇共有三层,每一层的飞檐边角,都用鎏金镶嵌着白玉包裹了起来,而下方则悬着一盏盏如玉兰花般的白玉响铃。 楼宇的正中,那翠色的镶边雕花匾额内,写着三个漂亮的大字:月荷馆。 见到这三个字,她脑海中闪现那日在街中遇见的绝色女子,关陌妍。 “带我来这儿做什么?”她仍扬着脸欣赏这楼宇的每一处精工细节。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颜铭拉着她的手走进大门,两旁的守卫并未予以阻拦。 柳璃暗想,看来这里的守卫都是认识他的。 月荷馆内并不似外部看来那般奢华绝美,而是极为雅致脱俗。 大厅的中央有一个大型舞台,应是供人欣赏表演的场所。舞台的四周,从一层至三层,皆是客座席。 绕过舞台走到一个精美的雕花大门前,颜铭掀起门帘,将她带至了后厅。此处满是等待开场的客人,众人围坐在圆桌前品茶寒暄。而关陌妍则在忙着召唤伙计给各桌添置糕点茶水。 谷云依一眼瞥见刚刚到来的二人,忙快步行了过来,拉了柳璃的手,将她带到了关陌妍身旁。 几人寒暄几句后,关陌妍便说自己有客人到了,让她们先随意逛逛,一会儿表演开始了会有人来通知。 谷云依将柳璃带至后台的置衣间。此处的柜子内挂着数不尽的舞衣饰品。 柳璃走到柜子前,欣赏着各色舞衣,一件红彤的水袖衣裙吸引了她的注意。轻抚着衣裙的水袖,她轻合上眼,脑海中竟是闪现出一幅女子在大殿中旋转轻舞的画面。 心中不禁一阵悸动,她取下这条衣裙套上身,凭着记忆中的感觉,简单地舞动了一曲。 一旁的谷云依看得她婉婉缭绕的模样,惊异之余不停赞叹。 柳璃羞涩一笑,将水袖衣裙褪下重新挂在柜子中。此时,颜铭寻到了置衣间,告诉她们表演已开始。 另一边,关陌妍已领着连澈一行人来到了前厅二楼一个位置极佳的雅间。这面雅间正对舞台中央,可将整个大厅尽收眼底。雅间内陈设着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制而成的楹花栏栅与彩绘屏风。 待几人坐定后,关陌妍便吩咐伙计备些上好的糕点与茶水来。她告知众人,今儿是月荷馆一年一度的盛典,稍后将会有各类精彩的表演。而谷镖主今日也会前来。在云瑶府,基本上各个行业的翘楚都与他有交情。若木公子有兴趣,她可代为引荐。 连澈点头谢过。其余三人皆心领神会。原来主子是这个想法,若能借谷镖主的人脉探听,那云瑶府之事说不准会有突破。 第90章祈愿浮生再相见(1) 没过多久,大厅的三层客座席便座无虚席。 一阵悠婉缠绵的琴音从大厅侧面传来,众人顿时噤声。只见厅内侧门处,有两名女子缓缓撩开了门楣上的纱幔。一名身着淡蓝色衣裙,蒙着淡蓝色面纱的女子斜抱着琵琶婉婉走向舞台中央。身子轻探间,她脚下还不时变幻着步履,虽只是细碎花步,但一侧一转间,却能展示出她的柔柔之蕴。 待她一曲奏毕,便有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从后台走出,立在了抚琴女子的身侧。 月荷馆的表演规矩,便是每名女子都要挽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待演出结束后,则由台下的众人竞价。最终价高者,可问女子三个问题。若三个问题后,彼此能够上心,那么此女子会请对方上台,揭开她的面纱。倘若女子对他无不良印象,此男子便可成为她的座上宾,继续进一步了解。 此番经过五轮竞价,这女子最终被一名身着蓝袍的男子标得。但一番对话过后,女子并无意愿,婉转拒绝了男子离台而去。 紧接着,侧门处又款款走出一名手握长笛,身着艳紫衣裙,轻挽浅紫面纱的女子。 正待众人专注聆听这女子的美妙笛音时,一名小丫头匆匆走到立于二楼拐角处的关陌妍身旁,附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一听她的话语,关陌妍眉目一凛,匆匆随着那名小丫头去到了后台。掀开后台的帐幔,只见颜铭等人全在,而时常跑江湖的谷云依则坐在椅子上,替一名女子推揉脚踝。 目光飞快掠过柳璃与颜铭,她开口道:“怎么你们也在这儿?” 颜铭淡淡应道:“方才路过茶房时,正好碰到了扭伤脚的孟姑娘,我便将她送至了后台,让云依替她推拿。但此番推拿的效果并不太好,她的脚踝已肿了起来,怕是无法再跳舞。” 她若不能上台,又有谁可代替她。关陌妍一筹莫展,谷云依抬头望向一旁的柳璃,灵光一闪,“柳姐姐会跳舞。”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柳璃身上。 而此时大厅内的气氛已是十分热闹。后面的人有了前人的经验教训,这第三位出场的女子,已邀了竞价最高的公子成为了自己的座上宾。 片刻后,第四名表演的女子在琴竹声中挽着衣裙,缓缓走上了舞台。 立在侧门之后的谷云依将门楣上的纱幔放下,转过脸看向了柳璃,“柳姐姐,下一个便轮到你了。你可先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柳璃忧心地开口道:“怎么还有问答?” 关陌妍安慰道:“没事,随便应答下然后婉拒,便可退下舞台了。” 柳璃点了点头,将眸光探向了一旁的颜铭。他眉眼弯弯地一笑,拍了拍她微微紧绷的肩头,“放轻松,随自己的心舞动便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绣鞋,柳璃又将全身的行头打量了一番,终是浅笑开来。 片刻工夫后,随着前方大厅内女子的婉拒声响起。她知道,轮到自己上台了。 回头再看一眼众人,她咬了咬唇瓣,挽着水袖踏出了侧门,缓步来到舞台中央。 舞台的四周并不很明亮,只是用烛火将舞台的边缘围绕了起来。四下三层的客座席上虽都坐满了人,但在舞台的方位却并不能很清晰地看到众人的神情。 如此一来,她也不那么紧张了。 眸光瞥向台下的几名乐师,颜铭亦手持长笛立在其间。他轻轻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明媚的浅笑。 她明白,他是要为自己伴奏,消除她的紧张感。 在舞台中静立了片刻,一曲空灵的笛音响了起来,紧接着,琴瑟之音亦婉转缭绕在她耳畔。 眸光轻凝,柳璃将火红的水袖轻轻一挥,随之猛地一收,撩至脸颊处,探低了柳腰。双臂倏地一展,两抹红艳似绯,轻薄如云的水袖再度朝四周倾散开来,随着脚下的莲步轻移,水袖在她的玉腕间已飘凝成了世间最冶艳无双的花朵。 一个轻撩,一记浅笑,便足以让她的倾城之姿随着衣袖飘散飞舞的弧度,绽放出别样的极致风情。 柔媚而不软腻,潋滟却又似仙。 这随心而动的舞步,让她的姿影愈来愈入境。而那浅凝的眼眸中,她却似看到了遥远的记忆。 恍惚间,她身着一袭红色衣裙,在满眼纷飞的花瓣中盈盈轻舞。大殿上,有一名男子正轻垂着眼眸,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自己…… 片刻后,一阵热烈的竞价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她本以为自己许久不舞,表现不够好。可如今的场面却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致那名帮衬的女子还未上台,客座席中的众人便已将价位翻了几番。 最后,这场竞价被一名手执折扇的玉面公子标得。而这名公子是云瑶府商首之子唐公子。 在座众人看向已缓缓起身的玉面公子,不禁诧异,未想到这个素来淡薄如水的唐公子,竟会一掷千金,出如此高的价格来标得头筹。 唐公子礼貌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后,便开始向台上的柳璃提问。却不想这二人一言一语,一问一答间,竟十分自然,就似两个许久未见的朋友在聊天。见得此番情景,众人不禁想,怕是这个仙子般的女子是要跟着这位公子走了。谁知最后这女子竟是委婉拒绝了。这番结果,让众人无不大叹可惜。 唐公子倒是不以为意,只道有缘再见。 柳璃感激地朝他一笑,正待要谢幕下台时,一名轻功甚妙的男子忽地闪至她身旁,色色开口,“这般妖娆的身段就这样下去,实在可惜。何不让大家看看庐山真面目。” 他话音刚落,四下便响起了调笑的起哄声。柳璃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脸上忽地一凉,那男子以极快的速度揭下了她的面纱。 一见她的容颜,那男子眸中便闪出了一抹欲念之色,“这脸蛋,虽不及陌妍姑娘美,却另有一番清秀脱俗之姿。”说着竟伸手要抓她手腕。 颜铭迅速闪到柳璃身旁,用长笛打掉男子已伸出一半的手。手臂一展,他将柳璃护至自己怀中,“她是我刚订亲的妻子,请阁下自重。” 二层的客座席上,池宋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身旁的二人,这舞台上缭绕轻舞的女子,竟是苏清浅。 方才这女子还在跳舞时,连澈便起身走到了前方的雕花栏栅旁,紧握着木栏,死死地盯着舞台。 如今台上突发状况,而替清浅解围的男子,竟是应早在很久前便死掉的颜铭。 连澈紧握雕花木栏的手已暴出了青筋,好似要将手中的一切捏碎摧毁。 “呸,她和你上过了吗?”方才故意掀开柳璃面纱的男子笑骂道。在场观众有人认出,此人是天音州知州江元的儿子。 “若这女子在你身下已娇喘浪荡过,何不分享给兄弟?正所谓,女人如衣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璃,咧嘴淫笑。 一阵劲风忽地划过他耳畔,不远处倚靠各类乐器的木架横梁上,一枚银亮的小刀深插入木,已没进了半个刀身。可见这力道之狠戾。 江公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鬓,一缕发丝已没了踪影。 眼前护着女子的男人,动作快得无法看清。光影之间,只有他玄色的衣袖轻荡而下。 一名保镖迅速闪上舞台,长剑一挥,将另一枚直直朝江公子咽喉飞来的小刀挑转了方向,直直插入了大厅的横梁上。陆续又有三四名同样装扮的保镖跳上舞台,将江公子围护了起来。 满场观众片刻便跑光了,只剩零星几个不怕死的。 有了四周保镖的围护,这江公子阴沉地笑了笑,继续道:“即便你武功再好,也难敌四手。更何况你身旁还有一位娇滴滴的美人,看你如何招架!”他向保镖一声令下,“给我剁了他的双手!”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四名保镖便立刻向二人发动了进攻。可这几人的攻击目标却并不是颜铭,而是被他护在怀中的柳璃。 这时,一袭身影轻踏二层的雕花栏栅一跃而下,他绛紫暗纹靴一落地,便听得几声沉闷的声响传来。刹那间,那四名保镖已悉数倒地,咽喉与脑门处各插着一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连澈款款静立在舞台中央,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间嵌着三枚尚未发出的银针。 原本还在围观的宾客,顿时吓得一哄而散。 方才还叫嚣着要剁掉颜铭双手的江公子痛苦地跪伏在地,轻轻颤抖着。他的手肘与膝盖处,同样也被扎入了数枚银针。他颤抖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连澈指间晃眼的银针,只觉有湿意从双腿间缓缓而出。 第91章祈愿浮生再相见(2) 连澈挑眉,微扬下颌,轻蔑地看着面前这个男子。对他来说,此人的命贱如蝼蚁。想到方才他对清浅的不敬,连澈指间的力道不由得紧了几分,目光中除了鄙薄与不屑,又多了一道杀气。 一道温婉轻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木公子,且慢。” 关陌妍走上了舞台,关切地询问了颜铭一番后,走到连澈面前,开口道:“木公子,江知州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莫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如今,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看在陌妍的面子上,请你饶过他。” 连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将银针收回。关陌妍朝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来把江公子抬出了大厅。事件总算平息了下来,众人不禁松了口气。 看了眼背对自己的紫袍男子,颜铭走到他身后,欲开口说点什么。 岂料连澈忽然转身,对着他便是一掌袭来。颜铭不及应对,只能化解连澈掌力的一半,这一掌仍有部分力道,重重打上了他的胸口,他踉跄后退了几步。 柳璃立刻快步走到他身旁扶住他,错愕地看向攻击颜铭的紫袍男子。 四目相对。 一样清澈如画的眉眼,一样柔软的薄唇。 连澈的目光就如凝滞了般紧锁着她。那一身艳红如火的衣裙,就如她那日倚在墙根旁流淌出的鲜血,生生刺痛了他的眼。 私盗虎符,罪大恶极。他本想杀了这执拗的女子,以惩罚她的背叛。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于是他以极其惨烈的凌迟之刑处置铃香,她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因惧怕与痛恨而轻轻颤抖着的模样,让他胸中狂烈翻腾的暴怒稍稍释放。从她眼中,他读到了浓浓的恨意。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有孕。即便以为她背叛了自己,他还是忍不住想,倘若这孩子还在,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可是,她死了。 那晚,他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和她说话,替她揉搓手,不断给她传送内力,可她却依然冰凉。二十三年来,他的心,第一次有了痛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日日夜夜侵蚀着他。从那之后,他便寄情于政事,强迫自己忽略这种痛。 在她莫名消失一个半月后,他连夜出宫见了一名女子,柳意采。当天回宫,他便去了竹烟的玉萝宫,追问当日之事的真相。竹烟噙着泪告诉他,苏清浅确有将虎符交给郡主,可她是苏相之女,不也应该同罪斩首吗?他狠狠甩开竹烟的手转身离去,并下旨不许任何人再去玉萝宫。 真相原来是如此。他错怪了她,他害死了她。可她怎会凭空消失?莫非她没有死?但那夜她确是没了生机啊。不,即便是死,她也只能死在自己身边。 他私下派暗卫开始在全国各地搜寻她的下落,终于在云瑶府发现了她的踪迹。当夜他便出宫,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云瑶府。 方才在二层的雅间,她虽挽着面纱,可这样的舞姿,却仍是让他一眼便认了出来。他终是再一次见到了她。这一眼,好似穿透了她的灵魂,看进那千年后依然交替的轮回和生生不灭的永远。现在的她,眉眼一如往昔,却不再有深深的爱恋,而是满眼的错愕与惊怒。 连澈咬了咬牙,胸中狂涌翻滚的怒气就要喷薄而出,他想杀了这里所有的人。 目光瞬间冷寒到极致,他视线一转,瞥向了本应是死人的颜铭。手腕猛地扬起,他一掌劈过,将柳璃从颜铭身旁弹了开来。 柳璃被推得连退几步,被关陌妍扶住。她想冲过去,却被关陌妍拽下,“你疯了?过去便是死。” 因之前与江公子的保镖斗了数轮,颜铭的体力已消耗了不少,如今又被连澈强劲的内力所伤。他咬牙接下连澈这一招后,二人便纠缠在了一起。连澈的武功很是霸道,招招致命。不久,他就力不从心,落了下风。 这紫袍男子似要摧毁一切。 眼看颜铭已无招架之力,连澈准备使出全力,给他致命的一击。柳璃心中大恸,不顾一切挣脱关陌妍的束缚,冲至颜铭身前,双手抓上他的肩头,用背脊护在了他身前,紧紧合上眼眸,咬牙等待着这一掌的到来。 许久,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 眼见她挡在了他身前,连澈只有将那已聚集内力,顷刻间便要从手中发出的掌风,冒着反噬的危险收了回来。 她挡在颜铭身前的一刻,颜铭竟是看向连澈,微微一笑。负手而立,连澈冷冷地看着他。 柳璃担忧地扶着颜铭,急急开口道:“你还好吗?” 颜铭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连澈看着眼前的两人,胸口隐隐作痛,一抹甜腥猛地涌上他的喉间。他咬了咬牙,将带着苦痛的暗涌咽下。 “这便是你想要的?”连澈薄唇轻动,缓缓而语。静默了片刻,他深凝着那个一身火红的女子,微微一顿,轻声唤出了两个字,“浅浅。” 听得这抹声音,柳璃竟是一怔。如此情深的轻唤,与自己梦中的声音是一样的。这样近,却又那么遥远。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幅模糊的画面,似乎是两个人正纠缠在一起。可她却依然看不清眉眼。 这般宠溺的呼唤……谁是浅浅? 缓缓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向眼前那个身着紫袍的男子。她恍惚地朝前走了几步,目光紧锁着连澈,一字一顿开口,“你是谁?” 看着面前女子疑惑的眼神,连澈心中一顿,将目光紧锁着她的眉眼,直直地看进她的眸中。然而,他凝视了她半晌,却一无所获。 连澈朝她迈出步履,想要靠得更近些。可他刚踏出一步,便有一枚飞刀朝他袭来。他闪身躲过了飞刀。 颜铭几步上前,将柳璃朝自己一揽,护在了身后。他盯着连澈,冷冷开口道:“不知阁下是谁?你方才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但不管因何缘由,你若想置我于死地,请莫要将我的未婚妻子牵扯进来。” 他话音刚落,舞台上的池宋等人便相互交换了眼色。 苏清浅竟然成了别人尚未过门的妻子。温玉和成泰皆以为连澈此番出宫是为那件事,但池宋很清楚,皇上此次出宫,最重要的目的便是苏清浅。听台上这男人的一番话语,他虽与颜铭样貌相若,却似对连澈的身份毫不知情。 看着躲在颜铭身后的女子,连澈眸光微敛。未婚妻子,是失忆,还是她故意装作不识自己,想要嫁作他人妇?那他们之间的种种又算什么?她甚至还有过他的孩子! 方才在舞台上,她舞姿妖娆,千娇百媚,那极具魅惑的风情中,又带了一抹清灵之气。她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就这样展示给旁人看,任台下的男人吆喝呐喊。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多少男人可这般欣赏她的好?! 只觉心中的妒恨已燃到极致,连澈将衣袖一挥,迅速从腰间抽出了寒铁软剑。那原本柔骨缠绕的软剑,在内力的环护下瞬间剑气如虹。眉目一凛,他手腕灵活一转,剑尖直指颜铭的胸膛,狠狠刺去。 电光石火间,一条锁链缠上了连澈的剑身。一名男子出现在舞台中央,化解了连澈凶戾的杀招,随之同他缠斗起来。几番交手下来,来人的武功竟与连澈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连澈索性收了剑势,来人便也停了下来。 这男人身着一袭藏蓝衣袍,身形高大魁梧,剑眉入鬓,目如朗星,眉目间一股粗犷豪放之气。他将手中锁链一收,看了眼颜铭,又看了看连澈,握拳道:“这位兄台,究竟是何事要与我这兄弟过不去?” 他便是云瑶府金安镖局的镖主,谷云天。 “这里并没有叫浅浅的女子。”颜铭瞥了眼连澈,率先答道。 连澈独自立在舞台中央,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显得极其孤傲。池宋等人见势,走到他身旁,轻声道:“主子。” 第92章祈愿浮生再相见(3) 连澈并未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璃。 刚从后台走到关陌妍身旁站定,谷云依便细细观察了一番台上的动静。刚听那名来意不善的紫袍男子喊了声浅浅?是苏清浅?他和柳姐姐是何关系? 此时气氛异常尴尬,那男子似不会轻易罢休,随时都有再度动手的可能。她只觉这男子似积压了太多的情绪,而这些情绪一旦喷薄而出,不仅会灼伤他自己,亦会伤及周遭的旁人。 谷云依灵机一动,缓缓挪至柳璃身旁,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侧过脸望向她,柳璃诧异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谷云依微低着脸,抚着额头朝她挤眉弄眼了一番,随后便直直栽倒在地。 柳璃一怔,立刻蹲下身子用手推了推她,“云依,你还好吗?”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说晕便晕倒了。 关陌妍几步走到连澈身前,对他说道:“木公子,我本是好意邀你来看表演,并介绍谷镖主与你相识,却不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其间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家不妨先冷静冷静。倘若再动手,我这月荷馆可是要被拆了。我同颜公子与柳姑娘也是相识的,若你信得过我,待我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定会给木公子一个交代。” 一向对妹妹疼爱有加的谷云天也已无暇再与连澈纠缠下去。他皱眉道:“倘若让我知道有些人是无端挑惹是非,我必定会倾尽全镖局的力量,为我兄弟讨回一个公道。”说完,他抱起谷云依,头也不回地朝月荷馆内的厢房踏去。 柳璃看了看紫袍男子身旁的三人,发现他们都在看着自己。那名身着青色衣袍,面如冠玉,神色冷硬的男子,看向自己的眼中竟是满满的厌恶。而另外二人,却是一脸诧异错愕的神情。 收了目光,她向颜铭点点头,便随谷云天一道去了内室。 关陌妍继续对连澈道:“木公子,听你的气息不太均匀,似也受了内伤。不如到馆内的厢房调息片刻,我这里有上好的疗伤丹药。” 连澈已恢复了往日淡漠的模样。他的眸光缓缓转向身前女子,薄唇轻动,“不劳关姑娘费心。”说完,转身离开了月荷馆。池宋等人也迅速跟在了他身后。 关陌妍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微叹。这男人又恢复了往昔的优雅有礼,但方才转身的刹那,他的神色却是如此落寞,就似他无形地隔绝着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与温情,独自待在另一个天地里。 望着那抹背影,她忽地生了一丝心痛。 他的心,究竟是怎样的? 眸光转向一旁的颜铭,她关切地问道:“你可还好?” 颜铭却似未听到她的话语般,只是直直地盯着大门处,忽地扬声而笑,“你终是来了。” 此时,月荷馆的厢房内,柳璃与谷云天正立在床榻旁,关切地看着正被医女诊脉的谷云依。可医女却发现她脉象平和,并无任何异样,便将谷云天请了出去,欲为谷云依检查身上是否有伤。 谷云天刚刚出去,谷云依便睁开了眼睛。她方才假装晕倒,以此化解这场争斗。虽然她并不知道柳璃与那男人是何关系,但直觉告诉她,不要让柳璃与那男人过多接触。她也将这番话语告诉了柳璃。 柳璃点了点头。她只觉心中有莫名的担忧与不安,亦不想再与这男人有任何交集。 云瑶别院。 连澈轻合着眼,静静倚在厢房内的软榻上,微凝的薄唇有些苍白。 方才那场打斗,连澈被自己反噬的力道震伤。此时,温玉已去请郎中,而成泰则在奉命吩咐了暗卫一番事后,与池宋一道守在了门外。 据暗卫调查得知,这金安镖局在创建的七年间,由于有部族的暗中扶持,不断兼并着云瑶府的其他小镖局,且吸纳了不少各有所长的江湖人士,成为目前云瑶府最具实力的第一大镖局。作为回报,谷云天为部族提供相应的资金资源。而颜铭与谷云天二人已相识数年,可谓是八拜之交。 看着窗外在微风中弥散着幽香的桂花树,连澈唇角轻凝了几分。 早在颜铭想要带苏清浅离宫的那次,自己便命暗卫追杀他,并将他的手脚筋全数挑断,剜去心脏。 可究竟是为何,他竟然还活着。 眸光转向自己腰间的寒铁软剑,他忆起了这剑曾被那女子用来剖鱼的情景。心中微微一动,他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念着那个名字。 苏清浅…… 因为昨晚受了伤,颜铭便未和谷云天回镖局,而是在关陌妍的安排下于月荷馆的厢房内歇息了一夜,柳璃与谷云依也留了下来照顾他。 今日一早天未亮,谷云依便拉着柳璃悄悄出了月荷馆,想去为颜铭求一道平安符。 半路上,她们却遇到了昨日曾在月荷馆看过表演的盐商之子。昨日柳璃的一袭轻舞便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此刻更是乘着酒兴上前同二人搭讪,还极为不雅地打了一个酒嗝,显然酒还没醒。 谷云依眉目一凛,一脚踹上了他的肚腹。男子一个踉跄翻倒在地,随之大吼了一声。霎时,四周便闪现出了数名打手。 谷云依武功虽好,毕竟是一介女子,双拳难敌四手。慌乱之下,柳璃让她先突围出去,再喊救兵。谷云依哪里肯丢下柳璃一人在此?但别无他法,她终是点了点头,施展一番轻功,脱离了打手的围击,朝月荷馆的方向快速奔去。 柳璃在众人的暴力纠缠下,被强行装入了一个口袋中,欲带回府里。 正在此时,忽然出现了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电光石火间,那些打手竟是全数倒地而亡。 厢房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名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她眉间正轻拧着,似在隐隐压抑着梦中的恐惧。女子的发丝已全数倾散了开来,缭绕着一许淡淡的清香。 她的梦中,依然是那重复了千百次的场景。同样的人,同样的轻声呼唤,却依旧无法清晰辨认梦中之人的容颜。 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并不舒展的眉间,而后顺着脸颊辗转到唇角。 倏地轻轻一颤,女子惊醒过来。她缓缓坐起身,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眼前,浅杏色的帐幔半掩着。透过帐幔边缘,她能瞧见房内燃着的香炉。那精致玲珑的香炉内,有淡淡的薄烟酝着醇馥的香气,沿着炉顶缭绕而升。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前,只见粉色的衣裙上,一只手正盘桓在腰间挑玩着她的束带。 柳璃差点呼出声,眸光一转,看向了这只手的主人。 男人正斜斜轻倚在床榻旁,如墨的发丝随意垂散在肩头。那一袭月白衣袍,随意地耷拉在他身上,并未束上腰带,衣襟内露出了一大片精硕的肌肉。 他凤眸轻垂,正直直地盯着她。那微扬的眼角,漾出一抹灼眼的轻魅与噬骨的妖冶。 这番情景,让柳璃心中那抹熟悉的压抑与恐惧再度袭来。她身子轻轻一颤,慌乱地甩开男人盘桓在自己腰间的大掌。 连澈并未阻止她的抗拒,但目光却仍是一刻不离地追逐着她。 柳璃迅速拢上半敞的衣襟,移至床角,神色警惕地看着他。见他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她嗔怒道:“你究竟是谁?到底想要如何?” 看着蜷在墙角的柳璃那一脸焦急愤怒的模样,连澈轻轻眯起了眼眸。 自昨日离开月荷馆后,他便吩咐暗卫日夜守护在那周围。也幸得如此,才能在她遇到那色心公子纠缠之际,护她周全。 暗卫将她带回之时,她已然昏迷了过去。他点了她的睡穴,将她的衣衫全数褪去,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那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轻轻探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芊芊十指,柔软腰身,甚至是……她大腿内侧那枚只为自己所知晓的朱砂痣。许久,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静静感受着她在自己怀中的温度。片刻后,他唤人备来热水,亲自替她沐浴更衣。 可此刻她醒了,竟是一脸茫然地质问自己。 第93章笑尽往昔忘流年(1) 连澈神色微绷,缓缓开口,“苏清浅。” “苏清浅,苏清浅……”柳璃微低了头,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抬起脸,她看向连澈,轻声探道:“昨日在月荷馆,你口中唤的浅浅,便是苏清浅吧?” 见眼前男子仍将目光紧锁着自己,却未给出任何回应,她稍稍靠近了些许,继续道:“不论你是否相信,我不是苏清浅,我叫柳璃。” 看得眼前一脸无辜的柳璃,方才还慵懒地倚在床榻上的连澈,瞬间直起了身子,猛地抓上她手臂朝前一拽,二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柳璃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你是我的女人。”目光直直探向她,他薄唇轻动。 柳璃顿觉窘迫不堪。这般情景,即便是与相熟的颜铭也不曾有过。思及此处,柳璃不禁挣扎了起来。一只手狠狠捶上他的胸膛,激怒道:“你便只会这样对我吗?放开我!浑蛋!” 连澈微微一僵,深深地注视着她,眸中满是无尽的思念与惊喜。而他原本捉着她的大掌,亦缓缓松开了。 一脱开他的束缚,柳璃便以最快的速度朝床榻旁移去。赤裸的小脚刚触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她的腰身便被一道大力拽了回去。 脑袋磕上软软的锦被,尽管并不痛,但还是让她有了些眩晕。本能地合上双眼,她皱眉想要缓和一下眩晕,可还未来得及张开眼眸,她唇上便压下了一道温软。 柳璃心中一惊,看着他如画的眉眼中,尽是汹涌而出的炽热情愫,急急推打着他,狠命拽扯他的衣襟。 她反抗得越是激烈,那唇上的吻便越是急切。连澈狠狠压住她的手臂,制衡着她的反抗。 她清幽的气息,甜腻的唇瓣,竟是让他压抑着想念了无数个日夜。 他疯狂吸吮流连着她的唇,想用舌尖挑开她的牙关,却忽地止住了亲吻。 他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柳璃。一抹鲜红正顺着他优美的唇缓缓淌下,带着甜腥之气。 看着连澈的薄唇,想起方才他对自己的种种轻薄之举,柳璃只觉脑门瞬间冲上了点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响亮清脆的声音,她竟然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霎时,连澈白皙的脸颊上,便出现了一道清晰的手掌印。 连澈眉间一拧,扬起了手。 柳璃跪直身子,微扬着下颌将自己的脸迎了上去。她盯着他的双眸,满眼不屑,冷语倾吐出三个字,“我恨你!”字字清晰。 见他的手迟迟没有挥下来,她继续恨恨道:“你没有资格对我为所欲为,放我出去!我要去找颜铭。” 静静地看着柳璃,连澈的眸光轻轻一滞。同样的眉眼,同样的容颜,是这般熟悉,却又是这般陌生。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似有什么被掏空了般空荡荡的,扬起的手竟是轻轻垂下了。他转身,光着脚走出了前方的帐幔。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般,柳璃猛地跌坐于床榻上。她方才甩给他的那一记耳光,竟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此刻,她的手正有阵阵痛麻传来。 有器物落地声在帐幔外响起。柳璃一凛,探身看去。前方大理石地面上,竟是散了一地的碎屑。 片刻后,房内再无动静,那人似是出了厢房。 此后,柳璃被软禁在了这间别院内,每日都有人定时送来食物。而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连澈。 她一心想要逃离此处,可细细观察一番后,发现整个别院外隐秘地部署着许多护卫。无论是别人想要进来,还是里面的人想要出去,都难比登天。她还听伺候她的侍婢说,这间别院已不属天音州的管辖范围。 三日后。 柳璃独自坐在圆桌旁,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写写画画。有人轻轻推门进来,将一碟碟食物放在桌上请她用膳。 柳璃不以为意地看了来人一眼,却完全不认识眼前的池宋。她问起连澈的去向,池宋淡笑道:“主子出去办事了,今日便将回来,临走前特意吩咐膳房替姑娘备些爱吃的食物,希望姑娘尝尝。” 柳璃顿时无言。敢情那人把她软禁在此,自己倒是出去了。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她微微一愣。眼前这些食物,竟都是自己平日里较为喜爱的。 那人怎会知道自己喜爱这些食物? 她放下手中画笔,执起碗筷,颇有味道地吃了起来。 唯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这里。 用完膳后,她便寻了个借口走到院子里。 院内的落叶已飘零了一地。 柳璃行在枯叶之上,思索着该如何离开。一旁忽有细碎的枯叶断裂声传来。眸光一探,一双玄色的暗纹靴子映入了她的视线。她轻轻抬起头,望向靴子的主人。 几日不见,他眉间竟是隐了一丝疲态。 想起之前二人间的矛盾,她觉得此时的气氛竟是莫名尴尬了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和这个男人相处。 一阵秋风吹来,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柳璃只觉有阵阵微凉透过她的衣裙,拢上了她的肌肤,让她的嗓子不禁微痒。她不禁轻咳了几声。 离她几步之遥的连澈走到她身旁,声音微沉,“秋日微凉。都到了可以当娘的岁数了,还是这般不懂照顾自己。”他的话里虽有些训责的意味,但语气是轻柔关切的。 连澈伸出大掌,轻抚她额际的发丝。柳璃警惕地看着他,本想闪躲,但凝着他关怀专注的眼神,竟是一时忘了。 “来人。” 连澈话音刚落,池宋便不知从哪处瞬间冒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走到他身旁躬身一揖,“主子有何吩咐?” “去请郎中。” 池宋应声,急急出了别院。不多时,郎中便请了回来。 柳璃实是有些看不透这个前几日还轻薄霸道,如今却悉心关怀自己的男人。 郎中的指尖轻探在她腕间,一手抚过胡须,细细地端看了一番她的面容气色,开口问道:“夫人可是嗓子有些干涩?” “嗯。”柳璃点了点头。 立在一旁的连澈神色端肃地问道:“这究竟是为何?” 郎中起身朝他一揖,“公子不必多虑,如今秋燥,夫人是上火了。待老夫为夫人开一剂去火润燥的凉茶方子,每日按时服用,不出几日便能好全。” 连澈微微颔首,示意池宋随郎中去取药。二人刚踏出别院的大门,郎中便笑道:“这年轻的小夫妻,就是恩爱。” 看着身旁充斥着浓重酒气沉沉睡去的男人,绾苓心中思绪翻滚。她缓缓撑起身子,低声唤了自己的陪嫁丫头秋桐准备沐浴用具。 片刻后,她衣衫褪尽,坐在缭绕着轻薄暖雾的木桶中轻合着眼。一旁的秋桐拿着锦帕替她轻轻擦拭着身子。 绾苓白皙的手臂上又新添了几抹红紫色的淤痕,而之前的那几处还留着淡淡的青色,尚未全数褪去。 听得秋桐轻轻的叹息声,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绾苓张开了眼眸,一手抓住秋桐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警告道:“如今的一切,包括成为他的正妃,都是我千辛万苦才换来的。你若敢在旁人面前多说一个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将你卖到边疆。” 秋桐委屈地点头,不敢再开口说什么。 绾苓冷冷地瞪了秋桐一眼,甩开了她的手,垂下头,轻凝着木桶中没至胸前的热水。水面轻落的数片花瓣,正随秋桐的动作盈盈荡漾。 清幽的香气随着氤氲的暖雾,缓缓升腾至她的脸颊。她微眯了眼眸,心中忽地生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能够成为连曦的正妃,她已知足。可如今,这男人只把她当成一个玩物,没有温存,更没有呵护,有的只是他每每醉酒回府后的暴力,以及那充满侮辱的话语。 这男人口中唯一深情唤着的,是那个女子的名字。 大婚至今,他时常流连于烟雨楼。在他夜不归宿的日子里,她便独自一人守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彻夜难眠。 心中的痴怨膨胀到极致,她甚至会想,倘若在他身下承欢的是那个女子,他又会如何对待? 深夜。 永宁宫的大殿内外灯火通明。院中,有数名高僧手执佛珠立于法坛前,替小皇子虔诚诵经。殿内,太医们忙着为小皇子会诊瞧病。就连太后也在佛堂中为他祈福。 这样的法事已持续了三日。可小皇子的病情却并无明显好转。这孩子已出生了三个多月,但身子却是每况愈下。经太医诊断,他中了慢性之毒,且这毒是从母体中带下的。 院外不远处,两名女子正神色忧虑地望着永宁宫的方向,正是竹烟和兰翠。 这三日来,竹烟每晚都会悄悄携兰翠来到这里观望院内动静。 看着眼前的一切,竹烟轻蹙了眉。太后请了数名高僧前来祈福诵经,如此大的阵势,想必孩子的病情较为严重。 第94章笑尽往昔忘流年(2) 作为孩子的生母,她又怎能不日夜牵挂,心急如焚。已许久未见过自己的孩子了,她不仅不能亲自照料他,还要被禁足于玉萝宫。之前,她曾几次向太后奏请,希望能自己照料孩子,却都被严厉训责了一番。 如今,孩子性命攸关,连澈却出了宫。虽然他是以私访之名离宫,但她清楚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去找苏清浅。 那个女子,她竟然没有死。 每每想到他不顾一切出宫,就是为了去寻那个女子,竹烟就觉自己每呼吸一口,心都在疼痛。 她爱他,深之入骨。 这十二年来,或喜或悲,不离不弃。 成婚之前,他们耳鬓厮磨,亲密相依之时,她也曾私心挑逗,但他却总能把持住,将她轻拥在怀,宠溺地说,一切等到纳她为妃的那一日。如若在这之前他败了,她还可以去觅一户好人家。 他是君,身边不乏女人主动献身。爱慕也好,别有用心也罢,他都是凉薄以待,甚至还亲手杀了自己的第一个女人。皆因那女子是权臣送到他身旁的。 瑾之,苏清浅于你而言,是不同的吗?若没有不同,那你为何会不顾一切寻她而去?若有不同,那我夏竹烟又算什么? 不知不觉中,有泪水缓缓顺着她脸颊淌下。竹烟伸出手,将那道湿冷轻轻抹去。 看着永宁宫的方向许久,她目光一凝,心中似做了什么决定。 梓逸王府。 绾苓拢了拢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急急从床榻上起身。方才太医来诊脉,查出了她已身怀有孕。欣喜之余,绾苓立刻便要去找连曦。连曦今日在府中,她要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他。 刚走到门口,秋桐却拉住了她的手臂。绾苓诧异地回过头,和静公主无奈一笑,“你若要去见他,是否也该先梳洗打扮一番?” “娘亲说得是。”绾苓眉间一扬,乖巧地坐在铜镜前,让秋桐替自己梳妆打扮。 待一切整理完毕后,她眉眼含笑地去了连曦的书房。可连曦并不在书房内。绾苓便决定在书房中等他归来。伏在书案前,她把玩着手中的毛笔,目光落向案上那幅尚未完成的画卷。 细细看去,那纸上的墨迹竟未完全干透。见得这情景,绾苓心中不禁生了一丝疑惑。她知道他在作画之时,是禁止有人打扰的,也绝不会只完成一半便离去。 思及此处,绾苓再度看了眼那幅未完成的画作,闷闷地出了书房。在通往花园的长廊中,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隐约听到小院围墙的另一面,有两个人在低声说着什么,仿佛提到了“王爷”二字。 绾苓心中一动,将耳朵贴上围墙,细细听着对面二人的话语。 原来,连曦竟是去了逸清苑接见两名眉清目秀的男子。 自打她嫁入王府,她便知道逸清苑的存在,却从未进去过。听府中下人说,那里是王府的禁地。 那两名男子是谁?绾苓心里一急,只觉心中的诸多困惑一下全都涌至了胸口,如猫抓般难耐。 待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逸清苑的门口。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绕过门口的守卫,寻到了一处较为低矮的围墙。一番折腾后,她终是翻过围墙进入了院内,身子贴着墙面,缓缓朝厢房处移动着。 刚靠近厢房,绾苓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道轻柔温婉的声音,“未想到,这里竟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 听得这声音,绾苓微微一惊。这说话之人竟是夏竹烟,她不是应被禁足在玉萝宫吗?为何会在此?眉目一凛,她又凑近了几分,屏息窃听着房中人的话语。 连曦静静凝着眼前一身男子装扮的竹烟。此时,她已少了几分往昔的柔美清婉,多了点纯净。唇角微扬几许,他不禁忆起了往日自己带着她出街游玩的情景。将目光转向手中茶杯,他淡淡开口,“你此番前来,不会只是为了找我叙旧吧?” 把玩着手中茶盖,竹烟看向眼前的连曦,应道:“那你又为何要派人告知我,他此次离宫是为了去寻苏清浅。这女子还活着,尚在云瑶府。”起身走到连曦身旁,她打量着他,“是为了看我如何伤心,还是笑我选错了人?” 她话音刚落,连曦便猛然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压在自己心口处,一字一顿道:“你这个薄情的女人。”话中竟是带着些许怨恨之意。说罢,他缓缓松开手。 而竹烟却未动分毫,仍是将手触在他心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微垂了眼眸,她轻声开口,“帮帮我。” 只是那么一瞬,竹烟轻吐而出的软软之音,便如魔咒般死死锁住了他,让他再也无法拒绝。 宽大的暗纹锦缎马车中,一张精致的方榻上正摆放着茶水与小巧的香炉。不远处,一袭珠帘轻垂而下,将马车一分为二。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熟。 闻着马车内弥散的暗香,柳璃警惕地看了眼连澈。此时,他正悠闲地品着茶水,翻看手中书卷。 待郎中给柳璃瞧完病后的第二天,他便强行带着她一道离开了云瑶府,往花榕府而去。 他们已行了三日。 侧过脸,柳璃轻轻掀开车帘,瞥了眼外面的景象。此时刚过正午,但前方的云却黑压压地滚滚而来,似有落雨之兆。 看来他们需就近找一处客栈投宿,待雨过之后再上路。如此,她便可等安顿下来后,再伺机寻找逃跑的法子。 “看这天色,想必是要下雨了吧。”放下车帘,柳璃转过脸,目光落向手执书卷专注品读的连澈。 连澈敏锐地察觉到了柳璃的注视,合上了书卷,抬起头,目光轻柔地探向她,似要认真倾听她接下来的话语。 柳璃心中微微一顿,他又摆出这样一副好似宠溺的模样。这几日在路途中,她曾多次刁难甚至无理取闹,可他却未再动怒过。 她总觉得他原本不应是如此。这个男人让她猜不透看不清,由心而生的那抹情绪,却让她本能地想要远离。 即便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牵扯,但那样痛苦的记忆与经历,她已没有再去承受的勇气。 对上他柔和的目光,柳璃开口道:“木槿,眼看便要下雨了,不如我们就近寻一家客栈投宿吧。我也有些饿了。”他的名讳,还是她从别院中的下人处打听得知的。 她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了池宋的声音,“主子,不远处有家客栈。奴才方才已派家丁先行前去为你与柳姑娘备了两间上房。估摸再有一会儿便到了。” “嗯。”放下手中书卷,连澈淡淡应声。 马车缓缓而行,微微颠簸。瞥了眼神色清淡若水的连澈,柳璃撇嘴道:“果然是不同旁人啊,你这生下来,只需带张嘴便够了。” 连澈不语,只是将眸光再度凝向她,轻轻笑了。对于她的酸薄之言,他早已习惯。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可以确定,她确实已将自己忘记了。甚至是苏相谋逆那日,在场与之相关的所有人,她都一一忘却。 也正因如此,所以她单单只记得颜铭吗? 他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排斥,所以她才会说一些刻薄的话来拉远二人的距离。当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追来云瑶府时,他便想过,此番寻她定不会一帆风顺。 想起那个失掉的孩子,他深知自己对她究竟亏欠了多少。 即便是在那样的逆境中有了身孕,且身中奇毒,她都未曾背叛自己。那日,她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因心中放不下的牵挂,又再度折返回来。 可自己,又对她做了什么? 那日在大殿上,即便是自己狠绝逼死了苏相与铃香,可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不管她是否真为苏相的党羽,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她死。 杀了铃香,他不后悔。私盗虎符,本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但他知道铃香于她而言的意义。若有朝一日,她恢复记忆,只怕铃香会成为他们之间的芥蒂。 如今这样的情况,已是最好。至少她还活着。 他会让她重新爱上自己,让一切从头来过。 他会给她,应有的一切。 马车外,大风已席卷而来,片刻后,黑压压的天幕中,雨水倾盆而落。 此时,马车在客栈前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开,池宋撑着一把纸伞立于车外,“主子,到了。” 优雅起身,连澈步履轻盈地踏下了马车。 柳璃手撑着车厢边缘,亦缓缓起身,走到了车尾。目光探向地面,她微微皱了皱眉。因雨势过大,地面已积出了好些个深浅不一的小水坑,她不知该如何落脚。 看了眼似有犹豫的柳璃,连澈忽地伸出手臂将她横抱入怀。还未等她作出任何反应,他已迈开步履,朝客栈内行去。 第95章笑尽往昔忘流年(3) 二人刚一踏入客栈,掌柜便热情地迎上,朝连澈一揖,“这位公子,你与夫人的厢房已备好。我这就差小二去给二位准备沐浴洗具。” 听得掌柜的话语,柳璃在连澈怀中挣扎起来,“别胡说,我和他才不是夫妻,是兄妹。不是订了两间上房吗?领我去另外一间。” 见他并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她咬牙将手紧握成拳捶上了他胸膛,斥道:“大哥!放我下来!” 瞥了眼怀中脸皱成一团的柳璃,连澈将她轻轻放了下地。眸光转向一旁的池宋,他淡淡道:“你安排一下。”语毕,便先行随小二朝自己的厢房而去。 在另一名小二的带领下,柳璃亦踏入了为自己准备的那间厢房。 床榻两侧是藕荷色的帐幔,外部是一层薄薄的烟纱。而床榻不远处的圆桌上,则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炉。窗台上,盛开着绯艳如火的花儿。 唇角轻轻一扬,柳璃未想到在这种远僻的客栈内,还有如此雅致清新的厢房。 只是她所住的这间,是走廊上最靠里的一间,木槿的房间就在自己隔壁。他一定是故意的。 方才在楼下,她一时情急脱口便道他们是兄妹。他的神色竟是瞬间微绷了几分。 思及此处,她的心情竟是快活了起来。 转身将厢房的雕花木门关上,柳璃从大包中翻出了一件干净衣裳换上,坐在铜镜前将发髻重新整理了一番。 躺在床榻上小憩了片刻后,她便被池宋唤到了雅间。 在圆桌旁缓缓坐下,她惊诧地看着满满一桌子的各色糕点。方才在马车上,她不过是找借口推脱,才说自己饿了。 未想到,他居然都记在了心上。 只是如今离晚膳还有一段时间,而她午膳时又因贪嘴吃得太多,到现在都未消化完。 这糕点,此时她一块也塞不下。 见柳璃望着满桌糕点微微犯难的神情,连澈淡淡开口,“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了?” 柳璃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向他,“你们到花榕来,是有事要处理吗?”可他沉默不语,只是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她只觉他不会告诉自己真正的目的。 她这般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显然是要故意岔开话题。至于原因,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 唇角轻扬,连澈淡淡一笑,“是为了花榕私盐之事。” 听得他如此直接的回答,柳璃微微一怔,随之开口道:“花榕府靠海,是苍玄重要的产盐地之一。” “不错,数月间,各地区的黑市中涌入了大批量的私盐,价格极为低廉,以致官盐难销。盐税乃国家的主要财政收入之一。后经暗查得知,这私盐的源头正是云瑶府。” 柳璃眸光一亮,似有顿悟,“所以你才会先去云瑶府查看一番,后又转至花榕府。正因此处有离云瑶府最近的盐场,若要同时供应大批量的私盐,运输速度也需跟上。” 连澈点头,继续道:“苍玄国最大的镖局金安镖局便在云瑶府。” 金安镖局。 微垂眼眸,柳璃忆起了月荷馆中发生的事。难怪那日关姑娘在对这男人相劝时,说自己邀他来看表演,还准备介绍谷云天与他相识。 只是这私盐之事,若动作如此大,是否会太过明显。 颜铭与谷云天是故交好友,他是否也知道此事? 柳璃拿起桌上的茶壶,将面前的茶杯倒满,饮了一口。颜铭曾说过,她是因得罪了宫中权贵,才会在将死之时被丢弃在乱葬岗。 思及此处,她轻轻打量眼前容颜绝美的男人,试探性地开口道:“你是从帝都而来?” 看着这个好奇心极强的女子,连澈淡淡应道:“你现在不必知道太多。”将手中的茶水饮尽,他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放入了嘴里。 目光落向他,柳璃心中不禁感叹了一番。他吃东西的模样竟是这般优雅,完全不似自己那样毫无规矩。 不知是否为他所染,她也拿了一块糕点,轻咬一口。 此时,一直候在门外的池宋走到了连澈身旁,躬身一揖,“主子,他们俩刚赶到,有事要向主子禀报。” 柳璃忙开口道:“你若有事便去忙吧。我等你一道用晚膳。”唇角微扬,她露出了一抹乖巧的笑意。 连澈心中欣喜。相处这几日以来,她还是第一次邀自己一同用膳。 “我去去便来,等我回来。”刚走到门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池宋吩咐了几句,而后出了雅间。 第96章笑尽往昔忘流年(4)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柳璃瞥了眼桌上的糕点。这三日忙着赶路,他每日都在身旁,自己完全寻不到机会脱身,而眼下却是个绝佳的时机。倘若错过了此次,到了花榕府后,只怕更难走掉。托腮而坐,她静心思虑一番,心中有了计较。 走到门前,柳璃对家丁说想为木公子亲手做一顿晚膳,需借用客栈的膳房。两名家丁并未拒绝,而是去掌柜处知会一声后,亲自将她带至了膳房。 柳璃走到储菜区,一面拣选各类新鲜食材,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膳房内的摆设。 这间房内,靠墙的那边堆放着好些大瓦罐与竹笼。再往旁边,是膳房的后门,门外是一个露天小院。此时正值准备晚膳的时辰,膳房内的人各司其职,都在忙着。 片刻后,膳房的后门被人从外打了开来,一名伙计推着一辆满是蔬菜的推车进来。 “新鲜蔬菜来喽!”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人涌至推车处。 柳璃凑到推车旁,随意拣选着,正寻思逃跑的时机,身旁就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你什么都要和我争,莫要以为你采买吃回扣的事无人知道。当心我告诉掌柜!”一名身着蓝衣的伙计正对身旁另一名灰衣伙计大声嚷道。 他话音刚落,灰衣伙计一拳就打在了他脸上,瞬间便有鲜红的血从他的鼻子滴落。 见此情景,柳璃灵机一动,对那名挨打的蓝衣伙计开口道:“这人下手未免也太狠,若此番你的鼻骨被打断,怕是往后面相便有缺失了……” 本就窝了一肚子火的蓝衣伙计,一听她的话语,心中的愤怒瞬间爆发了出来,扯上灰衣伙计的衣襟,二人扭打在了一起。 其他人一见这情形,自成两派拉扯二人,最后乱糟糟地打成了一片,场面亦是极其混乱。 趁着混乱,柳璃赶紧躲得没了踪影。 见她一个恍神便脱离了视线,本守在门口的两名家丁情急之下,竟将扭推的众人统统打倒在地,迅速平息了膳房内的混乱。 然而,膳房内哪里还有柳璃的影子? 看到被打开的后门,二人心中暗叫不妙。倘若柳姑娘不见了,主子定会要了他们的命。 互相交换一记眼色后,二人即刻分头行动。一人急急奔上二楼向连澈回报情况,另一人则从大门追了出去。 待他们离开后,柳璃才从布满菜叶的推车下挪出来。她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匆忙从后门奔了出去。 外面仍飘着绵绵细雨,天幕已渐渐暗了下来。担心迷路,她便一直顺着最宽的那条道路而行。而此路正是通往花榕府。 她猜测木槿发现自己逃离之后,会断定她是逃往云瑶府方向。因此她便反其道而行,待走远后再另择道路回云瑶府。 此时,绵绵细雨已开始有了加大的趋势,风亦更加肆虐张狂。大雨让地上泥泞一片,柳璃微眯了眼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 大雨已让她的全身湿透,发丝亦全都贴在脸颊上,脚下那双浅粉绣鞋,亦被泥污沾染成了灰黑色,湿透的鞋内沁凉一片。狂风席卷着大雨不断袭来,她又冷又疲,步履也越发沉重缓慢。 恍惚间,一抹月白的身影忽地挡住了她的去路。带着微微沉痛压抑的情绪,他开口道:“之前在客栈内,当我从家丁口中得知你要亲自为我做晚膳时,你可知道我有多欣喜?” 柳璃抬起头,看向前方衣衫尽湿的男人。 冰冷的雨水正顺着他的下颌一滴一滴落下,他狭长的凤眸中满是怒火,“你竟骗了我。” 柳璃看清来人是谁后,竟似松了口气。一直被风雨吹打着,她的脑袋已有了些许昏沉之意。 “骗了你又如何?你还不是巴巴地追来了,现在你便可离去。”她凝声而语,唇角含笑的模样,竟好似春光般明媚。 听得她这般所言,连澈沉默不语,只是静静与她对视着。 眼前女子的身形已有些许摇晃,就在她体力透支朝前倾倒的一瞬,他闪至她身前,稳稳扶住了她。 他双手触及的竟是一片冰凉。心脏猛地一缩,他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双臂收紧,将她横抱而起,施展轻功朝客栈的方向疾步而去。 “浑蛋,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去留,我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恹恹地微垂着眼眸,柳璃喃喃而语。 “你我注定要纠缠一辈子。”连澈笃定地道。 雨仍旧下着,一点一滴落在柳璃身上。倚在连澈怀中,她并未挣扎。她将脑袋靠在他宽厚的胸膛,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此情,此景。熟悉的感觉。 曾在何处? 无力再去探究,她挥去心头的烦闷,疲累地合上了眼。 第97章锁情镌心爱难离(1) 连澈抱着柳璃刚回到客栈,前方便响起了一道轻柔的声音,“木公子,是你?” 吃力地张开酸涩的眼眸,柳璃看向声音的主人。一袭素淡的白衣,温温雅雅,却仍是掩不住眼前女子如花容颜的耀眼。 竟是关姑娘!她怎会来了此处?莫不是要去花榕?难道颜铭也来了吗? 连澈微微颔首算作回应,随之便抱着柳璃径自朝二楼的厢房踏去。 见有新的客人来投宿,掌柜忙笑嘻嘻地朝关陌妍迎了上去,热情招呼着。可眼前女子却并未理会他,只一直看着方才进来的二人。 看了眼连澈离去的背影,掌柜朝一旁的小二径自开口道:“这两兄妹如今又是在闹哪一出?” 听得掌柜的话语,关陌妍微微一惊,诧异地问道:“他们是兄妹?” 见这名容颜倾城的女子正与自己说话,掌柜忙谄媚地凑了上来,“可不是吗。他们一行人也是今日才来小店投宿的,姑娘也要投宿吗?” “一间上房,有劳掌柜了。”关陌妍点了点头,轻轻一笑。 一路抱着柳璃走到厢房前,连澈抬脚便踹开了木门,抱着柳璃转入了一面屏风后。 此时,这里竟已点起清幽缭绕的熏香,而精致的香炉旁,则是一只雕花木桶。桶内微波轻漾的水面上,尽是艳红如火的花瓣。 心中莫名生了一抹慌乱,柳璃在他怀中挣扎而动,连澈却并不理会她,只是几步走到木桶旁,毫无征兆地将她丢入木桶中。 顷刻间,水花四散飞溅,地面上被水浸湿了一大片。 转过身,连澈径自走到雕花木门前,缓步而出。 挣扎了几番调整姿势后,柳璃终是在木桶中安静地坐定。她轻咬唇瓣,在心中将他恶狠狠地诅咒了一番。 暖热的水渐渐舒缓了她身子的冰冷,她只觉方才路途中的疲惫已稍稍退却了几分。不经意转过脸,她瞧见了铜镜中映照出的自己。 此刻,镜中女子的衣衫上满是泥污,发髻早已不成形状,肩头发丝凌乱不堪地贴着她的脖颈,毫无美感可言。 想起方才在楼下遇见的关陌妍,柳璃自嘲一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就如她现在这邋遢脏乱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有想法。 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一名女子推开门,走入了屏风后,“柳姑娘,我是来伺候你沐浴更衣的。” 柳璃微微一窘,忙用手掩在胸前,“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女子并未言语,只是径自往木桶中加了干净的热水,开始替柳璃宽衣沐浴。柳璃只好强忍着不适,任她摆弄伺候。 待沐浴完毕,女子便替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出了厢房。 整了整衣裙,柳璃坐到铜镜前,打理着头发。 女子再度进来,将手中的食物放下,对柳璃道:“柳姑娘,还请喝下那碗滋补驱寒的汤药。天色已晚,不宜吃油腻的食物。桌上备了些清粥小菜,请姑娘用过后,早些休息。” 话音刚落,女子已走到门口,转身道:“姑娘唤我芙映便好,我是木公子派来伺候姑娘的。姑娘若有事便只管吩咐,我会守在门口。”说完,她伸手拉开雕花木门轻轻退了出去。 桌上摆放的菜式极其简单,但做工颇为精致讲究。 折腾了许久,肚子还真有些饿了。柳璃端起盛满清粥的小碗,毫无形象地吃了起来。 如今时辰已晚,关姑娘想必也会投宿在这家客栈,她预备明日再去找关姑娘。自己已失踪了数日,想必颜铭与云依仍在焦急地四处寻找,她必须想办法快些告知他们自己目前的处境。 翌日。 在芙映的伺候下用过早膳后,柳璃便向送茶水的小二打听了关陌妍的住处。可待她去敲门时,房内却无人回应。 据小二说,关姑娘此番是随一支演出的班子同去花榕府,并无颜铭等人同行。 关姑娘此时不在房里,能去哪里呢?柳璃微低了头,只觉有些纳闷。 下至一楼大厅,她发现池宋正候在一间雅间的门口。 此时,大门处有两名男子一并走了进来,却是温玉与成泰。 二人目光一凝,亦同时发现了她,却并未上前向她示礼。反而在二人经过自己身旁时,她明显感受到温玉眼中的厌恶。 越过柳璃,二人同池宋寒暄了几句后,便一道踏入了雅间。 有那人待着的地方,池宋定然会在。昨晚那场大雨也将他全身淋得透湿,而自己还对他讲了那般刻薄的话。 犹豫了片刻,柳璃走到池宋身前,明知故问地开口道:“你家主子在里面?” 池宋微微一笑,应道:“姑娘何不进去一看?” 见他一副似藏玄妙的模样,柳璃刚要伸手推门,门便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 身子一顿,她险些撞上正从里面缓步而出的关陌妍。 心中隐了一丝疑惑,柳璃将目光顺着半掩的木门朝里探去。那人正斜倚在软榻上,轻合着眼。房内隐约传来了成泰的声音。 关陌妍小声开口道:“他们有事在议,我们不便打扰。走吧,我准备去找你的,恰巧你便来了。” 轻轻带上门,她领着柳璃去了自己的厢房。 待二人在圆桌旁落座,关陌妍便用纤纤十指抚上了已打开的小木盒,取出些许茶叶撒于茶具中,开始泡茶,动作舒缓而轻柔。 看着她泡茶的动作,柳璃只觉她格外宁静雅致,仿若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子般。 片刻工夫后,关陌妍手托一杯茶水,递至了她面前。凝着眼前女子谦逊有礼却又不失清雅的模样,柳璃竟是一时失神,忘了去接茶水。 看得她怔愣的模样,关陌妍微微一笑,轻声提醒道:“这茶若是凉透,便会失了最佳口感。” 蓦地回过神,柳璃忙接过茶浅饮了一口。瞬间,便有清冽醇厚的茶香缓缓从她舌尖蔓延开来。 唇角一扬,她羡慕道:“关姐姐人美谦婉,又煮得一手好茶。” 闻言轻笑几许,关陌妍随之问道:“这几日你都是与木公子在一起吗?你不是被那盐商之子陈唯掳走了吗?” “是他救了我,颜铭与云依他们呢?”眉间轻凝,柳璃急切地反问。 目光转向手中茶杯,关陌妍应道:“说来也奇怪,那日你被掳走后,颜铭与云依便立刻去了你当时被人拦着的地方,可人早已不在。随后他俩去陈府要人,谁知这陈唯竟也失踪了。” 柳璃急急开口道:“那现在是否要立刻通知颜铭我所处的位置?” 关陌妍见她一副焦急的模样,轻笑安慰道:“有金安镖局的镖主谷云天帮忙,又怎会查不出你的位置所在,放心吧。只是切莫错怪了木公子才好。” 见关陌妍的神色由方才的浅笑,转作了微微的担忧,柳璃心中再度出现了一丝疑惑。 为何方才她会与木槿在一起,两人是熟识吗?不然她怎会有这般忧心的话语与神色。 思及此处,柳璃转念一想,这一切与自己又有何干? 将疑惑从心中抹去,她与关陌妍轻松地聊了起来。原来她与自己一样钟情于舞蹈,柳璃只觉与她有相见恨晚之感。 今日本应是启程去往花榕府的日子,可如今已到晌午,池宋都未前来唤自己。 因关陌妍有约在身,柳璃便起身告辞回了自己的厢房。只觉心中有些烦闷,在芙映伺候她用膳之际,她问到木槿的行踪。但芙映却只是道,主子今日有事需处理,只让自己先行伺候她用膳。 刻意回避了心中萌生的揣测,她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用着午膳。不管如何,其实这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午膳过后,芙映仍是给她端来了一碗驱寒的汤药。怕她一人在房中无趣,便又备了些许零嘴书卷和一只九连环。 倚在窗前看了许久风景,柳璃实是觉得无聊之至,便动手将房内布置陈设按喜欢的模样改动了一番。 待一切整理完毕,她拿起芙映为她准备的东西,懒懒地倚上了软榻。 将书卷搁在腿上,她执着九连环摸索把玩着,可折腾了良久,竟是一个扣也未解开,心中不禁生了丝燥闷。她手一甩,将九连环摔到了地上。 她拿起腿上的书卷,随意翻看着。许是午后阳光太过温暖,又或是身子的疲累尚未完全消减,只是片刻工夫,她翻书的动作便缓缓顿住,而后沉沉睡去。 暮色降临,房内蒙上了一层如深海般幽蓝的浅淡光影。一名身着绛紫衣袍的男子推开木门,轻踏而入。 听着房内透出的轻浅的鼻息声,他将目光落向斜靠在软榻上熟睡的柳璃。 唇角微扬几许,他不禁轻轻笑开。这眼前,究竟是何种场景。 眼前女子的脑袋已歪斜着耷拉到了一旁,一只手正搭在自己的肚腹上,而垂下的那只手旁则散落着一本摊开的书卷与一只被摔坏的九连环。 她将软榻挪至靠近窗棂的地方,想必是为了沐浴午后的暖阳。 第98章锁情镌心爱难离(2) 只是此刻已是夜幕时分,阳光早已隐去。偶尔从窗口吹进的秋风,更是带着丝丝微凉。在这般情状下,她竟还能睡得如此沉。 连澈抬手轻轻一挥,束在窗棂两旁的帐幔便瞬间落下,将偶尔飘进的秋风全数挡去。 他走到柳璃身旁,缓缓蹲下了身。柳璃并未上任何妆容,安然的睡颜就如玉莲般淡雅。 可不知她在梦中看到什么,眉间竟是微微拧了起来。连澈将指尖触上了她眉心轻轻揉着,似要让她梦中的惊惶一寸一寸消散。 昨日将她带回之后,他虽对她置之不理,却仍是吩咐芙映悉心照料着,并命人每隔两个时辰便向自己汇报一次她的情况。直至今日清晨她醒来后身子并无大碍,他才终是放下心来。 他正揉着她的眉心,柳璃忽地张开眼眸,直视着他。 对上她幽深的眸子,连澈的指微微一顿,随之滑至她的发鬓处轻柔抚摸着。柳璃却定定地注视着他,并未阻止他的动作。 看着她毫不避讳的目光,连澈只觉她眸中似带了些许迷离茫然之色,唇上更是凝了一抹潋滟玉润的华光。心弦微微一颤,他将指尖缓缓转向了她的唇畔,就要触碰上她的唇瓣之际,柳璃猛地伸出手,将他的手用力打下。 从梦境中抽离而出,她终是看清了眼前男人的模样。她慌乱地坐直身子看看四周,原来她还在自己房中。眸光缓缓转向蹲在自己身前的连澈,柳璃神色戒备地蜷起腿,将手拢在了膝上。 并未理会她的过度反应,连澈起身坐上软榻。 “昨日你淋了雨,如今好些了吗?”他低沉且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房内沉寂许久的宁静。 看着眼前男人,柳璃并未应他的话语,反问道:“我们今日怎未启程去花榕?你昨日不也淋了雨吗?”话一出口,她便暗自咬舌,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听得她所言,连澈微微一笑,“今日尚有事要办,明日清早我们便与关姑娘一道启程去花榕。如此,一路上你与她也可相互有个照应。” 打量着他略带疲倦却唇角微翘的模样,柳璃不禁心想:关姐姐与颜铭是知交,他理应知晓,可如今又要与她一道去花榕,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想起自己今日在雅间看到的那一幕,她心中不禁生了丝微微的闷堵之意。 瞬间将这奇怪的情绪甩开,她轻轻一笑,“同我说这些又是何意?你要与谁同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若找到了同行的人,又是个标致的美人,那是否可以还我自由?” 连澈皱眉,一把擒住她的手臂,哑声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就待在我的身边。待花榕的事一了,我便带你回去。我……会给你位分。” 听得他的言语,柳璃想起方才以及数月来一直不断重复的梦魇。遍地堆积的尸体,鲜血泛滥如潮。那一幕幕令人恐惧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清晰地闪过,让她头痛欲裂,本能地排斥着那些字眼。 柳璃用力推着连澈,脚也胡乱地踢蹬了开来。 “不……不要!我不回去!死也不要!” 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嘴里还反反复复念叨着不愿回去的话语,连澈只觉自己的心揪得生疼,他伸手重重抱她入怀,将手臂紧了又紧。 “对不起。”沙哑的声音从他喉中缓缓逸出。 二十三年来,这三个字,他第一次在人前说起。 他忘不掉,那日曾伤她这样深。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诚然痛心之意,柳璃渐渐停止了挣扎,木木地看着前方。 此时,她倾吐而出的温热气息,正缓缓地喷薄在连澈耳际,带着氤氲的浅潮与微痒。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她最平常不过的呼吸灼烫着他的心。 怀抱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闻着她清幽入心的淡淡香气,连澈只觉自己的身子微微紧绷了几分,而那盘桓在心间的沉醉情迷之意,则是越发缭乱。 连澈的大掌沉缓地游离至她纤细的腰间。垂下头,他将吻落向她雪白的脖颈,辗转流连。一番厮磨过后,见她轻眯着眸子并无抗拒之意,连澈将唇朝上一探,吻上了她。 唇瓣上滚烫的吮吻与软腻的缠绵,顿时让柳璃从离神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她猛力推开了他,扬起手再次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眸中带着些许恨意,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两度轻薄了自己的男人。 连澈盯着怒对自己的柳璃,直直与她对视片刻,唇角忽地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他妖孽一笑,大掌猛地探上柳璃的脖颈。他将她用力朝自己怀中一带,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再度垂下头,狠狠地吻上了她。 她只觉自己就似要窒息般,捶打在他身上的手亦渐渐绵软无力。 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柳姑娘,你在里面吗?我可以进来吗?” 是关陌妍。 心中一惊,柳璃趁连澈分神之际,猛地挣开了他的桎梏,将他重重一推,慌乱地将衣衫整好,站了起身,疾步奔向了门口。 看着她的背影,连澈眸光微敛。 原来她如此厌恶自己。 见许久都无人应声开门,关陌妍不禁有些疑惑。方才问过柳璃的侍婢芙映,她应是在房中的。 她刚准备离去,却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柳璃立在门口朝她一笑,“关姐姐,怎么有空来找我?” 这轻声而语的女子神色似有慌张,且发髻微乱。未想太多,她淡淡笑了笑,“明日我便要与你和木公子等人结伴一道去花榕。路上还要行一些距离,沿途怕是再无这样好的客栈投宿,我便想着要备一些日常用品与吃食带上才好。但又不知道柳姑娘与木公子的口味喜好,因此来找你一同商议下。” 柳璃犹豫了片刻,轻笑道:“关姐姐何不进来详谈?正巧大哥也在我房中。” 听得她的言语,关陌妍微微一惊,随之浅笑应声,“如此便更好,不用我再两边跑。” 点了点头,柳璃将身子稍稍一让,示意她进去。 二人刚踏入房内,便瞧见连澈朝门口的方向走了过来。此时,他已恢复了往昔清雅淡薄的模样。 眸光转向顿住脚步的关陌妍,柳璃娇俏一笑,“关姐姐怎么不坐?大哥,你也坐。我去给你俩沏茶。”说完,她便几步跨出了厢房,逃也似的朝一楼奔去。 关陌妍不着痕迹地将这古怪的二人打量了一番。木公子的左侧脸颊上,竟印着一抹淡淡的红痕。 唇角轻扬,她微微一笑,朝他点头示礼。 连澈将视线落向圆桌旁,淡淡开口,“关姑娘,坐吧。” 翌日清早,众人便驾车朝花榕府的方向起程。马车在小道上行了大约两个半时辰后,在一处有着山涧溪流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时正值晌午,炽烈的阳光还隐隐有着秋老虎的威力。柳璃走下马车,将微微酸痛的四肢伸展了一番。眼眸轻转几许,她瞧见连澈正款款走下马车。此刻,轻撩车帘的关陌妍见得他正朝她们而来,便也下了车。 连澈一路而来,却在与关陌妍寒暄时,毫不避讳地向柳璃投去灼灼的目光。柳璃只觉尴尬,便朝溪流旁的果树缓步行去。 瞧见柳璃在树下摘打野果似是颇为费劲,成泰便悄然而至,助了她一力。 待二人捧着野果回到马车旁时,其余几人已将小圆桌与凳子搬出了马车外。连澈、温玉及关陌妍三人正坐于圆桌旁聊着什么。 看着连澈略带倦色的容颜,柳璃不禁忆起昨日他略显沙哑的声音。他也染了风寒?可他什么都未说起过。印象中,这男人除了专横之外,再无其他。 只是,成泰方才对她所说之言,却是让她微微迷蒙了几分。 成泰说,那日当主子得知她离去的一瞬,那种慌乱前所未见,当即撇下了手上所有事,疾步追了出去。将她寻回后,他只是吩咐芙映悉心照料,并每隔两个时辰向他汇报一次她的情况,他自己却穿着那身湿透的衣袍,静坐到天亮。 成泰说,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对待过任何一个女子。 此刻,柳璃的脑中不断回想着这番话语,冥冥中竟似搅乱了她的心。 关陌妍率先发现了归来的二人,“柳姑娘,看样子你们的收获颇丰。” 轻转眼眸,柳璃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探向了连澈。而他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角还噙了抹浅浅的笑意。 第99章锁情镌心爱难离(3) 她垂下头看向自己撩高的裙摆中包裹的野果。或许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在他眼中甚为滑稽。目光朝圆桌上一探,她毫不避讳地走近,将野果放进关陌妍备好的竹篮中,笑道:“关姐姐果然细心。” “若不细心一些,稍后又怎有资格享用这美味的野果?”关陌妍微微一笑,瞥了眼一旁的连澈,“既然柳姑娘与成泰都已归来,那我们便开始用膳吧。” 片刻后,池宋端了一份食物过来,似是一个干涸的泥团。关陌妍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奇地问道:“木公子,不知此为何物?” 连澈故作神秘地应声,“一看便知。” 池宋用一枚石子将干涸的泥土轻轻敲开。随着泥土的脱落,里面呈现而出的,是一个被树叶包裹着的东西。待他将树叶剥离后,诱人的香气便飘散了出来。 关陌妍惊讶道:“这般特殊的烹饪方式,是如何做的?” 柳璃淡淡笑了笑,“这个是叫化鸡。将鸡洗净去毛和内脏后,寻些干净的树叶将鸡包裹起来。而后挖一个土坑,将之埋入其间。在埋鸡的位置生上一堆火,将鸡在内慢慢烘熟即可。倘若鸡腹内能放入松茸,口感会更佳。” 她话音刚落,池宋便结束了最后一道工序。拉开的鸡腹中,一阵浓浓的菌菇香气飘散而出,果然就是松茸。 柳璃惊诧地看向连澈,不明他为何会让池宋做这道食物。 众人边吃边聊,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看来今日,他们需在此露宿一晚了。 深夜。 柳璃躺在马车上,心中一直有抹莫名的情绪,竟使她无法安然入睡。 转过脸,她目光落向一旁早已熟睡的关陌妍。下午聊天之时,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木槿的欣赏之意。他们二人聊了许多,而自己竟是一句话也插不上。 深吸了口气,柳璃只觉心中有些闷堵,便轻轻坐起了身,想去外面走走。 踏下马车,她独自一人漫步在夜色浓沉的树林中,不知不觉中,她又来到了白天采摘野果的那条溪流旁。眼前,那清澈的溪水正潺潺而过,在静寂的夜里倾散出畅心悦耳的妙音。 她俯下身子拾起脚边的一枚小石子,手一扬,那石子便飞了出去,在水面上盈盈跳跃开来。 待石子在水中消失不见后,柳璃在溪流旁寻了块大石,坐了下来。 眸光凝向倒映着月华与星曜的溪流,柳璃不禁生了一抹玩乐之心。她弯下腰身,脱下鞋袜,靠坐在大石上,小心翼翼地将足尖探进溪流。 足尖刚一触到水流,她便一个激灵,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 秋夜的水甚凉,可这并未减少她的兴致。轻咬唇瓣,她再度将脚探入了水中。 正待溪水没过脚心之时,身后忽地闪出了一抹身影,来人伸手将她整个提起,往大石的更高处一放,斥道:“都这般大的人了,竟还像小孩子一样。” 柳璃一怔,呆呆地望向连澈,半晌,她撇了撇嘴,道:“你不也和我这小孩子一样,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这溪边闲晃。” 看着眼前佯装无辜的女子,连澈被她堵得不知说什么好。 径自在她身旁坐下,他俯下身子用大掌握上了她冰凉的小脚。柳璃微微一窘,轻轻挣扎,可他温热的大掌却紧紧包裹着她沾满冰凉溪水的小脚,并不给她任何抽离的机会。 见挣扎无果,柳璃索性便放弃了,任连澈将自己的脚搁在他的膝上。 连澈撩起衣摆,将她脚背上的水渍擦净,而后用大掌轻捂,缓缓揉抚按捏。 “就你这身板,若是寒气由脚底入体,便不易驱除了。” 柳璃不语,只是默默看着他细心的举动,感受着他将温热一寸寸传递给自己。 待她的脚恢复暖热后,连澈拾起地上的鞋袜,替她重新穿好。 静坐在大石上,柳璃犹豫了片刻,终是转过脸看向他,“你受了风寒,如今好些了吗?” 连澈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眉眼,“我是男子,不碍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大掌覆上她交握在一起的手,将其中一只拉至自己身前。 柳璃只觉掌心被他放入一个凉凉的东西。透过月光,她看见自己掌中静静躺着一条凝着华光的金色项链。那链坠的模样甚为奇怪,上面雕刻的花纹像是一种特殊的印记。 “这个是什么?”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 连澈淡淡应声:“一件礼物而已。” 与她在一起后,他似乎从未去关心过她喜欢什么,也从未赠与她一样东西。他习惯于她的付出,却从未想过,她竟会有离开自己的一天。 他拿起项链,解开环扣,戴上了她的颈项。 脖颈处传来的冰凉之感,让柳璃下意识地伸手轻推他。 将环扣完整地合上,连澈深深地抱住她,垂首哑声道:“不要拒绝我。”他沉幽喑哑的声音,仿若缭绕魅惑的魔音般噬人心骨,却又带着微微的祈求。而那随他呼吸吞吐而出的灼热气息,在她颈间蕴出了一袭轻薄的暖雾。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深记于心。 与她一同在丛林里度过的那段时光,是他这二十三年来最恣意悠然的日子。从何时开始,她竟悄悄住进了他的心里? 是那夜悬崖旁,她不顾一切从草丛中奔向自己,抛却生死同他纵身一跃?还是在丛林中,奋不顾身地为受伤的他挡住疾锐的暗器? 太多的心绪,他已无法追溯。 他也曾怀疑过她救自己的动机。只因他从小身居高位,周围充斥的尽是虚伪与逢迎。这一切,让他不会轻易去相信别人。 当初在月陵别院中,他与连彦、竹烟谈话之际,她悄然而至,在众人面前忸怩无措的模样,竟似乎是愉悦了他。说要赏赐她,不过是他故意逼她与自己对视,只为寻她眸中那抹因他而羞怯得眼波微漾的光芒。 此刻,怀中女子的手仍抵在他的胸膛,可只是这样单纯地拥着她,似已不能满足他心中的念想。 手臂稍一施力,连澈将她抱至自己的膝上。大掌将她的腰臀朝上一托,柳璃瞬间便以跪姿被他禁锢在了双臂间。 他轻轻抬起头,望向她。柳璃蹙眉,用力朝他肩头一撑,以稳住自己稍稍晃动的身形。垂下头,看着眼前与自己如此贴近的男人,她本能地想要逃离。而连澈却是顺势松开了些许环在她腰间的力道。 腰间陡然失去力道,柳璃顿时朝后一倾。连澈微微一笑,敏捷地将她腰身一揽。而这次,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更近了。连澈垂首将吻落向她的耳际。 四下安静至极。除了柳璃身后潺潺的流水之音,便只剩二人间粗重的呼吸声。 正将唇辗转在她心间的连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缓缓止住亲吻,抬头望向怀中女子。见她微红着脸,眸中满是意乱情迷之态,他轻轻一笑,甚为满意她的反应。 只是,她这娇羞无措惹人疼爱的模样,他并不想被旁人看了去。 瞥了眼方才躲在树木之后的人影,他轻轻将柳璃滑至腰间的衣裳拉起,随之拾起地上的束带,重新替她挽好。 不远处,一抹身影正背靠在树干上,纤细的身形被粗大的树干全数遮挡了去。 方才溪流旁二人极尽缠绵的画面落入她的眼底,不知为何,竟是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这男子平日里的目光虽淡薄如水,但总会追逐着柳璃的身影。 之前那一幕,他背对着自己,所以她并不清楚他是怎样的神情。但在清幽的月华下,她清晰地看到了跪在他膝上的女子那沉沦情迷的模样。 他们既是这般亲密的关系,又为何要在自己面前统统掩饰起来。 身后,忽地响起了柳璃娇嗔的声音,“轻一点,你弄疼我了。” 丝毫没有理会她的不满与挣扎,直到不远处那个不速之客走远后,连澈才轻轻放开了她。 柳璃站定身子,将手紧握成拳,愤愤地朝他胸口捶去,“抱这么紧做什么,是要存心杀了我吗?”收了拳头,她眸光一转,径自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看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女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连澈唇角一扬,轻轻地笑了开来。 一路疾走回马车前,柳璃却发现本应在熟睡的关陌妍不见了踪影。只觉自己口干舌燥,她径自倒了杯茶水,倚在马车上大口喝了起来。 片刻后,重回马车的关陌妍见柳璃正捧着茶杯灌着,不禁微微一笑,“这般喝茶,即便是再好的茶水,也会索然无味。方才我醒来后不见你,你去何处了?” 瞥了眼柳璃,关陌妍继续探道:“我在四周转悠了一番,并未瞧见你,却碰巧遇到了宋黎。” 柳璃有些慌乱地尴尬一笑,“这大半夜的怎么都有兴致出去闲逛。兴许方才我们漫步的正是相反的方向。”放下茶杯,她佯装困乏,钻入了被衾之中,“关姐姐,我先睡了。” 第100章众心一念赴花榕(1) 翌日,永宁宫。 午膳过后,阳光斜斜地从窗棂照进了大殿,太后疲累地倚在软榻上小憩。 这段时日宫中事情不断,先是小皇子病情恶化,众人忙于诊治。待他稍稍好转些许后,夏竹烟竟是再度私自出宫而去。她此番出宫,已属抗旨不遵。 太后心神烦闷,无法入眠。云芳缓缓掀开内殿的珠帘,“太后娘娘,殿外九王爷与十一王爷求见。” 太后微微皱眉,摆了摆手,“不见,不见。好不容易安生几日,这小十一却总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来,他何时才能成熟懂事些啊。老九今儿有事哀家也不见了。你转告他们,哀家身子有些不适,有什么重要的事,过几日再来吧。” “是。”云芳福了福身子,轻轻退出了内殿,走向殿外候着的二人,施礼回禀道:“二位王爷,太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若有什么事,还请二位王爷改日再来吧。” “那便请母后多多保重身子,我等改日再来看望她。”连彦微微颔首,瞥了眼一旁的连奕。 “奴婢会转告太后娘娘二位王爷的心意,还请二位王爷慢走。”云芳轻声而语,再度朝二人福了福身子。 转过身,连彦将目光落向院门,朝前踏去。而连奕也迈开步履,一道而行。 这段时日,连彦过得并不太好。除了上朝以外,回到府中他总是独自一人静坐于书房。 那日得知清浅的死讯后,他一连三日都未去上朝,只是呆呆地坐在书房中,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清浅的死,也让他对被贬为侍妾的清洛大不如前,甚至一个月都难见她一两次。只因每每见到清洛,他便会想起苏相,想起那日在重华殿上揪心的一幕,想起清浅无助哀戚的模样。 与连奕分别后,连彦便独自缓行在花树小道上。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畅清湖畔。 看着一湖的碧波在微风的吹拂与阳光的映射下泛出耀眼的涟漪,他不禁忆起了那夜随清浅来到湖边的情景。 缠绵悱恻的旋律,动人心扉的故事,还有她纯净安然的睡颜。这一切,都似抹不去的光影,在他脑海中重复闪现。 不远处的小道上,两名小太监正并肩朝永宁宫的方向而行。 “惜贵妃与皇上真是情深似海,这才多久未见,她便出宫寻皇上去了。” 另一名小太监笑嘻嘻地应道:“要不她怎会宠冠后宫,还为皇上生下了皇长子呢?你看这后宫中,除了皇后,便数她最大了。”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连彦心中不禁生了疑惑。此次七哥临时起意出宫,他已觉不甚寻常。而竹烟竟然寻他而去,想来定是有什么让她放心不下的事。 如今,唯一能让她放心不下的事……莫非七哥出宫是为了去寻苏清浅?自听闻清浅的尸身不翼而飞后,他便一直心存疑虑。 难道……她没死? “连曦。”竹烟看向身旁男人,轻唤道。 连曦稍稍缓过神,将目光转向了她,关切地开口道:“我们一路上走得比较急,不知你身体是否吃得消?” 临行前那晚,他曾在绾苓的房中过夜。甚为难得的是,他们两个竟破天荒地躺在床榻上聊了起来。可绾苓说的,尽是些古怪之言。她说了很多小时候的故事,甚至还问自己,是否喜欢孩子。 孩子,他从未想过。若不是竹烟,他甚至打算终身不娶。 而娶她,亦不过一时之气。 这一切,又何曾撼动过眼前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分毫。待他心中的愤怒与怨恨肆意滋长,泛滥成灾时,他便将自己的不甘与愤恨全数发泄在了绾苓身上。 那日在逸清苑相见,他终是没能抵过竹烟的请求。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曾拒绝过她。 天尚未亮,绾苓仍在熟睡,他径自穿衣起身,绝尘离去。 为了能尽快到达云瑶府,他们二人挑选了距离最近的一条小道而行。身旁,一身男儿装束的竹烟将手中已烤好的鱼递至他面前,“虽说略有不佳,不过野外条件有限,六王爷还请将就一下。” “谢谢,一路上若不是你的保护,我怕是很难只身一人到达云瑶府。”竹烟将目光落向连曦,轻柔一笑。 连曦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烤鱼,咬了一口,“那把你的那份也给我,做你的保镖可是体力活。” 听得他的话语,竹烟微微一愣,将烤好的鱼全数放在了他面前,“你吃,你吃!小心刺到自己。” 她起身走到火堆的另一面坐下,将剩下的鱼穿在木棍上架烤着。 连曦看向那个正在专注着手中烤鱼的女子。 七弟,你一直都将一切算计掌控于自己手中,且向来睿智冷静,狠绝果敢。但如今,部族细作、私盐泛滥,还有苏清浅,全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云瑶府。 为了那女子,你不得不去。而我,亦要带着竹烟前去,我要让她亲眼看到你是如何败的。 看了眼树叶中包裹的烤鱼,连曦起身道:“我去弄点水来。” 竹烟点头应声:“好。”待他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快些回来。” “嗯。”连曦轻轻一笑,将目光落向前方的溪流,加快了步履。 花榕府。 夜色渐浓,两辆马车正停在一间宽大的别院内。 此时,柳璃正坐于厢房的床榻上,用手轻抚着颈间的链坠。 方才她在院中散步时,从厢房中走出来一个人。因自己身处院落的拐角处,那人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目光落向那抹身影,她刚想朝他行去,高墙上却忽地跃下了一抹黑影,恭敬地跪在他面前,开口道:“主上,惜贵妃娘娘已私自离宫,正朝云瑶府而去。” 惜贵妃娘娘,应是皇帝的女人。 而那个黑影,叫他主上。 门口忽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柳璃忙回过神,起身拉开了门。 关陌妍立在门前,朝她轻轻一笑,“这两日,我都见你睡得不甚安稳,容易惊醒。这是能助眠的熏香,效果甚好。”她扬了扬手中的小木盒。 “多谢关姐姐挂心,快请进。”柳璃伸手将她拉进了房内。 “你且去榻上躺着吧,我来点熏香。”关陌妍走到香炉旁,将炉盖揭开,抓了些许香料撒在其间。 片刻后,香炉中便飘散出了一抹清馥入骨的香气。轻轻嗅了嗅这抹气息,柳璃只觉身心似褪却了疲累与烦忧般,瞬间轻松惬意了不少。 “你独自感受下这薰香的功效,我便不叨扰你了。”关陌妍温婉一笑,拉开门退了出去。 柳璃轻合上眼眸,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香气的神奇功效。 许久,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名玄衣男子款款而入。 厢房内安静至极,空气中仍残留着浅淡的清幽香气。软榻上正乖巧地躺着一名女子。她身上盖着薄薄的锦毯,容颜沉静安宁。 相较于床榻,她似乎更爱在软榻上安眠。 连澈将她放在了床榻上,拉开被衾盖好,然后在床榻旁坐下,深深地凝视着柳璃安然的睡颜。 待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毕后,天色已暗,可他仍是毫无睡意。已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见到她,想与她待在一起。 即便是和竹烟在一起的那些年中,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他曾以为,与竹烟多年的相濡以沫便是爱情。 原来,不过是以为。 那日,暗卫来禀报她逃跑了时,他正在给温玉和成泰布置计划安排。听得讯息的一瞬,他并未吩咐暗卫做什么,而是立刻丢下手中的事,亲自追了出去。 第一次,他打破了自己一向沉稳淡薄的心性,这般不冷静。 而当他在雨中抱着她冰凉虚脱的身体时,那没有温度的触碰,亦让他慌乱地想到了她死去的那一夜。 也是第一次,他心中有了如此强烈的愿望。怨也好,恨也罢,就让他们纠缠一生一世,哪怕是百年之后,也要合葬在一起。 只是,她之前的死极为蹊跷。他曾暗中调查过,知道有一种名为天心丹的药物,此药可在她身上的毒全力爆发时,阻断经脉的流通,使人在三日内陷入假死状态。 如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她必定是在毒发之前,便服下了这枚丹药。喂她服下丹药的人,与将她换走的人,是否为同一人?而此人同颜铭又是什么关系?之前在她房中寻到的那份名册里,赫然有着谷云天的名字。这整件事中,这谷云天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调查中他还发现,有人将谷云天的身世背景抹了去。此人就像凭空出现般,崛起的速度异常的快。 连澈看着床榻上熟睡的柳璃,将大掌抚至她的衣襟处,指尖轻轻一挑,探了进去。 项链还在。 第101章众心一念赴花榕(2) 连澈轻轻地笑了笑,心情竟是愉悦了不少。这段时日以来,自己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她难得有如此安心的睡眠,他不想打扰。连澈替她拢了拢被角,起身朝门口走去。他还有些事需要了结,待一切结束之后,他便带她回去。 华盛客栈。 下午客人稀少,两名店小二聚在一起闲聊着。 “前日有位年轻公子,为救佳人可真是豪爽。他不仅点的都是店里最好的菜色,临走时还给了赏钱。若时常能有这样的客人光顾,那客栈可就发了。”一名小二眉飞色舞地说着。 另一名小二点了点头,应道:“只是这出门在外,太过招摇并非好事。听说他得罪的是群山贼,那些山贼可不是善主,指不定会怎么报复呢。” 听得二人的对话,一名坐于桌前用膳的男子忽然起身走了过来,“你们看到的那个年轻公子可是身着青色衣袍,眉目俊秀?” “不错,正是。”一名小二颔首应声。 “他离开后,是朝哪个方向而去?” “兰翎府方向。” 眉间轻凝,男子瞬间朝桌上丢下一锭银子,匆匆出了客栈。 刚踏出客栈大门,前去打探的护卫便返了回来,朝他一揖,“王爷,属下一路上探查,并未发现郡主的身影。” 连彦眸色轻沉,转眼朝方才小二所示的方向望去。看来这与之前揣测的出入不大,但按绾苓的脚程来算,他不应寻不到。心中凝了抹不祥的预感,他立即吩咐几名侍卫去打探附近山贼的藏匿地点。 微低了头,他不禁想起自己上路前,和静公主托付给他的事。那日公主匆匆来到府上,急说绾苓已失踪了几日,极有可能是只身追赶连曦而去。她是独自一人出发,还有着身孕。听闻连彦要出趟远门,和静公主便让他在路上多加留意,若能找到绾苓最好。 两个时辰后,便有护卫来向连彦回报山贼巢穴的所在及其规模。连彦即刻策马赶至了山贼的营地外围。 此时,在大院门口守卫的一名山贼抖腿看了眼四周,对另外几人道:“我要小解,去去便回。” 他放下手中的刀,正欲找个地方解决,身后便传来了几人的叫唤声,“你倒是滚远一点啊。站夜岗已经很惨了,还要闻这鬼味道一夜,要不要人活了?” 那名山贼嘻嘻哈哈地点了点头,寻到了一处拐角。可他刚释放完毕,便有一袭黑影蹿至他身旁,将冰冷的刀刃划上了他的脖颈,威胁道:“不准叫。” 见出去的那人甚久未归,其中一名山贼愤愤道:“这小子小解怎么还不回来?该不是又偷懒找个地方躺着睡了吧。”他朝四周望了望,刚准备去寻,忽地直直栽倒于地。 电光石火间,其余二人喉部也正中飞刀,倒地而亡。 几名护卫敏捷地将大门拉开,连彦看了眼地上已被解决掉的山贼,缓缓踏入院内。方才从抓到的那名山贼处得知,绾苓确实被俘了来,目前应是在山贼头目的房间中。 随手抓了一名小喽啰,打探出房间在的位置。连彦站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吩咐身旁的护卫全数退后,任何人都不准看,违令者,死! 房内灯光昏暗,似乎并未点太多烛火。连彦略一沉吟,推门而入。 地上躺着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连彦还未看清状况,黑暗处便有一名女子手持匕首冲了过来。 连彦眉目一凛,敏锐地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而后将她的双手擒住。借着幽暗的烛光,他终是将眼前女子的模样看清。 她仅穿着兜肚与单裤,裸露的肌肤上遍布淤青的齿痕和暗红吻痕,凌乱的发梢处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块。而她肿胀的脸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眸光空洞无神。此时,她手中的匕首已跌落在地,却仍在不停地做着攻击的动作。 连彦将她脸扳过来与自己对视,“绾苓?”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可她却仍是情绪激狂,认不清眼前之人。无奈之下,连彦只得点了她的睡穴。绾苓停止了挣扎,软软地倚在了他怀中。 连彦将目光落向那具满身是血的男尸。他身上几乎已被捅成了马蜂窝,有些位置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面部有两个大大的血窟窿,双眼已被剜去。 连彦看向怀中的女子,轻轻抚过她额际凌乱的发丝。 直接杀了这群山贼,未免太过便宜他们。他已命人将之前轻薄过绾苓的另外三人控制了起来。 他要让这里所有的人,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只是,遭遇了如此伤害,往后绾苓又该何去何从。 从山寨出来后,连彦并未直接将绾苓带回去。因为他知道,倘若就这样回去,世人都将会知道她曾遭遇过什么。如此,她即便是公主的女儿,也很难在这个世上立足。 这个秘密,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翌日。 连彦静候在医馆的大厅,眸光淡淡地瞥向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一名医女从里间走出来,走到了他身前,“公子,夫人腹中的胎儿已小产。”看着眼前这个温雅俊逸的男子,医女有些话却是难以启齿。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子,曾遭多人施暴,身上竟有好几种不同的齿痕,而她双手的指甲几乎都要抓挖得脱落了。 似察觉到医女的顾虑,连彦淡淡道:“姑娘但说无妨,她还有多久可恢复?” “待会儿郎中会开一些温补的药方,若好好休息,按时用药,约莫十五日便可恢复。”医女微低了头,轻缓应声。 郎中给她开的药都是带镇静效果的,若想她好得快些,睡眠,便是最好的休养方式。 只是,这心上的伤痛,却不知何时能好了。 夜正浓。连彦独自走出客栈厢房,来到了后院,抬头望向天幕中那一轮皎月。 苏清浅,你已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七哥吗?甚至有了他的孩子。 虽然那日太医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但她身下流淌而出的鲜红,他又怎会看不出。 想到她可能并未死,他欣喜若狂,内心瞬间又燃起了希望。 此时,他固执地想要去找她,只是想亲眼见到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他已没有更多的奢求。 “王爷,郡主醒来后,不顾我等阻拦,一人跑出了客栈。”身后有护卫来报。 连彦立刻起身,朝客栈外寻去。想起今日医女的神色,他心中不免生了一丝担忧。 连彦绕至客栈的后方,在湖边发现了两名看守她的护卫。绾苓正独自一人静坐于湖边大石上。他微微松了口气,犹豫片刻后,终是朝她走去。 连彦在她身旁站定,正想安慰一番,绾苓却回头望向一脸忧心的连彦。 “你知道吗,那夜,我曾想过一死了之。我打碎了他们送饭的碗,想用碎片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在此时,我看到了一群蝼蚁正搬动着散落一地,且比它们的身形大上好多倍的食物。” 她不曾忘记自己因为弱女施与援手,而被山贼半路截下肆意凌辱的遭遇。她也不曾忘记自己在沦落歹人手中时,连曦却是和那个女子在一起。 她看着微波荡漾的湖面,轻笑道:“蝼蚁尚且偷生,而我又有什么理由让这些应为自己的行为而付出代价的人活着。所以,我不能死。我不会轻生,那是懦弱的人逃避现实的方式。” 手轻轻抚过微风轻撩的耳鬓发丝,她继续道:“一切的人和事,并不会因我的懦弱而有任何的改变。既然如此,就让我来亲手改变这一切。” 看着眼前这个坚强到有些陌生的女子,连彦一时竟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他开口道:“公主很担心你,让我一定要找到你。只是,我来晚了。” “那你也知道苏清浅还活着的事?” “嗯。”连彦点了点头,淡淡应声。 “我知道她在哪里,你带我一起去,我会帮你找到她。” 犹豫了半晌,绾苓忽然哑声道:“另外的三个人呢?”她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终是将一直徘徊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我都已抓了起来。” 第102章众心一念赴花榕(3) 努力平复着微微颤抖的声音,绾苓咬了咬唇瓣,道:“交给我亲自处置。” 连彦看着她微微发白的脸,点了点头。 “你且先回去吧,不必担心我。我还想一个人坐坐。” 连彦轻轻颔首,吩咐护卫好生守护她,便径自一人朝客栈行去。 绾苓将目光落向自己红肿乌紫的指甲。指尖轻动,那蚀骨的锥痛犹在。垂下手,她颤抖着忆起那日将山贼头目杀掉的情景。 那个恶心的男人有喜欢喂女人吃媚药的喜好,她想方设法将原本要喂自己的媚药让他吃下,而后假意迎合,在他放松警惕后,从床板下摸出一把小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胸膛。她恨这男人充满色欲的眼神,于是将他的双眼剜下,让他在还未完全断气时,痛到死去。 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抵过她所受伤害的万分之一。 两日后。 柳璃安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而芙映则在她身后替她梳理着发丝。 这几日,那个一直折磨着她的可怕梦魇再也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个场景。 在梦中,她身着一袭艳红的嫁衣,独自一人在漆黑中前行。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头。在茫然无措中走了许久,她终是发现了前方的一丝微光。她向着光源一步步走近,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家宴。 宴会上的人皆身着锦衣华服,非富即贵。但她却怎样都看不清他们的容颜。她想走近些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自己根本进入不了那方天地。她就似一个旁观者一般,只能在自己的世界中去观望他们的一切。 这两日来,木槿似乎一直在忙私盐之事,时常要到下午才能看到他。而关陌妍则整日忙着教习之事,甚少露面。 梳理完头发,柳璃独自出了厢房,沿着长廊一路走到涌着清泉的花池旁。目光落向倾散着水花的泉眼,她欲伸手探摸一番。可她刚迈出几步,便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将绣鞋挪开一看,是一枚簪子。她俯身拾起簪子细细打量,微微一惊。这不正是之前陪谷云依上街时,她买下的那枚吗? 思及此处,柳璃心中一顿,莫非云依来找过自己?否则她的簪子怎会出现在此。 正思索着其中缘由,柳璃瞥见连澈正远远朝她而来,她不着痕迹地将簪子收了起来。还未等她开口,连澈便急急而语,“就算是出来走走,也要向身边伺候的人知会一声啊。” 瞧他一脸郑重的模样,柳璃本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他竟是担心自己。强忍着笑意,她撇了撇嘴,“这别院也不算很大,走不丢的。” 她唇角的笑容晕开,狐疑地看向他,“倒是你,私盐的事不是还在忙吗?你这个时候怎会出现在此?” 连澈眸光深凝了几分。他放下手中的事来找她,不过是因为方才心中一晃而过的慌乱。之前派人找了几处她常去的地方,都不在,她的侍女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他甚至还调动了暗卫寻她。此刻,这女子却是一副无事人的神情。 他神色稍稍放松了几许,淡淡应声,“想看看你。” 本是存了心思想调笑他一番,可柳璃却被他这话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见她微微发怔,连澈薄唇轻动,“回去吧。” 她点头轻笑,随他一道缓步朝书房踏去。刚一进门,她便瞧见了静候在一旁的芙映,惊诧地发现她脸颊红肿,似刚被人掌掴过。 “你的脸怎么了?” 芙映淡淡一笑,温言而应,“姑娘不用担心,是奴婢该罚。” 柳璃眨了眨眼,微低了头。连澈越过她,径自踏入了书房内。她的眸光转向他的背影,几步追了上去,问道:“芙映是怎么回事?” 连澈在书案旁落座,淡淡道:“她失职,当罚。” 柳璃微微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连澈将目光缓缓挑向她,继续道:“若想她少受点处罚,便不要这般随心而为。” 柳璃顿时气急,但他丝毫没有要劝慰她的意思。 这时,池宋拿着一封信笺急急走了进来,“主子,快马加急信。”连澈接过信笺,垂下头开始处理事务。 柳璃想走,却被强行留下来陪伴连澈。她只觉无聊至极,便随手从书案旁的阁架上抽出一叠纸,拿着笔在上面胡乱写写画画,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中,柳璃只觉困意阵阵,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恍惚中觉得脖颈处有温热的气息。睁开惺忪的睡眼,柳璃发现自己正坐在连澈的怀中,腰间环着他的手臂。而脖颈处,是他轻吻而下的唇。 察觉到她醒来,连澈却并未停下动作,亲吻仍在继续。 眸光一转,柳璃发现池宋与芙映正候在门口,二人皆背转过去,定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柳璃微垂了头,在连澈怀中忸怩起来,尝试着将他推开。她娇羞微嗔的模样,似是愉悦了他。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不再逗弄她。 她微微一挣,站了起身,“幼稚。” 候在门口的池宋转过身来,走到连澈身旁,“主子,晚膳已备好。” 柳璃心中不禁想,这主仆俩就是一伙的。她不想理会,朝大厅行去。连澈赞许地看了池宋一眼,追了上去。 柳璃走得飞快,一心只想将身后的男人甩掉。连澈却是不紧不慢地行着,似乎并不急。灵机一动,柳璃在一个拐角处弯进了另一条小道内,小跑几步后,她发现连澈并未跟在身后,便放缓了步子。 下午吃的零嘴较多,她如今一点食欲都没有,还不如乘着这大好的夜色四处逛逛。 眼前这条小道似不常有人走,道路上竟是铺陈着一大片枯叶。柳璃缓缓走到前方的花雨小池,将目光落向池中,注视着池中倒映的月华与星曜,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她心中一惊,迅速抬起头,望向身旁树梢上藏匿着的黑影。而那个黑影也正看着她。柳璃心道不妙,可她现在已无处躲藏,也无法装作没看见他。 树上的黑影一跃而下,闪到她身旁,将一把冰凉的匕首抵上了她的脖颈,准备刺下去。 莫非今夜要死在这里?柳璃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开口道:“若你是来找木槿的,我可以带你去。”来人挟持她的力道顿时放松了几分。 正思考着脱身之法,四周忽然出现了几道黑影,迅速将二人围了起来,连澈亦出现在了她面前。 柳璃只觉身后挟持自己的人紧张了几分,抵在脖颈处的匕首因此刺进了她的肌肤些许。 此时,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止不动的。唯有那个一袭绛紫锦袍的男人,轻轻扬起了手。 衣袖轻摆间,那挟持在柳璃身后的力道忽地消失了。连澈瞬间闪至她身旁,将她护在怀中。 寒冷的声音从连澈喉中缓缓逸出,“斩了他的双手。” 柳璃倚在连澈怀中,转过头,看向方才挟持自己的那人。 那刺客的面部蒙着黑巾,已被两名暗卫架了起来,四肢关节处都被钉入了三枚寒冽的银针。柳璃只觉他身材较为矮小,与自己身形相仿,并不似一般男子。莫非是名女子?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可能,刚想开口阻止,手起刀落间,这刺客的双手已倏然落地。 瞬间,浓烈的鲜血从他的手腕处喷溅而出,将地面染成了暗沉的红色。这断骨之痛,让刺客发出了尖锐惨烈的叫喊声。 果真是一名女子。 这凄厉的叫声让柳璃心中的慌乱更甚。她用尽全身气力推开连澈,跑至刺客身前。 谷云依? 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缓缓伸出手,憋住一口气,将刺客的面巾扯了下来。 是一张陌生的容颜。 柳璃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开来。可随着眼前女子嘴唇的张合,柳璃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喷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她的手轻抚上那抹温热,竟是鲜红的血。而自己的胸前也沾染上了那女子的鲜血。四周弥散着浓浓的血腥气味,柳璃只觉就要窒息了。她将眸光移向地面上静静躺着的两只断手,踉跄着朝后退了数步,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柳璃猛地推开身后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奔到角落里,蹲下身子,将之前吃的食物全数吐了出来。 第103章忆如海潮情如渊(1) 柳璃惊惶地坐在椅子上,芙映细心地替她处理着脖颈上的伤口。 连澈凝着茫然无措的柳璃,声音微沉,带着一丝轻责之意,“一不在身旁,你就出岔子。从今日起,便待在我身边,不准到处乱跑。” 替柳璃处理好伤口,芙映朝连澈施礼道:“主子,姑娘只是皮外伤。七日左右便能痊愈,不会留下疤痕。” 连澈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柳璃,轻轻点了点头,“嗯,出去吧。” 柳璃将眸光移向正欲出门的芙映,开口道:“等我同你一道回房间。”可芙映却并未应她,只是径自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看着她在门后消失不见,柳璃轻咬唇瓣。好吧,他才是你的主子。目光并未转向连澈,她暗自思忖要如何离开这里,回自己的房间。 连澈在柳璃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方才你与刺客所说的话,是何意?” 柳璃微微一愣,回想方才的情景。原来他问的,是她脱口而出说带刺客去找木槿的那句话。 “你的手下都是高手,你自己更是身手不凡,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女刺客?若不是我拖延时间,只怕现在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柳璃轻垂眼眸,淡淡应声。 连澈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在他伸出手臂的刹那,她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慌乱与心焦。 察觉到他方才问话时的疑惑,柳璃再度开口道:“信不信由你。” 连澈圈住柳璃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缓缓响起,“你说的,我便信。” 深夜。 宽大温暖的床榻上,连澈察觉到了怀中女子的异样。她一直紧合着眼,似在喃喃说着什么。他伸出手,轻探她的额头,竟有些滚烫。 他轻皱了眉,试图将睡梦中的女子唤醒。她似乎睡得很沉,嘴里依旧呢喃着。 许久,柳璃终是苏醒过来。连澈忙关切地轻声道:“你感觉如何?” 柳璃轻轻一笑,“没事,我很好。” 眉间微拧,连澈的声音带了一丝薄愠,“你在发烧,这也很好?” 被他轻斥的话语提醒,她回过神来,将手抚上了额际,“难怪我觉得浑身燥热。” 连澈将手臂从她脖颈处抽离,起身下床,走到门口唤了池宋。 柳璃轻轻侧过脸,将目光落向立在门口处,身着一袭月白中衣的连澈。她之前向他提出想要回自己的厢房歇息时,却遭到了他的拒绝。 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抱着她淡淡道:“今晚我不会强迫你。乖,就待在这里,我只想确定你安然无恙。” 而后,在他的床榻上,她只是被他轻拥着温情而眠。 不消片刻,连澈便回到了厢房。他身后跟着芙映。原来她竟还懂岐黄之术。 简单地替柳璃诊过脉后,她起身朝连澈施礼,“主子,从脉象上看,姑娘是因今日惊吓后的呕吐虚力而引起的发热。服用几剂安神退热的药,便可好痊。” 连澈点了点头,示意她下去煎药。 待柳璃服过汤药后,连澈再度倚上床榻,将她揽入怀中,“再休息一会儿,方才你确实因惊吓虚耗过多。” 柳璃安静地倚在他胸膛,微垂了眼眸淡淡道:“我不想睡,我们聊聊可好?” 此时,她不由得想起在方才的梦境中,自己竟已死去。 那缭绕着迷雾的大殿内,她软软地倚在墙边,浅粉色的衣裙下,有一抹鲜红正轻淌而出。片刻后,她的身子便朝一旁倒去,唇角还凝着浅浅的笑意。 连澈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乖,待你休息好了,我再陪你聊。” 由于喝过退热药的缘故,柳璃有些犯困了,但她却倔强地轻语,“没事的,我还好。” 连澈微垂了头,将眸光落向她弯弯的眼睫,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点了她的睡穴。柳璃细密纤长的眼睫渐渐不再轻眨,沉沉睡去。 “你若是做噩梦了,我会叫醒你的。” 连澈静静凝视着她乖巧恬然的模样,心中不禁荡过一圈涟漪。 连澈修长的指移上柳璃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缓缓扬起。他俯下身子,轻轻吻上了她微启的唇。 他轻含着她温软甜腻的唇瓣,细细吮吻浅尝一番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指尖柔抚她安宁的睡颜,连澈的唇角凝了抹浅浅的弧度。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这般任由自己摆布。 片刻后,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池宋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连澈将怀中女子缓缓放平,拉过被衾替她盖好,踏出厢房将木门轻轻关上。 “如何了?” 池宋低头一揖,“主子,已对她用了刑,她仍什么都不肯说。” 连澈轻眯了眼眸,缓缓问道:“那女刺客呢?” “已替她止血,还留着一口气。”池宋恭敬应声。 “将她们俩关在一处。” “是。”池宋领命而去。 待他走后,连澈静立在长廊的飞檐下,将目光缓缓望向天际。 此时,天幕已是一片浅淡的微蓝,有几许轻红渲染在天际。天就快亮了,而这一夜,他再度无眠。 自他登基的那日起,他便时常一人批阅奏折到天际微明,这样的日子似乎永无尽头。 身为一国之君,他深知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因此他从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马虎。殊不知,这盛世繁华的背后,又有多少居心叵测的人,想扰乱政权,置他于死地。 他不由得想起了厢房中安睡着的柳璃,她似乎总爱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 苏相谋逆一事,她为他付出颇多,如此傻傻不求回报的女子,这天底下,恐是唯她一人。 正沉浸在回忆中,厢房内传来了一丝动静。他心中一凛,立刻回到厢房内。刚一进门,他便听到了床榻上女子传来的细碎呜咽声。 连澈快步走到她身旁。她仍旧睡着,可却在喃喃低语,轻轻抽泣着。 心不由得一疼,他伸手将她抱入了怀中。她仍在哭泣着,并无转醒的迹象,脸颊靠在连澈的胸膛,泪水竟是将他的衣袍染湿了一片。 连澈看着她悲伤的模样,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脊,一手紧紧握住她微屈的手。 “浅浅,快醒醒。”他轻声低唤。 片刻后,柳璃的眼睫轻轻颤动,缓缓张开了眼。看着她迷茫的眼神,连澈再度唤道:“浅浅?” 将眼前女子娇柔羞怯的模样收入眼底,连澈不禁伸手将她凝在眼梢的泪珠轻轻拭去,却不想柳璃竟一手探上了方才被他轻抚而过的地方,拼命地揉擦,那力道之重,仿若他的触碰将她灼伤了。 柳璃戒备地看着连澈,眸中竟还有恐惧之色。 连澈察觉到她的异样,心中一乱,“又做噩梦了?” 许久,柳璃柔声开口,“方才梦见自己被一只凶兽追赶,它一直追着不停,我无论怎样呼救,都无人来救我。” 见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连澈将大掌轻抚着她的背脊,“有我在,不要怕。” “既然你已醒来,天也亮了,不如陪我一道用早膳,一会儿我要出去办些事。”他伸出手臂,想将坐与自己膝上的柳璃带入怀中,可她却将身子微微朝后倾让了几分。 瞥见连澈眼中的惊疑之色,她微垂眼眸,淡淡道:“你出去办什么事?何时会回?” “今日我会回来很晚,你问这个是何意?” 柳璃忽地将身子靠近,轻轻依偎上他的胸膛,“那我等你回来。” 这段时日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如此主动靠近自己。连澈心中不禁欣喜,将手臂圈上她身子,轻柔应声,“若我回来太晚,你便先睡下,不必等我。” 柳璃点了点头,“好。” 片刻后,连澈便唤了芙映伺候她梳洗,随后二人一道在厢房内用了早膳。 待连澈离去后,芙映端着一碗汤药踏入了房中,“姑娘,该服药了。” 柳璃呆呆地看着面前这碗浅褐色的汤药,许久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见她半天不动,芙映不禁催道:“姑娘,快些将药喝了吧,凉了会更苦。” 柳璃将眸光缓缓移向她,淡淡道:“你家主子似是颇为忙碌,就连温玉与成泰二人也几乎见不到人影。想必都是出去忙了吧。” 芙映并未多想,应道:“成泰想必是得罪了主子,所以今日外出,他并未随行。” 柳璃端起眼前的小碗一饮而尽。汤药入喉,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苦涩。 “芙映,你能帮我去采集一些茶花的花瓣吗?” 她话音刚落,芙映便摇了摇头,“不可,主子交代过,要在姑娘身旁寸步不离。” “刺客的事只是意外,我就待在房内等你,哪儿也不去。我想留一些茶花的花瓣用来做个香包。错过了这个花期,便要等明年了。” 看着柳璃眉目间凝出的浅忧,芙映竟拒绝不了她,终是答应了。 待芙映离开厢房后,柳璃也悄悄出了房间,一路走到书房前,叩响了木门。 第104章忆如海潮情如渊(2) 此时,成泰正伏在书案前画画。听得门口传来声响,他抬头看向了来人,放下手中的笔,微微一笑,“柳姑娘怎么好兴致来找我?” 深夜。 听得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候在厢房门口的芙映将目光落向踏月而来的连澈,施礼道:“主子,柳姑娘已睡下了。” 连澈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她今日可好?” “柳姑娘今日一直都在房中,哪里也没去。” 不再问什么,连澈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推开雕花木门,走到床榻旁缓缓坐下。 连澈的指尖轻抚过柳璃白皙的脸颊,她并无任何动静,仍是睡得深沉,只是睡姿甚为不雅。眸光轻转,他温热的大掌抚上了她微凉的脚踝,随之将被衾重新拉上替她盖好,俯身在她唇角轻印一吻,便起身出了厢房。 待听到木门的关合之声后,床榻上原本熟睡的柳璃坐起身,穿好衣鞋,推门而出。 手中捏着早已备好的匕首,柳璃屏住呼吸,轻缓地贴着墙壁走到一个荒凉的小院中。她伸手摸向一棵花树后的机关,神色警觉地进入了一条暗道中。 借着暗道内微弱的烛光,柳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一切,谨慎前行。片刻后,前方的一抹光亮吸引了她的注意。 一路沿着暗道朝光亮处行去,前方竟是一个开阔的大殿,殿内有六根粗大的雕花圆柱支撑着殿顶。柳璃悄然潜在一根圆柱后,探出了脑袋。 此时,大殿中央有一名蓝衣女子趴伏在地。她的衣裙已经残破不堪,透过撕裂的破口,还能清晰地看到女子身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有一对锁住她脚踝的内刺铁扣,已将她的肌肤扎得血肉模糊,甚至化脓溃烂。 站在她前方的男人轻挑眼梢,一旁的池宋立即提了桶水,泼在了倒地女子身上。 那女子缓缓张开眼眸,剧烈地咳了起来,用手奋力地支撑起上身的重量,咬牙望向眼前的男人。 连澈冷冷地与她对视,目光中满是不屑,就好似眼前女子如蝼蚁般卑贱。 “将人带上来。”他轻薄轻动,不再看她。 他话音刚落,一旁便有两人架着一名女子走了过来。 正是昨日的那名刺客。 二人将手一放,那女子便软软地趴倒在地上,已然没了知觉。而她失了手掌的双腕亦是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看得这番情景,蓝衣女子顿时双眼血红,用尽力气悲愤地唤了声,“子衿!” 连澈微微不耐烦道:“谷云依,她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谷云依别开眼眸,不再去看惨烈的子衿,只是从齿缝中挤出了几字,“我不知道。” 池宋朝连澈一揖,“主子,这丫头嘴硬,用了刑亦不肯招。” 连澈轻笑地看着倔强的谷云依,随之将眸光转向了一旁的子衿,“噢?既然如此,便再剁去她的双足。” 伏在地上的谷云依激动不已,双手狠命地撑着地面,似要挣扎着起身,“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连澈已完全失了耐心,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动手。 一旁的暗卫得令后,提着刀就要朝子衿的双脚砍去。谷云依猛地站了起身,想要用身体将此人撞开,可她脚踝处的锥痛却让她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此时,一直不曾有动静的子衿忽地用尽全力站起,径自迎向了那人的刀尖,再度倒地。谷云依用力爬至她身旁,声音颤抖,“为何要这样?” 子衿艰难地张开眼眸,粗喘着气息断断续续地道:“小姐,子衿……不想……成为你的……拖累……” 强压住心中的悲戚,谷云依再度站起了身,赤手空拳地朝连澈挥拳,然而她还未行出几步,便被暗卫死死控住。 “自不量力。”连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之将眸光挑向了池宋。 池宋点头,走到谷云依身前,将她的外衣撕扯开来。霎时,她的胸口处便呈现出了一道诡异的疤痕。那道凹陷的疤,就似肌肤被生生剜去一般。 柳璃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匕首,在圆柱后动了一步,正踩上了一枚小石子。这轻微的声响让池宋立刻警觉,“主子,有人闯入,我去捉来。” 柳璃咬牙从圆柱后走了出来,“不用,我就在这里。” 连澈看见她的瞬间,眸中满是震惊之色。柳璃并未看他,只快步走到谷云依身前,伸手欲将架着她的人推开。 还未等她施力,暗卫便已得连澈之令放开了谷云依。柳璃挡在谷云依面前,死死地盯着眼前三人。 立于连澈身旁的成泰眼中,一抹慌乱一闪而过。 柳璃直直迎上连澈沉幽的眸光,冷冷开口道:“放了她!”手朝前一探,她示出了手中的那把匕首。 连澈的眸光紧锁着眼前女子,迈开步履朝她缓缓逼近。 柳璃目不转睛地盯着连澈,声音越发冷了,“你不许过来!” 看着她眼中的决然疏离,连澈的声音有些喑哑,“是否不论什么原因,你都要保她?” 柳璃坚定地轻吐出一个字,“是。”见连澈步步靠近,离自己的距离已不过寸余,她猛地扬起手,将匕首扎入了他的肩胛处。 顿时,便有鲜血从她匕首的刃尖处蔓延开来,将他的衣袍染上了暗沉的红。 柳璃死死握着匕首,并未退缩,而是直直盯着眼前那凤眸中翻腾着愤怒与冷厉的连澈。 “怎么?你想用杀了铃香的方式来处置我吗?”她微扬下颌,冷笑而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变,池宋与成泰迅速上前了几步,却被连澈厉声喝止。二人即刻顿住脚步,交换了一记眼色。 平日里,以皇上狠戾的武功与敏锐的洞察力,旁人是难以伤及分毫的。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让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得手? 想来,是他心甘情愿受她一刺而已。 连澈静默地注视着眼前浑身微颤的女子。从她自圆柱后踏出起,她的眸中就透着冷漠疏离。即便她知道自己如此冲动的行为是以卵击石,却还是将谷云依护在了身后。 可她眸中因故作坚定而有的戒备,与那因害怕而轻颤的双肩,又怎能逃过他的眼。 之前,将呜咽心伤的她从睡梦中唤醒时,她似有异常,但他没有怀疑。只因她的所有,他都愿接受。而如今,她的眼神中,不再是之前的疏漠与微怯,而是仿若沉淀了千年的幽怨与愤恨。 他因此便知道,他的清浅回来了。她带着失掉孩子的噬骨之痛与铃香惨死的入心怨恨,回来了。 此刻,她如此用力地将匕首刺入他身,只要这样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些,他又有什么理由闪躲。 听着利器寸寸入肉的钝哑之声,清浅轻皱了眉,眸中亦被他绯艳的血色映出了一抹惊痛与苦楚。 她之所以会拼死护住身后的谷云依,是担心那女子因她才会遭受这一切。 连澈缓缓扬起手,将微微颤抖的指尖触上她脸颊,轻轻唤道:“浅浅。” 他这般温柔的低语,以及他凤眸中那轻缓流转着的无尽宠溺的眸光,让清浅心中竟是莫名地生了抹慌乱。她惊惶地连连后退了数步,闪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目光落向从自己手中跌落的匕首,那刃锋上沾染的灼眼鲜红,让她轻轻颤抖的眼睫下悄然坠落一滴泪珠。 刹那间,她甚至听到了泪珠落地的声音,回荡在静寂的大殿之中。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连澈将目光掠过清浅身后的谷云依及地上那个已死去的刺客,轻声说道。 “先离开这里。”他瞥了眼池宋,示意将她带离此处。 清浅忙退至谷云依身旁,“我要将她带走。” 连澈目光微凝,“不行,但我答应你会留她一命。” 清浅想起他下令凌迟铃香时,冷厉决绝的言语与眼中浓重的杀戮之气。那日所有的事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中,从不曾淡去。方才从他眼中,她亦窥到过那抹杀意。她实难相信连澈的承诺,她不能让云依就这样死去。 此时,趴伏在地的谷云依轻抬起头,虚弱地哽咽道:“柳姐姐,我好怕。” 清浅蹲下身子,用双手抚上因害怕而颤抖哭泣的谷云依。她此刻才发现,谷云依的双腕上各有一道暗红色的深痕,应是被挑断了手筋。 如此一来,她一身的武功定已被残忍地废去。 清浅忍住心中的悲戚,轻声安慰道:“我会陪着你,别怕。” 她站起身子,走到连澈身前站定,扬起了脸,“你我之间,终是因我的执念与贪恋,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如今,就这样吧,我们从此两讫。” 心绪本已稍稍平复的连澈,此时胸中再度翻腾起汹涌的海潮。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似要将她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看进眼底,刻在心上。 第105章忆如海潮情如渊(3) 连澈的嗓子微涩了几分,沉声道:“不行,待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你便同我一道回去。” 清浅冷笑道:“回去?你不需要一个罪臣之女。何况你爱的是那个女子,她还替你生了一个皇子。” 那个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女子,竹烟。若不是她与绾苓私下勾结,铃香又怎会惨死? 孩子,她也曾有过。只是,那无辜的生命早已化作了一摊血水。 恨吗?自然是恨的。 她强忍住心中的伤痛,仍旧淡漠地看着他。 尽管清浅的语气淡薄,可连澈还是窥到了她眼底挥之不去的痛楚。眉间一拧,他急急开口道:“我们不是也有过一个孩子吗?待你回宫养好身子,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清浅深凝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男人,此刻,他的眉头正轻拧着,而他如墨的眼瞳中,亦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容颜依旧,年华依然。只是有些东西,却再也回不去。 她淡淡道:“那孩子不是你的。” 瞬间便有一袭力道擒上了她的双臂。尽管那双微微颤抖着的大掌将她捏得生疼,她仍死死咬着牙,未吭一声。 一阵淡淡的血腥气息在二人间缓缓蔓延开来。因极度用力,连澈肩胛处的伤口又淌出血来。 他没有忘记,那日在挽晴楼,她与连彦生生纠缠在一起。他更没忘记,她原本就爱着那个男人。 “我不信!”连澈极力压抑着锥心的痛楚,一声怒吼犹如惊雷般响彻大殿。 “可你说过,只要是我说的,你就信。”清浅淡淡地看着眼前暴怒的连澈。 连澈猛地甩开擒在她双臂的大掌,手中的力道一带,清浅便跌坐在了地上。 看着她将手腕撑在地面蜷起身子的模样,连澈只觉自己的视线竟似渐渐弥漫起水雾般,一片模糊。 猛地一声巨响,殿中一尊华美的雕像瞬间碎裂了开来,玉石碎块顷刻间散落了一地。 连澈胸中翻腾的气血涌上了喉间。他微倾身子,将腥甜强压下去。 见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肩胛处暗沉湿热的血迹不断蔓延开来,清浅知道,她彻底激怒了这个骄傲的男人。 云瑶府边界的一家客栈内,掌柜急匆匆地端着茶水走到一间上房门口,一脸谄媚地笑道:“云公子,你要的上等醉清风来了。” 见谷云天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掌柜忙径自斟满茶水,放至对桌而坐的二人面前。 在此处开店不少年头,他自然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直觉告诉他,这二人间此时的气氛就如战场上对峙的军队般,一触即发。想到此处,他忙开口道:“两位爷既有事要谈,我便不打扰了。有事吩咐就好。”话音刚落,便迅速离开。 坐于谷云天对面的男子执起面前的茶水,浅饮了一口。 “苏清浅不能留。你若是因为她坏了我们的计划,我不会放过你。”沉默许久,谷云天终是带着强烈的警告之意开口道。 颜铭不以为意地看着茶杯,轻轻一笑,“若你以为单凭你一己之力,便能将他引来,那你现在便不要放过我。” 他眉尖轻挑,目光转向满脸怒意的谷云天,语气坚定地继续道:“我不准你动她分毫。” 谷云天轻嗤道:“既然如此,那便休怪我不顾多年的情分了。”说着霍然起身,挥拳便向对面的颜铭攻去。 颜铭眉目微凛,以极快的速度朝后一闪。电光石火间,他用左手化解了谷云天的招式。因二人间武功略有差距,故谷云天一路狠戾攻来之际,他也只得化招抵挡。 片刻后,谷云天忽地将指尖一旋,一枚暗器竟是朝颜铭头部射来。趁颜铭侧头闪避之际,谷云天瞬间闪至他身前,点了他的穴道。 “我不会让你为了一个女人而坏了我们多年的计划。莫要以为我会认为你用世上唯一的一颗解药助她逃过大劫,是为了我们的计划。事实是,你早已对她动了心。可你莫要忘了,她仅仅只是我们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时,谷云天的一名手下推门而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至他手中,“镖主,有消息了。” 谷云天接过信迅速看了一遍,脸色骤变,咬牙道:“我本已派护卫秘密送云依离开这里,却不想路上遭人劫持。守在云依身旁的护卫无一人生还,云依落到了他的手中。”他猛地一拍圆桌,强袭的力道让圆桌瞬间碎裂了开来。 颜铭淡淡道:“看来他已怀疑到你的身份了,只怕云依凶多吉少。” 谷云天冷冷地盯了一眼他,朝一旁的手下吩咐道:“带他下去,好好监管起来。” 第106章忆如海潮情如渊(4) 手下领命走近颜铭,正要伸手擒他时,颜铭却一个闪身,以极快的速度从窗棂一跃而下。 谷云天忽地一笑,“我怎就忘了你有软甲护身,点穴对你无用。看来你早已准备好了。既然如此,那便各凭本事吧。” 谷云天即刻收拾了行装,策马朝花榕府奔去。 花榕别院。 成泰微垂了眼眸,神色凝重地站在厢房外守着。昨夜,当他看到苏清浅从圆柱后走出时,心中的慌乱与震惊到现在都未平息。 那日在书房,面对那女子的重重一跪,看着她因担心谷云依而焦急忧心的神情,他竟是无法拒绝。 鬼使神差般,他打破了为臣的准则,私下将谷云依的状况和密室的位置告知了她,并暗示她进入密室的机关所在。 可他却不知,原来她早已恢复了记忆。 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刺伤了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那一瞬,她眼中的黯然伤痛与幽幽怨恨,就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若他帮助苏清浅的事被厢房内的男人知晓,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时,厢房的雕花木门打开来,一名容颜如画的女子从房内缓步而出。女子手中的木盆内浸泡着染血的纱布,水也被晕成了淡淡的红。 见她出来,成泰急急上前问道:“关姑娘,我家主子伤势如何了?” 关陌妍微微一笑,“木公子原本底子就好,伤口已无大碍。我跳舞时也时常会受伤,我有一味消肿生肌的药膏。若木公子用得此药,相信伤势会复原得更快。我现在便去取来。”朝成泰点头示礼后,她便朝自己的厢房而去。 方才在替木公子清洗伤口时,她发现木公子肩胛处的伤竟是为利刃所伤。但刺入的程度却不很深,可见这行刺之人的力道并不大。清洗伤口时难免会疼痛,可那男人却仿若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中,并不曾有丝毫在意。 清早她去找柳姑娘时,却在厢房不远处被人拦了下来,对方只道不太方便。 在客栈初遇二人时,木公子抱着柳姑娘的状态,似是二人刚闹了别扭。莫非这次他们之间的矛盾越发激烈了? 思及此处,关陌妍的心中有一抹莫名欣喜,躁动了几分。若果真是如此,那她是否算盼来了一次机会? 清浅蹲在木桶前,执着锦帕抚过谷云依手臂的动作,已是顿了又顿。谷云依肌肤上的伤口处,皮肉微微外翻,带着些许红肿。而如此触目惊心的伤痕,几乎遍布她的全身。医女曾告诉过清浅,这般深的伤口势必会留下疤痕。 对于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来说,这该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将锦帕再度蘸上木桶中倾散着淡淡药香的温水,清浅开始替她擦拭背部的伤痕。或许目前只有这气息温淡的药浴,才能缓解她浑身红肿骇人的伤痛。 即便谷云依此刻的眸色已失了往日的华彩,清浅也能清晰忆起她从前挥剑舞鞭的模样。 谷云依曾说,女子不应输于男子,女子一样可以傲剑江湖。 若在乱世,她定是一名巾帼英雄。 可如今,她的武功已废,再多的念想都是枉然。或许只有在梦中,她才能去触及心中那遥远美好的一切。 缓缓转至她面前,清浅蘸了些许药水,抚上了她的前胸。 清浅第一次注意到了谷云依胸前那奇异的疤痕。 那夜,她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她之所以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激怒连澈,为的只是赌他会将自己与谷云依关在一处。 只是,从那夜开始,云依便极少开口说话。 那夜在大殿中,她一直都神色淡淡地看着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看他因自己的话语而暴戾愤怒的模样,看他眼底流转而出的心痛哀伤。 至于他如此心绪外露的原因,她已不想再去思考。自她忆起往昔的所有事情后,他们之间,便再也回不去。 她曾天真地以为,能与他待在一处,便是人生的完满。但事实,却令人心寒。 她明明知道。 这世上,最卑贱,不过是感情。最凉薄,不过是人心。 她微低了头,轻轻一笑,只怪自己太过痴傻。 清浅替谷云依将全身都擦拭一番后,起身走出了内室。眸光轻轻一探,芙映正恭敬地站在圆桌旁候着她,桌上摆满了菜肴。 见她出来,芙映忙几步上前,温声劝慰道:“姑娘,你已有三日未曾好好用过一顿膳了。若再这般下去,你的身子迟早会受不住的。” 听得她的关切之语,清浅并未回应,只是轻轻笑了笑。 连澈将自己与谷云依禁足在这间厢房内已有三日。除了依旧吩咐芙映来照顾起居,派遣医女来替谷云依治伤外,他便再无指示。 这男人,她从来就不曾看清过。 第107章引君入瓮血阳残(1) 这几日,清浅从谷云依口中大概得知,她并非是来寻自己,而是被连澈抓捕而来。谷云依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为何连澈会劳师动众派暗卫将她捉来?莫非是因谷云天? 想到这事中牵涉的关系纷乱复杂,清浅不禁皱了皱眉。灵机一动,她心中有了想法。 稀星点点的夜,四下轻拂的秋风,带着微凉之意。 连澈厢房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身着浅粉衣裙的女子轻轻踏入了房内。 厢房内,除了从窗棂耀入的清冷月光,便只剩一抹轻轻摇曳的烛火。 女子缓缓朝前踏去,每向里靠近一步,那弥散在房间内的烈酒气息便会更加浓沉几分。一路走到圆桌旁时,她的脚下发出了轻微的滚动声响。一只酒坛被她的不经意拨动,滚至另一只酒坛旁停下。 圆桌上,五六只酒坛正横七竖八地倒着,有几只已滚落在地,碎裂了开来。 眸光投向不远处瘫醉在软榻上的连澈,女子轻轻避开脚下的酒坛,朝他缓步行去。 借着幽暗的烛光,她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近在眼前的男人。 是否只有如现在这般,才能和你如此靠近。 你是因为她,才会宿醉到如此沉溺吗?虽将她禁足,亦不闻不问。可你却依然安排了人日夜照料她。 尽管不知究竟是为何,但你们此次的矛盾似乎颇深。 她的目光落向他宽松微敞的衣襟,肩胛处虽缠着厚厚的纱布,却仍是有鲜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自那日替他处理过伤口后,他便未再让自己帮忙更换过纱布。是因为夜夜都醉在此处吗? 看着连澈下颌处微微泛青的胡茬,她不禁心疼。 记忆中,他一直都颇为注重仪容,一直都是那般清贵淡雅。 心中荡过一丝涟漪,女子将指尖轻抚上他如画的眉眼,紧张得连心都在颤抖。 只觉一抹熟悉的气息缭绕在鼻端,连澈忽地伸手抱住了身前女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此刻,别院的花园小道上,一名医女打扮的女子正快步而行。 入夜后,清浅便假称谷云依身体不适,让守在门口的暗卫连夜传唤医女来替她诊断。而后趁医女不备便将其打晕,与她调换了衣裳。乔装成医女,清浅悄悄出了厢房,她要找连澈问个清楚。 而厢房内,连澈的双臂正撑于女子的两侧,却久久未有动作。 见他似在压抑着什么,身下女子微微起身,将双手圈上了他的脖颈,脸朝前一探,将唇贴向了他的耳际。 只觉鼻端那熟悉的清幽气息越发浓烈,连澈心中竟是微微一颤,抚上女子衣襟用力一扯,瞬间,女子上身便仅剩一抹兜肚。连澈将滚烫的大掌朝她兜肚内探去,垂下头,吻上了女子的脖颈。 待他的大掌顺着她软腻的身子缓缓朝下探至腰际时,却觉触碰的手感有些不对。那具他熟悉的身子,并非是这般感觉。 心中一个激灵,他猛地起身,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女子。 此时,门口传来推门声。连澈警觉地将目光落向刚踏入厢房的身影。 清浅。 他浑身一震,瞥了眼倚在软榻上脸颊绯红的女子,竟是关陌妍。 清浅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缓缓退了几步,而后转身逃也般地奔出了厢房。 连澈立即跳下床榻,甚至连鞋袜也未穿,就这般赤着脚追了上去。 看着他的背影,关陌妍轻轻拢上凌乱的外裳。眉目轻转间,她起身跟了出去。 夜色深沉的庭院中,连澈一把拉住正在奔跑的清浅,大掌用力一带,将清浅圈入了怀中。 一靠近他的胸膛,清浅便闻到了一抹浓烈的酒气。她用尽全力推拒着,挥拳重重打在他的伤口处。 连澈肩胛处的纱布顿时又有血渗出,染红了他的外袍。他仍死死将她禁锢在怀中,丝毫不去理会伤口的疼痛。 见他这般执着,清浅愤愤垂下头,朝他的手臂死死咬了下去。直到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她才松了口。 耳边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清浅抬起头,微侧过脸,将目光投向正立在厢房门口的关陌妍。此刻,她正衣衫凌乱地死死盯着他们。 清浅稳住心绪,轻轻挑眉道:“放开我好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连澈心中一紧,忧心地看向清浅,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些许。他关切道:“弄疼你了吗?” 清浅目光直直地探向眼前神色担忧的男人,“你为何还如此关心我?”不等他开口,她便继续道:“你难道不生气?那孩子不是你的。” “你说谎。即便是你失去了记忆,当我亲吻触碰你的时候,你身体的反应都如从前一样。你不可能与别的男人有过瓜葛,你的身体不会说谎。”连澈语气笃定。 看着院中纠缠的二人,关陌妍微凝了目光。这女子终是恢复记忆了吗?那熏香果然起了作用。她给清浅的熏香,对旁人而言只有助眠效果,但清浅服用过天心丹,这种药物与熏香混合,却能帮助恢复记忆。 她早就知道,这女子是苏柏年之女,苏清浅。 清浅唇角微扬,轻轻一笑,“既然你已有美人在怀,又何必缠着我不放?你我之间本就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我可以解释。”连澈沙哑开口,目光急切地看着她,大掌缓缓下移,抚上她轻垂于身侧的手,裹于掌心。 清浅用力挥开了他的手,“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就如当初的你。”她决绝地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连澈急急伸出手,欲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留下。可那一瞬,他却只触到了她的衣袖。衣袖从他指间轻柔滑过。 掌心,一无所有。 她,已渐行渐远。 看着那抹离去的背影,连澈的心撕裂般疼痛。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哀伤,明白了她曾是用怎样的心情来爱着自己。 那是,不被信任的感觉。 若他们之间能多一些信任,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清浅头也不回地快速走着,直到走到花园门口才放缓了脚步。身后,那人没再追来。 她轻咬唇瓣,微蹙了眉。她明明是为了谷云依的事才费力出去找他。可如今,自己这是怎么了? 想起方才关陌妍衣衫凌乱的模样,她再度加快了步履。 还是明日再找他谈吧。 刚行出几步,清浅发现芙映正不知从何时起,正候在自己身边。并未同她说话,清浅只是继续朝厢房走着,芙映亦默默跟在身后,回了房间。 清浅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现在已很晚了。她为了照顾云依,已是三天未曾好好休息过。如今,她竟全无睡意。 清浅微叹了口气,索性也不休息了。她环顾着厢房,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做。但此刻,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忆不起来。 她懊恼地在圆桌旁坐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不知不觉中,竟是沁了一掌的汗。 她不禁轻轻一笑。 良久,天渐渐转亮。芙映看了眼静坐在圆桌旁的清浅,微叹了口气,“姑娘,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清浅抬起眼眸看向了她,“芙映,带我去见他。” 谷云依的事,不可再拖。她必须要快些见到连澈。 芙映为难地开口道:“姑娘,主子天未亮便离开了,短时间内怕是不会回来。” 清浅的眸光微微一暗,喃喃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林间小道上,连澈策马而奔。马踏灰飞,就似狂烈燃烧过后的浓烟般滚滚层层,将整个小道悉数湮没。 他身后,正跟随着同样策马急驰的池宋与成泰。 池宋看着前方将鞭子甩得极度狂烈的连澈,神色严肃。温玉本已埋伏在花榕通往别院的山林小道上,只等主子前去。待谷云天出现后便可将其一网成擒。 这计划已部署了甚久。可不想,连澈竟在快到达约定之处时,突然中途折返了回来。 连澈以最快的速度赶至别院门口,猛地拉住缰绳纵身一跃,快步朝别院内奔去。 院内一片死寂。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看着眼前的一切,连澈心中涌动着巨大的不安。他之所以中途突然折返回来,是因为路上莫名而至的心乱与焦躁。是直觉。 如今,果真出事了。 他的眸光朝清浅所住的厢房一探,心脏猛地一缩。若他吩咐留下保护她的暗卫无一人生还,那么她…… 他紧紧攥着拳头,压抑着心中狂乱的恐惧,一步步朝清浅所住的厢房行去,推开木门的一瞬,他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眸光飞快地扫过厢房,房内空无一人。 随行归来的暗卫禀告,被囚禁的关陌妍亦失去了踪影。 第108章引君入瓮血阳残(2) 蜿蜒曲折的小道上,一群暗卫正护着清浅,与四周的蓝衣人交缠打斗在一起。这批最精锐的暗卫虽护着清浅在混乱中逃出了别院,却仍是没能甩掉蓝衣人的追踪。 这群蓝衣人个个人高马大,武功招式皆属异域派系,十分诡谲,暗卫与之对决并不占优势。可即便如此,他们仍会护着清浅直至最后一刻。只因她脖颈处挂着的那条项链。 拥有此链者,等同暗卫之主,暗卫皆会誓死效忠。 没过多久,护在清浅周围的二十几名精锐暗卫便被全数击杀,而对方的蓝衣人还剩四人。 清浅紧咬牙关,颤抖着死死盯着前方的几人。四名蓝衣人交换了一记眼色,示意如此纤弱的女子,一人动手即可。 一名蓝衣人执着沾染了血腥气息的长剑向她袭来。 清浅眉目一凛,惊惶地连连后退了数步,紧紧合上了眼。 然而,令她恐惧的那一幕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道清脆的利器格挡声在她面前响起。一只温热的手环上了她的腰间,将她带至一旁。 清浅张开眼眸,映入视线的是一双熟悉的桃花眼。颜铭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你就站在此处,莫要乱动。” 话音刚落,他便扬起手中的长剑,闪身迎向了蓝衣人。 激烈的交缠中,一名蓝衣人竟是顷刻毙命。见此情景,剩下的三人皆挽着凌厉的剑花一起攻上。 趁着颜铭反手挑挡之际,其中一名蓝衣人忽地变了招式,以退为进,闪至他身侧,一剑刺入了他的背脊处。 颜铭微微一顿,轻垂于身侧的左手一收,一枚柳叶飞刀瞬间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朝向偷袭他的蓝衣人射去。顷刻间,那枚飞刀便插入了那人的胸膛。蓝衣人瞬间倒地。 颜铭瞥了眼一旁神色甚忧的清浅。如今的情势下,他必须拼尽全力杀掉对方剩下的二人。否则,他与清浅都将葬身此处。 眉间一拧,他忽略了背脊处缓缓流淌而下的暖热液体,剑势更甚方才。他一面竭力挽着长剑与对方周旋,一面在左手间暗暗嵌上了一枚飞刀。寻得二人的招式间隙,颜铭眸光一闪,双手齐发。 瞬间,他的长剑借着腕力,深深刺入一名蓝衣人的胸膛,而那枚飞刀也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另一人的胸膛。 可与此同时,那二人的剑也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 拼尽全力舍命一搏,他早就知道会两败俱伤,即便如此,也觉值得。 只要那女子可以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蓝衣人悉数倒地,颜铭用剑尖支撑着身体,勉强站立,从伤口里流出的的血已将他的白衣尽染,在地面上渐渐汇聚成片。 微倾身子的刹那,清浅已狂奔而来,伸手扶住了他。 颜铭将目光落向眼前女子,轻轻一笑,“没事了。” 他话音刚落,便似耗尽了全身力气般,身子直直朝前倾倒而去。清浅闪至他身前,毫不犹豫地替他支撑起了身子的重量。 方才他搏命一战,只为守护她。那么此时,就换她来守护他。 颜铭的脑袋轻轻地垂上她的肩头,淡淡一笑,“我很重吧。” 一颗晶凝的泪珠滴落在他的衣袍,清浅声音微哑地哽咽道:“傻子。” 颜铭微微一顿,随之轻吐着气息应道:“不好吗?只要你没事,就好。” 泪水渐渐模糊了清浅的双眸,她欠他的,已是越来越多。 不远处,连澈那血红沉戾的凤眸中映出的,正是二人轻拥的画面。 清浅那悲戚心伤的模样,满目盈盈的泪水,竟是深深灼痛了连澈的心。而跟在他身旁的池宋,亦是一脸诧异地看着前方二人,心中微微一沉。 方才从别院一路赶来,他从未见过主子如此疯狂的模样。策马而奔,他手中那根鞭子,几乎都要被他折断。可如今,当主子终于赶到此处时,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他很清楚,这男人越是愤怒便越是沉静。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主子会有怎样的举动。 察觉到周围的异动,清浅抬起眼眸朝前探去。那远远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不是连澈又是谁。他身旁,还跟着池宋与成泰,那二人的眸光皆是惊异复杂。而连澈是何种神情,她却不想再去关注。 见连澈正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清浅轻轻抓住了颜铭的衣袖。 忽然,一抹身影闪至二人身前。能如此悄无声息出现的,除了谷云天,天下再无旁人。 谷云天嫌弃地瞥了颜铭一眼,转过身,看向了缓步而来的连澈。 连澈身旁的暗卫及池宋等人,皆全神戒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连澈轻眯眼眸,冷冷地盯了眼这个搅局之人。目前,他还不想同这男人纠缠。眼梢轻轻一挑,他示意暗卫前去拖住谷云天。 暗卫即刻领命,瞬间便闪至谷云天身旁。而连澈则是迈开了步履,继续朝清浅行去。 可令人意外的是,那地上本应死去的蓝衣人,突然全数从地上爬起,冲着连澈的暗卫挥剑而来。 谷云天一个闪步拦在了连澈面前。不知是哪处来的几人,迅速将颜铭与清浅一护,带离了连澈的视线。 连澈眉目一凛,却因谷云天的牵制无法寻得机会去追。激怒之下,他将全身力量汇至掌中,招招狠戾地朝谷云天攻去。 谷云天稳稳接下他的招式,直到那几人消失不见,他才微微一笑,“看来,颜弟此次是抱得美人归了。” 连澈冷冷地看着他,眸中尽是翻腾的暴戾与浓重的杀意。他身上的伤口在打斗中震裂开来,他的一招一式都狠戾霸道,却也将那伤处的皮肉扯得生生作痛。 只是,这一切,又怎及他心上的痛。 连澈咬牙将心上的所有苦痛压下,手朝腰间一探,迅速抽出了寒铁软剑,手臂轻轻一扬,那如虹的剑气便在剑身四周缭绕翻腾。他的手猛地一挑,将冷寒的剑尖直指谷云天。 关陌妍忽地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她缓缓走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谷云天瞥了她一眼,对拿剑指着自己的男人轻轻一笑,讽刺道:“连澈,没想到你也会有今日。” 听得他所言,关陌妍瞪大了双眸,满眼震惊地看向连澈。 苏清浅她是知道的,这女子与九王爷连彦的情感纠葛几乎无人不知。至于眼前这位木公子,初见之时,她就断定这男人的身份必定非凡。她曾一度以为这个男人就是连彦。可如今,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听到了连澈这个名字,这是当今皇上的名讳。 他竟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那个男人。 谷云天的眸光转向神色惊异的关陌妍,冷笑道:“女子果然是祸水。”若不是她通风报信别院的位置所在,连澈此刻也不会被逼入这等绝境。 目光轻轻一挑,谷云天将视线越过连澈,看向了他的身后。此刻,他身后的暗卫正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剩余的暗卫见情势不对,收了剑势,全数退至连澈周围,将他围护在中间。 见得此情景,谷云天心中顿生畅快,“这群蓝衣人,就是为你精心而备。为此,我等了整整六年。”好似心中深埋多年的怨恨瞬间爆发般,随着这句话一同从他胸中陡然喷薄而出,带着强烈的毁灭欲望。 此时,天幕那灰暗的残云好似要压下来,令人窒息。放眼望去,连澈的暗卫已死伤大半,而那群蓝衣人却是愈战愈勇。 连澈低沉深幽的声音打破了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寂静,“真是煞费苦心了,张千恒。” 张千恒。一个六年来不曾被人叫过的名字,一个本应在六年前就死掉的人,当年辅佐连澈登基的权臣张铎的第三子。 这个名字,今日却再度被人提起。 谷云天唇角微扬,朗声道:“不错。诧异吗?我竟然没有死。” 当年连澈将他张氏一族的成年男女全数斩首,只有十岁以下的女童幸免,却被烙上残印,流放至蛮荒之地为奴。那时,他身边每日都有被审讯至死的人,不知何时就会轮到自己。 那种等待死亡的恐惧滋味,他要连澈也尝一尝。 连澈冷冷看着谷云天,凝声道:“你在云瑶府隐姓埋名,靠着部族的暗中扶持迅速壮大,成为了苍玄国最大的镖局镖头。而你回报部族的,除了提供钱财支援,还与朝中官员勾结,里应外合。苏柏年便是你的盟友之一。” 第109章引君入瓮血阳残(3) 谷云天不以为意地轻扬了眉,鄙薄地笑道:“他不过是个作茧自缚的蠢货。既然他有皇帝梦,若我能借他之手杀了你,自是最好。只是那样一来,我精心培养的蓝衣人就无用武之地了。” 他不屑地瞥了连澈一眼,接着道:“但未想到,你竟早已察觉。苏柏年虽然逼宫失败,但我依然有收获,那便是苏清浅。既然在帝都我无法得手,那便利用她引你来此。这私盐之事,也不过是为了引你而来的额外筹码。你果真来了!”他的眼眸里满是疯狂的怒火,似要将多年来压在心中的怨恨统统释放出来。 他要慢慢将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折磨至死。 看到谷云天眼中映透出的血色光耀,蓝衣人就似感知了某种指示般,对暗卫再度发动进攻。几番激战下来,池宋与成泰身上都已带了伤,连澈则显得有些疲惫。但那群蓝衣人却毫无疲态。 透过纷乱的打斗人群,关陌妍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着连澈。看着他神色浅倦浑身带伤的模样,她心中微微一疼,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同他待在一处。 如此想,她确也如此做了。待她反应过来时,已身在暗卫与蓝衣人之中。 平日因时常去各地教习,为了防身,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她还是会的。闪过身旁几名蓝衣人的攻击,她朝连澈快步而去。 眼见一名蓝衣人直直向连澈攻去,关陌妍眉目一凛,大步上前,将蓝衣人击倒在地。转过身,她的目光落向连澈。此时,连澈也正好侧过身子,眸光对上了她。 关陌妍心中微微一颤,正要迈步过去时,却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半步,紧接着,胸口处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紧皱了眉,低头一看,一只沾染了鲜血的手正从她背后穿身而过。 一袭力道将她向前一推,那只手瞬间抽离。血从体内喷涌而出,将她的衣裙全数染红。 她本能地捂住胸前的伤口,微倾身子,缓缓跪在了地上。鲜血正不断从她胸口的窟窿处涌出,将地面染成一大片灼眼的鲜红。她的耳畔缓缓响起谷云天冷漠的耻笑声,“蠢货,既然已没有了利用价值,也不必再留在这个世上。” 她只觉浑身开始渐渐变冷,吃力地侧过脸,看向了连澈。而他却神情淡漠地看着,眸中并未有一丝波澜。 不甘心,她想要更清楚地去窥探他的神色。只是眼前却慢慢蒙上了暗夜的色彩,即使努力地瞪大眸子,也无法抵挡黑暗的侵袭。光源,正在她眼中一寸一寸消逝。 她还记得,他为那女子忧心、愤怒、宠溺、迷恋的模样。 原来,自己从未在他心上停留过片刻。 身子直直地栽下去,她只觉呼吸异常困顿。不甘的泪水从眼角淌下,关陌妍瞪着空洞的眼眸,失去了所有呼吸。 谷云天似乎已没了戏谑的心情。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开口道:“一切到此结束吧。” 蓝衣人听得他的指示,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 暖气腾腾的膳房内,灶案上用小火细细煎着一罐草药。清浅站在一旁,望着药罐发呆。 两日前,那几人将颜铭与清浅救走后,便将他们送至一家客栈与容仙会合。 谷云天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蓝衣人又是如此变幻莫测。想来颜铭定是知道连澈的身份,谷云天也定然知道。 清浅心中微微一震,皱了皱眉,只觉似有大事要发生。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若再煎的话,只怕这药都得糊掉了。”门口传来男人淡淡的声音。 清浅一怔,循声望去,容仙正慵懒地倚在门上笑看着她,“这样糟蹋神医的药,便让颜铭那小子活活受着吧。”颜铭的伤势虽重,但在容仙看来,并不算什么。 清浅忙回过神,小心翼翼地将药罐内的药倒入小碗中。端起小碗,她与容仙一道去了颜铭的厢房。 守在床榻旁的谷云依正一个劲地抹着脸上的眼泪。 颜铭笑着安慰道:“云依,这段日子你受了不少苦。有容仙在,定能将你治好。说不准你的武功也能恢复。若他敢不尽心,我便将他杀了。” 听得他的言语,谷云依却哭得更加厉害。清浅赶忙放下手中的药,轻抚她的背脊,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待回了云瑶,容仙定会将你医治好。”说罢,她轻轻侧过脸,对容仙使了个眼色。 容仙立刻会意,忙开口道:“放心吧,若是好不了,我便将自己的手筋脚筋挑断赔你。” 谷云依缓缓抬起头,瞥了眼容仙,“谁要你陪了。我伤心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颜哥哥。他全身都被纱布包起来了,想必伤势很重,伤口极多。” 看了眼倚在床榻上的颜铭,清浅心中暗想,自己确实将他的伤口包扎得有些过头了。她撇了撇嘴,将药端了过来给颜铭服下,然后在容仙的指点下重新替他将伤口处理了一番。 容仙推说要替谷云依瞧瞧伤势,将她带出了厢房,让清浅与颜铭单独留在房中。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清浅自是知晓颜铭的用意,而她也有许多疑问需要他来解答。 清浅将颜铭扶至软榻上躺下,自己搬了个小凳在他身旁坐下,却是微垂着眼眸不言不语。 颜铭微微一笑,率先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好了。” 清浅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颜铭并未惊讶,只是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嗯。” “当初是谁要杀你?你又为何没死?”清浅眸色一凝,目光直直地探向了他的眼。 颜铭轻笑,“若我说,是瑞景帝想杀了我,你又当如何?” 清浅大惊,“为什么?” “因为你。”颜铭淡淡应声。 清浅沉默着。那时,她与连澈之间,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本以为跟着颜铭离开,便能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皇宫,逃离那个总是让她万般无措的男人。却不想,竟让颜铭遭受了连澈的追杀。 她轻咬唇瓣,一脸认真地开口,“既然我差点将你害死,你为何还要三番四次救我?” 颜铭细细打量着眼前女子,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收入了眼底。她虽然永远都不会比他所要效忠的国家重要,但她却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活到这个年岁,他一直都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子有过特别的想法。 除了她。 连他自己都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爱上一个人。 遵循自己心中所想,他不想再隐瞒,“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让你受伤害。”他的语气诚挚而坚定。 颜铭的这番告白,被折返回来刚走到厢房门口的谷云依听了去。那一瞬间,她惊得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原来,他爱的是苏姐姐。 这些年来,他并不常来,但她却总是日盼夜盼,从未想过原因。直到此刻,她心中涌出的酸涩痛楚才清晰地让她知道,自己对于他究竟是哪种情。 那是早已超越了兄妹的感情。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厢房,静静地沉思着。 这段时日,为了方便照顾谷云依,清浅都是与她同住。待清浅推门回到厢房时,一眼便瞧见了呆坐的谷云依,“云依,你怎会一人在此。容仙呢?” 谷云依回过神来,“不要提那小子了,一听下人说有访客到,瞬间便没了踪影。” 听得她如此说,清浅不禁微皱了眉。容仙那小子,可比云依大上十岁,却也这般随性。 谷云依微垂眼眸,将指尖轻卷上衣袖,开口道:“苏姐姐,颜哥哥现在如何了?” 几天前,谷云依告诉清浅,自己早就从颜铭与谷云天的对话中得知了清浅的身份。而颜铭与谷云天似是已为了清浅而闹得关系僵硬。 “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了,不用担心。” “苏姐姐,能否教我做几道小菜?你与容仙一直都在替颜哥哥忙着,而我却什么都帮不上,我想学几道简单的菜,做给颜哥哥吃。”谷云依一脸认真地开口。 “好,那我们现在便去膳房吧。” 二人在膳房租借了一个灶案,开始忙活了起来。谷云依专注地看着清浅,不禁开口道:“我从未见过颜哥哥这般无条件地对一个女子好,除了苏姐姐你。”她的语气中透着羡慕之意。 “若你们能在一起,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她希望自己所关心的人,都能得到幸福。而自己对于颜哥哥的感情,她会深埋于心。 清浅微微一顿,颇为诧异她会道出这番话语,却也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浅浅一笑。 见她不予回应,谷云依追问道:“是因为别院的那名男子吗?” 清浅不语,只是看着案板上的蔬菜。 她总是与他一再错过。 第110章倾落深海影相随(1) 清浅忽然想起有什么忘了拿,对谷云依嘱咐了几句,便快步往厢房而去。 一路走到二楼的拐角处时,一名男子不小心撞上了她。男子致歉后便匆匆离去。清浅看着男子的背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不再多想,回厢房拿上东西后,再度去了膳房。 看着她手中制作的这道菜食材颇多,谷云依不禁好奇道:“苏姐姐,这个是什么?” 清浅微微一笑,淡淡应声,“在宫中某次宴请邻国使节时曾尝过,觉得味道不错,便学来了。” 想到宫中宴会,她忽地一个激灵。 方才那个男子她是见过的,就是在那次宫宴上。当时此人是异族打扮,而今日他却是身着本国服饰。 他怎会出现在此? 清浅将之前做好的菜肴端了一份,对谷云依道:“我去去便来。”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谷云依不禁撇了撇嘴。这苏姐姐今日是怎么了? 清浅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踏入颜铭的厢房,目光朝里一探,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 他身上有伤,此时会去哪儿? 她端着小盘转身正欲离去,颜铭却在一名男子的搀扶下回来了。而这名男子,正是之前清浅在走廊上遇到的那个。 颜铭疑惑地看向她,“你怎么忽然来了?” 清浅心中微微一惊,面上含笑,将手中的小盘一举,“我做了些吃的,想拿来给你尝尝,看是否合你胃口。” 颜铭的眸光微微一亮,满含惊喜。他在桌旁坐下,示意身旁搀扶自己的男子先回去,“高渊,稍后我去花园找你。” 那叫高渊的男子点了点头,推门离去。 清浅也在颜铭身旁坐了下来,递给他一双筷子,眸中闪耀着清水般的流光,“尝尝看。” 颜铭接过筷子,看着盘中色彩清明、香气四溢的菜肴,不禁微扬了唇角,“我还是第一次吃你亲手做的菜。” 看着他炽热的目光,清浅的眸光有些躲闪。她轻垂眉眼,淡淡道:“那就快尝尝吧。” 谷云依在膳房中等了半晌,却不见清浅回来,便端着自己做的食物离开膳房。 她满心欢喜地端着食物来到颜铭的厢房门口,推开了雕花木门。门打开的一瞬,她却瞧见清浅正手执筷子朝颜铭嘴里递送食物。清浅背对门坐着,并不知这女子此刻是怎样的神情,但颜铭的神情,她却看得无比清晰。 他的眸光正一刻不离地追逐着眼前女子的一举一动,眸中尽是炽烈的爱恋。 她的心中有些微微闷堵,轻轻关上门,神色黯然地走到花园中,寻得一块大石坐下,呆呆地看着手中不甚好看的食物。 不远处,会客之后的容仙一眼便瞧见了她。容仙几步走到她身旁,眸光朝下一探,信手抓了菜肴丢入嘴里。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皱眉道:“这谁做的?这么难吃。” 谷云依恨恨地瞥了他一眼,“我做的。难吃便不要吃。”她微噘了小嘴,继续道:“苏姐姐果然什么都比我好。” 容仙唇角轻轻一扬,不以为意地再度抓了菜肴送入嘴里。 “不是不好吃吗?为何还要吃?”谷云依轻咬唇瓣,瞪了他一眼。 容仙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眉角轻轻一挑,“我乐意。” 谷云依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别开了眼眸,不再看他。见盘中的菜肴渐渐减少,她心中生了抹感激之意。她做的菜确实不好吃,但这个平日里没个正经的男人,却愿意全数吃下。 看来,他也不是那么讨厌。 待颜铭将盘中食物全数吃净后,清浅起身端起空盘,道:“我还有些事,便先回去了。” “嗯。”颜铭点了点头。 清浅有些疲惫地回房坐下,甩掉绣鞋倚上床榻。方才她去膳房归还碗筷时,已不见了谷云依的踪影,许是去找容仙了吧。 清浅轻轻合上眼眸,想起了方才在颜铭房中见到的那名男子。他叫高渊。 这个名字,她在破解的苏相名册中,曾经见过。而这人又与颜铭有来往。 清浅心中微微一顿,眉间轻凝,莫非颜铭与部族之间有关系? 夜,嘉月客栈。 天幕浓沉似海,耀着点点星芒。而那一轮银月在迷离的薄烟中,若隐若现。 此时,颜铭踏着月色,悄然出了厢房。而他身后,一抹身影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颜铭走到一座凉亭旁顿住脚步,前方一抹身影缓缓从夜色中走出。 “两日前,谷云天启用了死灵操控的蓝衣人来对付连澈。在交战中,关陌妍重伤身亡。”这抹声音的主人,正是高渊。 在异域的某个寨子中,有一种颇为骇人的邪魔之术。操控这种邪术的人被称为死灵操控师。一旦掌握了这门邪术,便可将精心饲育的斗士炼成不死之身。这些斗士死亡后,若能得到操控师的召唤,亦可再度复活,且更加嗜血狂暴。而只有血相、心性、天赋极高的男人,才可成为操控师的传承人。 “这次他本是十拿九稳,却不料中途温玉竟是带着大量精兵出现。而那些死灵蓝衣人一旦被砍掉头颅后,便不再具有攻击能力,最终全军覆没。谷云天虽受了重伤,却伺机逃掉了。连澈一行人已向这边追赶而来。” 颜铭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部族那边有何吩咐?” “族长的意思是,如今连澈在宫外的机会甚为难得,他希望你们能抓住这次机会,莫要白白浪费掉了。” 半晌,二人的声音不再响起后,藏在假山后的清浅稳住心绪,转身朝自己的厢房踏去。 没走出多远,前方就有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清浅心中一惊,顿住了脚步,眼眸中多了一丝戒备。“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 只觉身旁有一道劲风撩起裙摆,颜铭竟是瞬间闪至她身旁,用指尖在她身上某处轻轻掠过。清浅顿时失了知觉,软软地栽倒在他怀中。 颜铭将清浅轻轻放在厢房内的软榻上,自己也坐了下来。眸光落向轻合眼眸的清浅,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方才那里并不是说话的地方,因此他不得已对她使用了手段。她醒来后,不知会如何看待自己?颜铭皱着眉,心中竟是生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忐忑。 见躺在软榻上的女子指尖轻动,似要转醒,他忙伸出大掌,握上了她微动的手。 清浅眼睫轻颤,缓缓张开了眼眸,正对上颜铭凝视的双眼。 想起方才听到的一切,她手一撑坐起身,抽回手,戒备地看着他。 颜铭垂首看了眼自己空荡的掌心,五指微蜷着渐渐收拢。 清浅不想再同他绕弯子,深吸了口气,直直问道:“你三番四次救我,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从刚才那番对话中得知连澈并无大碍后,清浅终是松了口气。只是她未想到,颜铭与谷云天皆和部族有关系。她记得宿锦忽然死掉的那天夜里,她曾在宫中见到过一个与颜铭样貌相若的人。 想来那便是他了。 倘若他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引连澈出宫。那么,是否自己也在他的计划范围之内? 见清浅眸中有疏离之色,颜铭平日里温淡如风的声音凝了一丝薄愠,“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若不是为了保住你,我为何要同谷云天闹翻?你现在竟还这样质问我。” 看着愠怒的颜铭,清浅并未言语。 方才在花园中的那番对话,她听得真切。虽说谷云天计划失败了,但此次他们应是有备而来,不知道还会用什么样的计划来对付连澈。 思及此处,清浅极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淡淡道:“谷云天受了重伤,如今暂时下落不明。你与他是至交,想必要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寻他。可云依的伤势又需尽快医治,我想和云依先回云瑶府。” 颜铭眉眼一沉,双目轻眯,“为什么?”他冷冷一笑,继续道:“莫非你在担心连澈的安危,想去找他?事到如今,难道你的眼里心里还是只有他吗?你不要忘了苏柏年逼宫那日,你身中剧毒,他是如何对待你,又是如何对待铃香的。他爱的,只有夏竹烟一人而已!” 清浅微微一怔。这些细节他为何知晓得如此清楚?莫非那日他也在场? 此时的颜铭似乎与平日里轻暖如熙的模样有些不同,他的眼神中,似乎带了一抹侵略性。 清浅别开眼,回避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她淡淡而语,好似讲述到与连澈有关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自然。 颜铭仍旧微眯着眼眸直视着清浅,胸膛处因他急促的呼吸而有了明显的起伏。 清浅如此回答,无意间言明了她与那人之间亲密的关系。他并未忘记,她已是连澈的女人。他们二人还有过一个孩子。 颜铭此刻的模样,让清浅心中生了一抹莫名的慌乱。她挪动身子,刚想下榻,手臂便被颜铭一把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第111章倾落深海影相随(2) 清浅惊恐地看着颜铭,只觉他如此陌生。他浑身倾散着一袭冷魅邪肆的幽冥之气,再也找不到往昔暖阳春风般的亲近。 又或者现在的他,才是原本的模样? 看着清浅无措的模样,颜铭一字一顿地开口,“与连澈一战,势在必行。对你,我再也不必放手。” 曾因计划的需要,他不得不将这女子推向那个男人。只是那时,他还不曾爱上她。主动示好提出带她离宫,不过是为了试探她在那男人心中的分量。 结果是,他赢了。 那男人不惜一切,将她留在身边。 如今,一切将要尘埃落定。连澈一死,苍玄必败。 他不在乎眼前这个女子是否爱自己,也不在乎她已是连澈的女人。只要往后她在自己的身边就好。 他会好好对她。 清浅从他的眼中读到了一抹危险的信息。这抹信息,连澈有过,连彦亦有过。 那是情欲。 是一个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最本能的欲念。 清浅惊恐地望着颜铭,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颜铭眉间一拧,将她的手臂反手一剪,欺身压上了她。清浅脸颊通红,唇瓣因气息不稳轻轻张合着。 颜铭只觉心中所有的欲念瞬间燃到了极致,异样的感觉在他心中肆意疯长。 虽然他不曾有过女人,但对于情事,他并不陌生。在他们那里,男孩子长到一定的年岁,都会有人教习。此刻,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大掌抚上她的发丝,他低头一探,吻上她的唇。 指间缭绕着身下女子盈柔的发丝,那层层倾散的清幽发香与唇上温软甜腻的触感,让他的心阵阵悸动。 轻含在她唇瓣上的唇齿轻轻一合,清浅吃痛,本能地张开了紧咬的牙关。 瞬间,他的舌尖便钻进了她的嘴里。刚寻到她的舌,颜铭便微微皱了皱眉,一阵淡淡的甜腥之气在他嘴里蔓延开来。她狠狠地咬了他。 他并未停止亲吻,那缠绕在她舌上的,是绵延的潮热和带着青橘味道的甜腥气息。 他每亲吻她一处,清浅便觉身子好似灼伤了一般。手臂被他反剪在身后压得痛麻,她的心亦如死灰。她的脑海中,尽是那个平日里对自己如风浅笑的颜铭。 那个救她于危难,陪她度过最惨淡灰暗岁月的颜铭。 那个为了她而受伤流血,还软语安慰她的颜铭。 他总是带着春风般的笑意,如明阳般温暖,总是在自己做噩梦的时候,一刻不离地守在身旁。 可如今在自己身上疯狂发泄情欲的男人,亦是颜铭。 一阵裂帛的声响传来,清浅只觉身子一凉,她的单裤已被他撕裂扯破。颜铭缓缓抬起眼眸,望向她的脸。 他微微一怔,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感受到她因害怕而颤抖紧绷的身子,看着她眼角滚落的绝望的泪水,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再去强迫她。 不管曾对她做过什么,如今他对她的情意,确是不假。 他舍不得看她流泪,舍不得看到她绝望。 他缓缓直起身子,褪掉自己的外袍,盖在了她身上。他压下心中狂烈的欲望,转身出了厢房。 清浅看着深海中翻滚的浪花与偶尔成群而过的鱼儿。 这艘船开往幽黎国。 那日之后,她还未来得及与谷云依和容仙道别,便被颜铭强行带上了船。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而她与连澈,怕也是要天涯两相离了吧。 “吃点东西吧,你已两日未好好吃过了。”颜铭端着一碟她最喜爱的糕点,站在她身侧。 清浅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糕点,淡淡应声,“嗯。” 她拿起一块糕点塞入嘴里。这几日来,她口中苦涩的味觉终是多了一份甜腻。 见她咀嚼之时,一缕发丝被海风吹拂到她唇间,颜铭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替她将那缕发丝撩开。 还未等他的手探近,清浅便警觉地将脸一转,兀自将发丝撩至耳后。 颜铭伸出的手在空中稍稍停顿了片刻,终是缓缓垂下,“进船舱去吃吧,此处风大浪大,又颠簸。” 清浅并不看他,只是将眸光凝向了一望无际的海洋,“还有多久可到?” “水路不如陆路快捷,大概还需二十日左右。”眸光紧锁着清浅精致的侧脸,他继续道:“此次回幽黎国,我会将一些事办妥。若你愿意,我可带你去看暮雪崖的花海。” 暮雪崖。 听到这三个字,清浅不禁忆起那日在宫中花海遇见他的情景。 若还是那情那景,若她不曾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她定会满心向往地同他一道去观那旷世奇景,去感受那雪色如烟的至美芳华。 只是,如今她再也寻不到那时的心境,也再不可能将他当做以前那个暖熙如春风的男子了。 “你回去后定是很忙,不必管我。”清浅微眯了眼眸,淡淡应声。 听得她话里的淡薄疏离,颜铭沉默。尽管她此刻不甚待见自己,但只要能让她留在自己身旁,他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让她重拾快乐。 清浅侧过脸,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直站在这里?不处理事务?” 颜铭不语,只是静静地凝着她。 见他似乎没有走的意思,清浅兀自转过身,回到船舱的厢房里躺下。海船颠簸,她觉得有些昏沉,竟是睡了过去。 许久,船舱外传来的打斗声响吵醒了她。清浅揉了揉惺忪的眼眸,坐起了身。 这船上怎会有打斗声?莫不是遇到海贼了? 心中一个激灵,她穿上绣鞋,刚走到圆桌旁,忽然听得船舱外透来一道冷厉低沉的声音,“她在哪?” 竟是连澈! 这熟悉的声音让清浅的心瞬间慌乱起来,她快步走到门口,拉开木门奔了出去。 此时,身着一袭月白锦袍的男人正被数名暗卫护在身后。他轻垂双手,指间嵌着三枚银针。 连澈环视甲板上的众人,视线一凝,眸色冰冷地落向前方的颜铭。这个全身倾散着暴戾气息的男人,给在场所有人一种感觉,若他今日不能见到清浅,势必会将眼前的一切全数摧毁。 薄唇轻动,他再度开口道:“她在哪?” 颜铭唇角一扬,凝声而语,“你果然还是来了,比我预想中更快。” 本以为谷云天与蓝衣人会万无一失,连澈必死。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他便可带清浅回幽黎国。却不想,这男人竟早有准备,反而差点杀了谷云天。 回幽黎国的路上,颜铭刻意留下线索,他知道,连澈一定会来。 方才的打斗不过才片刻工夫,连澈的气息已有些紊乱,看来与谷云天之战,他受了伤。 颜铭微微一笑,眸中映出了一抹幽寒冷冽的光芒。 今日一战,他志在必得。 看着颜铭脸上那抹恣意的浅笑,连澈眼梢一挑,不想与他废话,衣袖轻动几许,便有三枚银针朝颜铭袭去。 颜铭敏锐闪身,那三枚闪着寒光的银针便深深地扎入了船板内。甲板上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双方的对峙犹如即将离弦的弓箭,一触即发。 一抹浅粉色的身影从船舱中跑了出来。顺着连澈眸光凝视的方向,颜铭侧过脸,也看向了那处。 刚踏上甲板的清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轻轻唤了声,“连澈。”这抹轻柔声音中带着忧心的颤抖,瞬间打破了场间紧绷的气氛。 颜铭朝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将清浅截住。眸光轻轻一转,他看向了连澈。那原本沉静的男人,因看到清浅,情绪似是稍稍激动了几分。他胸膛的起伏程度,已更甚方才。 颜铭微眯了眼眸,对眼前的结果甚为满意。他浅笑道:“瑞景皇帝,别来无恙。” 听得他如此称呼,甲板四周的手下竟是瞬间激昂亢奋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嘶吼呐喊。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嚣声,响彻云天,似要湮没眼前的所有。 连澈冷冷一笑,“朕一直在想,究竟是谁能不动声色,不惊扰重华殿的护卫,将一个人带离皇宫。朕应该叫你影承,还是连奕?” 第112章倾落深海影相随(3) 此言一出,清浅即刻转过脸,一脸震惊地看向颜铭。他竟是连奕?想起他们在花海的初遇时,颜铭给自己的感觉便与连奕极为相似。但若说这二人是同一个人,她实在不敢相信。 连澈直视着颜铭,缓缓开口道:“宫中替你留守的假连奕已被擒,在严刑逼供下,他什么都说了。” 颜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连奕吗?真正的连奕早就死了。多年前我在外游历时,恰巧认识了也喜好踏足山川河流的连奕,无意中得知他竟是苍玄国的十一王爷。如此好的机会,我又怎会放过?是我设计了一场所谓的天灾,让他永远葬身在了燕山脚下。” 他眸光微敛,继续说道:“只是未想到,竟会被你识破。但也无妨,我已达到目的。” 连澈冷哼一声,道:“你所谓的目的,便是窃取军报,除掉宿锦,协助苏柏年密谋造反?” 颜铭冷嗤,淡淡应道:“不错。苏柏年本就觊觎你的皇位,我何不顺水推舟?若不是你与右相演了一出双簧,逼他卸权,他又怎会仓促之下前去逼宫而中了你的计。” 颜铭见清浅轻垂着眉眼,神色似有异样,忙快步走到她身旁,扶上她的手臂。 清浅大力甩开他的手,抬起眼眸,直直看向他,厉声质问道:“苏柏年密谋造反,杀害苏夫人,铃香私盗虎符,我身中剧毒,这些事,你是不是都知道?” 颜铭心中一堵,轻吐出一个字,“是。” 他知道这个答案会让她伤心难过,可他再也不想欺瞒她。哪怕以后,他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换取她的原谅。 他无怨无悔。 听到这个答案,清浅只觉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离了身体。 原来,这世上最傻最傻的人,是她自己。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竟将自己算计得这样深。 见她哀戚绝望的神色,颜铭急急开口道:“尽管如此,但我对你却是真心。那夜在湖边遇到你发烧之后,我喂你吃了天心丹。它虽不能替你解毒,却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清浅冷笑,“那我要因此感激你吗?”看着眼前这个令她觉得陌生的男人,她质问道:“将我带离皇宫,是否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并未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颜铭只是开口道:“我一直记得,要带你去看暮雪崖的花海,带你去感受漠北的初雪,岭南的艳阳……” “够了!”清浅厉声打断他,声音中满是怒意。 见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连澈轻声开口,“浅浅,过来我这里。” 眸光轻轻一转,清浅看向他。 颜铭忙开口道:“清浅,你不要忘了,他爱的只有夏竹烟。若不是因为他对你的不信任,铃香不会惨死,你也不会无辜失去孩子。” 并未理会他的话语,连澈只是深深地看着清浅,“浅浅,若我心中没有你,不会追你至此。” 清浅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连澈那如墨似夜的眼瞳中,已隐去了往昔的寒凉淡薄,透着一抹暖热轻柔。 可铃香的死,她忘不了。而且,他是皇帝,后宫佳丽无数。最重要的是,他爱竹烟,他曾说过,只要夏竹烟的孩子。 一阵大浪袭来,船体有些摇晃。长时间的站立加之近日又吃得甚少,清浅只觉一阵眩晕。她扶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什么也别说了,你们都不是好人。” 见清浅脸色苍白,连澈心里一急,闪身快步上前。 颜铭见他的注意力全数放在清浅身上,眸光一闪,迅速发动了进攻。 连澈敏锐地躲过了他的攻击,伸手将清浅护入怀中,迅速抽出腰间的寒铁软剑,手腕一转,瞬间挑开了从颜铭指间再度射来的飞刀。 颜铭冷笑道:“即便你身手了得又如何?你既然亲自乘快船追赶而来,想必援军还有一段时间才可赶到。如今在这海上,谁还能护你?” 他话音刚落,甲板上便倏地闪出了一群手持弓箭的部族士兵。 颜铭唇角轻扬,抽出腰间的长剑,挑着剑尖朝连澈袭来。 连澈怕打斗会伤及怀中女子,便环着她反身一转,将她推送至一旁。 此时,暗卫与颜铭的手下已斗在了一起,而连澈则挽着凌厉的剑花,向颜铭步步紧逼。 颜铭的攻势虽凶猛,可招式却不敌连澈。他每每挥剑进攻间,连澈总能巧妙地化解,将他逼得连连后退。几个回合下来,颜铭有了退败之态。他实是未想到连澈即便有伤,功夫还是如此霸道凌厉。 他眼梢轻轻一挑,朝一旁的部族士兵使了个眼色。 瞬间便有数支金羽箭朝连澈射来。连澈敏锐闪身,避开了金羽箭的侵袭,也同颜铭拉开了距离。 连澈手持软剑挑散了第二波袭来的金羽箭,退至暗卫身后。虽陆续有暗卫中箭倒下,但他也飞散着指间的银针,用霸道的力道使部分金羽箭反弹了方向,射向部族士兵。 几轮攻击下来,双方的死伤数量不相上下,颜铭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颜铭看着连澈冷冷一笑,接过部族士兵递来的长弓,弯弓搭箭,将弦拉至满盈。而那支金羽箭所指的方向,却是苏清浅。 他赌,这一箭离弦时,连澈必会救她。 颜铭眸光轻凝,已松开了捏着箭尾金羽的力道。霎时,那箭急速朝清浅而去。部族士兵亦挽起了长弓,目标直指连澈。 清浅已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电光石火间,连澈施展轻功,极速闪至清浅身前,将她的双肩一揽,敏锐转身。那支射向她的金羽箭,擦着他的手臂急速而过。 惊魂未定,清浅却听到了噗的一声。只见连澈身子微微一顿,一支金羽箭竟穿透他的胸膛,带着妍艳如火的鲜红破胸而出。 为了救她,连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终有一支箭寻得机会,重重插入了他的身体。 此时,他的锦袍上血色蔓延,那箭尖穿膛而出的地方,正盛开着世间最冶艳妖靡的花。 清浅的身子轻轻颤抖,目光紧锁着眼前仍用手臂护着自己的男人,轻颤着发出连她自己都不曾听过的喑哑声音,“连澈……” 泪水从她眸中滚落,她已哽咽到泣不成声,“你不怕死吗?……你可是皇帝……若是死了,这天下要怎么办?” 感受到她身子的剧烈颤抖,连澈浅笑着将大掌收拢,似在安慰。他一手扶上雕花栏栅,缓缓转身,将目光落向脸含笑意的颜铭。 清浅抹着眼泪,可泪水越抹越多。连澈再度紧了紧怀抱,看向四周,目之所及,是下一波蓄势待发的箭雨。连澈轻轻松开撑于栏栅的手,身子朝后一倾。 手臂忽地失了他的温度,清浅猛地扑上栏栅,死死盯着下方,伸出手,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他。 眸光一刻不离地追逐着船栏旁的女子,连澈嘴角笑意渐浓。此刻,他绝美的凤眸中,是不舍,是怜惜,是深爱,是再也抹不去的眷恋。 这一瞬,抛却江山,抛去所有。只要能让她不受一丝一毫的伤痛,便足矣。 霎时,水面翻腾起巨大的浪花,鲜血在水中层层晕开,由浓及淡。而他,则被吞噬在那片幽蓝无际的深海中,再也不见踪影。 清浅只觉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手仍旧伸着,却只有冷湿的海风从她指间徐徐而过,她再也无法触及他的温度。 合上眼,她所有的念想,所有的情与怨,都随那人被这片深海埋葬,唯剩眼泪在风中飞扬。 她深吸了口气,张开眼眸,做了决定。 清浅狠狠抹了一把脸,撑着栏栅向船沿处跨了过去。 见她如此举动,颜铭大惊,焦急地嘶吼道:“清浅,你要做什么?”边喊边朝她狂奔而来。 站在不过数寸宽的海船外沿,清浅将目光落向翻卷着浪花的海面。她轻合上眼,身子微微一倾,便如飞舞的彩蝶般飘入了海中。她的裙角,从颜铭伸出的指间轻柔划过。 周身被咸涩的海水包围,清浅的身子正被波浪卷推着肆意荡漾。此刻,抛却一世的伤痛与纠缠,她只有一个念头。 他在哪,她便在哪。 轮回不灭。 第113章花期尽断终难解(1) 船体在风浪中颠簸摇晃着,颜铭慌乱地注视着浪花翻卷的海面。 只是哪里还有那二人的身影。 大掌握着雕花栏栅渐渐收紧,他眉目沉凝了几分。苏清浅,他伤你如此之深,你却依然爱他吗?否则你又怎会追随而去。 颜铭抬起头,将眸光一转,凝向了后方赶来的船只。 冰冷的海中,那海水就似无形中生出了悠长的藤蔓般,缠绕着清浅一直朝下沉沦。 她缓缓张开眸子,眯着被海水刺得生疼的眼瞳,却没有发现连澈的身影。片刻后,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任海水将她湮没。 此时,幽蓝深暗的水下,一抹月白的身影游至她身旁。连澈揽过她的腰身,亲吻上她的唇,将气息缓缓输入她口中。见她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连澈立刻托着她的腰身,向上浮去。 浮上水面,他将眸光朝远处一探。他们已离颜铭的船只有了些距离。而不远处,正是赶来的池宋的船只。 海上的风浪愈演愈烈,连澈身旁的海水已随着风向形成了一个漩涡,生生卷着二人朝下扯。一袭大浪扑打而至,将二人推散分开。连澈死死攥住清浅的衣袖,可下一秒,那衣袖竟被海水的力道扯破,清浅瞬间便消失在强力的漩涡中。 没有任何迟疑,连澈追逐着她一道被漩涡吞噬。 海面泛着盈盈波光,轻拂而过的风亦带着清新的海洋气息。 海岸线不远处的山洞内,一名女子正盖着月白的锦袍蹙眉浅眠。待她悠悠转醒,只觉浑身都痛,脸颊处更是阵阵灼烫。 感受到身旁火堆那温暖的光芒,她撑着身体缓缓坐了起来。那月白的锦袍便顺着她的身子轻轻滑落。 清浅一惊,眼疾手快地抓着衣襟朝上一拉,将自己裹了起来。 这衣袍,是那人的。 寻到衣袖处,清浅将手臂套进,将衣袍穿在身上。她缓缓站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时,连澈走了进来,身上只着了一件浅白的中衣。 清浅只觉微窘,将视线移向自己那件架在火堆旁尚未干透的衣裳。 连澈将她这番娇羞无措的模样尽收眼底,走到她身旁,近得几乎要贴上她身。 “现在感觉如何?”他深深凝视着清浅,关切开口。 如此近的距离,他暖热的气息正缓缓吞吐在她额际,清浅微微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朝后挪了一步。 连澈伸出手臂,霸道地揽上她的腰身。身子被他的力道一带,二人间的距离越发近了。 紧锁着怀中女子,连澈逼迫她与自己相对。 当她被卷入漩涡的一瞬,他胸中强烈的疼痛与绝望侵袭而来。没有任何犹豫,他只是随她跌进了漩涡中。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不会让这女子再离开自己。 当他在礁岩旁发现清浅,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瞬,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欣喜。他水性极好,却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直至他们安全上岸。 连澈收拢双臂,将清浅抱得更紧了些。尽管那力道压到他胸口的伤处带着阵阵疼痛,可他的唇角却仍是噙着一抹浅浅上扬的弧度。 她是爱他的,否则不会追随自己而来。 她是他的浅浅。 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在清浅鼻端弥散开来,她眉目一凛,急急推开了他,“在坠海之前你不是中了箭吗?现在呢,伤势如何了?” 连澈轻轻一笑,安慰道:“箭头我已取出,以我的内力,伤势无大碍。” 只是,他们不能在此多加停留,她的情况不允许。他必须马上带着她去找郎中。 脸上的灼烫感越来越清晰,清浅不自禁要伸手去摸,可指尖刚移至下颌,便被连澈轻轻握住。 连澈从怀中掏出之前送给她的那条项链,重新戴上她的脖颈,“浅浅,我带你回宫去,给你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你脸上的伤会好的。” 听得他的言语,清浅一惊,挣脱连澈的怀抱,奔向洞口寻了一处小水坑。 她缓缓蹲下身子,看向水中映出的倒影。她的左眼角处有一道深痕蜿蜒而下,直至脸颊的中央。因泡过海水,伤口周围已微微红肿。 愣愣地看着水中的影像,清浅心中五味杂陈。 苏清浅的模样,本就不是自己的,只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过于美好的容颜。 被风吹过的水面,泛起了层层烟波,而女子容颜的影像,也渐渐破碎。 看着过于安静的清浅,连澈的心一沉。他快步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不论你的容貌能否恢复,我都……” 清浅微垂着眼眸,打断了他的话语,“我不能同你回宫。” 大掌扣上她的手臂,连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微哑,“为什么?” 清浅扬起脸,缓缓开口,“那里对于我而言,就如囚笼。若你对我有心,就让我走。” 连澈轻皱了眉,激动道:“放你走?你还能去哪儿?” 听得他的言语,清浅的心就如被大锤砸了一般,生疼不已。她垂下头,自嘲一笑,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来到这里却也是落得满门全灭,如今这具身体也毁了容貌。 连澈细细观察着清浅,将她此刻的反应全数收入眼底。 她这样的态度却让他恼怒,但她如今有伤,他偏又拿她没办法,就连扣在她双臂的力道也并不大,生怕弄疼了她。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个地方治疗她脸上的伤,不让其感染恶化。待回宫后,他会命太医用最好的药替她医治。 流霜镇是花榕府靠海最近的一个小镇。此处三面环海,百姓多以打渔为生。 客栈的厢房内,清浅正坐于圆桌旁,低头静凝着自己的手。 之前并未在石洞中逗留多久,连澈便带着她赶到此地。将她安排在客栈后,他说有事需出去一趟,让她好生歇息。 清浅将手中面纱挽于脸颊,眸色轻凝,陷入淡淡的思绪中。片刻后,连澈带回了一名郎中。 郎中替清浅把过脉后,捋了捋胡须,说道:“夫人的情况,我方才已从你夫君处听说了一些。” 听得他的言语,清浅抬头望了眼连澈,眸中尽是诧异之色。 “夫人的脉象平稳,只是有些虚损之相,补一补便可。”郎中的眸光探向她挽着面纱的脸,开口道:“至于夫人脸上的伤……夫人可否摘下面纱,让老夫一瞧?” 稍稍迟疑片刻,清浅缓缓摘下了面纱。 看到她脸上的伤痕,郎中轻轻皱了皱眉,“夫人面部的伤痕较深,且被海水浸过,已发炎红肿。若敷上消炎生肌的药,还是能愈合的。” 略微沉吟了片刻,他继续道:“只是这伤,留下疤痕怕是难免。若想快些愈合,又要疤痕不会太过明显,则需名贵药材。” “郎中尽管开方,定要先控制住她的伤势。”连澈淡淡开口。 见得他如此不吝钱财,清浅心中不禁生了疑惑。池宋此时又不在他身边,他哪来的银两? 连澈走出厢房,同郎中前去取药时,清浅瞥见他腰间本佩戴着的一块古玉没了。想来方才他说要出去办事,定是去将这块古玉当掉了。 哪怕窘迫到当掉自己的随身之物,他也不愿向她吐露半分。 片刻工夫,连澈回到厢房,“这郎中医术不济,待我们回去后,让最好的太医替你诊治,定能痊愈。” 清浅望向连澈。他以为自己还在担忧脸上会留下疤痕之事。她知道,方才他说的,只宽慰自己的话。脸上如此深的伤痕,即便是在现代,也不见得就能愈合到完全无痕。 只是,这样的自己,还能回皇宫吗?她仍记得皇后曾对她说过的宫中生存法则。况且,他还有竹烟和一个皇子。 如今的她,身无一物。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已越来越远。 看着他专注于自己的眸光,清浅眼梢一挑,轻声道:“连澈,谁和你是夫妻了。” 连澈毫不避讳地应道:“我都要过你无数次,我们连孩子都有过。” 嘴角轻轻抽了抽,清浅只觉自己的额际有一抹汗正缓缓淌下。他竟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种话。 是了,在这个年代,女子的清白给了谁,谁便是她的夫君。 她撇了撇嘴,不屑道:“即便是成婚了,一样能和离。谁规定一个女子一辈子只可嫁与一名男子。” 何况,你我之间连名义上的关系都没有。苏清浅,不过罪臣之女。 她的话语瞬间激怒了连澈,他猛地扳过她的身子,一只手扣上她的下颌,狠狠咬上了她的唇。 这辈子,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要同他争,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谁。 一阵淡淡的甜腥气息从她唇上传来,连澈亦在狂烈的吮吻中咬破了自己的唇。两抹甜腥瞬间交缠在一起,他的舌尖挑开她的唇齿。 他要让她记得,他鲜血的味道。 他更要让她记得,他们血液相融,气息相缠,身体相合。 甚至是,灵魂相依。 第114章花期尽断终难解(2) 清浅微眯了眼眸,并未抗拒挣扎,只是承着他疯狂的亲吻,任他的大掌抚过脖颈,褪掉她的衣裳。 灼烫的唇吻上她柔滑的肌肤,连澈辗转在她脖间的吮吻,似乎比任何一次都要炽烈。 他如此激烈地亲吻着,仿若要在她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 眸光轻轻一沉,清浅合上了眼眸。 或许,人生得意须尽欢。 流霜镇一间颇为考究的酒楼内,靠近窗棂的圆桌旁坐着两名男子。这二人一个浑身散发着放浪不羁,另一个眉目清秀,肌肤胜雪。 二人刚进店不久,点了几份菜肴不紧不慢地吃着。 这家酒楼时常有来往的商人及镇上的权贵人士光顾,想知道镇上发生的大事,来这里坐上一坐,都能听闻一二。 刚入席的一桌人前,一名身着墨绿色衣袍的中年男子朝坐于自己对面的男子挤了个眼,神秘地开口道:“我今儿真是好运气,收得了一块上好的古玉。” “噢?”对面的男子眉目一挑,似乎颇有兴趣。 “你有所不知,那块古玉的成色与品相可是百年都难得一见。从雕琢的工艺来看,应是宫中上品。” 片刻后,一抹娇小的身影急急冲出了酒楼。而她身后,一名男子大步上前用力拽住了她。 看向眼前男儿装扮的竹烟,连曦压低声音道:“你就如此急着去找他?” 之前他们二人一路到了云瑶府后,才得知连澈竟在花榕府遇袭,目前下落不明。心急如焚的竹烟拉着他赶至花榕府,在附近一处一处寻找。 从刚才那名中年男子处打探到那块古玉的来历后,竹烟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竹烟坚定地道:“是。” 尽管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连曦的心脏还是不由得轻轻一抽,“这流霜镇虽是靠海,却也四通八达,四周往来的商人与船只亦不少。且这镇子的面积不算小,你如今就这样去寻,你知道在哪里吗?” 见她渐渐冷静下来,连曦轻声道:“何况现在天色也暗了,我已派了护卫前去打探。即便是将这镇子翻过来,我也会帮你将人寻到。” 虽然有些事他知道不可能,但他却仍在痴妄,他们晚一天见面,他便能多伴在她身边一天。 竹烟无话可说,知道连曦说的是事实。她只觉心中的闷堵无处宣泄,开了他的手,径自朝酒楼内行去。 回到方才的圆桌旁坐下,她看着一桌子的菜,毫无胃口。 之前从暗卫处得知,连澈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与苏清浅在一起,他是否已变心? 这个念头,在寻他的这段时日里,就如荆棘藤蔓般无限缠绕滋长。此时,这藤蔓已将她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喘不过气。她只觉自己分分秒秒都在苦痛中煎熬。 看着情绪低落的竹烟,连曦夹了些菜肴放入她碗中,“这段日子你吃得甚少,莫要在寻到七弟前,你先病倒了。” 眸光缓缓转向他,竹烟温婉一笑,“方才,抱歉了。” 总之,她马上便要见到连澈了。 执起手边的碗筷,竹烟开始用膳。 入夜。 待客栈的小二将沐浴的洗具与晚膳备好后,便拿着赏钱笑吟吟地退出了厢房。 连澈将倚着床栏小憩的清浅横抱而起,走到屏风后方。 透过橘暖的光芒,那轻轻摇曳的烛火旁,是一只散发幽凝之气的小香炉。而雕花木桶的水面上,则漂着朵朵花瓣。 片刻后,连澈将大掌滑至她的腰间,手指缠上她的束带轻轻一挑,那束带便随着她玲珑的身段徐徐滑落。 连澈的指尖移至她的衣襟处稍一拨弄,她的衣裳即悄然委地。见连澈仍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清浅一急,忙用手轻抵上他的胸膛。连澈霸道地拿开身前女子的手,并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清浅的中衣也被他褪去,肌肤便直触到了空气。不知是因那气息中的微凉,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身子竟不由得紧绷了几分。 静立在连澈身前,她身上仅剩一件兜肚。而他如此轻柔的动作,亦是从未有过的。 大掌绕至她身后,连澈轻抚上了她光裸的背脊,修长的指顺着她柔滑的肌肤流连辗转,捏上她脖颈处的兜肚绕带,轻轻一扯。 他目光凝至她印着暗红吻痕的胸口处,那上面有道浅淡的疤痕。这疤虽已完全愈合,但那道浅白色的印迹,却是再也抹不去。 即便她被关入大牢险被侮辱,又沦落浣衣局为奴为婢,她也不曾背叛他。 之前看着这女子身中一剑,却又倔强撑起身子的模样。这样的她,竟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连澈的目光好似含了火一般,清浅抬起手,捂上他的双眼。 他将她横抱而起,走到木桶旁站定,将她缓缓放入水中。 万般无奈下,清浅合上了眼眸。一阵温热的水花轻撩上身,连澈正用滚烫的大掌和着水,在她背脊处缓缓滑过。 许久,待确定将她全身都清洗过一番后,连澈直起身子,拿起一旁的宽大棉巾。 他将清浅扶站起身,用宽大的棉巾一裹,动作轻柔地替她擦净身上的水渍,又拿起一旁的干净中衣简单穿好,再将她抱到床榻上。 整理好自己的中衣,清浅便走到圆桌旁坐了下来。连澈收拾一番后,也走到圆桌旁,依她而坐。 之前一直忙着赶路,他们一天都没吃好。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清浅执起筷子,毫不客气地拣选着自己爱吃的菜。可是咀嚼时,那力道却会牵动脸上的伤口。 想吃又不能吃的感觉,真坏。 连澈瞥了眼犯难的清浅,将桌上的粥推至她面前。他那淡淡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是老实点,喝粥便好了。 清浅赌气地将粥碗端得离自己更近了些。给病人就吃如此没营养的食物吗? 拿着勺子在碗里捣鼓了半晌,她终是挑了一勺,送入嘴里。刚入口浅尝,她便发现这素色的菜粥,其实融合了许多细小的肉类和鱼虾,口感颇好。 挑了满满几大勺送入嘴里,她看了眼一旁仍在不紧不慢用着晚膳的连澈。 他就不饿吗?这皇家出生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待清浅将碗里的粥吃去一半时,她发现粥内有一样自己不爱的蔬菜。她用勺子一挑,将这蔬菜丢入了连澈的碗中。 连澈顿住手中动作,轻瞥清浅。 她郑重地道:“浪费要遭五雷轰。” 连澈并未理会她,只是就着米饭将她丢进自己碗中的蔬菜一并吃了下去。 清浅微怔,不禁想起自己刚到重华殿时,即便是每日都换着花样费尽心思去准备夜宵,他都不肯多看一眼。 可如今,这最为稀松平常且口味不佳的蔬菜,他却是吃了下去。 看向身旁一脸淡然的连澈,她开口道:“池宋知道我们在这儿吗?” 放下手中碗筷,连澈似已吃好。他看了她一眼碗中还剩一半的粥,微微不悦道:“你年岁还小吗?用膳还边吃边说。吃完再说话,也不嫌脏。” 清浅不语,只是撇嘴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的粥。 将碗中食物吃净,她本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可连澈却已起身出了厢房。 她喝的药,都是由他亲自去煎。 清浅缓缓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了铜镜。眸光一凝,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之前,是她央了许久,连澈才重新将铜镜放回房内。 此时,她伤口上那清凉的药膏已缓解了脸上的灼烫之感。她将发髻倾散开来,用发丝将伤口遮掩了些许。 半晌,连澈回到房中,将一碗汤药端至她面前。 看着这碗黑褐色的汤药,清浅心中不禁哀叫,这药是极苦的。白天喝这药时,她差点便呕了出来。可她并未多言,而是接过他手中的药碗,咬牙一口灌了下去。 她强忍着口中苦涩,连澈伸出手,将几枚干果递至了她面前。 看着他掌心的干果,她轻轻一怔。原来白天的一切都落入他眼中。 清浅拿起一枚红色的小果塞入嘴里,唇齿间的苦涩顿时缓解了不少。 “白天我已发了讯号给池宋。想必不出几日,他们便会寻到我们。”连澈缓缓道。 听得他的言语,清浅将眸光转向自己手中的小碗。之前从颜铭处,她得知了谷云天的情况,包括他的背景。 那么谷云依…… 犹豫了片刻,她试探性地开口道:“谷云天所做的事,云依并不知晓。”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连澈打断了她的话语。 眉间一凛,清浅急急而语,“就不能饶她一命吗?” “朕自有分寸。” 听得他如此一说,清浅微怔。她知道,这一刻他是一国之君,他有自己的原则。谷云天勾结部族罪恶滔天,更何况他与云依本就是罪臣之后。 这男人要谋害他,死不足惜。 但谷云依,她一定要救。 这男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气煞旁人。 第115章花期尽断终难解(3) 不想再理会连澈,她起身爬上了床榻,面向墙壁合上了眼。连澈也再未与她开口说话。 片刻后,她依稀听到了他整理衣物的响动与浅浅的水声,可她只觉睡意侵袭而来,无暇再去考虑更多。 深夜,清浅游离在半梦半醒间,察觉自己似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的背脊正靠着一个暖热宽阔的胸膛,而四周还倾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梦中,一个男人正从背后拥着她,轻啄她的脖颈。那是她熟悉的亲昵与触碰。 随着呼吸的吞吐渐渐均匀平缓,她终是安然睡去。 不知为何,心中一阵不安,清浅猛然惊醒过来。眸光下意识地朝一旁探去,那人已不在。她急急下床,寻了出去。 此时,连澈正身着一袭月白的中衣缓缓朝门口走去。客栈的门口,立着两名男子。 连澈还未走到门口处,那名身形清瘦的男子便忽地奔向他,投入了他的怀中。 竹烟将脸紧紧贴在连澈的胸膛。即便与他如此贴近,她心中的纷乱仍未平息,反有愈演愈烈之势。她心绪有些激动,紧紧捏上了连澈的衣袖。 一夜未眠。天还未亮她便听见护卫向连曦禀报,已有了他的下落。听得这个消息的一瞬,她欣喜若狂。只是,他与那个女子在一起,并以夫妻相称。 在来的路上,她一直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她曾想象过千百遍与他见面的情景。她想冲到他面前,亲口质问他,是否已变心。方才见到他的一瞬,心中设想过的千言万语,却是如鲠在喉。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他,平安便好。 她轻抬眼眸间,却瞧见那女子正披散着发丝,站在二楼看着这里。 一股轻缓的力道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连澈抚上竹烟肩头,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径直走向连曦。 竹烟转身看向他。方才那一眼,她知道他在生气。 是因为自己私逃出宫吗? 眸光一转,她看向了二楼的清浅。 连澈走到连曦面前站定,眸色淡淡地看着他,似在等待他的解释。 连曦并未回避他审视的目光,开口道:“莫要责备她,一路上为了寻你,她吃了不少苦。待这里的事情了结后,我会回去请罪。” 连澈微微颔首,薄唇轻动,“六哥,这一路上可有什么发现?” 连曦不着痕迹地轻瞥了竹烟一眼,微微一笑,“一路上并未有特别的发现。只是似乎自番外来的商队,较往年增加了许多。” “你也在这间客栈住下吧。” 连澈转过身,凤眸微扬,看向立于厢房门口的清浅。他迈开步子,走到竹烟身旁时,淡淡道:“稍后与你一谈。” 清浅立于厢房门口,静静看着楼下几人。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此刻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隐隐的哀怨之色。感受到温热的大掌抚上自己的肩头,她将眸光移向已回到身旁的连澈。 此刻,他的眸中竟是有一抹薄愠。她刚想说点什么,连澈便率先开口道:“身子怎么如此凉,若是出来也应披件外裳。你总是这般不长记性。” 她还未有所反应,便被连澈霸道地拉回了厢房。 “我已吩咐小二等会儿送早膳,你自己待一会儿,多休息,将身子养好才最重要。我有些事,去去便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清浅心中不禁想,他应是去找竹烟了吧。 清早,清浅洗漱一番用过早膳后,便一直在厢房内等着。可直到晌午,连澈也未归来。 她将衣衫和发髻整理了一番,出了厢房,漫无目的地在客栈庭院内踱着步子,寻到了马厩。 看着木槽中的一堆草料,清浅闲来无趣,便抓起一把给马儿喂食。 不远处,一抹身影缓缓向她走来,却是夏竹烟。 之前,当她看着连澈将清浅拉回厢房时,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随意揣测,只是一想,她便会疯狂。她安静地去厢房等连澈,他说要与自己谈一谈,她已迫不及待。 不多时,他便来了。 原本打算佯装不理会他的模样,可当他进来之时,她还是没了脾气,不由自主起身走到他面前想开口说点什么,连澈却径直走入厢房坐了下来。 “灿儿,如何了?”连澈并未看她。 她微微一怔,抬眸望向他。 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妃。权臣当道,她与他极难见上一面,且她在苏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但她从未在他面前抱怨过一句。 她曾问,若日后他们有了孩子,儿女分别叫什么? 第116章花期尽断终难解(4) 他轻轻一笑,淡淡道:“如今局势紧张,还想不到那处。” 她微微不悦,一时兴起道:“若是儿子,便叫灿儿。若是女儿,便叫星月。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他笑,说她自己明明也是个孩子。 她本就身子不大好,所以怀孕到后期时甚为艰难。七月有余,她便因身子极虚加之心中郁结而早产,且是难产。 她拼着命将那孩子生了下来。那孩子的眉眼,像极了连澈。 当连澈来看她时,轻轻对着襁褓中的孩子唤了声,“灿儿。” 她知道,他从未忘记过与她之间的承诺。 “孩子现在病得很重,太医说因我中了慢性之毒,在怀孕时便将这毒传给了孩子。如今孩子正由太后娘娘亲自照料着。”她轻垂了眼眸,淡淡应声。 “既然母后在照料,想必定会竭尽全力。” 听得连澈的言语,她点了点头。原来,他还是在乎自己与孩子的。 “竹烟,朕出宫前曾下旨,命你不得出玉萝宫。”他声音一凝,眸光缓缓挑向了前方,“可如今,你不仅擅自出宫,还与连曦一同前来。你该知道这是何罪。” 心里一惊,她忙开口道:“我是担忧你的安危,难道这也有错?” 连澈眸色凝沉了几分,淡淡应声,“这不是理由。” 她怎就忘了,他一向原则性极强。竹烟重重一跪,“夏竹烟领罪。” 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竹烟,连澈继续道:“明日,你便回去。” 她猛地抬头望向连澈,他的眼里,是不容置疑。与他在一起多年,她深知他的脾性。没再多问一句,她知道,他决定的事不可更改。 “苏姐姐。”缓步走到女子身后,竹烟轻唤。 转过身,清浅望向竹烟。她已恢复了女装打扮,许是因路途辛苦,她似乎清瘦了些许,温淡的脸上不着一色,透着苍白。 竹烟看着清浅,微微一愣。尽管她挽着面纱,仍能隐隐看到她眼梢处那道丑陋的疤痕。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莫非容颜有所损伤? 看着她好奇的目光,清浅轻笑着摘下面纱。那凝在她唇角的浅笑,却并未褪去。出门戴面纱,不过是为了更方便些。其实她对自己的伤痕并不十分介意。 看得眼前女子的容颜,竹烟大惊。 如此丑陋的疤,已然破坏了清浅那原本倾世的容颜。只是,她如此轻柔且毫不避讳的笑容,那弯弯如月的眉眼,竟是毫无嫌恶刺目之感。 曾经的她,极其爱惜自己的容貌。是什么让她变得如此不同?而因这份不同,所以他也动心了?甚至爱上了她? 一个人,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吗? “苏姐姐,对不起。”凝着她的双眸,竹烟轻声开口,“我之前错怪你,一时冲动犯下错误。我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当时确是以为你参与了谋逆……” “说再多也无意义。”清浅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语。她不接受这句道歉,因为铃香不会活过来,孩子也不会。 竹烟轻垂眼眸,笑了笑,“苏姐姐,许久不见,你清瘦了许多。” 初见她时,若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那日在大殿之上,这女子确实已没了生机。可如今,她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莫非这世上,真有不死药? 清浅并未应她,只是将目光挑向了不远处。 竹烟微微一笑,轻轻眨了眨眼睫。清浅似乎并无兴致同自己继续聊下去。而即便是说一些关怀的话语,她亦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看了她一眼,竹烟再度开口,“你离宫的这段时日,我也并不好过。我的孩子……” “够了。”清浅蹙眉,微微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瞥了眼不远处走来的连曦,她淡淡道:“看来有人出来寻你了。” 看着步步走近的男人,清浅眸光轻轻一转。她没有忘记,同在那日,他说过什么。 曾经,她以为他们会是朋友。那些曾与他一起把酒言欢的过往,她仍记得。只是,他与竹烟早有情谊在先,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也并不为过。 清浅将目光探向走到她们身前的连曦,礼貌地点了点头。 莫说是竹烟,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连曦,在看清了她的容颜后,心里也着实一惊。 只是,他却想不到这女子竟如此处之泰然。 看了看清浅,连曦将目光转向了竹烟,“池宋方才已赶到,七弟有些事需处理,让我知会你一声,晚上一道用膳。” 听得他的言语,竹烟忙回了一记浅笑,“好。他可有说要办何事?” “应是有了谷云天的下落。” 第117章莫问君心为谁怜(1) 晚膳时分,摆放着丰盛菜肴的圆桌旁,池宋正恭敬地候着。待几人在桌前落座,清浅摘下面纱的一瞬,他的脸上也难掩惊讶。 竹烟将几人环顾一番,目光落向连澈。 今日清早,他虽对自己说了极重的话,但依然还是吩咐连曦告知自己他的状况。心中有些欢喜,她从菜肴中寻到了连澈平日里爱吃的,一一夹入他碗中。 连澈淡淡地看了眼碗中的菜肴,并未说什么,只是不紧不慢地用着晚膳。 清浅并未在意这对看似“郎情妾意”的男女,悠闲地喝着碗里的粥。 眸光环过桌上的菜肴,竹烟再度夹了一份,却是轻轻起身,放入清浅碗中,“苏姐姐,这道菜较为软腻,且营养丰富,可以和着粥一道吃。” 她话音刚落,几人的目光便聚至清浅身上,而连澈也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竹烟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桌旁几人,微微一笑,“苏姐姐,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能即刻原谅我,但我愿意等到你肯原谅的那天。”她的语气诚挚认真。 清浅将粥咽下,看向她,“不原谅又如何?似乎也由不得我。” 若死去的铃香和孩子能原谅你,那才作数。 竹烟微微一怔,她实是未想到清浅会如此回答,只好轻垂眼眸,瞥了眼连澈。 一旁的池宋见气氛尴尬,忙对连澈道:“主子,温玉与成泰刚刚赶到。” 连澈微微颔首,站了起身,深深看了清浅一眼,同连曦一道离开了雅间。 此时,圆桌旁便只剩清浅与竹烟二人。竹烟倒是处之泰然,可清浅却不想同她久待一处,礼貌地推说自己想要休息,便径自回了厢房。 关上雕花木门的一瞬,她只觉一切都与外界隔绝了般,宁静舒畅。缓缓走入内室,她从枕头下摸出铜镜。目光探向镜中,最先映入她视线的,便是脖颈间的那条项链。 这条链子,她曾私下看过无数次。除了模样有些古怪外,她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手抚上脖颈,她刚想将其取下,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清浅将铜镜塞回枕下,伸手拉开木门,竟是竹烟。 竹烟礼貌地朝清浅点了点头,开口道:“明日我便要回去了,有些放心不下的事,想拜托苏姐姐。” 本想以要休息为由推脱掉,可听她如此一说,清浅反倒不好拒绝。她朝后退了一步,淡淡道:“进来吧。” 二人走到桌前坐下,清浅发现竹烟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胸前的链坠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清浅取下链子放于圆桌上,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竹烟不语,眸光一直未曾离开。 他便是这样爱她?他竟将那能号令天下暗卫的天殇令的子令做成项链送与她。后宫中也隐藏着暗卫,他是担心日后接她回宫,她会遭人迫害算计吗? 如此,他是否也要许她一个位分? 竹烟收了目光,看向一脸狐疑的清浅笑了笑,“这次我是私自离宫,明日我便要回去了,他就麻烦你照顾了。他这人,闹脾气的时候,便像个孩子般软硬不吃。你莫要太过在意,也不要去打扰他,陪在身边就好。” 竹烟看着清浅,顿了顿,接着道:“你与他之间是如何开始的,我已不愿再去多想,我们平和相处好吗?” 又寒暄几句,竹烟便起身告辞。清浅将她送出门口,关上门,心中冷冷一笑。 平和相处?即便是没有发生铃香和孩子的事,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同另外一个女子共享一个男人?她想了想,答案是:似乎没有。 她在床榻上躺下,缓缓合上眼眸,想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这些事,令她有些疲累。 此刻已入夜,他应该不会回了。夏竹烟不是来了吗?何况她明日便要走了。 胡乱猜想着,不知不觉中,她竟跌入了梦境。梦中,春光明媚的花树下,有两个模样相若的孩子,在她身旁绕膝玩耍。 片刻后,连澈推门而入。看着清浅安然的睡颜,他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唇角。 是做了怎样的美梦?她竟连唇角都轻漾着浅浅的笑意。 连澈褪掉外袍,身子一转,俯身拥上了她。他轻吸着她清幽的气息,轻抚着她的长发。 感受到微动,清浅张开眼眸,却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张无限放大的容颜。 她朝后一缩,连澈却霸道地将她一按,丝毫不给她闪躲的机会,强迫她面对。 目光缓缓聚焦,清浅看清了眼前人的轮廓后,低声问道:“你不是该在竹烟那里吗?” 避开她脸上的伤痕,连澈指尖轻轻抚上她的眼梢,“为何我该在她那里?” “她不久前来找过我,说明日便要回去。”清浅撇了撇嘴。 难道不是吗?虽然有事在忙,却还是牵挂着她,还特意让连曦来转告用膳之事。想到之前连曦说的那番话语,清浅这样想,也便这样问了。 “并无此事。”连澈把玩着她耳际的发丝,淡然应声。 清浅不禁狐疑道:“那连曦为何要当着我的面说那样的话?” 连澈在她眉间轻弹一记,缓缓而语,“他们本就交情深厚。” 心中了然,清浅也不再问什么,只是静静地凝着他。 这几日,他只是拥着她入眠,并未有强迫的意思。最近的数次亲密,她虽未抗拒,但眼中仍是盘桓着些许怯意,莫非被他瞧出来了? 他们之间,他总是绝对强势。在情事上,他亦是霸道的。似乎他从来没问过她是否愿意,就如他们的第一夜。 只是,她心底的芥蒂一日不消,她便没法全身心去接受他的一切。 翌日,清浅醒来时,天已大亮。转过脸,她抚上了身旁的床褥,竟是一片冰凉。 看样子,他已离去许久。 天未亮时,竹烟就在暗卫的护送下,踏上了回宫的路途。而连曦则因此处有事还需处理,便留了下来。 清浅起身梳洗一番后,独自一人在客栈的大厅内无趣地晃悠着。此时,温玉与成泰迎面而来。因他二人早前已从池宋处听说了她脸上伤痕的事,所以目光中并未透出过于惊讶的神色。 这让清浅自在了许多。只是温玉仍是一副对她颇为不满的冰冷模样。 清浅倒不以为意,走上前微微一笑,“二位别来无恙。” 她本以为成泰会先开口,却不想反是温玉应了声,“苏姑娘今日气色不错,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顺意的事。” 清浅浅笑而语,“这便要问你家主子了。”她知道,他是在暗指竹烟离去之事。 她话音刚落,二人皆稍稍退后几步,目光探向她的身后。 连澈踏着轻雅的步履缓缓而来。他走到清浅身旁站定,瞥了眼成泰,淡淡开口,“连彦到哪里了?” 清浅不禁有些意外,连彦也来了吗? 成泰上前一步,躬身一揖,“回主子,估摸上次联系过九王爷后,他便立刻折回兰翎府调兵了。”看了连澈一眼,他继续道:“目前金安镖局群龙无首,各分支已四分五裂,私自独立了起来。云瑶府的官兵正在对一些头领分子进行抓捕和围剿。” 温玉接过他的话语,谨慎道:“经过审讯,这些人对部族的计划并不清楚。不过,他们多半是故意制造乱象来混淆我们的视线。由于起乱的人数众多,故此次混乱还是给云瑶府带来了不小的危害,需派兵镇压,因此才退而求其次从兰翎府调兵。” “颜铭呢?”连澈轻敛了眼眸,薄唇轻动。 池宋朝他一揖,恭敬道:“自那日后,他便没了消息。此人藏得极深,目前还不知躲在何处。” 听完池宋的陈述,清浅微垂了眼眸。 颜铭是部族的头领之一。后来她才从连澈那里得知,宿锦的死,亦是他一手而为。早在宿锦死去的前几日,连澈便得到消息,会有部族之人秘密去解救她,于是他便派温玉埋伏在了宫中。 指派宿锦盗取军报的人,似乎与她颇为相熟,且二人关系绝非一般。原本连澈只是想利用宿锦,引出部族之人。未想到那日来解救她的人,竟是颜铭。他又利用温玉的手下间接杀死了宿锦。 思及此处,清浅不禁微微失神了几分,她以前竟不知道颜铭做了这样多的事。 原本,她以为他是个与自己一样生性简单、喜爱自由的人。他曾给自己描述过那样美的山川溪流,烟堤花海。 清浅自嘲一笑。其实,她也不过是被他蒙蔽了双眼的人之一。 她淡淡地看向连澈,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淡薄冷静的男人,也不过二十来岁,与现代的自己年岁相仿。但似乎他要承受的东西,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他一向沉稳清淡,可心上却压着太多责任。朝堂异党,家国建设,他身边几乎时时刻刻都充斥着算计与阴谋。 第118章莫问君心为谁怜(2) 这一瞬,她似乎能理解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却也要背负最重的责任。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实在很少能找到可靠可信之人。她忽然很欣慰,在他于重华殿夜夜勤政至天明的那些光景里,自己能伴在他身旁。 清浅心中微微一动,将手缓缓移向身旁的男人,抚上他温暖干燥的掌心。 察觉到掌中轻柔的触碰,连澈微微一怔,将眸光看向了她。 用眼梢的余光看了看四周,清浅只觉自己此刻的行为略有不妥,想要将手抽回,连澈却一下捉上她的手。清浅稍稍用力地挣了挣,他却捉得更紧,丝毫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将她拉入了怀中。 清浅脸上一红,本想提醒他此时还有旁人在,可不知是谁竟率先开口道:“主子,我们且先退下了。” 连澈并未说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众人便起身离开。他们这番举动,却让清浅越发羞赧。 “怎么了?”连澈轻声开口,声音中满含关切,而他狭长的凤眸中,则藏了一丝欣喜与宠溺。 看他得意的模样,清浅有些懊恼自己的冲动,更不想遂了他的心愿。眸光轻轻一转,她心口不一地应道:“一时没站稳。” 连澈将手臂用力一收,清浅不适地挣动了几下。 他又怎么了? 连澈修长的指抬起她的下颌,低头便吻上她的唇。 感受到唇上的温软,清浅微微一惊。这里可是客栈的大厅,他怎就如此毫不避讳。 她窘迫地将手绕至他身后,捶打着他的背脊,示意他停下,可连澈加深了那个吻,环在她腰间的力道亦越收越紧。 身形忽地一转,连澈扶着清浅的背脊,将她推至墙角处。他吻着她的唇舌,直到深深浅浅尝够几遍后,才将唇移至她的脖颈处。而她的衣襟,早已被他游离的大掌拉扯得凌乱不已,兜肚亦几乎让他全数掀开。 幸好此处是墙角,他高大颀长的身子将她尽数遮挡了去,否则若被路过的人看到,她便可寻个地缝钻进去了。 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微微响动,连澈止住了亲吻,并替清浅拢好了衣襟。 黑暗中闪出一名暗卫跪在他面前,“主上,属下无能。” 连澈轻凝眼眸,示意他继续说。 “属下护送惜贵妃娘娘回宫时,在半路遇上了郡主。郡主本是同九王爷一道前来的,可九王爷中途折返回了兰翎府,而郡主又要来寻六王爷,因此九王爷便派了身边的护卫亲送郡主来此。” 连澈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暗卫接着说:“因是郡主,所以属下都未在意。谁知她与惜贵妃娘娘在马车上说话时,忽然发狂地朝惜贵妃娘娘刺了一刀。好在那刀只是刺在胸口的上方,并未伤及心脉。目前属下已将郡主控制住,但惜贵妃娘娘的情况不宜再赶路,还请主上示下。” 刚办事归来的连曦正巧听得暗卫的禀告,急急奔来,道:“你是说,郡主刺伤了惜贵妃?” “是。”暗卫低头应道。 听得这番肯定的回答,连曦顿时激动了几分,“在哪里?” “已到花榕府的兴宜州,目前娘娘的伤势已控制住。” 连澈轻轻拥了拥清浅,“你就待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我同你一道去。”连曦急切地开口。 连澈点点头,朝门口已备好的马匹快步而去。 深秋,天已有些凉,清浅倚在客栈门口,拢了拢衣袖,无趣地踢着脚下的泥土。方才,她从连澈的眼中寻到了担忧之色。 不知那女子如今情况如何了,郡主突然这般激烈的举动着实令人想不通。 竹烟被刺,按常理来说,她应当满怀畅快之意,现下心中却并无半分愉悦。 她并未忘记铃香与孩子的死,只是……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远远地出现在了清浅的视线中。清浅几步迎了上去。 连澈怀抱着那个被刺的女子从马车上缓缓而下。竹烟胸前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了大片,她的唇正轻轻颤抖着,想必伤口极痛。 看得这番情景,清浅心中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连澈低垂着头,在那女子耳际轻轻说着什么,越过清浅,疾步朝客栈内踏去。 清浅并未跟上去,而是转过头,看向被押解而来的绾苓。她凌乱的发髻与衣裳上鲜红的血迹,证明了她确实与这件事有关。 看了眼连澈离去的背影,连曦走向绾苓,在她身前站定,不由分说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 绾苓却如人偶一般,头直直地垂向了一旁,散乱的发丝隐去了她的容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才有浅浅的笑声从她唇间传出。 “将她带下去。”连曦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这对夫妻,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看着二人此刻的模样,清浅忽然想起几句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他们因竹烟而在一起,却又因她在这样的情景下决裂。 看着被带走的绾苓,清浅心静如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竹烟的教唆可恨,但最终因自己的私欲而将她们曾经的情谊践踏,且害死铃香的绾苓更可恨。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如今这两个始作俑者,都落得如此。 只觉心绪有些复杂,清浅转身朝客栈内行去。缓缓踏上二楼,她路过竹烟之前住过的那间厢房时,有好多人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目光轻轻朝里一探,在纷繁进出的众人间,她看到了地上那染满鲜血的外衣。 不想再作逗留,她径自朝自己的厢房而去。 回到厢房后不久,便有人送来了晚膳和汤药。清浅向来人打听了后,得知竹烟因失血过多,已昏迷了过去。 她需输血,不然有性命之忧。 用过晚膳与汤药后,清浅静坐在圆桌前,用银簪有意无意地挑着烛台上浅橘色的火焰。厢房内的光亮也随着她的挑动,时明时暗。 这一夜,客栈内一直颇为喧闹。即便关上了门,她仍能隐隐听到走廊外来来回回的跑动声。 不知不觉中,清浅趴在圆桌上浅浅睡去。睡梦中,她忽地感到身子似是变轻了,她睁开有些酸涩的眼眸,看向眼前来人。 连澈正轻垂眼眸凝向她。清浅被他抱至床榻上坐下后,双脚交互着将绣鞋的后跟一踩,大剌剌甩了出去,将雪白的足朝上一收,她依床沿而坐。 瞥了眼地上相隔甚远的两只绣鞋,连澈瞪了她一眼,“若是回宫后还这般不懂规矩,何以服众?” 他轻轻推了推清浅的腿,示意她朝里挪一些。 小腿一收,清浅看向身旁已然坐下的连澈。此时,他眉间正凝了抹淡淡的倦意,下颌处生了些许浅浅的胡茬。 应是一夜都未休息。 “谁答应要同你回宫了?”清浅撇了撇嘴,淡淡道。 本以为连澈会像上几次一样发火,可他却只是温和地说道:“回宫之事,待此处的事情了结之后再议。” 他如此回答,让清浅颇为诧异。 “竹烟,还好吗?”沉默片刻,她终是问了出来。 “输了血,目前情况已稳定下来。” 清浅微微颔首,心中暗暗想着,是谁给她输的血?但她终是问不出口。即便是他那也正常,因为他们本就是夫妻。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开口道:“郡主,你打算如何处置?” “她是公主之女,虽也是皇室血脉,但所犯之罪却是属实。回宫后,她要交由宗人府审理量刑,再依法处置。” 第119章莫问君心为谁怜(3) 看着他的神情,清浅不禁想到竹烟。若是她呢,你会如何处置?毕竟你与她有多年的情分。 眸光探向连澈下颌处的胡茬,她眉眼轻轻一弯。他平日里极为讲究仪容。忽然想到什么,她甚至连绣鞋也未穿便径自下了床榻,走到铜镜台旁,从小盒子内寻出了一把剃刀。 看着她将手中的黑铁剃刀拿至自己面前,连澈微微嫌弃地皱了皱眉,“脏。” 清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来给你剃胡茬吧。” 连澈微微一怔,勉强应了一声。 清浅双腿跪蜷在他身前,一手扶上他的下颌,一手将剃刀倾斜着在他长出胡茬的地方轻轻刮去。她拿着剃刀灵活轻动,有细细声响从刀下传出。 片刻后,她用手摸了摸连澈不再扎手的下颌,眉眼弯弯一笑,“怎样?我手艺不错吧。” 连澈一把抱上她纤细的腰身,力道竟是有些大。清浅微愣之余,用手轻抚上他的肩头。 他合上眼,轻声道:“让我抱一会儿。”清浅未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抚着他的背脊。 掌心感受到他背脊处微微的震动,有轻柔微哑的声音从他喉间缓缓逸出,“浅浅,你的委屈我都知道。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清浅轻垂眼眸,并未应他的话语。 她不想逼他给出承诺,她会给他时间。 但若他袒护竹烟,那么他们之间怕也就完了。有些事,她可以不计较,但她不能失了自己的底线。 “我想去看看郡主。” 连澈连眼皮也未抬一下,“不许。” “为什么?”清浅诧异反问。 连澈张开眼眸,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 “她对你做过什么,我可没忘记。”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脸,淡淡开口,“我原本想回宫后再对她审讯治罪,没想到她自己倒来了。” 看着连澈一脸认真的模样,清浅笑了笑,“好吧,我不去。” 连澈狐疑道:“你何时变得这般乖顺了?” 清浅眉间一扬,继续道:“那好吧,我待会儿就去看郡主。” 连澈用力捏了捏她的腰身,缓缓而语,“记住我与你说的话。还有,今日将行装收拾下,下午我们便离开这里。” “竹烟不是还躺着吗?这么着急?”清浅有些意外。 连澈脸色微微一黑,无奈道:“你这人,就是没有危机意识。”他伸出手在清浅额间轻轻敲了一记,而后放下她,径自走了出去。 半晌,清浅也下榻出门。 她之所以执意要去见郡主,只因她想亲自替铃香与孩子讨要一个说法。一路寻到关押绾苓的厢房,她伸手抚上了雕花木门。两旁看守的护卫竟未阻止她。 静立在房门前犹豫了片刻,她终是将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瘫坐于地的绾苓听得声响后缓缓抬起了头。待看清来人后,她吃力地站起了身,淡淡地看向清浅,开口问道:“那女人怎么样了?” “目前已脱离了危险。” 看着眼前神色憔悴、眸光却透着晶亮光芒的绾苓,清浅一字一顿道:“既然你已成了六王妃,为何还要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绾苓淡淡一笑道:“是啊,我为何会做这样的事?当初背弃你的信任,皆因她承诺会让连曦娶我。我明明知道,那样做对你而言是多么凶险,可我还是抵挡不住诱惑。那个承诺于我而言就如魔咒,让我鬼使神差丧失了心智。” 她苦笑摇头,“从我第一次遇见他起,便一直爱着他,即便他从未正眼看过我。成婚后,他对我颇为冷淡,经常夜不归宿,流连在外。我每天都在担忧中度过,我怕皇上迟早会发现我说谎。皇上爱竹烟,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对她怎样。但我不同。” 看了眼似乎在专注听自己说话的清浅,她继续道:“我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化为乌有,却又因能和连曦在一起而暂时忘却了烦忧,只剩贪恋。我一再告诉自己,只要耐心等待,总有一日,他会看到我的好。毕竟,他与那个女人是不可能的。”绾苓微垂了眼眸,自嘲一笑,“可是今日,当我看到他眼中对那女人的担忧之情和对我的杀意,我明白了,我与他之间根本就是个错误。皇上此番追你至云瑶府,我猜他定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而后竹烟也追了出来。若不是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缓缓抬起眼眸,她坚定地看向清浅,“在这之前我已想好,若皇上杀了我,也算是给她抵命。我死不足惜,只是想着能为你的孩子和铃香做点什么。” 清浅从厢房走了出来。原本她想冲进房内,打绾苓数个耳光,揪着她的发丝质问她。 只是,方才绾苓的一番话,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绾苓论罪当诛,她自己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皇族之女,即便是赐死,也不过是三尺白绫或一杯毒酒。 缓缓朝自己的厢房而行,清浅却听到客栈外传来敲锣打鼓声,甚为吵闹。心中生了一抹兴致,她转过身,朝楼梯的方向而去。 此时,长长的街道上,一支舞狮的表演队伍缓缓而来。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戴着面具,打扮颇有特色。 队伍的最前方,是两名戴着面具手持花球的童子。 他们一路上吹吹打打甚有特色的表演,吸引了不少围观的路人,这条并不太宽的街市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客栈内的住客都下到大厅,围在门口看表演。清浅颇有兴趣地站在街市上凑热闹。 队伍走到客栈门口,见四周围观的人数众多,那舞狮队伍竟进入客栈大厅,停下来表演。那两名童子在大厅内与围观的人群互动,客栈内一片欢声笑语。 连澈走到走廊上,见楼下的情景似有异常,立刻去了清浅的厢房,却发现她不在房中。他快步下至大厅,眸光越过众人,发现了站在街边的清浅。 此时,大厅内热闹非凡,掌柜见人越涌越多,忙几步走到童子身旁,“莫要在此表演了,影响爷的生意。” 尽管他如此说,那手持花球的童子并未依言离去,而是摇晃着花球与他逗乐。掌柜冷眼看着围在身边甚是讨喜、自己却十分厌恶的童子,沉默了片刻后,怒斥道:“要表演都去街上,莫要在此挡了大爷的财路。去去去,一边去。”他一边骂咧一边用手推搡着两名童子。 其中一名童子故作乖顺地依着掌柜的力道朝外行走,忽地转过身,将已弹出利刃的花球直直插入了掌柜的胸膛。 围观的众人一见这情景,皆惊惶地朝客栈外涌去。 看着客栈内奔涌而出的人群,清浅收住了笑意。 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名面具男擒住,动弹不得。 清浅心里一惊,奋力挣脱,连澈已施展轻功闪至她身前。他衣袖轻摆间,那面具男的眉心便插上了三枚银针,倏然倒地。连澈一把捉上清浅的手臂用力一带,将她护在了怀中。 顷刻间,所有表演的人都从手中的道具内抽出了武器。而其中离连澈最近的几人,则是挥剑向他袭来。与此同时,数名暗卫冲上来,向面具人攻去。 这群面具人的武功路数,虽不及上次那批蓝衣人怪异,却也不为常人所熟知。一番打斗过后,双方皆有伤亡。 围观的众人早已四散而逃。十里长街上,只剩面具人与连澈的暗卫。 暗卫迅速集结成一个圈,将连澈环护其间。这群面具人虽攻势猛烈,却无法近得连澈的身。 第120章君只为伊永眷恋(1) “皇上,我们又见面了。”一名身着玄色衣袍的男人从面具人中走了出来。他盯着连澈和他怀中的清浅,缓缓摘下了面具。 眸光一凝,清浅不禁大惊,这男人竟是谷云天。自那次蓝衣人事件至今,他已销声匿迹了一段日子,却不想会在此出现。 看向眼前环护着清浅的连澈,谷云天嘲笑道:“皇上之前便是如此,这次怎么还是这般不长记性?漂亮女人果然是祸水。不过……不知道脸上这道疤可会让人在亲热的时候,失了兴致?” 他咧嘴暧昧一笑,瞬间便引来了四周面具人的口哨回应。 收了笑容,他眸色一沉,“这流霜镇内已布下八百人,镇外还有一千人。即便你的武功再了得,这次也插翅难飞了。” 此刻,温玉与池宋已击退几名面具人,来到连澈身旁。 “瞧你这点出息,一时占了上风,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温玉冷冷地看了眼谷云天,鄙夷道。 谷云天不怒反笑,“你为何不好奇,流霜镇内外几时布下了这样多的人?” 连澈低低一笑,狭长的凤眸中满是了然之色,“这花榕府各州镇之间,在地理位置上本就四通八达。最近一段时日,番外商旅往来数量变多,想必这些人便混迹在其中。” 谷云天轻轻一笑,“你不也因此才选择隐在这不起眼的渔镇小客栈吗?竟是为了给她治疗脸伤。不过可惜,云瑶府的兵力都已被我牵制住了,因此你不得不让连彦折回兰翎府调兵支援。” 清浅微微一怔,如今的情势竟是这般紧张。而连澈一早便知晓,金安镖局的混乱乃是他的障眼之法,目的便是为了牵制云瑶府的兵力,让连澈无军可调。 谷云天继续道:“若你此时还在等待援军,怕是要大失所望了。他们已被我们拦截在环陌州,一时半会儿是赶不到的。” 听得此言,温玉与池宋一惊,随之交换了一记眼色。 依眼前的阵势来看,谷云天早在逃脱那日后便做了准备。主子秘密通知连彦折返回兰翎府调动援军赶来,亦是以防不测。他们在这里的行踪极为隐秘,谷云天却是不到两日便寻了来。 细细打量着眼前几人,谷云天轻笑,“说来我还得感激,若不是有人沿途留有记号,我又怎会如此快寻到你们的藏身之处。” 他此话一出,清浅明显察觉到连澈的身子微微紧绷。 竟是有人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她实在猜不到这个人会是谁。 目光缓缓环过四周,清浅眸色一凝。此处的面具人约有二百来人,而暗卫只有三十来个。 虽然暗卫皆是精英,但如此长期耗斗下去,局势于他们也极为不利。若谷云天所说属实,流霜镇内外皆有埋伏,那他们即便突围到镇外,也必危机重重。 谷云天微扬下颌,沉声道:“天王老子也罢,管你是谁,今日我要将云依所受之苦,连本带利一并讨回。” 连澈眸光轻轻一转,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傲然道:“那也要看你是否有这个本事。” 他话音刚落,双方便再度打斗开来。交战的人群中加入了温玉与池宋,他们还是颇占上风的。 池宋暗藏一身好功夫,而温玉虽说拳脚招式上不如池宋灵活狠戾,却自有一身浑厚内力。 由于池宋与温玉加之暗卫的环护,那群面具人仍近不得连澈的身。正当面具人束手无策时,不知从何处有一枚飞刀射来,目标直指温玉。因是偷袭,他闪避稍有偏差,那枚飞刀堪堪擦过他的肩头。 “明刀明枪不敢来,却玩这种阴险的手段。是谁?有种便出来。”温玉皱眉冷哼。 不远处,一名戴着凶神恶煞面具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清浅一愣,方才表演之时,他曾将手中的花球抛给她,只是这花球早已在打斗中不知去向。 他不紧不慢地将面具摘了下来,竟是颜铭。 自那日坠海后,连澈便没了他的行踪。原来他早已和谷云天密谋了此次行动。 颜铭唇角一扬,微微笑开,带着嘲讽冷冷地道:“温大人,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真正的手段,还请你拭目以待。”他眸光一寒,声音狠戾了几分,“在你杀死宿锦的那夜,我便在她耳畔承诺过,定会为她报仇。想来,便是今日。” 他虽同温玉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转向了清浅。 清浅怔怔地看着颜铭,感觉异常陌生。如此语气和神态,应是属于部族首领之一的影承,而不是她所熟识的颜铭。 可这个影承毫不避讳地展露着他对清浅的欲念与情感。面对他直直探来的目光,清浅只觉浑身不自在。 听得他的言语,温玉冷嗤而笑,“报仇?那夜杀死宿锦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那支箭本是射向你的,以你的身手,躲过那支箭完全不在话下,你却用她的身子挡了那支箭。”他眸光中尽是鄙薄之意,眼眸轻眯,问道:“那宿锦与你究竟是何关系?她为了你,竟肯冒险盗取军报。” 颜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若想知道,何不下去亲自问她?” 连澈眸光微敛,冷冷开口,“幽黎国乃苍玄的附属国,年年进贡称臣。近两年来你们除了增加军队,扩充势力,也兼并了不少周边的部族。这一系列的举动,让人不得不怀疑幽黎国是否有独立的想法。” 他看了众人一眼,“且利用宿锦盗取军报之举,更让人疑心向幽黎派出援军一事,根本就是你们借由击退部族之名,来达到将我援军陷于危难的目的。如此,你们不仅可削弱苍玄的国力,更可向实现独立迈进一步。”轻凝唇角,他继续道:“你夜访景月宫,根本就不是为了去救宿锦,而是想借苍玄之手杀了她。其目的便是让幽黎国王相信他最钟爱的女儿是在苍玄被人迫害至死,从而激发他对苍玄的仇恨,挑起两国间的战争。” 连澈冷冷一笑,“好一个一石二鸟,只要有一方成立,你的计划便会成功。”看着眼前听得饶有兴味的颜铭,连澈眸色微沉了几分,“只是,这幽黎国王识破了你的离间计,以致你们功亏一篑,徒劳了一番。” 轻扬下颌,颜铭悠然而笑,“瑞景皇帝确是睿智深沉,可惜如今的重点,是你所在之处,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再度将眸光一转,他看向连澈身旁的女子。她那张原本极美的容颜上,有一道突兀的疤痕。 那日,你随他坠海而去,因而容貌尽毁。你之所以又一次选择站在他身旁,是因你始终都没有看清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 你们原本就不应有任何交集,你追求的是恬然自在、与心爱之人相知相守的生活。他是一国之君,因那无上的荣光与权力,注定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也注定会负心薄情。 既然你现在还对他存有痴妄,那么,就由我来亲手为你斩断。 他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竹烟所在的方向,沉声道:“连澈,今日我想与你来一场交易。” 听得他的言语,众人皆是一惊。连澈迅速将目光投向了客栈门口。 此时,一身藏蓝衣袍的连曦正与冲进客栈内的面具人打斗在一起,连曦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节节败退。 清浅不禁有些疑惑。连曦的武功虽不及连澈,但以他平日的功力而言,对付这几人应是不在话下的,但此刻他竟然被对方攻得难以招架。 眼看连曦不敌,一枚闪着冷寒光芒的银针直直插入了其中一个面具人的眉心。那细长的银针几乎大半段都钉入了此人的脑袋中,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眼梢一挑,连澈飞快朝旁人使了个眼色。池宋与暗卫会意,立刻杀出一条道,将连曦带了过来。 待连曦靠近后,连澈薄唇轻动,问道:“她呢?”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连澈口中的她,便是夏竹烟。 连曦摇头道:“方才你追出去后,便有许多戴面具的人破窗而入。那些人动作迅猛,且似乎对我们的情况甚为了解,我又因输血给竹烟,气虚亏损,根本无法施展内力,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击,竹烟已被他们掳了去。六哥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竹烟。” 由于情绪过于激动,连曦已是步履不稳,朝后退了一步。此时,他身上几处伤口都在淌着血,藏蓝色的衣袍上满是暗红色的血痕,看样子伤得不轻。 连澈扬起手,迅速封住他身上几处大穴。他将眸光转向颜铭,淡淡道:“先处理眼下之事。” 轻瞥了清浅,颜铭微微一笑,“如何?心痛了吗?夏竹烟本就重伤在身,若稍有不慎再度受伤,恐有性命之忧。” 第121章君只为伊永眷恋(2) 谷云天笑着应道:“在苍玄国,谁不知惜贵妃乃是皇帝心尖上的人。纵使在其养父苏柏年满门抄斩且诛九族的情形下,她仍是诞下皇子,且晋升为贵妃。这是何等殊荣。” 连澈眸光如炬,冷冷一笑,“废话少说,开出你的条件吧。” 谷云天扬声而笑,“好,不愧是一国之君。够爽快。”他眼梢一挑,朝一旁示意了一番。 后方围着的人群迅速让出一条小道,一名面具人带着夏竹烟走了过来。 远远望去,清浅虽看不清她的眉眼与神情,但以走路的姿势来看,她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片刻后,竹烟被带至众人面前。颜铭忽地将手擒上她肩下的那道伤口,且他渐渐收拢的骨节处,微微泛着青白。 他用了力道。 顷刻间,竹烟的伤处便有鲜血渗了出来。她浑身剧烈颤抖着,却死死咬着牙,不让哼吟之声溢出唇间。 清浅大惊,连曦激动得欲冲过去,被温玉拦了下来。 看着竹烟痛苦而隐忍的模样,连曦嘶吼道:“浑蛋,如此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池宋微微皱眉,看向了身旁的连澈。竹烟与皇上在一起多年,皇上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即便是在与权臣争斗的那些年,也不曾让她受过这样的罪。 颜铭看着他们愤恨的神色,很是满意。他收了手,笑道:“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并不在乎是以何种方式。”他眸光一转,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抽出一把短剑抵在竹烟的脖颈间,并扯住她的发丝,强迫她扬起脸。 竹烟轻合着双眸,脸色苍白到近乎死人一般。 颜铭微微一笑,“你们说先砍了她的手臂,还是剜去她的双眼,或是直接割断咽喉一了百了比较好?” 他话音刚落,那抵在她颈间的短剑便稍稍施了几分力,她雪白的脖颈处已渗出了丝丝鲜红。 竹烟没有任何反应。 所有人皆看向连澈,等待他的决定。清浅甚至能感到他此刻浑身倾散而出的暴戾之气。 她知道,他定然不会让竹烟有事。 “开出你的条件。”连澈微凝了眼眸,冷冷开口。 颜铭收了笑容,眉目一沉,“用天殇令和苏清浅,来换她的命。” 听得他开出的条件,在场之人无一不惊。他想得到天殇令,不足为奇,可他的另一个条件竟是苏清浅。 丝毫不介意在场之人的惊讶之色,颜铭声音冷厉地开口,“这个女人,我要定了。若你把她给我,我便留你心爱之人一条命。” 温玉眸光转向连澈,急急开口道:“皇上,这令牌可调动天下暗卫,作用不容小觑,绝不能给他们。若他们利用此物制造事端,苍玄势必大乱。现在各部族与藩国表面上俯首称臣,岁岁来朝,但其间谁不是包藏祸心,期盼苍玄内乱,借此分一杯羹。” 他掀了衣摆重重跪下,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请皇上三思,此事关乎江山社稷。儿女情长之事,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清浅将目光探向颜铭身旁的竹烟。 听得温玉的进言后,竹烟缓缓张开了眼眸,静静看向连澈,轻轻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还记得我在你与权臣一战前同你说过的话吗?若有一日,在江山社稷与儿女情长之事上要做一个选择,请以大局为重。即便是死,夏竹烟亦死得其所。” 听得她如此话语,连曦就如发了狂般,朝颜铭嘶吼道:“你不是也想得到苏清浅吗?”话音刚落,他便闪到了清浅身旁,欲将她挟持。 清浅还未有所反应,已被连澈护入怀中。连澈以掌风将连曦推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又是一惊。 连曦只是想挟持清浅,用同样的方式来要挟颜铭。赌的便是颜铭心中是否真的有苏清浅。若有,他也必不会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谁知,连澈早已洞悉到了他的想法。 冷冷看了眼被死死压制在地的连曦,颜铭再度将眸光投向连澈,轻笑而语,“怎么?这么快便内讧了?真是一场好戏。可惜,我已没有兴趣再看下去了。怎样?换是不换?”收了笑容,他眸中闪过一丝冷冽之色。 擒住竹烟的面具人也再度加重了力道。 就在这时,清浅头顶缓缓传来了连澈的声音,“好,朕答应你。” 大掌一转,他将怀中女子推至身前,指尖轻撩清浅的衣襟,她脖颈上那枚模样怪异的链坠便露了出来。 “你要的令牌,就在这里。”连澈微凝了眼眸,一字一顿开口。 颜铭目光紧锁着连澈身前低垂着眉眼的清浅,轻轻笑开,“很好。” 看清楚了吗?这便是你爱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子,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你。 他不爱你。 他心中爱的永远是夏竹烟,而你,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 竹烟愣愣地看着前方一脸决绝的连澈,泪水一颗一颗掉了下来。 即便方才伤口剧烈疼痛,她也不曾掉过一滴泪。 她知道连澈一向都欣赏性格坚毅的女子,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懦弱。 为了他,她愿意死。 只是终究舍不得他。 当听到他答应这场交易后,她心中恼怒他竟这般置大局于不顾,但隐隐间,又有一丝欣喜。 摇了摇头,她颤抖着哽咽道:“你若这样做了,将置夏竹烟于何地!” 温玉将目光转向连澈,激动地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如此做,实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连澈示意暗卫将连曦放了,“不准任何人靠近。” 暗卫得令,即刻将众人围了起来。 “如此,便同时交换。”颜铭微扬唇角,眸光轻轻一凝。 下一秒,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彻四周。清浅转过身,狠狠地给了连澈一记耳光。 众人大骇,一脸惊惧地看向那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此时,这个轻动眼眸便可控人生死的男人,却是低垂着眉眼,生生承受了她这一记耳光。 他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清浅将颤抖着痛到发麻的手渐渐收拢,死死盯着他。她不再如星般闪耀的眸中,是死灰般的绝望。 颜铭伸手抓过竹烟,施展着轻功一跃而起。连澈亦揽上清浅提气一跃。电光石火间,颜铭眉目轻凛,将竹烟用力一抛。 清浅感受到背脊处的那股力道将自己朝前一推。她绝望地合上眼眸,什么都不愿再想。 她从来不强求什么,即便面对他的不信任,她亦只是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计较。因为他是帝王,注定会有诸多无奈。 第122章君只为伊永眷恋(3) 于是她选择了再度相信,给他时间。因为他还欠自己一个交代。 可这一切换来的,只是让她那颗几欲凋零的残心荒芜成沙海。原来,为了心爱的女人,他是什么都可以割舍的。 竹烟重重撞进连澈怀中,心中狂喜。原来自己误会了他,他仍是爱着她的,否则不会同意这样的条件。 连澈一手揽着她,本已垂下的大掌忽地扬起,月白的衣袖翻飞,他身子一侧,借助掌风将竹烟推至身后连曦所在的方向。 而后,他迅速抽出腰间软剑,手腕灵转,另一只手中的三枚银针已直直朝颜铭飞射而去。 面对突然袭来的银针,颜铭敏捷地闪身而避,而连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着软剑朝将要围上清浅的众人刺进。 第一个走向清浅的面具男还未看清他的剑势,便被那如影流转的剑尖刺穿了胸膛。 连澈闪至清浅身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剑锋一凛,便有一股强劲的力道从他周身倾散而出,那霸道狠戾的内力,将想要围上的众人震退了数步。 跌入连曦怀抱的竹烟,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连澈与清浅已被颜铭的手下层层包围。 你用她作为交换而救我,是因昔年的情谊。你为了她舍弃一切冲入险境,又是因为什么?你竟是这般舍不下她吗?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 见连澈自己送上门来,谷云天咧嘴一笑,众人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池宋与温玉即刻示意暗卫一道冲入对方人群,以助连澈顺利杀出。 面具人倾数涌上,拦截他们的去路。连澈则挽着凌厉的剑花,将攻上来的人一一击退。 由于对方人数众多,在不断的纠缠打斗中,池宋等人被面具人牵制住无法脱身,无形中已是与连澈分隔得越来越远。好在连澈虽被面具人围攻,但他的功夫向来狠戾,几番打斗下来,竟是无人讨得好处。一时间,面具人皆不敢上前同他交手。 看着如此情景,颜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扬起手,将脸颊的血迹擦去。方才应对连澈飞射而来的银针时,他躲闪不及,划伤了脸。 他垂下手臂,看着连澈,冷冷一笑,“即便你功夫再好又如何?你如今不仅要护她周全,还要应付如此多的人。这体力,终有耗尽的一刻吧。” 清浅眸光轻转,看向将自己紧揽在怀的连澈。见他那白皙的脸颊上仍有尚未褪去的红痕,她只觉有股酸意涌上鼻尖。声音微微颤抖了几分,她缓缓开口,“为何要如此?” 连澈低下头,附在她耳际轻声道:“抱紧我,我不愿看你和他在一处。一会儿我带你离开,他们势必会紧跟而来,若寻得机会,你便逃走。”他的声音中透着一抹执着。 看着眼前二人亲密的模样,颜铭冷嗤一声,示意众人再度发动进攻。 想要拼命过来助连澈突围的池宋与温玉,依旧被面具人缠得无法脱身,心急如焚。 面具人的进攻招式与频率比方才更甚了几分。连澈则承着多方攻袭,尽量和对方拉开距离,以免清浅受伤。对于群攻自己的人,他基本都是利用剑气来制衡,若要一一挑剑而攻,难免分神,让对方寻到可乘之机。 片刻后,为首的几名面具人开始向连澈发动更为猛烈的车轮战,消耗他的体力,一旁的面具人更是趁他打斗之际暗中出手。好在连澈反应极为机敏,每次暗招都被他化解。 可他的体力正在纠缠中一点点流逝,出剑的速度渐渐迟钝。 那几名为首的面具人并不急,同他慢慢周旋着。其中一人寻得破绽,一剑刺向连澈的手臂。剑尖狠戾飞挑的一瞬,便有鲜血飞溅出来。清浅一惊,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连澈眉目一凛,开始挽着软剑发动狠戾的进攻,速度极快。在他灵活狠绝的猛烈剑势下,不断有人被逼退杀死,而他月白的锦袍上,亦渗出越来越多的红色。 她不知他究竟受了多少伤,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拼命。 连澈一路紧揽着清浅,终是杀出了一条血道,施展轻功朝流霜镇外奔去。颜铭眉目一凛,示意大部分面具人立即追去,只留下一小部分继续牵制池宋等人。 连澈一路疾奔,不知已斩杀了多少紧追和埋伏的敌人。 谷云天本就想要杀了苏清浅,因此他暗自吩咐,若是寻到此二人,皆不可放过。 清浅将脸紧紧贴上连澈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呼吸与心跳。 一路上,他将自己护得极好,可他受伤极重。看着他掌中握着那被鲜血染成红色的软剑,清浅只觉自己的眸子酸胀生疼。 沿途血溅人亡,连澈已抱着她奔至一片靠海的林间。 此时,天际的最后一抹暖橘色已悄然隐去,夜的沉蓝轻笼而下。寂静的林中,除了窸窣的脚步声与踩踏枯枝的断裂声,便只剩沉重的喘息声。 连澈背靠一棵粗大的树休息,清浅则用自己的肩膀替他支撑着身子。 此刻,倾散在她鼻端的那抹血腥气息混合了眼前灼目的烈红,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瞬间,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眼梢轻轻滑落。 连澈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微微一笑,“你何时变得这般爱哭了?”他轻柔而语的声音中,透着一抹心疼与关切。 清浅抬眼间,又一颗泪珠从她眼眶跌落。他永远都会给人安定沉稳之感,似乎只要有他在,一切危机都可迎刃而解。 看着她泪眼迷蒙的无措模样,连澈轻声道:“脸上有疤本就不美了,若是再将眼哭肿,便更丑了。” 这是自她脸上有疤之后,他第一次这般毫不避讳地说出来,他果然还是在意的吗? 她想去捶打他的胸口,悬在半空的手虽已紧握成拳,却怎样都下不去手。目光紧锁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处,那月白的锦袍上依旧有鲜红渗出。 她只觉双眸隐隐作痛,目光一转,终是哽咽道:“丑便丑了,也不知道方才是谁眼巴巴追来。” 她明白,连澈此刻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心里好过一些。 追兵不断,若是循着他的血迹,很快便会到来。若只有他一人,应是能轻松脱身,如今偏又多了一个她。 如此纠缠在一起,亦只是加重他的负担而已。 “若实在不行,你便自己走吧。”清浅替他整了整一路上被自己抓得凌乱的衣襟。 他一向都是爱整洁的。 思虑了片刻,她继续道:“你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百姓都需要你。而我……少我一个,也没有关系。” 连澈警觉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的目光朝四周一探,寻到了一处树木较为密集的地方。 第123章今生爱以血相融(1) 连澈的靴子刚一落地,谷云天便施展轻功跟了上去,拦住二人去路。而他身后,还跟了数十名手下。 看着衣袍满是鲜血,已如困兽的连澈,谷云天不禁大笑,“皇上,你似乎伤得不轻啊,今日果然痛快!” 连澈冷冷地看着他,并未言语。 谷云天讥笑道:“不愧是九五至尊,落得如此境地,还能这般冷静。” 眸光轻轻一挑,他示意手下的人开始进攻。 众人挥剑而上。连澈执着手中软剑应对如常。他虽已体力不济,但面对这等小喽啰,仍是能轻松应对。片刻后,那数十名手下中便有七八名倒地而亡。 谷云天眸光一厉,几个闪身便跃至连澈身旁。他手腕一挥,一条锁链朝连澈攻去。 连澈眉头一皱,即刻利用软剑的缠绕之形,迎上他的锁链。 见他身形灵巧地闪躲于树木间避开锁链的攻击,谷云天咧嘴一笑,“你们不必拖延时间等待连彦了,他虽带着一批精兵赶来,却已被颜铭拦截住,纠缠得颇为辛苦。” 连澈顿住身形,轻喘着冷冷凝向谷云天。谷云天顺手抽出一旁手下腰间的佩剑,将剑身一挑,朝清浅刺去,剑锋流转间,他又突然将剑尖指向了连澈。 千钧一发之际,清浅猛地一闪,挡在了连澈身前,剑尖刺入她的肩头。 连澈眸中的戾气瞬间爆发。他将已虚损的内力提升到极致,倏然释放间,四周的树木全数被震断。他的指间同时飞散出数枚银针,趁谷云天躲闪之际,连澈带着清浅消失在了前方。 瞥了眼数棵倒地的树木,一名手下开口道:“镖主,夜幕将至,这二人却逃了,如何是好?” 看向二人消失的方向,谷云天淡然一笑,“不着急,他此番虽逃掉了,却也是强弩之末。我们顺着他留下的血迹找,很快便能寻到。” 亲手杀死连澈,一直都是他在全族灭门后活下去的动力。纵使他曾答应颜铭会放苏清浅一条活路,但她也必须死!他才不在乎颜铭那厮是否会与自己为敌。 清浅搀扶着连澈再度停下脚步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天幕那一轮明月却很是皎洁。 前方有一间小屋,墙外悬挂着好些打猎用具。看来应是一名猎户的家,但此刻屋内漆黑一片,主人应是不在。 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清浅寻了一处隐蔽之地扶着连澈坐下。他身上的伤口需要立即止血。 她想起方才进门时,似乎在方榻上发现了一把小刀。转过身,她朝那小榻走去,可刚踏出几步,她脚下便一软,陷了下去。 连澈忙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一只脚站定,清浅扶着连澈,将另一只脚从陷下去的地方抽了出来。借着月光,她目光朝下一探,“这下面有个洞,方才我的脚踏空了,陷了进去。” 连澈蹲下身,轻轻敲击了几下地面,大掌摸索着寻到接缝之处,轻轻一推。 木板的掩盖下,竟然是个地窖。从窖内散出的气息判定,这下面应当存放着新鲜蔬果。看来这屋主还是颇有心思,竟做出这样的地窖。 清浅来不及再想其他,只想快些替连澈处理伤口。她迅速拿起方榻上的小刀,将中衣的裙摆一掀,划出了好些布条。她将布条在他身上的伤口处缠绕,看着他不断涌出的鲜血,脸上已满是泪水。她死死咬住唇瓣,压抑着颤抖的抽泣之声。 看着眼前又坚强又柔弱的清浅,连澈轻笑。 她一直都是这般,明明如此纤弱容易伤怀,却总是要故作坚强,不让旁人知道她的伤心。 她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小小的身子内,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灵魂? 待她手中的动作停下,连澈轻声道:“明明就不是个机敏聪颖的人,偏生得这般倔强。” 清浅并未言语。想听这人说些称赞的话语,真的很难。 她看向四周,轻皱了眉。 若援军不能及时赶到,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眸光定定落向连澈,清浅再度开口,“你若不是要分心护我,不会伤得这般重。以你之力,是可以逃出去的。” “你相信我吗?”连澈轻声打断了她的话语。 见他如此一问,清浅疑惑道:“嗯?” 连澈将她拉至怀中,大掌轻抚她的背脊,“今夜,我定会保你平安。” 清浅微微一顿。如今的情势已是十分危急,若他带上自己,又怎么可能顺利逃脱? 刚想说什么,她只觉身子被轻点了几下,随后便无法再动弹。 清浅慌乱地瞪大双眸,怔怔地看着连澈,想问他为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是一个音也无法发出。 连澈将抱着清浅的力道轻轻收紧了几分,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却又害怕将她弄痛。 她的身上,也受了几处伤。 他低下头,附在清浅耳畔轻声道:“我要去引开他们,但怕你会追来。穴道会在一个时辰后自动解开。届时你便朝树林的北面跑,那里应有一个村落,你要藏起来,别让他们找到。” 连澈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在她耳际,从来没有哪一刻,让清浅如此眷恋这抹盘桓在耳畔的缠绵气息。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我侥幸活着,往后你要同我执手相看日升月落,繁花倾城,并肩共度年华春夏,安然一世。倘若败了,那就这样吧,你活着就好。” 如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过简单的日子,年而复始,对一国帝王来说,几乎是奢望。可他这番话,像是对她一生的承诺。 泪从清浅眼眶滚落,一滴一滴,渐连成线。 这样悲戚地哭着,却只能无声。 此刻,所有的声形容色都已化作了缥缈之态,唯有连澈肩头浸湿的一大片衣裳贴着她的肌肤。 清浅恐惧得只剩心在颤抖,连澈褪去她的外裳,将她抱入方才发现的地窖中。 她斜倚在墙壁前,目光一刻不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 黑暗与微光交替间,一束墨发蕴着浅白色的光影从他肩头滑落。逆着月华的光芒,黑夜隐去了他的容颜。 霎时,木板轻轻盖上,清浅的眼前终是一片漆黑。 连澈将些许尘土撒在了地窖的木盖之上。确认过毫无异样后,他拿起早已看好的木头支架,将清浅的衣裳套上。 待谷云天追至小屋附近时,他便趁着夜色掩护,提气一个纵跃朝树林更深处而去。隐在地窖内的清浅隐约听见一声大吼:“镖主,那二人朝树林的西南方去了。” “追。”谷云天的声音悠悠响起。 那二人? 这一刻,清浅终是明白,他为何要将自己的外裳脱下。 她静静倚在地窖中,只觉这一个时辰,就如一个世纪般漫长。 外面,很早前便没了任何响动。 清浅脑海中已设想过千万种他成功逃离的可能性,可他附在自己耳际说的话语……面对如此险峻的情势,他说今夜必保她平安。 但是,以他身上的伤势,又怎么可能逃脱?他还说,若解开了穴道,让她逃到一个村落藏起来。 思及此处,清浅的心一沉,他是抱了和那些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指尖轻轻动了动,她察觉自己的手渐渐顺着力道微屈了起来,心中不禁狂喜。清浅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稍稍适应一番后,她便掀开地窖的木板走了上去。 强忍着腿膝的酸麻,她眸光轻轻环过四周。屋内安静至极,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目光一转,方才用过的那把小刀进入她的视线。 清浅将小刀捏在手中,推开木门,朝之前声音消失的方向而去。 此时,微明的月华正带着一丝幽冷之色轻笼在林间。树林深处,那轻弱的光耀并不足以让她看清前方的景物。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小刀,脑海中尽是连澈离去时说的话。 若是他败了……若是他败了…… 她隐约看到正前方有人躺在地上,不禁心中一沉,慌乱地奔了过去。 她俯下身一看,是一张陌生的容颜,月光照得他眉心的银针泛着微微的光亮。 清浅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重重吐了口气,不经意将眸光朝别处一探,不禁大骇。前方竟有更多尸体,皆穿着与这具尸体同样的衣裳。 她只觉心中大乱,忙迈开步履,朝尸体更多的地方奔去。 树林里死一般地寂静,空气中弥散的尽是死亡的气息。越往前行,尸体便愈多,血腥之气已是浓重到呛鼻。清浅只能听到自己凌乱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呼吸声。若不是有气息轻轻吞吐,她甚至以为自己也如他们一样死去了。 她微微颤抖着,在恐惧中一步步艰难而行。目光所及之处,一只被斩断的手臂,让她心中的恐惧放大到了极致。 紧绷着身子,她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此处的尸体相较方才,似是少了许多。 清浅继续朝前走着,忽地被什么东西一绊,似是锁链的声响。 第124章今生爱以血相融(2) 她低头一看,竟是谷云天的武器。顺着锁链延伸的方向看去,地上正躺着一个人。 清浅几步踏了过去,借着月光看向此人的脸,是谷云天。他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处有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他死了。 强烈的恐惧再度袭上她身,清浅疯了般地奔向每一具尸体,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去触碰那些交叠冰冷的尸体,将他们一具具吃力地拖开。 无暇顾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肉之气,甚至是残肢断臂、破碎的容颜,清浅只是埋着头在尸身中一一翻扒。 她只有一个念头,要将连澈找出来。 她腰身弯到酸痛,手扒到麻木,周遭的尸身更是被她翻了遍,仍没有找到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清浅呆呆跌坐在地,心中的哀戚与委屈瞬间汹涌而出,她扯开嗓子嘶哑地朝死寂的树林中无望地大喊:“连澈,浑蛋!你快出来!!!” 原以为泪已流干,可她眼周的肌肤还是在干冷的裂痛中,被温热的液体寸寸浸湿。 因方才的激烈举动,她的伤口已全数崩裂了开来,鲜血从伤口处涌出,顺着手臂缓缓淌下。 清浅泪眼迷离地环顾四周,喃喃道:“既然不能兑现承诺,为何要说许我一世。你骗人!”她微哑着嗓子,呜咽起来。 树林的上方,有几只飞鸟从夜色中划过,似是被她方才的嘶吼所惊扰。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卷着血腥之气缓缓而过,树叶沙沙作响。 口中呵出的气息卷带着淡淡白雾层层消散,清浅呆呆地沿着飞鸟而过的方向看去,那几只鸟儿停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目光所及之处,黑暗中似有点点微亮的银光在闪动。 清浅心中一紧,迅速站起身小跑过去。直到靠近那抹光亮,她才发现,这竟是一块隐于黑暗中的大石。如此隐蔽的地方,若不是有这抹光亮牵引,很难在这样的夜间寻到。 而吸引她前来的,是大石上的一个小水坑。那水坑浅浅的波纹中,正倒映着一抹银色的光影。清浅细细地盯着水中的光影,微扬了眉,那似乎是……软剑。 这柄软剑,连澈从不离身。 顺着光影反射的方向看去,她终是在黑暗中寻到那柄直直插在泥土中轻轻摇曳着的软剑。 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她向着软剑走着。在另一块大石的背后,她发现了倚着石壁静静而坐的连澈。 此时,他的头轻垂而下,一身月白的锦袍,几乎已染成了火红。 清浅缓缓蹲下身子,将手颤抖着抚上了他轻合的眉眼。她指尖探上的温度,几乎已是冰凉。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探上他的鼻息,却是什么也未感受到。她颤抖着将手缓缓下移,屛住气息抚上了他的脖颈处,似乎能探到他浅弱的脉搏。 望着他轻合的眉眼与苍白的唇,清浅鼻子一酸,哽咽着开口,“连澈。” 靠坐在大石旁的男人,却无任何回应。 泪珠滴落在他那鲜血染成的红袍上,“连澈……”她唤着他的名字,带着浓重的鼻音。 轻轻摇晃着他的身子,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那小水坑中滴答的水落之音。 她不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重。 她只知道,他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轮回不灭。 不远处,隐隐传来了说话声,清浅一个激灵,将插在泥土内的软剑抽了出来。 此时,已有浩浩荡荡的人群缓缓而来,他们手执的火把,似要将整个树林照亮。 “主子,发现了谷云天的尸身。”一道粗犷的声音从不远处透来。 另一道惊讶的声音反问道:“如何死的?” 听得二人的言语,清浅不禁一凛,这反问之人正是颜铭。 “剜心而死。”那声音粗犷的男人应道。 扫了眼地上横陈的尸体,颜铭沉声道:“他之前竟夸口说自己的功夫能与连澈抗衡,势必将之斩杀。” “仔细寻找连澈的踪迹。”他微眯着眼眸,将四周环顾了一番,见并未有清浅的身影,他提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在拦截连彦之时,他听到属下回禀说谷云天私自吩咐连苏清浅也一道斩杀,他便亲自带了一批人追赶而来。 “主子,这些尸身中并无连澈。” 颜铭眸光一敛,将地面横扫了一番。那如堆的尸体四周,散落了好些残肢断骸,而胸口上有血窟窿的尸体,不止谷云天那一具。 连澈的武功果然霸道,但按他带清浅逃出流霜镇时所受的伤与目前地上的惨状来看,想必他也油尽灯枯了。 镇外早早有人埋伏,未听人回报说有人前来支援他。且从这些尸体的状况看,只能是连澈的武功招式。 既然如此,他定是跑不远,应该还在附近。 “就在这附近搜,一寸一寸给我翻,定要将人找出来。”颜铭声音微沉,缓缓开口。 “是。”众人齐声应道。 听得他所下的指令,隐在大石后的清浅身子一紧。 颜铭的手下四散开来,其中几人更是朝清浅与连澈所在的方向而来。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浅手握着剑柄的力道亦愈来愈大。她的身子再度颤抖,那紧张的心跳声,似乎连她自己都能清晰听到。 若是被他们发现,连澈必死。不过,那时候她也会用手中这柄软剑杀死自己,同他在一起。 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传来另一道声音,“主子,在另一边的小屋中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与此同时,原本就要靠近大石的二人顿住了脚步,转身朝后方而去。 “这里可有发现?”颜铭沉幽的声音再度响起。 几名手下立刻应道:“并无任何发现。” 颜铭点了点头,朝方才那名禀报小屋踪迹的人开口道:“在哪发现的?带路。” 众人举着火把,一道朝小屋的方向而去。片刻工夫,此处再度恢复了黑暗。 待所有的响动都远去后,清浅看向依然静坐的连澈。 不能再留在此处了,颜铭去小屋寻不到人,势必折返。 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清浅忽然想起连澈曾说树林的北面有个村落。 学着平日里连澈藏剑的模样,清浅将软剑收于腰间。她吃力地将他扶起,朝肩上一扛,他的重量瞬间让她的气息困阻了几分。 她咬了咬牙,待稍稍适应了些,便连背带拖地前行。还未走出几步,她的双腿便开始剧烈地颤抖。 他很重。 并不遥远的距离,清浅却行得异常缓慢。因要承受极大的重量,她肩胛处的伤口已再度撕裂。 汗珠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淌至伤口处,带来锥心的痛。她死死咬着牙,不吭一声。好几次,她都险些将他摔在地上。 身子似已失了所有知觉,但若没有知觉,她又怎会这样挪动着自己的腿? 她现在已累极,身子仿佛不属于自己,意识却还清晰。她不断提醒自己,必须撑住。 第125章今生爱以血相融(3) 她不能停下,他已没有时间了,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越来越冷。艰难地挪动着剧烈颤抖的双腿,清浅终是支撑着来到了村口。 一个在村口捡柴火的瘦高小伙最先发现了他们。他有些胆怯地靠过来,细细地打量着二人。 这个纤细瘦弱的女子,竟背着一个如此高大的男子。这男子似乎受了极重的伤,一身的衣袍都染成了血色。这女子伤得不轻,每迈出一步,双腿都在颤抖,却一直死撑着。 她究竟背着这个男子走了多远? 正待他暗暗思虑之时,女子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他。 进入他视线的是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而她原本空洞的双眸在看到他的瞬间,竟染上了光彩。 “求求你,救救他。”一抹混着淡淡哽咽的声音,缓缓从她唇间逸出。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 小伙一路急急地跑着,一旁的村民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好奇道:“林贵,你这般着急是干什么?不是答应和我一道喝酒的吗?” 薛林贵头也不回地继续奔着,只应道:“我去找弘夫子有急事,改日再找你。” 弘夫子是这个村里唯一识字的老人家。大家都只知他教书任课,却不知他也会医术。薛林贵知道,是因为他曾无意中见弘夫子替一只跌伤的羊接骨。他不知道弘夫子的医术是否能救回那男子的性命,但他想尽全力帮助那个女子。 不多时,他就拉着弘夫子推门进入自家的客屋,开口道:“姑娘,我把弘夫子带来了。” 清浅忙朝弘夫子走来,急急开口道:“夫子,求你救救他。” 目光探向床榻上身着血衣的男子,弘夫子应道:“姑娘,你让老夫替小动物接骨还可,这医病救人,实是为难老夫了,且这床榻上的分明是个死人。” 清浅急急拉上他的左手,重重一跪,“他尚有气息,他还活着。求你救救他。” 自她双手拉上自己手腕的一瞬,弘夫子便察觉到她的右臂似乎有问题。目光一转,他看向清浅的双脚。 她的一双绣鞋已被磨破,有鲜红混着泥污印在鞋边的磨损处。 眸光一暗,他开口道:“你背着他走了多远?” 清浅愣了愣,忙应道:“我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知道那附近有片银杏林。” 弘夫子大惊,她竟背着床榻上的男子走了如此远,难怪右肩会被压到脱位。 这女子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只一心一意想着那个男子。 他淡淡地笑了笑,“罢了,罢了。老夫这辈子就栽在一个情字上,便帮你一回吧。快起来。” 见得他如此说,清浅双眸一亮,忙站了起身。 “你肩膀脱位时间不宜太久,我先帮你复位吧。”弘夫子的目光落向眼前神色坚韧的女子,缓缓开口。 清浅却摇了摇头,“不用,夫子还是先看他吧。”她话音刚落,弘夫子便伸手擒上了她的肩头。一阵短暂的痛楚过后,她的肩膀已经复位。 将手抚上不再疼痛的肩头,清浅微微一笑。 弘夫子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拿出随身的剪刀,将连澈的衣袍剪了开来。 连澈的身上交错着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而那些伤处,皆有鲜红的皮肉翻卷向外,血口未合,凝着浓稠的血块。 清浅心中大恸。 接过薛林贵浸了清水的纱布,弘夫子将连澈身上的血渍一一清理干净,指尖探上了连澈的腕间。 静默了片刻,他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他怎么样了?”清浅心中已是大乱。 “他虽还活着,却是个将死之人了。”弘夫子眉眼一沉,缓缓开口。 清浅闻言一惊,竟是脱口吼道:“你胡说!他不会死!” 见她情绪颇为激动,弘夫子并无半分愠怒,只是淡淡道:“他的身体已亏损殆尽,但因他自身的内力极为深厚,所以活着已是奇迹。” 若是能再延缓几日,以他之力兴许能将之救活。医者总是在和时间赛跑,但时间往往也是最为残酷的。 只怕,他熬不过今夜了。 与谷云天一战,连澈已是用命去拼,本就损耗了内力,他为了那最后一击,冒着性命之忧用了“迷蝶倾舞”,正是因这般损耗,他才会气血倒流,油尽灯枯。 见方才情绪还异常激动的清浅一时竟没了声响,弘夫子疑惑地转头。 她没有悲戚痛哭,只是专注地看着床榻上的连澈,好似要将他的眉眼、他的唇,都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弘夫子缓缓起身,将位置让给清浅,眸光微敛。 若这男子是为了这个女子才受如此重的伤,那他的最后一刻,也必然是想和她待在一处的。 轻摇着头,他缓步朝门口走去。 人生总有这般揪心的生离死别,而活着的人又当何去何从? 目光落向站在门口早已看得双目发红的薛林贵,他说:“林贵,你去忙自己的吧,给他们留一些时间。” 看着薛林贵远去的背影,弘夫子喃喃道:“可惜、可惜。那仅有的一枚天心丹不在了。若是那药还在,这公子说不准有救。” 捋着胡须刚踏出几步,老者便听到房内传来了一声利刃落地之音,他心中暗叫不妙,迅速转身冲了进去。 房内,那女子正将手腕放在男子唇边喂血。他一把擒上了她的手臂,大喝道:“你疯了!这是在做什么?” 清浅激动道:“你说的那枚天心丹被我吃了!我的血液里应是带有天心丹的药效。他若是喝了我的血,便也可以进入假死状态。如此,你便能有时间救他了!” 弘夫子释然地笑了笑,“天意啊,天意。只是,我也不确定这药效是否能融入你的血液中。” 清浅淡淡道:“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必须要抓住。” 看着清浅坚定的神情,弘夫子不知再说什么好。 回到连澈身旁,清浅继续给他喂血。弘夫子微叹了口气,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若这男子死了,这女子亦会陪着他死。成全,或许是他们唯一需要的。 清浅微蹙了眉,静静地看着床榻上轻合双眸的连澈。方才她喂到他唇上的鲜血,皆顺着他的唇角淌了下来,他根本无法咽下。 她缓缓俯下身子,低头触上他的薄唇,只感到一片冰凉。她忍住心中的悲恸,用舌尖挑开他的唇齿,喂入鲜血后,便用唇堵上,让其全数流到他的喉间。 不知来回反复了多少次,直到疲累不堪,她才用纱布将自己淌血的手腕包扎了起来。 静静地看着昏迷中的连澈,她褪掉绣鞋,爬上了床榻。 这床并不算太小,正好能容下两个人。 原本想枕着他的手臂躺下,最终她只将他的手臂展开,将自己蜷成极小一团,躺在了下方。 贴着连澈冰凉的身子,清浅在虚软中合上了沉重的眼眸。 这一刻,唯有让爱以血相融,让心相依不弃,方不负他们徘徊过的情意,经历过的分散。 第126章执手不负相思意(1) 待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斜斜地照在村落的每家每户时,一名孩童迅速地从床榻上爬起,穿戴洗漱一番后出了家门。 去往学堂的路上,几名与他一道上课的孩子从后方追了上来。 “永棠,今日厉夫子将抽查新教的诗词,你背下来了吗?” 被唤为永棠的孩子皱了皱眉,撇嘴道:“没有。” “那你完蛋了,厉夫子肯定会打你掌心。他好严厉的。”另一名孩子颇为同情地看着他。 永棠一想到此事,脸瞬间黑了。 待几名孩子踏入学堂,他们口中的厉夫子已站于书案旁。 而学堂的窗外,有几名年轻的姑娘逗留此处,正朝内探望。 “这个厉夫子不仅人长得俊,学问也好。”一名女子眨了眨眼,轻笑。 另一名女子斜了她一眼,调笑道:“只可惜,人家是有夫人的。虽说脸上有疤,可也比你美貌数倍,你莫要痴心妄想了。” 而这名被唤作厉夫子的男人,正执着手中书卷,眸光扫过一个个端坐的学童,视线落在一名身着藕色衣袍的学童身上,“周永棠,你来背背这首诗。” 听得夫子叫了自己的名字,永棠着实一惊。他极不情愿地站起身,低着头将整首诗背了出来。 男人行至他身旁,目光掠过他紧握的手,沉声道:“从你开始,若谁还存有作弊之心,将加倍惩罚。” 他话音刚落,眼前的小人便垂下头,乖乖地摊开了掌心。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豌豆大的小字,且手的边缘还沾着墨汁。 男人从腰间摸出戒尺,在永棠的掌心敲了一记,“若再有下次,便不是如此了。” 待到晌午时分,连澈瞧见一名身着浅粉衣裙的女子正挽着食篮立在窗前。这个时辰,大部分学童都已回家用膳。 清浅将食篮内的菜肴与米饭端了出来,置于桌上,瞥了眼身旁的男人,打趣道:“你是如何看出永棠作弊的?莫非你儿时也经常用这招来诓骗夫子?” 连澈接过她递来的筷子,望向盘中,“怎么又是这个?” “难道你不知‘萝卜上街,药铺歇业’吗?”清浅得意地说,她不去理会连澈此刻略显闷堵的神情,夺过他手中的筷子,径自夹了一块胡萝卜送到他嘴边,“今日是红的,这个补血。白萝卜润肺,利于消肿止血。” 连澈微微一笑,吃下了她夹来的萝卜。 清浅将筷子递至他手中,双手托腮,轻笑道:“快点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儿时也经常作弊,所以才会知道永棠将诗抄在掌中?” 连澈咽下口中的饭菜,轻瞥她一眼,不屑道:“我自小便过目不忘,何须如此?” 清浅挑眉看着他,忽然凑到他身前,轻眯着眼眸,几乎与他脸贴着脸,“看得清我眼中的鄙薄吗?” 四目相对,连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凝视着清浅,眸光炽烈。 清浅忙轻咳一声,与之稍稍拉开些距离。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讳与她亲近,且从不收敛那灼人的目光。 清浅指了指盘中的菜肴,“我想吃这个。” 清浅吃着连澈喂入她口中的食物,乐滋滋地享受着他提供的服务。 在二人分食桌上的饭菜之际,清浅忆起了曾拉着他说起的儿时之事。 在他们奉旨陪同当时的太子连皓与六皇子连曦在上书房读书时,柳璃尚不是苏清浅,夏竹烟还寄养在苏府中。 而连澈,亦不过是备受冷落的皇子之一。他因在宫中灯谜会时替太子挡下了一劫,才有了到上书房陪读的机会。 那时宫中盛传,继承皇位的将会是端贵妃的儿子——那个年少睿勇,不掩锋芒的六皇子连曦。 “在想何事?竟这般出神?”忽然而来的轻喝,打断了清浅的思绪。连澈似是极为不满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清浅凝眸看向眼前似有薄怒的男人,轻轻笑了。那日,当她再度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了。 发现他不见后,她开始疯狂地寻找,后来才从弘夫子口中得知他伤得较重,须每日浸泡药浴,而自己则由薛林贵的姐姐照料着。 待到他醒来时,是七日后。弘夫子说自己为了救他,已七日七夜未曾好好休息过。 连澈想报答夫子之恩,可弘夫子说,若想报答他,便去学堂替他当几天夫子。 他一向不喜孩童,却爽快地答应了弘夫子的提议。 不过,他却成了这个村落里有史以来最严厉的夫子。 因他凡事都要求尽善尽美,于是那些学童便在背地里喊他“厉夫子”,而她则成了“厉夫人”。 在养伤的时日里,他们也曾乔装下山打探过。众人都说前段时日此处大乱,连王爷都带兵前来镇压。 而那作乱的人,一死一逃。 她曾问连澈,他们什么时候去与池宋等人会合。他说,自己已联系了暗卫,不必急,可再待几日。 虽然她很疑惑为何要再待几日,却满心欢喜,因为她很喜欢这般惬意无忧的生活。 用完午膳,连澈唇角一扬,“下午学童放假,我同你一道回去。” 清浅点头轻笑,将碗筷收拾到食篮中,便拉着他一道出了学堂。 回到暂住的农舍内,她放下食篮,开始为他换药。 她褪掉连澈的外袍,轻轻解开缠于他身上的纱布,正打算丢弃时,薛林贵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他行至清浅身旁,将篮子递给她,红着脸说:“我们家的蔬果丰收了,姐姐让我给你们送一些来。” 清浅微微一笑,接过了篮子,“谢谢,这段时日多亏你姐姐的照顾,她怎么还如此客气?” “姐姐说你们元气大伤,需要进补。我们家虽没什么好东西,但这些蔬果的营养还是不错的。”薛林贵笑了笑,甚为亲切。 “那便多谢你姐姐了,改日我烧几道她喜爱的菜,你们一起过来吃饭吧。” “好。”他点头之后,道别离去。 此刻,坐于房中的连澈已将院内的一切收入眼底,那小子分明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清浅提着篮子踏进房内,一边整理蔬果,一边对连澈说:“我先将它们收好,再替你包扎。” 连澈见她一副忙碌的模样,凑过去拿起一个萝卜把玩,指间稍一用力,竟将它掰成了两段。 清浅挑眉看了眼他,笑道:“无聊!” 她微倾着身子,继续专注地整理蔬果,那份灵动之美让他心潮荡漾。他顾不得伤口疼痛,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厉夫人,这段日子,我很快活。” 清浅感受到耳际滚烫的气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手轻轻扶上他的手臂,娇嗔道:“你还是坐在那儿等我吧,我……” 她话音未落,他灼烫的亲吻便落在耳边。这酥麻微痒的触感,让清浅扶在他手臂上的手渐渐收拢。 她滚烫的脸颊与抓在他手臂上越收越紧的力道,让连澈很清楚地明白,她已情动。 不顾清浅的闪躲,他不依不饶地追逐着她亲吻。她微微一挣,转过身子,眸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透过他的眉眼,她很清楚,他要什么。 他的伤口狰狞恐怖,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他用了七日才醒来。而这几日,她颇为小心,唯恐碰到他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 但她却不想辜负他压抑良久的渴望。 清浅踮起脚尖,手臂圈上他的脖颈,迎头吻上他的双唇。软腻的唇瓣吮吻着他轻启的薄唇,柔滑的舌尖羞涩地探入他口中,轻轻缭绕着。 连澈微怔了片刻,开始猛烈地回应。清浅虽然较为羞涩,却并不退缩,而是同他一道纠缠追逐着。 二人唇齿间这番激烈的相缠,却是在清浅喘息着轻轻推离他后才结束。 清浅红着脸看向连澈,小手抚上他光裸紧致的腰腹,将他缓缓推回床榻旁坐下。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他其实在忍。因为爱了,所以他学会尊重她。在她没有完全向他敞开心扉之际,他都学着不再强迫她。 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想到他为自己不顾性命的那一刻,清浅心中充满感动。 月华如水,从窗棂倾泻而入,洒在床榻上的二人身上。 清浅早已沉沉睡去,连澈一手撑在脸颊旁,一手轻抚着她光裸细滑的背脊。 从下午直至晚上,他不知道要了她多少次,最后她终于疲惫地昏睡在他的怀中。 他有过很多女人,但从不是一个纵欲的人。 而她,却总是能让他在情欲中沉溺迷恋。 这场欢爱,竟让他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失控成这样。 若说她用了什么手段,细细回想一下,竟是没有。而经历了如此之多,他们终于交心。 此时,烛光照在她脸上,那道疤虽然看起来浅淡了许多,却仍微微凸出于肌肤之上。弘夫子说,有种药膏可以祛除她脸上的疤痕,但因个体差异,治疗的时间长短不同。于是她开始使用这种药膏,目前还看不出效果。 第127章执手不负相思意(2) 他的大掌正在她的背脊上轻抚,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响动。连澈替清浅盖好被子,起身离开床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走出农舍,缓缓行至池塘边的一棵大树旁。 “出来。”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之际,树后闪出一抹黑影,朝他跪下,“主上,属下已查出,郡主在来云瑶府的路上,遭遇了山贼的轮番凌辱,后来为九王爷所救。” “而这泄露行踪之人不仅中途杀了暗卫,还在暗卫的尸体上留下纸条,提示‘流霜镇’,且那些死去的暗卫,脖颈上皆有三道利器的痕迹。” 连澈轻轻眯起眼眸,淡淡道:“继续。” “云瑶府那边,九王爷镇压了谷云天镖局的分支势力,目前正朝这边赶来。” “弘夫子的来历,查到了吗?” “弘夫子乃容仙的师父,这天心丹是他为心爱之人所制。” “嗯,退下吧。”连澈微微颔首。 暗卫得令,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连澈缓缓看向水面,眸中含着嗜血之色。他向来最厌恶的便是背叛,若是查出此人与他心中所揣测的是同一人,他绝不放过。 眸光轻轻一转,他看向小屋的方向。那身着浅粉衣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着,嘴里还不时地唤道:“厉夫子,你在哪儿?” 看着她一脸心焦的模样,连澈缓缓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清浅立时发现了他,于是大步冲至连澈面前,刚想开口斥责,却被他脱口而出的话语惊呆了。 “嫁给我。” 她爱他,不因他的身份。 不过,即使和他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她也未曾仔细考虑过二人的未来。 眸光紧锁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男人,清浅渐渐冷静下来,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对竹烟温柔如春风的笑意。 唇角微微一扬,她竟轻轻笑开。 见她这副模样,连澈薄怒,“你为何而笑?” 清浅见他不悦,立即收了笑容,说道:“我想起在清洛的定亲宴上,有人可是要杀了我。” 连澈眸色一沉,“倘若那时知道你的存在会给我带来如此大的变数,那次我便应该杀了你。” 清浅微微一愣,不悦地捶上他的胸膛,“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岂不更好。” 见她微微撅起了嘴,连澈忙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 “方才说的,回答我。” 清浅脱口而出:“不知道。” 连澈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力道,逼视着她,再一次说出了那句话:“嫁给我!”清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从他暗沉如墨的眼瞳中,探到了那抹执着炽烈的念想。在微明的月光下,她甚至还能看到他那隐隐发红的耳根。 她明白,此时他是以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向自己求婚。 在经历了那一场几乎生离死别的浩劫后,她深知,自己想和他并肩执手站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 只是,他是帝王,他有很多女人,她不能忍受他去临幸别的妃子。 在她的爱情观里,两个相爱的人是平等的,就应该一心一意。 清浅如此想,便也如此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想只是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何况你与竹烟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连澈微眯着眸子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猛地吻了下去,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不喜欢她们,给我些时间。” 他不想凭空承诺暂时还做不到的事。他是皇帝,回宫后的生活还将继续,至少现在还得如此。他需要时间,去解决她心中的芥蒂。 清浅微微怔住,随后轻轻合上双眸,静静地感受着连澈带给她的欢愉。 自流霜镇惊变之后,已过去了十四日。 那日,他冲向清浅的一瞬,她心中所有的信念轰然崩塌。看着他为另外一个女人而战,将一身月白衣袍染红的模样,她终于明白,他已变心。 他从未那样对待过自己。人群中,他便是抛却性命,也要追逐那个女子的身影。 若他们之间才是爱,那守在他身边十多年的自己又算什么?他会将她接回宫吗?会封她为妃吗?他们之间也会有孩子吗?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连彦派了无数人去寻找他们,可他与苏清浅却不知所踪。 他带着那女子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无数种猜想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几欲疯狂。 那种等待中的恐惧,几乎将她的心啃噬得千疮百孔。 就在她将要崩溃之际,终于接到了暗卫的回报。 他安然无恙。 可是他却让暗卫通知大家,过几日再回来。他们在一起经历了什么?是否一如流霜镇客栈中一样,过着夫妻般的生活? 她终于无法等待,想再一次去找他。心中如此狂烈地想着,她也便这样做了。 之前,她无意中听到了池宋与连彦的对话,知道他们就在一个村落里。 于是,竹烟悄悄收拾了包袱,寻得机会出了别院,可她却不知,自己的身后正跟着一抹身影。 目光死死地锁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男人眉目沉凝:她定是心乱如麻,否则自己跟得如此之近,她怎会察觉不到。 连曦跟了许久,终于没了耐心。他几个大步上前,擒住她的手臂,大吼道:“你又要去找他!” 待竹烟看清了来人,唇瓣轻动,喃喃说道:“要等他对我的最后一点情意也被那女子抢走后,我再去吗?” “我救过她的命,可她呢?她抢走了我的男人!”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对着连曦吼出来的。 连曦从她的眸中读到了杀意。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温柔的女子眼中,看到这般明显的杀意。 “你不能去。”他开口阻止。 竹烟凉薄地一笑,“你不去陪自己的王妃,跑这里拦我干什么?” 连曦的眼瞳微微收缩了几分,“你还在怪我?” 竹烟愤愤地甩开他的大掌,用力过猛,震到了她的伤口。她手腕一抬,吃痛地用手抚上了伤处。 见此情景,连曦本能地想去扶她,却被她巧妙地避开。 “你还是好好考虑下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吧。”说完,她转过身,径自离去。 这一次,连曦没再跟上,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在她面前,他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明知他们之间不可能,他还是飞蛾扑火般贪恋着她的一切。 第128章执手不负相思意(3) 但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清? “来人。”连曦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一瞬,他面前便闪现出了四名护卫。 “跟着她。” 竹烟匆匆赶路之时,亦默许了连曦护卫一路上的保护。 她也恐这一路之上会有危险。 行至一个小茶馆,竹烟走了进去。见有客人来,一位老大爷笑脸相迎。 “大爷,我急着赶路,只来些茶水,顺道备些干粮便走。” 一行人在大爷的招呼下坐了下来。 倏然,从里屋传来打碎物品的声响。老大爷大喝一声“不好”,就跑进了屋里,腿脚似是有些不灵活。 大爷着急地问:“老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我们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可如何是好?”他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抹焦急与关切。 竹烟见二人如此恩爱,心中一动,起身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老人家,这药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你拿去给大娘用吧。” “谢谢。”老大爷接过小瓷瓶,朝她点点头。 他俯身去搀扶大娘,可尝试了几次,都未将她扶起。 竹烟主动挽起大娘的另一只手臂,助她起身。 “扶她去哪?” “到床榻上吧。”大爷感激地应道。 竹烟行至床榻旁,刚扶老大娘坐下,便觉有人从身后点了她的穴,身子已完全无法动弹。 而厅中则传来几道声响,眨眼间,那几名护卫全趴倒在桌子上。 竹烟惊讶地看着踱至自己身旁的人,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晌午。 学堂外的小凉亭内,两个男人正坐在石桌旁下棋,皆是一副颇为专注的模样。一旁的清浅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朝亭外那几名正在玩乐的孩童走了过去。 她刚离开,弘夫子便轻笑道:“她用生命爱着你。” 连澈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清浅。此时,她正眉眼弯弯地笑着同亭外的孩童们一道踢毽子。 他早已从弘夫子那里知道,为了救他的命,她曾喂他喝她自己的血。 原来她是这样爱他,而他也深爱着她。 一盘棋以和局告终,连澈对弘夫子一笑,起身向清浅走去。 此时,清浅正扬起脸,目光追随着徐徐而来的毽子,想找到合适的位置去接,可待她连连后退几步之时,背脊却结实地撞向了连澈健硕的胸膛。 错愕地转过头,他绝美的容颜展现在眼前,带着遗世而独立的华彩。 连澈伸手拂去她额上的汗水,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浅浅——” 话音未落,连澈便敏锐地察觉到些许异常,随即眸光一转,只见远处缓缓走来二人,竟是连彦与池宋。 微微颠簸的马车上,清浅正依窗而坐,而连澈则摊开信笺细细看着。 她撩开窗帘,目光正与骑马而行的连彦对上。 之前,他与池宋一道寻来时,看向她的第一眼满是担忧。待他们三个人找了一处地方说话后,连澈便下令立刻出发,先去花榕府再回宫。 此时,他们一行人正在回花榕府的路上。 清浅将窗帘缓缓放下,眸光转向连澈。自他离开村落上了马车后,便未言一语。当他们收拾好行装去向弘夫子道别时,也只有淡淡的嗓音从屋内传出,“相见不如怀念,若有缘,自会再见。” 待马车行至一处溪水附近停下时,她推说腿脚酸麻,想出去走走。连澈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只道快去快回。 清浅下车后,看到连彦立在溪水旁。她犹豫了片刻,走过去问道:“最近还好吗?” 连彦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 自得知她并未死去的消息后,他便一路赶来。之前,他思考过无数次两人见面的场景,却没有一种如现在这般。 此刻,她就在自己眼前,却毁了容颜。一切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他曾一度为她与七哥之间的关系而恨过怨过,但他接到七哥的指令后,却仍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除了兄弟,他们亦是君臣。若家国之事当前,他绝不含糊。他知道花榕府的险情有多危急,他想护住七哥的江山,亦想保护她。 而从池宋的口中,他也得知了她与七哥的情。 七哥,是他从小便景仰崇拜的。倘若是这个男人,他会尽力去接受这一切。 思及此处,他眉目一展,轻轻一笑,“嗯。”之前所扰心的种种,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全数烟消云散。 如此包容且释然的笑意,让清浅心中所有的担忧一扫而过。她笑了笑,继续问道:“清洛最近可好?” “她还好,只是仍有些郁郁寡欢。”连彦淡淡应声。 清浅同他相聊片刻,回到马车上,见连澈仍不理睬自己,便径自坐了下来。 连澈看了眼对面神色悠然的清浅,忽然不动声色地伸出大掌,一把将她拽了过来,随后身子一倾,将她霸道地压在了身下,“为何去了这么久?” 清浅见他脸带不悦之色,忽然起了逗弄之心。 她伸手圈上他的脖颈,开口笑道:“我与他许久不见,自是有些体己话要讲,时间不免就长了一些。” 清浅见连澈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意识到玩得有些过火,神色一正,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去关心清洛的近况,他是我的妹夫,亦是你的兄弟。” 她知道连彦于他而言的意义。他信连彦,否则也不会将攸关所有人安危的事,托付给那男人。 这样的信任,是十几年风雨同舟、荣辱与共建立起来的。连彦是他最亲厚的兄弟,亦是他最得力的臣子。 因此,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他们的手足之情。 清浅见连澈仍旧不言不语,且不动不离,心中不禁纳闷,他又在想些什么? 忽然,马车外响起了一道声音,“主子,温大人与九王爷求见。” 霎时,清浅慌乱地用手推拒着连澈,可连澈死死地盯着她,与她纠缠得更为紧密。 “滚!”他低吼道。 清浅不禁大窘。旁人都知道她就在马车上,如今他不肯见他们,马车外的人指不定在想什么呢。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连澈皱眉将她的腰身朝自己一压,强迫她全身心地与自己相缠在一起。 他果然是不能招惹的,每每自己想去捉弄他时,却总是被他反扑。因他的伤势仍有些重,故他们之间的情事并不多,而他也未做任何措施。 第129章名正获赐深宫还(1) 途经客栈,连澈率众人进去许久,清浅才下了马车,缓缓行至已定好的雅间内,坐在连澈身边那唯一的空位上。 池宋立在连澈的身侧,正俯身在他耳际说着什么,而他则面无表情。 “花榕府周边已被严密封锁起来,戒备森严。他此时应该仍藏匿在花榕。”连彦淡淡开口。 清浅不禁生了疑惑,莫非他说的是颜铭? 连澈应道:“他善于乔装,易容之术颇为精妙,若是藏匿在闹市之中,想要找到确实不易,只有设法将其引出来。” 只是目前,他们在明,他在暗。 他策划了如此之久,却落得这般惨败的结果,势必不会罢休。 作为与弘夫子的交换条件,连澈答应找到容仙,交给弘夫子。而谷云天的妹妹——谷云依,也得有相应的处置。 至于如何寻得容仙,他已有了计划。 清浅静静地聆听着连澈的一言一语,兀自陷入了淡淡的思绪中。 对于颜铭这个男人,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若不是他,自己兴许早已是一堆白骨。 若说他无情,那日他却拼死从谷云天的蓝衣人手中救出了自己。若说他有情,船上那次,他为何亲手用箭指向自己?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在她的观念里,若真爱一个人,就不该存在利用与博赌的心理。 此时,小二送上了饭菜,一行人很快用完,准备继续上路,却有几骑快马疾驰而来,为首的男子竟是连曦。 清浅独自坐在马车内,微微发着呆——竹烟失踪了,这是连曦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而他只同自己说了句“去去便回”,又对池宋吩咐了一些事,便与连曦一道离去。 这一次,他又要去多久? 他们本就有十多年的情意,而自己与他才区区数载,这之间如何能比? 她微垂了眉眼,不想再去思考,心中却有止不住的酸楚轻轻泛开。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池宋上前禀告:“苏姑娘,我们已回到了花榕府。” 清浅踏下马车,眼前是一家客栈。 此时,天幕已有银月交缠着星光,清浅略略一惊,原来自己竟失神了这般久。 “主子若是顺利,很快便会来客栈与我们会合。”池宋在一旁轻声道。 说话间,连澈与连曦回来了,二人身后还跟着数名暗卫。 此时,连澈马上的人儿正被他从后方用手臂环护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看得愈发真切。 他怀中的竹烟,神色似有异常。 行至客栈门口,连澈率先下了马,随之将马背上的竹烟抱了下来。 清浅思虑了片刻后,终于抵不过心中的揣测与复杂的情绪,缓缓朝二人走了过去。 “她还好吗?”脑海中曾想过无数的开头,却不想真正开口的竟是这一句。 “她受了些惊吓,休息一会儿便好。”连澈轻声说,然后示意池宋将竹烟搀扶至客栈内休息,随即看向连曦,“我们谈一谈。” 说罢,他便与连曦一道离去。 清浅在房中洗浴完毕,穿好衣裳。此时,她的发丝仍滴着水珠,无法入睡,于是走出房间,到客栈的后院闲逛,巧遇连彦。 她略显错愕地问道:“你也在这儿?怎么未去休息?” 看着她微微疑惑的神色,连彦并未言语。又是这般场景,她的发尖凝着点点晶亮的水珠,周身散发着沐浴过后的幽香。 那一日,她沐浴过后在街上遇险,而他从歹人手中救了她。 那一日,她周身的香气与身子的软腻一直萦绕于心间,从不曾散去。 只是那时,她还不是七哥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 “你在笑什么?”清浅好奇地问。 “笑你大半夜出来,跟小偷似的。” 清浅闻听此言,微微一愣,他什么时候也爱这般调侃人了?她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听说那日你与颜铭大战了一场,你可还好?” “你是在担心我吗?” “那是自然。”她爽朗地一笑,“若你出了什么事,很多人都会伤心的。尤其是清洛与你七哥。” 连彦也笑了笑,“你是出来找七哥的?” 她忙摆了摆手,否认道:“不是,只是出来走走而已。” 连彦瞥了眼亭子的方向,说道:“七哥和竹烟在那边的亭子里。”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清浅心中纷乱不已。毕竟他们有十多年感情,光是这一点,便足够让她嫉妒。 这样晚了,他们会在亭子里做什么? 她在原地站了半晌,终于决定过去看看,可是还未走近亭子,便听到竹烟轻柔的声音。 “瑾之,你与我相知多年,我很好,你无需挂怀。” 清浅在拐角处停住脚步,暗暗自嘲了一番: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这样患得患失。自己和连澈好不容易才得以交心,应该信任他。 她深吸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去,便听见连澈的声音悠悠响起。 “你放心,今日之事,待查到幕后主使之人,我必杀之。” 清浅一怔,想起竹烟回来时神色异常的模样,还是选择了留在原地。 “当我听到你安然无恙的消息后,便无法控制自己,才会不顾一切地私自离开别院去找你。”竹烟见连澈眼中泛起杀戮之色,心中一暖,稍稍朝他靠近了些。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心中仍有她,不然也不会同连曦一道寻她而来。若她再多花一些时间,他定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他已很久未同她亲近过了。她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抱住这个让她怨过、恨过,却又不能不爱的男人,脸颊贴上他温暖的背脊,轻声道:“这辈子,能伴在你与灿儿左右,我便再无所求。” 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动作。 竹烟心中疑惑,抬头望向他的背影。待连澈缓缓转身,她不得不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竹烟,你伴在朕身边多年,应该清楚朕处事的原则和态度。” 竹烟心中一沉,死死咬住唇瓣,并未开口说话。 “陷害苏清浅、抗旨私自出宫,你应该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竹烟大惊失色,“你打算杀了我吗?” “若是换作他人,朕早就杀了。”他清淡如水的嗓音中,透着狠戾与决绝。 竹烟悲苦地冷笑道:“你爱她,所以护她,却不想竟是到了这般地步。” “朕最不想看到的,是你越陷越深。嬷嬷之事,朕已知晓。” 听得他的言语,竹烟反而激动起来,“难道不完全是因为苏清浅?” 他知道了。那事若被公之于众,她必死无疑,但是他并没有杀她的意思。 连澈重重地合上眼眸,轻叹道:“在有她之前,朕以为与你的感情便是爱情;在有了她之后,朕却是愈来愈不知足,竟想与她日日相见。若定要说出两者之间的差别,那便是,朕绝不能容忍任何一个男人对她有遐想。” 竹烟看着眼前凉薄到近似陌生的连澈,语带不甘地指责道:“你变了心!” “朕答应过你,会照顾你一世。玉萝宫,便是你的冷宫。”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已看不清眼前男人如画的容颜。 竹烟狠狠抹去眼中的泪水,再度激动地说:“那灿儿呢?” “朕会让清浅照顾他。”连澈淡淡应声。 他仍记得那日在学堂前,她与孩童踢毽子的欢乐情景。他想,她定是很爱孩子的,也会照顾好孩子。 竹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这般对她,你就不怕她报复灿儿吗?” 连澈笃定而决绝地说道:“她不会。” 即使恢复记忆后,她也不曾想过去报复任何人,哪怕她自己因失去孩子与铃香而痛苦得差点死去。 竹烟泣不成声,用喑哑的声音喃喃道:“我懂了……终于懂了。” 此刻,她只想逃离此处,逃离这个冷漠绝情的男人。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客栈的方向奔去。 清浅听到她快步而来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挪动,便被竹烟撞得连退数步,直到扶上一棵大树,才得以稳住身形。 待她抬起头,将目光再度看向亭子的方向时,连澈已出现在她面前。 此时,他正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逆着月光,一如地窖里那日一样,她看不清他的容颜。 厢房内,清浅闷闷地坐在床榻旁,而连澈则倚在一旁的软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来自帝都的急报。 从方才回来到现在,他都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她知道,他必定是生气了。 不过,他的心意,她已完全明了。以后她不会再有任何困惑与不安。 只是,如今这男人又摆出一副冷漠的模样。 清浅起身走到连澈面前,微眯着眼眸,将他打量了一番,便一屁股坐到他的膝上。连澈看向一脸无畏的清浅,冷冷道:“野丫头,没规矩。” 她看了眼再度将目光凝向信笺的连澈,犹豫了片刻,终于探问道:“竹烟现在如何了?” 第130章名正获赐深宫还(2) 竹烟犯了错,势必要受到惩处。 连澈薄唇轻动,“你担心她?不如担心你自己。” 翌日,在连澈的部署下,他们利用谷云依的安危引出容仙。当弘夫子揭开过往情仇的真相后,容仙释然地跃下悬崖,而那个曾被他万般呵护的谷云依,竟选择了随他而去。 那一刻,将二人之举收入眼底的清浅,心如海潮。 客栈的厢房中,连澈正坐于圆桌前,一旁的池宋恭敬地汇报着,“主子,暗卫回报,未发现二人的尸首。” 清浅急急地问:“河里也找过了吗?” 池宋看了一眼连澈,继续说道:“数百名暗卫与护卫一同寻找,确实没有发现二人的尸首。这河流两侧森林内常有野兽出没,若是尸首被野兽叼了去,也不无可能。” “既已如此,那便这样吧。”连澈看向微微出神的清浅,摆摆手,示意池宋退下。 待厢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一手揽过尚在发愣的清浅,让她坐进自己的怀中。 清浅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连澈,你说若是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连澈轻叹了口气,并未说什么,只是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 那样的情景,即使他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是清浅。 一切,就好像是命运的作弄。 清浅想起容仙之前说过的话,喃喃道:“你说我会遭报应吗?”昨日在崖边,那男人曾因她同连澈在一起,而斥责过她对颜铭的无情。 毕竟颜铭曾不顾一切地救过她的性命。 连澈抱紧怀中的女子,安慰道:“不要有愧疚,你身边永远有我。即便有任何的责难,都由我一力承担。” 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清浅微微一愣,随即向他怀中靠近了几分。 鼻端萦绕着怀中女子的幽香,关于她的一切,似乎都能很快地挑起他的念想。 然而此刻,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将清浅抱在怀中,在她耳畔说着宽慰的话语。 第一次,他如此耐心地对待一名女子。 忽然,池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扰了二人世界。他开口示意池宋进来。 池宋推开雕花木门,快步行至他身侧,急急禀报道:“主子,小皇子病危。” 连澈接到太后的急召,先行赶回了帝都。 五日后,清浅也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帝都。马车沿着帝都的街道行驶,她心中感慨万千。兜兜转转许久,最终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而这一次,她已一无所有,唯余连澈的爱。 这便是她所能拥有的全部。 原来郡主早已被暗卫押解回帝都,而竹烟因不能骑马,便同清浅一道乘马车回到帝都。只是二人的去处不同,竹烟进了皇宫,而清浅则去了帝都近郊的一所别院。 清浅住在别院的这段时日,连澈只在某天夜里来看过她,并告知她三日后将接她回宫。 在连澈回宫后第二日的早朝上,刑部侍郎金永淳便启奏道:“皇上,参与苏柏年谋反之人,凡记录在案的皆已验明正身,或是处以极刑,或是发配边疆。然而尚有一人下落不明,那便是苏柏年之长女——苏清浅。” “这有罪的虽已罚了,然这有功的却尚未正名。”他此话一出,引得朝堂上众大臣一片哗然。 稍稍顿了顿,金永淳继续道:“苏柏年之女苏清浅,将名册破解并交出,为清除苏柏年余党立下了极大的功劳。像这等大义灭亲的女子,理当为其正名。” 那日朝堂上,虽有以右相为首的一派提出异议,但瑞景帝最终还是将其驳回,为苏清浅正名。 三日后,颐泰门。 清浅站在红墙围立的皇宫中,深吸了口气,将这座承载着她爱与痛、血与泪的宫殿环视了一遍。 芙映轻声道:“姑娘需先到太后娘娘处参拜、谢恩。” 清浅点了点头,由芙映陪同着,片刻便到了永宁宫的院内。 她刚至殿门处,便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向太后倾诉道:“自皇兄仙去后,朝中的局势一直不稳。我虽贵为公主却只是徒有其表,唯独和皇嫂关系最亲,患难相携。我们虽势单力薄,终究盼到了皇上亲政之日。” 和静公主轻轻抹了抹眼梢的泪珠,继续哭诉道:“如今,我已垂垂老矣,身边就只有绾苓这一个不争气的死丫头。她犯下弥天大罪,皇上未当场处决已是宽宏。只是,她若有个万一,怕我也是再难支撑。” 太后略显激动地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让哀家省心。” 想起还在苦苦支撑的小皇子,她神色悲戚地叹了口气,“若是哀家今日便去了,倒也清静,可偏偏还留着一口气。” “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下朝了会来永宁宫,你再与他说说吧。” 听得二人的话,清浅在殿外微微失神。绾苓目前已被关入了宗人府,罪证确凿,只差量刑。 只是,连澈却迟迟没有下旨,这其中少不了公主的各处周旋。 看着跪于地上的和静公主,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随之对一旁的侍婢道:“还不快将公主搀扶起来。” 妇人的目光掠过殿外,眸中瞬间染上一抹喜色。她挥了挥手,急急地唤道:“苏丫头,快进来。” 清浅未有怠慢,忙轻撩裙摆,行至太后面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仍是一副可亲的模样,只是容颜憔悴,看上去苍老了几分。 清浅跪下行礼,“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忙让她起身,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平安就好。” 当得知她还活着时,太后竟是喜忧参半,她怎会不明白连澈心中所想。 他想要苏清浅。 朝堂之上,他暗自运作,让刑部侍郎重提苏柏年密谋造反一案,提前为苏清浅进宫做好准备。右相一派虽有异议,却无力挽回。 第131章名正获赐深宫还(3) 与此同时,他来永宁宫同自己摊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他肯花这样多的心思,必然对苏丫头存了想法。 虽然他并未将二人在宫外的经历告知于她,但只要能让他将注意力从夏竹烟身上转移开,即使附和他一下又有何妨。更何况,她也确实很中意苏丫头。 清浅轻轻一笑,“许久不见,太后娘娘身子可好?” 太后瞥了一眼坐于下方的和静公主,幽幽说道:“没有一个让哀家省心的,反倒是这正主连曦,竟是到现在都未有任何表示。他不进宫,且连一封书信都没有。” 此时,和静公主没再说什么。谁人不知这连曦放着自己的王妃不顾,竟然陪同夏竹烟一道出去。现在他被夺了职权,在家思过。 “皇上驾到。”殿外传来了小太监的唱诺声。 待连澈跨入永宁宫时,和静公主和清浅以及各宫女太监,皆跪下朝他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慈爱地一笑,示意他快些入座。 连澈行至和静公主身旁,伸手扶起了她,“姑姑快起来坐下吧。”随后他径自坐在红木椅上,眸光掠过殿内的众人,淡淡说道:“都起来吧。” 太后将眸光转向他,笑道:“今日相较于往常,皇上来得似乎早些。” 连澈轻笑,“今日并无重要之事,因此下朝早了些。” 清浅站于太后身旁,打量着坐于红木椅上的连澈。他身着一袭明黄的龙袍,发丝高高束起,戴上了帝冠。相较于平时的模样,显得愈发清贵。 太后看了眼和静公主,对清浅说:“苏丫头,哀家好久未喝过你煮的茶了。” 清浅会意,朝她福了福身子,说:“若太后娘娘喜欢,奴婢现在就去替太后娘娘准备。” 太后微笑颔首,示意她快些去。 清浅再度欠身一福,径自朝殿外走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太后淡淡一笑,“果然不错。” 清浅在茶坊替太后煮了一盏茶后,便端着茶水朝大殿行去。 她刚行至殿门口,便听到连澈低沉的嗓音,“数罪并罚,她本该死。若因她是皇族子孙而徇私,将置国法于何地?” 此时,和静公主扑倒在地,泣不成声。 “绾苓将被押入天牢,任何人都不许探望。” 太后看了眼和静公主,叹气道:“连湘,你先退下吧。” 太后话音刚落,两名侍婢忙上前扶起和静公主,搀着她离开永宁宫。 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清浅端着茶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进退。咬了咬牙,她快步行至太后身旁,硬着头皮将茶水呈上。 太后瞥了连澈一眼,再度叹了口气,“连湘只有绾苓这一个孩子,这样的惩罚是否过重了?” 连澈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淡淡道:“母后顾念旧情,可也别忘了,她这些年借着你的名义背地里做的那些事。” 太后顿时语塞,见连澈态度这般坚决,便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论亲疏,连澈是皇帝,更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势必要站在他这边。 太后不想纠缠于此事上,她轻瞥了一眼身旁的清浅,笑道:“哀家甚是中意苏丫头。如今苏家只剩她一人,哀家打算收她在永宁宫当个掌事女官,往后也不会被人欺侮了去。” 清浅还未来得及反应,太后身旁的云芳便笑道:“苏姑娘,还不赶紧谢恩。” 清浅看了眼那人,见他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索性不再理会,赶紧向太后行礼谢恩。 太后微微颔首,而后略显疲惫地说:“哀家身子有些乏了,先去歇息,你们都自便吧。” 云芳忙扶她起身,挽着她一道进了内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殿中此时竟只剩下了清浅和连澈。 清浅瞥了一眼镇定淡然的男人,从方才进来到现在,她心中便一直存了疑惑,他会如何处置郡主?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澈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轻声道:“别院那夜,你那般热情,为何现在却局促起来?” 清浅恨恨地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连澈,他脑袋里在想什么?这样的话都能轻松地说出口。 她几步行至他身旁,问道:“绾苓的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吗?” 连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你这脑袋里又开始胡思乱想些什么?” 清浅微微怔了怔,甩开心中不应有的情绪,说:“连澈,我还是有些不适应你现在的样子,或许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 连澈的眸中染上了一层薄愠,“苏、清、浅!” 清浅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便压下了一道温软。他如此急切而又霸道的亲吻,似乎在惩罚她方才的话语。 许久,连澈似压抑着某些情绪开口道:“那样的话不许说,更不许再想。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 原来,他仍是在意自己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清浅不禁笑了,她知道连澈此时并未以皇帝的身份与自己说话。 这霸道又别扭的男人! 她微微扬起脸,调笑道:“我在宫外时没大没小惯了,如今回来倒有些不适应。再说了,谁知道某人会不会忽然因为这个而将我治罪?到那时可就晚了。” 连澈沉默了片刻,竟开口道:“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准你如此。” 清浅闻听此言,喜滋滋地踮起脚尖,对准他的唇轻啄了一下。 忽然想到什么,她继续问道:“太后娘娘收我做掌事女官有何用意?”连澈望着一脸好奇的清浅说:“这个你不用知道。” 他又开始摆皇帝的谱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清浅撇了撇嘴,“不说算了。” 见她的脸皱成一团,连澈轻笑,却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朕一会儿要回重华殿处理事务,母后这里不缺伺候的人。你若是一个人闲来无趣,便带上芙映四处逛逛吧。” 待他走后,清浅才明白,虽说自己是太后亲封的掌事女官,不过只是挂了个名头,其实她什么都不用做。 第132章突陷皇子奇毒案(1) 清浅想起曾在御花园看到过一株奇怪的植物,便唤了芙映陪自己去御花园走走。 二人沿着宫中的花树小道一路前行,片刻工夫便到了御花园。 清浅寻到那株植物后,与芙映在园内惬意地逛着,直到有些累了,便拉着芙映去自己常去的五角凉亭歇息。 清浅还未靠近凉亭,便发现亭内立着一人,身着藏蓝锦袍,竟是连彦。 连彦听到脚步声,忽然转过身,看向清浅。 清浅对着他轻轻一笑,“你背后长了眼睛?”他似乎知道来人是谁。 连彦自嘲地笑了笑,“听脚步声,便知是你。” 她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如今这个时辰,你在此处做什么?” “在等你。”连彦眸光轻敛,淡淡应声。 御花园的另一处,一群人正朝园子中央缓步走来。连澈行在前方,皇后与之并行。 一路行在花间小道上,沈如月暗暗打量着身旁的连澈。 他回来的这段时日,还未曾到自己的宫中歇息过。 按照祖宗定下的制度,皇帝回宫后的第一晚需先至皇后的宫中歇息。然而,他却推说累积了颇多政务需要处理。 如今,他虽近在咫尺,却仍与她很遥远。他们虽是苍玄的帝与后,但也是夫妻,有哪个妻子不盼望夫君外出归来后,能抽时间陪伴自己,以解相思之苦。 不过,他此次回来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夏竹烟那女子,他竟下旨将她从贵妃贬为了嫔,且夺去了封号。而后,他又授意为苏清浅正名。 方才自己从宫人处得知他来了御花园,匆忙赶了过来,才制造出这场偶遇。 沈如月看着连澈精致的侧脸,柔声说道:“皇上已许久未到臣妾的宫中。臣妾命人备了温补的汤膳,还望皇上能去臣妾那里坐坐。” 虽然二人夫妻多年,但她自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一直颇为清傲,鲜少有这般主动邀请他的举动。只因这次他离宫甚久,她确实很想他。 良久,他未有任何回应,而是侧过脸,凝视着不远处。 沈如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的凉亭内立着两抹身影,竟是连彦与苏清浅。 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连彦背对着他们,因此只能看到苏清浅的神情。她看起来好像很伤心。 下一秒,连彦竟伸手触向她的脸颊。 沈如月一怔,这苏清浅莫非与连彦又好上了? 令她更为震惊的是,连澈一边快步朝亭中的二人走去,一边喝问道:“如今已过了未时,裕宁王爷为何仍滞留在宫中?” 酉时之后宫门便要关闭,且后庭始终属于禁区,朝臣不得随意出入,但如今连彦却逗留在宫中,此乃有违宫规之举。 “臣弟方才路过亭子,巧遇清浅,谈起了清洛之事,便与她多说了几句,现在正打算离宫。”连彦垂眸应声。 听得他的言语,沈如月不禁冷笑。方才二人皆含情脉脉,她才不信连彦的鬼话。 她也不曾忘记,苏清浅当年为了和自己的亲妹妹争眼前这个男人,闹得整个帝都沸沸扬扬。 她看向身旁一脸严肃的连澈,微微一笑,“清洛得知清浅还活着,必然欢喜,想通过九弟多了解一些清浅的近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这时辰也不早了,皇上还是让九弟先行离宫吧。” 连澈扫了一眼清浅和连彦,目光落在了连彦身上,“朕不想再有下次,退下吧。” 待连彦退下后,沈如月瞥了眼清浅,轻声说:“臣妾听闻今日皇上又忙了一天,午膳也吃得极少。此处离凤羽宫不远,臣妾备了温补的汤膳,皇上不如过去坐坐吧。” 此时,清浅早已在心中画了无数个圈圈,将眼前二人诅咒了千百遍。她只想这二人赶紧离去,眼不见为净,但私心却不希望他去凤羽宫。 只听得那霸道的男人沉声道:“朕尚有政务需要处理,皇后且先退下吧,朕得了空再去。” 沈如月未料到他竟当众拒绝了她的邀请,尴尬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宫中之人都知道她这个皇后并不得宠,之所以能坐在凤位上,全靠太后和父亲的扶持。 沈如月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挤出一抹笑意,“皇上日理万机,还望保重龙体。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片刻后,凉亭中便只剩她和他。 “方才你为何会与九弟在一起?”连澈看了眼清浅,淡淡开口。 清浅垂眸不语,连彦之所以找她,是为了告诉她绾苓出宫后的遭遇,希望她能帮忙求情。 这种事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极其残忍的。她答应了连彦,即便不能帮忙,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思及此处,清浅喃喃道:“除了如皇后娘娘所说的,我还问了埋葬铃香的地方。” 连澈瞥了眼这心不在焉的女子,轻眯了眼眸,沉声道:“在宫中须谨言慎行,注意自己的身份,适可而止!” 从他方才过来时,她便能感觉到他有些生气,此时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他是让她注意避嫌。 又是让她注意身份!她和连彦之间清清白白的,难道为了避嫌,便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想到他在约束她的同时却与皇后在一旁夫妻情深,清浅心中不快,反驳道:“就许你左拥右抱,而我与连彦说说话都不行吗?在浣衣局之时,若不是他暗中助我,我还不知会受多少苦。” 连澈眸光一沉,反问道:“所以呢?” 在浣衣局之时,他对她可是弃之不顾。 清浅越想心中越郁结,竟赌气地说:“没有所以。你去找你的皇后、用你的温补汤膳去吧!” 连澈静静地看着她,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抹流光,薄唇轻动,缓缓答道:“好。”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 清浅见连澈真的离去,心中愈发郁闷,亦绝然转身,大步离去。 此后,她一直漫无目的地在宫中闲逛,直到入夜才回到永宁宫,正赶上敬事房的太监向太后禀告:“太后娘娘,皇上今日翻了伶妃娘娘的绿头牌。” 太后含笑应道:“甚好。总算没有枉费哀家的一番苦心。”她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向一旁神色呆滞的清浅,轻轻笑了笑,“苏丫头,哀家知道皇上对你颇为上心,但这后宫女子个个都在盼着皇上的临幸,皇上也要做到雨露均施才好。况且皇上子嗣单薄,而这延绵子嗣又是国事,专房独宠之举,势必会伤了其他妃嫔的心,这是万万不可的。” 她拉住清浅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你是个懂事的丫头,哀家的心,希望你能明白。” 翌日,金銮殿。 一名身着太医服饰的男子跪伏在地上,而他身旁立着的则是右相沈溢。沈相瞥了眼跪于地上的张太医,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奏折,躬身一揖,“皇上,臣有本启奏。” 池宋忙接过他手中的奏折,呈给了连澈。 待他看完奏折,沈相朗声道:“皇上,正如张太医所言,小皇子之所以久治不愈,是因为在夏嫔肚腹中时便已中毒。” 此时,殿内的大臣无一不惊。小皇子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皇帝之前一直专宠夏嫔,如今虽降了她的份位,但难保不会有翻身的一日。 皇后无子,凤位岌岌可危。她为保凤位,对夏嫔做了手脚也不足为奇。 但今日沈相却主动提及此事,不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沈相顿了顿,继续说道:“小皇子所中之毒来自母体。自夏嫔有孕后,玉萝宫的吃穿用度皆由专司供给,不可能让有心之人做了手脚,除非这下毒之人能与夏嫔直接接触。” 沈相将目光落向一旁的张太医,“张太医,小皇子自出生以来,便由你负责调理他的身子,且这中毒之事也是由你发现的,不知这毒有何特点?” 张太医抬头看了眼连澈,忙开口道:“此毒是通过长期服用或肌肤的接触而慢慢积累的。” 沈相接着他的话继续道:“皇上,这下毒的人,必是后宫之人。皇嗣关系着江山社稷,定要将此人绳之以法。” 他一撩衣摆跪下,扬声说道:“还请皇上彻查此事。”他此言一出,朝堂上所有的大臣皆跪下山呼:“请皇上严查此事。” 连澈看向沈相,不疾不徐地说:“此事便由张太医与沈相一同查办。” 随即示意池宋宣读圣旨。 池宋展开了手中明黄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静公主之女孟绾苓,因欺君与刺杀皇妃之罪,于五日后问斩。钦此。” 清浅闷闷地行在长廊里,一脸失意之色。一早便有太监来报,昨夜皇上确实宿在了寒香宫,早朝前才离去。而方才在给太后请安时,她又见到了伶妃——那个名唤秦暮云的灵秀女子。 清浅记得太后昨日的话——他是帝王,因此不必只忠诚于一个女人。 第133章突陷皇子奇毒案(2) 但若他真这样做了,他真的这样做,她就,她就…… 她心中郁气难消,忽听身后响起清淡的嗓音,“我说这是谁呢,看着这样眼熟?果真是苏姐姐。” 清浅一愣,随即转过身,眼前是重华殿的女官玉莞,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依玉莞的装束打扮来看,她已接替了自己的职位,成为了重华殿最高阶的女官。 清浅淡淡一笑,“玉莞,别来无恙。” “苏姐姐再度回到宫中,想必会有诸多不适的地方。说来也是,姐姐离开的时日虽不长,但这宫中的许多人和事都已变得不再如昔。”玉莞唇角微扬,轻轻一笑。 她话音刚落,手间把玩着的琉璃玉珠便不慎滑落,滚到了清浅脚边。轻笑着看了眼清浅,玉莞对身旁的宫女开口道:“去帮我拾起来。” 清浅莞尔一笑,俯身拾起了那颗玉珠。在把玉珠递给那名宫女的一瞬间,故意一松手。 那颗玉珠再度掉到地上,这次却磕出了裂痕。 清浅看着地上的玉珠,惋惜地说:“这次是真摔坏了。怎就这般不小心,给你了也未接住?既然坏了,便不要了吧,莫去拾了。” 玉莞气恼地看着地上已有裂痕的玉珠。这是自己的随身之物,即使坏了,也不可随意丢弃在路中。她瞪了眼方才捡拾玉珠的宫女,轻斥道:“蠢货,还不去将玉珠拾来!” 被使唤的宫女心中有怨,俯身去拾那玉珠时,竟故意推了清浅一把。 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清浅踉跄着朝后退了数步,撞上了一个温软的身子。 她错愕地回头一望,竟是伶妃。 她心中一惊,忙转过身朝秦暮云行礼,“见过伶妃娘娘。”不远处的玉莞见此情景,也赶忙朝伶妃施礼。 “都起来吧。”秦暮云扫了几人一眼,随后看向清浅,柔声问道,“方才发生了何事?” 玉莞忙应道:“回伶妃娘娘,方才苏清浅故意摔坏了奴婢的玉珠。” 清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并未言语。 秦暮云打量了玉莞一番,斥责道:“方才明明就是你故意挑起的事端,莫要以为旁人不知。” 她转眸看向身前的清浅,继续道:“苏姑娘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若你下次再无端惹事,我便告诉皇上与太后娘娘。” 玉莞大惊,忙跪下认错。她心中疑惑,这二人何时关系这般好了? “你先退下吧。”秦暮云抚了抚手中的锦帕,淡淡开口。 玉莞谢恩离去后,清浅对着秦暮云微微一笑,“方才多谢了。” 秦暮云笑吟吟地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听说皇上下旨了,五日后将斩首绾苓郡主。”不远处,两名小太监从另一条小道上走来,边走边聊。 清浅听得真切,心中焦虑,匆匆同秦暮云道别。 她快步行至重华殿,急急跨入院内。池宋见她来了,微微一笑,“皇上正一人在殿内。”清浅点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连澈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瞥了眼她,“你找朕有何事?” 清浅几步行至他的身旁,“我想问你绾苓被斩首一事。” 连澈依旧翻看着手中奏折,头也不抬地说:“朕已下旨,此事不必再议。” 清浅心有不甘地问道:“若是……若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是否能减轻刑罚?” 连澈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看向她。 此时,池宋从殿外跨了进来,连澈瞥见他的身影,开口问道:“又有何事?” “皇上,殿外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沈相及张太医求见。” 连澈点了点头,“宣。” 片刻之后,沈如月搀扶着太后率先跨入了殿内,随在二人身后的是沈相与张太医。 连澈一手搀过太后,扶着她至红木椅上落座。待自己也坐定后,目光掠过跪地的众人,说道:“都起来吧。” 清浅见殿内众人神色凝重,气氛亦不同寻常,忙福了福身子,说:“奴婢先行告退。” 沈如月眸光一挑,“苏清浅,你不能走,此事与你也有干系。” 正在清浅疑惑之时,张太医上前躬身一揖,“皇上,夏嫔娘娘孕期所用的莞莲膏中似有凝墨。”说完,他掏出从竹烟处拿到的莞莲膏,呈给连澈。 清浅大惊,这莞莲膏正是自己转赠给竹烟的那盒。 看着掌中的圆盒,连澈轻眯了眼眸,“传夏嫔。” 不消片刻,重华殿内便多了几人。 竹烟从方才行礼起身后,便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除她之外,刑部尚书刘宇兴、慎刑司的掌事江元、宗人府的掌事余夕,也一同来到了殿中。 连澈扫了眼在场之人,将圆盒示出,“夏嫔,这莞莲膏你是从何而来?” 竹烟缓缓抬起头,只是将目光投注在他的手上,却始终未再向上,“回皇上,这莞莲膏是苏清浅相赠,臣妾十分喜爱,前段时间一直在用。”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在清浅身上,包括坐于红木椅上的二人亦不例外。清浅上前一步,淡定地说:“这莞莲膏是奴婢从皇后娘娘处所得,转赠于夏嫔娘娘的。” 第134章突陷皇子奇毒案(3) 池宋上前一步开口道:“皇上,现已查明,这莞莲膏乃是西域进贡的手霜。因极为珍贵且数量稀少,太后娘娘又不喜这个香气,当时便只有皇后娘娘与和静公主各分得了三盒。” 眸光一转,连澈看向沈如月,“皇后,可有此事?” 沈如月应道:“确有此事。” 连澈继续问道:“张太医,这莞莲膏与小皇子所中之毒有何干系?” 张太医躬身一揖,答道:“回皇上,莞莲膏中掺入了凝墨,若单独使用的话,其毒性微乎其微,但若与玉萝宫中茹烟花的香气相混合,便会生成一种慢性毒药。这天底下,唯有茹烟花可催发凝墨的毒性。” 张太医此言一出,引得在场之人一片哗然。这茹烟花乃是玉萝宫中独有的品种,是皇上亲自命人栽种的。其最初的寓意便是“茹烟”音同“竹烟”。 未等连澈开口,太后率先问道:“皇后,你为何将这莞莲膏赠与苏清浅?” “苏清浅所做的糕点一直深得太后娘娘喜爱,臣妾曾向她讨教过一二,便送了她一盒莞莲膏做谢礼。”沈如月看了连澈一眼,“臣妾并不是很爱用这类东西,因此在臣妾娘家人进宫看望臣妾时,便将其中的两盒赠给了她们。” 太后看向连澈,“皇上如何看待此事?” 连澈沉着脸说:“将其余的五盒都寻来,一道查验。” 待池宋将其余五盒收集起来,交给张太医查验之时,已过去了半日。 清浅万万没想到,那盒莞莲膏竟成了小皇子的催命符。 她的孩子因竹烟而失去,而竹烟的孩子又是经她之手才中毒——这是怎样的命运纠葛? 凶手真是煞费苦心,就连这手霜的香气,也选择了竹烟最爱的那种。而她无法证明这莞莲膏在皇后给她时便已有了毒,目前的处境极为不妙。 查验结果出来之后,慎刑司掌事江元说:“皇上、太后娘娘,小皇子中毒一事,臣以为苏清浅的嫌疑最大。” 连澈问道:“何以见得?” “回皇上,经查验过后,这六盒莞莲膏中,只有苏清浅的那盒混有凝墨。” 他看了一眼清浅,继续说道:“苏柏年逼宫之时,皇上并无子嗣,仅夏嫔娘娘一人怀有身孕。苏柏年定然不希望龙嗣成为他的绊脚石,所以指使苏清浅投毒。” “苏清浅乃苏柏年之女,苏柏年若是成了九五之尊,苏清浅便是公主,身份地位必然比重华殿掌事女官更为尊贵。凭这一点来看,苏清浅助其父亲消除隐患,也不无可能。” “这莞莲膏虽是皇后娘娘所赠,但娘娘若存心下毒,如何确保莞莲膏一定能到夏嫔娘娘手中?因此臣断定,这下毒之事乃苏清浅所为。” 沈相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太后,转而将目光落定在连澈身上,“陛下,苏清浅的目的恐怕并不简单,若不尽早处置定会祸乱宫闱,还望皇上与太后娘娘三思。” 如此牵强的推测竟然也想得出来,清浅咬牙,暗骂这二人扭曲事实、颠倒黑白。 她反驳道:“皇上,奴婢并不否认莞莲膏是奴婢转赠于夏嫔娘娘的,但因此而定奴婢的罪,未免太过轻率。” 清浅看着前方的男人,毫不避讳他审视的目光。 此时,殿内所有人都为她的大胆所震惊,皆屛住了呼吸。几名大臣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连澈,静待这个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反应。 良久,连澈勾唇一笑,“朕便听听你的说辞,起身回话吧。” 清浅缓缓起身,脑子急速地运转着。眼前的情势对她极为不利,她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和主动权。 若她当着众人之面道出真相,做他斩除沈相的利刃,就如同当日他与沈相设计苏柏年一般,那么接下来他又会如何对待自己? 心中一凛,清浅开口道:“这莞莲膏经由皇后娘娘处,转奴婢之手才到夏嫔娘娘手中。若是奴婢有嫌疑,皇后娘娘岂不是嫌疑更大?” 定了定神,她继续道:“再论动机,皇后娘娘与皇上大婚多年一直未有所出,而夏嫔娘娘初进宫便得皇上专宠,而后又怀上了龙嗣。如若她诞下皇子,皇后娘娘势必担心这会影响她的后位。” “若是皇后之位动摇,沈相在朝中的地位又如何稳固?若照此推断,沈相也极有可能参与其中。好一个贼喊捉贼!” 听完清浅所述,在场之人皆惊讶不已。这个苏清浅真是疯了,先是顶撞皇帝,而后又得罪了沈相。 虽说大家私下都有过这样的揣测,但没有一个人敢讲出来。一是没有真凭实据,二是因为沈相乃太后的亲弟弟,皇后的父亲,有权有势,众人万万得罪不起。 此时,池宋进来禀告:“皇上、太后娘娘,方才经奴才搜查,在苏清浅的厢房暗格中寻到了凝墨之毒。” 正当清浅大惊之际,便听得江元开口道:“皇上,苏清浅人赃并获,断然无法再狡辩了,还请皇上依法惩处。” 清浅冷笑道:“众所周知,奴婢刚回宫不过两日,离宫却有数月之久,谁若存了心思有意栽赃,奴婢也是有口难辩。” 她心中有了计较,继续道:“请皇上给奴婢些时日,若奴婢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届时任凭处置。” 第135章驭权略谋惩逆党(1) 江元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若以恻隐之心论之,哪有父母不爱护自己的孩子的?如果皇后娘娘参与其中,沈相怎会在朝堂上主动提及此事?” 清浅看向连澈,“皇上,奴婢自己也曾用过这莞莲膏。” 坐于连澈身旁的太后眸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下毒之人确实该杀,但哀家望皇上能以大局为重。” 此言一出,大殿内悄然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连澈做决定。 半晌,大殿里响起了连澈如水的声音,“不错,哪有父母不爱护自己的孩子的。若是如此,在夏嫔怀有身孕之时,苏清浅同样也有着朕的孩子,而她也用过这莞莲膏。” 连澈话音刚落,在场之人皆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众人明白,连澈是在保苏清浅。若真是这个女子下的毒,她怎会同夏嫔一道使用这个莞莲膏。 清浅未料到连澈会这样直接说出来,愣愣地看着他,仍沉浸在他方才那令人震惊的话语中。 片刻后,连澈薄唇轻动,“苏清浅,限期三日,证明你的清白。”眸光一挑,他看向沈相,“三日后,她若拿不出证据,便交于慎刑司依法论处。”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再度哗然。谁人不知,这慎刑司的人,乃是沈相的心腹。 殿内的人相继离去,最后只剩连澈与清浅。她正想着是否也退下时,便被连澈圈入了怀中。 清浅看着身前的男人,想起侍寝的伶妃和刚才的事情,心中不快,使起了小性子,却怎么也挣不出他的怀抱。 清浅见他如此霸道,无奈地窝在他的怀中,闷闷地说:“今日我见到了伶妃,真是个灵秀的女子。” 这句话带着酸味,却让连澈心情大好。 他抱着清浅进入内殿,坐在软榻上,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锁骨,“若下次你再与别的男人有亲昵的举动,朕便将你用铁链锁在这里。” 清浅调笑道:“若是我和别的男人跑了,你又要如何?”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毁天灭地,也会找出你!” 清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需要看看郎中。” 连澈并未理会,只是继续道:“今后不准把朕推给别人。” 清浅再度鄙夷道:“是你自己翻了伶妃的绿头牌,却说得好像我逼你似的。” 连澈听着怀中女子酸溜溜的话,轻笑道:“朕从未碰过她。” 清浅一怔,瞪大了眸子看着他,“怎么可能?你很早便纳她为妃了。” 连澈指尖一划,大掌顺着她的锁骨抚至胸前。清浅见他并不言语,而是对她上下其手,知道他想逃避话题。 宫中已有传言,说皇帝对伶妃极好,吃穿用度都给了最好的照顾。 她用手打掉连澈覆在她胸上的大掌,追问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连澈轻叹,开口道:“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因她最终会离开这里。” 听得此言,清浅愈发好奇,缠着他说清楚。原来这女子是他刚登基那会儿,偶然认识的。 秦暮云是七品典仪秦烈之女,由于从小体弱多病,便一直随师父住在山中。 那时连澈刚登基,朝政被权臣掌控,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每每心中郁结之时,他便去帝都近郊的飞天涧散心,而秦暮云正好住在附近,如此一来二去,二人渐渐熟识起来,继而成了知己。 只是连澈一直未曾说过他的真实身份。 后来,二人在一次宫宴上相遇,才得知对方的身份。巧的是,她竟是连澈的教习夫子的孙女,他们儿时曾在宫中见过。 待清浅问及为何要纳她为妃时,连澈竟神神秘秘地应道:“不可说。” 清浅大怒,不想理他,然而在八卦精神的驱使下,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她为何最终会离宫?” 连澈笑道:“因为她已有深爱的男子,且一直都在等着那人。” 待清浅离开重华殿之时,已是暮色沉沉。 她边走边腹诽连澈这个浑蛋。当她问起三日之期时,他竟回答说,若是找不出证据,当真有可能将她交于慎刑司论罪。 清浅听得此言,立刻从他怀中站了起来,而后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离开了重华殿。 她本以为,依连澈的办事风格,必然是有所准备的。 看来求人不如求己。 今日在重华殿中,她的矛头直指皇后,惹得太后极为不悦。 不知不觉中,清浅便回到了永宁宫,没想到却在长廊里遇见了皇后,真是冤家路窄。 此时,沈如月正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昨日在御花园邀请连澈被拒后,她未走太远。 她虽然不知连澈与这女子究竟在说什么,但她看到了池宋在门口站岗。 如今小皇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夭亡是迟早的事,而这莞莲膏之秘,也终有一日会被揭发出来。 想到种种后果,她慌乱得六神无主,于是昨日她扮成太监,连夜出宫找她父亲商议对策。 今日重华殿之事,果然印证了父亲的揣测。连澈的确对苏清浅动了心思,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甚至比夏竹烟还重。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为她正名,堂而皇之地将她接进宫中。 然而姑母也十分喜爱她,有意让连澈纳她为妃。 她得到消息,知道他已开始调查小皇子中毒一事。于是她便与父亲连夜商议,决定在翌日早朝上由父亲向他亲自上奏。为的便是赶在他查出真相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将苏清浅处死。即使以后连澈知道了实情也晚了,苏清浅已死。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苏清浅与夏竹烟几乎同时有孕,而连澈为了保苏清浅,竟那般直言不讳地在群臣面前道出此事。 虽然今日不能让那女子下地狱,但只要挨过这三日,她便绝无逃脱的可能。幸好她早就派人将准备好的凝墨,置入了苏清浅曾住过的厢房中。 清浅朝皇后福了福身子,“见过皇后娘娘。” “苏姑娘若是来见太后娘娘的,便改时再来吧。她刚歇下了,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沈如月看向一旁的宫女,“天色已暗,你去取一盏灯笼过来给苏姑娘备着。今时可不同往日,夜路不好走,苏姑娘若不小心磕哪儿碰哪儿了,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又要乱嚼舌根了。” 待宫女离去后,沈如月靠近清浅,神情阴森地说:“听说慎刑司的大牢里没有窗棂,阴暗潮湿不见阳光。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唯一能听到的声响,便是老鼠啃食人骨的咯吱声。空气中则永远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之气。倘若就这样熬着,直至行刑的那天倒也罢了,但若在行刑前被没人性的狱卒做点什么,想必也无人知晓。” 沈如月说完,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越过她扬长而去。 若方才沈如月对苏清浅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要扰乱她的心神,那么,这女子的目的达到了。 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后怕。 清浅正想得出神,皇后的宫女给她送来了一盏灯笼。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清浅提着灯笼走在宫中的花树小道上,无意中看到自己被光亮拉长的身影,忽然想起了皮影戏。她伸手撩起裙摆,试着跳出一个轻盈的舞步。看着地上的影子,她觉得有趣,便踏着灵巧的舞步一路前行。 忽然,她身子一弹,竟然直直地撞上了一个胸膛。 由于力道过猛,手中的灯笼失手掉在地上,迅速燃烧起来。 清浅想也没想,便一脚朝那着火的灯笼踩了下去。随着重重的踩踏声与灯笼竹架的断裂声,火终于被熄灭了。 她扬起脸,一脸自豪地对来人开口道:“放心吧,火已经灭了。” 随后,她又疑惑地问:“这个时辰,你怎会在此?” 连澈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清浅。 今日之事,终究还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虽说他已有万全的把握,确保她会安然无恙,但他仍然担心母后会让她受委屈。因此,他刚忙完手中的事,便来到了永宁宫,正瞧见她提着灯笼,心不在焉地走了出来。 他遣散了身边的宫人,一路跟随她到了这里。没想到在安静地行走时,这女子竟撩起裙摆,在清幽的月光下翩翩起舞。 看着如此纯美的画面,他不禁心生涟漪,于是从另一条小道上,快步绕至她的前方,期待着与她的相遇。 不料她却直直地撞上了他。在那灯笼落地燃烧之际,她竟大剌剌地用脚踩熄了火焰。 他看了眼被踏得支离破碎的灯笼,将目光转向了清浅。 不经意间,她轻盈的身姿荡漾在他的心海。而待那灯笼燃起后,她不知危险地踩踏火焰的模样,却惹怒了他。难道她不知道,绣鞋也有可能燃烧吗? 可看到她踩灭火焰、扬起纯然的笑脸时,他却连一句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 第136章驭权略谋惩逆党(2) 连澈没有回答清浅方才的问题,而是牵着她的手径自朝重华殿的方向而去。 大步跨入重华殿,连澈拉着她一道进了内殿。 清浅看着一路沉默不语的他,不禁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带我来重华殿,没有关系吗?” 连澈伸手抚过她的发丝,淡淡地应了声,“无碍。” 清浅知他心中另有计较,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没再追问下去,而是细细地打量着内殿的摆设。当她看到这里一直保持着以前的样子,从未改变过时,心里不是不感动。 在紫檀木圆桌上,她看到桌面上嵌着一幅玉石雕画,而画的旁边还附了一首小诗,不由得念了出来:“何似君情与妾心……”这正是她之前写下的那首小诗。 这个闷骚的男人!她瞥了一眼身旁神色淡然的连澈,莞尔一笑。 这一夜,清浅再次宿在了重华殿的龙榻上。虽然二人只是相拥而眠,却觉得十分满足。 深夜,清浅倏然从梦中醒来。她朝连澈睡的地方探了探,发现竟是空的。她猛然一激灵,坐了起来,心中疑惑: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清浅披上外裳,光着小脚下了地,轻轻行至大殿内,却没看到他的身影。于是她悄悄打开殿门,避过守卫的太监,悄悄来到了殿外,终于在一条长廊的拐角处发现了池宋与连澈。 “皇上,太后娘娘已暗中更换了小皇子的药物。除此之外,她还私下联络南羽、周盛和徐之桂三位老臣,看来皇后娘娘已经对太后说了实话。” 回到内殿后,清浅闷闷地想着池宋的话。倘若太后有心包庇皇后,那她是否能在三日内找到证据都毫无意义。莫非她们要联手向连澈施压,逼迫他给她定罪? 想到此处,她不禁甩甩头,笑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可太后为何要更换小皇子的日常用药?这又是何意? 忽然听到连澈的脚步声,似是朝内殿而来,清浅大惊,来不及褪去外裳便爬上了龙榻,盖上锦被装睡。 在连澈步入内殿之时,她假意做了个翻身的动作,背对于他。 清浅察觉到他坐到了床榻上,便又翻了一个身,朝床榻内侧滚去,以免他发现她是和衣而眠。同时心中懊恼不已:又不是当场被抓包,她为何不说自己是起来喝水?害得她还要穿着外裳入睡。 好在这龙榻够大。 忽然,随着脚踝一暖,她竟然被连澈拽了过去。清浅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佯装才睡醒的模样,问道:“你要起来了吗?” 连澈看着这个不老实的女人,唇角微翘,笑道:“你这外裳是何时穿上的?莫不是犯了梦游症?”其实,方才瞧见她微脏的脚丫时,他便认定自己与池宋说话时,远处的那个身影就是她。 看着连澈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清浅瞪了他一眼,就知道瞒不过他,可他颇为得意的模样让她不悦,让她起了捉弄之心。 她唇角一勾,小手抚上他的大腿,缓缓滑至小腹处,向下轻轻一握……随即感觉到他身子微微一僵。 “好困啊!晚安。”清浅甚为得意地打了个呵欠,准备进入梦乡。 可一旁的连澈却不打算放过她。他反手抚上了她的腰际,若有似无地轻挠着。他极了解清浅的身子,知道她哪里敏感。 清浅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床榻上翻滚退缩着,而连澈却是寸寸紧逼,丝毫不给她逃脱的机会。片刻工夫,清浅便已衣衫凌乱。 此时,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微微泛红的肌肤、在打闹中敞开的胸怀有多诱人。 终于,连澈紧紧地拥住她,而后身形一转,将她压在了身下…… 清浅并未抗拒,而是恣意地享受着他的宠爱。 翌日,清浅一觉醒来,想到她还一点线索都没有,便急着去寻找证据。她边走边想,觉得这毒药来得蹊跷。 此种毒药,是从数十种其他毒药中提炼出精粹,重新炼制而成的。这是张太医最新的查验结果。 而配制这数十种毒药的药材,竟都非苍玄所有。 如此厉害的制毒之术,若不是弘夫子,便是容仙。 倘若真是容仙所为,那么颜铭是否参与了?莫非皇后给夏竹烟的毒出自颜铭之手? 清浅越想越复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已超出了她能调查的范围。 正当她想得出神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她转过身子定睛一看,竟是伶妃的宫女水苑。 清浅笑了笑,问道:“水苑姑娘,有何事?” 水苑乖巧地向她福了福身子,“苏姐姐,我家娘娘有请。” 清浅得知了秦暮云的事后,便有些钦佩这个女子——为了等待心爱的男子,竟一直默默地守在山中。 连澈说,他和秦暮云有过约定,只要那男子回来,他便会成全他们,让她出宫。 清浅曾笑着问他:“秦暮云爱的人会不会是你?” 连澈笑着将她揽入怀中,说他与秦暮云相识虽有八年,但二人并无男女之情,只是故交好友。 他早就知道她有心爱之人。而那个男人,他也是知道的。或许那男人就如她所说,许不了她一生荣华,却能一世伴她左右。 这样的女子,她早就想结交了。于是清浅随水苑来到了寒香宫。 第137章驭权略谋惩逆党(3) 清浅刚踏入寒香宫的大殿,便瞧见秦暮云起身朝她走来。 待她朝秦暮云福身之际,这女子忙扶起她,笑着说:“我与皇上的关系,想必他已同你说过了。往后若无人之时,你不必如此见外。” 秦暮云见清浅一副微讶的模样,对她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朝内殿走去。 二人还未坐下,她便吩咐水苑去准备糕点和茶水。 清浅细细地打量着内殿,见她的窗台处摆了几株稀有的植物,旁边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栖着一只长着金色羽毛、翅膀处有几抹宝石蓝的小鸟。 “这是山岚雀。”见清浅一副好奇的模样,秦暮云微微一笑,唇瓣轻动,发出一道空灵悦耳的声音,似是某种鸟儿的叫声。 片刻后,清浅便听到了拍打翅膀的声响,从窗外飞进来另一只小鸟,和笼里那只长得很像。秦暮云轻抬手腕,小鸟便落在了她纤细的食指上。 清浅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这女子美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你通晓飞禽之语?”清浅晃过神来,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秦暮云轻笑,“这鸟名唤山岚雀,这两只是一对。它们一生只有一个伴侣,一只在哪里,另一只便在哪儿,不离不弃。” “那为何要把其中一只关在笼中?若是放了它,两只便能一道在天际翱翔了。”清浅望着笼中的那只鸟儿,疑惑地问。 秦暮云抚了抚停在自己指上的山岚雀,应道:“这鸟极为罕见,它们生性自由,若是两只同时放飞,便再也寻不回来了。将一只关在笼中,放另一只自由。如此一来,另一只便不会离去。” 清浅看着两只山岚雀,轻声道:“如此的话,那一日里,它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相聚在一起?” 秦暮云望着眸中似有落寞的女子,解释道:“入夜之后,放飞在外的那只鸟儿便会回来,我会将两只一道关入笼中。翌日清晨,再放另一只鸟出去。” “这鸟儿你从哪里得来的?”清浅听得两只山岚雀叫得好听,不禁问道。 “是我师父所赠。”秦暮云一扬手,那只山岚雀便拍打着翅膀飞出了窗外。 她看了眼清浅,轻声问道:“苏姑娘,你可知道,因为你,太后娘娘与皇上的关系已变得颇为僵硬?” 金銮殿。 此时,距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四个时辰。连澈正高坐于龙椅上,严肃地看着跪在殿中的周盛。 虽说他因年事已高,移交了大部分职权,一直在家中颐养天年,但他在朝中的威望仍然很高。 可他今日竟与前大学士徐之桂一道上朝觐见。这两位老臣前来,必定是有重要之事禀奏。 周盛向连澈恭敬一拜,开口道:“皇上,皇嗣乃国之根本,小皇子中毒一案须尽早处决凶犯。现在已传出谣言,说是皇后娘娘与沈相毒害小皇子。”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道:“如此流言蜚语,既影响了宫闱的和睦,也影响了皇上与朝臣之间的信任。如今朝中上下皆知,谣言起于罪臣苏柏年之女——苏清浅。” “皇上与皇后娘娘大婚多年,一直相敬如宾。且皇后娘娘贤德,将后宫治理得和睦有序。而沈相这些年劳苦功高,还协助皇上铲除了罪臣苏柏年。而苏清浅却妄加推断,污蔑皇后娘娘与朝中重臣。” “皇上虽为苏清浅正名,但恳请皇上彻查此人,莫要轻信妖女的一面之词。” 未等连澈开口,徐之桂便跪到周盛身旁,开口说道:“皇上,臣愿为沈相及皇后娘娘担保,二人涉嫌谋害小皇子一事,纯属子虚乌有。还望皇上彻查。” 他话音刚落,大殿中便有大半的朝臣齐齐跪下,异口同声道:“还望皇上勿要轻信妖女之言,严惩妖女,以正视听。” 此时,沈相瞥了眼许久不曾见到的温玉,心中疑惑:他怎么来了?莫非今日的计划会生变故? 他无暇多想,对着连澈躬身一揖,“有如此多的同僚愿为臣担保,臣愧不敢当。皇上英明,相信定是已有主张,断不会如前朝皇帝一般,迷恋宠妃,以致误国误民。” “小皇子一案,离三日之期还有四个时辰呢。皇上曾许诺,若是苏清浅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便将交由慎刑司处置。皇上金口玉言,必然毋庸置疑。” 此时的大殿内一片肃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连澈的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落在周盛处,冷冷一笑,“周盛,你说苏清浅是妖女,那么朕是什么?” 见周盛默不作声,他瞥向沈相,冷声说道:“朕来替你回答,如此一来,朕便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前朝昏君。” 沈相惊得立即跪伏在地。而周盛则仓皇应道:“臣惶恐,臣绝无此意。” 连澈虽年轻,却帝王气十足,言语间的震慑力,让周盛这样的老臣都心生敬畏。 此时,立于最后一排的胡光衍将殿中情形看在眼中,心中有了计较。 方才皇上的言语和口气更加确定了他心中的揣测,皇上欲借苏清浅之事暗示朝臣,他已有心除去沈溢。 因他不攀附迎合沈相,一直被沈相一党压制,难有出头之日。 但如今皇上既有意处置沈相,眼下将是他唯一出位的机会,成败在此一举。 心中一横,他跨了出去。 第138章血溅太庙险象环(1) 胡光衍跪伏在地上,颤着嗓音开口道:“皇上,臣胡光衍有本上奏。”将奏折举过头顶之际,他终于抬起头,看向高座上的连澈。 待池宋取走奏折后,他才发现自己跪着的双腿竟在轻轻发抖。他咬牙迎上连澈审视的目光,扬声开口,“臣上奏,弹劾沈相八宗罪。” 此言一出,殿内的众人皆是大惊,这小小的监察御史竟然敢弹劾丞相。 但此时,高座上的连澈却是轻轻一笑,“众卿是否想要听听?” 随后眸光看向池宋,他薄唇轻动,“念。” 池宋忙展开奏折,朗声念道:“经臣查核,沈相的八宗罪如下: 第一宗,结党营私,谋集党羽。 第二宗,任职丞相,出言怨诽。 第三宗,蒙恩委任,挟私怀诈。 第四宗,贵为皇亲,离间挑唆。 第五宗,位高权重,私党圈地。 第六宗,逆理昏乱,肆意刑赏。 第七宗,诡托矫廉,私相授受。 第八宗,诱官为己,谋串后宫。” 待池宋念完,大殿内一片寂静。 连澈从池宋手中接过奏折,轻轻翻阅着,“沈相,这列举的八状是胡光衍污蔑,还是事实,你应该最清楚。” 他眸光一冷,手腕轻扬,把奏折重重地摔在沈相的脚边。 沈相开口道:“皇上,臣恪尽职守,无愧于心。” 话音刚落,立于大殿中的温玉便跨步出列,朝连澈躬身一揖,“皇上,臣已查明,加害皇嗣的毒药是皇后娘娘从部族影承处所得。而影承的手下一直潜伏在宫中,是他将毒药交给皇后娘娘的。目前,此人已被抓获。” 正当众人惊讶于温玉的调查结果时,一抹身影闯进了大殿。众人看去,竟是伶妃。 只见她神色焦急地奔至连澈身旁说了几句话,原本沉着冷静的皇帝瞬间便变了脸色。而他亦是一句话也未留下,便随着伶妃匆匆离开了金銮殿。 连澈跨出大殿,朝一旁跟随的池宋吩咐道:“率领一支禁军,到永宁宫。” “皇上,她现在应该在太庙。”看向神色紧张的连澈,秦暮云轻声提醒。 她早就担心太后会对清浅下手,所以暗中派人打探。只是未料到,太后竟将她悄然转移到了太庙。 太庙中,清浅冷静地站在太后身后,看着那个几天前还对她慈眉善目的妇人。 太后凝视着挂在墙上的苍玄历代皇帝画像。方才进来之时,她已下令关闭殿门,连皇帝来了也不许开门。 清浅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处境,之前她曾预料的种种,竟不幸被猜中。只不过,太后并不想逼着连澈杀了她,而是让她在此处自行了断。 太庙的大殿中,阴沉昏暗,诡谲的烛光照着墙上的巨幅画像,那一张张端肃的容颜,仿佛都注视着殿中的一切。 死亡的气息,混合着太庙内常年充斥的香火之气,顺着那袅袅的青烟盘旋而上,直至再也看不见。 沈如月瞅了苏清浅一眼,心中暗暗计较着:三位老臣今日会在早朝上拖延时间,拖住连澈,让太后有时间将苏清浅带至太庙,先下手为强。 如今在这太庙之中,即使连澈得到了消息,也无计可施。此处供奉着苍玄历代皇帝的灵位,即使连澈,也不得携带刀剑入内。 为防万一,她又另做了部署。 沈如月确信,等殿门再度开启之时,苏清浅已是个死人了。 看着清浅,她已有不耐之色,正要开口之际,却见清浅忽然抬起了头,神色镇定地说:“太后娘娘今日大费周章将奴婢带来此处,无非是想取了奴婢的性命。皇上许了奴婢三日之期,如今离最后期限还有四个时辰。而且,纵使奴婢有罪,也该交由慎刑司论处。” 她不想死,也不能死。经历无数波折,她好不容易才与他交心,二人终于能够相守在一起,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自她踏入太庙起,太后便一直背对着她,未曾看她一眼。 她想和他一起孝敬他的母亲,不愿因她而导致他们母子不和。 他暗中为她做了许多事,她却什么也没有为他做过。因此她想凭一己之力,化解他与太后之间的矛盾,可让她未想到的是,竟是眼前这番景象。 连澈发现她不在重华殿后,势必会寻来。只要她能拖延时间,便还有一线生机。 沈如月看了眼太后,将目光转向了清浅,嗤笑道:“苏清浅,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皇上来压太后娘娘。可惜,这后宫之事,皆是由太后娘娘做主,皇上也不宜干涉。你一个小小的永宁宫掌事,莫非太后娘娘还无权处死你不成?” 清浅冷眼看着沈如月,心知这女子虽贵为皇后,却满腹算计,嫉妒心极强。 今日既是这样的局面,她倒不必再给这女子颜面了。 “小皇子之事,在朝中已闹得沸沸扬扬。皇上就这一名子嗣,此事关系到江山社稷,自然该由皇上亲自处置。”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再则,皇后娘娘也是嫌疑人之一。在真相还未水落石出前,便要奴婢这样不明不白地赴死,奴婢不甘心。” 沈如月轻轻一笑,反问道:“在你的房中发现了毒药,这难道不是证据?” 清浅不紧不慢地应道:“这件事发生后,皇后娘娘派人将毒药放进奴婢的房间,也不无可能。从立场上来说,小皇子的存在,对皇后娘娘的威胁才是最大。” 此时,沉默许久的太后终于开口了,“够了!苏丫头,难道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今日你必须死!”缓缓转过身,她看向清浅。 清浅想起昔日那个和蔼可亲的妇人,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她哽咽着开口道:“是不是即使太后娘娘知道小皇子的事与我毫无干系,知道沈相结党营私、危害社稷,还是要一意孤行?” 沈如月冷笑,“苏清浅,你为了抓住一线生机,竟敢诬陷朝中重臣。你如此拖延时间,是等着皇上来救你吗?” “你不仅离间了皇上与太后娘娘,还想挑拨太后娘娘与沈相的关系,这般罪孽,即使死一万次,也不足以赎罪。” 太后沉默了半晌,终于示意云芳,将毒酒递至清浅面前的方榻上。 清浅看着置于自己面前的毒酒,不禁苦笑。就算太后知道皇后才是谋害小皇子的真凶,她今日也不会放过自己。 生死关头,殿外忽然有了动静。即使隔着厚重的殿门,众人依然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和刀剑相击的声响。 他终于来了! 围在清浅四周的人瞬间慌乱了起来。 沈如月只觉得背脊蹿入一股寒意。太后已封锁了消息,他怎会来得如此之快?他真是疯了,竟然带着禁军赶来。他果真这样爱苏清浅,甚至不惜违背祖制也要救她吗? 她想起连澈残忍的手段,不由得心生畏惧,几步行至太后身旁,微微颤抖着开口道:“姑母,现在如何是好?” 太后不紧不慢地沉声应道:“有哀家在,怕什么!” 此时,殿门处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响。清浅转身看去,见那厚重的殿门被撞得震动不已,就连粗重的门锁都有了裂痕。 她的心,也跟着这一道道闷重的声响,激烈地跳动起来。 待她再度看向太后时,这妇人的眸中,已透出了浓重的杀意。 她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太后的亲信却迅速围了过来,三两下便将她控制住。其中一名男子端着毒酒,向她步步逼近。此时,沈如月正噙着一抹畅快的笑意,而太后的目光则冷若寒霜。 清浅拼命地挣扎着,她知道再挨片刻,他就会来了。 大掌用力捏住她的下颌,男子强行将毒酒压上了她的唇畔。惊恐之余,清浅用尽全身力气,朝男子的胯下踹去。 她并不知道此举对于太监来说是否有用,她只能赌一把。 但此刻,眼前男子痛苦的神情与那杯已泼洒掉的毒酒,证明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随着一声巨响,那厚重的殿门终于被人强行撞开了。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开启的殿门处。 耀眼的阳光好似要抢先见证这场罪恶般,直直地射进了大殿,使得原本昏暗无光的殿内慢慢变亮。 清浅目不转睛地望着逆光而来的连澈,他身后还跟着三名禁军统领。 此刻,他周身倾泻而出的王者之气,让人无不敬畏胆战。 当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连澈身上时,却有一人不着痕迹地和沈如月对视一眼,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向清浅的胸口。 电光石火间,清浅只听到一声惨叫,便被连澈揽入怀中,闪至一旁。 待二人站定后,清浅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凶手和被连澈斩断的手臂。浓烈的血腥之气,让她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连澈眸光一沉,手臂用力一收,将清浅紧紧地拥在怀中。 第139章血溅太庙险象环(2) 太后看着方才殿中发生的一切,以及相拥在一起的二人,脸色越发阴沉——为保护心爱的女人,他竟然这般不计后果!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他身后的禁军统领以及断裂的门锁,视线最终落在连澈身上,四目相对。 她先发制人,开口训斥道:“连澈,你这个不肖子孙!为了区区一个苏清浅,你竟要置列祖列宗于不顾吗?” 太后怒火攻心,身子一晃,幸好被沈如月及时扶住,才稳住了身形。 沈如月看了眼连澈,一面扶着太后,一面开口劝慰道:“母后先消消气,事已至此,且看皇上如何处置。” 连澈一声令下,殿内便只留下了池宋等几名亲信。 眸光扫过蜷在地上的断臂男子,他吩咐池宋道:“将他带下去,不许死了。” 他放开怀中的女子,缓步走到太后面前,瞪了眼一旁的沈如月,眸中透出无尽的杀意。 沈如月大惊失色,他何曾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如今竟是连作戏也省了吗?轻垂眼眸,她微微苦笑。 连澈在太后面前站定,质问道:“朕已下旨,以三日之期为限,而母后却不理不顾,甚至在太庙私设公堂,欲置苏清浅于死地,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试问母后,此举何以向天下人交代?” 他冷漠地瞟了沈如月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太后身上,薄唇轻动,“儿臣想问母后,这苍玄之主,究竟是谁?” 连澈如此咄咄逼人,太后恼羞成怒,斥道:“难道你还要将哀家交由宗人府处置吗?” “儿臣不敢。母后不过是受贱人蒙蔽,但这奸逆之人不可姑息。”连澈话音一顿,看向吓得脸色发白的沈如月,继续道:“沈氏如月,虽贵为皇后,却心狠歹毒、善嫉成性,毒害皇子——单凭这一条,便足以废后。” 听得此言,沈如月立刻跪了下来,朝太后哀求道:“求母后帮帮臣妾。” 沈如月用力地抓着太后的裙摆,而太后却一言不发。她心知大势已去,鼻子一酸,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至。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未对她有过真情,否则,怎会如此决绝。 “沈氏谋害小皇子,罪不可恕。即日起废除后位,贬为庶人。” 话音未落,跪在太后脚边的沈如月,便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 但这并不是对她的最后审判,待连澈那冷戾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就连一旁的太后也几乎晕厥过去。 他并不看瘫坐于地的沈如月,只是冷冷开口,“沈溢之女,沈如月,与前朝官员谋串后宫,诱官为己。即刻交由刑部,依法论处。” 沈如月看了眼不远处的苏清浅,用尽力气缓缓站了起来,冲着连澈吼道:“为什么是她?” 她曾以为,因为有了夏竹烟,所以他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若是如此,她便还有机会。只要夏竹烟不在了,他或许会多看她一眼。 事到如今,她终于在眼泪中明白,他的宠爱,永远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奢望。 连澈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眸中无一丝情绪。 从她认识他起,她便只从他眼中看到过淡然与冷漠。而在方才苏清浅险些被刺中的时候,她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惊恐与担忧。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样的情绪,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原来,他也可以有这样毫不掩饰的情绪。 心底涌上前所未有的不甘与悲戚,她不顾形象地朝清浅冲了过去。 她想掐住这个女子的脖颈,想看到这女子因窒息而痛苦的模样,想让这女子死在她的手中。 可她刚跑出几步,便因过于激动而崴了脚。脚踝处传来的刺痛,让她瞬间一软,直直地扑倒在地。膝盖与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她垂着头轻轻颤抖,任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一旁的太后见此情景,终于忍不住怒斥道:“够了!” 她看了眼轻轻抽泣的沈如月,“家门不幸,若沈溢真做了你所说的那些事,哀家绝不会袒护他。皇后是否参与其中还需再查。撇开沈溢这件事不谈,皇后废不得。” 目光落向连澈,她继续道:“她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和尊严,而现在你竟要以此为由废了她的后位。若不是如月告诉我真相,夏竹烟的身世,你打算瞒着哀家到什么时候?” 清浅闻言大惊,眸光直直地看向太后。她原以为太后为了保住皇后的凤位,才让自己顶罪,但言下之意,竹烟的身世似乎并不简单。 太后稍稍平复了情绪,一字一顿地说:“严广书便是夏竹烟的亲生父亲,是不是?” 严广书乃是幽黎国的细作,一直隐藏在苍玄国境内。 他在任沧濂府风荷州知州的时候,便与苏柏年勾搭上了。苏柏年的消息,皆是通过他传递到幽黎国的。 但最终严广书的身份还是暴露了。朝廷顺藤摸瓜,一共逮捕了十二名潜伏在苍玄的细作。 这个案子,当年轰动全国。 听得太后的问话,连澈只是坚定地吐出了一个字,“是。” 太后冷冷道:“将夏竹烟带出来。” 随后,一名被捆绑着双手,嘴上封了布带的女子被人带了出来,正是夏竹烟。她的脸上尽是泪水,隔着封住口唇的布带,她嘤嘤地哭泣着。 她刚才什么都听见了。原来她拼了命都想隐瞒的身世,他竟然知道。 太后看了眼竹烟,转而望向连澈,问道:“哀家一直都怀疑夏竹烟的身世,曾暗中调查过,却总是受到阻挠。莫非你在纳她为妃之前,便知道了她的身世?” 她此言一出,清浅与竹烟同时惊讶地望向连澈。 而他再度肯定的回答,让两个同时看向他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清浅曾听他说过,他只要夏竹烟的孩子。即使那时他已知道这女子的身份,还是那样义无反顾。 而竹烟则哭得更凶了。原来他很早就知道了,而她却自以为是,一步一步,亲手埋葬了他对自己的情意。 清浅转过脸,望向了不远处的竹烟,见她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连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滴落。 太后决绝而又坚定地说:“这孩子不能活,夏竹烟也必须死!” “因此,皇后无罪,万万不可废。沈溢之事,哀家不会过问,但皇后是否参与其中,还需经过宗人府调查后,方可定夺。” 若保住了沈如月的后位,即便沈溢的各项罪状都成立,但念在他是皇室宗亲的份上,也可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连澈不语,只是示意池宋将关嬷嬷带上来。 “母后,且听这关嬷嬷一言,再做定夺吧。” 关嬷嬷是皇后的乳母,也是与影承的手下接头之人。 不消片刻,关嬷嬷便被带了上来,而沈如月却是大惊失色。 第140章血溅太庙险象环(3) 关嬷嬷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沈如月,颤抖着开口道:“皇后娘娘派奴婢去接头,从影承处得到了凝墨。她吩咐奴婢将凝墨混入莞莲膏中,那时她还不知道夏嫔娘娘的身世。” “皇后娘娘怕夏嫔娘娘怀的是皇子,而皇上又特别宠爱夏嫔娘娘,将来会影响她的皇后之位。因夏嫔娘娘的所用之物都由专司供给,所以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当皇后娘娘得知苏清浅经常给夏嫔娘娘做糕点,可以自由出入玉萝宫时,便借苏清浅之手,将有毒的莞莲膏送到了夏嫔娘娘手中。为此,她还探出了夏嫔娘娘最喜爱的香味,并将凝墨混入其中。” “而这凝墨之毒,早在数月前便开始研制,是专门为夏嫔娘娘配制的。只有夏嫔娘娘宫中才有茹烟花,凝墨和茹烟花的香气相互作用,可以生成一种慢性毒药。” “皇后娘娘为此精心筹备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未想到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她颤抖着跪伏在地上,不敢抬眼看沈如月。 她在皇后身边做事,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死了孩子与夫君的寡妇,没想到却被皇帝查出了她夫君与孩子的所在,并以此为要挟。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夫君以及整个家族,才不得不交待出一切。 “继续说。”连澈瞥了眼她,薄唇轻动。 关嬷嬷接着说道:“四日前,皇后娘娘在夜间假扮太监,出宫找沈相商议对策,恰好得知了夏嫔娘娘的身世。于是,他们便决定借刀杀人。” “如此才有了第二日,皇后娘娘向太后娘娘全盘托出之事。其目的便是让太后娘娘误以为,皇后娘娘是为了维护皇室的颜面与尊严,才做出残害小皇子之事。” “她料定太后娘娘为了维护皇室的尊严,不仅不会让小皇子活下去,还会对她的行为赞赏有加,会让苏清浅成为这件事情的替罪羊。” “待苏清浅被太后秘密处死后,就算皇上想要发难,人已经死了,而且是太后娘娘所为,皇上不好追究,只有不了了之。倘若保住了皇后娘娘的凤位,那么沈相的事还有转机……” 此时,清浅已无心再听关嬷嬷说什么了,她将眸光转向太后,只见那妇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而连澈则冷冷地打断了关嬷嬷的话,“将沈如月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待池宋命人将沈如月带下去之时,她异常慌乱地向太后求救。太后却转过身去,凝视着墙上的画像,再无任何言语。 “你将夏竹烟囚在玉萝宫,莫不是为了保护她?”沉默了片刻,太后淡淡开口。 连澈不置可否,看向一旁的竹烟。 而清浅的目光则瞥向了连澈,她轻咬唇瓣,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紧了几分。 “如今,你打算怎样处置夏竹烟?”太后眸光一寒,还未等连澈回答,她便决绝地说道:“夏竹烟留不得!她的身份若为世人所知,那么皇室颜面何存?” 夏竹烟听得太后此言,脸上虽残留着泪痕,神色却异常平静。 一旁的人得到太后的授意,解开了封在她嘴上的布条和捆住双手的绳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跪下,朝太后叩了一首,“夏竹烟但求速死。” 大殿内的众人都在等待着连澈的抉择,就连清浅也不禁暗暗期待着,直觉告诉她,他不会让竹烟死。 片刻后,连澈眸光一凝,缓缓开口道:“夏竹烟之事,朕已有计较。明日便会送她离宫,母后不宜过多插手。”他一字一顿地说,言语不容抗拒。 太后看向眉目沉静的连澈。她了解自己的儿子,此番他做出这个决定,已是让步,若再强加干涉,便会适得其反。 她闭口不语,默许了连澈的决定。 然后她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会意,欲押着竹烟离开太庙。 待那人行至竹烟身旁时,她却自己起身,用极深的目光看了眼连澈,“我自己会走。” 她迈开步子,缓缓地朝着殿门走去。 经过清浅身旁时,她淡漠地看了清浅一眼。她眸中的那抹绝然之色,亦被清浅收入了眼底。 心中一顿,她暗叫不妙,这女子似乎有了轻生的念头。 而此时,缓步朝殿门走去的竹烟,猛地朝着离她最近的柱子撞去。 清浅瞬间用手捂住了嘴,惊得大声叫了出来。 电光石火间,池宋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将险些撞上柱子的竹烟截了下来。 “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我只求一死,这也过分吗?”这个向来温婉的女子,在这一刻终于掩饰不住心中的悲戚,放声痛哭。 清浅看向池宋。方才他是离竹烟最远的人,却不想竟是他以最快的速度阻止了她的自杀。 眸光一转,她看向身旁的连澈。他早就知道池宋会救下竹烟吗? 她忽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纵使不能与连澈相守在一起,但只要能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气息,便也满足。 如今,连澈将竹烟送出宫,便是生生断了二人间的所有。于竹烟而言,这比要了她的命还残忍。 因此,她才会以这样的方式,保全自己的爱情。 连澈看着竹烟,淡漠地开口道:“竹烟,就算你这么做了,朕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明白吗?你在朕身边多年,应该清楚,朕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离宫,是你唯一的选择。” 竹烟激动地用手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却伤心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连澈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绝然转身,示意旁人将她带走。 待竹烟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太后幽幽开口,“连澈,你是皇帝,可你今日为了一名女子,竟敢率领禁军闯入太庙、血溅大殿。” 太后顿了顿,坚定不移地说:“哀家是不会同意你纳苏清浅为妃的!” 忽然被点名,清浅一点也不意外。如今终于要轮到自己了吗? 若说今日之前,太后对她或多或少还有些许怜惜,但如今,怕是早已因方才之事而消磨殆尽了。 清浅微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在这大殿中难以自处。 她隐约听到那人遣退了池宋等人,随后察觉到有只温暖的手忽然牵住她的手。清浅错愕地抬起眼眸,望着身旁的男人。 连澈投给她一记眼光,示意她放心,便拉着她的手一道朝太后走去。 此时清浅才注意到,殿中只有太后、连澈和自己,其他人早已退到了殿外,远远地站着。 待二人在太后身前站定,连澈看了眼她身后的帝王画像,其中一幅便是他的父皇。 拉回视线,他凝视着面前的妇人,随后身子一倾,跪了下去,“母后。” 清浅一惊,随之跪在了太后面前。 “这二十三年来,儿子从未向母后恳求过什么,但这苏清浅,儿子要定了!在她之前,儿子从不知何为情爱。而今尝过之后,已是爱莫能弃。从今往后,儿子想同她一道孝敬您。请母后莫要逼儿子恨你。”最后一句话,彰显着他坚毅如铁的决心。 第141章强挽罪女劫法场(1) 待清浅再度端着夜宵跨入重华殿之时,已是丑时。 他今日又忙得没有时间歇息。送太后回永宁宫后,他便召了刑部尚书刘宇兴与温玉等几名大臣在重华殿议事。晚膳只喝了几口粥,他又传召众大臣觐见。 如今沈相已交由刑部查处,而沈如月则直接关进了天牢。 宫中突来的巨变,让众人不禁揣测,这后宫和朝堂怕是都要变天了。而太后自回到永宁宫后便宣称不适,不再出来了。 宫女与太监们皆私下议论,沈氏一族在苍玄风光了甚久,如今怕是要败落了。 君心莫测,自苏柏年倒掉之后,势必会轮到沈溢。如今的皇帝,终于将权力一一收回了。 清浅进来时,连澈正靠在龙椅上闭目小憩。看来他又打算彻夜忙于朝堂之事了。她将白玉小碗与菜肴轻轻放在龙案上,细细地打量着他。 在太庙中,自连澈说了那番话之后,太后被震惊得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沉默了半晌,她才幽幽开口:“你和你的父皇一点都不像。既然哀家已无力阻止,便不会再插手了。” 在云芳的搀扶下,她缓缓地朝殿外走去。在即将跨出殿门之际,她忽地沉声说道:“哀家永远不会允许苏清浅做皇后。” 按照祖制规定,这皇后之位,需太后与皇帝双方认可,才能册立。 清浅思及此处,不禁轻轻一笑——皇后之位,她从未想过。 她欲唤连澈起来吃些东西,可刚触到他的手背,便被他反手一拉,跌坐在他的怀中。 腰身被他的手臂环着,清浅完全站不起来。挣扎无效,她扬起脸,佯装生气,愤愤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调笑。” 连澈看着怀中女子皱成一团的脸,取笑道:“还没有做皇后,脾气就这般大了?” 清浅闻言一愣,皇后? 看着她一副呆滞的神情,连澈用大掌拍了拍她的腰臀,轻笑,“怎么?还想与朕再温存一会儿?” 清浅眉间一拧,瞬间反应过来。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挣扎着站了起来。 再度看向连澈时,他已经执着碗筷吃了起来。 见他用膳微微有些急切的模样,清浅不禁想:他怎能不急,几乎一天都未吃东西,自然是饿了。 于是,她执起另一双筷子,夹了几份特意为他准备的菜肴,放入他的碗中。 “多吃点这个,有营养,还养胃。” 就这样,他吃着,她在一旁替他添菜,偶尔自己也会吃上一两口,但多半时候还是静静地看着他吃。 片刻二人便将菜肴全数吃净,只是到了最后,清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待连澈吃好放下碗筷后,他瞥了眼一旁的清浅,问道:“说吧,有什么事,让你和朕在一起时这般心不在焉?” 清浅看了眼他手边的圣旨,说道:“明日便是绾苓的行刑之期。”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夏竹烟只是放逐出宫,绾苓为何要斩首?” 连澈没有多说,只答道:“朕自有安排。” 今日帝都的长街之上特别热闹。每每有犯人在广场斩首时,醉雪楼的生意便异常火爆。通常雅间都需靠关系或花高价才可预定到。 徐方轻靠在窗边,拿着手中的团扇看了几眼。方才他在楼道上撞到了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这把扇子就是她遗失的。当他经过其他雅间时,他隐约听到里面的客人说,皇亲国戚若是犯了重罪,一般都是御赐白绫或毒酒。 而这个女子却要被斩首——如此判决,在苍玄国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他不自觉地收了手中力道,居高临下,朝广场上的斩刑台看去。 斩刑台被官兵重重围住,而官兵的身后站满了观刑的百姓,将街市堵得水泄不通。 行刑时辰将至,几名大汉将一名身穿囚服、披头散发的女子押上了斩刑台,让她跪下。 “给罪犯验明正身。”监斩官看着台上的女子,扬声开口。 待验明正身后,众人便等待着行刑时辰的到来。 徐方仔细观察着百姓的神情,他们有惋惜,也有期待。 许久,监斩官执起斩首木牌,朝空中抛出了一袭轻转的弧度,落向了前方。 “时辰已到,执行斩首之刑。”他缓缓开口,拉长了语调。 徐方倚着窗栏,身子探出窗外,死死地盯着斩刑台,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斩刑台上跃上数人,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墨绿锦袍的男子。他正在惊诧之时,听到隔壁窗口传出一道清灵的女声,“连曦!” 此时徐方的震惊更甚方才,因为连曦就是梓逸王爷——郡主的夫君。 他探头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自己在走廊上撞到的那名面纱女子。 徐方来不及揣测她的身份,便被斩刑台上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 斩刑台上,男子负手而立,看了对面的监斩官一眼,然后眸光转向了脑袋倚在石墩上的绾苓。 此时,她双目紧合,唇角亦因压抑的呜咽而轻轻颤动着。 监斩官缓缓起身,看了眼身旁的男子,开口道:“梓逸王爷擅闯刑场,按苍玄律法,可是罪同谋逆。” 连曦亦看向监斩官身旁的男子,眉目一沉,冷冷道:“今日爷势必要将她保下。” 男子恭敬地朝他一揖,轻笑道:“若是奴才没记错,王爷此刻理应奉旨待在王府闭门思过,如今却抗旨闯刑场,这二罪并罚可是不轻。” 这说话的男子,正是奉旨监斩的池宋。 绾苓听得池宋的一番言语,忽然直起了身子。原本她以为临死之前见不到他了,可如今他却骤然出现在眼前,还说势必要保住她。 可遗憾的是,她的心却再也无法激起任何涟漪。 她轻垂眼眸,淡淡开口,“连曦,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原来,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挣扎过、放弃过、努力过、伤痛过……到了最后,却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望了眼随连曦而来的十余人,继续道:“带人私闯刑场,且都持有兵器,这是重罪。若是为我,不值得。我已没有任何价值。” 连曦看向一脸淡然的绾苓,冷笑道:“你一心求死,爷偏不遂你的愿。” 眸光一转,他不再看她,而是用仅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若你死了,爷哪天一个不高兴,只怕你父母的日子不好过。” 绾苓大惊,她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无意中得知他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且规模不容小觑。当时她不懂,他贵为王爷,位高权重,为何还要如此?后来她隐约知道,他是想和那个人抗衡。 可如今,他的所作所为是何意? 一只手摊在了她的面前,她诧异地看着连曦,想从他的眸中读出些什么,却什么也看不清。她瞬间失了神,喃喃问道:“为什么?” 连曦回望向她,接受着她的审视,轻挑了眉,他并未言语。 绾苓细想他方才的话,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大掌上。连曦用力一提,便把她拽了起来。 她重心不稳,重重地撞入他的怀抱,而他也将她牢牢地搂住。 这段时日,绾苓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身子虚软无力,她便未挣扎,任由他这样抱着。 连曦搂紧怀中的女子,将斩刑台下的众人环视了一番。由于方才的变故,台下已有不少官兵拿着长矛,将他与绾苓以及十余个随他而来的心腹一并围了起来。 连曦唇角一勾,看着她道:“今日时辰已过,即使再要行刑,也得等到明日。” 绾苓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砍刀,苦笑道:“值得吗?” “若王爷执意如此,奴才只有得罪了。这一切,还得听凭皇上发落。”池宋望着高台上的连曦说。 他话音刚落,手执长矛的官兵便一拥而上,与十余名连曦的心腹斗在一起。 所有人都未想到,这场斩首之刑竟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忽然,一名身着藏蓝官袍的男子快马而至,扬声喝道:“圣旨到——” 瞬间,场内打斗的众人停了手,四下安静至极。 单手举着圣旨走上斩刑台的,是昨日才返回帝都的成泰。 他双手展开圣旨,扬声道:“圣旨到,跪下接旨。” 顷刻间,场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梓逸王爷连曦违抗圣旨,私劫法场,现褫夺其封号,交由宗人府审讯。孟绾苓免除死罪,贬为庶人,永不得再入帝都。钦此。” 成泰收了圣旨,示意一旁的官兵,“将二人拿下。” 绾苓听他宣完旨意,不禁大惊,这圣旨来得这般快,莫不是……她转过脸,看向连曦。 只见他却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醉雪楼,开口道:“七弟,如今的一切,是否正合你意?” 绾苓一怔,难道皇上也来了? 清浅呆呆地看着斩刑台上的连曦,见他似乎正看向自己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莫非他知道我们在这儿。” 第142章强挽罪女劫法场(2) 她转过身,看向坐于圆桌旁悠闲地品茶的连澈。昨夜在重华殿,他又摆出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便佯装生气道:“即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而后她转身就走,见连澈并未拦她,心中懊恼:这招果然不能重复使用,他已有了免疫力。 她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不料那人却开口道:“快些回去——” 没等他说完,她就听不下去了,转回身,疾走几步,站在仍继续批阅奏折的连澈面前,问道:“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 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说:“回去歇息一会儿,换身素装,而后同朕出宫一趟。” 待二人来到这醉雪楼时,已是巳时。平日里不离他左右的池宋竟不见了踪影。 她本还在好奇,看到斩刑台才知道,敢情他做监斩官去了。 她去唤小二换茶水时,在走廊上撞到了人,匆忙间,竟连手中的团扇掉了也没发现。 方才绾苓即将行刑之际,她吓出一身冷汗,可连澈竟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绾苓好歹也是他表妹吧。 可令她未想到的是,连曦居然来了,而成泰也带着圣旨到了刑场。 成泰何时拿了这样的圣旨?莫不是那人早就料到连曦会劫法场? 清浅将斟满的茶水放至连澈手边,刚想开口说话,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雕花木门被人推开,池宋大步跨至连澈身旁,躬身一揖,“主子,一切都已办妥。” 话音刚落,他便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样被锦布包裹着的长形物件。清浅一看便知是书卷类的东西。 正当她疑惑之时,连澈吩咐道:“派人将梓逸王府监视起来。至于绾苓,让她回一次公主府再送出帝都吧。” 池宋应声,随后退出了雅间。 “你还挺为绾苓着想嘛!这锦布里包的是什么?” 连澈执起茶杯轻饮了一口,“看下便知。” 得到他的准许,清浅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她快速将连澈手边的物件拿了过来,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她打开包裹,瞧见了明黄的锦缎——竟是一道圣旨。这道由池宋带入刑场的圣旨上写着什么呢? 好奇心驱使她迅速地取出圣旨,展开来细看。 其中所写的内容是,饶绾苓一命,贬为庶人,且永不得进帝都。 清浅合上圣旨,看向一旁的连澈,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要绾苓的命。 “你一早便知绾苓的遭遇?” “嗯。”连澈应了声。 清浅不禁轻叹了口气,苦着脸暗自思量:若他从未想过取绾苓的性命,这样做莫非是为了对付连曦? 连澈见她一脸的疑惑,轻笑道:“你是否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流霜镇,颜铭与谷云天对我们的行踪了若指掌?” 清浅忆起那日的情景,点头道:“记得。” 她倏然眸光一亮,顿悟道:“莫非那泄露行踪之人便是连曦?” 连澈微微颔首,“总算猜对了一回。” 清浅眼神一亮,继续道:“上次你借他助竹烟出帝都之事,将他软禁在王府。这次又借绾苓之事,诱他来劫法场。如此,你便能名正言顺地褫夺他的封号。” 连澈轻笑,不置可否。 清浅仔细打量着连澈,直觉告诉她,其实他并非冷酷无情。在得知了绾苓的遭遇后,他借由此事一箭双雕,既褫夺了连曦的封号,又帮助绾苓试探了连曦心中是否有她。 这也算是给那个痴情女子一个最好的交代。 清浅想到这些,心中愈发柔软了些许。她靠近他身旁,俯身在他耳际轻轻一语。 连澈一怔,看向伏在自己耳畔的女子。 清浅俏皮地大笑起来,猛地往他膝上一坐,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轻啄他的唇。连澈身子一绷,立刻炽烈地回应着。 正当二人意乱情迷之时,门口再度响起了敲门声。清浅一愣,忙用手轻轻推了推连澈,而他则是一脸的不悦。 敲门声不依不饶地响着,“主子,我是成泰。” 清浅轻轻一笑,随之推开连澈,站了起来。 “进来。”他沉声应道。 清浅见二人要谈重要的事,朝连澈知会了一声,去找店小二准备些吃食。 她来到一楼大厅,吩咐完小二事宜,忽然从酒楼的后院传来一阵浅浅的鸟鸣,似乎是山岚雀的声音。 她想起秦暮云曾说过,这鸟儿极为罕见。莫非这是她的鸟儿?清浅下意识地迈开步子,朝酒楼后院的方向寻去。 此时徐方正从二楼下来,看到了清浅,刚想开口呼唤,却见她走向了后院。 他看了眼手中的团扇,亦跟了出去。 清浅踏入后院,眸光一扫,看到一只鸟在空中低低飞着,正是秦暮云的山岚雀。 只是,她的鸟儿怎会恰巧出现在这里? 鸟儿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似乎想引她去一个地方。清浅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跟在它的后面。 她才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姑娘且留步。” 清浅转过身看去,不由一怔——竟是之前在走廊上撞到的那个人,此时他手中还拿着她的团扇。 徐方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呆愣了几分。在走廊撞上她时,她是戴着面纱的,而现在,那条面纱已不在。 虽然脸上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炫目之美。而且,若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这道疤痕。 他缓步上前,将团扇递至清浅面前,垂眸说道:“这是姑娘方才掉落的团扇,小生现在物归原主。” 清浅看着面前轻垂眼眸的男子,不禁暗笑,这位小哥竟是这般羞涩。 她接过团扇,微微一笑,“多谢这位公子。” 随后,她仰头寻找着山岚雀的踪影,可此时,那鸟儿早已不知去向。 徐方瞥了眼她有些失落的神情,开口道:“这山岚雀方才朝着西南方飞去了。” 清浅错愕地看着他,“公子也知道这鸟儿的出处?” 徐方见她比一般女子都洒脱,便也不再局促。他笑了笑,应道:“因我表妹也养着这样一对山岚雀,故小生略知一二。” 清浅暗想:从眼前这男子的衣着打扮来看,也算得是富贵人家出生。看来这鸟儿并非极为稀有。 徐方朝她一揖,“小生姓徐,单名一个方字。今日有幸与姑娘在此处相识,不知姑娘是否愿告知芳名?” 清浅微微一愣,自己这是被搭讪了吧?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轻笑,“虽说萍水相逢,但公子如此坦诚,自然要以礼相待。小女子名唤……慕莲。” 徐方笑道:“希望有缘与姑娘再见。” 第143章强挽罪女劫法场(3) 他与清浅寒暄过几句后,见天色已是不早,便礼貌地道别离去。 清浅看着他缓步而去的背影,隐隐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转头望向后院高墙上的石窗。 尽管那人瞬间便消失在石窗后,但清浅还是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有着罕见的银色长发,戴着一副遮住了眉眼的银色面具。 清浅对此人甚为好奇,但想起自己每次都因不听连澈的劝告而惹出麻烦,便不再多做停留,朝雅间的方向而去。 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十日。这段日子,每日连澈下朝后,清浅都会陪他去永宁宫给太后请安。 每一日太后都会照常接见,但似乎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和蔼可亲,只是淡淡地应着。她知道太后现在还在气头上。 清浅隐隐觉得,太后在用行动表达对连澈的失望。 清浅曾私下问过连澈,是不是因为她才致使他和太后的关系如此紧张。 连澈将她揽进怀中,笑道:“不许胡思乱想,这与你没有关系。母后是个极有原则的人,若单纯是因为她不喜欢你,每日朕同你一道去请安时,她便不会见我们。她是对朕命禁军闯入太庙不满。” 这十日来,清浅再未回永宁宫,而是直接在重华殿住下。连澈亦推说国事繁忙,没有再去其他妃嫔处过夜。宫中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清浅被封妃是迟早之事。只是她忽然得宠,却让宫中所有人和朝中大臣都惊诧不已。 这几日,连澈都在处理沈氏一门和连曦之事。亲近沈家的朝臣在这十日内依然想着觐见太后,但太后却避而不见。 她在用行动告诉众人,她是站在自己儿子这一边的。失去了太后这个靠山,沈氏一族一蹶不振。 而连曦在这段被审查的日子里,只是异常安静地往返于宗人府与王府之间,并无其他动向。 深秋的天空特别纯净,帝都的街市异常热闹。 今日是一年一度天灯祈福的日子,大街上的行人接踵摩肩,而街边的摊贩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够招揽更多生意的日子。 帝都最大的茶楼中,有三名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一面品茶一面神采奕奕地闲聊。 灰衣男子执起桌上的茶壶,替二人斟满茶水后,一脸神秘地开口道:“听说皇上要纳新妃了,这次的新妃可不简单。” 蓝衣男子轻饮一口茶水,与白衣男子互望了一眼,“此话怎讲?” “你竟不知道?这新妃可是苏柏年之女——苏清浅。”灰衣男子略显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白衣男子听得此言,不禁疑惑道:“这苏柏年不是因谋逆而满门抄斩,诛九族了吗?” 灰衣男子皱了皱眉,轻哼,“你消息怎么如此不灵光?苏清浅大义灭亲,不仅将自己父亲苏柏年谋反的罪证上交,还协助皇上铲除了沈溢。听说她当时可是当着太后和众臣的面指控的呢,这份胆识可不简单啊。” 蓝衣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这苏清浅不是一直恋慕着九王爷吗?怎又和当今天子好上了?” 白衣男子随之附和道:“可不是吗,当时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九王妃小产之案,听说便与这苏清浅有关。” 灰衣男子径自朝杯中斟满了茶水,看了眼二人,“话虽如此,但我听说苏清浅其实是受人陷害的。你们猜这个人是谁?保准你们想不到。” “谁?”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灰衣男子轻蔑一笑,“苏柏年。” “不会吧?苏柏年可是九王妃的亲生父亲啊。”蓝衣男子诧异道。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像苏柏年这等奸邪之人,连国家都不忠诚,又怎会爱惜自己的子女。”灰衣男子不紧不慢地应声。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嗤笑道:“端木兄说得好!这苏柏年的子女还不知是不是他亲生的呢,兴许被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其余二人便向他投来了鄙视的目光。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道:“说笑而已,何须认真。” 这般对话,如今在苍玄国的许多地方都上演着。看来必定是有心之人,在暗自运作。 茶楼外的街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名淡粉色衣裙的女子正灵巧地穿梭于各个摊位前,一名侍婢紧跟在她的身后,正是清浅和芙映。 女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若是寻得购物的机会,便绝不会放过。清浅在一个摊位前驻足,俯身看着上面摆放的各类珠花发簪。 她在琳琅满目的物件中寻到一样东西,在手中端详了许久,觉得它很适合清洛。 她看向后方,不远处的人群中,连彦与清洛并行。连澈走在二人前方,他身旁依旧跟着池宋。 清洛的气色相较之前已好了许多。一路上,她的目光都追随着身旁的连彦。 忽然左肩被人拍了一下,清洛转过头看去,竟无一人。 而正在此时,一名戴着小生面具的人猛地从她右侧蹿出。清洛一惊,连连后退,靠上了连彦的身子。 待她看清戴面具之人的衣着时,瞬间无语。来人却调笑道:“这是哪家的娘子?竟生得如此标致。”说着就手腕一转,用折扇挑向清洛的下颌。 “这位公子还请自重,敢调戏我家娘子,我定当不饶。”清洛身旁的连彦一手挡下了她的折扇。 看着掉在地的折扇,清浅摘下面具,对眼前的二人轻笑道:“这郎情妾意的,还真是羡煞旁人。” 清洛羞得微垂眼眸,脸色红了几分。清浅展眉一笑,再度大剌剌地蹿入了人群中。 待夜幕降临之后,百姓们纷纷提着天灯,往帝都最大的河流——永惜河而去。清浅也手捧一盏大大的天灯走在人群中。 清浅千挑万选,寻得一盏图案寓意为“家和意顺,情意绵长”的天灯。在购买天灯之时,她还偷偷在天灯的空白处写下了她和连澈的名字。 众人很快就随着人潮到了永惜河畔。清浅捧着天灯,寻了个位置站定,对身旁的男人笑道:“你来点吧。” 说罢,她双手托起天灯。连澈执着火折子伸进竹架内,点亮了天灯。 望着二人共同点亮的天灯,清浅高兴极了。她轻转着灯身,将上面的图案又看了一遍,亦包括空白处她偷偷写下的名字。 然后她笑着看了眼连澈,高举起天灯,轻轻放手,天灯便摇曳着飘向高空。 看着寄托了自己美好愿望的天灯在夜空中越飘越高,清浅的目光久久不曾离去。 而连澈的目光,则紧紧地锁在她的脸上,亦是一刻不离。 第144章帝宠三千许一身(1) 此时,一旁的清洛也同样怀着美好的心愿放飞了手中的天灯。清浅收了目光,转过身看向那女子期盼的眼神,唇角不禁微微上扬了几许。 一群人猛然冲了过来,清浅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了数步。 “吃霸王餐不给钱,给老子追!”一群彪形大汉汹涌而至,将本就人群密集的河畔搅得一片混乱。 顿时,尖叫声与小孩子的哭喊声乱做一团,四处都是惊乱的人群。清浅瞬间便淹没在人群中,没了踪影。 而在大汉莽撞冲入人群的一瞬,连彦竟放开了身旁的清洛,朝清浅被冲散的方向追去。 清洛错愕地站在人群中,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任自己被往来奔走的人群冲撞推搡。 待清浅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度朝四周望去,没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却无意中发现,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人群中,站着那名银发男子。 他依然戴着那副银色的面具,幽深的眸中,有着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二人静静地对视着,谁也没有做出其他举动。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清洛的声音。清浅回过神,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未寻得她的身影。 待清浅转过头,再度看向那名银发男子时,人海中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她回想着方才的情景,只觉腰间忽地一紧,连澈已到了她的身旁。 “还好吗?”他垂下头,轻声询问。 清浅怔怔地望着他,并未言语,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思绪中。 那双眼眸似曾相识,莫非银发男子是颜铭? 瑞景十年,十二月十三日。 华贵的流音殿内,清浅身着大红吉服,挽着金萝烟纱,款款朝着连澈走去。 大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在她的身上。 女子容颜倾城,眉目如画,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一颦一笑皆撩人心扉。 清浅行至高台前,看了眼端坐的连澈与太后,盈盈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清浅秀外慧中,品貌端淑,甚得朕心,特封为瑾妃,赐住云熙宫。”池宋朗声宣读。 “臣妾多谢皇上、多谢太后娘娘垂爱。”清浅抬起头看了连澈一眼,又看向静坐于他身旁的太后,那妇人正一脸肃然地看着她。 清浅心中一凛,开口道:“臣妾有幸蒙太后娘娘垂怜才有今日,臣妾定当好好孝顺太后娘娘,不负太后娘娘的厚爱。”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臣妾知道太后娘娘颇为关心皇上的生活,臣妾定会尽心照顾皇上,不让太后娘娘劳心挂怀。” 良久,太后并未有任何回应。 清浅轻垂着眉眼,神情坚定而真诚。太后慈悲,只要活着一日,她便不会放弃。太后是连澈的母亲,从今日起便也是她的母亲了。 太后眸含深意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片刻后,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瑾妃,记住你今日的承诺。” 清浅见太后终于回应自己,大喜,忙叩首谢恩。她还未抬头,一双龙靴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清浅抬头看向已来到自己身前的男人。连澈一言未发,只是将手递至她的面前。清浅凝视着他濯黑的凤眸,不自觉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身子忽然一轻,她被连澈搀着站了起来。清浅窘得垂下了头。如此公然的恩宠让她颇为不自在,而且太后也在。 她想抽出手来,不料连澈却握得更紧。她一脸无奈,还未回过神,便被他带着一道走上了高台。 今日的流音殿内,除了连澈的亲信,还有近日才回宫的八公主连珊,二王爷连昱同他的儿女们,以及九王爷连彦等人。 池宋捧着一只锦盒行至二人身前,缓缓打开,盒内竟是两枚嵌有宝石的指环。 连澈取出圈口较小的那枚指环,亲自套上了她左手的无名指。 看着他给自己戴指环时认真的模样,清浅想起了自己以前向他求婚以及宣读婚礼誓言时的场景。那时,她不过是随手将草藤编的指环套进了他指间,比不得他赠予自己的珍贵。 连澈凑近她耳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道:“如你所愿。” 清浅深情地凝视着他,而他的眼中也蕴满了炽烈的感情。 她知道这男人正等着自己替他戴上另一枚指环,但他偏就不说,让她主动。 坏人! 清浅笑着拿起另一枚指环,缓缓套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此刻,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清浅不禁想,他时常让她无奈到心碎,而此时却让她甜蜜到心醉。 若此时只有他们二人在,她想,她定会立刻将他扑倒。 自再度回宫后,在二人私下相处时,她越发地没大没小。每每与他打闹的时候都不控制力道,偶尔会在他的肌肤上留下爪印。 他总是佯装生气,作势要打回来,而每一次都是以亲吻她了事。 连澈执起身旁女子的手,紧了紧掌心的力道,眸光环过众人,他开口道:“即日起,苏清浅便是朕的瑾妃。” 方才台上的一切早就落入了台下所有人的眼里。在场之人皆知,这“瑾”字乃是取自皇上的表字。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亲赐,任何人擅用“瑾”字或“澈”字,都是大不敬的杀头之罪。 皇帝与瑾妃互相给对方佩戴指环,这般古怪的行为,虽然大家都不知其中的寓意,但是明眼人一看指环便知,这指环上的紫灵晶石,乃是苍玄皇帝才有资格受用之物。 皇上对瑾妃竟然宠爱到了这般地步,甚至给予她帝王的专属之物。 “瑾妃娘娘千岁。”高台下,众人皆跪伏在地,呼声响彻流音殿的每个角落。 云熙宫。 深夜,清浅独自坐在宽大的床榻上,静静地看着窗棂上粘贴的大红“喜”字。 大殿中,红烛高照,一派喜庆,让清浅不禁想起了洞房花烛。 按照祖制,清浅的第一夜应该在重华殿度过。因为那里的气氛远远不及这里,连澈不想委屈了她,所以破例允许她在云熙宫过夜。 家宴结束后她就回来了,独自坐在盈满喜气的殿中,她竟生了一丝寂寥。 正当她无趣地玩着手指时,殿外响起了池宋的声音:“皇上驾到!” 连澈看了眼灯火通明的云熙宫,优雅地跨入了大殿。他刚迈进悬着大红锦缎的内殿,便瞧见了坐在床榻边用手指搅着衣袖的清浅。 他走过去,依着她的身子坐了下来。 一旁的大宫女见皇上来了,忙福了福身子开口道:“皇上,瑾妃娘娘,请先服用百合莲子羹,而后奴婢伺候二位主子更衣。” 她话音刚落,清浅便看了眼身旁的连澈,扯着他的衣袖说:“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想和你单独待着,好不容易熬到只剩我们二人了。” 连澈微微一笑,随即挥了挥手,示意殿中的人全都退下。 大宫女陡然一惊,莫非私下里瑾妃便是这样与皇上相处的吗?感觉这不像帝王和妃子,更像是一对寻常的夫妻。 待最后一名宫女掩上殿门离去后,清浅终于如获大赦般站了起来,双臂朝两侧一伸,惬意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她对连澈撇了撇嘴,“你知道吗,从今早穿上这身吉服开始,就有一个负责礼仪的嬷嬷一直在我的旁边说着今日的流程,还让我时刻遵守礼节、保持姿容的优雅。” 清浅揉着酸痛的腰身,愤愤道:“还好就这么一次,若是再来一次,定会受不了。” 她瞟着他,娇俏地一笑,“不过某人成亲这么多次,怕是早就习以为常了。这流程,该是倒着都能背出来了吧?” 连澈一言未发,捉住她的手腕朝床榻的方向猛力一带。 清浅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到了床榻上,被连澈重重地压在身下。 此时,连澈那无双的俊颜近在眼前,目光灼灼,燃着炽烈的情意。清浅眸光盈盈地与他相视,刚想开口,连澈却瞬间吻在了她的唇上。 方才,他本想和她说些温软的话,可望着她眉目含情的样子,他全身血脉沸腾,除了去疯狂地感受她,他已无法抑制。 她本能地回应着他,追逐着他的气息,迎合着他想要的一切,轻撩着他的极限。 渐渐地,这番辗转厮磨与亲吻已无法满足彼此间的欲望。 清浅胡乱地拉扯着他的衣襟,而连澈则急切地去解她衣裳的扣子。 良久,清浅的衣裳仍完好地穿在她的身上。 这件吉服在穿的时候便花了不少时间,如今要脱下来,自然也很费劲。清浅看着连澈眼中毫不避讳的念想,便知道他想撕开这件衣裳。 “你若是毁了这件吉服,今晚就不准睡在这里。”清浅一撅小嘴,轻哼着说。 话虽如此,她也存了一份对他的念想。她拍掉他抓在自己衣襟处的大掌,坐起身来,开始解衣裳的扣子。 第145章帝宠三千许一身(2) 这件吉服的暗扣尤其多,清浅奋斗了半晌,仍未脱下来。她看到连澈也坐了起来,赶紧说道:“这件吉服好歹也是我的嫁衣吧,是值得一辈子珍藏的。” 二人相视之际,竟不知是谁先勾唇笑了起来。 看着他一脸的笑意,清浅暗想,难怪方才那名宫女说要伺候更衣。 她忽然傻笑着开口道:“你真好看,其实我也不差,我们的孩子必然会继承我们二人的优良基因,迷倒一大片。” 连澈紧了紧环在清浅腰间的手臂,认真地说:“浅浅,给朕生个儿子。” 清浅想起以前做的那个梦,一把推开了他,“我不要。要生就一次生两个,最好是龙凤胎。” 连澈笑而不语,将这个喃喃说着自己心愿的女子揽入了怀中。清浅依偎在他怀中,轻抚着他滚烫的胸膛。 指尖轻动,她仍然能摸到他胸口处的伤疤。他身上的这些疤到如今依旧甚为明显。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见证着他为她拼搏,甚至将性命置之度外的那份深情。 手指轻轻地在连澈胸膛盘桓着,她将他身上的每一处疤痕都细细抚过,一遍又一遍。他垂眸看着怀中一脸伤感的清浅,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傻瓜。” 清浅伸手抓上他的衣襟,将他的衣袍拉开了些许。他身上的疤痕虽浅淡了许多,仍然清晰可见。指尖划过他胸膛处最为深长的那道疤痕,清浅喃喃道:“不知谁才是真的傻瓜。” 她情不自禁地吻上那道疤痕。怀中女子忽然而来的亲吻,让连澈的身子不觉紧绷了几分。 随着她的亲吻辗转至胸膛各处,他只觉自己的身子愈发滚烫,气息也渐渐沉重起来。 这便是他的小妖精,他爱着的女人。只是这么纯然的亲吻,就让他身子各处对她的渴望叫嚣到极致。 他的大掌从清浅细滑的脖颈辗转而下,指尖探向了她吉服的暗扣处。 修长的指挑进暗扣间,他狠力地朝下一拉。霎时间,她从胸前到腰腹处的暗扣便全数从衣裳上蹦出,悉数落在了锦被和地面上。清浅听到暗扣落地的声响,抬起头不满道:“你!” “乖,明儿让制衣坊重新定制一副暗扣。”连澈轻声哄慰之际,滚烫的唇已吻上了她…… 许久,清浅腻在他的胸口处,肆意地听着他的心跳声。不远处的火盆中,炭火仍炽烈地燃烧着。 她身上盖着锦被,手臂与香肩都露在了外面,却并不觉得冷。 连澈滚烫的大掌轻抚着她的背脊,说道:“往后帮人要量力而行,懂吗?” 清浅愣愣地抬起头,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连澈。她细想了一番他方才的话,心中一惊,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在家宴上替伶妃和徐方开脱的事了? 今日的封妃家宴上,徐方因家中急事来寻秦暮云,被误以为是她的情郎。正当秦暮云难以辨驳之时,清浅却不着痕迹地替她解了围。 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他竟看出了端倪。 清浅轻咬唇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话音刚落,连澈便笑道:“就你这点道行,莫不是还以为能翻了天?” 清浅坏坏地一笑,咬了他的胸膛一口,挑眉道:“看你那臭屁的模样。” 连澈脸色顿沉,一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而她的双手,也被他禁锢在了头顶之上。 “你和徐方是何时认识的?”虽然只是一瞬,他却从那人看向清浅的眼中读出了惊讶和诧异。 清浅看向这个似在质问的别扭男人,轻轻一笑,“你还记得醉雪楼吗?就是偶然遇见的。因为他也认识山岚雀,所以聊了几句,只是一面之缘。” 半晌,她见连澈看着自己并不说话,继续道:“你不信?” “你说的,我便信。”他淡淡应声。 清浅露出一抹娇俏的笑容,“信就好。放开我的手吧,你弄疼我了。” 殿外传来了清晰的打更声,估摸还有一会儿,他便该去上早朝了。 “一早我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让我睡一会儿。她若是看到我疲累的模样,定会不悦。” 连澈并未放开她的双腕,而是幽幽说道:“明早母后便会启程去秋露山的寺庙上香,你不必去请安。” 说着,他的大掌已再度抚上她的腰身…… 时光飞逝,转眼间便到了年底。每到此时,便会有各国的使节来苍玄觐见,以求在未来的一年里,两国的关系更加融洽。 这是她来到异世过的第二个冬季。苍玄国帝都的冬日不太冷,只穿一件稍厚的棉衣即可,但连澈却命人为她准备了数件漂亮的貂皮小袄。 此时,清浅正在秦暮云的宫中,倚在窗前看着外面。此时,整个院子都覆上了一层积雪,屋檐上偶尔还滴下一两滴水珠。 秦暮云命人往火盆中加了些木炭,然后一边喂着笼中的山岚雀,一边问清浅道:“今日太后娘娘说开春便为皇上甄选秀女的事,你如何想?” 因小皇子一案,沈溢已被革职查办,沈如月也被终身囚禁,沈家彻底一蹶不振。目前沈氏一族,在朝中已无任职五品以上的官员。 如今后宫没有了皇后,且相较于苍玄历代的帝王而言,连澈的后宫并不充盈,因此太后倍加关注选秀一事。 清浅不在意地说:“暮云姐姐,这就好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秦暮云微微一愣,问道:“这是何意?”她看着一脸悠然,将手伸向窗外玩雪的女子,追问道:“你怎么对此事毫不在意?” 清浅收回手,起身朝她走去,“我知道姐姐是关心我,只是这事并不是我说了便成的。”她神情虽淡然,但言语间还是透出了一丝无奈。 她行至鸟笼旁站定,将手伸进笼中,逗着山岚雀玩,“因我被封妃一事,太后娘娘对皇上和我的态度都不冷不热。这件事由太后娘娘亲自提出,若是我反应激烈,只怕关系又会恶化不少。”清浅凝视着笼中的鸟儿,不紧不慢地说。 “若是你同皇上说说,兴许有用。”秦暮云提议道。 清浅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信他,所以不想因为这事而让他为难。而且这甄选秀女本就是太后娘娘同内务府一手操办的,和他说了又有何用?” 第146章帝宠三千许一身(3) 秦暮云见她如此坦然,这才放下心来。 也罢,倒是自己白担心了一场。只是这三年一次的选秀,美女如云,哪个女子进宫不是为了争夺皇帝的荣宠?连澈和清浅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若是因此生出什么变故便不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子真如此豁达?她才不信! 清浅见殿内并无外人,转过身子问道:“暮云姐姐,你还要等那人到什么时候?难道他一点都不担心你把最美好的年华耗在宫中?” 秦暮云看着眼前神色微忧的女子,轻轻一笑。 原本,她以为碰上了那个人、爱上了他,就可以安静地在山中等他一辈子,可惜事与愿违。她的父亲是一名小小的七品典仪,为了谋求更高的职位,想用她去讨好袁将军。于是,在某一天,他带着一大帮子人强行把她绑下了山。 面对着一群强势霸道的男人,她无能为力,只得用刀尖抵着自己的脖颈,冷漠地说:“若是我能嫁给一个比袁将军更有权势的男人,你会放我自由吗?” 她与连澈相识多年,第一次求了这个男人。 父亲如愿以偿,从正七品晋升到了正五品,当上了分管佐领。而她则博得了一个等待心爱男人的机会。 她本想与世无争地在山中待一辈子,等着她爱的男人,但现在她想通了,只要心中有他,在哪里又有何区别? 她是如此想的,也如此告诉清浅。因为自她爱上那人起,她的心便被禁锢,再无自由。 清浅微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此时,芙映挽着装有茶水与糕点的食篮踏了进来,“娘娘们,茶水糕点到了。” 秦暮云抛开恼人的思绪,看向笑靥如花的芙映,“芙映这丫头只有对着清浅妹妹时,才会笑得这般灿烂。” 清浅行至芙映身旁,为她拂下肩头轻薄的雪花,笑着说:“我的丫头,自然是和我最亲。这芙映可是云熙宫里的全才——万灵丹。” 二人又说笑了一阵,池宋前来传话,“瑾妃娘娘,皇上命奴才来告知娘娘,一会儿将与娘娘共用午膳。” 清浅问道:“幽黎国的使者还在觐见?” “正是。之前幽黎国大王子与六王子的王位之争,使国内爆发了内战。直至上月六王子剿灭了大王子的军队后,这内战才算是平定了下来。” “事实上,老国王是有意传位于六王子的,但由于他被大王子控制了起来,这传位诏书也便一同被藏匿。这份诏书是等到查抄大王子的府邸之时,才被找到。” “老国王尚未恢复意识,便已驾崩。六王子则是顺利地继承了王位,成为了幽黎国的新任国君。这继位后的首要之事,便是要搞好与临近各国之间的关系。” “嗯,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清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池宋再度朝二人行过一礼后,便退出了大殿。 秦暮云有个习惯,每日到了这个时辰,都会悠然地坐在窗前弹琵琶或瑶琴。今日她也毫不例外地弹着瑶琴,清浅则托着腮望向窗外,静静地聆听着琴声。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在风中交错飞舞,和着琴声,有种别样的美,竟然引发了清浅的灵感。她来到院中,在飞雪中翩翩起舞,美得如雪中的仙女。 此时的清浅,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意境中,完全不知有一个人正缓缓朝她而来。 待一曲将近时,清浅将衣袖一展,随即一个下腰动作,瞬间定住。 她微喘着,胸口因呼吸而上下起伏。她本是舞蹈演员,若是换做从前,完成这个舞蹈定然极为轻巧。只是许久未曾跳过,方才的一支舞竟让她有些疲累。 她笑了笑,缓缓张开眼睛,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白底金线龙纹靴。 顺着靴子看去,连澈负手而立,正垂下头,眯着眼眸看她。 随着最后一缕琴音散去,秦暮云抬头看向雪中的二人。 只见他一把托起清浅,从背后抱住她,低语着什么。 然后,清浅那被风吹得略显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了一抹红晕。 看着漫天飞雪中亲密无间的二人,秦暮云忽然生出一抹直觉。 缠绵的耳语,宠溺的怀抱,炽烈如火的情意,让她深信这两个人会永远相爱。 如此,便是一生一世。 花树小道上,清浅与连澈并肩而行,池宋则跟在二人身后。 清浅瞥了眼身旁男人精致的侧脸,满足地笑了,没想到他竟然亲自去寒香宫接自己。 她想起连澈在她耳畔的低语,抬手轻抚上肚腹。 他说,往后不可再做如此危险的动作。她随时都可能有孕,说不准,她肚子里现在就有二人的孩子了。 不觉再度看了眼连澈,清浅咬了咬唇瓣。 自他们二人和好后,便一直未做过任何措施,可她却一直未再有孕。 他曾传太医为她诊断,可太医说她身子无碍,只需多加调理,于是开了补身的方子,让她每日膳后服用。 她知道他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但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过多袒露这份心愿,唯恐她压力太大。 二人没有去云熙宫,而是直接回了重华殿。这段时日,由于他政务繁忙,她多半都宿在重华殿。皇帝独宠瑾妃,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刚用过午膳,连澈便回到了龙案前,继续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而清浅则悠然地斜倚在小榻上休息,片刻工夫便陷入了梦境。 梦中的她,身处于一片绿荫环绕的树林内。天上下着细雨,空气分外清新,带着沁人心脾的薄荷之气。 不远处,似乎有精致华美的亭台楼宇,在绿树琼花间若隐若现。 此刻,她正沿着一条小道缓缓朝前走着。根据脚下生出的碧草与斑驳残破的路面可以判断,此处已经荒废了许久。 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竟站着那名银发的面具男子。 或许,该称他为颜铭。 可他为何要戴着面具?一头黑发因何变成了银色? 清浅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倏然,她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青草与树木注视着自己。 她猛地转过头朝身后看去,竟什么也没有。 突如其来的强烈窒息感,让她捂住胸口拼命地喘气,狠力抗拒着这种不适,直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第147章青阳周堤乱贼猖(1) 清浅张开眼眸,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张无限放大的俊颜,而唇上温软的吮吻,让懵懂的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自己方才在梦中呼吸困顿,便是他所致。 连澈见她转醒,眼稍轻轻一挑,随之而来的亲吻却更加狂烈而炙热。 清浅被他撩拨得生出了些许迷乱之意,一面回应着他的亲吻,一面抚上他的脖颈,纤纤十指探入了他的发间。 而她的衣襟则早已被他拉扯得褪至了香肩之下。 正当清浅感受到那灼热的大掌探向自己的腰身时,他却忽然止住了动作,兜肚伸手将她的衣裳整理好。 额间抵着她的脖颈处,他深吸了几口气,将心绪平复下来,才抬起头,看着殿门说道:“进来。” 清浅微微一愣,只见内务府的总管高喜山走了进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在殿门处候着了,她竟然一点都未察觉到。 高喜山恭敬地跪下行礼,“皇上,这是已确定的进宫秀女名单,太后娘娘请皇上过目。其中的秀女刘夕瑶,乃是刑部尚书刘宇兴之女。此女品貌过人,温贤端淑,太后娘娘甚是喜爱,望皇上多多留意。” 清浅紧紧地捏着方才随手拿起的竹节小人,一时失了神。 恍惚间,她只听连澈不紧不慢地应道:“放于小桌上吧。去回太后娘娘,待朕看了名册之后,自会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高喜山忙将手中的折子稳稳地摆放于小桌上,朝他行了跪拜礼后,悄然退出了大殿。 此时,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清浅不看也知道,他正在翻阅名册。 这男人,竟还一本正经地看起来了!思及此处,她捏着竹节小人的力道不禁又加大了几分。 “母后果然费了不少心思,这些秀女大都出自名门望族。”连澈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名册上,并未抬眼看她。 虽然清浅早已得知甄选秀女之事,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仍是五味杂陈。 看着火盆内的炭火,她怔怔道:“你刚除掉沈溢,自然要笼络朝中大臣,姻亲无疑是最直接的手段。” 收了手中名册,连澈转眼看向她,挑眉道:“瑾妃何时变得如此识大体了?” 清浅迎上他的目光,轻轻一笑,“皇上可有挑到中意的秀女?” 连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未言语。良久,他唇角忽地勾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你为何生气?” 清浅一怔,随之收了目光,将脸侧向一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连澈瞥了眼她手中的物件,调侃道:“那你手中的竹节小人是怎么回事?” 清浅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竹节小人,这才惊觉,原来它竟被自己捏折了手脚,早已不复原来的模样。 清浅握紧竹节小人,不给他看,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她咬了咬牙,继续嘴硬道:“我才没有!” 连澈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强迫她看着他,“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这女子,总是有办法让他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亦总是这般倔强执拗到让人恼怒。 清浅直直地看着眼前神色微愠的男人,不置一词。从太后那儿得知此事后,她便一直如鲠在喉,又无处发泄。 早上太后才说起此事,现在名册便到了他手中,可见太后对此番选秀极为重视,势必会进行到底。 如今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人,他反倒来了脾气。 清浅用力挥开他的手,别过脸愤愤地说:“不在乎!” 连澈不悦地盯着眼前女子,蓦然将她一把拉入怀中,用下颌狠力地抵着她的头顶。稍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大手扣住她的下颌,粗暴地吻着她。 这番粗蛮的吸吮弄疼了清浅。她眉间轻拧,狠狠地咬了回去。 二人的唇舌之间,顿时弥散出一股甜腥之气,而连澈却吻得更加狂烈、更加深入了。 直到二人纠缠得气息不稳、眸色离乱,他才放开她。 用头抵着她的额际,连澈轻喘着开口道:“说你在乎。” 清浅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反问道:“即便在乎又如何?如果我说不能容忍、甚至会嫉妒,你就会取消选秀吗?” “是。”连澈淡淡应声。 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清浅微愣,觉得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但心中却很欢喜。她双手圈上连澈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此时,他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其实,即使她不说,他也早有此意。自从有了她以后,他的心中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只是太后那边,还需要再花些力气。 “朕昨日派人送去的东西你都看过了吗?”看了眼怀中女子,连澈问道。 清浅怔了怔,这段时日他送她的东西太多了,一时间竟想不起他说的是哪些。 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忆起昨日送的是进贡的珍宝,里面有一件东西,是她甚为喜爱的。 “那个透明的珠球我最喜欢。亏得有人竟有这般奇妙的心思,简直是巧夺天工之物。”清浅唇角微扬,眸中满是欢喜之色。 那个透明的珠球里,有着极致的山川美景,一草一木、一花一物皆栩栩如生。 她看向眼前男人,盈盈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 连澈并未言语,只是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他送过这女人很多东西,几乎都是奇珍异宝,但她大多都收了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后来,他慢慢了解了她的喜好。 就如她其实不爱喝茶,却爱给他煮茶。又如她更喜欢身子微凉的感觉,才总是开着窗躺在软榻上。 甚至是,很多蔬菜她都不爱吃,却偏偏会强迫着他吃。 清浅等了许久,见连澈没有回答,便打了个呵欠,喃喃问道:“你在想什么?” 将裹于自己掌心的手紧了紧,他开口道:“你若是困了,便进去休息一会儿。” 清浅忽然想起,他等会儿要召见刑部尚书与宗人府掌事,连曦的定罪和量刑似乎要确定下来了,不禁想起了夏竹烟。竹烟已被送出了宫,虽然她曾私下问过竹烟的去向,但他却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肯说。因此,她便不再过问了。 清浅瞥了眼身旁的男人,问问绾苓的去向总可以吧?如此想,她便如此问了。 “绾苓被送出帝都后便失踪了。”连澈不紧不慢地说。 “她会在连曦的府中吗?” 连澈看了看怀中女子,回答道:“不会。” 清浅不禁疑惑了几分,若不是连曦,那会是谁?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连澈将之横抱入怀,起身朝内殿走去,“进去睡一阵,朕等会儿叫你。” 清浅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除夕之夜,芊宜阁。 今儿是除夕盛宴的日子,在芊宜阁前开阔地的高台上,皇帝已入席。而下方,则是两列一字排开,席首坐的是各宫妃嫔,后面则是皇室宗亲及家眷。 清浅看了眼中央火堆上的烤全羊,望向了与自己相向而坐的秦暮云。 那女子正观赏着高台上的各类表演,眉目间亦透着淡淡的笑意。而太后因选秀之事被连澈压下而不满,并未参加此次除夕盛宴。 拥有连澈的宠爱,她是欢喜的,但这样的幸福却让她感到害怕。她担心一个不留神,自己便会万劫不复。 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连澈的时候,他只是笑着说她傻,总爱胡思乱想。他让她放宽心,一切有他。 越是深爱便越怕失去,她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之间再生变故,她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正当表演进行得热烈尽兴之时,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朝连澈敬酒。一轮酒过,秦暮云看向清浅,见她正挽着烟纱一步一步朝连澈所在的高台而去。 忽然,天幕绽放出绚丽的烟花,在座的众人皆扬起头,看向那黑夜中的炫目之光,而秦暮云亦将眸光探向了天际。这一刻,她的心竟因这梦幻之花,荡漾出一抹涟漪。 目光下意识地一转,她看向高台上的二人。 未想到连澈竟敢在这种场合,旁若无人地亲吻着那个女子。她轻轻一笑,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天际旖旎的烟花。 这腻歪的二人! 瑞景十一年,盛夏。 不知不觉,已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似乎今年的夏日比往年更加炎热,而清浅历来都最怕夏季。 此时的云熙宫内,她正斜倚在一张铺了芦席的软榻上,兜肚外仅着一件薄纱外裳。 在离她不远处的雕花木盆内,摆放着一盆冰块,一名宫女正站在冰块前,朝着她的方向摇着蒲扇。 如此一来,确实凉爽不少。 她每日早起依旧去永宁宫给太后请安,而后随着各宫妃嫔一道离去,但自取消选秀一事后,她与太后的关系便一直不冷不热。 她曾多方尝试,希望与太后缓和关系,却并无任何效果。直觉让清浅隐隐明白,太后对她的态度,再也回不到从前。 第148章青阳周堤乱贼猖(2) 她曾问连澈,她要如何做才能让太后再度接受自己。 他说:“母后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认定的事便很难改变。你若想缓和关系,那就给母后最想要的——一个皇孙。” 清浅小憩片刻后,在芙映的伺候下换了身衣裳,缓步朝重华殿而去。 芙映替她撑着纸伞,二人一路行在花树小道旁的台阶之上。清浅不经意地看见远处有两名宫女正低声说着什么。 她定睛一看,竟是晴妃的贴身侍婢梦荷与另一名宫女。这二人皆望着宫门的方向,且梦荷的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 清浅感到有些意外,“这个时辰,她们为何会在这里?” 此时,宫门处过来了一队巡逻的禁军。清浅不禁疑惑道:“莫不是在等谁?” “娘娘仔细看看,那队伍为首的人是谁?”芙映微微一笑,提醒道。 清浅凝眸细细看去,将男子的模样在脑海中缓缓一过,忽然忆起,这不正是二王爷的大公子连吉吗?之前在封妃家宴上,她曾见过他。 “梦荷在此等候的原因,便是他?” 芙映点了点头,“正是。” “连吉怎会在宫中当差,他不是该在军营里吗?” 芙映解释道:“军营中表现最好的军士,便有机会晋升到禁军中任职。连吉现在是禁军佐领军卫,直属皇上亲自号令。” “这梦荷与连吉有何关系?”清浅不禁又开始发扬她的八卦精神。 芙映一本正经地答道:“梦荷心仪连吉。” 清浅一怔,看向她,“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一板一眼地说:“奴婢是偷听梦荷与珠寒的对话知晓的。” 清浅听得她的言语,嘴角不禁轻轻地抽了抽,“这似乎有些……” “娘娘,奴婢本就是专职打探消息的。”芙映眸光灼灼地看着她。 清浅笑了笑,不再言语,她没有忘记这女子也是连澈手下的暗卫之一。 待她再度将目光转向宫门处时,只见梦荷以极快的速度跑了过去,将一样东西塞入了连吉手中。 而后那女子迅速跑开,拉着另一名宫女快步离去。 连吉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看向正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女子。 对视的瞬间,清浅竟看到他眼中似有某种情愫。 她微微呆愣了几秒,顿觉尴尬。虽然她并不喜欢梦荷,但是,就算他真和梦荷有私情,她也不会告诉旁人。 片刻后,清浅见连吉仍旧望着自己,便转过头,一面故作淡然地同芙映说话,一面拉着她朝重华殿而去。 一路行至重华殿,她刚踏入院内,池宋便迎了上来,“瑾妃娘娘,皇上仍在和大臣商议要事,娘娘稍候片刻。” “好。”清浅点了点头。 池宋既然这么说,看来她还要再等一段时间。这人一忙起来,便会忘了时辰。 清浅拉了芙映往茶坊而去,边走边想:难道他此番商议的是连曦之事?可连曦早在数月前已被他下旨罚去守皇陵了。莫不是又生了什么事端? 她朝身后的芙映询问道:“最近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异动?” 虽说她只是关心他都在忙什么,但是她也没有忘记,他并不喜欢她干涉朝政。 芙映怔怔地看着她,反问道:“娘娘是想知道皇上在忙什么?” 清浅瞥了她一眼,这姑娘真实在。 她正想开口问什么时,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抹身影,“妹妹和皇上朝夕相处,怎会不知道皇上在忙什么?” 清浅循声望去,那款款走来的女子竟是晴妃南雪柔。待南雪柔站定,她继续道:“这几日,就连帝都也传开了。” “若姐姐知道,妹妹愿闻其详。”清浅微微一笑。 南雪柔淡淡一笑,“这云瑶府靠近花榕一带。说来也怪,那个叫谷云天的祸害被灭掉后,如今青阳府又受到一群贼寇的骚扰。他们竟派人混入花榕府,联合谷云天的余孽,发起骚动。据说为首之人是个一头银发且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他神出鬼没、煞是厉害,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花榕府曾派兵围剿,却全军覆没,只好从青阳抽调军队支援花榕。皇上便是为此事而召见大臣商议。” 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南雪柔微叹道:“没想到妹妹竟然不知。看来妹妹最近状态不佳,这身子只怕需要再好好调养些时日。我便先告辞,去见皇上了。” 她紧了紧臂弯的小篮,越过清浅,朝重华殿而去。 待南雪柔走后,芙映看向沉默不语的清浅,“晴妃也就仗着是兵部尚书之女,才得以知晓这些信息。若是真要开战,自然要用到兵部尚书,如此一来,皇上就要给予晴妃宠爱,以安抚兵部尚书。” 见南雪柔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芙映不禁轻叹,可惜瑾妃没有如此殷实的背景。 她以为清浅被南雪柔方才的话扰得不开心,安慰她道:“皇上不与娘娘说起这些,是担心娘娘会因此而担忧。如今娘娘唯一要做的,便是好好调养身子,无需考虑其他。” 清浅看向轻声宽慰她的芙映,并未言语,心里却在思量:若那银发男子是颜铭,他在花榕府周围骚扰,究竟有何用意? 不由想起自己在帝都与他的两次相遇,他究竟有何目的? 再度忆起冬日里的那个梦,那梦中正好便是现在这个时节,清浅只觉她很快便会与他再度见面。 十日后。 越靠近苍玄的北面,天气越凉爽。此时,连澈一行已踏入了月陵府境,不需多时便可到达玉瑚山庄。 此去玉瑚山庄,连澈将待上一段时日,会在夏宫听政,因此随行的除了后宫的瑾妃、伶妃与晴妃,还包括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而二王爷连昱则留守帝都,代连澈处理一些简单事务。 清浅和秦暮云同乘一辆马车。她见笼中的山岚雀几乎不大动弹,问秦暮云:“这山岚雀似乎有些不对劲。” 秦暮云解释道:“这鸟儿耐寒,却极怕热。不过没有大碍,待到了山庄,让它们待在通风且阴凉的地方便好了。” 听得她的言语,清浅的眉间终于舒展开来。用指尖探入自己的冰镇花茶,她沾了些许茶水将手伸进了鸟笼中。 许是因茶水带着的丝丝冰凉之感,那山岚雀竟开始轻啄她的手指。 清浅凝视着笼中萎靡不振的山岚雀,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暮云姐姐,这山岚雀的雄鸟,每只都长得一样吗?” 秦暮云想了片刻,应道:“记得师父曾说过,这山岚雀极为稀有,只在原始森林里才可能见到。而且同性别的雀儿虽说羽毛的颜色都是一样的,但羽毛上的花纹不尽相同。可以说,这世上绝无一模一样的山岚雀。” 听得秦暮云所言,清浅想起那日在醉雪楼的后院,她看见的山岚雀就是这一只,可这鸟儿怎会和颜铭一道出现?莫非暮云姐姐与颜铭相识? 清浅心中疑惑,径自问道:“你是如何与他相遇的?” 秦暮云微微一愣,随后便意会到清浅说的这个“他”,是指自己的心上人。 她垂首微微一笑,“说了也不怕妹妹笑话,我喜欢上他之时,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清浅看向她,隐去了心中的疑惑。 秦暮云若存有异心,怎会逃过连澈的洞察?他们本就相熟多年,应是自己多疑了。 第149章青阳周堤乱贼猖(3) 清浅收了心神,换了个话题,问道:“这山岚雀的寿命有多长?” “说起这个便很奇特了,山岚雀能活六十年,而且它们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主人。”秦暮云一脸向往地看着笼中的两只鸟儿。 清浅吃惊道:“那它们现在大概多少岁了?” “约莫二十岁。” 清浅真觉得难以置信,它们竟与自己同岁。 清浅随手撩起窗帘,看向车外。天阴沉沉的,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之前并未听皇上说起要去山庄避暑,如今走得似乎有些仓促。” 秦暮云并未看她,只是淡淡道:“只怕是早有准备。若是仓促决定,就不会才下旨便出发了。” 清浅看了她一眼,感觉这女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那他为何在准备之前,要保守秘密?” 秦暮云思索了片刻,秀眉微扬,似顿悟道:“看来青阳府要热闹了。” 清浅不解,他们此行是去月陵府的玉瑚山庄,与青阳府有何干系? 说话间,果然下起雨来。随着雨势越来越大,不便赶路,他们便寻了一处客栈稍作休息,待雨小些后再继续前行。 清浅先下了马车,在芙映的陪同下朝客栈的大厅行去。隐隐中,她察觉不远处正有一道目光审视着自己。 她顺着那道目光看去,竟是连吉。 此次晴妃也来了,自然梦荷也会随她一道而来。看来这次月陵之行存在着诸多变数。 清浅直接被芙映带至连澈所在的雅间,还未等她开口和连澈说句话,池宋便进来禀报:“皇上,伶妃娘娘来了。” 他话音刚落,秦暮云已出现在了雅间的门口。 连澈摆了摆手,示意池宋退下。 秦暮云径自踏入雅间,直直地行至他的面前。她紧了紧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又看了眼清浅,而后说道:“我让同门师兄弟帮忙打探后得知,你派了暗卫去青阳府调查。” 连澈脸色一沉,“秦暮云,朕现在就可治了你的罪!” 秦暮云咬牙反问道:“其实你真正的目的并非是玉瑚山庄,而是青阳府,对不对?” 看着眼前眸色微冷的连澈,她再度紧了紧交握的双手。 其实在离宫之时,她便开始怀疑:这银发面具男子虽说以较大的阵势里应外合骚扰花榕府,甚至重创了一支军队,但这群人竟毫无背景。而唯一可明确的是,他们肯定与之前的部族有关联,但若是图钱财,却又不像,这群贼寇只是袭击军营。青阳府与花榕府相邻,若是调兵过去,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因此若要比持久力,这群贼寇必然撑不了多久。 因此她猜测连澈来玉瑚山庄避暑不过是个幌子,青阳府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果不其然,她私下请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帮忙打探后得知,这里的暗卫大多都被派去暗中调查了。看来他早已开始行动。 清浅明显感觉到连澈身上的怒气,转眸看向仍立在连澈面前的秦暮云,见这女子正直直地看着他,仿若非得等到他的答案为止。 空气似有凝结的雅间内,响起了连澈的嗓音,“是又如何?” 秦暮云蹙眉看向连澈,轻声问道:“‘闷葫芦’,若是我恳请你不要去,你会答应吗?”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心中暗暗给他取的绰号。后来虽知道了他的身份,但只要是在山中二人相处时,她便还是喜欢唤他“闷葫芦”。 听得秦暮云的这番言语,清浅一时间竟有些摸不清状况。视线轻移,她将目光转向了连澈,只见他定定地看着秦暮云,一字一顿道:“青阳之事,朕自有分寸。” 他本就淡然的嗓音中,已是蕴了一丝冷凉。 秦暮云身子轻轻一晃,向后退开一步,福了福身子,说:“若是如此,秦暮云便先行告退了。” 她不再看他,转身朝门口行去。 清浅看着秦暮云离去的背影,细细回想了一番方才二人的对话,刚想开口问连澈,却被他伸来的手臂一揽,拥入了怀中。 “本想到了山庄之后,再与你说的。” 脸靠上他温热的胸膛,清浅微扬了眉,问道:“青阳府的事?” 大掌轻抚着她的背脊,连澈淡淡应声:“嗯。” 她仰起脸,与他稍稍拉开了些许距离,“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连澈垂下头,凝着怀中的女子,“待一切都安顿好之后便去。” 清浅忙开口道:“我同你一道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连澈见怀中女子眸光灼灼,眉目间尽是倔强之气,不由得心中一动,修长的指扣上她的下颌,轻轻地吻住她的唇。 感受到连澈滚烫的大掌游离在自己腰间,清浅却皱了皱眉:他显然又想用这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巧妙地躲开他的亲吻,指尖触上他的薄唇,语气坚定地说:“我也要去。” 连澈并不言语,只是微挑了眉,细细地亲吻着她落在自己唇上的纤纤玉指。 清浅看着他这般举动,嘴角轻轻地抽了抽,真是被他打败了。她收了手,将之化作拳头捶向了他的胸膛。 见她一副微嗔的模样,连澈轻声道:“你不去,就在山庄等着朕。” 眸子里划过担忧,清浅喃喃道:“为何暮云姐姐方才要说那样的话?” 连澈的脸色凝重了几分。他并不想告诉她,自己一定要去青阳的理由是因为得到了消息,那银发面具男子便是颜铭,而这人此时就在青阳府。 他要亲手杀了颜铭。这人除了害死连奕,还敢对她痴心妄想。 想起这些,他只想将颜铭挫骨扬灰。而此去青阳,兴许还能印证他心中的揣测。从过新年时,他便已开始怀疑了。 玉瑚山庄位于月陵府的西北方,是一座颇为雅致灵秀的皇家行宫。他们一行人连续赶了几天路,终于到达了这里。 此处背靠青山,三面环水,绿树成荫。一脉碧如玉带的长河,贯穿整个月陵府。 秦暮云与清浅的住处相隔不远。刚到山庄,连澈便收到了加急奏折,而他亦即刻召见了同行而来的大臣商议国事。 清浅踏入自己所住的院子,将四周细细打量了一番。院中的花树与林木长得极为茂盛,空气中飘散着香气,一处碧翠环绕的花架下轻荡着一架秋千。这副景象,只是就这么看着,都让人不觉生了丝沁凉之意。 清浅坐在秋千上,随着芙映的轻轻推动,她只觉周身都有抹清凉的微风徐徐拂过。 微低着头,她不禁想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自客栈那日后,她便再未与秦暮云同乘一辆马车,而是一直同连澈在一起。 原本她想问那女子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却因一直赶路而寻不到机会。在自己的百般纠缠下,连澈只是告诉她,去青阳府是与花榕府被袭一事有关,他原本便要北上巡视,就一道来查了。 清浅忽然想到了一点,猛地将双脚一踩,稳住了秋千——暮云姐姐恳求他不要去青阳府,莫非是为了颜铭? 若是如此,暮云姐姐的心仪之人难道是颜铭?她轻蹙了眉,似乎觉得不是。颜铭与连澈的关系已然是水火不容,若真的是他,连澈又怎会说成全的话。 清浅只觉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不禁生了丝烦躁。她脚尖点地,倏地一放,秋千便再度荡了开来。 到底要不要将银发男子是颜铭的事告诉连澈? 第150章谁人隐渡入玉瑚(1) 在玉瑚山庄的第一夜,皇帝并未来瑾妃的兰心苑,而是直接去了晴妃所居住的翠竹苑。众人不免私下议论,觉得皇帝对兵部尚书南羽委以重任,晴妃自然会因此而再度受宠。 清浅在芙映的伺候下用过晚膳与温补的汤药后,便早早地睡下。 芙映看着床榻上眼眸轻合的女子,伸手替她盖上了薄毯。临走之时,她再三犹豫,终于轻声道:“皇上对娘娘的情意自是毋庸置疑。皇上这样做必然是有所考量,还望娘娘顾全大局,可不要轻信那些宫人的谗言。” 听得她这般没头没脑的话语,清浅依旧合着眼眸,却是轻笑道:“是他让你来告诉我的?他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愿意这样替他说好话。” 芙映微微一愣,忙急急开口道:“娘娘误会了。皇上与娘娘的情以及所有的经历,一路过来,芙映都看在眼里。如今你们情意绵长、相知相惜,芙映不愿娘娘与皇上间再因流言蜚语而生变故。” “这宫中亦真亦幻的事情太多,因此很多时候,娘娘不要只相信看见或听见的,而是需要用心去感受。唯有内心的感受,是不会欺骗人的。” 清浅张开眼眸,望向立于床榻旁的女子,“芙映,你何时变得这般感性了?莫不是你看上了谁?如今你也到婚嫁的年岁了,不妨与我说说,待我回了皇上,让他亲自给你赐婚。” 芙映怔了怔,实是未想到她会如此说,心中一急,开口道:“芙映好心为娘娘着想,娘娘却反倒拿芙映说笑了。” 清浅看着她脸颊微红,唇角不禁勾起浅浅的弧度——那人的考量,即便没有言明,她也知道。他的心,她自是明了。只是他心思太深,性子又极为闷骚,因此二人之前才会生了那样多的波折。 她微嘟着唇瓣坐起身来,“好芙映,我错了,下次再也不说得这样直白了。若是你不好意思说,便写张纸条偷偷地告诉我吧。” 见清浅一副佯装无辜的模样,芙映哭笑不得,倍感无奈。 最初奉命照料清浅时,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这女子。当时她在暗卫中的地位仅次于堂主,凭她的实力,再过几年便能当上门主。 可在这关键时刻,她却被主子调来服侍这女子。她有时便想,这女子既没有殷实的背景,也没有出众的才华,甚至不够聪颖贤淑,还格外执拗倔强,她凭什么获得了主子的喜爱? 但相处的时日越久,她便越被眼前这女子身上恬静而愉悦的气质所吸引。 就如现在,自己明明被这女子拿来调笑,可她却仍是觉得心神惬意。 有时,这女子还会给自己说许多新奇的故事与想法,那些全都是自己不敢想、也不能想的。 直觉告诉她,其实这女子并不简单。 如今她终于明白,主子为何会不顾一切地爱着这女子。 而她也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愿跟随在这女子的身旁。必要的时候,甚至她会用自己的性命,护这女子周全。 芙映再度伸手替她拉了拉薄毯,轻声道:“娘娘快些休息吧,有事便只管吩咐,芙映就在外面候着。” 正当清浅微笑点头之际,门口传来了池宋的声音:“瑾妃娘娘,皇上让奴才送了些东西过来,顺便有话要传。” 清浅望向门口,起身下榻。芙映则拿了一件外裳给她披上,“皇上果然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娘娘。” 片刻后,立于门口的池宋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只见他左手正托着一样东西,上面盖着一块丝绢。 正当清浅疑惑着他手中的物件时,池宋朝她躬身一揖,“请瑾妃娘娘摘掉丝绢一览。” 听得他的言语,清浅心中好奇,这个时辰了,他会派人送什么来呢。 她轻轻掀开丝绢,映入眼帘的物件让她一惊——竟是一盘核桃。 看着眼前略显呆愣的清浅,池宋忙解释道:“瑾妃娘娘,皇上说今夜有政务处理,来得较晚,娘娘可先行歇息。若是想他想到难以入眠,便吃这核桃解闷。” “皇上说,以娘娘的速度,怕是还未吃完这一盘,他便已将政务处理完毕了。” 待池宋行礼离去后,清浅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一盘核桃。这人还真是自大,他就这般笃定,只因他没陪在身边,她便会失眠吗? 将核桃交于芙映手中,她愤愤地开口道:“休息去。” 这一夜,清浅只是辗转了几番便睡着了。待清晨醒来之时,她下意识地摸向身旁的床褥。 一片冰凉,他终究还是没来。 虽然直觉青阳府之事并不简单,但清浅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看来若想解开心中的疑惑,只有去找秦暮云,看是否能问出些端倪来。 心中有了这番计较,她便在用过早膳后,拉着芙映一道朝秦暮云所居住的碧柳苑而去。 待二人来到碧柳苑后,清浅才从侍婢口中得知秦暮云一大清早便出去了,而她临走前并未说要去哪处。 清浅行至厅堂内坐下,看了眼悬在门口的鸟笼,见笼中的山岚雀只剩了一只。 她细细回想了一番,记得在帝都气候炎热时,这鸟儿几乎都是养在笼中的,那女子甚少放它们出去。 若是整个夏季都被这般囚禁起来,人都会受不了,何况是这喜好自由的山岚雀。如今这山庄的气候清爽怡人,想来另一只已被那女子放了出去。 清浅起身走向鸟笼,将指尖伸进笼中逗弄着那只山岚雀,心神却早已陷入了另一番思绪中。 不久之后,秦暮云从外面归来,刚一踏入厅堂,便瞧见了立在鸟笼旁那心不在焉的女子。 这段时日以来,她心中一直有着一个大胆的揣测,但她却不敢同任何人说起,包括连澈。 因为这个揣测与眼前的女子有关。 她微微一笑,“妹妹这么早便来了,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清浅听得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收了逗玩鸟儿的手,“姐姐请讲。” 秦暮云定了定神,开口道:“今早他已做了安排,三日后将秘密出发去青阳府。”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我希望妹妹能帮忙劝阻,或许他会听你的话。” 清浅眉目一沉,“姐姐为何如此不希望他去青阳府?” 秦暮云目不转睛地看着清浅,细细打量了一番,许久才开口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去?此番前去,他若遭遇了什么危险,你便一点也不担心?” 清浅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试探道:“若姐姐知道些什么,可与我说说。” 秦暮云不再看她,只是径自行至鸟笼旁,“花榕府之事,传闻中的银发男子,你可知道?” “他如今就在青阳府。” 听得她的言语,清浅一惊。颜铭不是在花榕府吗,此时又怎会在青阳府? 清浅从碧柳苑出来后,便直接去了连澈所在的永颐殿,想找他问个清楚。可刚行至殿门处,她便被池宋拦了下来,“瑾妃娘娘,皇上此时正在殿中议事。” 清浅看了眼殿内,淡淡说道:“无妨,我便在这里等他。” 她在长廊内寻了一处石凳坐了下来,随意看了下周围,竟在长廊的墙壁上看到了一幅苍玄国的地图。 清浅行至地图前,开始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地图,不消片刻便找到了月陵府、花榕府、嘉烟府以及兰翎府。 动作忽地一顿,她发现从青阳府、月陵府、嘉烟府、兰翎府至皇陵,竟被一条名为昭元的河流贯通而过。 猛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萌发。她记得连澈曾说过,当日便是连曦在花榕府泄露了他们的行踪,并引来了谷云天和颜铭等人。如今连曦被囚禁在皇陵,颜铭很有可能会去救他。按此推断,连澈去青阳府,应是为了阻止颜铭潜入皇陵营救连曦。 清浅正想得出神时,一双手臂忽然从她背后伸来,环向了她的腰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她一下,而那萦绕于鼻端的龙涎香之气,却又让她轻轻一笑。 她微侧了脸,对身后之人开口道:“终于忙完了吗?” 连澈垂下头,合上眼眸,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稍后还得安排到青阳府的事宜。” 自到了玉瑚山庄后,他一直忙到现在都未歇息。昨夜只在晴妃那儿小坐了片刻,他便再度回到了永颐殿议事。待一切结束之后,他才发现已是五更天了。 原本他是想去她那里,二人独处一会儿,但想到如此晚了,怕打扰她休息,便未曾前去,而是待在永颐殿批阅奏折。最近可能会有大事发生,因此他一刻都不能懈怠。 感觉到怀中女子微微一僵,连澈收紧了拥住她的手臂,“朕三日后出发,等着朕回来。” 待从青阳府回来之后,他便告诉她:这次回宫,他会亲手将她送上皇后之位。 第151章谁人隐渡入玉瑚(2) 片刻后,只听得怀中女子应道:“好,我等着你回来。” 三日后,连澈带着池宋、温玉等心腹走水路秘密前往青阳府。 清浅知道此次青阳之行,连澈与颜铭之间极有可能会是一个了断。她并不会去阻止,因为她知道他此行的目的,而且她相信,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山庄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下的景致分外迷人。清浅带着芙映漫步在小道上,觉得有些冷,便让芙映回去取件外裳来。 清浅独自行到池旁坐下,看着徐徐水波,不禁想起了连澈,不知他如今身在路途的哪处。 正当她想得入神时,耳畔竟响起了山岚雀的叫声。她抬头一望,那盘旋在空中的鸟儿果真是山岚雀。 清浅见那山岚雀向远处飞去,直觉将有事发生,且与那女子有关,不由得心中一凛。她担心失去山岚雀的踪迹,没有等候芙映,便追在了山岚雀的后面。 清浅随着鸟儿穿过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来到一片较为空旷的矮坡后,便再也寻不到山岚雀的踪迹了。 清浅看着周围的情景,心中不禁疑惑了几分:山庄内怎会有如此荒凉的地方?这山岚雀飞来此处,有何目的? 将四处观望了一番,清浅发现竟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山岚雀,亦没有秦暮云。唇角微扬,她不禁轻轻一笑,看来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就在她转身离去之际,却听得从不远处的废弃木屋中传来了声音,分明是女子在与人缠绵时的娇吟。 清浅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她想知道,这屋中的女子是不是秦暮云。 若是秦暮云,这屋中的男人便是她的心爱之人吗? 只因那女子一直将自己的感情藏得太深,错过了此次,她不知是否还有机会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清浅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悄悄凑近了木屋,心想她只看一眼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棂,朝内看去,看到床榻上躺着一名几乎全身裸露的女子。清浅只觉自己那急促激越的心跳声已盖过了四周一切细微的响动。她屏着气息,身子下意识地朝前微倾了几分,却无法看清女子的面容,根本就认不出床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 突然,清浅意识到并未在屋中瞧见那男人的踪迹。 千万种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莫不是自己已被废屋中的人发现了? 猛然间,一张男人的面孔透过破烂的窗棂闪现在她的面前,唇角勾出邪肆的弧度,正直直地凝着她。 清浅惊慌地朝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她不顾一切地朝前奔着,不敢回头张望。 方才出现的男人竟是连吉,而他的眼神,就似要将她生吞活剥般恐怖。 忽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她重重地扑倒在地,心中一阵惊恐,顾不得手肘与膝盖的钝痛,挣扎着撑起上身看向身后。 此时,连吉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浑身散发着暴戾邪肆之气,与她在家宴上看到的连吉判若两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连吉,你抓到她了吗?是谁?” 清浅看向从连吉身后走出的女子,竟然是梦荷。此时,她明显感觉到,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这女子眼中的惊恐与错愕。 梦荷慌乱地抓住连吉的衣袖,问道:“怎么办?晴妃娘娘近日重获皇上宠幸,实属不易。若是让娘娘知道了此事,以她的处事风格,我必死无疑。”她微颤的嗓音中隐隐带着哭腔,而攥着他衣袖的手,不禁又捏紧了几分。 连吉并未言语,但看着清浅的眸中却泛出了杀气。清浅心中一紧,咬牙站了起来,稳住身形,看了眼梦荷,将目光转向了连吉,“你们二人之间的情意,本宫在数日之前便已知晓。连吉,想必你是知道的。”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那日在宫门处看见这二人的情景。 梦荷错愕地看向连吉,而他却只是轻笑,“娘娘是想和微臣做交易?” 清浅稍稍顿了顿,压低了嗓音道:“不错。皇上待本宫如何,你们应该很清楚。若是本宫有意针对晴妃,早在发现端倪之时,就将此事告知皇上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眼前二人,继续道:“恕本宫直言,以梦荷目前的身份,绝无可能和贵为二王爷大公子的连吉在一起。” 清浅见梦荷眸光一黯,知道自己说中了她心中的忧虑。她稳住情绪,唇瓣轻动,“梦荷,本宫听说晴妃对你并不好,她又怎会助你与连吉在一起?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是想一辈子都待在宫中,还是等满了岁数出宫,再找个小康门户嫁了,就此了结一生?” 梦荷沉默着,这个向来巧言善辩的女子竟被她堵得没了言语。 “若你不爱这个男人,又怎会将身子给了他。你们若信得过本宫,本宫愿助你们成就一段美好姻缘。”清浅开口劝说。 见梦荷微蹙了眉,一副颇为纠结的神情,清浅知道自己已成功了一半。眸光一转,她看向一旁的连吉。 连吉沉默不语,三人便一直这般僵持着。 半晌,一道女声打破了三人间的平静,“连吉,时辰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去,免得晴妃娘娘起疑。” 梦荷看了眼天色,重新整理了一番衣裳。临走之时,她看了眼清浅,朝连吉道:“或许她的话可以相信。” 连吉看向身旁略显不舍的梦荷,沉声说:“你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梦荷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转身疾步离去。 直至再也看不到梦荷的身影后,连吉看向清浅,一步一步朝她缓缓逼近。 看着她故作坚强地与自己对视,他便生了丝好奇:若自己不打算放过她,她还能用什么说辞为自己脱困? 清浅见他越靠越近,只觉有抹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瞬间让她感到窒息。原本在她心中堆积而出的镇静,亦随着他的步伐,一寸一寸瓦解崩塌。 清浅连连后退了数步,强作震惊地开口道:“连将军,方才本宫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第152章谁人隐渡入玉瑚(3) 伴着连吉唇角的轻笑,她的心紧紧揪成了一团。只见他唇瓣轻动,不紧不慢地说:“就如娘娘所说,梦荷这样的身份,怎配得上我堂堂世子之尊?” 见她眸中的惊恐之色愈发浓重,连吉挑眉轻叹:“若是娘娘真向皇上提议,促成这段姻缘,父亲定饶不了我。” “再则,数月之后我便要迎娶周将军之女。若是娶了那女子,对我的仕途有极大的帮助。在这之前,我又怎能节外生枝。” 一步一步将明明害怕,却要佯装镇定的女子逼至墙角,看着她细滑白皙、吹弹可破的肌肤,连吉竟忍不住抚上她的脸颊。 指尖触上她柔滑的肌肤,看着她因怒气而微微涨红的脸,他只觉心中有抹异样之感被轻易地撩拨而起。怪不得那尊贵的男人爱她如痴如狂,甚至不惜为她背弃了相伴多年的夏竹烟。 方才因这女子的误闯,他并未尽兴。而眼前这女子纤弱与倔强并存的模样,勾起了他的欲望。忽然间,他很想知道这样的女子是何种滋味,竟不由得开始幻想她在自己身下承欢娇喘的模样。 连吉凑近她耳际轻声道:“娘娘或许应该想想更好的说辞,看是否能打动我,放你一条生路。” “梦荷知道我们在一起。若是皇妃失踪,皇上必然会追查到底,你逃不掉的。”清浅的心乱了几分,实在未想到连吉竟是这般卑劣之人。 连吉笑了起来,一字一顿道:“梦荷吗?那就让她同你一道消失。” 看着连吉眸中再度泛起的情欲之色,清浅大惊。她明白此时与这人多说无益,突然朝着他背后一指,大呼道:“芙映,快来救我!” 趁他慌乱地转身之际,清浅用尽全力一推。连吉朝后踉跄了几步,重心不稳,竟然栽倒在地。 见此情景,她立刻迈开步子,朝一旁的小道奔去。 连吉看着仓惶而逃的女子,竟然坐在地上笑了起来。这女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不会这么放了她。 他瞬间一跃而起,疾速掠向清浅,一把擒住她的双肩,随后身子一倾,将她压倒在地。清浅剧烈挣扎起来,眸中尽是恐慌。 连吉随手拂上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很快就扯开了她的衣襟。 见那肌肤布满了或深或浅的红紫之痕,正是欢爱时留下的印记,连吉便觉得浑身燥热,忍不住擒住她的双肩,将她的身子稍稍抬起了几分。 此刻,他愈发亢奋,即使已经感觉到身后传来异样的风声,也不想停下一切去探究,只想疯狂地占有她、粗暴地进入她的身体,想看她因欢爱的疼痛而呻吟流泪的模样。 但刹那间,眼前的景象让他连呼吸都戛然而止。 滴滴答答的鲜红,尽数落在了身下女子浅粉色的抹胸上,将其染成了绯艳之色。 连吉惊怔地看向自己的胸口,只见一个滴血的剑尖已从他的皮肉中穿出,伴随着胸口的剧烈疼痛,他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利刃带着仇恨划过他的胸口,瞬间将他劈成两半。连吉轰然倒地,至死也没能看到来人是谁。 此时有靴子踩踏泥土的声响朝她靠近。 待来人映入她的视线,她的泪犹如决堤。 男人蹲下身子,那轻垂的发丝缓缓撩过清浅的脸颊。伸手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一一拂过,他眸中满是心疼,“莫怕,我会一直保护你。” 僵直的身子终于有了知觉,清浅所有的情绪尽数涌了上来。她死死攥着他的衣裳,靠在男人的怀中闷声呜咽。 男人轻抚着她的背脊,任由她如此放纵地在怀中宣泄情绪。鼻端飘着她好闻的发香,他微微苦笑——她的身上,已然多了那个男人的味道。 许久,待清浅终于平复了情绪,颜铭将她抱至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替她整理好衣裳与发髻,便静静地凝视着她。 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开口道:“才多久便不认得我了?真是令人伤心。” 清浅用指尖撩起他的一缕银丝,感觉竟是如此真实。看着他冷冽的银色面具,心中似有什么东西隐隐涌动。她抬手触向他的面具,碰到面具的刹那,入骨的寒凉让她不禁一震。 她怔然凝视着他的双眸,不肯移开一寸目光。 他自是明了她的想法,朝她微微颔首。清浅的手滑至面具的边缘,轻轻地将之摘下。 此时,秦暮云正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 她一来,便看见苏清浅与颜铭含情脉脉的样子,而地上死得异常惨烈的竟是连吉。她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这女子果真要背叛连澈吗? 她从山岚雀的打探中得知,原来清浅竟一直和颜铭有联系。 清浅真正爱的是这个男人吗?所以她才不去劝阻连澈前往青阳府?即便那里已被颜铭布下了重重埋伏。 即使她早已从山岚雀的汇报中得知,在绾苓斩首与帝都灯会之时,苏清浅与颜铭见过面,但她最终还是将这些都压在心底尘封起来,不敢同任何人说。 在来玉瑚山庄的路上,她便察觉到似乎会有大事发生。百般无奈之下,她央求那人帮忙打探,才得知青阳府中果真有埋伏。只因有人刻意隐瞒,这群人的来历无从查证。 在连澈出发前,她希望清浅帮助自己去劝说连澈。 她既不相信清浅会背弃连澈,又害怕这女子真的与颜铭有牵扯,会将连澈已经知晓青阳府有埋伏之事告诉颜铭。 因此她没有将一切摊开来讲,她是在赌,赌这女子若真爱连澈,定然会劝阻他不要去。 然而三日后,连澈还是如期前往了青阳府。哪怕他知道,此去将有一场血战。 秦暮云一惊,远处那银发男人似乎正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她迅速收回目光,侧身躲在了身旁的大树后。她屏住气息,用手紧紧地撑着树干,以稳住她发抖的双腿。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自己被发现了,会不会同地上的连吉一般惨,身首异处? 她忽然忆起,方才瞧见梦荷从这个方向奔了出来,神色慌乱。莫不是梦荷看到了连吉惨死的过程? 直觉告诉她,此处已不能再待。她不敢多想,忍着强烈的恐惧感,撩起裙摆悄悄离开,待稍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疾步朝碧柳苑而去。 第153章意决弃谋返庄潭(1) 荒废之地的另一端,石凳上相依而坐的二人,正怔然地凝视着对方。 随着银色面具从他的脸上摘下,清浅执着面具的手顿时僵住。他媚如秋水的桃花眼下,赫然有一道微凸的疤痕。 “为何会这样?”她轻皱了眉,眸中尽是惊疑之色。 稍稍顿了顿,清浅一怔。 她忽地忆起在花榕府连澈护着自己时,曾朝他射出过银针。因他当时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枚银针所伤。 只是那样浅的伤口,怎会留下疤痕? 看着清浅此刻的神色,他将她所有的困惑,甚至是一瞬间的细微表情皆收入了眼底。 颜铭轻笑间,修长的指尖轻触上了她脸颊处已淡去不见的疤痕。 轻轻摩挲着她的脸,他多想私心地告诉她,这伤口是自己用过药后才留下了痕迹。因为他想陪着她一起伤、一起痛。即使二人相隔万里,他也想感受着她所能感受的一切。 可他怕说了之后,又会惹得她泪眼婆娑。 见他不言不语,清浅不禁微怒了几分。他脸上的疤痕,他此时出现在玉瑚山庄,他之前在帝都现身,还有他这一头的银发,究竟都是怎么回事? 她有太多太多的疑惑需要由他解开,可他竟是一脸沉默,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 她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开口道:“你来玉瑚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颜铭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反问她道:“你认为是什么?” 清浅看着手中的银色面具,怔怔地应道:“我不会再被你利用。” 一阵轻笑声彻底扰乱了她的心,“苏清浅,你是天底下最没有良心的女人。” 清浅一愣,转头看向他。他的眸中竟凝着淡淡的忧伤。 看清他眼底映出的一切,她只觉自己心中有什么情绪再度翻滚了出来。将手中的面具递给他,清浅站起身来。 此时天就快黑了,若是她再不回去,芙映那丫头势必会发动隐藏在山庄中的暗卫前来寻她。届时颜铭便有可能被发现,而暗卫的功夫一般都极为厉害,他一人将很难应对。 稳了稳嗓音,清浅开口道:“这山庄守卫森严,你既然能进来,想必也能安然离去。若是我再不回去,他们必然会寻来……” 颜铭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肯定而又执着地说:“你在担心我。” 话音刚落,他便已挡在了她的面前。清浅抬眼看去,那冷然的银色面具已再度回到了他的脸上。 此时,他眸光深幽如海,犹如暗夜中的鬼魅。 看着他一步一步逼近自己,清浅没来由地生了一抹强劲的压迫感。眼前这男人,哪里还有她所熟悉的颜铭或连奕那般拥有着如风笑意的亲近模样? 清浅别开眼眸,不再看他,“你要是再不走,若被他们发现,我是保不了你的。” 看着眼前分外固执的女子,颜铭应道:“我走了,这连吉已死,你要如何向他解释?” 清浅自是明了他心中所想。这连吉想侵犯皇妃,若是论罪,本就当死。若是他走了,届时调查起来,她将百口莫辩。而连吉又贵为二王爷的长公子,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清浅被他的话堵得没了言语,稍稍顿了顿才说:“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颜铭看着眼前神情冷淡的女子,苍凉一笑,“是不是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你才会这般冷漠?” 他转身走向躺于地上的连吉,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盖子,将里面的粉末轻轻抖落在了尸体上。 瞬间便有一股浓烈而刺鼻的气味传来,不消片刻,地上的连吉、散落的衣裳以及沁入泥土中的血色,竟全数消失不见。 见清浅被恶心的气味与尸体化掉的过程而刺激得不断干呕,颜铭狠着心并未去搀扶她。轻叹一声,他淡淡道:“就不该对你这个女人太好。” 见他似要转身离去,清浅忍住干呕,迈开步子追在他身后,急急道:“那边是禁军守卫最严的方向,你要去送死吗?” 颜铭忽地站定,转身之际,清浅却直直地撞到他身上,被反弹的力道推得连连倒退了几步。 可他竟纹丝未动,只是眸光潋滟地看着她,“怎么办?我暂时还不能如你所愿。” 待清浅走出那片荒废之地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寻了兰心苑方向,她刚迈出几步,便看见远处有一抹急匆匆的身影,提着灯笼朝她小跑而来。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一脸焦急地喘着气道:“我的瑾妃娘娘,你到哪里去了?让奴婢我好找。” “我取了衣裳回来后,你便不在了。听路过的梦荷说,娘娘你感觉身子有些不适,已先行回兰心苑了。” “结果我再折回去,发现原来是这死丫头在说谎。改日我定要找机会撕了她的嘴。” 芙映皱了皱眉,脸上满是愤愤之色。 用灯笼照了照眼前的女子,芙映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似乎她身上带着一丝血腥之气。 定了定神,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的衣裳怎么湿了?” 清浅愣了愣,这丫头果然敏锐,她特地将衣衫上的血迹处理过,却不想还是被她发现了。 摆了摆手,她开口道:“我方才摆弄水花,不小心溅到了衣裳上。这山庄的夜晚还是挺凉的,我们赶紧回去吧。” 见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芙映也不再多说什么,随着她回到兰心苑。 清浅刚踏入厢房,便蹬掉脚上的绣鞋,朝软榻上一躺,一动也不想动。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似乎已抽光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芙映瞥了眼地上的绣鞋,缓缓行至清浅身旁,轻笑道:“娘娘若是累了,就先歇息下再用晚膳吧。芙映给娘娘捶捶腿舒缓下,稍后就去准备。” “好芙映,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这山庄颇大,你又找了我许久,难道不累吗?”清浅一把握住她的手,拍拍身旁的位置,“你现在也坐下来休息。” 芙映怔怔地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子,觉得她真是单纯傻气到让人心疼。 她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站了起来,“娘娘先休息,芙映去给你准备晚膳。”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清浅微叹,真是个闲不住的姑娘。 明明已是身心俱疲,但躺在软榻之上,她的心却丝毫无法平静。因为明日,颜铭约了她再度见面。 他用来易容的人皮面具已破损,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因此他要自己助其一臂之力。 清浅闷闷地撕扯着身旁的薄毯,理智和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去。 可是,如果她不去,他便要独自前往,倘若被守卫察觉,他便必死无疑。他难道就不怕死吗? 思及此处,清浅又狠力地撕扯着薄毯,似乎她来到异世后,总是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而现下这个让她左右为难的男人,今日又救了自己一命。 此时,芙映端着晚膳走了进来。看着软榻上神色反常的女子,她轻轻地笑了笑,“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 清浅此番哪里还有心情用晚膳。她一把拉起薄毯蒙住了脸,侧过身闷闷地说:“芙映,我休息一会儿再吃,稍后叫我。” 翌日,待清浅掀开薄毯之时,发现自己已睡在了床榻上,而她身旁站着的正是芙映。她想也未想便脱口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芙映一面挂着床幔,一面笑道:“娘娘昨夜睡得极沉,怎么叫都不醒,一直从戌时睡至巳时,早晨叫了好多次都未醒。” 此时,清浅竟匆忙起身,一面穿衣服,一面朝正在整理床榻的女子道:“芙映,我有些饿了,想吃马蹄糕,你去帮我准备好不好。” 芙映看着神色略显慌乱的清浅,应道:“好。” 待她出了厢房后,清浅穿好衣裳,随手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便匆忙出了兰心苑,朝着夕月林的方向而去。 与颜铭约定的时辰便快到了。一路之上,清浅也想不通,为何自己醒来后的念头便是去夕月林。 或许是因他三番四次地救过她。若不是他,她不知已死了多少回。 一路疾走,她终于到了夕月林。清浅环顾四周,见并无一人,便毫不犹豫地朝着林子深处而去。 路上草木丛生,清浅行得较为缓慢。 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忆起梦中她背后的那双眼睛,清浅猛地转身向后看去,却未发现什么,便不再多想,加快了步伐。 行至小道前方,与梦中不同的是,此时映入她眼帘的男人,正身着连吉的盔甲,没戴面具。脸上的疤痕已被覆盖住,看不出任何痕迹。 清浅看着他,顿住了脚步。只听得颜铭轻声道:“我们出发吧。” 待二人离去后,一直藏匿在草丛中的秦暮云站了起来。她看向已渐行渐远的二人,面沉似水。 苏清浅,这便是你所谓的爱吗? 第154章意决弃谋返庄潭(2) 看了眼盘旋在天空的山岚雀,秦暮云发出了信号,那山岚雀便朝着二人离开的方向飞去。 在正午禁军交接之时,二人顺利通过了永颐殿,来到了灵雪潭。 颜铭看向她精致的侧脸,轻声道:“此去一别,很久以后才能与你相见,到那时,我一定不会再放掉你。” 清浅一怔,他竟瞬间将她揽进了怀中,同时右手迅速掷出一把飞刀,径直朝躲在树后的秦暮云而去。 就在飞刀将要扎入秦暮云眉心的一霎,突然飞出一枚银针射落飞刀,救下了秦暮云。 清浅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转身朝银针飞来的方向看去。此刻护在秦暮云身边的人,竟是此时应在青阳府的连澈。 男人白衣胜雪,衣袂飘飘,正立于她身前不远处,眸中尽是杀戮之气。 震惊中,那人已缓缓走了过来,而他身后则跟着温玉、池宋等人。 立于幽寒的水潭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没了言语。 连澈压抑着胸中翻腾的情绪,薄唇轻动,“幽黎国的新任国君——宿冷离,你擅闯朕的行宫究竟是何意?” 一阵沉闷的笑声缓缓响起,连澈对面的男人摘下了头盔。霎时,银丝如瀑,披散于肩头。 他看了眼身前的女子,唇角勾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若是孤王没记错,瑞景帝如今应身在青阳府。” 清浅震惊得瞪大了眸子,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他是宿冷离?幽黎国的新任国君?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此时,立于连澈身后的温玉与池宋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一记眼色,眉目一沉。 那副盔甲他们认得,是所属禁军佐领军卫的,而他身旁的女子,不是苏清浅又是谁。 宿冷离在青阳府设下埋伏后,只带上数名精兵便直奔玉瑚山庄而来。而继花榕府诱捕谷云天后,再一次,皇上因这女子放弃原定计划折返了回来。 清浅稍稍朝一旁挪动了几步,拉开了与宿冷离的距离。她转眼看向与自己几步之遥,负手而立的连澈。 她懂这个男人,越是生气,便越是冷静。 方才她已从他的眸中读到了冷漠与愤怒,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立于清浅身旁的宿冷离,在她移动脚步的一瞬间,竟然伸手去捉。而连澈也以极快的速度闪至她身旁,单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衣袖翻飞,便有一枚银针直直地朝宿冷离的眉心处射去。 电光石火间,宿冷离挥剑一档,击落那枚银针。 连澈冷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嗓音沉戾得犹如来自地狱,“朕的女人,你要不起。” 一想到这男人亦爱着她,他的胸中便倏地燃起了狂烈的妒恨与怒火。 他想踏平幽黎国,将宿冷离踩在脚下。死,于这男人而言太过轻薄。他要折了这男人的手脚,让他尝遍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而她,他亦疯狂到想要将这女子捏碎,而后剖开她的心看看,她的爱究竟是什么。他想用锁链将她禁锢在自己身旁,不给任何男人觊觎她的机会。她所有的美,所有的好,只可在他一人身下绽放,只可为他一人所拥有。 看了眼连澈怀中的女子,宿冷离挑眉道:“怎么办?你的江山和女人,孤王都有兴趣。” 正当清浅惊讶于他的话时,连澈已闪身上前,执着软剑朝他的咽喉刺去,“那便要看你有没有命拿。” 宿冷离以极快的速度挥剑挡下了他的攻击。 宿冷离的武功相较于从前,似乎精进了不少,竟能连续挡下连澈的数招毙命之击。 然而他却不攻只守,几个回合下来,便被连澈逼至了五角凉亭处。若是再退一步,下面便是寒冷彻骨的潭水。 千钧一发之际,二人同时执剑向对方的咽喉刺去。 手腕轻抬间,银针与飞刀同时射向了对方的眉心。 连澈眸光一凝,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了飞刀的袭击,随即手腕灵活一挑,剑尖直指宿冷离的咽喉。 宿冷离猛地将身子朝后一倾,那银针便从他飞逸的发丝间疾速穿过。他看向清浅所在的方向,薄唇轻动间,她读懂了他的心声。 我爱你。 深幽的潭水溅起巨大的水花,水中瞬间没了宿冷离的身影。 身旁响起连澈寒凉的嗓音,“下潭追,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清浅抬起头看向连澈,迎上的却是他疏离探究的目光,一如这冰冷的潭水。 身子一僵,她只觉自己的心慌乱起来,刚迈开步子朝连澈走去,他却已转身离去,只留下了冷冷的几个字。 “回永颐殿。” 一路上,连澈行在最前方,池宋、温玉与秦暮云等人紧随其后,而清浅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跟在最后。 看着前面的众人,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就像是多余的。 到了永颐殿外,所有人都随着连澈踏入了殿内,只有清浅垂着头站在了殿门外,用脚尖蹭着方才落于地上的树叶,将地面磨得沙沙作响。 正当她犹豫着是否要进入殿内时,池宋来到了她身旁,对她躬身一揖,“瑾妃娘娘,皇上唤你进去。” 清浅缓缓跨入永颐殿,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自己,而连彦竟然也在。此时,秦暮云与温玉等人的目光皆是冷漠疏离。 若是眼神能刺穿人的身子,她现在怕早已是千疮百孔了。看向坐于龙椅上的连澈,她走过去福了福身子。 而他并未理她,只是朝温玉道:“宿冷离可有找到?” 温玉上前一步,躬身一揖,“皇上,臣找了水性极好的暗卫下水打探,发现潭的底部有一个洞。这个洞想必是通往外部河流的暗道,但山庄河支众多,很难寻出他是从哪一条支流出去的。” 连澈眸光一沉,看向禁军统领,“连吉是何时失踪的?” 禁军统领朝连澈一揖,“回皇上,佐领军卫连吉在昨日午时禁军换班之后便失踪了,到现在都未出现过。” “皇上,方才私闯玉瑚山庄的逆贼,穿的便是佐领军卫的盔甲。” 清浅暗暗瞥了眼温玉。这人果然和自己不对盘,连吉的盔甲是何种样式,但凡在宫中的人都知道。他却故意这样说出来,便是提醒大家,她和宿冷离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否则两人怎会单独在灵雪潭见面。 候在门口的池宋看了眼殿内的众人,行至连澈身旁,“皇上,晴妃娘娘的贴身侍婢梦荷求见,说是有关连将军失踪一事。” 清浅一惊,梦荷此时前来永颐殿是何意?莫名地,她心中生了抹不祥之感。而她却并不知,此时自己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皆落入了在场之人的眼里。 梦荷一进大殿,便颤抖着跪了下来,向连澈请安。 连澈并未看跪伏在地的女子,只是淡淡道:“宣晴妃以及瑾妃的贴身侍婢芙映上殿。” 待二人进殿之时,晴妃一眼便瞧见了跪于地上的梦荷,脸上不禁生了丝错愕之色。她朝连澈行过礼后,便站到了一旁。 连澈瞥了眼她,眸光缓缓划过梦荷,“梦荷,将你所知道的,如实道出。” 梦荷怯怯地看了眼龙椅之上的男人,“皇上,昨日酉时,奴婢经过花园时看见了瑾妃娘娘。奴婢本欲上前行礼,却不想娘娘神色慌张地进入了一片树林的后坡,那个地方乃是山庄的荒废之处。奴婢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她顿了顿,看了眼身旁的清浅,继续道:“奴婢瞧见她与一名银发男子搂抱在一起,亲昵地说着什么话。” 第155章意决弃谋返庄潭(3) “由于隔得较远,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奴婢听得并不真切,但奴婢却被地上连将军的尸体着实惊吓了一番。他身首异处,死状极惨。” 她话音刚落,在场之人无不被她的言语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按梦荷所言,苏清浅只怕是与宿冷离有染,否则今日怎会这般助他逃脱。清浅心中大惊,梦荷不是先行离去了吗?又怎会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莫非她之后又折了回来? 连澈冷冷地问:“苏清浅,你可还有话要说?” 清浅苦笑,竟是不知此时该如何进退。 清浅看着在场之人嫌弃、厌恶、视她如大逆不道之人的目光,暗自苦笑,此时此刻,她能将连吉险些凌辱了自己的事全盘托出吗?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她咬牙看向端坐在龙椅上的连澈,寻思道:他会相信自己吗? 即使相信,似乎也不能说。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只会是一个笑话。 她确实险些被连吉凌辱,连吉也确实因她而死,而她亦确实帮了宿冷离,助他成功逃离。 可连吉被杀之事,眼下只有自己和梦荷知晓。一时之间,她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眸光飞快地环过殿中众人,芙映站了出来,朝连澈跪下道:“皇上,奴婢有话要说。” 此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芙映,皆不知晓接下来她会说出什么让人震惊的话。 “说。”连澈淡淡开口。 芙映头一低,说道:“皇上,昨日酉时,奴婢陪瑾妃娘娘在花园散步。因气候生了凉意,可娘娘还想多逛一会儿,奴婢便先行回去给娘娘拿衣裳,回来却不见了娘娘的踪影。”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奴婢寻了半晌都未寻到娘娘的踪迹,却在花园小道后门的入口处瞧见了梦荷。奴婢见她神色慌张,便上前询问她是否看见过瑾妃娘娘。” “梦荷当时对奴婢说,她确实看见了瑾妃娘娘,还说娘娘身子有些不适,已先行回了兰心苑。” “奴婢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回到了兰心苑,却并未看见娘娘。于是奴婢便在四周寻了一番,终于在兰心苑不远处的长廊里遇到了娘娘,那时她正朝兰心苑的方向而来。” “之后奴婢便一直陪在娘娘身旁,未曾离开半步。若是依梦荷所说,娘娘怎会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梦荷在说谎。”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让在场之人分不清孰真孰假。 跪于地上的梦荷不禁大惊,仓惶地朝连澈叩首,“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皇上不信,可派人去那片荒地查看。即便连将军的尸体被处理了,但泥土里的血迹是很难清理的。而且昨日奴婢看见瑾妃娘娘穿着的,是一双绣着牡丹花开的粉色绣鞋。” “那处荒地常年无人打扫,地上皆是湿润的泥土,若是去过,绣鞋上必定会沾染泥土。且绣鞋为缎面,走在那样的地方,有些磨损也是极为正常。” 连澈立刻派温玉去查看,而后又吩咐池宋:“去兰心苑,将梦荷所说的绣鞋拿来。” 片刻后,池宋带着清浅的绣鞋回到了大殿。 他将其中一只绣鞋摊于掌中,呈给众人看了一圈。绣鞋从表面上来看,并不是新的,因为鞋底有一些磨损。 待众人都看过一番后,他朝连澈躬身一揖,“回皇上,这绣鞋完好无损,并且鞋的周边细缝中并无梦荷所说的那种泥土。” 梦荷闻言浑身颤抖,连贝齿都磕出了声响,慌忙辩解道:“皇上,这绣鞋定是被做了手脚。” 此时温玉回来了,他朝连澈禀告道:“皇上,臣派了百名禁军每一寸每一寸地查找,并未寻到连将军的尸体,也未在泥土里发现血迹。” 听得他所言,梦荷彻底瘫软于地,再无任何语言。 连澈看向清浅,嗓音低沉,“苏清浅,朕只要你一句话,连吉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清浅怔怔地看着他,心口一紧,随之应道:“没有。” 连澈依旧看着她,不曾移开过视线。 片刻后,帝王的审判之音,掷地有声地响彻大殿,“梦荷诟陷皇妃,立刻拖出去杖毙。佐领军卫连吉擅离职守,刑部即刻立案调查。” 清浅忘不了大殿中连澈看着自己时,那淡薄的眼神和笃定的嗓音。那一刻,她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六个字——你说的,我便信。 这两日,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人,而她每每去永颐殿找他时,都会被池宋挡在殿外。他似乎很忙。 清浅曾私下问过芙映为何要帮她,而芙映只是叫她不要想太多,之后便三缄其口。 从那日后,宿冷离的事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但似乎一切都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 宫中的所有人,甚至就连池宋,都对她的态度与以往有所不同。 清浅苦笑,想必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叛徒。 那一日所发生的事,至今还历历在目。她一直都想不透,为何秦暮云的山岚雀消失不见后,宿冷离便出现了? 清浅暗嗔自己当时过于惊慌,竟然忘了问他,是否真的与秦暮云有关系。 这一日,她行至永颐殿前,正好瞧见了刚从大殿中走出的秦暮云,而这女子也同时发现了她。 秦暮云稍稍犹豫了片刻,行至她面前轻声道:“没想到妹妹竟能让芙映这般死心塌地。” 那日回了碧柳苑后,她坐立难安,便于入夜后约梦荷单独见面。 在她的威胁下,梦荷终于颤抖着告诉她,曾看见连吉与苏清浅在花园后的荒废之地。 而后她便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告诉了梦荷,指使梦荷将这些告诉连澈。 因为她还不能确定连澈到底有多爱苏清浅,在未掌握充分的证据前,她不能贸然站出来。 但终有一日,她会站在连澈的面前,亲手将苏清浅的真面目揭露出来。 清浅的心轻轻一沉。她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莫非她知道芙映说的是谎话? 若是知道,那她必然也知晓连吉的死因。如此说来,这山岚雀果真是她派去的。难不成她早与宿冷离串通好了? 清浅轻轻笑了笑,“芙映乃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人,必然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再则,我与她平日里相处和睦融洽,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这感情自然也好。” 秦暮云脸色微沉,“若妹妹是来见皇上的,那姐姐便先行告辞了。” 清浅并不想知道秦暮云为何会从殿内出来。她只觉连澈在刻意躲她,心中一凛,疾步踏上台阶便跨了进去,全然不顾池宋的阻拦。 她刚在殿内站定,便看见了坐于红木椅上的连澈。与他相邻而坐的则是连彦,还有立在一旁的温玉。 连澈见她突然闯入,沉声斥道:“未曾通报便私自闯入,这般不懂礼数。” 连彦忙打圆场道:“臣弟看皇嫂有些急切,想必是有重要的事禀报,才会擅自闯入。” 连澈摆了摆手,示意清浅身后紧跟而来的池宋退下,然后略显不耐地问道:“有何事?” 他此刻的态度让清浅心中发堵。现在温玉与连彦都在,难道让她直接问他,这两日为何不见自己?是否还在为宿冷离的事生气? 心中一横,她赌气道:“臣妾在玉瑚山庄住着不甚习惯,想明日启程回帝都。” “放肆!你越发不懂规矩了!”连澈彻底怒了,“三日后,朕便派人送你回帝都,退下吧。” 清浅被他的话语堵得瞬间没了语言。她咬了咬牙,脱口便道:“臣妾遵旨。” 转过身,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永颐殿。 第156章逆朝起兵宫洺反(1) 从永颐殿回来后,清浅告诉芙映,三日后,她便回帝都,因为这玉瑚山庄有些清冷,她住着不习惯。说完这番话后,她便一直坐在窗台前沉默不语,一整日都粒米未进。 清浅不知道的是,那日芙映发现了她的异样后,立刻飞鸽传书通知了连澈,随后仿着那双绣鞋,连夜赶制了一双一模一样的,还穿着绣鞋走了一夜,将鞋底磨损了一些。 深夜,清浅枯坐于铜镜台前,眸光定定地看着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不想让芙映看到,便侧过脸去,看向烛台,强颜欢笑道:“这烛台真好看,不知能否一起带回帝都……” 那一滴泪,正好错过了映入铜镜的瞬间。 良久之后,清浅起身走向床榻,“芙映,你也去休息吧。” 夜里竟下起雨来,电闪雷鸣。清浅睡得并不安稳,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皆是她来到异世后的经历——与连澈的初遇、相处、磨难、交心,以及二人那铭心刻骨的爱情…… 忽然感觉身上一沉,清浅在迷糊中,被一股刺鼻的酒气呛醒。 她惊恐地睁开双眼,却看不清来者是谁。她拼命地反抗,双手却被男人单手固定住,而他的另一只手正狠力地撕扯着她单薄的中衣。 一道闪电随着惊雷照亮了黑暗的房间,瞬间让她看清了来人—— 连澈! 她止住了挣扎,怔怔地看着居高临下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失声大哭起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质问道:“混蛋!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没错,我是骗了你。连吉的死与我有关。是宿冷离将连吉杀死,并将他的尸体化掉。是我帮助宿冷离顺利地从灵雪潭逃离。” 连澈忽地一手扣上了她的下颌,怒问道:“为什么?” 一道闪电再度从天际划过,让她看清了他眼中的暴戾、冷酷与痛苦。 早已习惯了他的宠溺,面对此时浑身倾散着狂戾气息的连澈,清浅只觉得心中无比酸楚。 她用力地捶打着他的手臂,哽咽地说:“若不是他,我便会被连吉凌辱,此时只怕早已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感觉到他扣在自己下颌的力道放缓了些,清浅委屈地哭道:“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霸道,现在又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待我?” 听得这番言语,连澈原本扣住她下颌的手,瞬间捏上了她的脸颊,“那个男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清浅身子一紧,含糊不清地应道:“他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趁连澈放松力道之际,她狠狠咬住他的手,直到嘴里弥漫着血腥之气才松开。 这句话,在他听来异常刺耳。 是不是正因如此,那日宿冷离坠入深潭之后,她才会失控地冲到潭边?那一刻,他从她的眼中读出了一抹慌乱之色。 看着那男人坠入深潭前一句无声的“我爱你”,他便想冲过去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甚至想剖出她的心看看,这女子的爱究竟是什么。 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这般胆怯与害怕。他怕从她的眸中看到为那男人而心痛的眼神。 心魔如影随形,不断纠缠着他,他怕自己终有一日会控制不住而亲手杀了她。 虽然在大殿上对质之时,他一眼便看出了她眼中的慌乱,即便他知道她说了谎,但他却仍旧选择相信她,只因他对她的承诺。 虽然不再见她、不再过问、不再让暗卫汇报她的情况,决心隔离她的所有信息,然而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两日,白天他还能通过处理政务让自己暂时忘却一些事,但每每入夜后都倍觉寂寞空虚,让他疯狂地想她,想冲过去找她。 他死死地克制着思念,甚至用烈酒来麻痹自己。 然而,她今日闯入永颐殿的表现,让他所有的伪装统统失效。 他再也无法忍受,怀疑着她和他的爱情,嫉妒着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感情。 她也让那个男人肆意地亲吻和拥抱吗? 这样的想法,让他的心里好像被巨石碾压过一般痛苦。 今夜,在自己即将被烈酒麻痹前,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她的房间,只想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向她宣示自己的所有权。即使她对那男人存了心思,他也要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永生永世。 窗外狂风大作,树枝被吹得剧烈摇晃着,而雨势也愈发狂暴了。连澈的呼吸愈来愈粗重,此刻他眸中映出的情绪,竟有将眼前一切都狠狠摧毁的冲动。 此时,清浅的眼中只剩下对他的恐惧与慌乱,她本能地想要逃离。 连澈倏然大掌一挥,帐幔散落下来,遮住了闪电发出的光亮。 此时四下一片黑暗,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女人断续的呜咽声尽数隐入了哗哗的暴雨声之中。床榻上交缠的二人,一个拼命挣动,一个狠力压制,片刻工夫便有轻薄的汗珠顺着二人的身子缓缓滑落,床幔间充斥着暧昧却又浓烈的气息。 身子已然痛到麻木,清浅终于放弃了挣扎,任泪水蜿蜒至耳际,滴落于枕上。 许久之后,他决然掀开帐幔,整理好衣袍,竟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清浅趴伏在床榻上,身子虽然极痛,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这样一场疼痛的欢爱,竟然让二人都得到了极致的欢愉。 翌日。 芙映在进入厢房时,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清浅身上但凡裸露之处都遍布了暗红的指痕与淤青。似乎她一直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到现在。 清浅听得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芙映,哑声轻笑道:“好芙映,我想沐浴,但浑身都在痛,只有你来伺候了。” 芙映忙命人备了洗澡水,小心翼翼地扶着清浅起身。 芙映执着棉帕,看向她胸口处暗红的吻痕与青紫的齿痕,以及身子各处不同程度的淤青,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娘娘,其实皇上他……” 清浅打断了她的话,“芙映,现在不要说这个。” 看着她决绝的模样,芙映什么都没说,垂下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沐浴完毕,清浅在芙映的伺候下喝了几口粥便躺上了床榻。而后的三日,她皆是在床榻上度过的。她刻意隔绝了与外部的联系,也不让芙映告知自己连澈的消息。 而她,也再没见过那人。 第四日清早,有太监来兰心苑宣旨,送瑾妃娘娘启程回帝都。 回帝都的路上清浅才知道,此次与她一道回宫的还有晴妃南雪柔,而连澈与秦暮云二人似乎两日前便离开了玉瑚山庄。 清浅回到帝都不过五日,宫中便传遍了她在玉瑚山庄的事情。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太监宫女的私下议论。而清浅只是淡然一笑,芙映只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回宫后的第六日,清浅正坐于圆桌前摆弄着自己心爱的人偶时,芙映匆匆跨入内殿,在她身前站定,急急开口道:“娘娘,皇上回宫了!” 清浅摆弄人偶的手微微一僵,而后淡淡地应了声,“嗯。” 看着清浅这般冷淡的反应,芙映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人偶,“娘娘难道不想皇上吗?” 清浅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脸几乎已皱成一团的芙映,轻轻一笑,“芙映,你若是再这样爱皱脸,到了二十八岁后,可是很容易长皱纹的。” 见清浅又这般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芙映眸光黯淡了几分。这段时日,只要她一提到关于皇上的事,清浅不是转移话题,就是找借口将自己支开。 忽然察觉到清浅看向门口的神色略显异常,芙映便顺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急匆匆地踏入了大殿,甚至未曾让宫人通报。 此人正是在玉瑚山庄时提前离去的秦暮云。 她快步跨至清浅面前,看了眼四下的宫人。清浅立刻会意,示意芙映让宫人都退下。 待内殿中只剩她们三人后,秦暮云看向清浅,颇为直接地说道:“连曦被人从皇陵中救走了,如今已逃至宫洺府。目前整个宫洺府已在连曦的控制之下了。那个地方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而幽黎国乘着苍玄内乱之际,竟然起兵攻打。如今他们两面夹击,皇上已经腹背受敌。” “王爷谋反,皇上将御驾亲征。”她的眸中带着警告的意味,“苏清浅,如今的状况,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看着一脸呆滞的清浅,秦暮云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莫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人知道。若是再这样下去,便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待她说完这番话离去后,清浅身子虚软地趴伏在了圆桌上。 果真如她当时的猜想一样,宿冷离的目的是救出连曦。然而她没想到,如今居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连澈当时并未阻止宿冷离的计划,算算他回来的时间,不过区区几日,恐怕还没到青阳府便折了回来。 第157章逆朝起兵宫洺反(2) 想起在玉瑚山庄发生的一切,她究竟做了什么?而他又为她舍弃了什么? 胸中的愧疚、自责以及对他的想念,一起涌上心头,所有的情绪顷刻间喷薄而出。她颤抖着身子,任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渐连成片。 苍玄国皇帝御驾亲征前,都要到太庙上香祈福,以求祖宗庇佑。 太庙殿外广场的高台之上,设置了一个祭台。高台下站着群臣,而高台上则立着一后四妃中的三位妃子。 太庙的内殿中,连澈正将香火插入画像前的香炉内,而太后与连彦、温玉等人则立在一旁。 太后抬头看了眼东临帝的画像,冷冷一笑:连胤,如今你最宠爱的女人——端贵妃的儿子谋反了。 即使你当年在病重之时立了遗诏,要将皇位传给连曦又如何?她连拿出遗诏的机会都没有,便莫名地死去了。 她收了目光,看向连澈,叹了口气,“皇族竟出了连曦这等不肖子孙,这让哀家死后,都无颜去见先帝和连家的祖宗。”轻轻摇了摇头,她转身朝太庙的殿门行去。 连澈瞥了眼身旁的几人,“你们几个随朕一道去重华殿议事。” 踏入重华殿的院落,行至院中时,他抬头看了眼院中那株最为挺拔繁茂的花树,将目光转向了自己身后分列而站的几人,“成将军,此番可有查出幽黎国进犯青阳府边境军队的详细情况?” 成泰忙上前一步,躬身一揖,“回皇上,目前青阳府周边与幽黎国边境均已戒严,只出不进。幽黎国此次调拨的十万精兵正在洛河镇外五十公里处扎营。目前他们暂无任何动静,看来是想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连澈问道:“依成将军看来,这幽黎国的水军与陆军,哪个更为精锐?” 成泰头一低,再度应道:“回皇上,臣曾在花榕府千云镇附近见过幽黎水军。突袭我们的都是一类身形小巧的舰艇,操作起来颇为灵活,机动可变性甚强,但是载重量却不行,不适合远航。所以臣推断,幽黎国后方必有巨大的舰艇,能同时装载许多资源,以作后备。”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道:“然而我方多以陆地为防守据点,水上战斗的实力却不如对方强大。幽黎国此次有备而来,水陆两军皆训练有素,但相较之下,陆军的威胁会更胜一筹。” 听得这番话,连澈轻眯了眼眸,“统帅是谁?” “幽黎国第一勇士——三王爷宿寒诺。” 温玉瞥了眼成泰,上前躬身一揖,“皇上,宿冷离必然是想趁着苍玄国内部动荡之际,伺机拿下青阳府周边的州县。” “我看未必,他协助连曦逃出,必然是早已与他有了私下的交易。而他们的计划,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目光环过二人,连彦淡淡开口。 “想不到连曦这个逆贼竟然通敌叛国。”温玉眉目一凛,语气颇为冷寒。 连彦看向负手而立的连澈,“还好七哥之前就从暗卫的打探中得知,已有所准备,让兵部尚书提前调动了粮草。” 他疑惑地问道:“七哥是何时得知颜铭便是宿冷离的?” 连澈唇角微翘,“在花榕府之时,你们可还记得,太后曾给朕捎了一封信说,幽黎国的老国王突然前来拜访苍玄。当时暗卫正在追查颜铭的下落,原本已经有了眉目,却在老国王返回幽黎之后断了线索。朕当时便怀疑此事与老国王有关。” “倘若颜铭就是老国王四个儿子其中的一个,那宿锦之事便很好解释了。” “这老国王的四个儿子中,大王子沉溺美色,追求权势。三王子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五王子寄情山水,个性洒脱。而六王子乃是一名巫女所生,他从小便与母亲隐居在外,直至十六岁母亲病故才回到宫中。” “幽黎国乃是异族,他们的服饰、饮食、文化与我们都有很大的区别。而颜铭对苍玄知之甚深,若不是长期在此居住过,断不会有这样的认知。而这位从小便隐居在外的六王子宿冷离,与颜铭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最大。” 听完此番话,温玉顿悟,“宿冷离还真够冷血,竟连自己的亲生姐姐都利用,我看他根本就没有心。那夜宿锦中箭死在他面前时,他竟无动于衷。”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声,竟是苏清浅要见皇上,被重华殿外的守卫拦住了。 清浅将目光落向了院中负手而立的连澈,而他也正看着自己。 自那夜后,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她真的很想念他,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掌心的温度,甚至想念他霸道却又宠溺的态度与言语。 她想亲口告诉他,她真的很爱他。 第158章逆朝起兵宫洺反(3) 鼻子一酸,她低声抽泣起来。而连澈却转过身,朝着重华殿大步而去。 见他就要离开,清浅心中狠狠一疼。本能地迈开步子便要追去,可池宋却一手拦下了她,“瑾妃娘娘,皇上正与大臣商议要事,还请娘娘先行回宫。” 她心中一急,脱口便道:“今日我一定要见到皇上。” 温玉缓缓走了过来,朝她一揖,“瑾妃娘娘,开战在即,若是娘娘想要说些让皇上分神的话,微臣今日便只好得罪了。” 那日,清浅最终还是没能在连澈亲征前,亲口告诉他自己心中积攒了许久的话。 宫洺府之所以易守难攻,除了四面环山,皆因在炎木山有一处天险,那是进入宫洺的必经之路。 就在距天险最近的未崖县内,一名女子正坐于厢房的床榻上凝视着窗外,正是绾苓。皇上将她驱逐出帝都,她却在去燕江府的路上被连曦所截。 如今,既然不爱,他为何又要将她困在此处?她已经不干净了,不是吗? 自己曾为爱痴狂,他不曾看过她一眼,如今这般纠缠究竟是为何? 她从伺候自己的侍婢玉蝶口中得知,这院中还藏着另一名女子。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她决定前去夜探一番。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后,绾苓提起桌上的食篮,低着头拉开木门走了出去。由于夜色深幽,她又低着头,门口的守卫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多问。 她提着食篮一路缓行,快到目的地之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也正朝那处而去。绾苓心里一惊,迅速躲到大树后。 悄悄探出头,她瞧见那抹身影进入了屋子,才定了定神,从大树后走了出来,挽着食篮也朝那处屋子走去。 行至门口时,一名守卫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你是谁?干什么的?” 绾苓灵机一动,轻声道:“我是新来的丫头,是来给姑娘送温补汤膳的。” 守卫看向她手中的食篮,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才示意她进去。 绾苓深吸了口气,径自推开院门,躲过守卫的视线,悄悄绕至屋子的后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亮着烛火的窗棂。听着屋内传来的声音,绾苓自嘲地一笑,她已是第二次做这样的事了。上一次偷听,给她带来了此生最大的变故。 不同的背景,不同的时间与地点,然而屋内与屋外的人皆是一样。 屋内,连曦已将眼前的女子逼至墙角,“夏竹烟,将你从天恩寺救出来的我,究竟又算什么?” 他一直都在秘密培养自己的势力,因为他不想一直屈居于连澈之下。 在很久以前,连澈便知道了他对竹烟的感情,却从未点破过。当连澈知道花榕府泄密一事是他所为之后,便将竹烟留在了宫中,目的是以竹烟来牵制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太后的搅局让连澈不得不将竹烟送出宫,恰好给了他机会。 当他被救出之后,便直奔天恩寺,将竹烟也一并救出,带到了未崖县。 竹烟侧过头,冷笑道:“连曦,不要忘记你是因为什么才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连曦的大掌忽然按上她的胸口,脸也越凑越近,滚烫的气息吞吐在她的脸颊上。竹烟大惊,想要将他推开。他却一手扣上了她的双腕,将她的双手牢牢固定住。 “告诉我,你心里现在是怎样想的?” 竹烟迎上连曦探究的目光,眸色微冷,“听说他要御驾亲征,你莫不是害怕了?难道你就只有这点胆识吗?” “害怕?”连曦唇角一扬,笑得肆意而张狂,“为了这一刻,我等了十一年!这皇位本就应该由我来坐。” 竹烟一怔,虽说她早就感觉到他一直都不甘屈居于连澈之下,却是第一次这般明显地在她面前表露出来。 “夏竹烟,你不要忘记连澈当初对你是何等的绝情!宫里的那个女子才是他的所爱之人。如今你的选择是什么?” 看着一脸沉默的竹烟,连曦微怒,“你现在就告诉我!” 竹烟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他的束缚,随即一把推开了他,“给我一日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我再给你答案。” 清晨,绾苓用过早膳后依旧在府中闲逛。一路上,玉蝶都在给她说着昨夜自己莫名晕倒的事情,而绾苓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脑海中一直都在想着昨夜听到的话,莫非夏竹烟也参与进来了? 直觉告诉她,竹烟的选择会很关键。今夜就是竹烟告诉连曦她的最终选择之期了。她的选择,势必和本次皇上亲征有关。 绾苓原本打算趁着连曦巡视防务之时,寻得机会偷偷去见那女子一面。结果早膳后不久,府中便一片混乱。 她隐隐听得守卫说,有一名女子不见了。 得知此消息后,绾苓心中大惊,莫非夏竹烟逃跑了? 第159章暗扶未捷落敌手(1) 今日众妃嫔陪着太后用晚膳时,大家皆有说有笑,唯有清浅心不在焉,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自己桌前的食物。 此刻她一心想着的,皆是上午连彦所说的话。 此去宫洺府,连澈的军队在断空峡遇袭。此地乃是一处天险,且是去往未崖县的必经之地,但如今前方并未传出任何最新消息,就如连彦也不得而知那男人现下的安危进退。 太后注意到清浅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脸色一沉,不悦地说:“皇上才走了短短十五日,有些人便按捺不住了,整日浑浑噩噩、心不在焉。想来之前与皇上一道每日来同哀家请安,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如今皇上一走,便愈发没规矩了。唉,哀家老了,这后宫怕是也不得平静了。” 清浅一怔,忙抬头环顾了一番席间。此时所有人的目光皆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太后说的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清浅微微苦笑,低头看向手中的筷子。安嫔看了眼众人,轻笑,“皇上过段时日必能凯旋还朝。只要太后娘娘多劝劝皇上,皇上定然能回心转意。” 她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明了。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生母亲,皇帝又怎会真的为了一名嫔妃而与太后闹僵?自玉瑚山庄回来后,皇帝与瑾妃之间似乎已生了嫌隙。看来瑾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清浅自动忽略了她们的话,只要她不搭理,想必她们也闹腾不起来。 她并未将连彦告诉自己的信息转告太后,因为这是军事机密,连彦能说给她知道,已是冒着触犯家国律法的危险了。 过了良久,太后终于发话了,“瑾妃,你若是身子不适,便先行回宫吧。” 清浅点了点头,起身向她行礼后,便退出了永宁宫。刚一出永宁宫的院子,芙映便轻叹了口气,“娘娘,这又是何苦?” 清浅只是笑了笑,继续朝前走,而芙映则提着灯笼替她照亮脚下的路。 二人一路行至长廊上,快到拐角处时,却忽然闪出了一抹身影。芙映将灯笼一扬,照向了来人。 此时,眼前那一身宫女装束的女子正低垂着脑袋。 清浅一愣,正想开口说什么时,女子却猛地抬起头,眸色深幽地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正是夏竹烟。 芙映忙护在清浅身前,而竹烟却是淡然一笑,“无需紧张。” 云熙宫。 待清浅将全部宫人都撤出内殿后,竹烟看了眼她身旁的芙映,“苏清浅,我接下来的话和连澈有关,所以我想与你单独一谈。” 芙映阻止道:“娘娘,千万莫要相信她。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她此时来见娘娘,必是另有所图。” 竹烟莞尔一笑,“断空峡遇袭。” 清浅今日才从连彦处得知遇袭一事,如此机密之事,夏竹烟竟也知道,且能准确地说出地点,想来她必然知道其中的情况。 犹豫了片刻,她看向芙映,“好芙映,你且先下去。我要与她单独谈谈。” 虽说芙映有千万个不情愿,但见清浅态度如此坚决,她也不得不先行退下。临走之时,她沉声道:“若是我家娘娘有任何闪失,你今夜必命丧在此。” 片刻后,待内殿只剩她们二人时,竹烟轻轻一笑,“难得竟有人对你如此忠心。” 清浅并不想与她多说废话,直接问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竹烟模棱两可地应道:“你认为是连曦还是宿冷离?” 清浅嗓音冷了几分,“连曦与宿冷离本就是一伙的。如此说来,你是彻底背叛了连澈?” “若果真如此,我此时又怎会冒死来宫中找你?”唇角一扬,竹烟嗤笑。 她看着眼前一脸疑惑且带着些许冷漠的女子,沉声道:“苏清浅,我可以将连曦与宿冷离的计划告诉你。”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但信与不信,选择在你。” 清浅静静地注视着她,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竹烟看向清浅,眸中并无一丝波澜,“苏清浅,我之前害你差点丢了性命,且失了孩子。而又是间接的因为你,我的孩子也夭折了。” “这辈子,我不想与你再有任何往来,可我却仍爱着他。”她自嘲地笑了笑。 抬起眼眸,她继续道:“断空峡乃是一处天险,是大军通往未崖县的唯一道路。连曦在断空峡埋伏了三万精兵,欲死守此处。若是大军强行进入,必将损失惨重。即使十万大军,也会全军覆没。” 清浅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告诉我这些有何用?” 竹烟凝声道:“以我目前的状况,即便将一切全盘托出,你认为还有谁会相信?” “你想让我去转告?”清浅狐疑地问。 竹烟轻笑,摇了摇头,“不,你目前的处境,不也与我一样吗。” 清浅被她的话说得心中闷堵不已,“你究竟是何意?” 眸光扫过她脖颈上的链坠,竹烟一字一顿道:“他赠给你的项链,乃是天殇令的子令。唯有你,可号令宫中的暗卫。” 清浅取下脖颈上的链子,再度打量了一番。她没有忘记那日在花榕府时,连澈曾向宿冷离出示过这枚链坠。只是她从未想过去利用这枚令牌做些什么。 她看向竹烟,只见那女子唇齿轻动,“你若信我,我便带你去找他。” 寒香宫。 秦暮云随意拨弄着琴弦,想着心事。 自清浅从永宁宫走后,她也推说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宫休息。出来后,她便一直远远地跟着清浅与芙映,却不曾想到,她竟会看见夏竹烟。 她早知夏竹烟与连曦之事,见到夏竹烟重获自由,料定必然和连曦有关。如今她再度进宫,莫不是与连澈御驾亲征一事有干系? 忽然嗅到一丝淡淡的玉墨青竹之气,秦暮云微微一惊,刚欲起身,她的肩头便搭上了一只男人的手。来人轻声道:“暮云的嗅觉还是这般敏锐。” 秦暮云转过身,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才说:“怎么来之前,也不事先知会我一声?” 男人靠近了些,轻笑道:“暮云央我办的事已有了消息。” 秦暮云压抑住心中的急切,低声说道:“逸枫,谢谢你。” 这名被唤为逸枫的男子,生得眉眼细致,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之气。 看着眼前略显傻气的女子,萧逸枫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只要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便好。” 修长的指轻抚上她额际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的发丝,他眉目深凝。她终究要成为他的女人了。 “目前打探到的消息是,瑞景帝的军队在断空峡遇袭。在这天险之处,伏有三万精兵。”大掌抚上她的肩头,他继续说:“如今大军止步于断空峡。而幽黎国驻守在青阳府外的十万大军,开始蠢蠢欲动了。” 秦暮云心里一惊。早在玉瑚山庄时,当她得知苏清浅与宿冷离的关系后,便偷偷央求萧逸枫替她打探消息。结果她得知连曦不仅被宿冷离救走,还在宿冷离的协助下占踞了宫洺府,欲与连澈对战。宿冷离是连澈的敌人,可在玉瑚山庄时,苏清浅却故意放走了他。她怎么对得起连澈的宠爱! 她忍不住冲到了云熙宫去质问苏清浅,同时也为了警告她。 她既然已与连澈生死相随,又怎能朝三暮四地想着其他男人?爱一个人,不就应该一心一意吗? 思及此处,秦暮云忽然眸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逸枫,我想去宫洺府。” 因一心念着连澈的安危,清浅最终还是将情况如实告诉了芙映。芙映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说:“芙映一切都听娘娘的安排。” 在芙映的陪同下,她同竹烟一道离宫,带着二十名暗卫前往宫洺府。由于皇帝御驾亲征,目前由帝都到宫洺府的道路皆在戒严。为了尽快到达断空峡,清浅选择先策马到林隐山,再由山中的小道转至断空峡。 简单地吃了些野味,清浅寻了一处草地,在上面铺上一块丝绢,便依着石头坐了下来。 过了今夜,他们便能到达断空峡。不知他那里情况如何,现在又在做什么? 正当她想得入神之时,一只拿着野果的手伸到她的眼前。 清浅微微一愣,看向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的芙映,打趣道:“好芙映,你走路都没有声响吗?” 芙映笑了笑,“是娘娘想事情太过投入,才没有察觉。” 她稍稍顿了顿,追问道:“娘娘是在想皇上的事,还是在担心九王爷?” 回想起出宫的那一日,芙映到现在仍心有余悸。他们刚离开帝都不久,就被连彦挡住了去路。也不知清浅与九王爷说了什么,九王爷竟任由他们离去了。 若被皇上知道此事,九王爷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若她因此而担心九王爷,实属情理之中。 清浅看着芙映,取笑她道:“将这般聪明的丫头留在我身边,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160章暗扶未捷落敌手(2) 芙映撇了撇嘴,事到如今,她竟还有心情来调笑自己。 “娘娘,今夜早些休息吧。我已安排了两名暗卫去打探消息,相信明日便会知道皇上的近况。” 一旁的竹烟径自起身,缓缓行至二人面前。 “在距断空峡后方一百五十里处,有一个未崖县,是给连曦三万精兵提供粮草与军械的地方。未崖县内仅有五千精兵,但是要进入未崖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断空峡。” 当夜。 瑞景帝所在的营区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很难闯入。 皇帝的营帐内弥散着淡淡的龙涎香气。精雕细琢的朱漆龙案上,除了分类放置的奏折外,还搁着盘龙玉玺。 温玉与成泰相互交换了一记眼色,方才皇上传召二人前来议事时,有一封从帝都而来的加急折子,是九王爷连彦所奏。 温玉上前一步,看向坐于龙案后的连澈,“皇上,不知九王爷加急上奏所为何事?” 连澈将手中的奏折轻轻抛于龙案上,“九弟说幽黎国军队已蠢蠢欲动,开始骚扰青阳府周边县镇,四处抢夺。他们还派使者送来谈判文书,要求割让青阳府的怀临、祖安、碧水三个县镇。” 温玉愤愤道:“这群贼人真是会打如意算盘,趁着苍玄内乱之际,妄想不费一兵一卒,就白得三座城池。这哪里是谈判,根本就是抢。” 成泰也上前一步道:“皇上,大军与叛军开战在即,但叛军却只守不攻,若是这样僵持下去,恐怕将对整个局势不利。” 连澈沉声道:“未崖县的情况可有探得?” “回皇上,未崖县依山而建,又在天险后方,守卫极为森严。臣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成泰应道。 温玉叹了口气,“若是大军能顺利通过断空峡,叛军就算有十个连曦,也只能是送死。” 就在几人交谈之时,池宋进来禀告:“皇上,有守卫来报,一名女子冒死闯入军营,请求面见皇上,现已被押至囚帐,等候处置。” 连澈神色微凝,“何人?” “秦暮云。” 听得池宋的回禀,温玉与成泰皆震惊不已。伶妃私自出宫、擅闯军营,究竟所为何事? 翌日,断空峡。 连曦便在断空峡埋伏了三万精兵,依靠天然优势与未崖县相接,进可攻,退可守,但这几日他却一直都下令只守不出。 晌午时分,连曦正在地图前观察局势,一名将领急急地进入营帐,朝他一揖,“王爷,有探子回报,在我军伏击范围内,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队经过,护送的是粮草与军械。机不可失,还请王爷示下。” 连曦眸光一凝,“连澈大营周围安插的探子可有送来消息?” “回王爷,自上次断空峡被袭后,连澈便下令整顿。到目前为止,都是按兵未动。” 连曦继续道:“好,由你率一万精兵围剿这五千人,将粮草与军械抢夺过来。若是敌军逃跑,不可贸然去追。切记,只抢夺粮草与军械便好!另外,在连澈大营周围继续安插探子,若有异动,即刻来报。” “是。”将领得令后便退出了营帐,开始组织围剿。 一万人对五千人,毫无悬念。 此次围剿,连曦大获全胜,而对方的粮草与军械也尽数被夺了过来。只是没想到,那五千人的军队竟毫无抵挡之力,面对忽然出现的精兵,他们甚至来不及撤退便被当场截杀。 距清浅到达断空峡后,又过去了两日。 由于他们一路从林隐山的山中小道而来,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断空峡后山的半山上。这条道崎岖且狭窄,他们虽顺利通过了,但却不适合大军通行。 若是到连澈的营区,需要绕过连曦埋伏的三万精兵。而在离他们不远的西南方向,就是未崖县。 为防止被连曦的巡逻兵发现,众人商议后,决定先隐在附近不起眼的山洞内,待打探出实际情况后再行定夺。 芙映刚一踏入山洞,清浅便行至她身边,稳了稳情绪才问:“今日的情况又是如何?” 看向一脸急切的清浅,芙映微微顿住。要如何告诉她才好?她连续两日探得的消息,皆是我军屡战屡败。 见她沉默不语,清浅的心微微一沉,“莫非又战败了?” 芙映轻声应了一声,而后又急忙道:“这实乃是连曦利用地理优势,进可攻,退能守。” “两方数次交战,皇上的军队都招架不住敌方的攻势,节节败退。而敌方士兵则越战越勇,势如破竹。” 听完芙映对战况的描述,清浅心中不禁郁闷了几分。她径自在洞中寻了一处空地坐下,便没再说话。 看着靠坐在石壁旁神色沉寂的女子,芙映很想上前说些安慰的话语,但在脑中搜刮了半晌,竟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喃喃道:“皇上如此安排,或许另有深意。” 清浅猛然想到什么,站起身来,行至竹烟面前,“你所知道的连曦与宿冷离的计划是什么?” 竹烟抬头,迎上她审视的目光,也缓缓站了起来,“连曦将三万精兵埋伏在断空峡,未崖县是宫洺府的第一道防线,他后方还有大军防守在宁羽州。至于人数,我并不清楚。连澈亲率十万大军抵达断空峡后,会与驻地的十万大军会合整编。宿冷离驻扎在青阳府外的十万精兵,将会袭击青阳府周边城镇,同时会派出幽黎使者前往帝都提交谈判书。” “谈判书的内容是什么?”清浅眉间一蹙,急急问道。 竹烟淡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谈判书的内容,根本就无关紧要。” “为什么?”几乎是同一时刻,清浅与芙映脱口而出。 竹烟严肃地说:“因为谈判书就是幽黎国转移大家注意力的幌子。宿冷离真正的目的,是要大军由青阳府进入苍玄,而后会合由海上登陆到花榕府的二十万幽黎国精兵,直逼帝都。” 听得竹烟所述,清浅大惊,“如今连澈大军被止步在断空峡,而连曦大军进可攻,退可守,即便现在连澈撤回帝都,先解决幽黎国侵犯,同样也是腹背受敌。若是大军强行攻克天险,将会是一场死伤极其惨重的战斗。” 她转眼看向身旁的芙映,“好芙映,我也想去看看,你带我去,好不好?” 在清浅一番软磨硬泡下,芙映抵不过她的央求,答应了她。 一路小心翼翼地随她来到山腰处,清浅稳住心中略显惊乱的情绪,寻了处好的位置,看向山下正在交战的两方精兵。 第161章暗扶未捷落敌手(3) 那头盔顶端束着白色缨羽的是连澈的精兵,而束着黑色缨羽的是连曦的精兵。两军交战片刻后,连曦的精兵便一举将连澈的精兵从中间冲散,截成两段,分别围攻。没过多久,连澈的精兵便被逼退,逃向丛林深处。 而连曦的精兵则将劫来的粮草与军械一并带回。 看着眼前的情景,清浅越发奇怪,问道:“芙映,你昨日来探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芙映目光仍看着山下,“是的。” 清浅望向连澈精兵逃去的方向,“芙映,你明日再来一探。” 一连三日,芙映探查的情况都一样。 听得她每日的汇报后,清浅细细思索,心中有了计较,“我们现在出发,去未崖县。” 当天晚上,众人趁着夜色避过了连曦的精兵,翻越断空峡来到了靠近未崖县的炎木山上。 未崖县依山而建,唯一的一个出口便是靠近北面的城门。而城门处高筑的城墙,即使会功夫的人也很难无声无息、不被人察觉地攀爬上去。若是稍有不慎,被守城的精兵发现,极有可能被射成蜂窝。如此森严的守卫,可以称得上是铜墙铁壁。 众人刚一到达未崖县附近,清浅便秘密派出了两名暗卫下山探查,并神神秘秘道:“若是果真如此,想必晚上定然会有动静。” 竹烟悄然来到清浅的身旁,轻声道:“现在你有何打算?” 清浅应道:“我正在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未崖县。” 竹烟不再看她,嗤笑道:“如此森严的守卫,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即使有暗卫也是不可能的。你莫不是以为我们能像鸟一样飞进去吗?” 清浅不怒反笑,“我想到了进入未崖县的办法。” 原来清浅所说的办法,便是使用滑翔伞。在芙映与暗卫的协助下,他们只要制作出可供两人乘骑的滑翔伞,便能趁着夜色潜入未崖县。 在众人的努力下,清浅终于在第四日夜色来临之前,将所需的十一个滑翔伞全部制作完毕。待她向众人展示滑翔伞的操作方式之时,瞧见大家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清浅的心情瞬间大好。 此时,到山下探查的暗卫也已回来,其中一名暗卫道:“属下确实在山下的隐蔽处发现了皇上的精兵,看来是准备伺机而动。”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震惊了。 皇上的精兵不知何时穿过了天险,已到了未崖县。连曦埋伏在断空峡的三万精兵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眸光一一环过在场的众人,清浅凝声道:“如今该是我们助皇上一臂之力的时候了。大家用滑翔伞潜入未崖县,埋伏起来,待皇上的大军攻城之时,我们便杀掉守城的精兵,打开城门。” 清浅看穿了身旁女子眼中的担忧,眸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芙映,我知道你必然会去,请你带上我。我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分心。因为我想在皇上攻入未崖县时,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在大家即将出发之际,竹烟却不见了。 未崖县依山而建,如今通往外界的城门已紧闭,且封锁了所有消息。 县内的人都在传言要打仗了,眼下但凡家里有些钱财的都已逃离此处,前往宁羽州避难。 此时,悄然潜入未崖县的众人,已在清浅的吩咐下开始行动。暗卫将分成两人一组,秘密潜入城门附近,暗杀守城的精兵后,迅速换上精兵的衣裳,以夜莺的叫声为讯号再度会合。 待山间的薄雾缓缓笼至未崖县时,巡逻了一夜的守卫也到了换班的时间。 突然,从城门处传来了激进的号角声,而那巡逻兵则撕着嗓子喊道:“敌军攻城了!严防死守!” 虽然防守在城门处的精兵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但面对忽然出现在城下的连澈大军,仍是乱了阵脚。 连曦得到消息后,下令二万五千精兵以最快的速度撤回未崖县,剩下五千精兵继续死守断空峡。 伴随着城外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厚重的城门已有了微微的晃动,但即便如此,防守的精兵仍旧牢牢地将进攻的大军堵在城门之外。 见此情景,已扮作守卫模样的清浅看了眼身旁的芙映,低声道:“二十名暗卫都到齐了吗?” 芙映应道:“嗯,一切等候娘娘差遣。” 清浅看向已迅速聚起的暗卫,开口道:“你们三人为一组,剩余的两名与芙映一组。” 简单将七组的任务逐一分配之后,暗卫便开始分头行动。芙映与另外两名暗卫的任务是杀死城门口的守卫,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城。 芙映与两名暗卫对付起敌人来游刃有余,眼看就可以放连澈的大军攻入城门了,忽然出现了五名身着玄色衣袍的人。他们身手敏捷,武功路数颇为怪异,不消片刻便将芙映与两名暗卫逼退。 这几人越攻越猛,芙映身旁的两名暗卫逐渐不敌,身上多处受伤。芙映被对方逼得分身乏术,眼看着他们死于三名玄衣男子的手下。 芙映一人对阵五名招式怪异的男子,渐渐体力不支。一名玄衣男子寻得机会,一剑刺中了她的肩头。 清浅目眦欲裂,正欲冲出去,突然看见对面阵营走来一个熟人。 他一头银发披散在肩,冷然的银色面具下,唇角勾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周身缭绕着清贵之气。 他轻轻扫了眼清浅藏身的地方,随即朝芙映走去。 清浅心中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紧握成拳。未想到宿冷离竟在未崖县内。 他行至芙映身前,看着犹做困兽之斗的芙映,嗤笑道:“你果真有几分胆识,可惜今日便要葬身于此了。” 芙映对着宿冷离轻蔑一笑,“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她手腕一扬,刚要出招,一把飞刀便直直地插入了她的大腿。 宿冷离冷然一笑,“真是个倔强的丫头。” 看到他眼底透出的杀意,藏在暗处的清浅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冲了出来,挡在芙映身前。她咬了咬牙,沉声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我们潜入未崖县的?” 宿冷离看着清浅,眉眼一弯,轻笑道:“很早。” 清浅的心倏然一沉,追问道:“那你也知道我们的行动?” 宿冷离瞥了眼两名暗卫的尸体,唇角一勾,“你带来的另外十八名暗卫,如今已携手踏入地狱了。” 清浅一怔,惊异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宿冷离看了眼苏清浅,忽然发出一声飞禽的鸣叫。 霎时间,山岚雀便拍打着羽翼飞了过来,乖巧地落在他修长的指上。 转眼看向清浅,他唇角微扬,“这对山岚雀本就是我的,而秦暮云则被它们给骗了。现在暗卫已死,所有能证明你清白的人都不在了,他们会认定背叛的人是你苏清浅。” 第162章被持相现难再聚(1) 清浅紧紧地攥着袖口,倘若竹烟所说的宿冷离与连曦的计划皆属实,连澈这一仗若是久攻不下,便会错失最好的战机。届时幽黎国的军队乘虚而入,到那时只怕局面将难以控制,免不了有一场血战,百姓也会陷入战乱之中。 之前一连三日,经过细致地观察,她发现连澈的那些士兵,逃跑时竟将帅旗扔了,甚至还留下一些押运的粮草与军械。 如此惊慌失措地撤退,莫非是另有打算? 一个想法在清浅脑海中逐渐形成,若是他以此方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避过了连曦安插在军营周边的探子。那他设法在另一处集结军队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断空峡防守严密,十万大军都难以攻下,若要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此次战争,必然直接攻打未崖县,断掉连曦三万精兵的粮草与后路。 倘若真是如此,他必是寻得了另一条通往未崖县的道路。 而此时忽然出现在未崖县城外攻城的大军,便足以证实她的揣测。 但竹烟却独独没有告知她,宿冷离也在这未崖县内,真是好费心思。 清浅想起方才宿冷离所说的话,心中一沉,看向负手而立的男人,她咬牙道:“没想到你竟然暗中费了这么多工夫!利用山岚雀引我去玉瑚山庄那片荒地的人,不是秦暮云,而是你!” 宿冷离唇角微扬,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 清浅怒不可遏,一双晶亮的眸子死死地瞪着他,“那天我险些被连吉凌辱,从头到尾你都看在眼里,是不是?” 宿冷离的眉眼中尽是寒戾之色,“我不会让他得逞。” 清浅沉默了良久,恨恨地说:“你算准了时机出现,杀掉连吉救我。再由山岚雀引来秦暮云,让她看到我与你在一起的情景,导致了接下来的所有误会。” 后来,他利用她的危难,引连澈折回玉瑚山庄,让幽黎精兵救走连曦。而她的态度又加重了她与连澈的误会。 清浅怒视着眼前男人,“所以,一切的一切,都在你的算计和利用之中。” 宿冷离毫不避讳地迎上她愤怒的目光,唇角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我说过,再与你相见之时,定不会放掉你。” 看着眼前要将一切都掌控于手中的男人,清浅攥着衣袖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她知道自己已经逃不脱了,心中瞬间做出了决定。她倏然手腕一扬,一把雪亮的匕首便用力地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霎时间,她雪白的脖颈上,那利刃相抵之处,便有血珠渗出。 清浅看了眼芙映惊恐不已的神情,对着宿冷离高声说道:“放了芙映,否则我立刻死在你的面前!” 宿冷离眸光阴冷地看着用匕首抵着咽喉的清浅。她就如此笃定他会就范吗? “你放是不放?”清浅握着匕首朝喉间一压,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淌了下来。 终究,宿冷离还是轻挥了手,沉声道:“放她走。” 得到他的指令,围在芙映四周的五名玄衣男子立刻闪开来。芙映忍痛将自己身上的几处止血大穴一一点过,然后深深地看了眼清浅,随即施展轻功离去。 看着芙映离开后,清浅将目光转向了宿冷离,决绝地说道:“我不会给你要挟他的机会。”顷刻间,锋利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胸膛。几乎是同一时刻,宿冷离冲到她的身前,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就在即将靠上他胸膛的一瞬,清浅扣动了匕首上的机关。下一刻,他的身子靠上了她,而那枚藏在柄端的利器也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膛。 一抹温热的液体顺着清浅紧握匕首的手缓缓淌下。她咬紧牙关,用力握住匕首,身子猛地朝后抽离,利刃从她的胸膛拔出,喷出一股鲜血。 当爱恋披上了心碎与仇恨的外衣,原本笃定的信念,将会让人变得疯狂且残忍,甚至焚天灭世。其实回到最初的最初,不过是有些看似不经意的人闯入,却彻底扰乱了原本静谧祥和的一切。 高耸的城楼上站着宿冷离的弓箭手,所有人都将弓弦拉满,箭尖对准了广场中央。 广场中央是连澈的精兵,最外两层手持盾牌防守,后几层则手持长矛准备战斗。 连澈身着黄金玉叶甲,傲立于人群中央,对视着骑在青骢马上的连曦。 连曦看向被众人环护的连澈,嗤笑一声,“七弟,没想到你真的亲率大军来攻打未崖县,但你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未崖县内除了有五千守军,还有早已埋伏在丛林深处的五千伏兵。” 连澈凤眸轻眯,低低一笑,淡然应道:“六哥不也亲率大军撤回未崖县了吗。” 连曦并未言语,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此时,护于连澈身旁的池宋与成泰相互交换了一记眼神,一同看向不远处的连曦。 连曦异常狡诈,自逃出皇陵后便行踪诡秘。如今宫洺府已被他的精兵所控制,他觉得已经胜券在握,才亲自率军回防,出现在此地。 就在连澈突袭攻下未崖县之时,恰逢连曦的二万五千精兵迅速撤回,再加上城中宿冷离的五千伏兵,这三万精兵正好将连澈的一万五千精兵堵在了城里,全数围困于广场之中。 只是,这宿冷离又是何时得知了皇上的全盘计划? 连曦看着不远处的连澈,冷冷一笑,“七弟,我想亲眼看到你失意颓废的神情、一无所有的样子。我要将你曾赋予我的一切,一并还给你!你说这样好的机会,我怎会假手于人?我不仅要她,更要你的江山。” 今日他便要彻底将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踩在脚下,让他永无翻身之日。他一直都爱着竹烟,却不得不尊重她的选择。 然而这男人却变了心,不惜以竹烟来牵制自己,还将那个女人保护起来,可竹烟到头来却只爱这个男人。既然他得不到心中所爱,就让这个男人也尝尝失去最爱与权力的滋味。 听得他如此说,一旁的成泰大步上前,怒目圆睁,“连曦,你谋逆篡位还如此大言不惭。皇上,臣请求出战。” 连澈沉默着,良久,他手轻轻一挥,成泰不得不咬牙退回。 连曦见状,冷嗤一声,说道:“各位,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人——连澈,才是真正的谋逆篡位之人。” 他话音刚落,整个广场便一片哗然。谁人不知当年先帝忽然驾崩时连遗诏都未立下,如今的皇帝是由当初权倾朝野的丞相张铎拥立登基的,现下又何来篡位之说? 连曦看了众人一眼,从衣袖中掏出一幅卷轴,双手展开,高声说道:“这便是先帝在弥留之际,亲自交于端贵妃之手的遗诏。正因这道遗诏,如今的太后娘娘毒害了我的母妃。因此你才得以登基,当上了傀儡皇帝。” 转眼看向守护连澈的精兵,连曦扬起手中的遗诏,气势如虹地开口道:“先帝的遗诏在此,还有谁再为连澈效忠,便等同于谋逆。” 他洪亮的嗓音响彻整个广场,若是距离连曦稍近的精兵,甚至还能清晰地看到遗诏上的字迹与先帝的玉玺印记。 顷刻间,四下传来了精兵们的议论声。 连曦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再度扬声道:“七弟,若是你此刻立下禅位诏书,我兴许会饶你一命。” 连澈从容开口道:“如今幽黎国军队前来进犯,六哥此时却在为争夺皇位而发动战乱。在这内忧外患之际,作为连家子孙,你不与朕一同抵御外敌,难道你已与幽黎国达成了协议?宿冷离助你起兵,幽黎国大军直逼帝都。就算朕死了,若是连彦不肯臣服于你,难道你还要再度与宿冷离合作,而后与他平分苍玄国土吗?” 连澈冷然看着连曦,一番话令广场中的众人再度哗然,目光皆转至方才还义正词严的连曦身上。 连曦恼羞成怒,斥道:“荒谬,我有先帝遗诏,这岂能作假!七弟,莫不是你已穷途末路,故而在此危言耸听。” 就在双方局势僵持不下之时,只听有个好听的声音说道:“自皇上亲政以来,铲权臣,除奸逆,减免各类赋税,苍玄繁荣昌盛,百姓生活富足。这样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我们定要誓死守卫!”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连澈身边一名身着盔甲的清秀少年。 “对!誓死守卫皇上!” 不知是谁先接上了这一句。顷刻间,那洋溢着激昂与热血的拥立声在人群中响起,震耳欲聋。 广场上精兵的士气被瞬间激起,皆是一副精神饱满、准备御敌的模样。连曦咬牙看着眼前的一切,胸中的怒火如烈焰般倏地燃起。 他扬手一挥,站在他身旁的副将立刻射出一支利箭,飞向方才带头拥立连澈的那名少年。 第163章被持相现难再聚(2) 电光石火间,在翎羽箭即将射中少年眉心的一瞬,他已被那身着黄金玉叶甲的男人护在了怀中。翎羽箭射落了少年的头盔,一头秀发倾落而下,露出她娇美的容颜。 众人瞬间错愕,这竟是一名女子。而一旁的池宋与成泰这才看清,她居然是秦暮云。 此时广场上这突如其来的惊险一幕,全数落入了立于城楼之上的清浅眼中。 女子目若琉璃,娴静如水,可她耳畔响彻的,却是宿冷离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而她柔若无骨的手,亦被他轻握在掌中。 清浅静默地注视着广场上的连澈与他身旁的秦暮云。那女子一头乌黑的发丝,随性地披散在肩头,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一阵轻佻的嗤笑声响起,连曦将眸光转向了连澈,“我当是谁呢。七弟,你身边没人了吗?竟连你的女人也披甲上阵了?” 此言一出,便被秦暮云灵动且坚定的嗓音打断:“女子又如何?女子也不比男人差。若是家国有难,女子也当如男儿般为国效力!” 稍稍顿了顿,她继续道:“连曦,你贵为皇亲,却勾结外敌,妄想谋朝篡位,不会有好下场。” 连澈不紧不慢地说:“六哥以为朕在断空峡外的八万精兵如何?” 连曦冷然道:“七弟,虽说你聪明,已知晓我避而不战、守而不出,是有意拖延时间,但这道天险本就易守难攻,你的八万精兵已被我的五千精兵拖延住,短时间内不可能攻下断空峡。尽管断空峡终会失守,但在这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来对付你。” 言语中满是笃定,他继续道:“不过,却没想到竟然让你寻到了一条密道,因而你花了四日时间,在丛林深处集结了一万五千精兵,秘密来到了未崖县。不过你攻破了城池又能如何?你在断空峡的大军若是执意强攻,待赶到这里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精兵?” 见连澈仍是一副从容镇定的模样,仿若目前的一切还不足以激起他的情绪。心中燃起愤恨的烈焰,连曦眉目一沉,开口道:“七弟,六哥再告诉你一件事。” 连曦冷冷一笑,“将你的全盘计划告诉于我的人,正是你的女人——苏清浅。她真正爱的人是宿冷离。当竹烟混进宫里,将一切都告诉了她之后,她便利用暗卫协助自己出宫。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了你的计划,但若不是因为她,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将你围困在此。” 见连澈的眸中瞬间聚起的冷戾杀意,连曦微眯了眼眸,唇角挑出一抹玩味的浅笑。 此时,城楼上忽然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六王爷,何必与他多说。你既有先帝遗诏,那便是名正言顺。孤王自是乐意助你夺回帝位,只要你兑现承诺便好。” 他话音刚落,广场上便一片肃然,众人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城楼上立着一名穿着银白衣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怀中还拥着一名身着浅紫异族衣裙的女子。 隔着这般远的距离,虽说她身着异族服饰,但成泰一眼就认出她是苏清浅。 他大惊之余,看了眼身旁的池宋,见得池宋的神色,想必心中的震惊不亚于自己。 秦暮云看了眼靠在宿冷离怀中的女子,心中气恼,这女子果真背叛了连澈!她看向身旁的男人,见他紧握着腰间的佩剑,那收拢的大掌上,骨节已泛出了青白之色。 待连澈看清了宿冷离怀中女子的容颜,他的心脏蓦地一颤,目光死死盯在了二人交叠的双手上。 他不曾忘记亲征前夕,她被拦在重华殿外看着自己时,那期盼、焦急且带着讨好的眼神。甚至还记得玉瑚山庄的那个雨夜,她在自己身下哭泣的模样。 征战在外的这段日子,那些画面时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没和她道别,唯恐从她的眸中,看出对自己的恐惧与疏离。那样只会让他以为她已变心,会控制不住再一次伤害她。 这样远的距离,连她的神情都无法完全看清,他的目光却不曾移开过分毫。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与宿冷离在一起?” 连澈的话回荡在广场上,仿佛在告诉世人:只要不是她亲口说出,他便不会相信,更不会死心。 许久,广场中依旧一片肃静。 一滴泪,悄然落在了宿冷离的手背上。 第164章被持相现难再聚(3) 目光落向广场中央的连澈,宿冷离轻轻一笑,紧了紧搂着怀中女子的手,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清浅说:“你携暗卫助他快速攻下了未崖县,让我不得不调动五千精兵埋伏在丛林中,虽说费了些周章,但我最终还是达到了目的。” “今日过后,你在他身边再也待不下去了。不论他是否怀疑你,他身边所有人都容不下你。和我回幽黎国吧,届时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他的话中满是笃定,但回应他的,却只有悉数滚落的泪珠。清浅只觉胸口疼痛难忍,却分不清究竟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在痛。 之前,她抱着与宿冷离同归于尽的想法,不仅刺伤了自己,还将利刃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但他却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倒地而亡。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胸膛抽出了匕首,而后将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一一点过,甚至还为她封了穴道,为她处理伤口、更换了衣裳。 清浅远远地看着广场中央的连澈,很想从高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栖身在他的怀中,但此刻,她只能无声地站在这里。 没有人知道,她多想大声呼救,多想大声唤出他的名字,多想大声诉说自己对他的思念,多想大声向他倾诉自己的委屈。 甚至大声告诉他——她爱他。 想要告诉他的话有好多好多,可她却这样无能为力,就连想要更近一些看清他的眉眼,都不可能。 心,在无声地哭泣。 宿冷离瞥了眼怀中已被自己点了穴道、无法动弹亦不能言语的清浅,眸光转向了广场中央身着黄金玉叶甲的男人,“瑞景帝,孤王今日便要看看,你是否有命守住你的江山和女人。” 连曦开口道:“七弟,若你此时投降并立下禅位诏书,六哥还可以饶过秦暮云的性命。好歹她也算是个灵秀清雅之人,虽说不及苏清浅貌美,却对你死心塌地。你便忍心看她与你一道共赴黄泉?” 他此言一出,连澈身旁的秦暮云立刻上前了几步,直直地指向连曦,“秦暮云的性命在此,只要你有这个本事,就只管来拿!我只是没想到,曾贵为王爷之尊的你,竟是这等宵小之辈。” 连曦不怒反笑,“连澈,目前局势已然清晰,若是你应允,既可留得性命,又可抱得美人归,不知七弟意下如何?” 连澈将目光从城楼上收回,环顾了四周一番,最终看向连曦,“六哥数次提及禅位诏书,不过是惧怕你勾结外敌会遭世人不齿,想要这皇位来得名正言顺而已。” 连澈顿了顿,语气冰冷,眸中满是鄙薄之色,“可惜你竟然这般愚蠢,相信宿冷离是真心助你夺帝位。看来你是想当亡国的皇帝。你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他要的是整个苍玄。而你的所作所为,则加速了国家的灭亡。” 连曦咬牙怒道:“好笑!此时你处境堪忧,如此信口雌黄,不过是想挑起我们之间的矛盾,借以扰乱军心。” “六王爷,话不投机半句多。既已如此,何必多言?”眸光飞快地扫过二人,宿冷离嗓音沉戾地说,“胜者为王!” 连曦眉目一沉,他四周的精兵立刻扬起了手中的武器,皆是一副战备姿势。 随着他一声令下,无数支飞箭如流星般射向广场中央。电光石火间,环护在连澈外侧的精兵立刻举起了盾牌,掩护众人。 成泰一面指挥着精兵抵御弓箭的袭击,一面组织队伍反击。激烈的厮杀声充斥了整个广场。 眼瞅着连澈的兵力已渐渐不敌,忽然有数百名蓝衣男子加入了战斗,为首之人是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从空中飞掠而来,轻盈地落在了连澈与秦暮云的身旁,“皇上,草民相助来迟。” 秦暮云激动地喊道:“逸枫,你终于来了!” 萧逸枫瞥了眼秦暮云,转而看向连澈,开口道:“皇上,派往断空峡伏击的五千精兵,已将连曦的精兵全数剿灭。眼下温将军所率的大军已过了断空峡,直奔未崖县而来,很快便会赶到,届时连曦插翅难逃。” 连澈应道:“即然如此,你护送秦暮云先行离去。传朕口谕,让温将军兵分三路,一路前来未崖县、一路绕至燕露州、一路去往沧南州,截断连曦的退路。” 原来,秦暮云在萧逸枫的协助下寻得了密道,并告知了连澈。萧逸枫与连澈约定,待温玉攻下断空峡后便支援未崖县。 “遵旨。”眸光转向秦暮云,萧逸枫示意她同自己一道离去。 秦暮云却是一怔,转眼看向一旁的连澈,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她鼓足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连澈说道:“闷葫芦,请让我待在你身旁。” 清浅看着广场中央那女子反常的举动,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原来秦暮云深爱的不是别人,正是连澈。 第165章终结三方霸天扬(1) 眼前只剩秦暮云决然的背影,萧逸眸光一暗。他并不在意她心中是否有人,亦不曾强迫过她。因为他们太过熟悉,他甚至容忍了她的选择。 如今见她终于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那个男人,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二人独处时,她总是垂着头的模样。而她面对那个男人时,哪会是这种神情? 萧逸枫徒手挡住了偷袭他的敌兵,反手掐住那人的脖颈。随着骨头碎裂的声响传来,他未有迟疑,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人群中。 连澈扫了一眼秦暮云手臂上的伤口,脸色一沉,“暮云,此刻不该意气用事。” 看着他神色肃然的模样,秦暮云心中一紧。她咬了咬牙,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援军的到来,局势逐渐对连澈有利。眼看大势已去,连曦在精兵的掩护下撤离。眼下未能及时撤离的精兵也已全数缴械投降。 此时,成泰带着探得的消息来到了连澈身边,躬身一揖,“皇上,连曦率一万精兵朝燕露州方向撤离,宿冷离已不知所踪。”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连澈,他心中一颤,咬牙道:“瑾妃娘娘也一道失踪了。” 连澈冷声说:“宿冷离一直想利用月风国出兵,来牵制驻守在暮丘府的二十万苍玄大军,但月风国始终按兵不动。如今在苍玄的三十万幽黎大军已是骑虎难下,他此刻必会向月风国讨要说法,要求出兵。” 眸光幽深了几分,他继续道:“成将军,你即刻赶往沧濂府,传朕旨意,在通往月风国的所有道路上都设置关卡,逐一排查,然后安排五百名精兵乔装改扮成过路商客,切记多听多看。” “遵旨,臣即刻出发。” 成泰转身离去,心中无比佩服连澈。原来连澈早已洞察了一切,兵行险招,在亲征前夕便派使臣前往月风国,目的便是让宿冷离的三十万大军不敢轻举妄动。此举实乃凶险,若月风国执意出兵,苍玄国便会彻底陷入僵局。 成泰看了眼秦暮云,今日之事,让他对这个纤弱的女子刮目相看。 如今宿冷离已逃走,还带上了瑾妃。若瑾妃当真做了通敌叛国之事……他猜不透皇上的想法。 秦暮云看了眼城楼上方,那里早已没了宿冷离与苏清浅的踪影,可是她仍清晰地记得,当连澈看到宿冷离拥着苏清浅的一霎,他狭长的凤眸中满是妒恨、慌乱与震惊。他会相信苏清浅的背叛吗? 她清楚那女子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将那女子夺回来吗? 她神情黯然,自嘲地一笑。 在这之前,她从不曾对他有过任何奢望。无论伴在他身边的人是夏竹烟还是苏清浅,她只想做他的红颜知己,仅此而已。 君若无心她便休——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傲气。有着与他在一起的点滴回忆,便足以伴她一生。 一日后。 未崖县的一处五角凉亭外皆是守卫的禁军,即使下着暴雨,那些禁军仍一动不动地坚守着岗位。 两名男子从远处疾步行来,正是温玉与池宋。二人快步行至亭中站定,各自朝连澈与秦暮云施了一礼。 池宋从怀中掏出折子,上前一步,呈与连澈,“皇上,这是九王爷派人从帝都送来的加急奏折。” 连澈扫过奏折上的内容,眉头轻皱,“幽黎大军已攻破了花榕府,恐会危及帝都。” 他看向温玉,“温将军,追剿连曦叛军进展得如何了?” 温玉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恕罪,臣在通往燕露州的道路上设下了埋伏,叛军死伤已过半,却不想夜逢大雨,连曦强行渡河,已不知所踪。” 连澈顿时眸光一沉,“在未崖县四周搜寻,有何发现?” 池宋应道:“回皇上,派去搜寻的人说,在未崖县山林附近发现了两名宿冷离贴身护卫的尸体。从尸身上的致命伤口来看,应是芙映所为,但他们将山林搜索了数遍,却未发现芙映的踪迹。” 芙映乃是连澈安排在苏清浅身旁的暗卫,想来她必定是同那女子一道出宫的。若是找到了芙映,便有可能了解到苏清浅为何会私自离宫前往未崖县,甚至还身着异族服饰同宿冷离在一起。 温玉神色决然地说:“皇上,连曦虽已逃脱,但他的精兵已经全军覆没,短期内无法翻起是非。恕臣斗胆直言,当务之急,应是速回帝都商议御敌大计。” 秦暮云看向负手而立的连澈。他身着月白锦袍,眉间蕴着阴郁,眸中凝着思绪。 上次,因为苏清浅,他未到青阳府便折了回来。此次,宿冷离带着那女子去了沧濂府,正与帝都背道而驰。 闷葫芦,这一次,你会作何选择? 盛夏之夜,秦暮云穿过长廊,不紧不慢地踏上石桥。连澈将她暂时安置在了靠近宫洺府的客栈中。 院内树木葱郁,空气清新,石桥下清澈的湖水中,映出了女子眸中的忧郁。 一阵微风吹过,平静的湖面上泛起涟漪,她的倒影随着水波的扩散而渐渐模糊。 “自小你便是如此,若心中有事,定会手拨念珠,以此来排忧。”背后忽然响起了男人低沉且无奈的嗓音。 秦暮云一怔,却并未转过身,“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就不怕被巡逻的卫兵发现吗?” 身后的男人不语,只是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秦暮云瞥了眼他撑在栏杆上修长的指,自嘲一笑。她怎就忘了,他的轻功独步天下,即使守卫森严的皇宫,若是他想去也不成问题,这小小的客栈又能奈他几何? 萧逸枫看向身旁的女子。此刻她正微垂着头,眉间凝着淡淡的阴郁。 心中微微一沉,他冷哼,“若是如此不情愿,我亦不会强迫你。” 他转眼看向她倒映在湖面上的容颜,“他将你安置于此,必是已和你说明了一切。同时也印证了这男人心中根本没有你。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不甘心?” 当她匆忙上山,跪在自己面前求他相助,甚至愿意拿她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时,他终于清楚了那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纵使胸中疯狂滋长的嫉妒想将她揉碎,但他还是答应了。 只要她心甘情愿。 听了他的话,秦暮云眸光愈发黯淡了。 连澈离开前曾单独找她谈过话,并将她暂时安置在了这里。她原以为连澈会去沧濂府,只因那女子就在那儿。 但她不曾想到的是,他却率了一千禁军连夜直奔帝都。 秦暮云脑中流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转过身,抓着他的衣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逸枫,我想再回一次帝都。” 他走得如此匆忙,想必事态极为严重。她不知道他回去后会遇到怎样的困难,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想最后一次陪在连澈身旁,同他一起度过难关。 她望着萧逸枫,眸中带着一丝祈求,“待一切结束之后,我定会信守承诺,与你一道隐居山林。” 眸光轻扫过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萧逸枫的思绪在这一刻竟然有几分恍惚。曾经的她,也是这般爱用手轻拽着他的衣袖,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 但这一刻,同样的女子,同样的习惯,他却从她的眸中看到了她对另一个男人的眷恋。 如此亲切且在二人间已上演过千百遍的情景,让他原本紧绷的心顷刻间柔软下来。他轻叹了口气,应道:“仅此一次。” 因为他的妥协,秦暮云的心竟然微微一颤,但瞬间,她的脸便又皱成了一团。犹豫了片刻,她喃喃道:“你赠我的那对山岚雀,双双从笼中逃走了。” 这对山岚雀是萧逸枫在一处断崖的树上发现的。他本是个爱鸟之人,便冒险将两只鸟捕了来,养在笼中。只是不论他对它们有多好,只要两只一起放了,它们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因此只能关一只、放养一只,如此轮换。 指尖轻抚她的眉间,他再度叹了口气,“你向来如此,我早已习惯了。” 沧濂府,千语州。 虽然在通往月风国的各州府都设置了关卡,沿途出入城门的盘查也比从前更加严格,但街市上依旧热闹不减从前。 那日,连澈安排的伏兵在连曦的精兵撤回未崖县后,便全歼了连曦留守断空峡的五千精兵,而后,连澈的大军顺利度过了断空峡。 宿冷离挟持清浅,从宫洺府逃到了沧濂府,准备由此前往月风国。不料,他才与接应之人联系上,便传来了全府戒严的消息。 眼下,各州府衙早已在街中昭示了榜文,榜文上通缉的是一名女子,而画像中女子的容貌,便与苏清浅有七分相若。只因这女子是江洋大盗,罪恶滔天,故官府重金悬赏捉拿。 因此,宿冷离不得不隐匿在千语州。 第166章终结三方霸天扬(2) 他将清浅易容成了丑妇,喂她服下了暂时失声的汤药。而他则易容成一名粗黑男子,还带着一个孩子,与她扮作夫妻。 清浅趁宿冷离不备,几次试图逃跑,都被他捉了回来。 某一日,宿冷离告诉清浅,他要去办一件事,让她安心等他归来。 他走之后,清浅身旁时时刻刻都有人看守。第三日的夜晚,清浅于沉睡中惊醒,感觉有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她的床榻边。待她警觉地睁开双眼时,他已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此时眼前的男人已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他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多处伤口还淌着血,那原本银亮的发丝看上去灰败不已,发间还沾着暗红的血迹,一身绛紫锦袍上也是血迹斑斑。 清浅震惊的瞬间,竟忘记了仇恨,脱口便想问他,你还好吗?然而她的喉间却只能发出暗哑的呜咽声。 当晚,他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便带着她连夜逃亡,策马向月风国而去。一路上,不知遇到了多少次伏兵的追杀。清浅被他护在怀中,恍惚间竟晕了过去。待她再度醒来之时,已然身处于月风国之中。 她终究没能逃脱,依然是那个样貌丑陋的哑女。 到了月风国后,她听到最多的议论,便是月风国的公主即将前往苍玄国和亲之事。 在宿冷离于纳兰将军府上养伤之际,清浅借助送膳之名,听到了他与纳兰冲的对话,隐隐得知宿冷离来此要见一个人。月风国的四王爷宇文浩谦煽动群臣跪在殿外三天三夜,恳求王上不要出兵援助幽黎大军。为表月风国的诚意,他还提议两国结为姻亲,而和亲的公主便是宇文心萝。 此事将月风国王宇文浩凌扰得左右为难,心烦意乱。 重华殿。 池宋神色凛然地候在殿门处,一旁的五位大臣,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份折子,个个面色凝重。 秦暮云看了眼大殿门口静候的数人,加快步子走向殿门。 瑞景帝自亲征回宫后,就变得愈发阴冷,经常彻夜不眠地处理国事,群臣但凡有丝毫不是之处,他都会严惩不贷。 池宋瞥了眼殿内,朝一旁的五位大臣躬身一揖,“各位大人若是来替九王爷求情的,便请回吧。皇上已下旨,但凡为九王爷求情者,一概不见。” 此时,九王爷连彦已在金銮殿外跪了两天两夜。 两日前,瑞景帝因兵部马匹供应不及之事大发雷霆,并将亲管此事的兵部郎中一干人等直接罢免。因目前的局势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所以军备上容不得半点延迟。虽说兵部郎中确实办事不力,但是罢免职位这样的惩罚,显然有些过重。 早朝之时,大臣们都知道,皇帝盛怒之下还是少惹为妙,但九王爷连彦却在此时为兵部郎中求情。连澈大怒,还未看完奏折,便直接砸在了连彦身上。 九王爷连彦因铲除权臣助瑞景帝亲政,一直深受重用。在皇帝亲政之初,他便受封为裕宁王爷。 如今他竟因求情一事而受到重罚,群臣都知道,恐怕其中另有缘由,只是谁都不敢妄加揣测圣意。 就在这五位大臣犯难之时,池宋看到了已行至殿前的秦暮云,“伶妃娘娘,皇上此时任何人都不见,娘娘还是请回吧。” 秦暮云瞥了眼半掩的殿门,轻轻一笑,“本宫尚未表明来意,池总管怎知道皇上肯定不见呢?” 池宋微微一顿,随即说道:“娘娘若有要事禀告,奴才将代为转达。” 秦暮云从衣袖的暗袋中拿出一样锦缎包裹的东西,轻声道:“今日本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太后她老人家让本宫亲自把这个转交给皇上。” 见池宋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物件,秦暮云莞尔一笑,“池总管,莫非连太后娘娘给皇上的东西,也要查验一番?” 秦暮云静静地看着一脸犹豫的池宋。她早就知道未必能见到连澈,幸亏有所准备。因为这段时日他一直在重华殿处理政事,根本没去过后宫,所以自她回宫后,便一直不曾见到过他。 因此她今日在来重华殿之前,便先去了趟永宁宫向太后请安。她深知太后一直惦记着连澈,特意将手中这开过光的舍利子献给了太后。太后极其欢喜,便让她拿来转交给连澈。 池宋思虑了片刻,做出了让步,“伶妃娘娘请稍等,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秦暮云知道连澈向来孝顺,必然不会驳了太后的心意。 果不其然,不久后池宋便出来了,宣她觐见。 秦暮云抬脚跨入殿内,见那个男人正慵懒地倚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她不觉放轻了脚步朝他走去。随着距离的拉近,连澈的容颜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他的眼眸下有着浅浅的青黑,眉宇间缠着淡淡的疲倦。龙案上堆着层层叠叠的奏折,而正中间一本打开的奏折上,朱砂笔迹只落下了一半。 她至今都记得,儿时在宫中的上书房,他被爷爷罚抄诗书,而后被其他皇子欺侮时,那隐忍、固执的模样。 或许对他的在意,从那时起,就悄然开始了。 微叹了口气,她从衣袖中掏出了舍利子,想放到龙案上。没想到她的手还未触及龙案,便被连澈擒住了她的手臂。舍利子脱手而飞,滚到了龙案下。 第167章终结三方霸天扬(3) 秦暮云一惊,瞥了眼他擒住自己手臂的大掌。想必从她进来开始,他便已知道,但他却一直都不动声色,更未阻止,只是在静静地等待她的反应。 连澈并未去看掉在地上的东西,亦不关心。他松开秦暮云,未曾看她一眼,“朕已许你更换身份,成全你与萧逸枫。你为何又回来?” 他看似平静,似乎没有情绪,但她知道,他已然怒了。 他在回帝都前曾找她一谈。他说,既然她已出了宫,便利用这次机会改换身份,从此与萧逸枫隐居。往后世上便再无伶妃,亦无秦暮云。 若是如此,那么她与这男人之间便再无任何关系。即便他们现在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至少秦暮云是瑞景帝的伶妃。 因此,她以关心为借口,骗了萧逸枫,亦骗了她自己。 回宫后的见闻更让她笃定——他果然过得不好。因为那个女子,他变得冷漠阴沉,甚至因那个女子的事而迁怒于九王爷。 秦暮云立于龙案前,凝视着连澈的容颜,神情复杂地说:“若不是你并未发现能证实苏清浅清白的证据,又怎会这般折磨自己?甚至还迁怒于你一直都颇为看重的九弟。” 顷刻间,一只茶盏狠狠地碎在了秦暮云的脚边,而她却依然镇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被揭穿心事的男人。 连澈的眸中满是暴戾,“秦暮云,信不信朕杀了你!” 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若皇上能听取谏言,秦暮云死又何妨。”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秦暮云的心也倏然绷到了极致。正在此时,池宋进来禀告:“皇上,殿外月风国使者求见。” 连澈并未看他,瞪着秦暮云喝道:“滚回你的寒香宫!”言语中尽是不耐。 秦暮云一怔,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寒凉的目光却让她心中发怵。 犹豫了片刻,她别开眼眸,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此番月风使者来访,言语间颇有讥讽苍玄之意,暗笑他泱泱大国,却不敢应战区区三十万幽黎大军。而连澈只是淡笑着告诉他,如此说来,和亲就更没有必要了。 这名使者实则是月风国婉嘉公主宇文心萝所扮,而她并不知道连澈早已洞悉了她的身份和意图。 当夜,这名不愿和亲的女子遭到了暗杀,刺客是宿冷离派去的。连澈派暗卫救下了她,还一语道破她与亲弟弟——月风国王宇文浩凌的私情。除此之外,他亦说出了宇文心萝为留在宇文浩凌身边,毒害紫林国三王爷而成功退婚之事。 宇文心萝震惊之余,询问连澈究竟有何目的,可他却只是阴沉一笑,示意一切得看她在宇文浩凌心中的分量。 月风国,将军府。 清浅按着胸口,掀开薄被坐起身来。她套上绣鞋,披了件外裳,推开厢房的雕花木门走了出去,乘着微亮的星光,行至庭院的湖边,寻了处大石坐下,垂眸凝视着湖面,又忆起了方才的梦。 梦中的连澈,身着黄金盔甲,手执一把长剑,眼中流着血泪,眸光溢满绝望与伤痛。 从这个让她压抑到窒息的梦中醒来后,她便一直莫名地流泪。一想到连澈的眼神,便止不住地心如刀绞。除了心里难受,她仅剩的情绪,便是对他疯狂的思念。 今日宿冷离在房中换药时,接到一名下人的通报便匆匆离去。她知道,他一定去见那个人了。直觉告诉她,此人一定与他的计划有关。 她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目光所及之处,是不远处的凉亭与花树。那五角凉亭隐在层层叠叠的花树间,不甚明显。 清浅心生一计,迈步走向另一个方向。她走着走着,佯装失足,一下子跌入了湖中。 身子倏地一凉,瞬间便被湖水淹没。口鼻被湖水呛得酸痛,清浅剧烈地咳了几声,却并未挣扎。 她知道,这幽静的庭院中,其实处处都隐藏着监视她的人。她此刻落水,那些潜伏之人定会出来救她。 她死不了。 她只是在赌——倘若自己出事了,宿冷离是否会回来。 刚这么想过,清浅便听到湖畔传来了嘈杂的说话声与凌乱的脚步声。 随着两道急促的落水声传来,清浅只觉自己被几只有力的大掌托到了湖边,随后身子一轻,已被众人拉到岸上。 清浅瘫软地坐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攥着裙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透过人群,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急急地朝自己而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另一名男子。 见他快步掠至自己身前站定,清浅虚弱地仰起脸,与他相对。 她从宿冷离的眸中读出了一抹愤恨。他轻抿的唇角让她明了,他在死死地压抑着这种情绪。 发梢的水珠顺着她雪白的脖颈,缓缓淌入衣裳内,清浅凝眸看向他身后的男子。从衣着上看,他虽是一副男儿装扮,但那灵秀的眉眼与白皙的肌肤,却让她明白,这人实则是一名女子。 她身子一轻,腰身骤然一暖,那压抑着情绪的男人已俯下身子将她横抱入怀,快步朝她的厢房而去。 眸光仍是紧锁着那名女子,清浅故意将手圈上了他的脖颈,而后将脑袋缓缓靠上了他的肩头。直到她从那女子的眼中看到浓浓的杀意与妒恨,她才松开了一直紧咬的牙关,失去了意识。 在合上眼眸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第168章囚困幽黎黯神伤(1) 僵持一段时日后,幽黎国与苍玄国的战争,终于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而月风国这边,原本计划出兵助幽黎大军的宇文浩凌,在得知了宿冷离派人去苍玄刺杀宇文心萝一事后,最终与不支持出兵的宇文浩谦达成了共识,同时也取消了与苍玄国的和亲。而原本极力支持出兵的王后一派,却因某种原因没能达成计划。 这场战事,最终以苍玄国大获全胜而告终。宿冷离损失过半,带着残兵败将撤回幽黎国,并带回了苏清浅。 两个月后,正值深秋时节。 幽黎国皇宫的凌烟阁内,清浅倚在窗边看着院中的景色。负责照料她的侍婢妙蓉,端着茶水与糕点推门走了进来。 清浅看了眼她,问道:“他呢?” 自被宿冷离强行带回幽黎国后,她便甚少见到他。除了满院的花草树木,她见得最多的便是这名女子。 “王上近来一直都在忙着应对战事。”妙蓉将她扶至桌旁,待她坐好,为她倒了杯暖茶。 清浅将杯子握在掌心紧了紧,又问道:“是与哪国的战事?” 妙蓉犹豫了片刻,应道:“苍玄。” 清浅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轻饮了一口茶水,看了眼窗外的秋色,“陪我去院中走走吧。”说罢,她移步朝院中走去。 在院中漫步了一阵后,妙蓉看了眼天色,轻声提醒道:“姑娘,晚膳时分在锦宵殿有一场宫宴,姑娘该回去换身衣裳了。” 清浅深吸了口气,与她一同回到了内室。 妙蓉替清浅选了件淡紫色的衣裙。她知道这是王上最喜爱的颜色,这里的每一件衣裙都是王上替这女子准备的。 虽然这女子对王上一直颇为冷淡,但他细心为这女子挑选了所住之处的每一样物件。 清浅看了眼她手中的淡紫衣裙,并未说什么,任由她替自己穿戴妥当,然后淡然地看了眼镜中的影像,转身朝院中备好的轿辇而去。 一路缓行在幽黎国的皇宫中,清浅始终安静地坐着。直到轿辇在锦宵殿前落地,妙蓉掀开轿帘时,她才轻移莲步,走了出来。 不远处,另一乘华贵的轿辇也停了下来。无意去观轿上是何人,清浅在妙蓉的搀扶下踏入殿内,行至自己的席位前落座。她扫了眼殿内,两侧的席位上,除了幽黎的几位重臣外,还有几名女子,但最顶端靠近高台的位置却是空的,目前并无人入座。 兀自喝着茶水,清浅暗自思量着,那位置是留给谁的呢? 正在她疑惑之际,却见众人都看向殿门处。清浅微微一怔,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在两名侍婢的环护下,缓步踏入殿内。清浅凝眸细看,不禁一惊——这女子正是那日在月风国将军府,随在宿冷离身后的那个女扮男装的人。 这女子究竟是谁?竟会出现在幽黎国的皇宫。 不消片刻,这女子已在席首的空位上落座。 清浅瞥向身旁的妙蓉,轻声问道:“这女子是谁?” 妙蓉微低了头,应道:“姑娘,她是已故五亲王的女儿。” 清浅收了目光,将茶杯拿在手中轻转,忍不住再度瞥了眼那名女子。 片刻后,席间的众人忽地站起来行礼。清浅放下手中的茶杯,也随之站了起来。 殿门处,宿冷离身着绛紫锦袍负手而行,银色的发丝流转出飘逸的弧度。 他神色冷然地走向高台,并未看向某一处。行至高台落坐,他挥手示意众人坐下。 虽然距离并不近,但清浅仍是从他眉间看到了一抹疲累之色。她低下头,拿了块精巧的糕点放入口中,不再看他。 待宿冷离举着紫玉酒杯与众臣寒暄过一番后,他看向席首的女子,唇角微扬,“这次回来,你可还习惯?” 女子眉眼一弯,专注地看向他,轻笑道:“多谢王上挂怀,紫晗一切都好。” “嗯,那便好。你此次回来祭奠叔父,如若不急,便多住几日再走吧。想来府中的亲人都颇为挂念你。” 紫晗笑而不语,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清浅虽兀自低着头,默默地用着菜肴,但那女子与宿冷离的对话,她却听得真切。 看了眼高台上与女子说话的宿冷离,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起身朝高台上的宿冷离走去。 见她在高台前止步,宿冷离顿时止住话题,凝眸注视着她的眼睛。 此时殿内众人都将目光聚在高台之上,看着这名打断王上说话的女子。 清浅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席首的女子,开口道:“听说你近来一直都忙于战事,甚少休息。” 宿冷离并未言语,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清浅看了眼他面前几乎未曾动过的菜肴,径自上前了几步,轻轻夺过他手中的筷子,夹起菜肴送至他的面前,“你已喝了不少酒,菜却不曾吃过几口,如此下去,对胃不好。” 坐于席首的女子紧盯着高台上的二人,神色骤然冷了几分。 清浅径自将菜放入他手边的玉碟内,故意手腕一抖,有的菜竟掉在了玉碟外的桌面上。 她装出惊讶之状,抬眸看向宿冷离,见他的眉眼中隐着薄怒。 清浅莞尔一笑,正欲放下筷子离去时,宿冷离却主动从她手中接过筷子,夹起碟中的菜肴全数吃了,就连掉在桌上的那些菜也一丝不剩地吃了下去。 放下筷子,他看了眼清浅,唇角含着笑,“你有心了。” 大掌握上她轻垂在身侧的小手,这看似温柔的动作,他却使了狠劲。清浅咬牙一笑,不再看他。 此时,除了掌心的疼痛外,她亦察觉到身侧不远处那带着妒意的目光。 看来这女子与宿冷离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夜,月鸣楼。 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坐于精致的屏风后,捧着手中的茶水,独自想着心事。直到轻缓的推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子才猛然回过神,看向屏风外。 从门口走进一个男子,他刚关上木门,女子便起身迎了上去,挽着他的手臂,拉着男人坐在她的身边。 抬手轻抚他泛着寒光的银色发丝,女子说道:“离,蛰伏了这么多年,你终于肯用真面目示人了。” 她知道,他出生时身子极弱。他母亲为了他能活下来,不得不使用巫蛊之术替他续命养生。三年后,他的命虽然保住了,一头黑发却逐渐褪色,最后变成了银丝。从那之后,他的头发便永远是魅惑的银色。 在他三岁那年,母亲带他离开了幽黎皇宫,一走就是十三年。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母亲病故,他才以六王子的身份重回皇宫。从那时起,他便隐去一头银发,始终以黑发示人。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权力,不必再隐藏自己。 宿冷离瞥了眼依在他身旁的女子,问道:“紫晗,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紫晗眸中闪过一丝愁绪,语气落寞地说:“离开幽黎,离开了你,我怎么会好?” 她不曾忘记,他亲自送自己到月风国和亲时,那眸中的缱绻。即使要长久地分离,她仍愿意。只要能帮到他,这些又算什么。 轻靠上他的肩头,她喃喃道:“自那日在纳兰府上见过你后,我便一直盼望着能早日回幽黎省亲。” 紫晗一想到那日纳兰府上的事,心中便泛着酸意。 她忽地坐到了他的腿上,玉手游移过他的胸膛,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眉目含春,柔声说道:“和亲时我必须带着完璧之身而走,但如今……” 环在他脖颈间的手缓缓收拢,她深吸了口气,脸上蕴着娇羞,充满期待之色。如此过了半晌,见他并无举动,紫晗望向他沉静的双眼,出声问道:“是因为那个女人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眸,极力探寻着自己想要的讯息。今日在宫宴之上,他竟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紫衣女子夹给他的菜,毫不嫌弃地全吃光了。 莫非这女子便是那日在纳兰府上的丑陋女子?从他对那女子的迁就程度来看,她定是被他易容后留在身旁的。 见他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紫晗忽然想起一事,猛地攥住他的衣襟,“难道你还在为我没有帮你劝宇文浩凌出兵而记恨?” “若不是那日你抛下我去见她,我也不会如此。是我太冲动、太任性了,如今我也意识到错了。”紫晗的脸色柔和了许多,手也放松了几分,娇嗔道:“我们许久未见,若不是朝思暮想于你,我又怎会那般生气。” 宿冷离看着坐于自己腿上,眸色带着点点哀怨与讨好的女子,严肃地说:“紫晗,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 紫晗猛然起身,甩开了攥在他衣襟处的手。 “你如此绝情,就不怕我向宇文浩凌道出我俩的关系?到时候即使纳兰冲想助你,宇文浩凌也不会同意。”紫晗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 第169章囚困幽黎黯神伤(2) 宿冷离站了起来,冷冷一笑,眉目间尽是不屑,“愚蠢之极!若幽黎国被灭,你将失去最大的靠山。到时候不要说月风国的王后之位,就连你的性命也将不保。” 紫晗心中一凛,望着他幽寒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慌乱的情绪。她倏然上前几步,双臂环住他的腰身,颤声说道:“离,你方才说的不是真的,你还在气我没有出兵助你对不对?你还是关心我的,要不然也不会考虑到我的安危。” 环在他腰间的手臂不禁收拢了几分,她哽咽着说:“这次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不会任性了。我只是嫉妒你眼中还有其他女人,我不能忍受那个女人能牵动你的情绪。我们曾经的一切,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宿冷离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拉离了几分,冷冷开口道:“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免得让我觉得恶心。” 如今,她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 宿冷离甩开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口。 看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紫晗瘫坐在地上,眸中失去了所有神彩,只剩颓然灰败之气。 凌烟阁的院中,清浅悠然坐于秋千上,一边轻轻晃荡,一边想着今日宫宴上的女子。 这女子既是月风国的王后,又是宿冷离的情人。而那日纳兰冲口中说的那个人同样是她。如此看来,她定是月风国支持宿冷离且会助他出兵攻打苍玄的一派。 自己几次三番离间二人的关系,宿冷离是否会同她闹僵呢?清浅隐去思绪,示意妙蓉将秋千推得更高些。 宿冷离一回到皇宫,就去了清浅所住的凌烟阁。他静立在凌烟阁的院外,遥望着秋千上的女子,眸光一刻不离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他的眼中,除了她如夏花般灿烂的笑颜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在凌烟阁外伫立了许久,刚一回到长倾殿,便接到了探子的回报:苍玄国已准备正式进攻幽黎国,而且瑞景帝将御驾亲征。 秦暮云原以为,连澈解决了月风国和亲之事后,便会攻打幽黎国,因为苏清浅就在那里。但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率先扫平了连曦的叛军,仅用了一个月时间便平定了叛乱。只是在燕露州一战中,连曦侥幸逃脱。 待成泰、温玉等人请求追杀连曦之时,却被连澈阻止。面对众人的不解,他胸有成竹地说,他自有办法让连曦自投罗网。 苍玄国与幽黎国之战,已持续了两个月。凌曜国王想借此次战事讨得一些好处,因此与幽黎国和月风国缔结同盟,派军驻守在幽黎国内,共同对付苍玄大军。没料到最后关头,月风国竟一兵不发。 凌曜国畏惧苍玄国已久,见眼下少了一个盟国,唯恐以两国之力难以抵抗苍玄国,最终还是背弃了盟约,撤军回国。 与此同时,月风国和凌曜国一并与瑞景帝达成了协议,停止向幽黎国出售军械、物资以及战马。 少了两国的干扰,苍玄大军势如破竹,早已进入了幽黎国境内,而这统军之人便是连澈。 皇帝的营帐外,守着数名禁军,不远处,成泰与温玉朝着营帐方向缓步而来。 待二人走近之时,正巧碰见了从帐内出来的池宋。温玉上前一步,朝他道:“池总管,皇上现在可得空?” 池宋应道:“二位将军辛苦了,皇上正等候着二位。” 待三人进入营帐,向连澈行过礼后,这位帝王却并未抬头,只是用朱砂笔批示着加急奏折。片刻后,连澈合上奏折,将之递给了身旁一直候着的池宋,沉声道:“八百里加急,给兵部侍郎。” 池宋得令后,转身疾步出了营帐。 连澈看向成泰,问道:“混入华墨的探子可有打探回什么消息?” 温玉闻言微微一怔,皇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问的就是苏清浅。眸光一转,他看向一旁的成泰。 成泰挑眉看了眼温玉,一个激灵,忙上前躬身一揖,粗声道:“回皇上,华墨防守颇为严密,我们已死伤了不少探子。不过方才臣已接到消息,最迟在今晚便会收到信息。” 连澈转眼看向温玉,“月风国目前可还有异动?” “回皇上,无任何异动。况且眼下婉嘉公主在我们手上,谅这宇文浩凌也不敢有二心。”温玉恭敬地应声。 “只不过,臣仍有一事不明。月风王后原本极力请求月风国出兵,为何却在紧要关头放弃了宿冷离、放弃了自己的国家?这究竟是何道理?” 温玉见连澈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犹豫了片刻,刚想开口,却被成泰的话打断了。 “月风王后自从两月前回幽黎国省亲后,便不再过问此事。仅凭纳兰冲一人,在月风国还搅不起风浪。宇文浩凌素来不喜他的王后,听说早有废除之意,只是碍于幽黎国的面子才不得不作罢。若是幽黎国被灭,这王后在月风国的日子也会很难过。” 温玉看了眼成泰,开口问道:“若果真如成将军所言,是何原因让这女子做了这样的决定?即使丢了后位甚至性命,也不再过问幽黎之事?” 成泰脑海中一闪,忽然想到些什么,“这月风王后乃是五亲王之女,与宿冷离情投意合,老国王却下诏封她为沐晴公主,送往月风国和亲。” 听得此言,温玉冷哼,“宿冷离好深的心思,竟是早有预谋。” 成泰并未多想,继续说道:“想来,她如今背弃宿冷离,多半是受了情伤。女人若要报复起来,还真是可怕。” 温玉赶紧递给他一记闭嘴的眼神,上前一步说:“皇上,眼下已到了战事最关键的时刻,当务之急是攻破祖棠、拿下幽黎国都华墨,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放下苏清浅……”。 连澈骤然脸色一沉,喝道:“住口!” 第170章囚困幽黎黯神伤(3) 他习惯于将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掌中,但苏清浅恐怕是他此生唯一的例外。自宫洺府战事之后,苏清浅便成了他的禁忌,任何人都不得在他面前提及。 被他突如其来的盛怒所震慑,二人同时垂下头,躬身道:“臣罪该万死。” 连澈径自站至温玉面前,审视着他。 温玉心中一凛,躬身抬头看向立于自己身前的连澈。 男人幽深到令人窒息的目光,着实让他心房一颤。 “温将军,朕的决定还轮不到你等非议。尽好你的本分,朕限你两日内攻下祖棠,否则提头来见。”话音刚落,连澈便拂袖离去。 深夜,一名军士趁着众人熟睡之际出了营帐,朝着湖畔而去,手中还捏着方才在床铺中发现的纸条。皎洁的月光将这人的容颜照得分外清晰——正是秦暮云。她扮作军士随军出征已有两月,只有池宋知道此事。 秦暮云行至湖畔站定,警觉地环顾四周,掌心还紧紧地攥着纸条。这纸条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湖畔的风混着泥土的气息,送来了淡淡的玉墨青竹之气。她心中一沉,转向风吹来的方向,扬声说道:“既然你已来了,何不出来相见。”这种气息,正是萧逸枫独有的味道,就算到死,她都不会忘记。 从自己不告而别之时,她便有了今日的打算。待看清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男人后,她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仍不免有些心惊。 直视着他充满占有欲的目光,随着他一步步地逼近,心中的压抑与畏惧让秦暮云直觉地想要别开眼。 但她轻垂于身侧的手却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腿,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她想为自己的爱情反抗一次。 萧逸枫看着她,积聚在胸口的怒气剧烈地翻腾着。压低了嗓音,他开口道:“我对你的心思,你一直都知道。当初你执意进宫为妃,我尊重你,因为那是你的选择。同样也是因为你给我的承诺,我选择相信你,但最后你却骗了我!”最后一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咆哮而出。 他的咆哮声,震得秦暮云的心微微颤抖。他素来温文尔雅,从未发过如此大的脾气。而今他眸中的暴戾,却让她的心紧紧地拧作一团。她强压住心中的恐惧,祈求他道:“逸枫,我们之间的那个承诺……废掉,好不好?” 看着秦暮云眸中满满的恳求与期盼,萧逸枫心中顿时一凉。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有些伤害,不用一招一式,便能让人身心俱损。 他别开脸,冷冷开口,“你该知道,今日我来,便是将你带走的。而你,已没有选择的权利。” 萧逸枫已完全失去耐心,只想尽快将她带走。她却猛然掏出匕首,划过他伸过来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掌心传来剧烈的疼痛,看着眼前已将匕首抵上自己咽喉的秦暮云,萧逸枫的心狠狠地抽痛。想不到她竟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他,原来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如镜花水月一般。 或许他本就不该给她选择的机会。未有迟疑,萧逸枫走向秦暮云,轻轻掠过她眸中的慌乱。倘若只有死能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那便这样吧。 见他朝自己走近,秦暮云心中一沉。她知道他已打定了主意,今夜他不会放过自己。他的功夫极好,而脚下功夫更是了得,若是让他近身,她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扬声道:“你若再苦苦相逼,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不再有任何迟疑,萧逸枫伸手便朝她攻去。一枚银针倏然朝他飞来,他不得不闪至一旁。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皆朝着银针飞来的方向看去。待看清来人后,秦暮云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连澈与站在他身后的池宋,秦暮云大喜。赴约之前,她已托池宋转告连澈在湖畔相见,有要事相告。 那日的不欢而散与他决绝的话语,让两人间有了隔阂。她不敢确定他是否愿意前来,但现在他来了,这至少可以证明,在他心中她并非毫无分量。 连澈并未看她,而是直视着萧逸枫,沉声问道:“擅闯军营乃是死罪,还是你自认为凭你的轻功能在朕的军营来去自如?” 萧逸枫淡定地望着连澈,轻声笑道:“皇上莫不是要治萧某的罪?” 连澈不置可否地挑眉冷哼,“若不是念及你在未崖县一战中的功劳,此刻这里早已被朕的禁军重重包围了。” 他瞥了眼秦暮云,冷冰冰地说:“秦暮云,不要一再挑战朕的底线!这次的事朕不予追究,但不要再有下次。朕已成全你与萧逸枫,你现在就随他去吧。” 秦暮云闻言大惊,甚至未曾多想便跪了下去,“请皇上收回成命。若皇上执意如此,那便请下圣旨,否则秦暮云誓死不从。” 连澈眸中凝了一抹愠怒,“秦暮云,你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决定不与萧逸枫走?” “是。”秦暮云决绝地回答,甚至不曾看过萧逸枫一眼。 萧逸枫见她如此无情,眸光一转,不再看她,几个闪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连澈审视着秦暮云,语气淡淡地说:“记住你今日的选择,莫要后悔。” 秦暮云原以为连澈会问自己为什么,但他却只是冷冷地警告她。看着他寒凉的眸光,她心中一沉,刚想开口说话,连澈身旁忽然闪出一名暗卫。 她注意到连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后听他吩咐池宋道:“送秦暮云离开。” 直觉告诉她,这名暗卫要禀报的事,定与苏清浅有关。看了眼神色冷然的连澈,她转身随池宋离去。 待她走后,暗卫行至连澈身前一跪,禀报道:“主上,属下已探得苏清浅的消息。此时她就在幽黎国的王宫中。早在一个月前,她便被宿冷离正式册封为王后。” 第171章兵临城下佳人随(1) 温玉自那日被连澈训斥后,果然在两日之内攻下了祖棠。眼下苍玄大军已进入宁海地界。宁海与幽黎国都华墨相邻,距华墨约二百公里。 这日午膳时分,池宋照例从秦暮云手中接过了御膳,端进了连澈的营帐。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秦暮云并未马上离去,而是立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连澈的营帐。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营帐中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那夜萧逸枫走后,她并未回去休息,而是躲在连澈的营帐附近等了一整夜。可直到天明之时,她都不曾见他回来。她以为连澈会派人送她离开军营,但后来几日,就似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 眼下正值关键时刻,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华墨。连澈即使生病了也没放在心上,从未传过随军的太医,但是细心的秦暮云却知道,他这一次病得很重,亦来得不简单。 营帐的门口处隐隐传来了池宋吩咐禁军随行的声音,连澈要亲自去勘察地形。秦暮云一惊,忙后退了数步,隐于树后。她轻轻探出身子,看向从营帐中走出的男人。果然如她所料,连澈此时的气色极差。他从衣袖中掏出锦帕,捂着嘴咳了几声,而后朝池宋吩咐了几句后,便移步离去。 秦暮云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很清楚他攻打幽黎国的目的。 他的病是因那个女子而起吗?他身边先是有了夏竹烟,而后又出现了一个苏清浅,那时她便知道,他的心中永远都不会有自己的位置。但现在这两个女人都背叛了他,所以她不想放掉这次机会。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他的警告明明还浮现在脑海中,但此刻看着连澈远远离去的背影,秦暮云还是情不自禁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连澈站在枯草满地的长堤上,看着面前的长河。过了这条河就是华墨,但河上的桥已被毁坏。 他朝温玉问道:“温将军,眼下能调用多少船只?” “回皇上,宿冷离在断桥之时,已将宁海周边的船只损毁了不少。目前尚有的船只仅能渡过五万余人。且河面已开始结冰,船只行驶困难。” 温玉顿了顿,接着说:“大军也可绕行至德川,再转去华墨,但宿冷离极有可能在此处设了埋伏。” “退下吧,容朕再考虑一番。” 连澈负手而立,远眺着对岸,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温玉躬身一揖,欲言又止。 他给池宋使了个眼色:身为皇上的贴身奴才,怎么不劝劝皇上? 池宋微微苦笑,回了他一记眼神:皇上的脾性,温将军,三日前你不是方才领教过? 待温玉走后,池宋看了眼阴沉的天色,小心翼翼地说:“皇上,怕是要下雨了。若皇上再淋雨的话,病情会愈发严重。” 等了许久,才听到他沙哑着嗓音问:“池宋,你说她如今正在做什么?” 池宋错愕地抬头望向了连澈的背影。这是自未崖县一战后,皇上第一次主动提及苏清浅。 他正愁于该如何回答之时,连澈忽然冷笑道:“数月的调查,竟然连一点可以证明她清白的证据都没有!” 连澈只觉得心潮澎湃,胸中狂烈的想念如海潮般汹涌而来。在她离开的这五个月里,心中的疼痛让他每一日都无比清醒,每一刻都计划着如何剿灭连曦、踏平幽黎国。 他甚至疯狂地想过,即使她被宿冷离强迫而有了亲密的关系,但只要不是她自愿的,他都愿意不再追究。 她是他的妻,如今却转嫁了他人。而那个人,正是他想将其挫骨扬灰的宿冷离。思及此处,他痛彻心扉,剧烈地咳喘起来。他立即用锦帕捂住了嘴。 见此情景,池宋赶忙上前。与此同时,秦暮云也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扶着连澈的手臂,吩咐池宋道:“池总管,眼看就要下雨了,你快将马车赶来,我在这里伺候。” 池宋忙应声,疾步离去。倏然天幕寒光一闪,大雨倾盆而至。 连澈挥手甩开了秦暮云的搀扶。秦暮云眼尖,瞥见连澈手中的锦帕上竟然有血,不禁大惊。 她上前几步,欲再度靠近连澈,却被他强劲的内力震得后退了数步。 秦暮云咬牙冷哼道:“没想到九五之尊,也会做这等作践自己的事!” 连澈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怒喝道:“你有胆再说一次!” 秦暮云的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口齿不清地说:“不论你是否承认,苏清浅都背叛了你。” 听着连澈急促的呼吸声,看着他眼中的杀意,她知道自己已经激怒了这个男人。尽管她痛苦万分,却仍是不甘示弱地看着已被大雨淋得湿透的男人。 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她本能地握住连澈掐住自己脖颈的大掌。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脖颈上的力道忽然松开了。 就在他放手的瞬间,她顾不得疼痛,猛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薄唇。 原来,他的唇是如此冰凉。 这样近的距离,她甚至能看清他微扬的眼梢下,那颗浅淡的泪痣。而此时连澈寒凉如雪的眸光,则是让她颤抖的心猛地一窒。 感觉到他的大掌轻抚上自己的背脊,她心中一怔。正当她以为连澈会将自己揽入怀中之时,却有一阵剧痛传来,她与他瞬间便拉开了距离。秦暮云被迫仰起头,脑后的发丝被连澈用力拽住,头皮阵阵作痛。 细密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打在脸上,耳畔传来他鄙夷的冷哼,“你的师父呢?这便是你的爱情?还记得你入宫前央求朕时所说的话吗?” 秦暮云脸色煞白,无言以对。 二人相识之初,连澈曾见过几次她的师父——萧逸枫。 师父一直对她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愫,她总是装作不知道,但这一切,却被敏锐的连澈一眼看穿。 她知道自己与连澈根本就没有可能。虽然她一直都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极深,但仍是害怕被他看穿,担心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因此面对连澈的询问时,她便默认了与萧逸枫的关系。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日,当他凝视了她许久,最终答应了她的央求,封她为妃时,她心中油然而生的喜悦,让她觉得立刻死去也值得。 但他却提出了条件:只允她两年。时间一到,他便替她更改身份,成全她与萧逸枫。 她望着一脸鄙夷的连澈,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或许此时在他心里,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是无论做了多少努力、拼了多少力气,甚至赔上性命,也永远无法得到的。 不知何时,去驾马车的池宋已为连澈撑上了纸伞。 连澈将拽住她发丝的大掌一松,捎带了一些力道。秦暮云踉跄后退了数步,直直地跌坐在地上。 她的衣裳早已湿透,发丝也因他的抓扯而凌乱不堪。撑着湿滑的泥土,秦暮云猛然站了起来,抬脸看向远去的连澈。 轻抿着唇角,她竟一步步朝他走去。大雨已将她脸上的妆容冲刷干净,露出素淡的容颜,原本黯淡的眼眸再度发出明净的光彩。 她追上前方缓步而行的连澈,轻声道:“若皇上再无吩咐,我便去准备晚膳。”话音刚落,她便径自施了一礼,而后越过他与池宋,朝军营所在的方向而去,路过小道上停驻的马车时亦不曾看过一眼。 池宋瞥了眼目光正落在秦暮云身上的连澈,虽然他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他能感觉到皇上与那女子间似乎有些不对劲。 雨愈下愈大,池宋开口劝道:“皇上,还请速回营帐。还有那秦暮云……” 他话音未落,连澈便重重地咳了几声,“你何时也变得这般不识分寸了?” 池宋不敢多言,待二人上了马车之后,便朝军营的方向驶去。 第172章兵临城下佳人随(2) 天公作美,连续两日的大雨,冲净了华墨河面上的薄冰,而后面支援的船只也快速赶到。苍玄大军顺利地过了河,斗志昂扬地奔赴华墨城。 此时的华墨城戒备森严、兵精粮足,已经做好了大战的准备。 华墨城下,连澈正与城楼上那银发微扬的男子对视着。 宿冷离看着连澈笑道:“瑞景帝来势汹汹,果然是有备而来。” 连澈沉声说道:“今日一战,将是朕与你之间的终结。” 宿冷离开口道:“既是终结,在此之前,让孤王同你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如何?” 连澈冷冷一笑,“既是你主动提及,朕便如你所愿。” 片刻后,二人已出现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隔着几步的距离,双双站定。 宿冷离的眸光紧锁着连澈,看他气色极差,早已不复往日的风采。想来他是劳累过度,积郁成疾,才显得如此憔悴。 “瑞景帝果然胆识过人,即使身体有恙,亦不曾畏惧分毫。”宿冷离淡淡一笑,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连澈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即便如此,朕同你交手也已足够。” 宿冷离笑着朝他踱近了几步,“如今孤王才知道,原来她的滋味如此美妙。” 见连澈眸中瞬间腾起怒火,他继续道:“如此冰肌玉骨的女子,难怪你不惜远征万里,也要将她寻回。只可惜,她如今已是孤王的女人。” 连澈怒不可遏,胸中气血翻涌,恨不得立刻把宿冷离碎尸万段。 宿冷离邪魅一笑,继续挑拨道:“孤王每每抚过她的锁骨与大腿内侧的朱砂时,那销魂之感便会愈发极致。” 他话音刚落,便见连澈忽然身子一倾,喷出一口鲜血。那绯红的颜色,瞬间染上苍白的唇瓣,衬得他脸色越发难看,尽显破败之态。 宿冷离瞥了眼连澈,如今的局势,生擒连澈才是唯一的转机。想到这里,他以极快的速度飞身上前,抓向连澈的咽喉。 不料连澈反手一扣,不仅挡住了他的偷袭,另一只手还击向他的右肩,隔着盔甲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此刻,连澈周身散发出狂暴的杀戮之气,冲着满眼惊骇的宿冷离喊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见此情景,一名幽黎国的将军忙冲上来助战,而下一秒,温玉与成泰便朝那将军袭去。 交战中,不断有精兵冲上来保护宿冷离,还有幽黎士兵偷袭连澈。骁勇善战的苍玄大军冲了过来,与幽黎国将士展开激战,渐渐把幽黎大军逼至城门之下。 温玉寻得对手出招的间隙,长剑反手挑过对方的攻击。将剑锋一转,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长剑已直直地插入了对方的胸膛。 苍玄大军的士气再度高涨。此时一直与连澈周旋的宿冷离已然招架不住,疼痛与乏力使他握剑的左手剧烈地抖着。 连澈见他再也没有还手之力,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随即掷出手中的软剑,以电光石火之势刺穿他的锁骨,将他钉在了地上。宿冷离颤抖着深吸了口气,眸光阴狠地盯着连澈。此时他已经彻底败了。既然他不好过,那么这男人也别想好过。 他讥笑连澈道:“你赢了天下又如何?她早就背叛了你。如今她已是我的女人——” 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便觉胸口一痛,有暖热的液体不断涌出,竟然被连澈一拳击穿了胸膛。片刻之后,待连澈抽出右手,宿冷离已然没了生气,左胸上赫然有个血窟窿。 幽黎国君阵亡,幽黎大军顿时溃不成军,华墨城门不攻自破。苍玄大军长驱直入,目标直指幽黎皇宫。待大军撞开宫门之后,连澈擒住一名仓惶逃命的太监,命他带路去王后所在的宫殿。 朝露殿内,清浅正静坐于床榻旁,忽然妙蓉匆匆冲了进来,攥着清浅的手焦急地说:“娘娘,苍玄大军攻进来了!快随奴婢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清浅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肯移动分毫。正在她心急如焚之际,传来殿门被重重踹开的声响,妙蓉心里一紧,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随着有力的脚步声,一名身着黄金玉叶甲的男人,手执淌血的软剑,穿过内殿门口的纱幔走了进来。 清浅眸光一亮,锁定一步步朝自己而来的连澈。压抑不住怦怦乱跳的心,她晶亮的眸中竟闪过一丝慌乱和怯意。 她挣开妙蓉的手,扶着床栏缓缓站了起来,眼中含着期盼,慢慢朝他走近。但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她却略显错愕地止住了脚步。 从眼前男人微扬的凤眸中,她看到了暴虐、愤怒与痛苦,唯独没有对自己的爱恋。 他绷着俊脸,轻眯了眼眸看着她。 清浅顺着连澈的目光看去,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二人相见时的情景,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不想却是如此结果。 他状态看上去极为不好。她瞥见了他盔甲上暗沉干涸的血迹,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朝他走去。 刚踏出一步,她便看见身着一袭男装,发丝高高束起的秦暮云从内殿门口跨了进来。这女子正神色紧张地凝视着自己眼前的男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清浅心中一颤,腹中的孩子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安地踹了一脚。隐隐的抽痛让她眉头微蹙,再度抚上了隆起的肚腹。 连澈已瞬间逼近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力道极大。肩胛处传来的疼痛让她知道,此时他的忍耐已濒临极限。转眼看到秦暮云一脸担忧的模样,清浅心里酸涩。她不曾忘记这女子深爱着连澈,没想到她此次竟会随军出征。 视线拉回眼前,她看向盛怒的连澈。与他分开的这段日子,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词汇,近情情怯,现在她竟然无言以对。 思绪中忽地回荡起陈奕迅的那首《好久不见》,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我会带著笑脸回首寒喧,只是寒暄,对你说一句,好久不见。 连澈擒在她肩头的手骤然一僵。看着眼前女子熟悉的眉眼、如花的容颜,霎时间他竟恍了神——曾经有多少次,她就是这样站在重华殿前,迎他下朝回来。 下一秒,他略显迷离的眼眸已然染上了沉痛,哑着嗓子质问道:“苏清浅,你为什么不向朕解释?告诉朕,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见得此景,秦暮云快步上前,焦急地唤道:“阿澈!” 她低柔的声音如一声惊雷响在清浅耳边——难道他们在一起了?清浅头脑一热,指着站在连澈身边的秦暮云反问道:“那你呢?不是也和她在一起了!” 连澈看着神色淡然的清浅,故意气她说:“是又怎样!” 清浅心中苦不堪言,却硬要装作云淡风轻,赌气说:“知道我为什么不解释吗?因为事实正如你心中所想。” 没有任何迟疑,清浅便被一股力道推开。她仓惶后退了几步,跌坐于床榻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了肚子。待确定腹中的孩子无碍后,她才看向连澈,将他的神情尽收于眼底。 “我爱你。”他的声音,颓废中带着自嘲。 “有多少次,我不惜放弃原定的计划赶回去,只是因为担心你会出事。不管出于何故,我都觉得你一定是迫于无奈。” “为了你,我甚至不惜与母后闹翻。就在昨日,我仍在想,就算宿冷离强迫了你,我也可以不去计较。” “原来,你根本就不值得我如此对待。”最后一句话,他的嗓音冷硬至极。 连澈绝然望着清浅,猛然回剑朝自己的胸膛刺去,顷刻间,胸前便绽开了一朵妖艳的红花。 清浅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瞬间泪如雨下,却再也无法从他眼中找到丝毫爱过的痕迹。 秦暮云伸手便扶上了他的手臂。 连澈用力甩开上前搀扶自己的女子,握着剑柄猛地一拔,顿时胸口血如泉涌。 “这一剑,朕还给你!”不待清浅反应过来,连澈已决然转身。 第173章君凉情释冷宫对(1) 瑞景帝此次亲征,历经数月之后,终于大获全胜。幽黎国灭亡。 在大军返回苍玄的途中,除却多了一批战俘外,还多了一辆囚车。 这日,在军队停下休整之时,负责女子膳食的军士打了一碗清水递至囚车旁。里面的女子接过小碗,慢慢地饮着。 而在囚车旁等着她喝水的军士,则与一旁整理蔬菜的军士闲聊起来。 “哎,我听说了一件诡异的事。” 整理蔬菜的军士微微一顿,诧异道:“何事?” “听说宿冷离的尸体不见了。” “兴许是他还没死透,自己逃了吧。”整理蔬菜的军士不以为然地应道。 “不可能!那人左胸破了一个大洞,正是心脏之处,你以为他有几条命?” 囚车中,兀自喝着清水的女子忽然停住了动作,心里一惊。 宿冷离未死! 因为这世上唯有她知道,他的心在右边。 清浅被连澈带回皇宫。此时她的肚子已经极大,让她格外辛苦。每夜,除了孩子的动静让她难以入眠外,那压在心头的纷乱思绪,亦如沉重的大石般,让她窒息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特别思念芙映。后来她才知道,宿冷离虽然答应放过芙映,却暗中派人追杀于她。芙映走投无路,被迫跳下悬崖,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新年将至。这夜,清浅又失眠了。她抚着隆起的肚腹,回想起那日所发生的一切,至今仍心有余悸。 在囚车进入帝都的前一日,如同这一个多月一样,押解囚车的军士将食物与水递给清浅后,几人便寻了一处地方坐下来聊天。清浅隐约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有人挑起话题,“你们说皇上会怎样对她?” 负责清浅膳食的军士瞟了眼说话的人,“你不要命了吗?关于她的一切最好不要提及,想也不行。” 那人立刻噤了声。众人一时无话,便坐在一起吃午饭。正当几人吃得热火朝天之时,拉着囚车的马儿忽然长嘶一声,狂奔而去。众人忙丢下手中的碗筷,朝马车追去。 清浅大惊失色,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囚车的木栏,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肚子。 受惊的马儿拉着囚车奔到了一处岔路口,这一路上的颠簸,让清浅动了胎气。 忽然,一名身着深蓝锦袍的男子跃上马背,伸手拉住缰绳,制服了狂奔的马儿。待马车缓缓停下,清浅才看清,此人竟是温玉。 正在她狐疑之际,原本停下的马车再度动了起来。让她不安的是,马车没有回到方才停驻之处,而是驶向另一条小道。 与此同时,隐秘的树林中竟出现了一辆一模一样的囚车,那囚车上也有一名女子,和她穿着相同的衣裙。 片刻后,温玉驾着清浅所在的马车来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剑斩断囚车的锁链。 “出来!”他冷冷盯着清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从他的眉眼中,她看到了浓烈的杀意。 清浅心中一凛,这空地与方才的囚车,必然是温玉事先备好的,看来这一切早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她小心翼翼地走出囚车,轻轻倚在车旁,强作镇定地说:“温大人,别来无恙。” 目光落在清浅隆起的腹部,长剑直指清浅的咽喉,温玉冷冷道:“我只是后悔没有早些将你除掉,才让你有机会祸害皇上。” 清浅一怔,看着温玉眸中浓烈的杀意,心中已经怕了几分。她稍稍朝后退了一步,开口说道:“温大人可不要忘了,只要皇上未下诏,苏清浅就是瑞景帝的瑾妃。纵使温大人战功卓越,但谋杀皇妃可是死罪。” 温玉看着一脸无惧的清浅,心中的狂戾瞬间爆发。他唇角一扬,嗤笑道:“好一个巧言善辩的女子。若是温玉不敢承担这个后果,也不会出现在此地。” 见他一步步逼近自己,清浅咬牙再度后退了几步。这愚忠的温玉,为了取她的性命,竟然连自己的命也可以不要。 生死关头,她忽然扬声喊道:“连澈,快来救救我!” 温玉浑身一颤,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四周,这才发现上了她的当,瞬间恼羞成怒,喝斥道:“你这个狡猾的女人,不仅背叛了皇上,还怀着宿冷离的孽种,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清浅看着眼前暴怒的男人,知道他死也不会放过自己。她紧紧地握了握手,忽然捧住肚子,倾下身去,神情异常痛苦。 温玉莫名,上前了几步。就在此时,清浅忽然抛出了方才趁他环顾四周之际,从怀中掏出的锦盒,那是之前宿冷离送给她防身用的元香粉。 温玉猝不及防,被粉末刺激得睁不开眼。 清浅迅速转身,朝空地的入口奔去。 她还未跑出几步,便被忽然出现的池宋挡住了去路。目光越过他,清浅朝他身后望去,看到连澈正从远处缓步而来。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他终究还是来了。 而清浅身后,则响起了温玉慌乱的嗓音,“臣叩见皇上。” 连澈脸色一沉,“若朕没有记错,温将军此刻应驻扎在永熙,处理移交军权的相关事宜,等候朕回朝后的召见。” 温玉稳了稳心神,开口道:“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还想请示皇上。” “说。” 温玉直起身子,继续道:“苏清浅内外勾结,祸害社稷,这是对国不忠。攻陷幽黎国之时,她已身为宿冷离的王后,且还怀有身孕,这是对君不忠。如此大逆不道的妖女,即使此刻就地正法,亦是罪有应得。臣不明白,既然早已将她擒获,皇上为何迟迟不肯定罪,以正视听?” “温将军认定朕会包庇苏清浅,才有了今日之事,是与不是?” 温玉低头应道:“恕臣斗胆,是。” 连澈淡然一笑,凤眸轻眯,“那朕倒要问问,温将军以为这苏清浅该当何罪?” 温玉抬头望向眼前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男人,心中一凛,稳住嗓音开口道:“苏清浅通敌叛国,对皇上不忠,应褫夺皇妃封号。按苍玄律,她罪当凌迟。” 此时,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清浅忽然冷笑道:“温将军任职嘉烟吏,自是对苍玄律法烂熟于心。” 缓缓踏至温玉面前,她俯视着仍跪伏于地的温玉,眼神锐利,“想必温将军也清楚,只要皇上未曾下旨将我废除,苏清浅便还是瑾妃。而温将军藐视皇权,以下犯上,刺杀皇妃,并且擅离职守,这桩桩事件,同样也是死罪。” 温玉眉目一凛,怒斥道:“既是皇妃,为何见了皇上不跪!” 清浅看向连澈,淡然开口,“既然温将军已扣了如此多的罪名在我身上,那再多一项又何妨。” 二人眸光交汇的刹那,连澈的眸中是她看不透的情绪,而眉间则染了一丝疲累。 那日所发生的事,仍历历在目。一面是直觉告诉她,应该相信连澈。一面却是不断忆起秦暮云那爱恋的眼神与亲昵的呼唤。他是帝王,又怎会只对一个女人专情?这样令人困顿的魔障,反反复复折磨着她的心。从那日后,他便不再对她过问。一路回到苍玄,她在囚车里过得颇为艰辛。 连澈冷淡地注视着她,说道:“传朕旨意,苏清浅甚为不敬,即日起废除其皇妃之位,押回帝都论罪处置。” 清浅一怔,咬了咬牙,却并未言语。只见他转而看向跪于地上的温玉,“如温将军方才所谏言,你所犯之事,若是论罪,又当如何处置?” “回皇上,论罪当诛。”温玉低头,不卑不亢地应声。 连澈眼梢轻轻一挑,眸色微沉了几分,“好一个温玉,倒是不怕死。” 温玉望向他,随即又重重叩了一首,沉声道:“臣既已跨出这一步,便不会畏惧后果。只要皇上能吸言纳谏,臣就算粉身碎骨亦值得。” 连澈淡淡一笑,“温将军果然是赤胆忠心。” 温玉定了定神,眸色坚定地说:“皇上圣明,臣一片丹心,并不后悔今日之举。若是让臣再选择一次,依旧还是如此。” 连澈微扬了下颌,嗓音瞬间冷戾了几分,“既是如此,那朕便赐温玉一死。自尽,念其功劳可留全尸。”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惊。温玉是连澈的得力大臣,这样就被赐死,实乃君心难测。跪于地上的温玉亦瞪大了眸子,直直地盯着连澈,心中大乱。 他已跟随皇上多年,对于皇上的想法尚能揣测出一二。在计划刺杀苏清浅之时,他便已考虑清楚,如能得手除掉苏清浅,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即使皇上大怒,他也不会死。若计划没有成功,他未能杀掉苏清浅,那他更不会死,因为皇上并非一名昏君。 可如今皇上未经刑部论罪,竟当场定了他的处置之法——赐死。 温玉心下一沉,并未多想,便伸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第174章君凉情释冷宫对(2) 连澈轻垂眼眸,看着跪地的温玉说:“温玉,朕给你一次机会——道出你幕后之人,朕便饶你不死。” 看着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温玉淡然开口,“皇上,此事本就是臣一人所为,并无幕后之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温玉既有罪,绝不畏惧承担后果。” 一席语毕,他执起手中长剑,神色凛然地朝脖颈划去。 清浅冲过去,用尽所有的气力,打落温玉的长剑。稳住身形,她长长舒了口气,望着连澈说:“连澈,饶过他,好吗?” 连冷冷一笑,“苏清浅,你自身尚且难保,还为他求情?” “是。”清浅坚定地应声。 连澈再度一笑,“即使他想杀了你?” “是。”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眸中尽是果决之色。 连澈微挑眉梢,继续道:“给朕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清浅看了眼跪地的温玉,深吸了口气,“温将军跟随皇上多年,在朝为官刚正不阿,助皇上铲除过不少奸邪。连曦叛乱中,他曾率军援未崖县于危难之中。而这一次攻打幽黎国,他亦是战功赫赫。” “虽然他想杀我,但我并不怨他。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温将军的立场我能理解。倘若换成我,兴许也会这样做。” “所以,纵使他犯有死罪,还请皇上能让其将功折罪。如若皇上罔顾忠臣的性命,那与前朝帝君的昏庸之举又有何不同。”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丝毫不去理会连澈神色上的细微变化。 温玉震惊地看着清浅,目光随之落定在她隆起的肚腹上。 而连澈却微微皱起了眉,眸中泛出凌厉之色。他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此时,所有人都看向连澈,皆静候着这个尊贵男人的决断。 良久,连澈若有所思道:“好一个立场不同。”他轻扫了眼温玉,冷冷开口,“若朕强行赐死温将军,反倒会落得个昏君的骂名。既然如此,朕便将温将军降为禁军分营统领,戴罪立功。” 温玉暗暗缓了口气,伏在地上叩首谢恩。 连澈沉声道:“温玉,你该明白朕最厌恶的是什么。莫要以为朕不会杀了你。” 清浅痴望着连澈,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了几步。连澈忽地转过头,看向眼前的女子。 二人眸光交汇,视线久久不曾散去。心中微微激荡起一许涟漪,清浅正想开口之际,他却淡淡说道:“传朕旨意,禁军就地扎营,明日启程回帝都。”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离去。连澈刚行出几步,清浅便快步追至他的身后,带着些许试探之意,问道:“连澈,你曾说过,若我们有了孩子,待他长到可肆意跑跳的年岁,你会在春日带他去北山围场教习骑射,冬日带他去秋露山观暮雪之景。” 眸光紧锁着连澈高大的背影,她终于将心中的话道了出来。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那道身影亦顿住了脚步。 收了淡淡的思绪,清浅仍侧身倚在软榻上,手则放在隆起的肚腹上,来回轻抚。那日之后,她便一直待在这里,静静地度过了几日。此时临近新春佳节,宫中各处都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 在连澈亲征的这段时日,太后都在宗庙内为他祈福,直至他还朝的前一日,才从宗庙回到了宫中。太后回宫后便感染了风寒,连每日妃嫔的请安都免了。 秦暮云隐隐察觉到了异样,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去给太后请安。只因她在随军出征前,曾与太后立下了约定。 夜色中,一抹身影匆匆行走在宫中小道上。此人一路上颇为谨慎小心,甚至特意回避着路中往来的太监宫女。 他踏出花树小道,拐入了永宁宫的大院,看了眼殿门处,再度加快了步伐。而这抹惊惶的身影,正是白天给太后看诊的张太医。 一名宫女踏入殿门,行至内殿的珠帘处,福了福身子,朝正在软榻上小憩的妇人开口道:“太后娘娘,皇上今夜翻了伶妃娘娘的绿头牌,估摸着此时已经去了寒香宫。” 倚于软榻上的太后缓缓张开眼眸,轻转着手中的佛珠,摆了摆手,“下去吧,去门口接应云芳。她年岁大了,眼神不好,走夜路怕是有些辛苦。” 宫女忙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此时的内殿中正飘散着淡淡的檀香之气,而那轻轻摇曳的烛火也分外柔和。 妇人服下汤药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示意殿中随侍的人全数退下。 而此时,张太医却是被一名宫女领了进来。看了眼软榻上的妇人,他忙掀开衣摆,跪了下来。 放下手中的茶盏,太后并未看他,只是淡淡道:“张太医来得倒是准时。” 张太医忙叩首说道:“太后娘娘有吩咐,臣岂敢怠慢。只望太后娘娘看在臣肝脑涂地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听得此言,太后微微一笑,“张太医此话严重了,但若你敢诓骗哀家,你的家人自然会陪着你一起死。” 第175章君凉情释冷宫对(3) 张太医忙再度叩了一首,“太后娘娘明鉴,臣已知无不言,若有半分虚假,必万劫不复。” 就在太后从宗庙回宫后的某一日,她派了云芳传唤他至永宁宫,却不想,原来这妇人早就知晓所有的事。而他亦因家人已被太后掌控,而不得已将一切全盘托出,其中也包括那女子的藏身之处。 “她目前情况如何了?”妇人悠然的嗓音缓缓从珠帘后透出。 眉目一凛,张太医忙应道:“回太后娘娘,目前她已有孕六月有余。因体质较弱,她腹中胎儿的脉息不甚平稳,但这几日经调理过后,已渐有好转。” 他话音刚落,一名宫女便缓缓从殿门处踏了进来,“太后娘娘,云芳嬷嬷已回来了。” 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她退下。片刻后,云芳便引着一名头戴幕离、身着斗篷的女子进入了大殿。太后随即示意护卫把守好宫中各处,禁止有人随意出入。 视线透过珠帘,太后细细地打量着这名身着斗篷的女子,而后将目光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 这六个多月的肚腹相较于其他有孕的女子而言,显得大了些许。 唇角一扬,她轻笑道:“夏竹烟,别来无恙。” 身着斗篷的女子手一伸,将头上的幕离缓缓摘了下来,直视着太后淡然说道:“太后娘娘万福。” 见说话的女子果真是夏竹烟,张太医暗暗松了口气。待他看向已站了起来,正一步一步朝竹烟而去的太后时,心中顿时疑惑了几分。 看这妇人稳健的步履,不像是身子有恙之人。 太后缓缓行至竹烟身前站定,只是打量着这女子,并未言语。 竹烟亦无畏地回望着她,片刻后才轻声说:“民女未曾想过,还能有再见太后娘娘的一日。” “想必你已从云芳那里知晓哀家此次唤你前来的意图。只要你好好配合,哀家答应让你与皇上再续前缘。”太后不紧不慢地说。 今夜,她让云芳带着自己的懿旨与令牌,将暗藏在宫中的竹烟秘密带了出来。 妇人此言一出,竹烟心中竟是一惊。尽管她此刻神色平淡如水,但眼神中难掩心中的狂喜。 竹烟倾身朝太后施了一礼,正在缓缓起身之际,她的身侧却忽然闪出了一抹身影。只觉得身子某处有一抹气流轻轻经过,她腿膝一软,便倒在了来人的怀中。 厢房中闪着橘暖的烛火,清浅倚在软榻上看书。 忽然有一名黑衣刺客从门口窜入,执着匕首刺向她的胸膛。 在清浅还未作出任何反应之时,有一支金翎箭飞射而来,击毙了刺客。 清浅一怔,将目光转向了院中,没想到救了她一命的人,竟是几日前欲夺她性命的温玉。 温玉坦然说道,他平生最不喜亏欠人情。他今夜救她一次,他们从此互不相欠。他此番前来,除了救她,还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证明自己的清白。 二更天,一名太监提着灯笼穿行在宫中。行至通往颐泰门的小道上,他看到不远处行来一乘华贵的轿辇,而轿辇的一旁,还有一名宫女搀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嬷嬷。 他认出这嬷嬷正是伺候太后的秀妍,心中不由一惊,莫非这轿辇中的人是太后?太后自宗庙回来后,便一直宣称身子抱恙,在永宁宫休养,可如今这样晚了,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他未曾多想,便直直地跪了下来。待轿辇缓缓经过他身旁时,他提气扬声道:“太后娘娘万福。” 轿内却无半点回应。直到这乘轿辇渐行渐远,他才缓缓站了起来,隐约听到前方有人说话:“此刻乃是二更天,宫门早已落锁。还是说你早已将周文安置在了颐泰门,准备今夜离宫?” 太监心中一凛,再度将目光落向了轿辇前行的方向,看到那乘轿辇已然停了下来。莫名的恐惧开始在他心中蔓延,他直觉今夜定会有大事发生。惊恐中,他转过身欲悄悄离去,可刚踏出一步,胸中便有剧痛传来。 借着灯笼的光亮,他看清了眼前手握剑柄的男人。这人是何时到了自己身前?竟是这般悄无声息。 感受到寒凉的剑刃从自己身体里缓缓抽出,目光死死盯着将自己杀掉的池宋,他痛苦地栽倒在地。 而池宋眼中的情绪,就如踩死一只蝼蚁那般冷漠。 在宫中,知道得越多便死得越快。大口地喘着有进无出的气息,他只觉有脚步声正远离自己而去,而方才那道嗓音的主人,正是当今皇上。 轿帘缓缓地被人掀开,借着灯笼的光亮,露出了太后的容貌。连澈瞥了眼昏睡在她身旁坐榻上的竹烟,沉声道:“朕已将周文暗中部署在永熙与宜康的人全部斩杀。还不撕下你的人皮面具。” 看了眼轿前负手而立的连澈,坐于轿中的女子眸光朝前一探,望向了他身后的秦暮云,以及后续到来的池宋与数十名禁军,微凝了眼眸,心中一沉。如今一切计划已功亏一篑,他甚至断了她的后路。此时就算是以死相拼,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第176章计中生计诱余孽(1) 女子冷冷一笑,一把擒住了竹烟,将她挡在身前。指尖在她身上拂过,原本昏睡中的竹烟竟有了苏醒的迹象。 女子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开口道:“看来皇上早已识破了我的身份。”她虽然有着太后的面容,却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嗓音。 秦暮云看了眼竹烟高高隆起的肚腹,将目光落向了连澈的背影。 今日,她去永宁宫请安之时,本欲归还太后赐予她的出宫金牌。若不是之前自己苦苦哀求,太后在连澈出宫之时断不会助她离宫,且跟随大军远征。 她察觉出太后的异样,便在离开永宁宫后写了张纸条,让池宋呈给了连澈。这才有了今夜连澈翻她绿头牌之举。 待她将心中的疑惑一五一十地告诉连澈,才知道他在回帝都的前一日便已知晓了一切。 “愚蠢。”连澈冷冷一笑,目光凝向了挟持着竹烟的女子。 女子咬了咬牙,晃了晃抵在竹烟脖间的匕首,怒道:“我知道夏竹烟于你而言的重要性,你便不怕我将她杀了吗?”惊恐之中,她握着匕首的手竟抖动起来,划伤了竹烟的脖颈。 疼痛让竹烟彻底清醒过来。她微微挣扎起来。女子慌乱中擒住了她的脖颈。 就在女子欲将力道收拢的一瞬,一枚银针朝她飞射而去,毁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趁她躲闪之际,竹烟亦挣脱了她的束缚。 女子手一扬,索性将整张面具揭了下来。而此时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面容,竟是刑部侍郎赵晃之女——赵芊。 眉梢一挑,连澈轻笑,“这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 赵芊佯装淡定道:“皇上,你未免高兴得太早了。真太后如今还在我手上,若是我出了事,太后娘娘可是要给我陪葬的。我本就身份低微,虽不想死,但若能有太后娘娘陪葬,倒也不枉此生。” 此言一出,她却未从连澈眼中看见自己所预期的反应。而他的无动于衷让她心中再度慌乱了几分,“难道你一点也不在意?” 似有一种感觉,此时的她仿佛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心中一紧,赵芊咬牙朝连澈攻去。她的功夫不错,否则怎会在宗庙中瞒过守卫森严的禁军挟持了太后。 她一行动,周围抬着轿辇与随行的几人亦一同冲上去,与池宋和连澈身后的禁军斗在一起。 片刻工夫,与赵芊一道的几人便全数倒地而亡。见此情景,她知自己亦不能活,便忙给了一直搀扶着嬷嬷的宫女一记眼色。 宫女会意,瞬间从背后摸出了一把匕首朝妇人刺去。电光石火间,一枚银针直直地扎入了她的眉心。随着匕首落地的清脆之音传来,宫女还未哼出一个字音,便软软地朝地面倒去。 失了宫女的搀扶,那名嬷嬷虚软地朝后踉跄了几步,被连澈一把扶住。 连澈解开她的穴道,揭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颤声说道:“母后!” 此人正是被赵芊挟持在身旁的太后。她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皇上来得正是时候。” 连澈扫了跌坐于地的赵芊一眼,“挟持太后,其罪当诛。母后若是信得过儿臣,此事便由儿臣处置。” 太后看着连澈,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好。” 此时的竹烟,已被池宋押至一旁静立着。 目光扫过地上同伴的尸体,赵芊抬起头,惊恐地望向正俯视着自己的连澈。 她知道自己定是活不成了,心中一凛,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寒光一闪,自己的左臂瞬间落在了地面。她痛得几乎晕厥过去,头顶上却响起连澈低沉的嗓音,“朕不会杀你。回去如实告诉连曦你查到的一切,朕就在这里等着他。” 连澈冷冷地睇了眼地上颤抖的女子,将目光落向了不远处静立的清浅与温玉。温玉已大步上前,朝他跪下行礼。而清浅却本能地忽略了他身后的所有人,只是与他相望。 看着连澈,她仿佛看到了那一日的他。她想,如果那日他转身,她会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旁,无论他信与不信,都告诉他真相。 因为他是她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她的恋人,家人。 但那日,他未曾回头,只停了一下便大步离去。 清浅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越过温玉,一步一步朝连澈而去。 待她在连澈身前站定,目光轻轻掠过不远处的竹烟,以及这女子高高隆起的肚腹时,心中还是不由得泛起酸涩。 清幽的晚风缓缓吹过,她与他相视无言。片刻后,最先开口打破沉寂的人却是太后。 “既然皇上已有决定,哀家便不再追究。”目光扫过蜷缩在地上的赵芊,太后嗓音微凝,“但苏清浅之事,哀家要亲自审问。” 永宁宫大殿中,太后居中而坐,连澈在左,右手边静立着秦暮云。 而清浅则与竹烟一道站在殿中,与几人相对。待清浅看向站于太后身旁的秦暮云时,她正眸色幽寒地凝视着自己。 “哀家虽常年身在深宫,但莫要以为哀家老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瞪了夏竹烟一眼,对连澈说:“皇上,若哀家当初便知夏竹烟在私逃出宫寻你时,那次失踪与宿冷离有关,那么当日在太庙,哀家绝不会饶她一命。而你其实早已知道竹烟的失踪不单纯,是不是?以至于才有了后来宿冷离与连曦的合作。” 竹烟惊异地看向连澈,隐在袖中的手死死地握紧。 失踪那日,她自以为瞒过了他,不料他早已洞悉一切。若是换做旁人,以他的性子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掉。 不论是念及旧情也好,还是要以她为饵牵制连曦也罢,终究他都未取她的性命。甚至在早已得知她身世的情况下,他还是留了她一命。 在殿中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竹烟艰难地跪了下去。将额头缓缓触碰上冷凉的大理石地面,她开口道:“那日在茶馆,我确实与宿冷离见过面。不过,夏竹烟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懂得大义。民女从未想过左右谁的决定,亦不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所以宿冷离助你逃离天恩寺,其目的便是要拉拢连曦,助其谋反。”太后瞥了眼同样肚腹高隆的清浅,沉声说道:“夏竹烟,皇上念及过往情分,你理应感激皇恩。如今却是自作孽不可活。” “竹烟从未背叛过皇上。” 秦暮云便上前一步,冷声道:“胡说!那日我亲眼看见你潜入宫中,后与苏清浅一道离开。之后所发生的事,皇上以及众位在未崖县的臣子都是亲眼所见。” 她看了眼太后与连澈,继续道:“连曦对夏竹烟可谓费尽心思。他在得手之后,怎会轻易将你放出未崖县?且以你之力,又怎么可能只身逃出重兵把守的未崖县?除非是连曦有意放你离开。”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竹烟身上,皆好奇这女子将如何为自己开脱罪行。 竹烟坦然一笑,看向秦暮云,“正如伶妃娘娘所言,我能逃出未崖县,的确是连曦所为。也正如太后娘娘所想,宿冷离确实利用我策反连曦。助我成功逃离天恩寺的人就是连曦,而后他又将我带至了未崖县。” 太后冷冷一笑,“没想到你认得倒是干脆。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与苏清浅一道参与谋反一事?” “不,太后娘娘,竹烟说过,从未背叛过皇上。”竹烟看了一眼连澈,继续道:“我之所以进宫求助于苏清浅,皆因竹烟身份敏感,即使说出宿冷离与连曦的计划,恐怕也无人会信。” “不料早在玉瑚山庄之时,苏清浅便与宿冷离暗生情愫,背叛了皇上,但以她的身份,却不能随意离开皇宫。于是她在我的帮助下,利用忠心护主的芙映与暗卫,成功回到了宿冷离身边,但宿冷离却将暗卫全部灭口。” 稍稍顿了顿,她嗓音微哑,“至于竹烟是否背叛,想必皇上此时心如明镜。” 太后看了眼殿中对视的二人,眉目一挑,“皇上似乎有事瞒着哀家。”轻笑一声,她摆了摆手,“也罢,哀家虽说好奇,却忍得住。” 连澈沉默了半晌,看向清浅,问道:“苏清浅,你可还有话要说?”一句话瞬间打破了殿内凝重的气氛。众人先是看向连澈,最后都把目光聚在清浅身上。 清浅微微一怔,朝着连澈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皇上,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夏竹烟一二。” 她看向夏竹烟,不紧不慢地说:“初到断空峡时你曾说过,峡中埋伏着连曦的三万精兵,而在未崖县内则有五千精兵守城。两军开战之时,断空峡内的精兵与青阳府外的十万幽黎大军,乃至幽黎国向苍玄国所下的谈判书,皆是为了扰乱视线,用以掩护欲从花榕府登陆的二十万幽黎大军。而其真正目的,则是在大军会合后直逼帝都。是与不是?” 第177章计中生计诱余孽(2) 竹烟并未看她,只是泰然自若地说:“是又如何?” 清浅轻笑,“方才你说过,你之所以会将这些信息告知于我,皆是因为你身份敏感,即使全盘道出亦不会有人相信。” 目光在殿内众人的脸上一一掠过,随后落在了温玉身上,清浅笑道:“温大人想必知晓这当中的来龙去脉。” 温玉上前一步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清浅眸光闪烁,灿若星辰,“清浅自入宫起便常伴皇上左右,自是最懂皇上的心思。”说罢,她瞟了连澈一眼,风情万种,让连澈悄然动情。 清浅将他最细微的神色变化全数收入眼底,从中感觉到了他并不如表现的那样绝情。 “苏清浅,你好大的胆子!”太后眉目一凛,怒声打断了她的话。 清浅唇角微翘,依旧专注地凝视着连澈,冷静地说:“皇上必然在攻打未崖县之前便已得知,城中有五千精兵守城。因为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之下,他绝不会草率攻城。” 此时,在秦暮云眼里,清浅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细微的神情,都没来由地灼伤了她的眼睛。她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沉声问道:“你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清浅并未理会她,而是再度看向竹烟,“若夏竹烟所言属实,既然我早已与宿冷离合谋,他何须告诉夏竹烟真实的计划?难道宿冷离便不怕夏竹烟将这些信息都转告给皇上吗?” 清浅将竹烟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继续道:“事实是,你与宿冷离合谋在先,故意将真实的计划告知于我。因为你知道,芙映一查便知计划的真伪。也正因如此,我才会随你前往未崖县。” 她步步紧逼道:“在我们秘密潜入未崖县当夜,你在得知皇上要秘密攻城后却莫名失踪。那时你去了何处?” 竹烟怒视着清浅,反驳道:“若竹烟与宿冷离合谋,又怎会夜闯军营,将宿冷离在未崖县之事连夜告知皇上?” 清浅一惊,迅速将目光转向了连澈,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竹烟所言非虚。 她咬了咬牙,忽然扬声说道:“有一个人可证明我所言不虚,那便是九王爷连彦。” 正当所有人都为清浅的话而惊讶时,殿门却被人推开,两名身着藏蓝衣袍的男人随在宫人身后进入殿内。 二人行至殿中,恭敬地朝太后与连澈施了一礼。 清浅见到以前为她调理身子的吕太医竟被请了过来,正在困惑,就听太后吩咐道:“二位太医来得正好,给殿中这二人诊诊脉吧。” 于是竹烟与清浅二人皆被医女请进了永宁宫的内殿。 隔着珠帘,清浅隐约能瞧见,给自己诊脉的人是太医院中资历最老的董太医,而吕太医正严肃地替夏竹烟诊脉。太后此时当众让太医给她与竹烟诊脉,究竟有何目的? 待太医诊脉结束后,清浅见他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心中忽然一紧。她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追了出去,只见董太医回禀道:“皇上,太后娘娘,据臣等诊断来看,夏竹烟与苏清浅二人的孕龄皆是六月有余。” 听得此言,清浅心中一沉,抬眸看向太后。 只见太后勃然大怒,呵斥两名太医道:“大胆!苏清浅怎会仅有六个月的身孕?自玉瑚山庄归来后,敬事房便没有任何皇上宠幸苏清浅的记录。” 吕太医忙跪伏在地,颤声道:“太后娘娘,臣与董太医的诊断结果相同,决不敢欺瞒太后娘娘。之前臣一直负责调理苏清浅的身子,她体质虚寒,因此在玉瑚山庄那段日子,确实不易受孕。” 看着言之凿凿的吕太医,清浅冷冷一笑,真是费尽心思! 先由太医院资深的董太医宣布诊断结果,再由曾为自己调理过身子的吕太医公布她的身体状况。最后由主导这一切的太后,点破她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皇帝的种。 普天之下,试问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怀有别人的孩子?更何况他是站在权力之巅的帝王。 太后瞥了眼清浅,开口道:“皇上,这等有辱皇室尊严之人,必须严惩!而今后位空悬,后宫连个主事之人都没有,既然出了有辱皇室之事,便由哀家亲自处置。”她声色俱厉,眸光扫过立于一旁的温玉,再度扬声喝道:“来人,将这二人押入宗人府大牢,等候哀家的懿旨。” 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清浅忽然顿悟,原来温玉是太后的人。所以连澈那日才会对他说那样的话,甚至助她卖了温玉一个人情。 因为连澈早已料到太后绝不会放过她,亦会派遣杀手暗杀于她。而温玉是太后的人,必会知道太后的一切计划。 如此,他才能在今夜及时于刺客剑下救了她一命,再将她带来此处。 因为这亦是太后计划中的一部分。 现在刺杀并未成功,但太后却借诬陷定罪,将她与竹烟一并押入宗人府大牢。 清浅刚想明白太后的一系列计划,就进来了几名禁军,欲强行带走她与竹烟。 清浅心知此去凶多吉少,一边用力挣扎,一边望着连澈,大声喊道:“皇上若是纵容后宫干政,岂不成了不辨是非的昏君?” 这是她第二次骂皇上为昏君了。温玉注视着殿中这看似柔弱实则倔强的女子,觉得她实在是不知死活。 来不及多想,他已向前跨出一步,恭敬地朝连澈施了一礼,“皇上,眼下连曦尚未伏法,这苏清浅亦是当局者之一。她已不是皇妃之身,如今又犯下这等大不敬之罪,还请皇上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第178章计中生计诱余孽(3) 连澈沉默了片刻,对太后说:“母后想必已有所耳闻,在未崖县之时,连曦曾当众拿出过一份父皇生前留下的遗诏。” 瞥了眼太后微变的脸色,连澈继续道:“连曦目前尚在逃亡中,须尽快将其擒获,否则后患无穷。” 太后沉声反问,“那皇上如今有何打算?” 连澈环视众人,眸光沉静如水,“母后不必挂心,儿臣已有计划。连曦身为皇亲,却通敌叛国、伪造先皇遗诏,实在是大逆不道。”他看着太后淡淡一笑,话题一转,“当年连曦的母妃与母后情同姐妹,若是真有先皇遗诏,母后怎会毫不知情。” 听得他的言语,太后顿觉不安,心道莫非自己当年暗中毒杀连曦母妃一事已被他知晓?否则他怎会在此刻旧事重提? 她赶紧说道:“像连曦这等逆贼,必须尽快捉拿归案,并定罪严惩。” “这是自然。儿臣打算亲审此案。与此案相关的人等,皆会逐一调查取证。”连澈缓缓开口,语气不容抗拒。 太后神情微凛,已知暂时动不了清浅与竹烟二人。沉默良久,她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原来皇上早有打算。既然如此,哀家也不便插手。” 目光掠过立于自己身旁的秦暮云,她深吸了口气,叹道:“看来哀家是白操这份心了。哀家活到这个岁数,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也许有一日闭上眼便再也醒不过来,但若让哀家现在就去地下见先皇,只怕是无颜以对。” 见太后一副哀伤的模样,秦暮云忙上前安抚。 太后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这后宫一日无主,哀家便一日无法宽心。苏清浅与夏竹烟二人之事,哀家尚可依了皇上,但立后之事却不能再拖。若后宫没有一个主事之人,今后再遇到这类情况,让哀家如何放心?” 她顺势将秦暮云的手纳入掌中,看着连澈说:“皇上,依哀家来看,伶妃端淑贤德、聪颖孝顺、知大义明事理,是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连澈淡淡地瞥了眼太后身旁的女子,应道:“好。”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从容,秦暮云不禁大惊,随之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待她反应过来,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了立于殿中的清浅。只见这女子正死死地盯着连澈,清瘦苍白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此时,连澈漠然说道:“即刻将殿中二人收监,押入天牢!” 自那日后,日子便悄无声息地过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中,宫中传得最为热闹的便是秦暮云将被册封为皇后之事。谁也不曾想到,待国泰民安之时,陪皇帝一路走到最后的人,竟是那个能讨得太后欢心的秦暮云,但这女子是真如传闻一样贤德果敢还是精于算计,却无从考证。 当初那个被皇帝万般宠爱的苏清浅,连同早已被送出宫的夏竹烟,一道被打入了天牢。只怕这二人进去便是凶多吉少。自古帝王皆薄幸,谁能料到这两个女人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 高耸的宫门前,禁军分列两侧,依次排开,皆手持长矛,身着青铜柳叶甲,神色庄严而威武。站在宫门处远远望去,那队伍竟然绵延数里,望不到头。 如此阵势,皆因坐于宫门正中龙椅上的男人所下的圣旨。 夏竹烟就在眼前不远处,她身旁守着两名禁军。那高高隆起的肚腹在湖绿衣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清浅眯着被春风吹得略显生涩的眼眸,将视线转移到连澈身上,刹那间竟失了神。相识已久,她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连澈。 那男人身着明黄的金丝龙袍,正靠坐于龙椅上,微扬的下颌,将他与生俱来的气势,彰显得淋漓尽致。 只见连澈凤眸轻转,看向前方,唇角凝着淡淡的笑意。 清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越过肃立的禁军,看见一名男子从远处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男子一袭淡青色衣袍上,早已染满了血迹,宛若地狱中盛开的曼珠沙华。看起来他受了伤,而且很严重,伤口处淌着血。 待男子走近了一些,清浅看清了他的面容,心中一惊——这样的连曦,她亦从未见过。 只见他微蜷着身子,胸膛正随着喘息而上下起伏。几缕发丝凌乱地贴于脸上,微湿的发梢上还凝着暗红的血迹。 尽管他此刻的模样分外狼狈,双眼却透着轻蔑、鄙薄与不甘。 就在他快要临近连澈时,两名禁军的长矛交叉而下,拦住了他的去路。 目光死死地盯着连澈,他最终还是被禁军挡在了距那男人数米之外的地方。 “六哥好胆识!你单凭一己之力独闯救人,怎么手中竟连武器都没有?” 不远处坐于龙椅上的连澈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已久的气氛,而他的话中亦不带任何情绪。 听得此言,清浅猛地转过头,目光与竹烟相视而对。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情景。 自那日她与竹烟被打入天牢起,二人便是分开关押。而在那一个月中,她没有见过狱卒以外的人。 不久前,她被温玉押到了这里。刚一到来,她便见到了眼前的一切,也看到了被捆绑在高台的木桩上的夏竹烟。这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两名禁军。 忽然忆起那夜连澈对假扮太后的女子所说的话。她细想了一番,原来他要利用夏竹烟引出连曦来,再将其拿下。 连曦素来精于算计、狡诈异常,绝不会以身犯险。而眼下他竟然只身前来,可见他对夏竹烟用情至深。 清浅再度将目光投向连曦,见他垂于身侧的双手正微微颤抖着,暗示着他已如强弩之末。他望向夏竹烟以及她那高高隆起的肚腹时,眸中瞬间流露出柔情。除了这女子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第179章洗雪沉冤昭天下(1) 连曦嗤笑道:“七弟果是厉害,不仅亲率大军灭了幽黎国,还将苍玄推向了太平盛世。六哥自愧不如。” 他将目光缓缓转向了绑于木桩上的竹烟,眸色暗沉了几许。 “一方面,你以赵晃的性命为要挟,迫使赵芊死守着竹烟的消息,让她拼死也要保住性命将消息转告给我,并暗中派人跟踪于她。” 稍稍顿了顿,他继续道:“另一方面,你又放出消息,说赵晃父女已归顺于你,甚至还调动了帝都的禁军防务。” 深吸了口气,连曦接着说:“我在朝中处心积虑、培养势力多年,难道你就不担心这番举动会适得其反吗?” 连澈挑眉轻笑道:“若不是这番打草惊蛇的举动,你潜藏在朝中的党羽怎会按捺不住?他们私下串通,意欲除去赵芊,只为尽可能断绝与你的联系。” “亏得赵芊对你忠心耿耿,才让朕的暗卫探得你的藏身之所,将你的党羽一网打尽。” 连曦怒火中烧,只觉得胸口翻滚的气血瞬间涌至喉间。他稳住颤抖的身子,略显艰涩地开口,“七弟,你赢了!此刻我就在你的面前,用我的命去换她与腹中孩子的命可好?” 眼下他大势已去。在赵芊被暗卫跟踪,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地后,他所有的亲卫、死士皆被连澈剿灭,几乎全军覆没。 今日,连澈断定他会为了夏竹烟而亲自前来,早已在沿途设下埋伏。显然这男人已下令:杀光所有残余的死士,唯独留下他的性命。 如此,在禁军猛烈的强攻之下,他虽然浑身已无一处完好,却足以让他苟延残喘,硬撑着来到连澈面前。 并未应他的话语,连澈只是忽然站起身来,目光掠过竹烟,瞥向了正与自己对视的连曦。 轻扬下颌,他眸光微敛,嗓音亦幽冷了几分,“可惜,朕不认为六哥还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或谈判的筹码。就连你的命,朕都可以随时收走。” 话音刚落,他手腕猛地一挥。瞬间,竹烟连同木桩一道被高高地悬挂起来。 这般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之人皆揣测不出连澈接下来会如何处置这二人。而方才发生的一切,亦是让大家都明了,夏竹烟腹中孩子的父亲便是连曦。 清浅看向木桩之上的竹烟,目光中带着担忧。 从方才被带至此处起,清浅便发现她一直都紧闭着双眼。哪怕那个舍弃性命为她而来的男人已被禁军重重包围,她亦不曾张开过眼眸。 清浅又看向数米之外的连曦。将他纳入视线的一瞬,她脑海中竟浮现出昔日在未崖县那个意气风发、欲夺皇权的六王爷。 而此刻,这男人赤色的眼瞳与脖颈上隐隐而起的青筋,皆表明他已压抑、隐忍到了极致。 但他却字字清晰地说着讨好、祈求的话:“七弟料事如神,心中必定已有计较。罪臣当日为谋皇位,不仅伪造遗诏,还勾结幽黎国君宿冷离,向其借兵策动叛军谋反。罪臣自知其罪当诛……” “依苍玄律法,裕宁王爷认为逆贼连曦该如何论罪?”连澈蓦然打断连曦的话,负手看向正一步步朝他而来的连彦。 清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知何时,连彦已缓步而来,走过她的身边。 他身着墨绿锦袍,虽是许久未见,但那温淡如玉的模样一如从前。只是他轻凝的眉间,竟隐隐透着些疲累之态。 看着他正给连澈行礼的背影,清浅回想着方才他经过自己身旁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生疑惑。 在与竹烟启程前往未崖县的那夜,她曾与赶来阻止自己离开的连彦单独谈过。至今为止,他们当夜交谈的内容,她都未向第三个人提起过。 那一夜,她将前往未崖县的目的告诉了他,并请求他暗中调查并跟踪竹烟。只因她并不完全信任竹烟。 思及此处,清浅心中忽然一凛。连彦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与那日夜袭未崖县时竹烟失踪一事有关? 只见他朝连澈躬身一揖,“皇上,按苍玄律法,连曦所犯之罪,应将梓逸王府及连曦生母谢氏一族满门抄斩。且要废除端贵妃谢茗冉之封号,再将其棺椁逐出皇陵。” 将周遭在场之人环顾了一番,他目光淡淡掠过不远处的一抹身影,随后看向眸色清冷的连澈,“且如今尚有一人,亦是死罪。” 连澈微扬下颌,视线轻轻挑向远处,“据实上奏。” 连彦看向一旁的清浅,扬声问道:“苏清浅,当日你与夏竹烟一道出宫后,在邻近未崖县的山岭上,是何时发现她失踪的?” 被忽然点名的清浅微微一惊,随即答道:“当晚我与芙映筹备好一切欲进入未崖县时,已是亥时三刻。而在这之前,夏竹烟便已不见了踪影。至于她究竟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 听得她所言,连彦微微颔首,朝连澈再度施了一礼,“在皇上亲征攻打连曦叛军之时,臣曾亲率精兵前往未崖县调查。而同样也在亥时三刻,臣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发现夏竹烟被宿冷离的精兵所擒。这宿冷离向来心狠手辣,臣倒是颇为好奇,她究竟是如何逃出敌营,甚至还能前往皇上的营帐通风报信的?” 一席语毕,他还未等在场之人完全明白这番话中的含义,便轻轻一笑,转眼看向竹烟,“皇上向来英明,必然会在攻下未崖县前派人调查,但这城中宿冷离埋伏的五千精兵是何等神通,竟瞒过了皇上所派暗卫的调查,潜伏在未崖县内的密林之中。甚至对皇上攻城的时辰,都掌握得分毫不差。” 连彦的这番话,不着痕迹地道出了夏竹烟与宿冷离早有串谋,而向皇帝通风报信亦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但连彦在与幽黎国开战之即,理应驻守帝都,他又怎会亲自前往未崖县?想来这其中的缘由,必定与苏清浅有关。若是按此推断,皇帝严惩连彦的一系列举动,甚至迫使他上交军权,便也顺理成章了。 倘若夏竹烟果真做了此等不可饶恕之事,连澈会如何处置? 此时竹烟已不再似之前那般从容,双眸中满是惊疑与不可置信。她的唇微微张合着,似乎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见此情景,清浅不禁大惊,她不能开口说话,莫不是被人点了哑穴? 此刻被禁军钳制住的连曦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嘶吼道:“连澈,所有与宿冷离合谋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你在花榕府时,被宿冷离与谷云天围攻,也是因为我把你的行踪透露给了他们。也是在那时,我与宿冷离达成了协议,他助我谋取皇位,待我坐稳之时,便将青阳府划给幽黎国,并派兵助他攻下红云国。” “一切都与夏竹烟无关,放了她!虽然后来我强要了她,让她有了我的孩子,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相伴你左右,无论在多么凶险的时候都不曾离弃。其实你我都明了,她心中从来没有过旁人,自始至终只有你!” 连澈看着躁动不安的连曦,脸色一沉,“连曦,恐怕当时连你都不知道宿冷离的真实身份。你一向行事谨慎,怎会与一无所有的颜铭达成共识?想来其中必然少不了引荐之人。而这个人,便是当初在茶馆被乔装改扮的宿冷离掳走的夏竹烟!你认为朕会轻易放过她吗?” 听完连澈的话,在场之人皆是一惊。没想到夏竹烟的失踪竟是宿冷离所为。而让众人更没料到的是,她早在未崖县一战之前,便与宿冷离有所勾结。 与连曦对话的整个过程中,连澈未曾看过竹烟一眼。而这女子终于垂下了头,神色悲戚地无声呜咽着。 连曦稳住身形,咬牙笑道:“既然你早已知晓,还费尽心思引我至此,绝不会只是想看我如何落魄吧。你究竟想怎样?” 连澈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朕可以考虑放过夏竹烟和她腹中的孩子。不过在此之前,得看你是否能给出朕想要的东西。” 眸光瞬间凌厉了几分,他继续道:“据实道出你与宿冷离的计划。若是有半点虚假,朕不敢保证下一刻会有何事发生。” 连曦看了竹烟一眼,眸中闪过坚定与温柔,缓缓道来:“自我从花榕府回帝都后,便料到你已知道是我泄漏了你的行踪。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这般命大,那样被围剿都没死掉。从你下旨夺我实权,命我在府中闭门思过后,我便断定,这一切不过是你想扳倒我的前奏。我毕竟是六王爷,而你当时并无证据证明泄露行踪之人就是我。为了让你放下戒心,我便顺了你意,劫法场救了绾苓。在被你发配去守皇陵之前,我便与宿冷离达成了协议,他会助我逃出生天、谋夺苍玄江山。” 第180章洗雪沉冤昭天下(2) 连曦嗤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宿冷离与我合作的一个条件,便是要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苏清浅。”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清浅一眼,心中冷哼:连澈,即便你赢了天下、坐拥江山又如何?你虽贵为九五之尊,却注定要孤独终生。我也要你尝尝无法与心爱之人相惜相守一辈子的痛苦! 眸光转向脸色愈发阴沉的连澈,他轻笑道:“只是没想到,到了紧要关头,月风国竟不肯出兵,让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 连澈猛然轻抬手腕,修长的指间竟夹着数枚闪着寒光的银针,而他的目光亦透着一抹浓重的杀戮之气。 他睇了眼连曦,冷冷开口,“夏竹烟潜入皇宫时,所谓的将你们的计划全盘道出,实则也在你们三人的计划当中,是不是?” 连曦看着眼前神色阴鸷的男人,略一迟疑,沉声道:“不是。” 顷刻间,只见连澈手腕一挥,指间的银针竟射向了竹烟高高隆起的肚腹。 与此同时,竹烟身子猛然一抖,脸色倏然苍白了几分。而她的腰腹处,亦反射性地收缩了几下。除了满脸痛苦的神色,以及那剧烈颤抖的双腿,便只能听到她憋屈的呜咽声。 见得此番情景,连曦再也压不住翻涌的情绪。他紧咬牙关,意欲冲上前去,却被禁军死死地按在地上。 此时,就连连彦与池宋、温玉等人都未曾料到,皇帝会有这番举动。 几人不敢言语,只是相互传递了一记眼色。他们都明白,皇帝已暴怒到极点。 连澈睨着眼前已然卑微的连曦,嗓音亦寒彻入骨,“莫要挑战朕的耐心。朕再问你最后一次,夏竹烟潜入皇宫,也在你们三人的计划之中,是不是?” 谁也不曾想到,连澈的银针竟会毫不犹豫地射向竹烟,而且用了十成的力道。这力道,就连一般练武之人都难以承受,何况是怀有身孕的娇弱女子。此时她腹中的孩子已岌岌可危。 强忍着伤口撕裂般的疼痛,连曦扯着嗓子大吼道:“是!竹烟之所以潜入皇宫引苏清浅出宫,只因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而苏清浅从未泄漏过你的任何计划。她一心助你,夜闯未崖县被宿冷离挟持后,为了刺杀宿冷离,她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 连曦见惯了大场面,向来镇定,即使在生死关头也不曾慌乱过分毫,但方才发生的一切竟让他方寸大乱,言语间亦混乱起来。 连澈俯视着已单膝跪地的男人,轻垂于身侧的大掌已然紧握成拳,骨节处早已泛出了微微的青白色。 眸光凌厉了几分,他沉声问道:“宿冷离为了救你而潜入玉瑚山庄,除了盗取河运通行证,他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死死盯着痛苦不堪的竹烟,连曦咬牙道:“宿冷离想要得到苏清浅,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可耻的背叛者。因此他利用了秦暮云所饲养的山岚雀,而这鸟真正的主人其实是宿冷离。” “秦暮云爱你,因此她在误以为苏清浅背叛了你之后,必不会再有所顾忌。届时再利用秦暮云挑拨你们之间的感情,让苏清浅对你心灰意冷。唯有如此,这女子才能一心一意地待在幽黎国。” 这一刻,终于澄清了所有的误会,清浅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连澈竟然以这种方式,当着众人的面还她一个清白。 蓦然间,不知是谁的惊呼打破了沉寂。众人循声看去,发现竹烟的脸色已苍白到极致,湖绿的衣裙染上了大朵如火焰般灼目的红花。 竹烟衣裙上的鲜血,瞬间刺痛了连曦的双眼。他几近疯狂地吼道:“连澈,我已将所知的一切都如实相告了。请遵守你的承诺,放过竹烟与她腹中的孩子!快宣太医来!” 听得他的诉求,连澈只是挑眉一笑,阴沉沉地说:“可惜,朕却偏要让你亲眼看着夏竹烟如何痛不欲生。睁大你的双眼,仔细瞧着你的孩子如何在她腹中一点一滴流逝吧。这一切,皆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朕要将清浅所受之苦,加倍奉还给你们。谁若想一死了之,朕绝不会让他得偿所愿!” 连澈的这番话,终于彻底激怒了连曦。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将身旁的禁军全数用内力震开。趁着众人一瞬间的慌乱,他一个纵跃,用尽全身力气,挥拳朝清浅冲去。 连澈以极快的速度闪至清浅身旁,将她护至怀中。与此同时,他轻扬的指间已夹了数枚银针。 就在他借助内力射出银针的瞬间,一抹身影挡在了清浅的面前,生生地接下了连曦攻向清浅的一拳。 早已静立在宫门处的秦暮云,竟然用自己的身子挡下了这一击。那强劲的力道让她踉跄后退了数步,随后跌坐于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是她欠苏清浅的。 在连彦到来之前,她便偷偷地来到这里,躲在宫门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她误会了苏清浅,才会发生后续那么多的事。所以她心甘情愿替那女子受这一拳。 她和清浅一样,也爱着连澈,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心,绝不输于清浅,但就在揭开所有真相的一刻,她心中却涌起了恐惧,如今,就连陪伴在连澈身边,都已毫无可能。 因为在那一瞬,她知道连澈心中永远只有苏清浅一人,但这一掌若能换得守在他身旁的机会,哪怕只有几时几日,她也愿意。 可下一秒发生的事情,竟让秦暮云惊惧得移不开眼睛。很久以后,这番场景仍会在午夜梦回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只见连曦露着青筋的脖颈上,扎着数枚明晃晃的银针。而后连澈一声令下,数十名禁军手中的长矛一起朝着连曦刺去,瞬间刺穿了他濒临干涸的身子,伤口处几乎流不出血来。 下一刻,数十名禁军皆将手中的长矛高高举起,而连曦亦被长矛挑起。这幅场景,就如同士兵在炫耀大胜之后的战利品一般。 而他伤口处甩出的血迹,飞溅到秦暮云的衣裙与脸颊上。她只觉那散发着浓重血腥之气的点点液体,竟然冰寒入骨。 就在她的心猛烈地怦怦跳时,身后却传来清浅痛苦的呻吟声。她捂着伤处,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艰难地转过身,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连澈将清浅横抱入怀,掌轻抚着她的背脊,垂首低声宽慰着她,但他怀中的女子,却是一脸痛苦的表情。 待他抱着清浅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一霎,她从他的眸中看出了焦虑担忧之色。 连澈凝视着怀中人儿的模样,仿若天地都遁形,万物皆如空,只有这女子才是他的一切。 第181章洗雪沉冤昭天下(3) 看着他疾步穿过禁军朝宫中而去的背影,秦暮云只觉心上那无声破开的伤口,已让她疼痛得忘了呼吸。 方才她也受了伤,可这男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她一眼。事到如今她才明了,自己不曾在他心上停驻过分毫。 不知她要埋葬多少心伤、变得多么坚强,才能忍住疼痛,站在有他的地方。 目光仍旧一刻不离地追逐着那抹身影,而离她不远处却响起了池宋焦灼的嗓音:“瑾妃娘娘生产在即,我这就去传太医,温玉你在此善后。” 一阵风卷起连澈怀中女子的长发,清浅轻轻闭上眼睛。临产前的阵痛,让她紧紧抓着连澈的衣袖,死死咬住唇瓣,脸色异常苍白。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紧张,连澈加快了步伐,疾步朝重华殿奔去。此刻他亦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但这令人窒息的痛楚中,竟又带着点点难以察觉的喜悦之情。 连澈紧了紧手臂,声音低沉而温柔,“朕早已派人请了弘夫子进宫,你与孩子定会平安无事,放宽心。” 清浅听到连澈沉稳的声音,张开了眼睛。看着他绷紧的侧脸,她不由得忆起了方才的情景。唇角轻扬,清浅微微笑开。原来他也有如同平凡男子的时候,也会为他人而烦忧。 待他跨入重华殿后,清浅只觉肚腹上的疼痛减轻了些许。她抚着的肚腹,朝他娇嗔道:“不送我回天牢了吗?” “胡闹!”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喝,竟让她微微一愣。 连澈压抑着心头的怜惜、愧疚与爱恋,对她郑重地承诺:“从今往后,朕绝不会让你与孩子受半点委屈。朕会一直陪在你们身旁。” 清浅吃力地支起身子,双手圈上他的脖颈,疲惫地合上眼,“你便如此笃定,这孩子就是你的吗?” 还未等到连澈的回应,她便感受到他忽然顿住了身形。随即传来太后的声音。 “皇上!为了她,你竟不惜血溅太和门。连曦与夏竹烟虽然该死,但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又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如何评判?如今你还要将这个身怀孽种的女人带进重华殿生产,哀家死也不会让你做出这等有辱皇室、危害社稷之事!” 这忽然而来的怒斥声,惊得清浅立刻张开了眼眸。 眼前,云芳正跪在连澈的脚边,挡住了他的去路。而重华殿内的宫人,则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太后早已闻讯赶来,挡住了连澈的去路。她指着连澈怀中的女子激动地说:“难道你全忘记了吗?在这个女人离开的日子里,你是如何在痛苦中熬过每一日的?而那时又是谁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你,就算豁出性命也要随大军一道出征?伶妃虽然承受了这么多苦痛,却从未在哀家面前抱怨过半分。” 连澈感受到怀中女子的微微挣扎,将抱着她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说道:“儿子一直敬重母后,亦愿与心爱之人谨守孝道,侍奉母后直至百年,但这并不代表朕会纵容董明与吕辛川。这二人皆犯有欺君之罪,且他们已对其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朕已下旨,免除吕辛川的官职,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太后神色微微一僵,那攥锦帕力道不由得收拢了几分。他竟避过自己的耳目,提审了董明与吕辛川二人。 连澈沉着脸继续道:“苏清浅腹中的孩子,乃是朕的孩子!而朕最不愿见到的,便是母后与这犯有欺君之罪的二人有任何牵扯。给彼此留些余地,儿子不想到最后,我们母子间的情分就这样消磨殆尽。” 连澈的话掷地有声,不容抗拒,让所有人皆毫无质疑辩驳的余地。 跪于连澈脚边的云芳见此情景,忙开口道:“皇上,太后娘娘一心为皇上着想,皇上可莫要被妖女蛊惑了。” 连澈一脚将她踹开,而后大步朝重华殿的正殿行去。 太后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妇人,想起连澈离去时眸中的决绝,身子倏然一塌,随即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她死死地抓着身旁宫人的手,才不至于让虚软的身子瘫倒在地。 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她的儿子羽翼已丰,早已到了可以主宰一切的年岁。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苏清浅。只是因为这女子,她在连澈的身上看到太多不属于一个帝王的情绪,这无疑是致命的。 可如今,他为了这个女子,不惜与自己作对。他怕自己再度刺杀苏清浅,故意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将其打入天牢,并应允了封秦暮云为后一事。 这一切,不过是他为了让自己放下戒心,从而保得这女子周全。 是否她真的错了,错在从一开始便没有站在母亲的角度为自己的儿子考虑。或许她一直以来都因身份低微,且不得先帝的宠爱,而对周遭的一切缺乏信任与安全感。 正因如此,她才从未尝试着去放手相信自己的儿子。作为苍玄的皇帝,他有能力去夺得和守护他想要的一切。 她环视了一眼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宫人,眼梢忽然瞥见隐在院门之后的秦暮云,轻叹了口气。 太后猛然声色一厉,开口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奴才,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为瑾妃生产做准备!” 身子被轻缓地放于龙榻之上,当自己光裸的双脚触碰到绵软柔滑的锦褥时,清浅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终于得以舒缓。 可下一秒,随着一股暖热的液体从她身下冲出,巨大的疼痛向她阵阵袭来。 清浅再也无法忍受这般痛楚,蜷着身子从喉中迸出了一声低呼。 不知是谁惊惶地大喊:“瑾妃娘娘破水了!” 顷刻间,内殿跪了一地的宫人与医女。众人皆连连道:“瑾妃娘娘生产在即,还请皇上回避。” 连澈怒斥道:“混账!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朕就待在这里。谁再敢多言一句,朕定斩不饶!” 清浅忍痛用力握了握连澈的大掌,示意他莫要担心。 在宫中负责接生的医婆指导下,她双手拽上了悬在横梁上的两道纱幔,以来借力生产。 肚腹上的疼痛一波接一波袭来,比刚才更频繁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已渐渐乏力,可她腹中的孩子却没有出来的迹象。 一名医女急急地朝连澈一跪,“皇上,不好了,瑾妃娘娘怕是难产。她腹中应有两个胎儿!” 连澈再也顾不得任何避讳,在床榻旁坐了下来,轻握着清浅的手,慌乱地开口道:“医女已去告知弘夫子了,朕不会让你与孩子有事的。” 剧烈的生产之痛与长时间的体力消耗,让清浅气息已有些不稳。咬牙定了定神,她看向一旁神色焦灼的连澈。 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往昔那清贵的模样,漂亮的五官竟生生拧成了一团。 脑海中忽然有些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清浅轻笑道:“连澈,你是混蛋,都是你害的!” 在意识彻底消失前,她看到这男人满眼的刺痛之色,听他哑声说道:“我是混蛋。” 第182章繁花倾城世无双(1) 沉蓝的天幕中,银月交缠着星辉,闪烁出点点柔光。那枝头的枯叶,被偶尔经过的秋风吹得散了一地。 绣鞋轻踩在枯叶之上,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在这静寂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楚。一名宫女握着手中的扫帚,正将四处散落的枯叶聚拢到一起。 半晌,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抚了抚额际的汗珠,瞥了眼幽蓝的天幕与四下若隐若现的玲珑景致。 她是负责清扫花树小道的宫女,而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便是瑾妃所居住的云熙宫。 今夜轮到她当值。而她须在天明之前,将此处的落叶全数清扫干净。只因瑾妃每日辰时都会来此处散步。 她曾听其他的宫人说起过,瑾妃无意中说到自己颇为喜爱此处的风景,而这些败落的枯叶破坏了这里的好景致。 自那之后,皇上便下了一道圣旨:宫人每日都务必在天明之前,将此处的落叶清扫干净。 自瑾妃诞下一儿一女后,皇上对她更加宠溺与喜爱。宫中众人皆知,不久之后,皇上便要册立她为苍玄之后。 之前一直极力反对此事的太后,竟也不再有任何言语,只是更加虔心向佛,不问世事。 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几许星星点点的光亮,而随后响起的话语则将她惊得急速退至了一旁。 匆忙跪下,她将头压得极低,心中却徘徊着各种疑惑。 皇上怎会在此刻忽然出现?甚至并未乘坐龙辇。她入宫三年有余,却只见过皇上一次。准确地说,她只看到过皇上的侧脸。 当时这男人正靠坐在高高的龙辇之上,而她只是远远地瞧过一眼,但就是那么一眼,却让她午夜梦回,再也无法忘记。 片刻后,绣着金丝龙纹的银底靴在火光的照耀下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宫女蜷曲的身子不由得紧了一紧,而头顶上,则传来了太监总管池宋的声音:“皇上,如今已过了晚膳时辰,是否让奴才先差人去通传一声,让娘娘准备接驾?” 下一秒,她便听得男人低声说:“你若此时派人前去通传,她必定又是一番托词,然后避而不见。” “究竟何为早教,需要她每日都这般亲力亲为?她必定是心中对朕还存有怨恨。池宋,已经六个月了,朕不能再等了。” 言语中,不难听出这男人的满腹抱怨之情。扬起头,她鬼使神差地看向那个已经离去的高大背影。 但随之而来的那道来自于池宋的警示眼神,惊得她再度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撑于地面微微颤抖的双手,她浑然未觉背上沁出的薄汗,已让自己的身子一片冰凉。 云熙宫。 清浅放下手中的雕花木梳,拢了拢垂于肩头的发丝。浑身散发着沐浴过后的芬芳,她起身走出了内殿。 隐约听见孩子的哭声,她心中一惊,疾步朝正殿右侧为两个孩子准备的厢房而去。 按照祖制,皇嗣诞生之后,应由宫中专门的嬷嬷来照顾,但清浅却舍不得,于是求了连澈,把孩子留在身边亲自照顾,并在这云熙宫内特设了厢房。 才踏入厢房,眼前的景象便让她发笑。芙映正抱着哭闹的连祈来回走动。她说尽了好话,可这小家伙却毫不理会,仍是扯着嗓子大声啼哭。 想到孩子许是饿了,她忙用汤匙舀起一勺牛乳,小心翼翼地朝连祈口中喂去。 可小家伙刚吃了几口,便用舌头把汤匙顶了出去,继续大声啼哭。芙映立即拿出棉帕,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唇角的奶渍。 芙映忙碌了半晌,连祈终于不再哭闹。而一直将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的她,也几乎忙到虚脱。 清浅不曾想过,这个文武双全的女子,竟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 芙映看见已在门口伫立许久的清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娘娘为何还不就寝?你刚恢复不久,弘夫子万般叮嘱过,要你多多静养。” 她话音刚落,连祈张开的手便抓上了芙映的发丝扯拽起来,力道似乎不轻。而她却只是将怀中的孩子调转了一个方向抱住,继续低声哄慰着。 看得此番情景,清浅心中骤然一暖。 芙映当日为逃生,逼不得已跳下了悬崖。 而她所落之处,靠近暮丘府的一个村子。她先是被村民所救,又被奉旨寻她下落的成泰找到。 芙映虽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意识,一直未曾苏醒过来。后来她被成泰带回帝都,经弘夫子妙手回春才恢复了意识。而那时正值连澈大获全胜、重返帝都之际。 眼前这女子,虽唇角弯弯、眉眼含笑,可她清秀的脸上却有着几道狰狞的疤痕。而这样的伤痕,几乎遍及她的全身。清浅简直无法想象,芙映当时究竟伤得有多重,才会在身上落下这么多不可磨灭的痕迹? 忽然感到腰间一紧,清浅侧过脸,看向身后将自己拥住的男人。 瞬间,她整个人便被连澈裹在了斗篷内,而他温暖的气息则轻轻喷在她的脸上。周身环绕着那熟悉的龙涎香之气,清浅轻咬唇瓣,深呼了口气。 看着他轻合的双眸,她不禁疑惑道:“不是已让池宋给你回话,今夜我不去重华殿了吗?你若是有政务需要处理,就不必特意来云熙宫看我。” 忽略掉他向来心思莫测的模样,清浅撇了撇嘴。只是眼下,连澈似乎并不想说话,只是略显不耐地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示意她安静些。 清浅瞥了眼不远处抱着连祈浅笑吟吟的芙映,不禁生了些许羞赧之意。身子忸怩地轻轻挣扎了几下,她颇为郑重地低声开口,“连澈,不要在这里。” 岂料她话音刚落,连澈便毫无预兆地将她横抱入怀。他张开眼眸,对着怀中极不老实的清浅说道:“你说说,从朕方才进来开始,你对朕说了多少个‘不’字?” 清浅窘迫地看了眼他身后的池宋与跪了一地的宫人。 她毕竟是个现代人,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无忌惮地同自己的男人谈情说爱。 小嘴一撇,她学着连澈此刻的模样回瞪着他。这别扭又小气的男人! 片刻后,清浅将手圈上了他的脖颈,随之凑近他耳际,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进去好不好?” 在终于得到她的邀请之后,连澈轻扯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池宋,随即抱着她朝内殿行去。 遣散了内殿的宫人,清浅被他放置在华美的床榻之上。她看向床榻旁正宽衣解带的连澈,调侃道:“看你平日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怎么现在如此笨手笨脚?” 她强忍着笑意,瞥了眼此刻一脸阴沉的连澈,便要过去帮忙,不料又被他抱回了床榻上。 眸光对上眼前正审视着自己且面带薄怒的连澈,清浅唇角露出了一抹笑意,“怎么,这位公子可是抱我上瘾了?” 连澈看着这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心中泛出了一阵温软,而他胸中的那丝恼怒,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外袍挂好,连澈行至床榻旁坐了下来。大掌轻握上她微凉的玉足,他轻斥道:“秋夜甚凉,你身子尚未完全见好。若是寒气从脚底而入以致病情加重,你便又要服用弘夫子所配的汤药了。你不是嫌汤药太苦,不愿再碰了吗?那就更得时时刻刻注意保暖。” 眸光轻轻扫过四周,连澈不满意地说:“这芙映是怎么伺候的?殿中怎么不见那些暖脚温膝的小棉套?” 见他一副严肃的模样,清浅伸手圈住他的腰身,而后将脸靠上了他肩头,来来回回地蹭了好几下,才慵懒地说:“不要说得我好像多脆弱似的,我现在可是强壮到能绕着云熙宫跑十几个来回,你信不信?况且此事与芙映无关,是我吩咐的,你莫要怪她。” 鼻端缭绕着只为他所拥有的龙涎香气息,清浅安然地合上了眼眸。她知道,连澈之所以会如此紧张,皆因那次难产消耗了她太多的体力,且给身子造成了不小的损耗。 她在弘夫子的帮助下虽然化险为夷,却因气血亏损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产后,她亦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大不如前。 从那以后,他便悉心命人替她准备了一切。不论多么珍稀名贵的东西,只要对她的身子有好处,他都会替她弄到,不惜一切代价。 清浅轻倚着连澈温暖的胸膛,只觉自己舒服得就要在他怀中睡着了,忽然听到他说:“前日,凌曜国派使者送来了一批贡品。朕亲自挑选了几样有趣的物件,让池宋明日送过来给你。你若喜欢便留下。” 听着他宠溺的话语,清浅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浅笑着连连应道:“好。” 第183章繁花倾城世无双(2) 连澈滚烫的大掌缓缓抚上她的背脊。清浅意识到他的不规矩,猛然坐了起来。看到他眸中浓重的情潮,她即刻开口道:“我好像听到连心与连祈的哭声了。” 手朝床榻上一撑,她正欲起身,却被身旁的男人死死禁锢在了怀中。连澈垂下头,嗓音喑哑而低沉,“今日朕去给母后请安之时,她说自己颇为挂念连心与连祈,想亲自照顾孩子两日。朕方才已派人将他们送至了永宁宫,过两日便送回来。” 听得此言,清浅微微一惊,看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将孩子交给太后照顾,她倒并不担心。 这段时日以来,她与太后之间的相处愈发融洽。而太后亦极为宠爱这两个皇孙,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 清浅看了眼眸色如火的连澈,心想岂能这般轻易就顺了他的意。正当她暗暗思量时,他却突然一个翻身,以极快的速度将她压在身下,低头吻了下去。 而清浅却将脸一侧,轻笑着回避,“连澈,我有话要问你。” 可他却好似未听到她的话一般,仍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清浅捧住他的脸颊,颇为认真地开口道:“绾苓腹中有了连曦的孩子,你会放过她与腹中的孩子吗?” 就在连曦被杀的当日,连澈抱着清浅越过禁军时,她竟看到绾苓正静静立在离宫门较远的禁军之后。 从这女子的身形上看,她已有了数月的身孕。经清浅多方打听后才得知,原来绾苓腹中孩子的父亲,正是连曦。 在绾苓被褫夺郡主身份、贬为庶人之后,连澈曾下旨令她永远不得再入帝都,可那天她却回到了帝都,不仅有了连曦的孩子,还出现在皇宫附近。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恐怕只有当事人与眼前这个男人才清楚。 看着连澈的眼瞳中映出自己的容颜,清浅轻轻地打量着他细微的神色变化。静寂华美的内殿中,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便只剩那偶尔跳跃的烛火,在燃烧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久,连澈竟无奈地叹了口气,“礼部侍郎孟悠曾上奏,说他年事已高,欲辞去朝中官职,与和静公主回乡颐养天年,还要将家中资产尽数捐给国库。而朕也已恩准。至于绾苓,朕念及其父是朝中重臣,便免去她的罪,准其随父一道返乡归隐。” 清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叹道:“虽然和静公主极重权欲又生性爱财,但她视独生女儿为至宝。她之前费了不少周章,才让她的夫君任礼部侍郎一职。恐怕这孟悠辞官一事,并非因为年事已高,而是为了绾苓。” 连澈不置可否地一笑,俯身轻啄她的唇瓣,缓缓开口,“若是心中还有疑惑,何不一道问了更好?” 顾不得自己再度被他看穿,清浅连声问道:“夏竹烟还好吗?毕竟你们曾经有过一段感情,还有过一个孩子。” 这女子仍旧活着,但腹中的孩子终究还是失去了。只是自连曦死后,她便失去了消息。 连澈沉声道:“朕说过,会将这些人施于你身上的痛苦,加倍奉还给他们。至于夏竹烟,她自然有她的去处。从她选择站在宿冷离与连曦那方势力开始,朕便再不能容她。” 修长的手指挑开她腰间的束带,连澈将大掌探进了她的兜肚内。 清浅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颇为自负的男人,用指尖在他身子各处轻戳了几下,痞痞地指控道:“那你得考虑一下如何惩罚你自己,因为你才是最可恶的那个人。” 还未等连澈反应过来,清浅便吻上他的薄唇,不温不火,却极尽缠绵。 呼吸瞬间粗重急促了几分,连澈的大掌猛地扣上她的脖颈,急切地反吻住了她。 清浅此刻,她的衣衫早已被连澈褪至了腰腹处,而兜肚亦被他扯得凌乱不堪。 就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肤开始沁出汗珠时,连澈却止住了动作。耳畔尽是他粗重的喘息声,清浅只觉自己的念想也被他撩拨了起来。 用细滑的脚背勾上他的小腿,她轻声道:“我可以的。” 却不想,连澈竟一个翻转躺了下来,侧着身子将她紧揽入怀。他将脸颊埋入她的颈间,嗅着她沐浴过后的幽香,压抑着心中的念想,哑然开口,“就这样一直陪在朕的身边就好。” 清浅忆起了弘夫子临走时的一番话语,心知他定是顾及她的身子,才不得不压抑着欲望。那么今晚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抱着她同眠而已。 思及此处,她轻轻执起了他的大掌,细细打量着。连澈的手骨节分明、白皙而干净,生得恰到好处。 轻叹了口气,清浅喃喃道:“你的手真漂亮。” 摊开他的掌心,与之十指相扣,她侧过脸,对上他正深凝自己的双眸,清浅微微一笑,“我与孩子,会永远陪在你身旁。” 瑞景十三年,初春。 帝都街头人潮攒动,街旁的楼宇飞檐下皆悬着红彤如火的灯笼。而清幽的天幕中,则有轻薄的雪花缓缓飘落而下。 繁盛热闹的街市上,来往的行人与街边小贩,并未因这一场春雪的到来而减少出行或是招揽生意的机会。其间还能看到一些服饰与众不同的外来商人。 自苍玄国战胜之后,便将战败的幽黎国纳入了苍玄版图。连澈任命原幽黎国一位德高望重的臣子统辖那片区域。连澈在全国开通了货物的往来贸易,不少邻国商人经常远赴苍玄国来采购物资或贩卖商品。 帝都最大的酒楼——醉雪楼,是达官显贵宴请宾客的必选之地。就在这样一间奢华气派的酒楼的屋檐下,坐着一名衣着简朴的老伯。此时他正神色痛苦地揉捏着脚踝。 见此情景,一名看门的守卫走了过来,朝他怒斥道:“老头,也不看看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坐在这里做什么?看你一身穷酸样,只怕连我们醉雪楼的一杯茶水钱也付不起,还不快滚!” 话音刚落,他便去驱赶老伯。不料他伸出的手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马鞭结结实实地抽了一记。 他缩回手,吃痛地吼道:“是哪个不要脸的混球?竟敢偷袭老子!”目光一转,壮汉定睛看去,竟是一名头戴斗笠、身着白衣的清秀青年。 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衣着,壮汉叫嚣道:“怎么?你与这老混蛋是一伙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正当他准备出手之时,却见青年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壮汉瞬间转换了一副嘴脸,笑吟吟地献媚道:“小爷可是要用膳?里面请。” 青年将手中的银子一抛,壮汉眼疾手快地接了下来,随即便听他吩咐道:“你既收了我的钱,便把这老伯搀扶进去,顺便再替我们备上一间干净的雅间,送上最好的糕点与茶水。” 这名见钱眼开的壮汉立刻走向老伯,将之搀扶起来,赔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老伯快里面请。” 在醉雪楼小二的热情招呼下,青年与老伯进入了一间颇为雅致的房间。老伯看着眼前的青年,缓缓开口,“年轻人,老朽身上并无足够的银两支付这里的开销。” 青年轻笑,“老伯,不碍事。此处的花费你不必担心。方才我见你一人坐在屋檐下,可是扭伤了脚?” 他此言一出,老伯便拧眉应道:“正如这位公子所言,只是老朽所住之处,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眼下老朽扭伤了脚踝,在这湿滑的街道上,只怕更难行进。” 青年忽然起身开口道:“老伯,在下对医理略懂一二,若是老伯信得过,可否让在下为你瞧上一瞧?” “老朽感激不尽,有劳公子了。”老伯连声道谢。 片刻后,在青年的针灸治疗下,老伯红肿的脚踝果然消减了些许。青年给他留下了治疗用药和给店小二雇佣马车的银两后,便牵着他的青骢马,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缓步行在喧闹繁华的帝都街头,两旁满是小贩叫卖吆喝的声响。伸手摊开掌心,轻柔的雪花刚一触及肌肤便化成了水。而那穿过指间的轻风,则一点一点地带走温暖,只留下透骨的凉意。 抬头看向那纷飞的雪花,她终于在阔别一年之后,再度踏上了这片土地。 秦暮云,回来了。 收了手,女子随意地将掌中融化的雪水擦拭在了衣衫上。她轻轻整了整头上扣戴的斗笠,继续朝前行去。 在远离帝都去远方游历的一年中,她褪去了柔美衣裙,身着粗布衣裳,免费为穷苦的百姓看病解疾。 正如那人所说,她应该尝试着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或许现在的生活,便是她常年隐藏在心底深处,最渴求、最想去追逐的状态。 第184章繁花倾城世无双(3) 一路行至城门处,她看到前方的街市旁聚集了不少围观的人群,似在议论着什么。她无心凑热闹,牵着马儿径自朝前走去,但当她经过那群人时,却被他们交谈的内容所吸引。她突然止住脚步,看向那道刚刚张贴的皇榜。 她曾以为,这一年来在外历经的风雨苍凉与磨练游历,足以让她放下所有的痴妄与爱恋,可皇榜上的字句,还是如针刺般生生扎伤了她的心。 在那女子诞下一对龙凤胎后,她提着为那男人准备的膳食,倔强地守在重华殿外两天两夜,终于求得见他一面的机会。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夜,那个她一眼便爱上的男人,就站在重华殿院内的海棠木下,负手而立,背对于她。 看着男人清冷决绝的背影,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早已沁出薄汗的手。 然而长久的等待,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拒绝。这男人说,他再也无法承受失去那女子的痛苦,所以他要杜绝一切可能会伤及那女子的人或事。 那一夜,他给了她两个选择:死在这里;或者离开皇宫,去寻找真正属于她的人生。 街市中,不知是谁撞到了秦暮云的肩头,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看了眼皇榜前已四散的人群,垂下头拭去凝在眼梢的泪珠,随后轻轻一笑。 连澈,你为了她竟可以如此决绝冷情。往后,你也会为了她而六宫无妃吗? 手轻抚上身旁的青骢马,她拉住缰绳朝马蹬上一踩,随即骑上了马背。飞雪轻舞中,这身着一抹素白衣衫的女子,竟多了几分清爽飒然之气。 此时,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出城外,朝着西南方向而去。高耸的城墙外,一条倚着湖畔而建的道路绵延至不远处的山林,那里有一所寺庙。庙宇虽不大,却只供皇室御用。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程后,终于在靠近寺庙的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随后一名女子灵巧地跳下马车。 她摘掉斗笠,掀开车帘,轻声道:“主子,已经到了。奴婢搀你下来。” 这说话之人,正是清浅的贴身侍婢芙映。她搀扶着清浅缓步踏下马车,便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 目光敏锐地看了眼四周,待她确定方位之后才开口道:“主子,请随芙映来。” 眸光转向身旁女子,清浅微微颔首。这一次她瞒着连澈私自出宫,务必要在未时前赶回去,否则整个云熙宫都会被他闹得天翻地覆。 在门口扫地僧侣的招呼下,她与芙映一道进入了寺庙。二人绕过正中的大殿,经过一条小道,来到了庙宇的后山。 清浅打量了一番四周,疑惑道:“芙映,你确定她就在这里吗?” 芙映点点头,指了指隐于一棵大树后的木屋,“主子,已经到了。” 清浅一步步靠近那所外观简朴的木屋,才发现四周竟有数名看守。当芙映亮出了暗卫独有的令牌之后,这些看守便迅速退至两旁。 清浅犹豫了片刻,并未推门而入,而是站在窗边朝里看去。目光轻轻一凝,她便瞧见了静坐于床榻上的女子。 而这女子,正是在连曦死后,失了消息的夏竹烟。 她苍白的脸上,双目早已失去了往昔的神采。身体干瘦嶙峋,模样甚是突兀。 在不久前,清浅从连澈处得知,十七年前,正值权臣张铎趁先帝染疾欲独揽朝政之际,而当时朝野上下无一人能与其抗衡。 当年,时任户部尚书的苏柏年,因不满张铎独大,便开始与幽黎国潜伏在苍玄境内的细作勾结。他以为借助幽黎之力,让自己发展壮大起来,有朝一日终能扳倒张铎。 却不想,在苍玄秘密潜伏多年的细作之首严广书,在为官的第十一个年头暴露了身份。而当时负责追查此事的钦差正是苏柏年。 在寻到了秘密逃亡的严广书后,这男人竟要挟苏柏年收养自己在苍玄与一女子所生的独女竹烟。 只因苏柏年所有的消息皆是通过严广书传递回幽黎国的,所以严广书掌握了苏柏年所有的犯罪证据,并托亲信将之带回了幽黎国。 苏柏年迫于无奈,便应允了此事。与此同时,他利用竹烟的安危,逼迫严广书认罪。 后来,苏柏年顺藤摸瓜,将另外十一名潜伏在苍玄的细作一网打尽。 正因立此大功,他在同年被先帝任命为当朝左相。 房内蓦然传来一名陌生女子的嗓音。好像她正对夏竹烟说着什么。 清浅眸光轻转,看向那名说话的女子,不想她竟是一副宫人装扮。 清浅细细听了几句女子所言,竟微凝了眉。芙映见她脸色震惊,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娘娘莫要惊讶,这是皇上所下的圣旨。” “夏竹烟终其一生都不得离开这里半步,且每日此时便有一名宫人前来此处,将她做过的一切都对她说上一遍。除此之外,便不得再与她说一句话。” 听得芙映的话,清浅的目光再度落向了竹烟,视线微微一滞。她看见放在那女子膝上、被其撕扯着的明黄锦缎,正是今日所公示的皇榜。 第185章繁花倾城世无双(4) 虽然那女子只是一副眉眼淡淡的模样,但她手上微微泛白的骨节,与手背处被指甲划出的点点红痕,却无不彰显着她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从容。 这道皇榜,乃是清浅与连澈一道拟定内容并昭告天下的。那明黄锦缎上的每字每句,都深凝她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钦承宝命,诞敷庆赐。朕与懿宸贞敬皇后的第一皇子祈,年方周岁,端雅聪睿,温良敦厚,太后赞之有加。朕特封皇子祈为太子,立为苍玄储君。第一皇女心,亦逢周岁,诞钟粹美,性资敏慧,特封为云嘉公主,赐之金册。 则承太子与公主周岁之诞,朕与皇后心感甚悦,故望吾民与以同祈,圣佑康泰。而今,朕特昭示广众,与普天共庆并大赦天下,以为福泽苍生。 耳际仍响着那名宫人如魔咒般的话语,清浅深深地看了竹烟一眼,朝芙映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去。 天幕中飞雪依旧,清风依然。只是这般光景这番人,却早已在无声的轮回中倒转了宿命。 花开初夏,秋暮夕月,年华亦如河流般脉脉不得语,但那轻缓流转而去的远方,却是悠长绵延,辗转无际。 连彦自上交过军权后,便再不曾过问朝中之事。而清洛虽因苏柏年谋逆而被贬为侍妾,连彦却未另娶新妃。 在清浅诞下龙凤胎的次年,清洛再度有孕,而后诞下一女。 重华殿。 一名身形娇小的孩童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花朵,迈着不甚平稳的步子朝正殿而去。 行至过膝的殿栏前,连心将手朝朱漆门框处一扶,抬起了一只小脚。见此情景,池宋忙疾步而来,扶着她越过了殿栏。 目光朝前一探,连心眨了眨纤长细密的眼睫,径直向坐于龙案前的男人走去。 她边走边不时地回头望向殿门处。就在这孩童再度回头朝殿外看时,正翻阅奏折的连澈已发现了她的到来。 凤眸微扬,他睇了眼正守在殿门处的池宋。 池宋一怔,瞬间憋屈着一张脸,缓缓低下了头。 在批阅方才送来的一摞奏折时,连澈对一本奏折多留意了几眼。只因那本奏折中提到了银发男子之事。 自幽黎亡国后,宿冷离便失踪了,但如今银发男子却再度出现,甚至出没于苍玄国的周边地区。 而之前一直在宫中与苏柏年府中出没的神秘黑影,亦是他的人。 连心稳着步子踏上高台,来到了坐于龙案前的连澈身旁。攥着花朵的那只手朝他膝上一按,她欲爬上他的膝头。 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连澈手臂一展,瞬间便将她抱起,让她坐于自己的膝上。大掌握上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他轻声开口,“心儿,想不想玩竹节娃娃?” 听得他的问话,连心眼光一亮,点头应道:“嗯,父皇对心儿最好了。” 连澈挑眉瞥了眼殿门处,嗓音带了几分诱哄,柔声问道:“那你得先告诉父皇,为何独自捧着紫楹花?” 连心皱了皱粉嫩的脸,转着眼珠思虑了片刻后,嗓音软软地说:“母后说了,不能让父皇知道她也一道来了,否则她会很没面子。” 听得殿中孩童稚嫩的话语,清浅大窘,瞬间便从隐住身形的殿门后跑了出来。 她看着坐于连澈膝上嬉笑玩闹的连心,郁闷地咬了咬牙。没想到这孩子一见到他,便将自己方才千叮万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还主动交代了一切。 自她诞下两个孩子后,便把时间与精力都放在他们身上,有些冷落了连澈,有时还会无理取闹,但他却从未嗔恼过分毫,更未对她发过脾气,只是颇为贴心地包容着她。 之前,二人因某件事而意见不合,她拒绝与连澈同床而眠已经一月有余。而连澈却只是专心地待在重华殿处理政务,耐心地等着她的到来。 他向来寡言少语,更不懂得说什么甜言蜜语,但他却悉心关怀着她的吃穿用度,巨细无遗。 日子久了,清浅便愈发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任性。因上次那事,她一直都颇感愧疚,想和连澈道歉却拉不下面子,因此才有了方才连心献媚送花的一幕。 二人相望许久,他忽然轻笑道:“还不过来,朕现在可没办法去抱你。” 清浅终未掩住唇角的笑意,眉眼弯弯地笑开。她俯身抱起倚在自己裙侧的连祈,大步跨入了重华殿。 见得此番情景,池宋默默地退出了大殿,并示意宫人全数离去。 清浅抱着怀中眉眼如画、粉雕玉琢的孩童,缓步朝凝视着自己的连澈款款而去。 此时,高台上男人那幽深的眼眸,正一刻不离地追逐着她的身影。 看着连澈唇角勾起的弧度与蕴着璀璨华光的眼瞳,清浅不禁忆起了初见他时的模样。 同样带着遗世独立的清贵优雅,依然有着睥睨天下的冷睿狂傲。只是,他的眼中如今多了一抹只为她所拥有的流光。 虽没有夺目的华彩,亦不张扬浅薄,但那流晶溅玉般的点点星芒,却足以如烟火般瞬间照亮她的整个夜空。 而万语千言的动人情话,也抵不过他一声低沉喑哑的轻唤—— 浅浅。 这便是她深爱着的男人,虽然心性淡薄亦不懂浪漫,但却能给她一份倾城之爱。 暖热的掌心缓缓触上她的腰际,连澈用力一带。 下一秒,清浅唇上便传来了温软缠绵的亲吻,而二人间的两名孩童,则双双被他的大掌蒙上了眼睛…… 第186章番外情镌心扉惜年长(1) 瑞景十七年,冬。 相较于往昔,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早了许多。白茫茫的小道上,那飞扬的雪花交织着忽然而来的狂风,竟让雪地里的衣沐白寸步难行。 他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吃力地将斗笠压得更低,来阻挡那如刃的寒风。 眯着眸子眨了眨眼,衣沐白朝前方牵着马儿的小僮祝云开口道:“如今天色渐暗,且风雪极大,今日怕是进不了城了。待风雪稍缓些时,我们要加紧脚程,寻得一家客栈投宿才好。” 祝云抬头看了眼前方被积雪覆盖,早已辨不清方向的小道,停下脚步,转身朝马背上的男人说道:“公子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太师,可你却放着好好的仪仗不用、驿馆不住,偏要微服遭这等罪。” 衣沐白看了眼眉间已凝结霜花的祝云,顺手抄起挂在鞍前的皮鞭朝他身上抽了一记,“马上便要进入帝都了,这一路上人多嘴杂,你休得胡言乱语。倘若你在这节骨眼上犯了事,我定当不饶。”手腕轻转,衣沐白冷哼一声,收回了皮鞭。 祝云见他的神色瞬间沉冷了几分,微怔之余,忙谄媚一笑,“公子息怒,奴才一时嘴贱,才说了那些浑话。这般言语,奴才也只敢在公子面前说说罢了。” 他再度迈开步履,一面牵着被风吹得频频低头的马儿,一面将目光落向已将视线投注于前方的衣沐白身上。 马背上男人的一身淡青衣袍已凝了些许冰凌,可被风吹得轻眯的眼眸仍是透着灼亮的光芒。 收了目光,祝云皱眉瞥了眼脚下深厚的积雪,轻叹了口气。公子虽出生于富商之家,却不像一般商人那般市侩。他平素待人谦和有礼,即使对府中的下人亦是如此。 瑞景十六年,公子在秋试中一举夺魁,可他从初入仕途的五品官,到皇后亲自举荐成为正一品太子太师,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这等晋升速度,在历朝历代皆不曾有过。 也正因如此,众大臣亦会在私下耳语,纷纷猜测公子与皇后究竟是何关系。 但所有人皆不知道的是,在公子初入帝都之时,便与当时微服出宫且化名为柳璃的皇后有过一面之缘。公子曾千叮万嘱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如今他已位极人臣,但是朝中自有心胸狭窄之人,时时刻刻等着抓公子的把柄,借以落井下石。 公子心性淡然,除了钟情于游历各国外,对朝中争权夺利之事从不上心。只是眼下他忽然这样一板一眼起来,莫不是离开帝都那日,皇上单独召见公子时发生了什么事? 思及此处,祝云抬头看了眼前方的小道。此时风雪相较于方才已有所减弱,而那皑皑白雪中,他已能依稀辨得客栈所在之处。 咬了咬牙,他开口道:“公子再坚持片刻,待我们到了前方的客栈后,便能用些热茶来暖身。” 他拍了拍马脖子上的积雪,刚想加紧脚程朝前赶去,却不小心滑倒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伴随着一声惨叫而来,那马儿竟被惊得扬起了前蹄。 眼看马蹄就要踏下,祝云一骨碌站了起来,看向已被衣沐白控制住的马儿,呼出了一口气,“这马今日怎么了?这般容易受到惊吓?” 见马儿一直打着响鼻,还用蹄子不停踩踏着自己方才滑倒的地方,祝云心生好奇,凑过去看了看。 只见眼前的雪地上有一摊暗红色的东西,正在马蹄的踩踏下泛出阵阵血腥的气息。眼瞳轻轻一缩,他神色大惊,望向已翻身下马的衣沐白。 衣沐白俯下身子,用指尖沾了一点地面的血迹,然后放至鼻端轻嗅了几下。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子,对祝云说:“此乃人血。看来这人就在附近,我们去四处找找。” 自他冠礼后,便开始跟着自家的商队到各国采购货物。这些年的历练成长,让他对这般突发状况的处理得心应手。 看了眼前方已被冬雪掩埋的小道,祝云随手从一旁的矮树上折了一根枯枝,而后利落地抹去上面的枯叶。 转身回到衣沐白身旁,祝云恭敬地递上枯枝,说道:“公子,用这个吧,以免污了公子的手。” 然后他径自走在前方,扒开灌木丛上的厚雪,目光朝里一探,看到一名男子躺在积雪中。 “公子,这里躺着个人,看起来待了有段时间了。” 衣沐白快步赶去,只见地上的男人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在他冻得苍白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长剑。 衣沐白用手中的枯枝缓缓扫去落在剑上的雪。待他看清那柄长剑的模样,心中竟微微一震。 这柄剑的铸造工艺并非苍玄所有,而此人又是一袭黑衣,想来他定然身份可疑。 衣沐白蹲下身子,凝眸看着黑衣男子。祝云拍落他身上的积雪,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感受到指尖处微弱的气息,祝云惊呼起来:“公子,这人还活着!” 如意客栈。 负手立于床边,衣沐白静静地凝视着床榻上的黑衣男子。在房中昏暗的烛火下,这人嘴唇干裂、脸色苍白。 自在路上发现并救下这来路不明的男子后,他便吩咐祝云喂此人服食了暂护心脉的丹药。而在他们快速赶至客栈之前,他已用随身携带的珍贵药品,将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这男子受了极重的伤,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方才帮那人处理伤口之时,他发现这男子身上竟无一处完好。 虽然这男子伤口处的皮肉皆撕裂外翻着,但他仍能猜到,下手之人并不想取之性命。 他认得这等惨烈的伤势乃是蟠龙爪所致。而普天之下,善用此利器的人,唯有原幽黎国君宿冷离的一干死士。 自皇上御驾亲征灭掉幽黎国后,这一众死士便消失得不见影踪。而当初在城门处被瑞景帝亲手杀死的宿冷离,尸首亦神秘失踪。 对于此事,坊间甚至有传言道宿冷离还活着。只因他的生母庄敏本就是幽黎国极富盛名的巫女,善用巫蛊之术。故而传言他有不死之身,亦不足为奇。 借着炭火的暖光,衣沐白把玩着方才从男子衣衫隐秘处寻到的一枚木雕坠。除了外形古怪外,此雕坠环绕的一圈纹饰中,还藏着一个极难教人发现的“隼”字。 直觉告诉他,这枚雕坠与此男子的身份有关,此人定是极为不凡。 此时,祝云推门进来,示意衣沐白晚膳已备好。衣沐白起身看了眼床榻上的男子,伸手放落帐幔,而后随着祝云一道离去。 此间客栈并不算大,干净的大堂内,稀疏地摆放着一些桌椅,但就在方才,一支忽然而至的商队却让客栈内瞬间拥挤了不少。 见得这般多的客人同时光临小店,掌柜忙一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今儿雪大天寒,几位爷一路上辛苦了。小店备有上好酒菜,正好给几位爷驱驱寒。” 他话音刚落,便看向人群中衣着最为华贵的二人。只见其中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将四周环顾了一番,而后淡淡道:“有劳掌柜上些店里最好的热酒菜肴,以犒劳我这些兄弟。顺便再给我俩单独准备一处桌位。” 掌柜喜笑颜开地接过男子递来的银两,热情地在前为二人带路。一路经过衣沐白的座位,两名男子在相邻的圆桌旁优雅落座。 与二人寒暄几句后,掌柜便识趣地吩咐一旁的小二备上酒菜。 祝云瞥了眼大堂内的众人与为首的二人,用极小的声音开口道:“公子,厢房内的那位情况如何了?” 许久,衣沐白只是若有似无地打量着邻桌的二人,丝毫没有应答的意思。 此时,热酒菜肴已陆续上桌。众人把酒言欢间,有人无意中说起商队从月风国听来的传闻,其中最大的八卦便与月风国的婉嘉公主宇文心萝有关。 这名姿容艳丽的女子,在即将出嫁之时便克死了未来夫君,因此一度遭到朝中重臣与皇室宗亲的排挤。 在月风国,她虽有国王宇文浩凌的庇护,但在这男尊女卑的环境下仍然命运堪忧。更何况,掌控国家军权超过半数的四王爷宇文浩谦,便是最不待见宇文心萝之人。 可是就在如此逆境中,她竟用了不到三年时间,便跻身于月风国政治权力的中心。她在清君侧、独揽大权之际,把当初曾鄙薄、轻视她的四王爷宇文浩谦满门抄斩。 正因如此,月风国便有传言,说宇文心萝虽为月风第一美人,却蛇蝎心肠、骄奢淫逸。她不仅与朝中要员保持着暧昧的关系,还在府中私设“欢颜阁”,收罗了数十名面首,夜夜笙歌。 据说在这群面首中,止惜最得公主欢心。不管宇文心萝行至何处,此人都贴身相伴,而且她从不避讳在公开场合与之有亲密之举。 第187章番外情镌心扉惜年长(2) 传言中,止惜“倾城一颜花自残,玉带流风月无影”。而朝中与坊间有数名贵妇与官家小姐,欲以价值连城之物,和宇文心萝交换止惜,皆被宇文心萝直言相拒。 祝云一边听着八卦,一边四处张望,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家公子,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邻桌那两名男子在桌下相互交握的手。 见得这番情景,他好奇地问:“公子,难道这二人有断袖之癖?” 衣沐白收了目光,端起手边的暖茶,答道:“那身形清瘦的赤袍男子其实是个女子,而她便是沧濂首富林岳烁的次女林雅音。身形壮硕的那名男子,是林岳烁数年前收养的义子林卓晏。” 祝云再度看了二人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他的印象中,衣林两家虽世代从商,但从未有过甚密的交往,而女子本该足不出户,按理说公子不该认识她。 思及此处,他脱口便道:“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目光凝向窗外的飞雪,衣沐白轻笑不语,只顾品着手中的暖茶。 此时,林雅音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菜肴,毫无半点食欲。沉默了许久,她蹙眉喃喃道:“成泰颇受皇上的器重,以父亲的性子,绝不会放弃此次攀龙附凤之机。如今怕是他已铁了心让我与成泰完婚。” “这次我偷跑出来找你之事,应是已被父亲知晓。而此次回去后,我们恐怕再难见面,更别说相守一生了。” 在沧濂府,林岳烁除了常年经营丝帛生意外,还负责给宫中提供上等绸缎。而他虽说家财万贯,膝下却只得了三个女儿。其大女儿林婉茹早已病故,次女林雅音与幺女林诗乔尚未许人。 但即使林家无子,林岳烁也未曾另娶以续香火。他三个女儿皆为正室许真所生。 俗语道官商一家,因而他自是希望女儿们皆嫁入官宦豪门之府。如此,既能为林家寻得强硬的靠山,又能让所剩的两个女儿后半生衣食无忧。 看着脸皱成一团的林雅音,林卓晏的心微微一紧,竟揪得隐隐作痛。他用力握了握她的玉手,沉声说道:“若果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带你离开。” 待衣沐白用膳完毕,扫了眼邻桌神色焦虑的二人,吩咐祝云一同离开。 一路经过靠墙的一张圆桌时,他不经意瞥见了几人包袱中露出的剑柄。而这剑柄的铸造工艺与模样,正与他之前救下的那名男子的长剑一样。 衣沐白扫了一眼,便快速朝厢房走去,边走边想,莫非那人与月风国有关? 隔日,待风雪稍小些后,衣沐白便吩咐祝云趁天色未明之时雇了辆马车,带上途中救下的神秘男子,朝着帝都驶去。 经过一日的颠簸,马车终于在未时进入了帝都街市。回到太师府前,衣沐白刚下马车,便瞧见有两乘轿子朝这边而来。 片刻后,待那轿停帘起,一身常服的池宋从轿中出来。见得眼前之人,衣沐白微微一顿。 虽说他的官阶在池宋之上,却仍得敬让三分。不着痕迹地轻整了一番车帘,他几步便迎了上去,“池总管来得这般巧。”唇齿轻动间,他的语气却含着一分谨慎。 池宋随在连澈身旁多年,一直是个极懂分寸之人。他朝衣沐白躬身一揖,轻笑道:“衣大人一路辛苦,本该入府歇息,但此番皇上召见,还请太师移步上轿,随奴才进宫。” 衣沐白面露为难之色,应道:“这般蓬头垢面去见皇上,怕是极为不敬。池总管可否容我入府换一身干净衣裳再随你入宫?” 池宋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收了笑容,“太师多虑了。若是让皇上久等,岂不更为失敬?” 衣沐白被他的话一堵,只得吩咐祝云处理相关事宜,而后随池宋一道入了皇宫,行至重华殿外,候在殿门处。池宋先行进去通报。 衣沐白瞥了眼池宋离去的背影,看着身旁精雕细刻的厚重殿门,忆起自己初为状元时,第一次在殿外候着的情景。 而那次,他恰巧遇上了前来重华殿替皇上送膳的皇后。低头自嘲一笑,他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而后将目光转向了院中几株罕有的植物。 虽然他刚一回朝便被皇帝召见,但是他知道,这男人打心底不喜他。 尽管这男人钦封他为一品朝臣,但他其实只是一名教习太子的夫子而已。放眼朝中,不知有多少官员盯在他身后,只为寻得时机将他踏在脚下。 片刻后,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在池宋的示意下,衣沐白整了整衣裳,抬脚跨入了殿内。 虽然只是一门之隔,但殿中那温暖的气息,瞬间就把严寒挡在了门外。 衣沐白抬眼望去,眼前那清冷高贵的男人,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之上,看着手中的奏折。而离皇上不远处的地方,静坐着皇后苏清浅。 衣沐白即刻垂下头,快步越过暖炉,朝连澈跪下,“臣衣沐白叩见皇上。” 许久,衣沐白头顶终于传来了连澈幽冷的嗓音,“原来是沐白来了,起身吧。” 连澈示意宫人将他带至一旁的红木椅上入座。衣沐白恭敬地轻撩衣摆坐定,这才发现坐于自己对面的皇后,正神色专注地描画着那个权倾天下的尊贵男人。此时,这个生平第一次让他动了迎娶之念的女子,身着及地的锦缎长裙,美得宛如春日里怒放的海棠。 衣沐白看着那张午夜梦回时经常忆起的容颜,一时之间竟恍了神。忽然意识到什么,他收了目光,转眼看向软榻上的连澈。四目相对的刹那,心脏猛地一阵收缩,他迅速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皇上,此乃凌曜与红云两国贡品的清单,贡品不日即可到达帝都。” “臣在拜访两国之时,红云国王后在听闻皇后娘娘曾因难产而致身子虚损一事后,特在本国挑选了一位堪称神医的女子送至苍玄。此人将与贡品一同抵达我国。” 连澈将手中的折子抛至一旁的方榻上,看了眼恭敬地捧着册子的衣沐白,见得他略显生硬的动作,浅笑着示意宫人将册子呈上。 轻轻翻阅了几页册子,他淡淡道:“衣爱卿不必如此紧张。” 若有似无地瞥了几眼沾在衣沐白袍角上的泥土,连澈合上手中册子,“爱卿一路辛苦,尚未休整便被朕召入宫中。朕想知道,你此番出使凌曜与红云两国,可有何见闻?” 收了画中的最后一笔,清浅行至连澈身旁坐了下来。 她打量了一番已回到座位的衣沐白,打趣道:“数月不见,沐白的书卷气息已沾染了不少风霜,如变了个人似的。” 衣沐白眸光轻凝,视线所及之处,连澈修长的手指已抚上她纤细的腰身,而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般亲昵。 衣沐白轻垂眉眼,不敢多看,“臣多谢皇后娘娘惦念。此番出使各国,途中虽偶有风餐露宿,但臣并不觉辛苦,亦感到这是一种磨练。” 清浅看着他已显黝黑的面孔,微微颔首道:“沐白贵为太子太师,此番又作为使臣出使各国,本可以任意调用州府的驿馆与仪仗,但你却如此辛劳,若被无知的人乱嚼舌根,还以为我苍玄亏待了朝臣俊才呢。” 衣沐白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应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是臣考虑欠妥,但臣以为,臣作为使臣出使各国,仍需时刻谨记皇上之言,多听多看。臣若身着官袍出行,定会有不少官员夹道相迎,这就失去了深入民间的机会。所以臣宁愿常服出街,融入百姓体察民情。” “臣幸得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器重,才得以任太子太师一职,但臣仍不能忘怀未入仕途之时,怀有的抱负与志向,那便是解民疾苦,为民请命。” 听得他这番不卑不亢的话,清浅并无不悦之意,反而轻轻一笑。她看了眼窗外渐沉的天幕,轻叹道:“感觉并未言谈多久,天色却已至申时。既然沐白才回来,想必已经疲乏,不如让他先行回府歇息吧。” “如若再这般聊下去,怕是会误了他出宫的时辰,且有人要道瑞景帝不够体恤功臣。”清浅收起调笑之语,转眼望向连澈。 连澈看着再度因清浅的笑容而失神的衣沐白,默不作声。尽管他眼中的爱慕之意只是瞬闪而过,但同为男人的连澈又怎会察觉不出? 至于清浅的心思,他自是明了。历经多年的交心与恩爱,他们之间早已再无猜忌。 而衣沐白在当年初入帝都赶考之时,便与微服出宫的她有过一面之缘。从那时起,这男人心中就存了念想,连澈早已了然于胸。 第188章番外情镌心扉惜年长(3) 暖热的大掌轻抚上她交握在膝上的手,连澈目光微敛了几分。当年衣沐白科场夺魁,他破格提拔衣沐白至一品太师之职。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不想驳了清浅的面子。 尽管如此,他却从不否认衣沐白的才华与建树,可若这人不懂如何掩藏心中的痴妄与念想,便无异于自寻死路。 眼下,衣沐白这么年轻就已身居高位,身后自然会有无数目光考量注视。如此,这男人时时刻刻都得谨言慎行,一旦犯了错,便会万劫不复。 而且站得越高,摔得越重。且这颓败的代价,极有可能是灭族之灾。 衣沐白承担不起。 因此,根本无须他费心。 思及此处,连澈转眼看向身旁的宫人,“既是如此,那便按皇后所说,给衣爱卿备上一乘舒适的轿子,送他回府。” 稍稍顿了顿,他瞥向衣沐白轻叹了口气,“等明日早朝后,你再来重华殿禀告吧。” 待衣沐白恭敬地施礼退出后,连澈亦遣退了一旁伺候的宫人。见此情景,清浅以极快的速度站到了画架旁。她刚执起木炭画笔,那从腰上传来的力道便将她猛地朝后一扯,清浅手中的画笔清脆落地,而她亦重重跌入了身后男人的怀中,动弹不得。 清浅明白他是有话要说,识趣地放弃了挣扎,装出一副让他为所欲为的模样。她好心提醒道:“你若再不放我去永宁宫接连心,这鬼丫头怕是又要玩出什么花样来了。” 自她诞下两个孩子后,已过去了五年。连祈自打出生起便注定要继承皇位。而这孩子从小便承袭了连澈的优点,喜好研读兵书史册,且过目不忘。 相较于连祈的懂事沉稳,连心却是个十分讨喜的可人儿,但让清浅颇为头疼的是,她既不爱吟诗作赋,也不喜琴棋书画,只钟情于研读医经、摆弄花草。 这一双宝贝儿女中,连祈虽为太子,但终究是个孩子。每当看这小小孩童因将来要担天下之命而有着超越年岁的稳重,清浅便希望他能在年少之时,尽情地享受属于自己的童真与玩乐。 然而,连澈与她教育孩子的方式却不尽相同。比如说,在连祈蹒跚学步跌倒时,她总会心疼地想要上前搀扶,可连澈却只是冷冷地让他自己起来。 每每她实在不忍心,伸手拉他一把时,连祈竟倔强地推开她的手,咬着牙站起来。 虽然这孩子如儿时的连澈一般沉默寡言,但他对自己的妹妹却极好。每当连心惹下祸事时,他总会替她收拾残局。如连祈这般深沉的孩子,也唯有连心会让他时常惦记念叨着。 思及此处,清浅的唇角轻轻凝出了一抹笑容。虽然方才她语气上除了不悦,还含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但她心中的幸福却是满满盈盈。 半晌,见连澈似有意同自己耗着,清浅终于耐不住性子叹道:“好了好了,都被你看穿了。我错了还不行吗?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我不过是想帮帮衣沐白而已。平心而论,他确实有才干。” 大掌扳过她的身子,连澈凝视着眼前这张不曾被岁月洗礼的容颜,指尖缠上她的发丝,一边在掌心里把玩,一边挑眉轻笑,“这么多年了,你怎就半点长进也没有?你并不了解他,又怎会知道他心中所想?” 连澈的神情带着些许调笑之意,惹得清浅一把将自己的发丝从他掌中拽回,愤愤道:“你未免太小瞧了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我好歹也学到了皮毛,难道还辨不清善恶是非?”她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那年她微服出宫之时,曾巧遇进京赴考的衣沐白。当时只是一介书生的他,甘愿冒着被科考除名的风险帮助不相干的人,从而得罪了权贵。正因如此,她才会隐瞒身份出面相助。 思及那日的情景,清浅原本明亮的眼眸竟黯淡了几分,落寞地说:“和静公主与孟悠双双离世一事,你知道吗?” 连澈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吸着她发间的幽香,淡淡地应道:“嗯。” 清浅朝他怀中探得更深了些。在他胸膛相依了许久,清浅才扯着他的衣袖低声说:“如今只剩绾苓与孩子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来,她受的罪太多了。” 她紧了紧拽着衣袖的手,继续道:“之前,我自作主张派人将绾苓从暮丘府接回了帝都。而且我还在永惜河畔买下了一间宅院,将她安置在了那里。” 清浅一口气说出了隐藏很久的话。心里虽然畅快了,但她却担心连澈会因此事而生气,赶紧坦白交待道:“就是上次你与番邦使臣会面的那天,我出宫看望刚至帝都的绾苓。” 待清浅将一切和盘托出之后,没想到连澈云淡风轻地说:“我早已知道。” 清浅顿觉胸中燃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她脸色微沉,开口便道:“我与衣沐白在帝都的那次偶遇,你也早已知晓了吧?” 待清浅从连澈眼中读出默认之意,她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连澈毫不介意清浅的态度,极为认真地说:“你若是想说,自会选个合适的时机告诉我。我并不着急,只是需用自己的方式来确认你的平安喜乐。” 听完他的话,清浅心中的闷堵顿时消散得全无踪影。此时,她只觉得鼻尖微酸,眸中凝着潮气,可她却倔强地不想被连澈看进眼里。于是,她一个满怀抱住他,下颌轻抵上他的肩头,喃喃道:“莫非女人在有了孩子后,就会变得如此感性?” 清浅垂着眼眸沉入自己的思绪中。待她感受到连澈四处游走的大掌已撩起自己心中的炽火之时,清浅轻轻地缩了缩身子,咬牙推抵着他的肩头,“你莫要闹我,我这就去接连心回来。” 此刻,尽管清浅脸色平静,声音却带着颤音。那怦怦作响的心跳,更是彻底泄露了她已动情的秘密。 连澈早已将她这般欲拒还迎的小模样收入眼底,忍不住笑道:“母后今夜在映雪阁举办元夕灯会。她已差人来告知过,入暮时分将带着连祈与连心一同前往。如此,我们还有一个时辰可做些事情。” 看向连澈轻埋在自己颈间的侧脸,娇嗔道:“你每次都这般故意。” 连澈哈哈一笑,拉着清浅倒在了床榻上,哑声道:“今日我们就待在重华殿吧。” 灯笼高悬的帝都街头,那翻建一新的道路上,正有满载物品的马车悉数驶过。此时竟有不少马车与路人给车队让路,皆因每辆马车上都有绣着“武”字的旗帜。 “武”乃是皇帝赐予成泰将军的封号。因早前他与温玉在讨伐叛臣连曦与幽黎国之战中军功卓著,故瑞景帝封成泰为神武将军、温玉为神策将军。除此之外,二人的爵位亦可世袭罔替。 自苍玄开国以来,能获此殊荣之人,除了成泰与温玉,再无其他。 此刻,这数辆马车上都贴着大红的“囍”字,昭示着成将军大婚在即,可原本要嫁与成泰为妻的林岳烁次女林雅音,却换作了幺女林诗乔,其中的缘由竟无人知晓。 看了眼街市上运载聘礼的马车,茶摊旁的一名男子压低了头戴的斗笠,低声朝坐在对面的男人说:“主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如今我们连尸首都未寻到。如果他真的死了,尸身教野兽吃了去便也罢了,但若教他逃出生天,我们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第189章番外情镌心扉惜年长(4) 见面前的男人口中尽是抱怨之语,蓝衣男子倒是冷静地轻斥道:“在此抱怨又有何用?我们从宜康一路搜寻至此都无任何发现。这事你须尽快让主上知晓,而我要先行赶回月风。” 幽暗的厢房中,弥漫着催情熏香之气,微微摇晃的床榻上,一名健硕的男子正神色疏离地望着身下的女子。 许久过后,待他静静地倚坐在床栏旁时,身旁的女子正匆忙整理着衣裳。 临行之前,她仍不忘俯身紧贴男人,用指尖轻抚上他的胸膛细细勾画,“我必须走了,不然教心萝公主知晓,怕是会凶多吉少。” 女子不舍地看了男人一眼,匆匆朝雕花木门行去,可下一秒,她还未来得及踏出拉开的木门,便有一柄利剑刺入了她的胸膛。 看了眼来人腰间那空荡荡的剑鞘,女子皱眉倾身间,那闪着血光的长剑已从她胸中倏然拔出。 冷眼看着女子哀怨倒地,宇文心萝手握垂血的长剑,缓缓朝倚在床榻旁的男人走去。此时,方才还与他在床榻上缠绵的女子已经丧命,可这男人只是淡然地望着窗外的夜色,不曾看过她一眼。 认识止惜数年,在自己的印象中,他就是一个从不曾为谁停留的无心之人。就如这些年,他除了一直居于幕后,助她排除异己揽得月风大权外,还曾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 丢掉手中的长剑,宇文心萝在那张残留着淫靡之气的床榻上坐了下来。她已记不得究竟发生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可每一次他的反应都如今日这般淡漠。 她更是好奇,想知道他暴戾张狂时到底是何种模样,因此才会乐此不疲地安排了一出又一出这样的戏码。 她曾以为,兴许会有某个女子能让他有不同的反应,可时至今日,那个女子都不曾出现过。以至于她都怀疑,那个能让他魂牵梦绕的人是否存在。 正当宇文心萝思索之时,原本倚栏而坐的止惜忽然靠向了她的身子。 感受到耳珠上那温软的亲吻正朝自己的颈间辗转而来,她紧绷之余,深吸了口气。 不消片刻,宇文心萝便耐不住念想的冲袭,虚软地依偎着他的胸膛。待止惜灵巧地将她压于身下时,宇文心萝合上眼睛,轻轻吸了一口媚香,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将你引荐给宇文浩凌吗?明日清早,你便随我一道入宫。” 林府。 清晨的阳光射入窗棂之时,铜镜中映出了一张清秀的容颜,正是即将出嫁的林诗乔。 此刻,如墨的发丝垂散在肩头,而她略尖的下颌与轻垂的眼眸,让她显得格外娇柔。 林夫人站在女子的身后,接过侍婢递来的红木梳,将女子的发丝一梳到底。她一边梳,一边有些伤感地吟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待她终于顺下最后一梳时,妇人如完成仪式般,将木梳置于侍婢手中的托盘内。然后她双手扶在女子肩头,温声宽慰道:“诗乔,既然你已决意代姐嫁与成将军为妻,那便将心放在肚子里吧。” “成将军深受皇上器重,不仅年轻有为,而且洁身自好。能嫁与他为妻,是你的福分。” “至于你二姐雅音,若是她心意已决,也只得由她去了。她既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就当从未生养过这个女儿。” 林诗乔看向母亲,眉目深凝了几许。这个被自己唤为母亲的妇人,名叫许真。母亲十六岁那年,便嫁与林岳烁为妻。 如今,她虽然年事已高,但容颜却依然柔美,而林诗乔的那双妙目,正是承袭了她的神韵。 缓缓起身,林诗乔将妇人搀至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而后蹲下身子,抚上林夫人温热的手掌,将头轻轻地靠于她的膝上,依恋地说:“即便女儿出嫁了,也会时时惦记着母亲。日后但凡寻得机会,我便回府看望母亲。” 就如天下所有的母女一般,林诗乔正静静地感受着出嫁前,母亲那依依不舍的关爱。只是此时,她的内心却平静如水,只因这一刻,她等得已经太久太久。 林诗乔合上眼眸,专心想着事情,就连窗外忽然响起的鸟鸣,都未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长乐坊。 待侍婢缓缓掀开轿帘时,那“帝都第一赌坊”的金字招牌便赫然呈现在了林诗乔眼前。 侍婢夕珍搀扶着她从轿中款款出来。夕珍看了眼四周形似打手的男子,低声朝她说道:“小姐明日便要出阁了,若是让夫人知道我们今日来到这种地方,恐怕她会打断奴婢的腿。” 夕珍轻推着身旁的女子,见她并不回应,便顺着她的目光朝前看去。此时,正有一名手摇折扇的绿袍男子从坊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见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便知他方才定是在赌坊中赢了不少银两。且男子恣意嬉笑时,还不时地转身朝跟在自己后面的男子说着什么。 而随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名容颜绝世的雪衣男子。只是他的目光竟一直专注于绿袍男子身上,甚至毫不掩藏那满眼的柔情。 此时,从赌坊尾随而出一名男子,眼神凶狠地朝几名打手示意了一番。霎时间,那原本零散分布的打手,便汇聚成一路朝中间的二人行去。 二人面对如此多的打手,必然寡不敌众,夕珍忙拉了林诗乔躲闪到一旁。 可眨眼的工夫,那朝二人涌来的打手,已经神色痛楚地全数倒地。此刻,那群壮汉皆在地上挣扎呻吟着,却又看不出究竟是伤在哪处。 恍惚间,只见那雪衣男子方才轻动了一许衣袖,而那走在他前面的绿袍男子已被其护在了身后。 就如早已习惯依附在这男人身旁般,那绿袍男子正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若细心一瞧便不难发现,那双缠于男人衣袖间的手,乃是一双女子的纤纤素手。 见得眼前这番情景,赌坊掌柜心知这二人来路不简单,只好放他们离去。 眼瞧二人正朝她们这边走来,夕珍轻轻碰了碰林诗乔的手臂,凑近她说:“小姐可有看出,那绿袍男子实则是名女子。” 夕珍好奇地看向林诗乔,只见她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名雪衣男子,一言不发。 片刻后,待二人走近她们身旁时,夕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男人转眼与她家小姐相视而望。 许久,夕珍仍是静凝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而此时,那男人正微俯身子,专注地倾听着身旁女子的话语。 夕珍望着那双羡煞旁人的身影,径自喃喃道:“小姐,你说他们俩是夫妻吗?若是的话,还真是一对璧人。” 林诗乔忽然转过身,轻笑道:“那女子便是苏柏年之女——苏清浅。” 她此言一出,引得夕珍连连惊叹,更是不可置信道:“她是皇后娘娘,那她身旁的男人是……” 原来,那女子的传奇故事早已传遍了苍玄国的各个角落。如今就连街边的三岁孩童都知道,她就是瑞景帝一生的挚爱。 此女曾以女官身份入宫,几经沉浮才贵为皇后。而瑞景帝更是为了她遣散后宫,独爱专宠。除此之外,甚至坊间还有传言,说皇帝一举灭掉关系素来交好的幽黎国,亦是为她而战。 只是此时,处于惊异之中的夕珍并未细想,这个自小在沧濂府长大且被老爷夫人养在闺中的小姐,怎会识得当今的皇后娘娘? 殊不知,就在林诗乔成婚当日发生了一件大事,竟让瑞景帝携了皇后亲自前来。 至于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这宿命交织的三人,最为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