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娘[穿越]》 1穿越而来 “孩子她爹,你倒是说句话,招娣的亲事咱们该咋办。” “说啥?王家和钟家她哪家都不愿意嫁,俺总也不能拿刀逼着她嫁过去。”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宋招娣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五月份学校一停课,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来村里人也没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刘灵生于千禧年,死前一群徒弟徒孙问她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刘灵潇洒一辈子,认真思考一番表示没什么遗憾。 徒弟们太想帮她做些事,便叫刘灵再想想。刘灵说只恨没嫁人,试试婚姻生活,试着养几个孩子。没容徒弟开口,她又说生孩子太痛,娘奔死儿奔生,搞不好会丢掉性命,还是算了。一众徒弟徒孙被她说得相顾无言,她也离开人世。 灵魂来自一百年后的刘灵打量着手上的老茧,撑着床坐起来,拍拍睡眠不足,晕乎乎的脑袋,暗暗腹诽老天爷真较真,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顺口说说:“爹,娘,我嫁!” 房门打开,偌大的堂屋里安静下来。 2婚前思量 过了好一会儿,宋父才反应过来,张嘴想说话,意识到嘴里还有半个玉米窝头,连忙咽下去:“你,咳,你嫁?” “招娣,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不想嫁咱就不嫁,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不对,宋招娣心想,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我没说胡话,我不想嫁给王得贵,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想嫁给钟建国,也不是因为钟建国有三个孩子,她以后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 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七五年这段时间太混乱,想找个人品没问题,安安稳稳度过荒唐的八年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大学生。 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钟建国很担心:“万一呢?他们仨都还小。” “万一不是呢?”男人问,“你的三个孩子加一块没十岁,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须得娶。你们师长要把学校里的老师介绍给你,你又不愿意。” 钟建国连连摆手:“人家刚刚高中毕业,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顿了顿,“再说了,我有三个孩子,她一个没干过什么活的女学生也照顾不好。” “那就回去见见。”男人替他拿主意,“结婚报告打了没?” 钟建国楞了一下:“没必要吧?” “回去见过觉得合适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蒋整天盯着咱们,哪天再杀过来,你的状态可没法带兵跟老蒋对着干。”随即冲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小王,把刘师长给我找来。” 钟建国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找师长打结婚申请。” “这就对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别想,见着人再说。” 十月四号,傍晚,钟建国下了火车,没去路边的筒子楼,而是钻过一条街来到他大哥家门前。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钟建国下意识弯腰抱起小孩。 钟大嫂追出来,看清来人,大喜:“二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钟建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包,到屋里就把包拆开,把里面的糖果、饼干、麦乳精全拿出来。 钟大嫂瞧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拆开糖果一人半个,随后去冲麦乳精:“上午还跟你大哥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还没下班?”钟建国问。 钟大嫂:“你哥升了小组长,比之前忙。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宋家?” “宋家……大嫂有没有见过宋家那姑娘?”钟建国问。 钟大嫂指着南边:“那天是她去的,回来一见着我就笑眯眯的说事成了。凭她整天见不得咱们两家好过,宋家的姑娘就算没啥缺点,人也没法跟你先头的媳妇比。” “爸,你真要给我娶个后妈?”倚在钟建国腿上的小孩突然开口。 3初次登门 钟建国低下头问:“不想要后妈?” “不要!”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后妈,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随后发现宋招娣身上有围裙,袖筒卷到胳膊肘,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满意,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没闲着,钟建国一进来,宋招娣就看清他长得着实不错,可惜没她前世的偶像帅,气质也不如她偶像。她偶像通身贵气,钟建国一身正气。 招呼钟建国喝水时,宋招娣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宋招娣前世玩过射击,一眼就看出钟建国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很厚,说明钟建国需要经常用枪,也说明钟建国不是无能之辈,起码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 宋招娣对此很满意,说话时带上三分笑:“姐夫,去帮俺请个假,俺想跟钟同志聊聊。” 4招娣装傻 刘洋和钟建国回来的路上,问钟建国家里的事。钟建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刘洋对钟建国的态度满意,也没忘记钟建国结过婚,还有三个孩子,怕老男人钟建国骗他们家宋招娣,走到院里冲他娘使个眼色,盯紧点。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不好去堂屋,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眼睛往屋里看,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坐到钟建国对面,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宋父瞥他一眼,怂蛋! 刘洋装作没看见,越过老丈人,走到丈母娘身边,“娘,俺问过钟建国能在家呆多久,他说过几天回去,招娣这事咋办呢?” “过几天就走,啥意思?”宋母忙问。 刘洋:“钟建国是军人,还没有退伍,他虽然没说具体几天,俺知道不会超过十天。要是再打仗,他有可能明天就得回去。” “还要打仗?”宋母说着,心里一哆嗦,“不行,俺不同意招娣嫁给钟建国。” 5商议婚事 刘洋愣住,回过神忙跟上去:“娘,咋了?干啥不同意?钟建国挺好。” “你娘怕打仗。”宋父比较了解老伴,“枪子无眼,你娘怕钟建国有个好歹。”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慢点走,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还得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提醒她的便宜娘和便宜姐夫,军婚难离:“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俺有高中文凭。” “高,高中毕业?”钟建国瞠目结舌。宋招娣点了点头。钟建国眉头紧锁,忍不住原地转两圈,一副不敢置信又苦恼的模样,“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说呢,应该不愁嫁,怎么会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俺先前有个男人,俺和他快结婚的时候死了。有一年多了。” 钟建国不禁眨了一下眼:“你没说完吧?”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俺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钟建国只有惊讶,没有嫌弃或者厌恶,才继续说,“俺爹和俺娘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俺不想骗你,才要出来送你,跟你说清楚。”顿了顿,“俺娘听俺的,你不愿意的话,明儿就来俺家把钱和票拿回去。” 原本以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是高中生,钟建国惊得没合上嘴巴,又听到宋招娣有过对象?钟建国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你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你有过对象?” “俺们农村人保守,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宋招娣道,“俺爹说俺最好嫁去城里,刚好表姨给俺说亲,你的工资高,待遇好,又是大学生,跟俺挺合得来,俺就同意了。” 在钟建国看来,宋招娣实诚的像缺根筋,连有对象的事都和盘托出,导致钟建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他还有一点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俺?” “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俺打小也这么说,习惯了。”才怪。宋招娣快别扭死了,“钟同志,你还没回答俺。” 钟建国:“我自己都有仨孩子,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 “这话俺喜欢听。”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任何不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俺再跟你说一件事,俺不喜欢俺表姨。” 钟建国提出在宋家请客,后来又提到宋家的亲戚朋友,而宋家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请他继母,已经猜到宋家不喜欢赵银:“能说说为什么?” “她瞧不起俺们。”宋招娣道,“在她眼里俺们就是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俺们可能还不如刘姥姥。” 钟建国意外:“你还看过《红楼梦》?” “俺还会背《山海经》呢。”原主会,刘灵不会。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看过哪些书,刘灵真记不清,“钟同志,九号那天你大哥大嫂来不来?” 钟建国:“大哥厂里忙,估计不好请假。家里五个孩子,大嫂想来也没法。除非跟我继母一块来。” “那就别来了,俺不想看见表姨。”刘灵无所谓,原主非常讨厌赵银,“没事俺就回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回吧。” 宋招娣掉头回村。 钟建国没有立刻走人,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翌日,十月六日早上,宋招娣正在劈柴火,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咋来了?” 钟建国:“昨儿说好的,带你去买东西。” “这是谁的车子?”宋招娣记得很清楚,钟建国昨天走着过来的。 钟建国:“我的,在县里买的。” “那你还有没有指标?”宋招娣忙问。 钟建国想笑,这姑娘真不见外:“买车?” “对。”宋招娣道,“俺大姐和姐夫上班的家具厂离这边有十几里路,有了车子,俺大姐早上就能多睡会儿。” 钟建国心疼他大哥上班靠两条腿走,就找战友换个自行车指标。前天晚上钟建国跟他哥说自行车的事,钟大哥没要。 钟大哥的原话是,如果宋招娣各方面都不错,咱们也别委屈人家姑娘,给宋招娣的嫁妆里添一辆自行车。 赵银做人做事太恶心,钟建国对她外甥女宋招娣没抱多大希望。怎奈宋招娣演的太棒,钟建国昨儿回到县里,一想起宋招娣就忍不住感慨,这姑娘真诚实。 宋招娣跟赵银明显不是一路人,宋招娣又明确提出办喜酒那日不通知赵银,非常讨厌赵银的钟建国觉得宋招娣跟他合得来。今儿天还没亮,钟建国就起来四处打听哪里有卖自行车。 “这辆车是给你买的。”钟建国道,“你想送给谁都行。反正也没法带去翁洲岛。” 宋招娣眼中一亮,心中暗呼,娘啊,这个男人会来事:“当真?” “我是一名军人,从不说谎。”钟建国认真道。 宋招娣指着地上的柴火:“搬屋里去,车子给俺。” “你会骑?”钟建国问。 宋招娣脚步一顿,突然想到她不会骑自行车,而原主更是没碰过自行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会骑,但俺会学。” “以后我教你。”钟建国再听到宋招娣说“俺”,不觉得别扭,反而觉得她很朴实。归根结底,宋招娣说她有高中文凭。 宋招娣前世能名扬海内外,离不开贵人提携,前提也得能扶得起。事实上那时的刘灵很聪明,在名利场混多年,如今已是人精中的人精。 钟建国话音落下,宋招娣就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变了,明显亲近不少:“谢谢。”随即就喊,“大姐,出来看看。” “咋了?”宋大姐抱着孩子跑出来,定睛一看,惊讶道:“哪来的自行车?” 宋招娣指着抱着柴火的钟建国:“他给咱家买的。” “这……俺的老天爷啊,得不少钱吧?”宋大姐看着崭新的自行车,眼睛都直了。 宋招娣:“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对对对,还得有指标。”宋大姐转向钟建国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快进来,别搁外面站着。” 钟建国没动弹,而是看向宋招娣:“你先进去。” “招娣,哪儿来的新车子?” 钟建国循声望去,看到泥土砌的墙头上多出个人脑袋,心中一凛:“这位是?” “来客人啦。”开口说话的人又往上爬一点,露出半个身子,“俺咋没见过他?” 钟建国看着宋招娣无声地说,你们村的人都这么不见外么。 刘灵才来没几天,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见宋大姐习以为常:“婶子,这是俺对象,钟建国。” “啥玩意?”中年妇女惊呼出声,“你对象,你对象不是王得贵?” 钟建国皱眉:“王得贵是谁?” “王得贵是招娣的对象啊。”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这位钟同志,俺跟你说,王得贵可喜欢招娣了。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一年多了,盯住盯着招娣。” 宋大姐眉头紧皱:“别乱说,婶子,俺家招娣跟王得贵没关系。” “没关系?”女人故作惊讶,“你们家招娣年龄不小了,俺觉得再拖下去不好嫁,瞧着王家的人三天两头过来,俺还以为你家招娣跟王家定了。原来没有定啊。那你们也不早说,害得俺误会。” “误会也只有你误会,除了你大家都知道招娣和王得贵不可能。”关乎妹妹的清白,宋大姐很不客气,“俺们从没答应过王家。钟同志,别听她胡咧咧。” 钟建国没有回答,转向宋招娣,想听听她怎么说。 6婚礼前 宋招娣:“婶子,这位钟同志是俺表姨的继子,俺表姨前些天过来就是给俺说亲。他是个大学生,俺觉得他不错,打算跟他结婚,你以后别在俺跟前提王得贵。” “大学生啊。”女人很羡慕,打量钟建国一番,“可俺咋觉得他有点老,不如王得贵跟你般配。”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大学生宋招娣回村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钟建国:“没事,没人敢偷自行车。你娘叫我多给你买几件衣裳,咱先买四套行不行?” 宋招娣跟着他走进去,看清柜台后面挂的衣服,心想,我一件都不想要:“买一套那天穿就行了。俺自己会做,你多买点布,俺自己做。” 钟建国怕她客气,盯着宋招娣问:“只买一件,你确定?” “对!”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估摸着哪件衣裳好改尺寸,瞅了一会儿,看到一套翠绿色带一点绣花的长裤长褂,“就那一套吧。” 申城是仅次于华国首都帝都的大城市,钟建国在申城多年,见多了时髦衣裳,对于宋招娣的品味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她的自尊:“我觉得旁边那件大红色的挺好。” “俺想要那一件。”宋招娣转向他,“你给不给俺买?” 柜台营业员见两人中间隔着有六七十厘米,又在讨论新衣服,立刻猜到他俩即将结婚,忍不住提醒:“女同志,这件便宜,旁边那件红的好。” 红色是很好,国旗的颜色。前世今生第一次嫁人,宋招娣也想穿红色。然而,刘灵前世学服装设计时,曾查过华国建国后的服装的变迁,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末,华国的服装只有三种颜色,灰蓝绿,军装尤为盛行。 这个时期虽然全国都在开展轰轰烈烈的革命,因去年才开始,还没上升到服装上面。可宋招娣要嫁的人是军人,钟建国还是她的靠山,宋招娣可不敢给别人留下话柄,便理直气壮道:“俺就喜欢便宜的。” 营业员无言以对。 钟建国见状,无语又想笑:“行,就要那一件。回去你娘问起来,你跟婶子解释啊。” “俺娘听俺的。”宋招娣收下衣服,指着旁边卖布的摊位:“布票全拿出来买布。” 钟建国立刻把所有的布票拿出来,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宋招娣看过去,便发现卖布的营业员瞪大眼,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 “同志,你的布票能不能给俺两张。”旁边窜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俺拿油票跟你换。” 钟建国笑道:“对不起,大嫂子,我们家有好几个孩子,还有好几个老人,都等着添过冬的衣裳。这些布票也是找村里和厂里的人换的。我们家离这边远,一年就做一次衣裳。” “这样啊。”女人顿时不好意思,眼角余光瞥到宋招娣的胳膊上有个补丁,讪讪道,“那就算了。” 钟建国一脸抱歉:“不好意思。”给了钱,抱着布出去,就把布放到车后座上,“招娣,坐布上面?” 宋招娣很想点头,然而,被别人看见一准嘀咕她糟蹋东西,回到家也会被她娘数落个没完,“布会坐皱,待会儿出城抓两把稻草放在上面就不硌得慌。”钟建国买的布多,营业员给找一根麻绳捆起来。宋招娣说话间把布拎起来,“咱们回去吧。” 钟建国看了看她,见她真不舍得坐在布上面,又看到她把那件格外便宜的衣裳塞布里面,像宝贝似的搁怀里抱着,不想说却忍不住说:“其实,其实你能嫁个比我条件好的。” “比你条件好的?”宋招娣坐上车,一手抱着布,一手抓住钟建国的衣裳,“年龄也比你大。” 钟建国扯了扯嘴角:“我的意思是没孩子。” “俺挺喜欢小孩。”宋招娣道。 钟建国眉头一挑,心中惊讶,面上不显:“你跟村长说宁愿帮你娘干活,也不想去学校上课。” “对的。”宋招娣道,“俺是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语文老师。一个班里有七八十个孩子,换成你的话,你愿意?” 钟建国试想一下:“是够吓人。我瞧着你们村也不大,怎么有这么多孩子?” “周围四个村的小孩都去俺们村上学。”宋招娣道,“村长大伯说以前的老师是初中毕业,教不好小孩。俺学问深,把孩子交给俺,他们才放心。要不是俺一天只能上三节课,村长还得叫俺教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学生。” 钟建国不懂:“一天只有三节课?” “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其他时间回去帮家里干活。”宋招娣道,“俺也得帮家里干活。” 钟建国对村里的事知之甚少,明白过来一时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毕竟他们昨儿才认识。想了好一会儿,钟建国道:“咱们走的时候,你记得带上毕业证。翁洲岛上也有小学,你去小学当老师,每月有三五十块钱的工资。” “这么多?”今儿去县里一趟,从百年前来的刘灵切身感受到这时候的东西多么便宜,一斤猪肉才一毛钱,“那边的工资咋这么高?” 钟建国:“那边的工资低。我跟你说的小学是干部子弟学校,上面对军人的后代很重视。今年还办了中学。要不是上面提倡知识青年下乡,我们就去师范学校请老师了。” 宋招娣仗着钟建国看不见,冲着他的后背挤眉弄眼一番:“是挺不凑巧。钟建国,你这两天还会不会回滨海?” “得回去一趟,跟我大哥说一声。”钟建国道,“不过,我还有件事得跟你说,咱们九号必须得出发。你九号上午收拾好东西,吃了晌午饭就去滨海,坐晚上的火车。” 现如今不是一百年后,没人敢欺负泱泱华夏。老蒋说打过来就打过来,宋招娣不敢拿此事开玩笑:“俺知道,不会耽误你的事。” 回到家,宋母看到宋招娣买的衣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宋招娣偷偷耸了耸肩,走到宋母跟前,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钟建国的钱都被我买布了。有你和爹的,还有两个外甥的一份。” 宋母心中一暖,佯装生气道:“俺不缺衣服。” “你不缺,那我可就给大姐和大姐夫了。”宋招娣指着在门口学骑自行车的两人。 宋母抬手把布抱屋里,边走边说:“他们也不缺。” 钟建国在教刘洋学骑车,宋招娣不怕钟建国发现她的真面目,笑嘻嘻道:“娘,你挑四块,剩下的给我找块粗布包起来,留着给他的三个孩子做衣裳。” “你不自己买衣裳,用钟建国的钱给俺买布,钟建国不生气?”宋母担心道。 宋招娣:“他现在对我特满意,这些布全部给你们,他也不敢说什么。顶多自己生一会儿闷气。” “偶尔一次他不好说什么,你经常给俺们买东西,钟建国没脾气也会不高兴。”宋母怕宋招娣不懂事,“你爹昨儿晚上说钟建国有本事,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你以后再给俺买东西,一定要问清楚,他真不在意,你再买。” 宋招娣:“我知道。娘,我打算用这两天的时间给他的三个孩子做一身衣裳,再做一双鞋。衣裳做大一点没事,鞋得刚刚好,你回头帮我找几幅鞋样?” “唉,后娘难当啊。”宋母叹气,“招娣,现在想反悔,咱们还来得及,到九号就没有后悔药了。” 宋招娣:“不后悔。那仨孩子养不熟,我就自己生几个。”顿了顿,“娘,别担心,我是嫁给钟建国,又不是嫁给他儿子。孩子不懂事,我会叫钟建国收拾他们。” “行吧。”宋母挑出四块最不好的布,剩下的推给宋招娣,“把这些收起来。” 宋招娣最了解布料,看了看宋母手边的布,不禁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她假装没看出来,给钟建国的三个儿子做衣服的时候,也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服做了。 七号上午,钟建国坐车回滨海市。 钟大嫂见着他就问:“不错?” 钟建国未语先笑:“是挺不错。高中毕业,勤快懂事,长得还行。” “这么好?”钟大嫂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她的脑袋被驴踢了?”指着南边的筒子楼。 钟建国:“继母看不起宋家,宋家跟她说宋招娣高中毕业,她估计也以为人家吹牛。宋招娣的大姐夫一听我提继母,就烦的连连摆手。宋家人不喜欢继母,大嫂不用担心宋招娣跟她一样。” “真好!”钟大嫂悬了几天的心可算落到实处,“你九号回去,她跟你一块回去?” 钟建国:“宋家人挺通情达理,同意宋招娣跟我走。”随即说起喜酒的事,“宋招娣的爹娘没明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宋家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我有三个孩子,九号那天你们就别去了。” “肯定的。”钟大嫂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还是高中毕业,嫁给你一个有孩子的人,村里人一准觉得宋家吃相难看。” 钟建国:“等宋招娣过来,你就知道,人家想找个跟我条件差不多的不难。” “那怎么愿意嫁给你?”钟大嫂皱眉,“你打听清楚没?” 钟建国不好说宋招娣以前有个对象,便说:“宋招娣的条件在农村不好找,再挑下去年龄大了更不好找。嗯,被我赶上了。”扭头看到大儿子竖起耳朵听,“儿子,这下放心了?” “后妈不坏?”小孩问。 钟建国人逢喜事精神爽,伸手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不坏,还会做衣服,做鞋。我来的时候正在裁布给你做棉衣。” “真的?”小孩不信,“妈妈都不会做衣裳和鞋,她会?爸,骗人是小狗。” 钟建国眼神一暗:“她跟你妈不一样。会做饭,还是个老师。” “我妈也是老师。”小孩道。 钟建国点头:“这点和你妈一样。赶明儿见到她,你得喊她妈。” “我不喊呢?”小孩歪着头问,“你会打我吗?姐姐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就像爷爷那样。爸爸,你会变成后爸吗?” 7结婚中 钟建国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小时候,他爸眼中只有赵银生的孩子,没有他和他哥,抱着大儿子的手紧了紧,保证道:“不会!” 小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爸爸变成后爸,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王得贵盯上宋招娣这件事,宋母的娘家人都知道,也没怀疑,诅咒王家一顿,就出去帮忙招呼客人。 “宋老师,外面有人找你。”宋招娣正领着钟建国跟亲戚邻居打招呼,回头看到是她教过的学生,稍稍一想就猜到什么事,“跟他说,我正忙。” “宋老师,他说你不出来,他就过来。”少年道,“他在咱们学校后面。” 8结婚后 宋家的亲戚倍感好奇,纷纷问谁这么没眼色,专门挑人家结婚的时候找事。 钟建国眼中的宋招娣是个实在人,坦坦荡荡。宋招娣为了保证她的人设暂时不崩,面对亲戚们的询问,实话实说:“王得贵。”说话时看向她的学生,“对不对?” 少年佩服:“宋老师厉害。宋老师,去不去?” “去!”宋招娣道,“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那俺可以去买点东西?”宋招娣望着她,满眼希冀,“俺不买贵的,就想买点申城的东西。” 钟建国想说不行,看到宋招娣身上的绿色衣服,想到宋招娣为了省钱,故意说她就喜欢便宜的衣服,忍不住点头,“记得快去快回,船不等人。” 9返家途中 宋招娣心想,她不回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俺知道的,俺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刘灵前世是申城人,后来移居帝都,再后来满世界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酒店,依然对申城有份特殊感情。 她想在申城逗留半天并不是为了大肆购物,不过是想看一看百年前的申城罢了。 路况不好,汽车行的慢,八点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你怎么还没睡?”钟建国抬眼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星星,“你平时都是几点歇息?” 宋招娣胡诌:“三更天。鸡醒我睡,猪醒我醒。咦,你儿子醒了。” 钟建国想说,你怎么骂人?话到嘴边看到她怀里的小孩动了:“可能是饿了。” “我没奶。”宋招娣掏出小孩递给钟建国,“你喂。” 钟建国:“我也没奶!” “那怎么办?”宋招娣脱口道。 对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对了,有饼干。”钟建国道,“你倒的水呢?泡饼干给三娃吃。” 宋招娣猛然想到:“对,瓷缸子里面有饼干,在大娃身边。”说着话就去翻找,掏出一块饼干,凑着月光放在水里,“咦,全部化了?” “这种饼干沾水即化。”男人道,“没有勺子吗?舀一勺水,掰点饼干放在勺子里,然后再给孩子吃。” 钟建国也想到他以前的媳妇就是这么喂孩子:“招娣,包里应该有勺子。” “爸爸,到了吗?” 钟建国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没有。你先别动,爸在喂弟弟吃饭。” “爸爸,我想尿尿。”小孩打算自己起来,“爸爸,我动不了了。” 钟建国:“招娣,勺子和饼干给我,你身上的那个兜也给我,你带大娃去方便。” 宋招娣把小孩拉出来,牵着小孩到卫生间,就帮小孩脱裤子。见小孩低着头,始终不看她,眉头一挑,故意问:“大娃,我对你好不好?” “我不会叫你妈妈。”小孩恐怕宋招娣下一句就叫他喊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10招娣变了 上车前宋招娣就看出钟大娃是个有脾气的小家伙儿,早有心理准备,也就不生气,笑吟吟道:“我知道你只有一个妈,我也不叫你喊我妈,喊我娘。” “娘?”小孩疑惑。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乖儿子。” “你,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11老婆有问题 钟建国张口结舌,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 “等你的房间收拾干净,我再住进去。”宋招娣往墙上睨了一眼。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没提前收拾很正常,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确实无所谓,“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张政委瞪大眼:“这不算本事?我老张没上过大学,但我老张上过私塾,纸上的椅子没个三五年工夫甭想画成这样。团长,藏的够深啊。” 钟建国眼神一暗,看来宋招娣瞒他不少事:“不是我,是我刚娶的媳妇画的。” 张政委想说,你媳妇不是死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钟建国一走七八天,就是为了给他三个孩子找妈:“听师长说你回去见的姑娘是个农村妹子,她有这么大本事?” “她的本事大着呢。”钟建国笑道,“家里还有点事,这件事交给你了。” 张政委一把抓住钟建国:“别急着啊,你的这个媳妇不是村姑?” “是的。”钟建国回想着宋招娣的变化,“是个有大学问的村姑。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家连一个菜叶子都没有,我得去买菜。” 张政委松手,忍不住说:“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好呢。” “是挺好。”钟建国笑笑,出了办公室,仰天长叹一口气,但愿不是祸。 12自我介绍 六点多,天色暗下来,钟大娃醒来就趿拉着鞋往外走,看到坐在客厅里的人,一下子愣住。 “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宋招娣听到声音抬起头,“你爸买菜去了。” 钟大娃抿抿嘴,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小孩“嗯”一声,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也会傲娇的哼一声,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倍感头疼,“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见宋招娣没下来,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爸爸,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是我们县的状元,以县高考状元的身份进的滨海师范大学。先别急,听我说完,去年学校停课,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课,我大学没毕业,档案上学历那一栏才写高中。确切的说我是大学肄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高中毕业?”钟建国眉头紧锁,“你直接说你大学没毕业,我,我也不会——我想到了,你一直说你有高中文凭?我当时还奇怪,高中毕业就说高中毕业,为什么非说高中文凭,合着你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难怪我总觉得你处处透着古怪。”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你一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三个孩子的男人,哪点值得我算计?” 钟建国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嫁给我?又为什么跟我来这里,对我的三个孩子还挺好?” “当然是别有所图。”宋招娣道。 13上了贼船 钟建国呼吸一窒,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我能知道你图我什么吗?” “我以前确实有个对象,这点没骗你,不过他也是大学生。”宋招娣道,“之所以选你,村里人保守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想以后不经意间说出《红楼梦》,被王得贵追着问,是不是在红色的小楼里做梦。 “你是大学生,又在申城多年,见识广,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想跟你找点共同话题也容易。你和你继母关系不好,跟你爸的关系也不好,他们老了,我想照看公婆就照看,不想伺候的话,你也不会说落我。然而,我们村的人信奉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我如果不孝顺她,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宋招娣看向他,目光灼灼:“然后呢?” “赶紧刷牙洗脸去做饭。”钟建国说着,拎着水进屋。把厨房里的缸和院子里的缸都打满,估摸着宋招娣两天不用打水才停下来。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没什么可吃的,宋招娣便煮一锅浓稠的白米粥,炒个醋溜白菜。白菜盛出来,宋招娣跟钟建国说:“柜子里还有两个鸡蛋,做给大娃和二娃吃?” “小葱炒鸡蛋?”钟建国道,“他俩吃惯了,明天还闹着要吃呢?” 宋招娣见他没直接拒绝,便猜到他也心疼孩子:“你堂堂一团长,连几个鸡蛋都供不起?” “有钱也不好买。”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多切点葱,炒一个吧。” 宋招娣:“油票有吗?” “好像还有。”钟建国问,“缸子里没油了?” 宋招娣:“既然还能吃得起油,那我就给他俩做个鸡蛋饼。”弄一点面糊,撒点葱花,磕个鸡蛋,两分钟,用猪油煎制而成,黄橙橙的鸡蛋饼出锅。 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宋招娣忍不住咽口口水,感慨道:“我真是世上最好的后妈。” 14疑心顿起 钟大娃的亲妈是申城市民,家境一般,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却没怎么做过饭。并不是因为她要上学,或者她生性懒惰,而是大娃的姥姥怕大娃的妈妈偷吃厨房里的东西。 钟建国不会做饭,大娃的妈妈做的饭不好吃,钟建国也从不嫌弃,至少比他强,能把饭做熟。 昨儿晚上宋招娣把白米粥盛出来,钟建国打眼一看就知道宋招娣比他以前的妻子会做饭。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钟建国立刻决定,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她了。正因如此,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爸爸,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就说:“大娃,二娃,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大娃,行吗?”宋招娣问。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没少帮钟家照看几个孩子。钟大娃挺喜欢段大嫂,便点了点头:“可以多给两颗。”说着话伸出两根手指。 段大嫂乐了:“咱家大娃真是个好孩子。伯母谢谢大娃。” 有了大娃这句话,钟家的篱笆墙周围种满,宋招娣就把剩下的花全搬到刘家。 宋招娣把最后一株菊花种下去,注意到刘家小院里有绿的黄瓜,紫的茄子,红的西红柿,还有小茴香、花椒树,忍不住羡慕:“嫂子种的菜真多。” “我给你摘点?”段大嫂说。 宋招娣摆摆手:“不用。昨儿大娃的爸爸买不少菜,够我们吃两天。”洗洗手就把三娃接过来,“我感觉今天地上比昨天湿,是不是要下雨了?” “是的。”段大嫂道,“你下午如果想出去,记得把衣服都收屋里,关上窗户,这边说下就下,下雨的时候还喜欢刮风。” 宋招娣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子。赶明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你。” “行啊。”段大嫂笑道,“小李回来了。我瞧着他拎着鸭子,估计没买到鸡。” 宋招娣勾头看了看,见小李推门进去,转向大娃:“鸭子凑合不?” “不凑合。”钟大娃瘪瘪嘴,“不好吃。”。 宋招娣朝他脸上拧一把:“有的吃就不错了。嫂子,我们回去了。” “慢点啊。”段大嫂送宋招娣出去,转身回来看到篱笆墙边换了个样,不由自主地笑了。随即,去屋里拿个筛子,摘黄瓜、茄子和西红柿。 钟建国把小李打发走,就问张政委,如果他觉得他家的人有问题,是他派人去查,还是上面派人去查比较好。 张政委想也没想,就说应该交给组织。 两人便一块去找刘师长。 刘师长听明钟建国的来意,险些被口水呛死:“你刚才说什么?请我派人去查你新娶的老婆宋招娣。” “是的。”钟建国认真道。 刘师长见状,不由得认真起来:“小钟,如果我没记错,宋招娣也算是你表姨的闺女?你继母的主要社会关系都是农民,按照外面的说法,宋家根正苗红,比你家还干净,有什么好查?你媳妇又不是军人。” “我媳妇不是军人,是个大学生。”钟建国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惊雷,震得刘师长、张政委呆若木鸡。 15惨遭嫌弃 钟建国早已料到两人会是这种反应, 没受到一丝影响,继续说:“我也不是不信任宋招娣。” “那你还请我派人查她。”刘师长搞不懂,“宋招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按理说祖祖辈辈都在土里刨食,宋家想培养出个大学生比登天还难。” “师长,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农民兄弟。”张政委很不高兴, “有句俗话叫歹竹出好笋,宋家怎么就不能出个金凤凰?” 刘师长扬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往我头上扣帽子。小钟入伍那会儿是我亲自招的,他的社会关系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继母的娘家那边是个山窝窝,识字的人都不多,谁教宋招娣?” 钟建国:“师长,小宋村背靠着山,面临着海,但大山没堵住村民的路。据我所知那边以前还是抗日根据地,小宋村的村民觉悟比普通农民高, 村里识字的人并不少。宋招娣的父亲是个农民,也是个识文断字的赤脚医生。” “这才正常。”刘师长说出来,一顿,“既然你这么了解,干什么还要查宋招娣,她现在是你媳妇。” 钟建国:“她暂时没问题。只是她在滨海上大学的三年学了很多东西, 我是怕她学的太杂, 掺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赶明儿再教给几个孩子。” “三年?”张政委疑惑,“我记得大学不是三年制,她没毕业啊?” 钟建国道:“去年闹革命,学生不上课,学校被迫停课了。宋招娣回家帮家里干活,晒得又黑又瘦,我继母以为她是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土丫头,才介绍给我。” “被你捡个大便宜。”刘师长接道,随即,忍不住打量他一番,“这种好事都能让你赶上,小钟,你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吧。” 张政委很想羡慕嫉妒,然而钟建国的好运让他懒得羡慕,“就这你还要查人家宋招娣。宋招娣同志真是瞎了眼,好好的大学生选择嫁给你。” 钟建国心想,宋招娣没瞎,正因为没瞎,我才觉得她嫁给我还有其他目的:“她太聪明,不去滨海师范大学查查,我不放心。” “小宋不知道这事?”刘师长肯定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即便派亲兵过去查,也不能保证她以后不知道。一旦她知道,钟建国同志,小宋会很伤心。” 钟建国心想,那是你不知道我的新媳妇心有多大,她顶多气两天:“我跟她解释,就说政审需要。” “谁家娶媳妇连媳妇在学校里学到哪些知识都查?”刘师长指着他说,“我看也只有你钟建国家。” 钟建国:“师长,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自己。咱们部队办的小学和初中总共有八个班,十多个老师,谁有宋招娣学历高?没有。如果宋招娣同志没有任何问题,我建议让她当中学老师。” “你说得对。”刘师长猛然想到,“滨海师范大学听起来像是滨海市办的大学,但这所学校是民国时期办的,学校里的不少老师还留过洋。” 张政委不大相信:“有这么厉害?” “不相信的话,你亲自走一趟?”刘师长顺嘴说。 张政委认真想了想:“可以。团长,团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钟建国跟他的政委认识有六七年,对他挺了解,宋招娣的事交给他,钟建国一万个放心:“没问题。师长,过几天出海不?” “你刚回来,家里还有那么一位,我派别的团去。”刘师长道,“不见得能碰上老蒋的人。” 钟建国:“还是小心为好。” “我晓得。”刘师长道,“不派你们团出海巡查,但训练不能停。” 钟建国:“我知道,下午就开始。” 宋招娣回到家,看清楚鸭子是活的,头又开始痛了:“小李,会杀鸭子吗?” “不会。”小李实话实说,“嫂子,我只买到十枚种蛋,四十枚鸡蛋和鸭蛋。” 宋招娣皱眉:“鸡蛋和鸭蛋搁一块才十枚?” “是的。”小李道,“村民去买可以多买点,不过,村民养的鸡鸭得上缴给生产队一部分。军人家属养的鸡鸭不需要上缴,只准养这么多。” 宋招娣:“一年只有十个?” “不是,半年十个。”小李道,“您如果还想再养些鸡鸭,得等到明年春天。” 宋招娣叹气:“我知道了。帮我照看着三娃,我去做饭。小李,吃面条吗?” “啊?”小李楞了一下,“嫂子,我得回去,我是团长的警卫员,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想一想:“也对。那你赶紧回去吧。” “嫂子,木板在廊檐下。”小李指给宋招娣看,“团长下午不出去的话,我再来帮你钉板子。” 宋招娣笑道:“不用。三娃上午半天没睡觉,下午会睡一会儿,我自己可以。”等小李走远,就问,“大娃,二娃,可以陪弟弟玩吗?” “在哪儿玩?”钟大娃在滨海时天天帮着钟大嫂照看三娃,宋招娣叫他看孩子,小孩倒也没觉得宋招娣使唤他做事。 “等我一下。”宋招娣到楼上打开柜子,挑两件颜色艳丽,袖口已磨的不成样子的衬衣,随即,把两件衣服拆开拼成一块布,直接铺在廊檐下,“坐在这里,我去和面。” “不做鸭子?”钟大娃忙问。 宋招娣颇为意外,从钟建国去营地,她的便宜大儿子就没主动跟她说过话,居然为了吃的开口:“鸭子杀掉还得脱毛,晌午来不及,下午再做。” “你,你去吧。”钟大娃挥挥小手。 宋招娣笑笑,到楼上拿两个大白兔奶糖,冲一大碗麦乳精,把勺子和糖果递给他:“给弟弟一个,渴了就喝麦乳精。” 钟大娃眼中一亮,伸手抓过来,犹豫一下,说声谢谢。 宋招娣走到门口隐隐听见,回头看过去,大娃正低头剥糖果,摇头笑了笑,就去厨房和面。 刘灵只会吃,不会做。原主会做饭,配上很会吃的灵魂,让钟建国胃口大开的“蒜蓉生菜”,在换了芯子的宋招娣这里就是一道家常小炒。 便宜儿子是小吃货,宋招娣就把钟建国买的青菜叶子切成细末,用擀面杖捣出汁,连同菜末一起和面。 面得醒一会儿,宋招娣就出去修整坑洼不平的院子。 段大嫂走到钟家门口,正好看到宋招娣挥着锄头锄地:“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等下午再翻地?” “趁着没下雨先弄好,回头雨下下来把地浸湿,明儿刚好种菜。”十一点左右,室外温度有二十七八度,换成刘灵本人绝对受不了。原主干惯农活,没有太阳的情况下,这个温度对原主的身体来说不算热。宋招娣说话间看清段大嫂端的东西,颇为惊讶,“嫂子这是做什么?” 段大嫂:“我们家的人少,吃不了这么多,黄瓜不吃也是变老。”顿了顿,“我放屋里去?” “放在压水井旁边,我待会儿洗洗。”宋招娣瞥到段大嫂的双手,忍不住说,“嫂子家种的菜多又怕老,就腌起来啊。酸黄瓜,酸豆角,酸白菜,留着你们冬天吃。” 段大嫂脚步一顿,笑道:“老刘和家里的两个孩子不喜欢吃,冬天宁愿啃蒜瓣、吃干饭也不吃这些,每样腌一小坛就够我们吃到明年开春。” 宋招娣见状,放心下来:“赶明儿嫂子腌菜的时候喊上我,也分我一点。我喜欢吃。” “行啊。”段大嫂每天要做的事就是洗衣、做饭、打理菜园子。以前闲的时候也曾来钟家找过大娃的亲妈聊天,只是段大嫂听她说话文绉绉的,来三五次就不爱主动过来。 从她爱人刘师长口中得知宋招娣和她一样是农村人,段大嫂很高兴,对于宋招娣开口要菜,没生气,还觉得宋招娣不跟她见外,“回头想吃什么菜,直接去我那儿摘。” 宋招娣笑道:“好的,嫂子。” “地什么时候收拾都成,别中暑了。”段大嫂见她脸通红,忍不住念叨,“怕耽误种菜,等小钟回来了叫小钟收拾。” 宋招娣:“我知道。嫂子,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段大嫂走出去就忍不住感慨,钟建国的这个媳妇会过日子。 宋招娣看着水井边的黄瓜和番茄,转向便宜儿子:“大娃,你的这个段伯母以前也这么好?” “好呀。”钟大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番茄,“我饿了。” 宋招娣顺着小孩的视线看过去:“我待会儿做煎鸡蛋。”顿了顿,“想吃番茄还是黄瓜,我给你洗。” “不吃。”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险些笑喷,强忍着笑把地修平整,就去厨房擀面。待锅里的水沸腾,面条下锅里,香味飘出来,宋招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可算做好了。 “好了吗?”钟大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宋招娣伸个懒腰:“好了,在外面等着。” “绿色的面条?”钟二娃坐在小板凳上,低头一看,瞪大眼,“是绿色的面条欸。” 宋招娣一边喂三娃吃鸡蛋羹一边说:“是绿色的面条。有点热,吹一下再吃。” “绿色的面条可以吃?”钟大娃歪着头好奇地问。 宋招娣:“面条变绿是蔬菜汁染的,好不好吃?钟大娃小朋友,跟我说实话,我吃过饭就杀鸭子。” 钟大娃装作没听见,咬一口煎鸡蛋。 “我从不说假话。”宋招娣道,“三娃的鸡蛋羹吃完,我就要听到。” 大娃抬头瞪她一眼,坏女人:“好吃!” “听见了。”宋招娣道,“大娃,我喜欢诚实的小孩。二娃,鸡蛋好吃吗?” 二娃抿嘴笑笑:“好吃。” “真乖!”宋招娣不吝夸赞。 饭后,宋招娣把一楼的两条长椅并在一块,又把钟建国床上的席子抽掉拿到楼下,让三个孩子坐在椅子上玩。 钟大娃拿着拨浪鼓逗弟弟,眼睛却时不时往厨房看。然而,他晌午吃的面条,面条里面的糖碳水导致人犯困。以致于宋招娣还没和好做馒头的面,三小只就撑不住了。 宋招娣感觉客厅安静下来,出去一看,三个便宜儿子睡的横七竖八。 宋招娣看着三个小孩天真无邪的睡颜,忍不住朝钟大娃脸上轻轻拧一把,才去外面找几件已经晾干的衣服搭在小孩肚子上。 不用惦记孩子哭闹或者出什么意外,宋招娣干起活来心无旁骛,把鸭子收拾干净,点着炉子做清炖鸭汤的时候才三点钟。 小李是个实在人,宋招娣说要老鸭,他真给宋招娣买个三四年的鸭子。宋招娣怕炖不烂,就把锅里的水加满,任由它慢慢炖。 鸭子炖上,面没发不能蒸馒头,可是无论原主还是刘灵都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干脆把几个孩子的衣服全拿出来,该拆的拆,该补的补,不知不止就到五点了。 宋招娣估摸着鸭子差不多了,开始收拾针线筐,耳边传来一句:“好香啊。” “醒了?”宋招娣抬头一看,钟大娃正扶着椅背站起来,转着脑袋到处看。 钟大娃脸上的好奇瞬间消失,抿抿嘴,嗯一声。 宋招娣想笑:“把弟弟喊醒,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爸爸没回来。”钟大娃提醒道。 宋招娣:“那咱们等你爸回来再吃饭。”说话间,拿起剪刀去院子里,把已经盛开的菊花全部剪掉。 钟大娃急了眼,张嘴想说坏女人,到嘴边意识到坏女人又帮他缝衣服,话锋一转:“你,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菊花吃。”宋招娣问,“没吃过炸菊花吧?” 钟大娃下意识摇头,随后仔细一想,“菊花也可以吃?” “当然。”宋招娣给三娃把了尿,叫二娃看着他,就问大娃,“要不要帮我烧火?” 钟大娃:“不会。” “我教你。”宋招娣把木柴点着,递给钟大娃一个烧火棍,“柴火快掉的时候用棍往里拨一下,没柴火就添两块。知道了吗?” 钟大娃点了点头:“我学会了。” 刘灵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但几个孩子是她自己选的,跟钟大娃说话的时候就特别温柔。也导致钟大娃想故意说没学会,都没好意思开口。 忙着揉馒头的宋招娣也没看到,钟大娃一会儿看柴火,一会儿打量她。 待馒头的香味从大锅里溢出来,宋招娣就开始往小锅里倒油,炸裹上鸡蛋液的菊花。 钟大娃脸上的淡定消失不见,瞪大眼,长大嘴,踮起脚往锅里看:“真的可以吃?” “当然。”刘灵走遍世界各地,甭说吃炸菊花,她连蜂巢、蚕蛹都吃过,“我还想再做个烧茄子,但是咱家没有酱豆。大娃能不能去隔壁刘伯伯家借一点?” 钟大娃点点头。 宋招娣微微一笑:“大娃真乖。”给他个小碗,“跟伯母说半碗就好了,我们做菜用。” “知道啦。”钟大娃抱着碗往外跑,到门口撞见满头大汗的钟建国。小孩惦记着炸菊花,把碗往钟建国手里一塞,“她要酱豆子,爸爸,去刘伯伯家借。” 钟建国楞了一下,意识到大儿子帮宋招娣干活,有点不敢置信,故意问:“她是谁?” “后妈。”大娃说完,拔腿往回跑。怕宋招娣以为他不听话,到厨房就解释,“我爸爸去了。” 宋招娣隐隐听到钟建国的声音:“那咱们待会儿就吃饭。” “不烧火了?”小孩忙问。 宋招娣笑道:“不用了,跟弟弟玩去吧。” “好。”钟大娃到客厅里并没有找两个弟弟,而是把吃饭的小方桌,还有板凳,全部拽到客厅中间。 钟建国回来看到大儿子端着馒头往外走,震惊不已,疾步走到宋招娣身边:“你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人话行吗?”宋招娣反问。 钟建国噎了一下:“以前他妈在的时候,叫他拿筷子他都不动弹,喊他吃饭像要他的命。你怎么调/教的?” “我娘跟我说,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宋招娣往外看一眼,“你儿子虽然还小,不能否认他是个男性。” 钟建国白她一眼:“我就听你胡扯。你娘,我丈母娘做的饭还没有食堂里的大锅饭好吃。” “不信拉倒。”宋招娣戳一点酱豆放锅里,“钟建国同志,你想一下,我有骗过你吗?” 钟建国张了张嘴,突然意识到宋招娣从未骗过他,是他认为宋招娣实在,是他以为宋招娣高中毕业:“你是没骗过我,你没少误导我。” “你也承认我没说过谎话喽。”宋招娣眼角余光瞥到钟大娃站在门口,“大娃,段伯母今儿给咱们很多菜,又借给咱们酱豆,你觉得咱们应该送她什么好?” 钟大娃蹙眉细想:“嗯,馒头?” “我想送给她八朵花。”宋招娣炸十九朵黄色的菊花,盛出来的时候特意放在两个盘里,“你如果不同意,那咱们就送她馒头。虽然我觉得段大嫂很喜欢花。” 钟建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菊花?什么馒头?” “伯母喜欢花。”钟大娃看到案板上金黄色的菊花,很是不舍。一想到隔壁的伯母对他很好,舔了舔嘴唇,指着有八朵菊花的碟子,“这个送给她,这个不行。” 宋招娣眉开眼笑:“好!大娃真是个好孩子,我放在小篮子里,你拎着送过去。” “这是什么?”钟建国见新媳妇和大儿子都不搭理他,干脆自己走过来,伸手就捏。 啪! 钟大娃朝他爸手背上一巴掌:“不可以捏。” 16开诚布公 “噗!”宋招娣再也忍不住, 笑着说,“钟团长,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给二娃和三娃洗脸洗手,待会儿好吃饭。” 钟建国懵了,看了看拎着小篮子出去的大娃, 又看看满眼笑意的宋招娣:“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跟你说实话你不信,你这人啊,疑心病没得治了。”宋招娣把茄子和菊花放在饭桌上,钟建国再次伸手。宋招娣连忙提醒,“碟子里有十一朵菊花,你大儿子掰着手指头和脚趾头数的,你不等他回来就捏一朵,小心他又埋怨你是后爸。” 钟建国的手一顿,把二儿子抱起来:“二娃,晌午吃的什么?” “绿色的面条和鸡蛋。”钟二娃发现他哥很听后妈的话,不再担心因为向着后妈, 就会被他哥收拾,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鸡蛋好吃,面条好吃。爸爸,我喜欢后妈做的面条。” 钟建国惊了:“宋招娣,二娃也喝你的迷魂汤了?” “二娃, 迷魂汤好喝吗?”宋招娣根本不搭理钟建国, 直接问他怀里的小孩。 钟二娃满眼困惑:“迷魂汤是什么?爸爸, 迷魂汤好喝吗?” 钟建国噎了一下:“不好喝,喝了迷魂汤人会变傻。” “我不要喝迷魂汤!”二娃道,“爸爸,我,我饿了,我想吃面条,绿色的面条。” 宋招娣冲钟建国挑了挑眉:“现在信了吧。” “我能知道你在哪儿买的绿色的面条吗?”钟建国不信,可是儿子太不配合,由不得他不信。 宋招娣简单说一遍,就说菊花是怎么做的,末了才说:“鸭子在炉子上,盛出来吧。大娃该回来了。”话音一落,大娃出现在门口。看到小孩提着篮子很费劲,宋招娣连忙走过去,扶着他跨过门槛,“你段伯母没要?” “伯母给我两个咸鸭蛋,两个香瓜。”钟大娃小脸红扑扑的,从内而外洋溢着喜悦,“还说,还说谢谢你。” 宋招娣:“嗯,我收到谢谢了。我和你爸吃咸鸭蛋,你和二娃吃香瓜,不过香瓜得明天吃,今天吃鸭腿。” “我想吃花。”钟大娃道。 钟家院里种的黄色的菊花很小,比鹌鹑蛋稍稍大一点,宋招娣想了一下:“你们先吃半块馒头和茄子,我就同意你吃五朵,弟弟吃五朵,我吃一朵。” “爸爸呢?”钟大娃忙问。 宋招娣:“你爸爸不喜欢,他喜欢吃茄子和咸鸭蛋。” “我——”钟建国想说,我不喜欢我也得尝尝。一看到在宋招娣面前努力板着脸的大儿子咧嘴笑了,“对,我不喜欢吃花。” 钟大娃毕竟年龄小,又惦记着可以吃的花,没留意到他爸一脸无奈,欢呼一声,就去拿馒头。 宋招娣连忙阻止:“去洗手。” “好。”钟大娃转身就往外面跑,没有一丝怨念。 钟建国看着宋招娣,满眼复杂:“你是真行!” “爸爸,别说啦,我要洗手。”钟二娃拍拍他的肩膀,“我要吃花。” 钟建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行,爸爸领你去洗手。”到外面就问垫着脚,努力压水的大儿子,“接受这个后妈了?” “接受啊。”钟大娃不假思索道。 钟建国又问:“你怎么这么快就接受她,昨儿还说她是个坏女人?” 钟大娃抬头看向钟建国,不明白他爸爸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爸爸叫我接受后妈,我听爸爸的话。” 钟建国噎了一下,心想,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听话:“既然这么喜欢后妈,以后别再说她她她,要喊,喊娘。可以吗?” “可以。”小孩思考三秒,搓搓小手,“爸爸,我去吃饭啦。”不待钟建国开口就往屋里跑。 钟二娃从爸怀里挣脱出来,小手刚沾上水,就使劲甩两下:“爸爸,洗好了,我去吃饭啦。” “等等,手上的灰没有洗掉。”钟建国连忙抓住他,“爸爸有理由怀疑,爸爸要是出去十来天,你们哥仨会变成宋招娣一个人的儿子。” 钟二娃忙问:“爸爸要出去?” “你要出去?”压水井离房屋很近,钟建国没刻意降低声音,宋招娣想说他小心眼,二娃的询问让她顾不得跟钟建国计较。 钟建国给二娃擦擦手,拎着他进屋:“师长念你刚到这边什么都不熟悉,派别的团出去了。” “真要打仗?”宋招娣前世出生在千禧年,等她长大后,华国已强大到无人敢随意欺辱,以致于华国民众觉得“战火”离他们很遥远。之前听钟建国说对岸的人虎视眈眈,宋招娣没有太大感觉。来岛上一天,时不时看到军用吉普车从门口经过,很忙碌的样子,她才意识到钟建国没夸大其词,“什么时候出发?” 钟建国:“不打仗。部队派军舰出海巡查是以防万一。咱们弄不清美国人的武器有多么先进,也弄不清老蒋找美国人买的武器有多厉害,只能天天防着。” “美国人的武器是很厉害。”宋招娣思索道,“好像有两栖登陆舰。” 钟建国的手一紧。 “爸爸,痛。”钟二娃掰他的手指。 钟建国回过神:“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大娃,刚才你妈怎么说的,先吃馒头和茄子,然后吃你的花。” “我吃啦。”钟大娃指着咬一口的馒头。 宋招娣蒸的馒头很大,钟建国也没为难儿子,把馒头掰开一半,两个儿子分一半,“把这些吃完。否则,咱们家从此以后都不再做花。” 钟大娃下意识看向宋招娣。 钟建国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想给宋招娣使眼色,就听到她说:“我听你爸爸的话。” “你又不是小孩子。”钟大娃噘着嘴道。 宋招娣哑然失笑:“可是你爸爸比我大八岁,又比我高,比我壮,我不敢不听啊。” 钟大娃抓起馒头,狠狠咬一口,算是接受宋招娣的说辞。 钟建国大为震惊。 八年前,钟建国刚一入伍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有的是护士,有的是军官,有的是文工团干事,可以说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家有不省事的继母,导致钟建国对婚姻大事格外慎重。 思前想后,多方打听,半年后,钟建国娶了在一所小学教书,温柔贤惠的白桦。 钟建国和白桦结婚的那一年正好是一九六零年,全国都在闹饥荒。 两人成亲第二日,钟建国和白桦带着礼物到白家,白母跟白桦说几句话就叫两人回去。 钟建国当时都懵了。白桦也觉得挺丢脸,就跟钟建国解释,可能是家里没吃的了。钟建国心想,新女婿上门,没吃的也该找邻居借一点。更何况他还是拎着猪肉过去的。 那时候钟建国已经意识到这个丈母娘不好相处。后来白桦怀孕,钟建国去白家报喜,白母不问她闺女白桦的身体怎么样,反而问钟建国:“白桦怀了孩子不能上班,我们家的日子该怎么过?” 钟建国心想,我媳妇怀孕,跟你家过不过日子有什么关系。没等钟建国问出口,白母就说,我闺女给你生孩子,你每月得给我二十块钱。 钟建国气得掉头就走,回到家就问白桦,她妈是什么意思。 白桦说她以前每个月给家里二十块钱,现在她怀孕了,钟建国不让她去上班,她没了工资,她妈才管钟建国要钱。 钟建国的工资虽然不高,因部队里有油粮补贴,他一个人的工资足够小夫妻过得有滋有味,也就从未过问过白桦的工资。 乍一听到白桦这么说,钟建国简直不敢相信。白桦一个月才二十块钱,全部给家里?钟建国很想大声质问,白家又不是没儿子,凭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赡养老人。 念在白桦刚刚怀孕,钟建国压住怒火,跟白桦说,以后有孩子了,花钱的地方很多,不能再给她妈钱。 白桦说,她妈见不到钱会生气。 钟建国心想,她生气我也不给,我的钱得留着养儿子。不过,他没这么说。而是说,儿子出生后,他一个人养三个人,必须得省着点用。 白桦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也就没再劝钟建国。 两个月后,白母找到家属院。钟建国回到家正好听到白母跟白桦哭诉,家里的日子艰难,过不下去了。 钟建国静静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白桦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丈夫,又看了看老泪纵横的母亲,期期艾艾地问钟建国,能不能给她妈十块钱。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便说只有五块钱。 白桦怀孕后,钟建国往家里添了不少东西,白桦不疑有他,就问她妈五块钱行不行。 白母瞧着女婿冷着脸,也没敢再缠下去,拿着五块钱走了。 那时候一斤猪肉只要一毛钱,白家一天吃一次肉,五块钱也够白家吃五十天。然而,一个月后,白母又来了,理由还是没钱。三句话没说完,又继续在白桦面前哭。 这次钟建国不在家,等他回到家,得知白桦给她妈十块钱,钟建国气得连一个字都不想说。 从那以后,钟建国的工资再也没交给白桦,每月只给白桦十块钱。家里需要置办大件物品,他亲自去买。 白桦意识到到钟建国很生气,白母再过来,白桦不敢给她妈钱了。架不住没要到钱的白母三天两头登门,缠的白桦觉得她很不孝。于是趁着钟建国心情不错的时候问他,能不能给她妈两块钱。 钟建国就说,你生孩子的时候,你妈如果来照顾你,我给她五块钱。否则一分钱也没有。 常言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钟建国的每个月五块钱,白母接受了,而白母出去买菜的时候也多买一份。一份做给钟建国和白桦吃,一份送回自己家。 钟建国从邻居口中得知这件事,简直气乐了。白桦出了月子,钟建国就把难缠的丈母娘送回去,也没忘记告诉门卫,不准再放他丈母娘进来。 白桦要在家带孩子,不方便出去,白母进不来,彻底把母女两人隔开,白母傻眼了。 三个月后,白桦的嫂子过来,理由是娘家人都想见见大外甥。白桦也很久没见过娘家人,又见她嫂子说得诚恳,就跟着她嫂子回去了。 白家没什么农活让白桦做,白母又不放心白桦做饭,钟建国琢磨着他媳妇到娘家不会累着,便没有阻拦。 五天后,钟建国去接白桦。不出钟建国所料,白桦身上仅有的七块钱又被白母哄走了。这一次,钟建国告诉门卫,谁敢放白家人进来,他跟谁急。 门卫也讨厌白家人,得了钟建国的话,偶尔碰到白桦也不告诉她,她娘家人来过。 那时候没电话,没人跟白桦说,白桦真以为娘家人没来。 三四个月没见到白桦,白母意识到女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有一次在部队家属院门口堵住白桦,白母也没敢要钱。 有赵银那个会做戏的在前,钟建国不相信白母。钟二娃出生后,钟建国还是每个月只给白桦十块钱。 因家里的大小物件都是钟建国置办,十块钱于白桦来说更像是零用钱,白桦也就没嫌少。 白母撺掇白桦找钟建国要钱。白桦耳根子软,但也心疼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丈夫,知道钟建国极其厌恶她娘家人,自然不舍得惹他生气,给他添堵。 白母便骂白桦没出息。 白桦小时候经常挨骂,被白母骂习惯了,她没什么感觉。日渐懂事的钟大娃很生气,回到家就学给钟建国听。 钟建国不知道劝过白桦多少次,可白母的几句软话,几滴眼泪总能让白桦瞬间倒戈。钟建国懒得再说白家的不是,就劝钟大娃别生气,过些天搬去翁洲岛,离他姥姥远远的,他姥姥就不会再骂他妈。 钟大娃异常兴奋,被儿子感染,白桦也挺高兴。然而,到了翁洲岛,白桦意外怀孕。钟建国忙着安置他的兵,还有出海巡查任务,没法照顾白桦。白桦提出把她妈接过来,钟建国也就没反对。 钟大娃不明白,姥姥很坏,他妈为什么要把姥姥接过来。为此两天没跟白桦说话。 家里有三个孩子,钟建国每个月便给白桦三十块钱,也没忘记提醒白桦,每次只能给她妈一块钱。 钟建国说得慎重,白桦不敢不听。白母贪不到钱就开始藏东西。 钟大娃发现他姥姥偷藏东西,向白桦告状时骂他姥姥是个大坏蛋。白桦打了大娃一巴掌,数落他不懂礼貌。 钟大娃很委屈,怕白桦打他,不敢跟白桦顶嘴,白桦使唤他做事,大娃就假装没听见,还经常嫌白母做的饭难吃,闹着要吃肉。 钟建国心疼大儿子,发现大娃使性子也没数落他。端是怕大娃认为爸爸妈妈都是坏人,都向着姥姥一家。 大儿子跟白桦的关系并不好,白桦死后,钟建国跟大娃说,给他们哥仨找个对他们很好的后妈,大娃和二娃都没反对。 钟大嫂把大娃接到她家,大娃听堂姐说,后妈都是黑心肠,比他姥姥,和他奶奶都坏,大娃才闹着不要后妈。 宋招娣对几个孩子很好,钟建国见大娃的态度软和,才敢命钟大娃喊宋招娣娘。 钟建国也知道大儿子脾气大,从营区回来的路上钟建国还在琢磨,如果大娃不听话,他该怎么劝宋招娣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准备好的说辞没用上,宋招娣使唤大娃做事,钟大娃没把宋招娣的话当成耳旁风,还很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钟建国震惊过后,就跟宋招娣说:“咱们聊聊。” “又聊?”宋招娣好奇,“这次换你向我坦白?” 钟建国“嗯”了一声。 宋招娣更加好奇:“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饭后再说。”钟建国道,“三娃吃什么?” “咦,没给三娃做饭。”钟大娃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又让三娃喝奶粉?奶粉吃多了不好,我妈妈说的。” 钟建国睨了大儿子一眼,你妈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妈长妈短:“大娃,你妈怎么不知道奶粉不好?” “姥姥说的。”大娃道。 宋招娣突然想到:“姥姥还跟你说牛奶不好喝。” “对啊。”白桦活着的时候,钟大娃很讨厌向着他姥姥的妈妈,白桦不在了,她说过的话,钟大娃反而都想起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姥姥说的?” 宋招娣笑道:“我比你姥姥聪明,还知道你姥姥是骗你的。对了,钟建国,你跟我结婚的事,大娃的姥姥知不知道?” “不但她不知道,我继母也不知道。”钟建国道,“你说你不喜欢我继母,我就没跟我爸说。” 宋招娣点头:“我知道你没说。我的意思他们现在还不知道?” “不知道。”钟建国道。 宋招娣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看来咱俩还真得好好聊聊。” 当着孩子的面,钟建国不想跟宋招娣吵吵:“先吃饭,菜快凉了。” “先去给三娃泡奶粉。”宋招娣道,“等咱们吃好了,再给三娃煮粥。” 钟建国点了点头,就去冲奶粉。 宋招娣把三娃放在椅子上:“大娃,扶着你弟弟,我给你盛鸭腿。” 钟大娃霍然起身。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这孩子多久没吃过肉?不过,也没敢让他吃多。端是怕他不消化,晚上睡不着。 鸭皮扔钟建国碗里,宋招娣把一个鸭腿撕成两半,小哥俩一人一半:“二娃,吃不完就给哥哥,锅里有很多,明天还有的吃。硬往肚子里塞的话,肚子会痛。” “好。”二娃咬一口鸭肉,抬起头注意到宋招娣面前只有白馒头,“你怎么不吃啊?” 宋招娣眉头一挑,发现大娃也停下来,就没说她打算先喝汤后吃肉,直接说:“我喜欢喝汤。” “你的喜好还真特别。”钟建国端着奶粉出来,看了她一眼,颇为不屑,装什么装。 宋招娣:“是很特别。”顿了顿,“不特别的话,也不会嫁给你。” 钟建国呼吸一窒,忍不住咬咬牙:“你——” “大娃,鸭肉好吃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深吸一口气,不断劝自己,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架:“给我个鸭翅。”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拿走钟建国的碗,挑挑拣拣盛满满一碗放到钟建国面前。 “好多!”钟大娃忍不住惊呼,仔细一看,“鸭头?那个细细的是什么?” 宋招娣:“鸭肠。这个是鸭胗。”说着话把鸭肝和鸭翅挑到自己碗里。 钟建国似笑非笑道:“你对我真好。” “当然了。”宋招娣应的干脆,“谁让你是我男人呢。” 17接踵而至 钟建国的手抖了一下, 鸡皮疙瘩起满身,险些把碗扣到三娃脸上:“宋招娣,我能问问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吗?” 宋招娣:“现在的我就是最真实的我。”顿了顿,“你在你的兵面前不是现在这样吧?在刘师长或者司令面前又不一样吧?人都有很多面,以后别再问这么蠢的问题。” “你们是在吵架吗?”钟大娃突然开口。 宋招娣转向他, 微笑道:“没有。我们在讨论问题,意见不同罢了。”看到三娃喝完奶粉,本想把孩子抱过来,见钟建国满脸不屑,宋招娣轻笑一声,由着他一手抱孩子一手吃饭。 晚饭后,宋招娣把三娃接过来,使唤钟建国刷锅洗碗,给三娃煮粥,给大娃和二娃洗澡。 宋招娣喂三娃吃粥的时候,钟建国伺候好俩儿子, 就问:“没什么活了吧?” “有。”宋招娣冲压水井的方向呶呶嘴,“三娃的尿布还没洗。对了,顺便把柴劈了。” 钟建国眼前一黑,搬个板凳坐在她面前:“宋招娣,咱俩真得聊聊。” “行啊。”宋招娣道,“大娃, 二娃, 困不困?” 钟大娃:“不困。” “不困就出去找小伙伴玩一会儿。”宋招娣道, “八点半之前回来,明儿还准你们出去玩。” 一天都没能出去玩的钟大娃大喜,拉着二娃就往外跑,也懒得关心他爸跟他后妈聊什么。 “刷锅洗碗,我可以做,喂三娃吃饭,我也可以做。”钟建国道,“但是还要我洗衣服,宋招娣,这就太过分了。” 宋招娣挑眉:“你昨晚不也洗了?” “那是我体谅你坐火车累着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点了点头,表示明白:“那你洗你和你儿子的衣服吧。我的衣服不用你洗。” 钟建国噎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宋招娣不等他开口,“我照看三个孩子,一天做三顿饭,伺候你们爷四个吃饱喝足,你还叫我洗衣服?钟建国,过分的人是你。” 钟建国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洗衣做饭是你们女人应该做的。你看看东边的段大嫂,西边的陈大嫂,哪个不是洗衣做饭照看孩子,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行?” 宋招娣微微一笑:“因为你的三个儿子不是我生的。” “你——”钟建国噎的使劲拍拍胸口,顺顺气,“你昨天晚上不是这么说的。” 宋招娣:“我说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大娃和二娃有说我饿着他俩吗?没有。三娃喝了奶粉又喝粥,他亲妈在的时候,他能吃这么滋润?肯定没法跟现在比。 “你也甭想骗我,今儿炒的茄子被你们爷仨全吃光,凭这一点我就能看出来,你们以前吃的并不怎么样。”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钟建国的脑壳疼,“请来你这么一尊大佛。” 宋招娣:“应该说你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被我相中。” “你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钟建国不信。 宋招娣:“当然不是。咱们扯证前一天,我娘跟我说,到了翁洲岛一定要好好伺候你,照看好几个孩子,别让你操心家里的事。可是,凭什么?他们仨跟我没有血缘关系,长大了指不定还会恨我。” “你少强词夺理。”钟建国道,“你这个样子,别说搁保守的农村,就是嫁到大城市,你也是左邻右舍口中的懒女人,一天挨三顿揍的主儿。” 宋招娣挑了挑眉:“总算说对一句。我姐夫入赘到我们家,平时洗衣做饭的活还是我姐的,我问她怎么不叫我姐夫洗衣服,她居然跟我说,没有老爷们洗衣服的。” “你姐说得对。”钟建国道。 宋招娣白他一眼:“可惜你娶的人是我,不是我姐。我正是不想像她一样累,才选择嫁给你。没有人规定不行吧?钟建国,别委屈了,我这么好的条件嫁给你,该委屈的人是我。” “你可以不委屈。”钟建国脱口而出。 宋招娣:“你确定要跟我离婚?” 钟建国头愁的扶额叹气:“我钟建国这辈子看人看走过三次眼,偏偏都是女人,我这是什么命啊。” “不能怪命。”宋招娣道,“是你瞎。” 钟建撩起眼皮,嘲讽道:“的确是我瞎。不瞎也不会被你糊弄住。” “别唉声叹气了。”宋招娣道,“能给你的三个崽找到我这么一位后妈,你就偷乐吧。” “是,我应该偷着乐。”钟建国望着压水井边的一堆衣服,脑门一抽一抽的痛。以前白桦坐月子的时候,他也没洗过衣服,都是大娃的姥姥洗,“师长今儿居然还说我是老天爷的亲儿子,扔给别人的亲儿子还差不多。” 宋招娣颇为意外:“你们师长英明。” “说你胖还喘上了?”钟建国白了她一眼,“说正事,大娃和二娃喜欢你,我也不想再帮他们找个妈。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在滨海上大学的三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宋招娣:“找个对象算吗?” “不算。”钟建国道,“别又想糊弄我。上面打算对你委以重任,不日就会派人去滨海查你。你要是真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提前跟我说,我找师长或者司令说说。” 宋招娣打量他一番:“我一个领着三个孩子的女人,上面怎么重用我?钟建国,你是不是诈我呢?” 钟建国心累,这女人怎么就这么聪明:“疑心病没得治这句话还给你。”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重用我。”宋招娣不受激。 钟建国:“部队子弟学校里的学生都是现役军人的孩子,你在滨海的三年如果和在小宋村时一样干净,你就是咱们中学里的唯一一位英语老师。” “你们真看得起我。”宋招娣很诧异,“初一、初二和初三的英语老师?打算累死我啊。” 钟建国皱眉:“别说那么严重,总共才三个班。” “三个班三套教材,我每天晚上得备三份课。”宋招娣道,“钟建国,我真接下这个活儿,你不但得洗衣服、劈柴,还得做饭刷锅,哄孩子睡觉。” 钟建国盯着她,一字一顿:“是三个班,不是三十个班。” “爱谁谁。”宋招娣耸一下肩,“我不干总行吧。反正我离校有一年多,我说以前学的全忘了,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钟建国脑壳痛:“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赖。” “我就这样。”宋招娣抱着三娃起来,很是无所谓,“让我干也行,我的工资得跟校长一样。否则,免谈。” 钟建国跟着站起来:“干什么去?” “找你儿子回家睡觉。”宋招娣道,“衣服没洗,木柴还没劈,钟建国,敢偷懒,我明儿早上就不做饭。” 钟建国脚步一顿:“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别这么说,这里是你家。”宋招娣道,“我一个人,你们四个人,真算起来吃亏的人永远是我。” 钟建国摆摆手:“赶紧出去,我现在一看到你就头疼。” “吃菜的时候也没见你头疼。”宋招娣回头白了他一眼,“滨海的事,你们尽管查,查出一点问题来,我怎么来的怎么回去,都不用你送。” 钟建国见状,放心下来,转身走到压水井边,猛然想到宋招娣还没洗澡,今儿穿的衣服根本没换下来,顿时脸一热,把衣服洗好就去劈柴。 刘师长听到隔壁砰砰响,走到院子里循声看过去,颇为无语:“大晚上劈柴,年轻就是好,下午训练半天也不嫌累。” “钟大哥又不是铁打的,肯定会嫌累。只是有的人不干活,钟大哥才不得不干。” 段大嫂瞪她闺女一眼:“少胡说八道。人家小宋上午翻半天地,下午又是杀鸭子,又是给几个孩子补衣服,根本没停过。” “这个小宋挺能干啊。”刘师长颇为意外,“我还以为她跟白桦一样呢。” 段大嫂:“怎么可能一样。白桦是大城市里的知识分子,小宋是农村人,干活做事不用说也比白桦强。” “你很喜欢小宋?”刘师长以前常听他妻子抱怨白桦不会过日子。宋招娣刚来一天就能得妻子袒护,刘师长更加意外。 段大嫂:“小宋那个人爽利,还会来事,我瞧着挺好。前几天听你说小宋是个农村姑娘,我还以为跟二十多年前的我一样,什么都不懂呢。” “你口中的小宋确实跟你不一样。”刘师长转向他闺女,“你也不要瞧不起小宋是农村来的,你以后得喊她宋老师。” 段大嫂愣了一下:“宋老师?什么意思?” “小宋是大学生。”刘师长道。 段大嫂惊呼:“大学生?!” “大学生?钟大娃,别吹牛了,你后妈就是搁地里刨食的土女人。”距离段大嫂两百多米的空地上,黑黑瘦瘦的小男孩大声嚷嚷,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大娃大声辩解:“我没骗人,我后妈是大学生,很厉害。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准说我后妈。” “大,大学生也是个黑心的大学生。”小男孩觉得自己说的对,点了点头,“对,就是黑心的大学生。” 钟大娃急了眼,三两步跑到他跟前:“不是!” “就是,”男孩道,“后妈都黑心。” 钟大娃抬手推他一把:“你才黑心。我后妈最好,我后妈还给我做鸡蛋,做鸭子吃。” “吹牛大王钟大娃。”小男孩说着,抬手推他一把。 钟二娃蹭一下跑过去:“打我哥?!”朝对方脸上搂一把。 男孩顿时急了眼,甩手给二娃一巴掌。 “你打我弟弟?”钟大娃朝他胳膊上一下,把小男孩的手拍下来。二娃连忙躲到他哥身后。 宋招娣听到大娃的声音不大对,循声走过去就看到三个孩子撕扯到一块,瞧着她的两个便宜儿子没吃亏,往阴影里退两步才问旁观的孩子:“怎么回事?” “好像是大娃在哭。”刘师长正跟妻子和女儿说宋招娣的事,突然听到一阵哭声,越听还越熟悉,“大娃怎么哭了?” 段大嫂想也没想,脱口道:“是不是大娃不听话,小宋揍他?” “不可能。”刘师长道,“小宋是知识分子,不可能揍孩子。老段,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段大嫂抬脚往外走,走两步停下来:“我去不合适,还是你去吧。” “叫你去就去。”刘师长道,“你们女人之间好说话。” “爸,妈,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她不可能在外面打大娃。” 段大嫂仔细一听,哭声越来越近:“估计是跟哪家孩子打架了。” 与此同时,钟建国放下斧头,深吸一口气,就往外走:“没有一个省心的。又怎么了?” “马振兴是个坏蛋。”钟大娃还没到钟建国跟前就开始告状。 钟建国:“谁问你这个,我问你为什么打架?” “我没打架。” “没打架哭什么?难不成你后妈揍你了。” “没有。是,是马,马振兴说,说后妈又黑又丑没人要,才嫁给爸爸。”钟大娃瘪瘪嘴,“明明就不是。” 钟建国看向宋招娣:“你没冲马家的孩子发火吧?” “我是那样的人吗?”她是见大娃哭了,才上前把仨孩子扯开。不过,这种事宋招娣不打算告诉钟建国,“我可是你媳妇,不能给你丢脸。就跟大家伙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今天老死不相往来,明天又会挤到一块玩。” 钟大娃抹掉眼泪,认真道:“我不跟马振兴玩。” “好好好,不跟他玩。”钟大娃从未跟别人打过架,出生后第一次,钟建国想问清楚,“他说你后妈没人要,你就跟马振兴打起来了?” 钟大娃:“我才没有。他又说后妈黑心肠,我才打他。” “打人家,结果你自己哭了。”钟建国叹气,“你还真有出息。” 宋招娣:“你儿子觉得马家的孩子不讲道理,被马家的那个孩子气哭了。不是因为马振兴打他。” 钟大娃下意识看向宋招娣,疑惑又惊讶,只差没明说,你怎么知道。 “我聪明啊。”宋招娣道,“二娃,马振兴的弟弟有没有打你?” 钟二娃摇了摇头:“马小二去搬救兵了。爸爸,我有帮哥哥打马振兴。” “二娃做得对。”宋招娣道,“马家小二有没有说搬什么救兵?” 钟大娃:“他爸爸。” “别胡说,他爸马中华不在家。”钟建国道。 宋招娣:“那就是他妈妈了。钟团长是在院里等着马家娘俩,还是躲屋里?” “你说家里的大小事都听你的,我必须得回屋。”钟建国接过三娃,“二娃,跟我上楼。” 钟二娃大声道:“不要,我要在这里等马振兴。” 站在自家篱笆墙边的刘家四口没听清钟建国说什么就打算回屋,二娃的大嗓门让刘家四口互看一眼,再次挨着墙根站直。 片刻,一个女人牵着两个孩子走进钟家。 刘师长拍拍妻子的胳膊:“你过去劝劝,别吵起来。” “吵不起来。”段大嫂望着隔壁院里的人,“马中华的媳妇也是个文化人,文化人跟文化人说话都是讲道理。” “那不见得。” 段大嫂瞪她闺女一眼,低声呵斥:“没你的事,给我闭嘴!” “大娃,胳膊还痛吗?” 宋招娣的声音传过来,刘师长小声道:“你们娘俩别吵吵,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没大事咱们就回屋。” 钟大娃楞了一下,抬起头就想说,我的胳膊好好的。话到嘴边又听到宋招娣说:“大娃,别哭了,我现在就叫你爸送你去医务室。”转身往屋里走,突然停下来,装作刚刚发现院里多出两大一小,“请问你是?” “马振兴和他妈妈。”大娃下意识转过身,看清来人连忙提醒宋招娣。 宋招娣心想,他们一进门我就猜出来了:“马振兴?马妈妈,你们是有什么事吗?” “是有事。”来人牵着两个孩子走过来,“你们家大娃和二娃打振兴一个,是不是得给我们个说法?” 宋招娣挑眉,这个时代的人给孩子出头也这么文明啊:“正好。我们家大娃胳膊上烂一块,说是振兴抓的。今儿天闷热,容易感染,必须得抹药。既然你来了,咱们一块去医务室,你把药钱结了,再谈谈几个孩子为什么打架。” “我没有抓钟大娃的胳膊。”马振兴忙说。 宋招娣:“那我们家二娃也没打你。” “你——”瘦高的女人噎了一下,“大家都看到了,你别想——” 宋招娣打断她的话:“你儿子不承认大娃的胳膊是他抓烂的,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们家二娃没动手?” 女人噎了一下:“这,这根本不是一码事。” “的确不是一码事。”宋招娣道,“你想掰扯清楚,那咱们就先谈谈两个孩子为什么动手。” 钟大娃:“马振兴骂人。” “听见了没?”宋招娣问,“是你家孩子起的头。” 女人道:“那也不能动手打人。” “看来你是知道你家孩子都说了什么。既然这样,我把你祖宗八代问候一遍,你如果能忍,今天这事就算大娃错了。”宋招娣道,“是斟茶认错,还是磕头赔罪,我们家都认。” 女人再次噎住,深深的看了宋招娣一眼,拽着两个孩子转身就走。 钟大娃眨了眨眼:“走了?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宋招娣看他一眼,“你还想怎样?你们哥俩打人家一个,换个蛮不讲理的人,这事有的叨叨呢。都给我上楼睡觉去。” 哥俩相视一眼,手拉着手,蹦蹦跳跳往屋里走。 刘师长摇头失笑:“这个小宋,真是个人才。” “大娃没伤着啊?”段大嫂后知后觉追上去。 刘师长边走边说:“小钟是个疼孩子的,大娃胳膊上有伤,他不可能抱着三娃上楼。” “那小宋是?”段大嫂不敢置信,“故意骗小马的媳妇。” 刘师长:“听小宋那么一说,马家的孩子肯定说什么难听的话了。比如说大娃的妈妈死了,大娃是个没妈的孩子,把大娃给气着了。”顿了顿,“不过,小宋没得理不饶人,倒是让我挺意外。” 段大嫂:“我刚才都说了,人家小宋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我现在知道了。”刘师长往钟家小楼那边看一眼,“这个小钟啊,我明儿得好好说说他。” 段大嫂不解:“小钟犯错误了?” “没有。”刘师长道,“我是怕他犯错误。” 话说回来,钟建国抱着三娃到楼上,怕宋招娣由着性子来,就把窗户打开,打算坐在窗户边盯着宋招娣,却看到刘家的篱笆墙边站着四个人。 钟建国只看四人的身形就知道是刘师长一家四口。而马家人一走,刘家四口也回屋,钟建国顿时确定刘师长听见宋招娣和马家人说的话了。 刘师长对宋招娣的感官很好,钟建国不敢想象他的师长明儿会怎么夸宋招娣。不过,最当紧的不是计较这些,而是儿子会打架了。 “大娃,二娃,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没错?”两个孩子一上楼,钟建国就问。 钟大娃下意识往楼梯口看。 钟建国头痛,昨儿还不认娘,今天就把后妈当成自己人,现在的孩子真善变:“别看你妈,她在楼下收拾柴火,还得洗澡。一时半会上不来。” “爸爸,你要揍我吗?”钟大娃仰头问,“后妈都没揍我。” 钟建国乐了:“合着我又要变成后爸?钟大娃,别动不动就拿后爸说事。今天这事你俩都有错,错在哪里,自己想。” 九点半左右,宋招娣上楼,看到大娃和二娃靠墙站着,钟建国抱着三娃坐在椅子上,跟个大爷似的:“干什么呢?” “爸爸说我们错了。”钟大娃道,“可是我想不出来。爸爸说,想不出来就站着,不准睡觉。” 宋招娣没有手表,但她知道自己洗澡很磨叽,肯定道:“站很久了?” “一个小时零五分钟。”钟建国道,“你去睡觉,我看着他们。” 宋招娣嗤一声:“看什么?他俩一个五周岁,一个三周岁,你居然叫两个这么大的孩子反省?钟建国,你问问他俩,知不知道反省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钟大娃下意识问。 钟建国呼吸一窒:“得,我说给他俩听。”把三娃递给宋招娣,“回你屋睡觉去。” “不用你提醒。”宋招娣暗示道,“大娃和二娃是你亲儿子,不是外人。” 钟建国瞪她一眼:“我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 宋招娣不放心。并不是她不信任钟建国,而是这个时代的父母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当着孩子的面又不好跟钟建国顶着来,于是虚掩着门,听钟建国怎么说。 过了好一会儿,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动手的迹象,才放下蚊帐,搂着三娃睡觉。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听到窗外啪嗒啪嗒,连忙爬起来打开窗户,一阵凉风袭来,宋招娣舒服的深吸一口气。 套上黑色裤子,灰色长袖衬衣,宋招娣走到客厅看到墙上的钟指向七,连忙下楼。 钟建国在厨房里,宋招娣眼中一亮:“你会做饭?” “不会。”钟建国特诚实,“昨天看你煮粥,我在熬粥。炉子上还有半锅鸭子,早上吃馒头就鸭子。” 宋招娣很失望:“大清早吃这么油腻对孩子不好。我弄个菜。” 段大嫂给四根大黄瓜,宋招娣心想做两个就够了,眼角余光瞥到钟建国很壮,坐在小板凳上大长腿无处安放,便做个拍黄瓜,又磕两个鸡蛋做个炒黄瓜。 五分钟没到,两个菜上桌,钟建国心里虽然气宋招娣时不时拿孩子威胁他,却不得不承认在做饭这方面,两个白桦也没法跟宋招娣比。 早饭后,宋招娣见雨没有停的迹象,即便她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也忍不住担忧:“你怎么去营区?” “小李开车来接我。”钟建国见大儿子和二儿子瘫在木椅上,眉头微皱,“吃饱了起来走走。” 宋招娣好笑:“怕他俩吃出小肚子?大娃和二娃偏瘦,天天这么吃,吃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吃出小肚子。” “听见了没?爸爸。”钟大娃瞥他爸一眼,干脆脱掉鞋爬到长椅上,“咦,这是什么?” 钟建国看了看表,估摸着小李还得好一会儿,坐回儿子身边:“哪儿?” “你看。”钟大娃指着膝盖,“小猫,爸爸。” 钟建国定睛一看,大娃膝盖上有个猫的轮廓,想也没想就问宋招娣:“你缝的?” “我觉得补丁太难看,就用碎布头剪个猫的轮廓缝上去。”宋招娣道,“不行吗?” 钟大娃抢先道:“很行,很行。是不是昨天缝的?” “昨天下午缝的是鸭子。”宋招娣前世做一辈子衣服,在衣服上贴几个小动物,比活动开始前给模特改衣服简单多了,“二娃,你衣服上也有小鸡和小鸭,不用羡慕哥哥。” 钟二娃眼中一亮:“真的吗?” “当然。”宋招娣看向钟建国,意有所指道,“我从来不说谎话。” 钟二娃往钟建国怀里一趴:“爸爸——” “换上有小动物的衣服?”钟建国道,“就穿这一件,明天再换。下雨天洗衣服难干,衣服穿完了,你就等着光屁股吧。” 宋招娣赞同:“炉子上面全是弟弟的尿布,没地方给你们烤衣服。” 钟二娃很是失望,又不想光屁股,有气无力地坐在大娃身边,伸手扣他膝盖上面的猫。 钟建国转向宋招娣,你的招数真多。 宋招娣挑了挑眉,我还没出手呢。 “你还是别出手了。”钟建国不想认怂,然而宋招娣聪明,还不按常理出招,钟建国暂时不想跟她过招。 宋招娣嗤一声:“亏得你还是个团长。” “团长是个正常人,不像你——”钟建国隐隐听到车声,“大概是小李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钟建国刚把伞撑开,小李就到门口:“团长,家里的电报。” “电报?”钟建国连忙放下伞,“谁的?”说着,一顿,“坏了。”转向宋招娣,咬牙道,“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招娣连忙站起来:“你继母?” “我大哥。”钟建国拆开电报,“大哥说继母问他,我什么时候回去把三个孩子接走的,准备什么时候跟你结婚。大哥问我该怎么办。” 宋招娣:“你大哥还没跟我表姨说?” “这事回头细说。”钟建国道,“我绕道去买点菜,晚上回来的时候再拿回来。你就别出去了。” 宋招娣微微颔首:“开车慢点。”送走钟建国就把门从里面闩上,到客厅里就问,“大娃,这边有没有你姥姥家的亲戚?” “姥姥家的亲戚?”钟大娃眨了眨眼,“是舅舅和大姨?” 宋招娣:“别的舅舅或者大姨,姨夫,你妈妈的朋友,同学,无论是谁,这岛上有认识你妈妈和你姥姥的人吗?” “你问这些干什么?”钟大娃一脸警惕,瞬间变成小刺猬。 小孩子心理脆弱,又没了妈,宋招娣想骂他是个小白眼狼都不好意思讲:“我是怕有人跟你姥姥说我给你当后妈。” “为什么要怕?”钟大娃不懂,“姥姥不在岛上。” 宋招娣:“你妈妈才死一百天,你爸爸就迫不及待地给你们找个后妈,你姥姥会骂你爸爸没良心。” “大妈说爸爸给我们找后妈,是我们没人照顾。妈妈不是爸爸害死的,也不是你害死的,姥姥为什么要骂爸爸?”钟大娃还是不懂。 宋招娣:“你觉得你姥姥怎么样?” “很坏。”钟大娃道,“天天偷我家的东西。” 宋招娣:“这就对了。你姥姥是个坏人,坏人做事从不管为什么,他们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也不会考虑别人会不会生气。” “怎么可以这样啊。”钟大娃眉头紧皱,“那我们要怎么做?” 宋招娣扶额:“你先跟我说,岛上有没有认识你姥姥的人。” “有一个叔叔。”钟大娃道,“我妈妈说是她弟弟,爸爸说不是,可是妈妈叫我喊叔叔。” 宋招娣:“他喊你姥姥什么?” “姑奶。”钟二娃举起小手,“后妈,我知道。” 宋招娣嘴角一抽:“以后喊我娘。”随即,又问钟大娃,“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在岛上。”钟大娃道,“和我爸爸一样。” 宋招娣眉心一跳:“是个团长?”这可不好办。 “不是。”钟大娃道,“是个小兵。” 宋招娣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去楼上把本子和笔拿过来,我写封信。”顿了顿,“大娃,信的事跟你爸爸没关系,能不能答应我不告诉你爸爸?” “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跟爸爸说。”钟大娃很想答应宋招娣,可是又觉得不应该骗钟建国,盯着宋招娣要答案。 宋招娣没生气,还挺高兴,便宜儿子不是个傻白甜:“因为你爸爸忙。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还得去营区,晚上回来还得给你们洗衣服,我们不应该再拿别的事烦他。” “晌午吃鸭肉吗?”钟大娃问。 宋招娣无语,这个小吃货:“不吃,给你们做别的好吃的。我就当你们答应了。” 钟大娃抿抿嘴。钟二娃点了点头。哥俩默契十足,都不开口说答应。 这俩孩子以为不说话,以后被钟建国发现了,就能甩锅给她?宋招娣很想说,天真! 宋招娣决定嫁给钟建国的时候,只考虑怎么收拾她不省事的表姨。万万没想到,赵银跟钟建国的前丈母娘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关于告不告诉两人她和钟建国已经结婚了。钟建国从营区回来跟宋招娣说先拖着,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宋招娣觉得主动权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让钟建国给他大哥发电报,告诉赵银,部队有任务,她和钟建国扯了证就往翁洲岛赶,没来得及办婚事。如果赵银想知道什么,就叫她亲自过来。 钟建国当时就急了,不等他开口,宋招娣一句,等她来到,我收拾她。钟建国没话了,要不是赵银以前做事太过分,钟建国都忍不住给她祈祷。 十月十五日,早上,太阳露出头,宋招娣抱着三娃,领着大娃和二娃去买菜的时候把信递出去,一封寄往申城,一封寄往小宋村。 十月二十日,下午,宋招娣一边扶着三娃学走路一边问来找她唠嗑的段大嫂:“嫂子,咱们部队往外面寄信是不是特别快?” “是挺快。”段大嫂道,“你要给家里寄信?” 宋招娣:“我才来十来天,就算写信告诉我爹娘,我在这里很好,他们也不信。我打算过几天再给他们写信。我就是问问,心里有个底。” “说起给家里写信,我也很久没给家里写信了。”段大嫂道,“我们家那边现在都该下雪了。” 宋招娣停下来:“嫂子是东北人?” “对,我是春城人。”段大嫂道,“以前在那边的时候,我还以为所有的地方都跟我们那边一样,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冬天和夏天。” 宋招娣心中一动:“嫂子是春城市区的人?” “怎么可能么。”段大嫂笑道,“春城乡下农村人。倒是我们家老刘算是城里人,不过,是个小集镇,跟你家小钟没得比。” 宋招娣试探道:“双城镇?” “你怎么知道?”段大嫂问出口,“小钟跟你说的吧。” 宋招娣摇了摇头:“不是。嫂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姐夫就是双城镇上的人。” “你家不是在滨海?”段大嫂下意识回想,“我记得老刘跟我说过,你家离我家有上千里路,你姐夫怎么到你们那边——等等,是以前打仗的时候移过去的?” 宋招娣:“不是。不怕您笑话,我姐夫和他娘一路乞讨到我们那边,我娘瞧着娘俩怪可怜,就收留他们。后来我大姐到了出嫁年龄,就跟我姐夫结婚了。” “唉,你姐夫也是个苦命的人。”段大嫂道,“幸亏遇到你们一家。老刘的侄子——”猛地看向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大妹子,不,不会这么巧?!” 宋招娣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什么巧?” “老刘有一个大哥,朝鲜战争开始的时候跟着部队去了朝鲜,后来,后来就牺牲了。”段大嫂道,“老刘当时刚当上团长忙得脱不开身,我家的两个孩子还小,我也没法回老家去看望嫂子。 “等我们腾出空回家找嫂子跟侄子的时候,家里人跟我们说那娘俩不信老刘的大哥死了,跑去朝鲜找他去了。鸭绿江边兵荒马乱,老刘当时都急红了眼。大妹子,快告诉我,你姐夫叫什么名字。” “宋招娣,快点给我开门!” “钟建国是不是住在这儿?” 宋招娣站起来:“嫂子,先等等,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段大嫂暗骂一声,哪个不长眼的这么会挑时间,回头一看,猛地睁大眼:“小,小宋,是大娃的姥姥。” “还有大娃的奶奶。”宋招娣笑眯眯的说,“来的真巧。” 18针尖对麦芒 段大嫂急道:“你还笑得出来?小宋, 大娃的姥姥和大娃的奶奶一块来了。我的老天爷,她俩怎么碰到一块的啊。不行,大娃,快去找,找谁呢?谁都不在家——” “嫂子, 别急,没事的。”宋招娣道,“麻烦你把三个孩子带楼上去。” 段大嫂从白桦口中得知钟建国的继母心黑。白桦生三娃时,钟建国把白母接过来的那段时间,段大嫂买肉的时候碰到过白母几次,那么几次,段大嫂也看出白母极为不讲究。 这么二位联袂而至,段大嫂不敢离开:“我先把他仨送楼上,等我下来你再开门。” “嫂子还怕我受欺负?”宋招娣道,“我比她俩高大半头,又比她们年轻, 真打起来也是我打她们。” 段大嫂摆手:“你一个大学生,打不过两个难缠鬼。对了,我想到了,我家有电话。大娃,二娃,快跟我回——我的天, 你在哪儿拿的刀?大娃, 把刀给我。” 宋招娣转过身, 钟大娃拎着大菜刀,钟二娃抱着小锄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笑又心疼,门外的两人是他俩的亲人啊。 “大娃,二娃,相信我,没事的。”宋招娣夺走刀和锄头,“杀人要偿命,你俩这么小,给两个老菜帮子偿命不值得。 “嫂子,麻烦您带他们仨去你家。大娃,如果不放心就站在你伯母家的墙边看着。一旦看到我吃亏,就用伯母家的电话给你爸打个电话好不好?”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满脸担忧地问:“不用我帮你?” “不用,不用。”宋招娣拍拍他的脑袋瓜,“我是大学生,还是我们县的状元,状元郎解决问题靠的是这里。”指着自己的头,“兵法有云,靠智取是上上策,只有笨蛋才动手。” 段大嫂:“小宋,你再说什么兵法,你家的门就要被大娃的姥姥拆了。” 宋招娣走到门口,冲着消瘦的女人喊一声:“表姨什么时候到的?”佯装又惊又喜,“快进来,快进来。”随后转向另一边身形微胖的女人,眉头微蹙,一脸困惑,“这位是?” “我是大娃的姥姥。”白母冷着脸哼一声,挤开赵银走进去,迎面看到大娃,满脸心疼,“大娃,姥姥的大娃啊,受苦了吧。姥姥来晚了,大娃……”说着话伸出胳膊要抱大娃。 大娃身形一闪,跑到宋招娣身后。 赵银被白母推得踉跄了一下,开口想骂人,看到大娃的反应乐坏了:“大娃的姥姥?我怎么觉得不像呢。大娃,她是你姥姥?” “大娃,先去我们家。”段大嫂伸出手,“二娃,快过来。” 宋招娣注意到赵银面露疑惑:“表姨,这位是刘师长的妻子,师长的妻子。您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咱们先说事,让几个孩子先去隔壁刘师长家。” 赵银长着一双势利眼,师长两个字传到耳朵里,露出弥勒佛一般的笑容对段大嫂说:“我找招娣有点事,麻烦您了。” 段大嫂活了大半辈子,早年跟着刘师长走南闯北,自认为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然而,看到两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人一会儿几次变脸,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不麻烦,你们聊。” 大娃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宋招娣摆摆手:“没事的,去吧。” “还怕我打你后妈啊?”赵银瞪着眼问。 宋招娣:“大娃不担心你,是担心他姥姥打我。”说着话关上门,看向白母似笑非笑,“我听大娃说,他姥姥可厉害了。” 赵银惊讶:“不是我,是她?”指着对面的女人。 “指什么指?”白母被外孙嫌弃,多少有些尴尬,色厉内荏道,“大娃觉得我厉害,也是你这个女人故意在他面前败坏我的名声。”指向宋招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宋招娣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些什么?两个月前我都不知道建国是黑是白,我和建国的婚事是表姨牵的线。难不成你觉得我表姨故意害建国?”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转向赵银,“表姨,你是为了建国好吧?” “当然!”赵银想也没想,“建国整天忙部队里的大事,家里必须得有个女人。我对别人不放心,才叫招娣嫁给建国。” 白母冷笑:“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事。为了建国好会把建国赶去他奶奶家?为了建国好,给他找这么一个又黑又瘦的乡下丫头?为了建国好,大娃三岁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奶奶是谁?” “你——”赵银深吸一口气,“那也比你强。我不好,你好?你好大娃躲着你?二娃连一声姥姥都不叫?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娃的妈是怎么死的。我们钟家没找你要人,你倒先找上门?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 白母的脸刷一下通红,手指颤抖:“你,你——” “你什么你?”赵银道,“我是钟建国的娘,怎么对他是我的事,你一个外人跑到我们钟家撒野,真以为建国不在家,老钟家没人了。” 宋招娣忍着笑:“表姨,少说两句,进屋歇歇。那个婶子,你也进屋。”说着话,就往屋里去。 段大嫂瞧着三人进去,便说:“大娃,咱们也回屋。” “我后妈不会有事?”钟大娃望着段大嫂。 段大嫂笑道:“放心吧。你奶奶碰上你姥姥是针尖对麦芒,尖对尖,有的吵吵呢。”说着话往隔壁看一眼,“估计能吵吵到你爸回来。” 赵银一进去眼睛就像不够用的似的四处打量,见客厅里放着两条长椅,一个小方桌,几个小板凳,门后面是扫把,墙上挂着主席、总理和元帅的像,旁的东西一概没有,不禁撇撇嘴,真穷。 宋招娣去厨房翻出两个粗瓷大碗,拎着暖壶出来,尴尬地笑笑:“楼下没有喝水的茶缸,只能用碗了。” “这个暖瓶是我买的。”白母突然开口。 宋招娣真想送她三个字——不要脸。 早几天宋招娣特意找钟建国聊白家的事,端是怕白母突然而至,打她个措手不及。钟建国曾提到,他跟白桦结婚的时候,白母就给白桦做一件新衣服和一双新鞋。 白桦每个月给家里二十块钱,白桦出嫁时,白母愣是连一盒雪花膏都没舍得买。饶是宋招娣有心理准备,也险些被白母恶心的把隔夜饭吐出来。 “我怎么听建国说这个暖壶是大娃出生前,建国去买的。”宋招娣故意问,“难不成建国骗我?”顿了顿,“建国没必要骗我,一个暖瓶,又不是自行车,缝纫机。” 白母噎了一下:“建国当然不想骗你。不过,你要是知道暖瓶是我买的,肯定会叫建国给你置办新的。我们家建国很会过——” “你们家建国?”“嘭”地一下,赵银放下碗,“建国什么时候成你家的,问过我和他爸没?” 白母呼吸一窒:“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说建国是我白家的,我说错了?” “理是这个理。”宋招娣搬个板凳坐在赵银旁边,跟白母形成对立,“但我还听建国说,大娃的妈妈赚的钱全给你了,无论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建国没见过她一分钱。表姨,这事你知道吗?” 赵银下意识说:“不知道。”说出口愣住,“你的意思白桦嫁给建国以后,当老师的工资也给白家了?招娣。” “是的。”宋招娣点了点头,“她用白桦的钱给她孙子定牛奶,大娃想尝尝牛奶啥味,她跟大娃说牛奶不好喝。后来大娃的妈妈不能上班,她叫建国每月给她二十块钱。表姨,你可不知道,建国赚的钱都被她弄走了。” 赵银勃然大怒,霍然起身。 “胡说!”白母条件反射般站起来。 宋招娣岿然不动:“我胡说?你看看你身上的肉,我像是胡说?听建国说你没工作,大娃的姥爷也没工作,你儿子和儿媳都是普通工人,两个工人养一大家子,日子过得比我表姨家还宽裕,没人接济,谁信?表姨,你信吗?” 赵银和钟建国的爸都有工作,赵银的儿子还没娶媳妇,一家三口双职工,赵银却比白母瘦很多。 先前赵银只顾得气钟建国背着她结婚,也没认真打量钟建国的前丈母娘,如今仔细一看,穿的也比她好,不禁连连冷笑:“按理说建国的工资一年比一年高,逢年过节往家里寄的东西也应该一年比一年好,可是这几年却一年不如一年,原来都到你肚子里。你居然还敢来?!看我不——” “表姨,不能动手。”宋招娣连忙拽住赵银,这个老泼妇,怎么能这么着急,“你和白婶子大老远过来一定有事,先说说什么事。” 赵银冷静下来,转向宋招娣,皱着眉头:“我听老大的媳妇说你和钟建国扯证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怕我知道?我还能吃了你们。” “表姨,这事不是有意瞒你。”宋招娣语重心长道,“我俩九号上午办的证,下午就回来了。不信的话你等着,我去把结婚证拿来。对了,车票也在。”不等她开口就往楼上去。 白母跟上去。 赵银刷一下跑过去拦住:“想干嘛?是不是又想拿建国的东西?我告诉你,有我在,想都别想。” “这里是我女婿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白母拨开赵银的手,“滚开!” 赵银对钟建国的感官很复杂。她的日子不顺心时,就诅咒钟建国横死。家里遇到点困难,街道或者厂里看在钟家是军属的份上照顾钟家,赵银又希望钟建国升官发财。 赵银见着钟建国的时候,踩地捧高的秉性又让她忍不住巴结钟建国,连脸上的皱眉都带着刻意的讨好。偏偏又不希望钟建国过得太好。 正因为赵银这么矛盾,在她认为宋招娣是山窝窝里的土丫头时,才打着为钟建国好的名义,把宋招娣介绍给钟建国。 赵银以为她的这种小心思别人看不出来,事实上连真正淳朴,没什么心机的宋母都能看出她给宋招娣说媒,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有一点赵银从不敢奢望,那就是钟建国的工资。 赵银把钟家兄弟赶出家门一事,她所住的筒子楼里的人都知道。她想要钟建国的东西,只能在节礼上做文章。 敢找钟建国要钱,钟家大哥若是一气之下告到赵银单位里,赵银轻则被厂领导训一顿,重则被开除。 再过几年,赵银就退休了,她不想老了老了,退休金没了。而她越来越老,钟建国越来越厉害,赵银就越来越怯钟建国。此次敢一个人找来,也是仗着她占着理。 钟建国穷的不像是能住起楼房的人,赵银也有些奇怪。听完宋招娣的那番话,赵银认定钟建国的钱都被白家人给弄走了。 只要一想到她不敢奢望的钞票,一叠一叠的飞到白家,赵银就气得肚子疼:“我还没叫你滚,居然敢叫我滚?老娘倒要看看,咱俩今天谁滚。”伸手薅住白母的头发就往外拽。 宋招娣翻出结婚证和她留作纪念的车票,到楼梯口看到赵银和白母撕扯起来。宋招娣乐了,干脆坐下来静静地围观两人打架。 待两人扯得衣衫不整,累得气喘吁吁,宋招娣才慢慢悠悠下楼,故作惊讶道:“表姨,婶子,你们这是做什么?哎,我的碗,我的碗怎么碎了?表姨,是不是你弄碎的?” “不是我!”赵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她!” 白母一看两个碗摔成碎片,彻底不能用了:“是你表姨碰掉的。” “是你碰掉的。”赵银粗喘了几口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白母,“碗离你近,离我远,招娣,找她赔,必须得就她赔。” 白母瞪着眼,一蹦三跳,扬声道:“凭什么找我赔?你哪双眼看到是我弄掉的?别血口喷人。” “我不管是你们谁弄掉的,反正两个碗都不能用了。”宋招娣道,“只有你和我表姨在楼下,你们一人赔一个,一人给我一毛钱好了。” 白母惊叫:“你怎么不去抢?!” “一个粗瓷大碗,也好意思叫你表姨赔?亏得还是我把你介绍给建国。”赵银冷笑,“宋招娣,你有没有良心?” 宋招娣:“我家原本有好几个碗,大娃和二娃吃饭的时候没端稳,摔碎了三个。现在又被你们弄碎两个,不去买碗?我们晌午得用盆吃饭。 “建国以前的工资不高,不但得养一家五口,还时不时被这个婶子追着要钱。大娃的妈妈死的时候,建国都是找刘师长借的钱。表姨,建国还欠一屁股外债,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你要我咋办?” 赵银指着白母:“找她要!”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白母道,“钟建国根本没给过我钱。” 宋招娣:“后来是没有。可是我听周围的邻居说,你天天拿建国的副食本去供销社和副食厂买东西,每次还都买两份,一份寄回家。 “大娃还说你偷家里的东西,蜂蜜、麦乳精,布等等,但凡能托邮局寄去申城的,你什么都偷偷藏起来寄回去。三娃出生的时候,你在这边待两个月,钟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三十块钱都不够用。” “三十块钱?”赵银瞪大眼睛,“顿顿吃肉,一个月也用不了三十块。” 宋招娣点头:“是的。表姨,你看这是结婚证,这是车票和船票。” 赵银以前不识字,钟建国的爸教过她,赵银认识数字,仔细看两遍还给宋招娣:“是我误会你了。在这边挺好的吧?建国对你怎么样?” “建国两天没回来了。”宋招娣忍不住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你们今天过来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请假回来。我感觉自己就跟个保姆似的。” 白母没想到钟建国和大娃把什么事都告诉宋招娣,被宋招娣堵得胸口痛,听她这么一说,笑道:“你就是我女婿的保姆。” “婶子,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来干什么?”宋招娣很想翻白眼,“据我所知你家庭成分有问题,你偷偷跑过来,革/委会的人知道吗?” 白母脸色骤变。 赵银惊讶:“她是黑五类?” “差不多。”宋招娣道,“婶子,不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别怪我给申城那边发电报。” 早几天白母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她是白桦的好朋友,白桦的死她很难过,至今一想到白桦就替她感到不值。 白桦给钟建国生三个儿子,她一死,钟建国就迫不及待续弦,更可恶的对方还是钟建国的继母的外甥女。希望白母能过来管一管钟建国。 白桦死的时候,钟建国给白家去个电报。白母就拿着这个电报去请假,此时革命还闹得不是很严重,白母又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街道主任就给她五天假。 白母对信上的内容将信将疑,然而一看钟家小院变了样,白母怒火攻心,觉得钟建国真没良心,这才在门口大喊大叫。浑然忘记她是最没资格骂钟建国,冲宋招娣摆脸色的人。 宋招娣话音落下,白母清醒过来,然而她不是赵银那种势利眼,能伸能缩。她就是一个严重重男轻女,普普通通的小市民,让她给宋招娣低头,白母做不来:“你吓唬谁呢。” “你如果觉得我吓唬你,那就这么觉得吧。不过,婶子,我得提醒你,建国跟我说过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宋招娣道,“表姨,您还有别的事?” 赵银想提醒宋招娣要懂得知恩图报,可她见宋招娣好像还不大乐意照看几个孩子,廊檐下还有一盆衣服没洗,笑了笑:“我没别的事,就是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 “天快晌午了,家里也没菜了。”宋招娣道,“表姨,你跟我一起去买菜,顺便给申城发个电报,就说这个婶子是偷偷跑过来的。” 赵银非常乐意干这种事:“行,咱们现在就去。” 给申城拍电报?那她岂不是要露馅。白母眼中漏出惊恐之色:“你敢?!” 宋招娣眼神一闪,被她给猜中了? 赵银见她全然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笑吟吟道:“没有我赵银不敢干的事。招娣,咱们走。” 宋招娣冲白母呶呶嘴:“她在这里,我没法锁门。” “这个好办。”赵银上去抓住白母的胳膊,“你给我出来。” 白母下意识抓住门框。 宋招娣上去掰她的手,没有掰开。而正如段大嫂所说,宋招娣不会跟女人打架,想了想,看到被她丢在廊檐下的大菜刀。 宋招娣捡起菜刀就朝白母走来。 赵银脸色大变:“招娣,别干傻事。” “表姨,我知道。”宋招娣道,“我不杀人,只是先把她的手指头剁掉,回头再去卫生院给她缝起来。 “建国的领导如果问起来,我就说这个婶子偷我们家的东西。表姨记得给我作证就好了。”说着,举起菜刀。 赵银下意识松手。 扑通! 白母跌坐在地上。 宋招娣看了看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菜刀,又看了看脸色煞白的白母,无语又想笑:“婶子,要不要我拉你起来?” 白母爬起来就往外跑。 宋招娣提醒道:“婶子,你的包还没拿。” 白母脚步一顿,转身回来拿起包再次往外冲。 宋招娣晃悠着大菜刀,笑道:“表姨,咱们可以去买菜了。” 赵银第一次见到宋招娣是在钟家,宋招娣表现得很不喜欢她,第二是在宋家,宋招娣很厌恶她。今天是赵银第三次见到宋招娣,宋招娣对她很客气,仿佛已经忘记前两次不快。 可是宋招娣刚才还抱怨钟建国几天没回家,宋招娣居然没怪她?赵银总觉得宋招娣笑里藏刀,手里的那把刀下一刻就会落到她头上。 “你去吧,我在家等着你。”赵银试探道。 宋招娣心里冷笑一声,“表姨,你不会是像大娃的姥姥一样,也打算偷钟家的东西吧?”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表姨说话呢。”赵银确实想到楼上看看有什么,嘴上说,“你表姨是那样的人吗?” 宋招娣脱口道:“是!表姨,我是听你说钟建国的条件特别好才嫁给他。可是,实际上钟家连点肉都吃不起。还不如我们农村,嘴馋了还能去海里摸鱼。” “这边也靠海。”赵银提醒道。 宋招娣:“部队在海边训练,不准家属过去。允许打鱼的地方离这边有三十多里路,我领着三个孩子没法去。 “钟建国天天不归家,我都快馋死了。表姨,听建国说八月十五的时候给你和姨夫买很多东西。表姨,你看建国这么孝顺你,你是不是也得对他妻子,你表外甥女好点?” “你什么意思?”赵银不傻,立刻就听出不对。 宋招娣咧嘴笑道:“给我五块钱,我去买只鸡,买条鱼,再买一块五花肉。” 赵银倒抽一口气:“你,你还真舍得!” “表姨舍得,我就舍得。”宋招娣笑嘻嘻道,“那三个孩子吃不多,做熟了还是咱俩吃。表姨,就给我五块钱吧。”说着话,直接伸手往赵银兜里翻。 赵银下意识想推开她,一看她另一只手里的大刀,连忙往外走。 “表姨,去哪儿?”宋招娣追上来。 赵银脱口道:“我回家。” “你的包不要了?”宋招娣指着长椅上的布包。 赵银下意识想回去拿,脚步一顿:“你给我拿过来。等等,把刀放下。” 宋招娣转身拿包的时候撇撇嘴,俩个怂货,她才使出两成功力就投降,也太没意思了:“表姨,这个刀是我家切菜的刀,又不是杀人的刀。我不会往你身上砍。” “你——”赵银咽口口水,“那你刚才干什么往那个女人身上砍?” 宋招娣信口胡诌:“她惦记着我家里的东西。我家本来就没什么,再全被她拿走,日子没法过了,也就没必要做饭了。”放下刀,拿起包,递到赵银手里,却没有松手,“你刚来就走,左右邻居会以为我不懂事。 “表姨,明儿再走,咱们去买菜,我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你歇歇,我解解馋,邻居问起来,我也好跟邻居说,建国脸上也有光。” “家里还有事。”赵银猛一使劲,把包拽回来,“你好好照顾钟建国的三个孩子,别整天惦记小宋村,也别整天惦记着吃好的。” 宋招娣:“表姨,真走啊?表姨,我身上就一块钱,你就给我五块,不,一块也行,好歹够我买只鸡。” “没有,一分钱也没有。”赵银小跑出了钟家小院,回头呸一口,“我说怎么对我这么热络,合着惦记老娘的钱?做梦吧。 段大嫂听到隔壁大喊大叫,抱着三娃出来,看到白母风一般往外跑。还没等段大嫂琢磨出怎么回事,又看到赵银急匆匆的样子,仿佛后面有狼追她:“小宋,怎么回事?” 宋招娣把白母偷跑过来的可能性跟段大嫂说一遍,才说:“我表姨是个嫌贫爱富的,瞧着我们屋里没什么东西,我又管她要钱,她以为我们穷的揭不开锅,吓跑了。” “这个女人啊。”段大嫂颇为无语,“我记得你说把不常用的东西收起来,方便教三娃走路。以后三娃会走了,搁屋里乱逛也不会碰到他。她都没多嘴问一句?” 宋招娣:“我表姨眼皮子浅,也不是真心对我,根本不可能多问。大娃,二娃,放心了?” “姥姥会不会再回来?”大娃还有点担心。 宋招娣:“没脸没皮的人不会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不过,你姥姥有点怕我,暂时不敢再来。” “她奶奶呢?”段大嫂道,“你也不能每次都说自己没钱。” 宋招娣:“年前不会再来就行了。谁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她明儿喝水把自己给呛死了呢。现在想再多,以后不见得能用到。” “是呀。”段大嫂道,“小宋,咱们说说你姐夫的事。” 宋招娣看了看日头:“回屋说吧。刘师长晌午回来么?不回来的话,嫂子晌午在我们家吃。” “小钟也不回来?”段大嫂问。 宋招娣:“他今儿走的时候说得天黑才能回来。大娃,刚才没给你爸打电话吧?” “没有。”大娃仰头望着宋招娣,“你,很厉害。” 宋招娣好笑:“喊娘。” “不喊!就喊你后妈。”钟大娃拔腿往屋里跑。 段大嫂摇头失笑:“这孩子啊。二娃,你喊你后妈什么?” “后妈!”二娃跟着跑进去。 宋招娣故意吓唬他们:“不喊娘,我晌午不做饭。” “我们不吃,伯母还得吃。”钟大娃提醒她,“我今天还没吃糖。” 宋招娣笑道:“喊娘就准你吃两个。” “我只吃一个。”钟大娃伸出一根手指,“爸爸说一天只准吃一个,你叫我吃两个,我就告诉爸爸,你不听话。” 宋招娣噎住。 段大嫂乐了:“大妹子,是不是没想到?” “信不信我砍你们?”宋招娣威胁道。 钟大娃:“你不敢砍人。你杀鸭子的时候都闭着眼把鸭头剁掉,鸭血全流到地上,爸爸还嫌你败家呢。” “使劲说,再说下去我真不做饭。”宋招娣佯装生气。 钟大娃捂住嘴巴,拉着二娃往楼上跑。 宋招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个熊孩子,还不如一直不跟我说话呢。” “挺好。”段大嫂笑道,“晌午做什么吃?咦,碗怎么碎了?” 宋招娣:“那两个人打架的时候碰掉的。” “打起来了?”段大嫂瞪大眼。 宋招娣:“我也没想到,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指着地上几根半白的头发,“这个是我表姨的,这边又黑又粗的头发是大娃他姥姥的,打架的时候拽掉的。” “难怪能把碗弄碎。”段大嫂咂舌,“有没有伤着你?” 宋招娣不好说她躲在楼梯口看热闹:“我躲厨房里去了。唉,两人前后脚跑走,也不知道回头建国回来,我该怎么跟他说。” “实话实说。”段大嫂道,“小钟那个人我了解,他不喜欢他继母,也讨厌大娃的姥姥。他呀,恨不得那两个女人打死对方。” 宋招娣:“她俩年纪都不小了。我表姨的手劲比较大,拳头也伤不了大娃的姥姥。”说着,猛地想到,“出海的船是不是只有一班?” “上午下午各一班,怎么了?”段大嫂问出口,睁大眼,“上午的船已经走了,她们得下午才能回去。你的意思她俩还会回来?” 宋招娣不想点头:“嫂子,借我几把锁,我得把楼上的门,和厨房里的柜子的门全部锁上。” “怎么跟个鬼子进村似的。”段大嫂连忙把一脸懵懂的三娃递给她,跑回家去找锁。 大娃和二娃一听姥姥和奶奶还会再回来,两个小孩脸上没了害怕,只有兴奋。大娃再次拿起大菜刀,冲着宋招娣比划:“我帮你吓唬姥姥。” “你给我放下。”菜刀很锋利,宋招娣平时切菜的时候都不敢分心,“我去切番茄,蒸米饭。你俩在门口守着,看到你姥姥回来,喊我一声。” 大娃惊讶:“还做饭?” “必须的。”宋招娣道,“为了一个坏人让自己挨饿,是很蠢的行为。” 段大嫂:“我给你烧火。” 宋招娣知道她有话说,点了点头,到厨房里主动说:“我姐夫叫刘洋。” “刘洋?”段大嫂摇了摇头,异常失望,“老刘的侄子不叫这个名。” 宋招娣:“刘洋是大名,我爹给起的,海洋的洋。师长的侄子原本叫什么?” “老刘只有一个大哥。”段大嫂细细回忆,“老刘说那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大哥看到是个儿子,说刘家有后了,就叫有根。” 咣当! 宋招娣手里的葫芦瓢掉进过来,溅段大嫂一脸水。 段大嫂抬起头,看清宋招娣的表情,张口结舌,嘴唇哆嗦:“真,真的?” “嫂子,先别激动。”宋招娣深吸一口气,“世上同名同姓的人有很多。有根、家根、家宝这些名字很常见,您跟我说说,您侄子现在多大了。” 段大嫂仔细想了想:“我嫁给老刘的那一年,那孩子好像是五岁。对,我记得,一年后咱们把鬼子赶跑了。内战开始,老刘上战场,我就跟着去了。是不是五岁?” 宋招娣点头:“你嫂子姓什么?” “姓杨。”段大嫂肯定道,“木易杨,我一看文工团唱四郎探母,提到木易杨就会想到那个嫂子。” 宋招娣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可段大嫂一说她是春城人,宋招娣脑袋里就闪出两个字——好巧。便多嘴问一句:“嫂子,我觉得我姐夫很有可能是你侄子。” “我去给老刘打电话。”段大嫂霍然起身,“你抱着三娃。” 宋招娣伸手接过三娃,忙提醒:“嫂子,先别跟刘师长说这事,等他回来,咱们再说。” “我知道。”段大嫂道,“老刘虽然整天说大嫂和侄子没事,可我知道老刘说的时候,也觉得她大嫂和侄子不在世上了。”顿了顿,“华国这么大,就算还活着,这辈子也难再见到。大妹子,谢谢你!” 宋招娣无法理解亲人消失多年以后,突然出现的感觉,可是见佯装镇定的段大嫂手指一个劲颤抖,拍拍她的肩膀:“快去吧。” 段大嫂掉头就往隔壁跑。 刘师长接到妻子喊他回家的电话,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跟我一块回去,老老实实跟小宋认个错,再跟她说你调查她的事。” 钟建国今儿一早被刘师长喊过来,本以为有什么重要任务,可他一进门,迎面飞来一个档案袋。 下意识接住,钟建国拆开一看,宋招娣在滨海上大学期间极其用功,他的政委居然都没查到宋招娣在大学期间谈个对象。 钟建国心中很是复杂,可他不敢说,即便资料在手,他还是觉得宋招娣处处透着诡异,便点了点头:“我会向宋招娣同志道歉,不该怀疑她。不过,师长,调查宋招娣同志这件事,我已经跟她说了。” 刘师长问:“小宋没生气?” “没有。”钟建国道,“她很大度,认为部队给她安排工作前,派人调查她是应该的。”顿了顿,“只是,宋招娣同志说,她只教初一的学生。” 刘师长:“为什么?” “我还有三个孩子呐。”钟建国道,“洗衣,做饭,买菜,都得她来。她整天泡在学校里,这些活就得全交给我,我哪有时间啊。” 刘师长点了点头:“行吧。小宋也没当过中学老师,先带一个班试试。” “还有一点。”钟建国真不好意思说,“宋招娣同志的工资该怎么算?按资历,宋招娣同志是个新老师,按照学历,校长是专科生,她是本科生。” 刘师长:“这事我会跟政委说说。先回去,也不知道你嫂子找我什么事。” “团长。”小李看到钟建国出来,下意识给他使个眼色。 刘师长眉头一挑:“什么事这么神秘?” “师长又不是外人,直接说。”钟建国道。 小李往四周看了看:“你继母和大娃的姥姥来了。” “谁?!”钟建国惊呼,不敢置信瞪大眼,“我继母?大娃的姥姥?她们,她们什么时候来的?在哪儿?” 小李小声道:“团长别急,暂时还没到。咱们团炊事班的人今天出去买东西,下船的时候看到大娃的姥姥,回来就跟我说这事。 ”我没经过您的允许,开你的车去你家确定真假,几个领着孩子在外面玩的女人跟我说,大娃的姥姥和奶奶被嫂子打发走了。” 走了?钟建国不禁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走了还说什么?”刘师长不懂。 小李道:“三连长回家吃饭的时候碰到那两位往这边来,连忙借个自行车跑来告诉我。我估摸着最多再过十分钟,她们就到了。” 钟建国原本以为宋招娣吹牛,没想到她真能把人打发走。放心下来,气定神闲的说:“等她们到这里,我就到家了。瞧你紧张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鬼子进村了呢。” 19开始同房 小李很想提醒他, 你刚才比我还紧张。怕说出来钟建国削他,无声地嘟囔一句,就问:“我去开车?团长。” “等一下,别慌。”刘师长阻止,“小钟,你打算躲着她们?我不建议你躲。看看她们找你有什么事,有问题咱就解决问题。两人都那么大年龄了,来一次也不容易。” “师长, 边走边说。”钟建国扶着他的胳膊, 推着他往车的方向去, “我继母和大娃的姥姥是天底下最不讲理的人。”这种人只有懒得跟人讲道理的宋招娣能对付,“她们找不到我自己就回去了。” 刘师长停下来:“你还是要躲啊。” “没有, 没有。”钟建国道, “我是打算晾她们一会儿。小李, 通知下去,不准我继母和大娃的姥姥靠近营区。” 小李立正敬礼:“是!” 钟建国:“您家的事比较要紧, 我听电话那端嫂子都快急哭了,咱先回去看看你家出什么事了。” 同一时间,钟大娃一手揉着小肚子, 一手拉着二娃:“后妈,我饿了。” 宋招娣的手一抖,险些把三娃扔出去:“喊娘, 不喊娘今儿就吃白米饭。” “我可以帮你烧火。”钟大娃道。 这个熊孩子!宋招娣忍不住翻个白眼:“你和二娃扶着三娃走路, 别出去, 就在厨房里。” “我锁门了。”钟大娃见宋招娣绕过“娘”,面上一喜,“姥姥和奶奶进不来,没事的。” 宋招娣:“她们不敢硬闯。我是怕正给你们做番茄炒鸡蛋的时候,她们闻到香味,发现咱们家一点也不穷,然后赖着不走。” “我喜欢番茄炒蛋。”钟二娃舔了舔嘴唇,“后妈,我想天天都吃番茄炒蛋。” 宋招娣脑壳痛:“你俩再喊后妈,我敢保证,甭说吃番茄炒鸡蛋,你俩连米饭都没得吃。” 哥俩相视一眼,一人拉着三娃的一条胳膊,扶着小孩出了厨房,在客厅里教三娃走路。 宋招娣嗤笑一声:“我看你们俩能躲多久。”随即,煎鸡蛋,炒番茄。 突然想到刘师长会过来,就把段大嫂给她的番茄全炒了。怕米饭不够,又把前天蒸的馒头放锅里。 满满一大盆番茄炒蛋盛出来,闻着香味的仨孩子进来。 宋招娣很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饿死鬼投胎?然而,她知道这个年代物资短缺,有钱也买不到好吃的。一天一顿西红柿炒蛋,整个翁洲岛恐怕也只有他们一家。而番茄炒蛋酸甜可口,很符合小孩子的口味,两个孩子吃不腻太正常了。 可惜,番茄炒蛋也只能再吃五天。 宋招娣的托小李买的鸡蛋和鸭蛋所剩无几,副食本上蛋的份额也被她用完。想吃?只能等到下个月。 “大娃,二娃,给你盛点米饭和菜,你俩先吃好不好?”宋招娣问。 钟大娃听出来了:“你不吃?” “你刘伯伯和伯母待会儿过来,我跟他们一起吃。”宋招娣道。 钟大娃犹豫片刻:“跟你一起吃。” 宋招娣笑了:“不饿啊?” “可以再等一小会儿。”钟大娃说完,二娃跟着点了点头,表示他哥说得对。 宋招娣摇头失笑,打开柜子找到被她放在最里面的奶粉,泡两碗奶粉,其中一碗递给大娃和二娃:“你俩先喝点奶粉垫垫。” 两兄弟大惊,异口同声问:“我们也可以喝?” “当然。”宋招娣道,“等你爸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就托人买六袋奶粉,你们天天都能喝到。” 钟大娃低头喝一小口,眉头紧皱:“不好喝。姥姥没骗我。” “不放糖的小米粥好喝吗?”宋招娣问。 二娃脱口道:“不好喝。” “这个和小米粥一样,喝了能长高。”宋招娣道,“想不想长得像你爸那么高?那就得喝奶粉,吃鸡蛋,再吃鱼。明儿就去买鱼,我给你们做鱼吃。” 钟大娃连忙说:“鱼有刺,不能吃。” “那就买刺少的。”宋招娣听到门响,连忙跑出去,一看钟建国从竹排门上跳进来,很是惊讶,“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有点事。”到屋里注意到板凳和小方桌跟他走的时候放的不一样,“你们吃饭了?” “爸爸。”大娃跑出来,“爸爸,奶奶来了。” “姥姥也来了。”二娃道,“被后妈吓跑了。” 钟建国:“我听说了。这,你嘴上是什么?” “正喝奶粉呢。”宋招娣道,“是不是跟刘师长一块回来的?” 钟建国惊讶:“你又知道?” “猜的。”宋招娣指着自己的脑袋,“多用这里。我还知道刘师长等一下就会过来。” 钟建国不信。 大娃捂嘴笑笑:“爸爸,后妈喊伯母来咱家吃饭。伯母没做饭,伯伯也得来咱家吃饭。” “刘萍和刘苇没在家?”钟建国问。 宋招娣:“段大嫂说他们去同学家玩去了。”话音落下,听到外面有动静,冲钟建国呶呶嘴,“来了。” 钟建国往后退两步,勾头看去,见刘师长神色不对,下意识转向宋招娣,你又背着我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宋招娣瞥他一眼,抱着三娃迎上去,“师长,嫂子,进来坐。” 刘师长点了点头,还没坐下就忍不住说:“小宋,我都听你嫂子说了。我入伍的那一年跟家里人拍过一张照片,看看你姐夫的母亲是不是照片上的女人。” 钟建国听的云里雾里,想叫宋招娣解释,意识到此时不太适合,便勾头看宋招娣手里的照片,不禁睁大眼:“这,这不是你大姐的婆婆?怎么会在——” “小钟见过?”刘师长忙问。 钟建国老老实实点头:“我到宋家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大姐的婆婆说,我跟我爸不像。所以对她印象特深。”说着,顿时明白过来,试探道,“杨婶子是师长家的人?不对,我记得师长不是滨海人。宋招娣同志,怎么回事?” 宋招娣没绕弯子,先说她大姐夫的事,随后才说今天发生的事:“刘师长,我确定您大嫂是我婶子,我姐夫和你大哥长得也挺像,但是他们愿不愿意跟你们相认,还得容我写信问问。” “为什么不愿意?”钟建国刚刚明白过来,又糊涂了。 宋招娣:“大姐夫的爹牺牲的消息传回老家,师长没时间回去,师长老家的人以为他也出事了,就把姐夫和他娘赶出去了。” “赶出去?不可能吧。”钟建国不大相信,“他们是烈士遗孤,凭什么?” 宋招娣也不信,可是无论哪个时代,都有好人和坏人:“杨婶子说有几个人骂她不守妇道,不配当烈士遗孤。其实就是看中上面给杨家的补贴,还有杨家的房子。” “是的。”刘师长揉揉眼角,颇为懊恼,“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大哥的房子的确被人占了。补贴的钱,他们给我,我没要,还给组织了。 “现在仔细想想,他们看到我回来的表情,不是惊讶,是惊吓。估计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回来。我那时只顾得担心嫂子和孩子,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想到找前后邻居打听打听。” “关心则乱,我理解。”宋招娣道,“可是你没及时回家,也没给家里写封信,他们就以为您不在了。不但没怪你,逢年过节,姐夫在路口给他爹烧纸的时候,也没忘记您。你现在又突然出现——” “等一下,小宋,我们写信回去了。”段大嫂道,“我写的信,字歪歪斜斜的,我还怕帮大嫂念信的人认不出来。” 宋招娣惊讶:“写过信?可是我婶子没收到啊。这…刘师长,你看这事……” “信的事我会托人查清楚。他们娘俩如今在小宋村,没冻着没饿着,无论愿不愿意见我,我以后见着大哥都有个交代。”刘师长抹一把脸,沉沉的叹了一口气,“老段,先让小宋写信问问。小宋,他们如果愿意见我,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派人去接他们。” 宋招娣见他双眼通红,点了点头:“我下午就写信。嫂子,刘师长,咱们先吃饭?” “对,师长,先吃饭。”钟建国跟着说,“我去盛饭。大娃,带你刘伯伯和伯母去洗洗手。” 钟大娃心喜,终于可以吃饭了。一想到大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想笑的小孩使劲咬咬下唇,板着小脸带两人去洗手。 消失多年的亲人突然出现,刘师长和段大嫂没什么胃口。架不住番茄炒蛋酸酸甜甜很开胃,大娃和二娃又吃的吧唧嘴。两人被感染,胃口被打开,忍不住吃了一大碗饭,又吃一个大馒头。 大娃拿着勺子舀菜汤浇饭,刘师长和段大嫂才意识到,一开始说不吃不吃的他们把钟家的菜全吃完了。 两人尴尬地脸通红。 段大嫂不甚好意思说:“大娃是不是没吃饱?我再去摘几个番茄。” “不用了。”宋招娣道,“他和二娃喜欢用番茄汁拌饭。”说着话把汁到两个小孩碗里。 钟建国很是自然的端起儿子的碗搅拌几下。 二娃迫不及待地挖一勺米饭塞嘴里,眯上眼赞叹道:“好吃!” “都没你们俩会吃。”钟建国瞪一眼两个儿子,“以后去别人家,不准用菜汁浇饭。” 大娃不假思索道:“才不会呢。别人家的菜没有后妈做的好吃。” “这孩子……”刘师长见俩孩子确实喜欢菜汁浇饭,尴尬褪去,又有些无语,“怎么喊小宋后妈?要叫妈。” 钟建国:“故意的。师长,别管他们。招娣,把三娃给我,你去写信。” “好。”宋招娣在楼上写好信,并没有直接封起来,而是递到刘师长手中,请他过目。 刘师长颇为意外,看向宋招娣时,俨然像看自家异常懂事的后辈。 钟建国注意到刘师长的眼神,忍不住叹气,这个宋招娣啊,怎么这么会来事?一想到从营区回来的路上,刘师长提醒他两次,回去就向宋招娣道歉。 原本不打算道歉的钟建国不得不认真琢磨,该怎么道歉才能不丢脸,又能让宋招娣原谅他,从此以后不再提这件事。 晚饭歇息之前,钟建国终于想出来,把宋招娣叫到客厅里:“你想什时候去学校上课?” “查清楚了?”宋招娣不答反问。 钟建国呼吸一窒,这个女人,说话就不会委婉点么:“查清楚了,我不该怀疑你。” “你本来就不该怀疑我。”宋招娣道,“我是谁?你三个崽的妈。怀疑我就是把你的三个娃交到敌人手上。” 钟建国嗤笑一声:“宋招娣同志,你恐怕不知道,很多基层军官都没听说过两栖登陆舰,你却脱口而出。我没把你拷起来审问,正是看在三个孩子的面子上。” 宋招娣心漏一拍,暗暗警告自己,以后不准再说跟部队、武器沾边的事,面上强装无所谓:“既然还怀疑我,那你继续查啊。” 钟建国噎住,心想,他的政委亲自出马都没能查到有用的东西,以后派别人去?滨海师范大学早已停课,学生不是下乡就是回家。 留过洋,家里是地主、商人的老师也被打成黑五类,死的死,伤的伤,下放的下放。再查宋招娣,恐怕只能从档案上查起:“少激我。不用你说,我也会弄清楚。现在老实交代,你以前的那个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跑了。”宋招娣三言两语说个大概,“他家是民族企业,找人活动一下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们家的人怕遭罪,就跑了。” 钟建国再也忍不住,仰头翻个白眼:“你也够狠,居然咒他死。” “可惜他没死,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转到资本主义国家,正吃香的喝辣的。不过,我倒是巴不得他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宋招娣说着话叹了一口气,“钟建国,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无可奈何心已死,亲戚邻居还逼我。挑挑拣拣觅夫婿,却找到你这么一位疑心病晚期没得治的鳏夫。” 钟建国笑着点头:“继续。” “继续什么?十点了,还不睡觉想干嘛啊。”宋招娣白他一眼,站起来就往东边走,“明天记得去买菜,家里没菜了。” 钟建国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客房的门已合上,无奈又无语:“宋招娣,你简直有病。” “你才有病!”刷一下,宋招娣拉开门,“少在背后骂我,否则我就去找你们刘师长,说你,你打我。” 钟建国莫名其妙,指着自己:“我打你?我什么时候碰过你一指头。” “你是没用手打我,你对我冷暴力。”宋招娣知道这时期的人不清楚‘冷暴力’是什么意思,不介意解释给钟建国听,“从不主动跟我说话,我上赶着讨好你,你还对我爱答不理。这就叫冷暴力。” 钟建国举起拳头:“信不信我把冷暴力变成热暴力?” “信!”宋招娣脱口道,“这世上没有你钟建国不敢干的事。” 钟建国扶额:“赶紧睡吧。别一天二十四小时,想着法子气我。气死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对了,除了菜还买什么?” “买条鲈鱼或者鲅鱼,刺少也便宜。”宋照道,“不能天天吃鸡蛋,我没怎么吃,看都看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一边往他房间里走一边说:“再吃半个月,那俩孩子估计就不好意思喊你后妈了。” “等等,你后妈真坐船走了?”宋招娣总感觉她忽略了什么,没孩子在身边闹着,四周静下来,终于想到两个难缠鬼走了就一直没回来。 钟建国:“她们去营区找我,被巡逻的人拦在外面。一直没等到我,估计又不敢来找你,就回去了。” “我表姨得上班,不能离开太久,你继母怎么回事?”宋招娣问,“她比我表姨难缠多了,不像是这么轻易罢休的人。” 钟建国:“心虚。当年我还在申城的时候,整个家属院的人都知道大娃的姥姥什么德性。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也随主力部队搬到这边,真闹起来也没人向着她。 “她想找司令告我的状,估计也没人告诉她司令长什么样。还有一点,她家庭成分有问题,她也不敢大闹。” “那她以后再来打秋风,我可以把她关在门外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大娃和二娃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宋招娣心想,你的两个儿子恨不得拿刀砍死你前丈母娘。不过,这话一旦说出来,钟建国又得训孩子。宋招娣也就什么都没说,直接关门睡觉。 钟建国望着紧闭的房门,轻笑一声,我看你还能自由几天! 阳历十月二十九日,下午,红崖镇下着瓢泼大雨。邮局的同志不想去送信,可是信从翁洲岛寄来,邮票又跟普通老百姓用的不一样……送信的同志怕耽误了大事,穿着雨衣,顶着大风把信送到小宋村。 宋母一看送信的同志的裤子全湿了,不顾对方婉拒,把人拉到屋里。随后才把信递给宋招娣的父亲。 盛情难却,邮局的同志便跟宋母说,看就写封回信,他走的时候也正好带回去。然而,话音落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邮局的同志看向宋父,发现他的神色很是复杂,不禁站起来,连连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宋父叹了一口气,把信交给刘洋。 刘洋看完沉默下来。 宋母也顾不得招呼邮局的同志喝水,连忙问宋父出什么事了。 宋父也以为刘洋的叔叔战死沙场。如今不但突然出现,还是个高级军官。宋招娣还希望他们去一趟,也顺便认认钟家门。搞得宋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向邮局的同志讨个主意。 对方没想到刘洋是烈士遗孤,更没有想到他的叔叔是军官。前一个忍不住骂贼老天,这会儿又忍不住感谢老天爷。要不是外面下着雨,他就不会进来躲雨,更不会认识烈士遗孤兼军属。 拿过信仔仔细细看一遍,邮局的同志就建议宋家人立刻过去,不要等着对方来接他们,毕竟刘洋的叔叔是刘洋的长辈。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宋父望着远处山上的雾,觉得没有两三天雨停不下来,想等两天再去。可是一看到大女婿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忍不住说了一句,现在想去也没法去。 邮局的同志立即说,他有办法。 翌日,清晨,天空飘着牛毛细雨,一辆绿色的车来到小宋村。傍晚,绿色卡车把宋家六口送到滨海市。 刘洋的母亲受不了舟车劳顿,她便留下来看家。因邮局的车进村一事,搞得小宋村的大人小孩都知道刘洋是烈士遗孤,没等宋父宋母开口,就纷纷跟宋招娣的家人说,他们会照看好刘洋的母亲。 车子抵达滨海市,在邮局的同志的帮助下,刘洋买了车票,也给钟建国发了电报。 钟建国以为宋家人过几天才能到。没想来的这么迅速,把其他事交给张政委,就拿着电报回家。 话说回来,宋招娣给几个孩子做几顿鲈鱼,大娃和二娃迅速抛弃番茄炒蛋,天天早上提醒钟建国买鲈鱼。 翁洲岛四面环海,海鲜比肉便宜,也不要票,从而导致副食厂的鱼肉远远比猪肉好卖。 钟建国晚去一会就很难买到儿子们吃的鲈鱼。可他每天早上都得刷锅洗碗,也懒得记着时间,买不到鲈鱼就随便买。 钟建国拿着电报回到家,看到宋招娣和几个孩子正在吃饺子,大娃和二娃中间还放个盛酱汁的碟子,很是惊讶:“咱不是说好了,肉票留着等你爹娘来了再用。” 钟大娃:“爸爸,不是猪肉饺子,是鲅鱼饺子。” “鲅鱼?你们平时晌午都是这么吃?”钟建国意有所指。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第一次吃就被你碰个正着。不过,锅里没饺子了。” “那你们昨天中午吃的什么?”钟建国问。 宋招娣:“清蒸鱼。” “前天中午呢?”钟建国又问。 宋招娣:“豆瓣酱烧鱼。” “大前天呢?”钟建国咽口口水。 宋招娣:“豆腐炖鱼。” “从明天开始我晌午回来吃饭,就这么决定了。不接受拒绝。”钟建国说完就往厨房里去,看到锅里连个饺子皮都没有,大失所望。回到客厅拿走大娃手边的筷子,“给爸尝尝。” “一个!”大娃放下勺子,伸出一根手指头。 钟建国点了点头,夹走一个尝尝很是鲜嫩,朝二娃碗里夹一个。 二娃下意识用手捂住,大叫:“爸爸!” “一个!”钟建国道,“哥哥给爸爸一个饺子,你也应该给爸一个。” 宋招娣无语:“真有出息。你回来干嘛来了?” “差点忘了。”钟建国拿出电报,“你爹发的电报。去给我煮点面,我就给你。” 宋招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喂三娃吃鱼肉。 钟建国得了个没趣,轻咳一声:“我来喂三娃。” “然后呢?”宋招娣又问。 钟建国揉揉额头,这个难缠的女人:“电报给你。” “早该这样,皮什么啊。”宋招娣伸手夺过来,随即把孩子递过去,“我爹他们过几天才能到,你这么着急回来真是为了这事?” 钟建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下:“宋招娣同志,你是我的妻子,却住在客房,你觉得你爹娘会怎么想?你娘不是我继母。我继母想上楼看看,你可以光明正大,义正言辞拒绝。” “对!”宋招娣不禁皱眉,“现在该怎么办?” “后妈为什么要住在客房?”钟大娃突然开口。 宋招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习惯一个人睡。还有,你爸晚上睡觉爱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 钟建国冷笑:“我晚上睡觉从不打呼噜。打呼的人是你,我隔着墙都能听见。” “那是你睡癔症了。”宋招娣脱口道,“你还有脚气。” 钟建国无语:“我每天晚上都洗脚。” “那我也嫌你臭。”宋招娣道。 钟建国挥挥手:“我就不应该回来提醒你。爱咋咋地吧。”说着,把三娃递给宋招娣,“我回营区。” “小气鬼!”宋招娣嗤一声,“柜子里还有饺子,自己煮去。” 钟建国一喜:“我不说回去,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有吃的?” “爸爸,你错怪后妈了。”钟大娃仰头道,“后妈给你留的,饺子下面还有水,后妈说饺子放在凉水上面,饺子就不会臭。” 钟建国心中讶异,看向宋招娣,嗤一声:“算你有良心。对了,大娃,二娃,以后不准再喊后妈。你后妈的娘过几天来咱们家,听见你们喊后妈,她老人家一不高兴,会把你后妈带走的。” “我不要后妈走!”二娃连忙说。 钟建国:“还喊后妈?回头他们会住在咱们家,喊你后妈的娘姥姥,喊她爹姥爷,一同来的还有个大姨和姨夫。他们跟你姥姥不一样。我估摸着会给你们带很多好吃的。” “后妈家的姥姥不偷藏咱家的东西,还给我们买好吃的?”钟大娃不信世上有这么好的姥姥。 宋招娣:“正常的姥姥都会给外孙买吃的。你的那个姥姥,我长这么大也就碰到过那么一位。” “那,那我就喊你娘。”钟大娃抬起小下巴,一副施恩的模样。 宋招娣抬手朝他脸上拧一把:“明儿想吃什么?” “猪肉。”钟大娃脱口道。 钟建国摆手:“不行。” “有肉票,我知道。”钟大娃忍不住拔高声音。 钟建国:“姥姥来的时候得买肉,你吃了,拿什么招呼姥姥一家?院子里刚刚露头的小青菜么?” 钟大娃想说不给她肉吃,话到嘴边意识到后妈家的姥姥跟亲妈家的姥姥不一样,抿抿嘴:“那我可以吃鸭子吗?” “不行。”钟建国不等他开口又问,“又想说我是后爸?” 钟大娃低下头:“没有。” “我爹娘节俭惯了,他们来的当天做一顿肉就行了。”宋招娣道,“家里有鸡有鸭,他们还得去生产队干活,待不了几天。” 钟建国其实是个挺讲究的人:“有备无患。” “随便你。”这种小事,宋招娣懒得跟他争高低,也没意思。更何况她如今头痛的是,不能用对付钟建国的继母和前岳母的法子对付她娘,她最迟后天上午就得搬到钟建国房里。 宋招娣一想到跟他同床共枕,脑壳更疼了。并不是怕跟钟建国发生关系,在男女这种事上宋招娣是个老司机了。而是她没想这么快。 当然,睡在一起不见得就得发生关系。可宋招娣是个正常女人,钟建国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时意乱情迷,做出令自己懊恼的事来很正常。 可惜,现实容不得宋招娣犹豫。 钟建国把刘洋要来的消息告诉刘师长,段大嫂就过来问宋招娣,宋家人的喜好。又问宋招娣宋家人是喜欢硬枕头还是软枕头。 宋招娣连忙说,她家人来了住他们这边。段大嫂跟着就问,床铺好了没,要不要她帮忙。吓得宋招娣连忙说不用。端是怕说慢一秒,段大嫂就跑上楼。 十一月初的翁洲岛终于进入深秋,空气中带有丝丝凉意。 二号早上,宋招娣穿着长裤长褂打开门,抱着衣服塞钟建国衣柜里,就下楼做饭。 丈母娘和连襟要来,钟建国便请了半天假。上午不去营区,钟建国就没像以往起得那么早。看到宋照的动作这么潇洒,钟建国忍不住问自己,这么一位大大咧咧的女人居然能把他给糊弄住,他当时是多么着急娶媳妇? “宋招娣,上来。”钟建国站在楼梯口大喊。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早上不吃了?” “把你的房间收拾干净。”钟建国道。 宋招娣想也没想:“收拾好了,衣服、鞋、雪花膏都在你房里。” “谁跟你说这个。”钟建国道,“枕头,被套上面有没有雪花膏的味道?你娘一辈子没出过滨海市,但她不傻。客房的枕头上有她闺女身上的香味,你怎么解释?” 宋招娣楞了一下,连忙跑上楼:“没想到啊没想到,钟建国,关键时刻你还挺有用。” “我钟建国有用的地方多着呢。”钟建国瞥她一眼,“仔细点,长头发什么的也收拾干净。对了,尽量别让大娃和二娃跟你家的人单独相处,说漏了嘴,你自己去圆谎。” 宋招娣忍不住啧一声,“我爹娘过来啊,怎么还搞的跟上级领导来检查一样。” “这得问你自己。”钟建国冷笑道,“你不愿意我钟建国又不会用强。居然想出分房睡?真把自己当成天仙了。” 宋招娣停下来,悠悠道:“要不要我帮你搬把椅子,再给你倒杯水?” “行啊。”钟建国道,“赶紧的。” 宋招娣抬手把刚刚抽掉的床单扔过去。 “你们在打架吗?”二娃揉着眼睛走出来。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仔细一看,惊讶道,“儿子,你的裤子呢?怎么光着屁股就跑出来了。”说着,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摸到一片湿滑,“这是什么?!” “尿了。”宋招娣瞬间猜到,“有没有尿在床上。” 钟二娃往钟建国怀里钻, 宋招娣不禁扶额:“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爷几个的,大娃,给我出来!” “喊什么,尿床的又不是大娃。”钟建国道。 宋招娣哼一声:“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跟他们说,口渴也不能多喝水。实在忍不住就喝一口湿湿嘴唇。 “自从我跟他俩说过,二娃再也没尿过床。怎么偏偏今天尿床?二娃,老实告诉我,你哥是不是领着你偷喝压水井里面的水了?” “哥,快出来,后妈猜到了。”二娃冲着西边的房间喊,“我说后妈最聪明,后妈能猜到,你还不信。后妈,是哥让我喝的。” 钟建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娃,出来?” “爸爸,你又要打我吗?”钟大娃说着话,偷偷看一眼宋招娣。 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以前打过你吗?” 大娃噎住。 宋招娣:“大娃,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还没来,就让我把床让出来,你也把床让出来。伯伯和伯母还跟我说,要听话,不准闹人。我才不闹人。”钟大娃也挺期待给他买好东西的姥姥过来,可是,这几天天天听长辈们念叨,姥姥和姥爷来了做什么好吃的,有些他都没听说过,大娃跟很不高兴,“我不想他们来。” 宋招娣没想到会因为这些,还以为大娃生她的气,看向钟建国,你来! “大娃,姥姥和姥爷是客人,只在咱家住三五天。”钟建国道,“下次过来可能是几年后。” 钟大娃:“才不是呢。姥姥一段时间就来,一段时间就来,别想骗我。” “这个姥姥和你的那个姥姥不一样。”钟建国头疼,“你说,我们要怎么做,你才同意大姨和姨夫住你屋。” 钟大娃看了看宋招娣,看看他爸:“姥姥和姥爷走了,后妈也不准睡客房。” “什么?”宋招娣惊讶,“好你个钟大娃,居然敢给我下套。我宋招娣长这么大,只有我给别人下套。” 钟大娃转身就往楼梯口跑:“你敢打我,我就喊,我就喊后妈打人了。姥姥和姥爷来了,我,我就说,你不跟爸爸住一块。” 20夫妻闲话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大学生宋招娣回村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21叔侄相认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刘洋和钟建国回来的路上,问钟建国家里的事。钟建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刘洋对钟建国的态度满意,也没忘记钟建国结过婚,还有三个孩子,怕老男人钟建国骗他们家宋招娣,走到院里冲他娘使个眼色,盯紧点。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 不好去堂屋, 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眼睛往屋里看,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坐到钟建国对面,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 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宋父瞥他一眼,怂蛋! 刘洋装作没看见,越过老丈人,走到丈母娘身边,“娘,俺问过钟建国能在家呆多久,他说过几天回去,招娣这事咋办呢?” “过几天就走,啥意思?”宋母忙问。 刘洋:“钟建国是军人,还没有退伍,他虽然没说具体几天,俺知道不会超过十天。要是再打仗,他有可能明天就得回去。” “还要打仗?”宋母说着,心里一哆嗦,“不行,俺不同意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你怎么还没睡?”钟建国抬眼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星星,“你平时都是几点歇息?” 宋招娣胡诌:“三更天。鸡醒我睡,猪醒我醒。咦,你儿子醒了。” 钟建国想说,你怎么骂人?话到嘴边看到她怀里的小孩动了:“可能是饿了。” “我没奶。”宋招娣掏出小孩递给钟建国,“你喂。” 钟建国:“我也没奶!” “那怎么办?”宋招娣脱口道。 对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对了,有饼干。”钟建国道,“你倒的水呢?泡饼干给三娃吃。” 宋招娣猛然想到:“对,瓷缸子里面有饼干,在大娃身边。”说着话就去翻找,掏出一块饼干,凑着月光放在水里,“咦,全部化了?” “这种饼干沾水即化。”男人道,“没有勺子吗?舀一勺水,掰点饼干放在勺子里,然后再给孩子吃。” 钟建国也想到他以前的媳妇就是这么喂孩子:“招娣,包里应该有勺子。” “爸爸,到了吗?” 钟建国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没有。你先别动,爸在喂弟弟吃饭。” “爸爸,我想尿尿。”小孩打算自己起来,“爸爸,我动不了了。” 钟建国:“招娣,勺子和饼干给我,你身上的那个兜也给我,你带大娃去方便。” 宋招娣把小孩拉出来,牵着小孩到卫生间,就帮小孩脱裤子。见小孩低着头,始终不看她,眉头一挑,故意问:“大娃,我对你好不好?” “我不会叫你妈妈。”小孩恐怕宋招娣下一句就叫他喊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22人人自危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 慢点走,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 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 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 脸色骤变,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 疑惑不解:“爹, 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 他不喜欢表姨, 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 “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还得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提醒她的便宜娘和便宜姐夫,军婚难离:“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俺有高中文凭。” “高,高中毕业?”钟建国瞠目结舌。宋招娣点了点头。钟建国眉头紧锁,忍不住原地转两圈,一副不敢置信又苦恼的模样,“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说呢,应该不愁嫁,怎么会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俺先前有个男人,俺和他快结婚的时候死了。有一年多了。” 钟建国不禁眨了一下眼:“你没说完吧?”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俺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钟建国只有惊讶,没有嫌弃或者厌恶,才继续说,“俺爹和俺娘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俺不想骗你,才要出来送你,跟你说清楚。”顿了顿,“俺娘听俺的,你不愿意的话,明儿就来俺家把钱和票拿回去。” 原本以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是高中生,钟建国惊得没合上嘴巴,又听到宋招娣有过对象?钟建国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你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你有过对象?” “俺们农村人保守,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宋招娣道,“俺爹说俺最好嫁去城里,刚好表姨给俺说亲,你的工资高,待遇好,又是大学生,跟俺挺合得来,俺就同意了。” 在钟建国看来,宋招娣实诚的像缺根筋,连有对象的事都和盘托出,导致钟建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他还有一点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俺?” “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俺打小也这么说,习惯了。”才怪。宋招娣快别扭死了,“钟同志,你还没回答俺。” 钟建国:“我自己都有仨孩子,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 “这话俺喜欢听。”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任何不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俺再跟你说一件事,俺不喜欢俺表姨。” 钟建国提出在宋家请客,后来又提到宋家的亲戚朋友,而宋家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请他继母,已经猜到宋家不喜欢赵银:“能说说为什么?” “她瞧不起俺们。”宋招娣道,“在她眼里俺们就是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俺们可能还不如刘姥姥。” 钟建国意外:“你还看过《红楼梦》?” “俺还会背《山海经》呢。”原主会,刘灵不会。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看过哪些书,刘灵真记不清,“钟同志,九号那天你大哥大嫂来不来?” 钟建国:“大哥厂里忙,估计不好请假。家里五个孩子,大嫂想来也没法。除非跟我继母一块来。” “那就别来了,俺不想看见表姨。”刘灵无所谓,原主非常讨厌赵银,“没事俺就回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回吧。” 宋招娣掉头回村。 钟建国没有立刻走人,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翌日,十月六日早上,宋招娣正在劈柴火,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咋来了?” 钟建国:“昨儿说好的,带你去买东西。” “这是谁的车子?”宋招娣记得很清楚,钟建国昨天走着过来的。 钟建国:“我的,在县里买的。” “那你还有没有指标?”宋招娣忙问。 钟建国想笑,这姑娘真不见外:“买车?” “对。”宋招娣道,“俺大姐和姐夫上班的家具厂离这边有十几里路,有了车子,俺大姐早上就能多睡会儿。” 钟建国心疼他大哥上班靠两条腿走,就找战友换个自行车指标。前天晚上钟建国跟他哥说自行车的事,钟大哥没要。 钟大哥的原话是,如果宋招娣各方面都不错,咱们也别委屈人家姑娘,给宋招娣的嫁妆里添一辆自行车。 赵银做人做事太恶心,钟建国对她外甥女宋招娣没抱多大希望。怎奈宋招娣演的太棒,钟建国昨儿回到县里,一想起宋招娣就忍不住感慨,这姑娘真诚实。 宋招娣跟赵银明显不是一路人,宋招娣又明确提出办喜酒那日不通知赵银,非常讨厌赵银的钟建国觉得宋招娣跟他合得来。今儿天还没亮,钟建国就起来四处打听哪里有卖自行车。 “这辆车是给你买的。”钟建国道,“你想送给谁都行。反正也没法带去翁洲岛。” 宋招娣眼中一亮,心中暗呼,娘啊,这个男人会来事:“当真?” “我是一名军人,从不说谎。”钟建国认真道。 宋招娣指着地上的柴火:“搬屋里去,车子给俺。” “你会骑?”钟建国问。 宋招娣脚步一顿,突然想到她不会骑自行车,而原主更是没碰过自行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会骑,但俺会学。” “以后我教你。”钟建国再听到宋招娣说“俺”,不觉得别扭,反而觉得她很朴实。归根结底,宋招娣说她有高中文凭。 宋招娣前世能名扬海内外,离不开贵人提携,前提也得能扶得起。事实上那时的刘灵很聪明,在名利场混多年,如今已是人精中的人精。 钟建国话音落下,宋招娣就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变了,明显亲近不少:“谢谢。”随即就喊,“大姐,出来看看。” “咋了?”宋大姐抱着孩子跑出来,定睛一看,惊讶道:“哪来的自行车?” 宋招娣指着抱着柴火的钟建国:“他给咱家买的。” “这……俺的老天爷啊,得不少钱吧?”宋大姐看着崭新的自行车,眼睛都直了。 宋招娣:“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对对对,还得有指标。”宋大姐转向钟建国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快进来,别搁外面站着。” 钟建国没动弹,而是看向宋招娣:“你先进去。” “招娣,哪儿来的新车子?” 钟建国循声望去,看到泥土砌的墙头上多出个人脑袋,心中一凛:“这位是?” “来客人啦。”开口说话的人又往上爬一点,露出半个身子,“俺咋没见过他?” 钟建国看着宋招娣无声地说,你们村的人都这么不见外么。 刘灵才来没几天,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见宋大姐习以为常:“婶子,这是俺对象,钟建国。” “啥玩意?”中年妇女惊呼出声,“你对象,你对象不是王得贵?” 钟建国皱眉:“王得贵是谁?” “王得贵是招娣的对象啊。”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这位钟同志,俺跟你说,王得贵可喜欢招娣了。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一年多了,盯住盯着招娣。” 宋大姐眉头紧皱:“别乱说,婶子,俺家招娣跟王得贵没关系。” “没关系?”女人故作惊讶,“你们家招娣年龄不小了,俺觉得再拖下去不好嫁,瞧着王家的人三天两头过来,俺还以为你家招娣跟王家定了。原来没有定啊。那你们也不早说,害得俺误会。” “误会也只有你误会,除了你大家都知道招娣和王得贵不可能。”关乎妹妹的清白,宋大姐很不客气,“俺们从没答应过王家。钟同志,别听她胡咧咧。” 钟建国没有回答,转向宋招娣,想听听她怎么说。 钟建国张口结舌,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 “等你的房间收拾干净,我再住进去。”宋招娣往墙上睨了一眼。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没提前收拾很正常,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确实无所谓,“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23招娣下套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路况不好, 汽车行的慢,八点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 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24钱团长很渣 已开启防盗功能,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钟建国低下头问:“不想要后妈?” “不要!”小孩倔强道, “我不要后妈,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 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 “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 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随后发现宋招娣身上有围裙,袖筒卷到胳膊肘,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满意,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没闲着,钟建国一进来,宋招娣就看清他长得着实不错,可惜没她前世的偶像帅,气质也不如她偶像。她偶像通身贵气,钟建国一身正气。 招呼钟建国喝水时,宋招娣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宋招娣前世玩过射击,一眼就看出钟建国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很厚,说明钟建国需要经常用枪,也说明钟建国不是无能之辈,起码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 宋招娣对此很满意,说话时带上三分笑:“姐夫,去帮俺请个假,俺想跟钟同志聊聊。”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那俺可以去买点东西?”宋招娣望着她,满眼希冀,“俺不买贵的,就想买点申城的东西。” 钟建国想说不行,看到宋招娣身上的绿色衣服,想到宋招娣为了省钱,故意说她就喜欢便宜的衣服,忍不住点头,“记得快去快回,船不等人。”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25我就是我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 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 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想嫁给钟建国,也不是因为钟建国有三个孩子,她以后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 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七五年这段时间太混乱,想找个人品没问题,安安稳稳度过荒唐的八年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大学生。 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钟建国很担心:“万一呢?他们仨都还小。” “万一不是呢?”男人问,“你的三个孩子加一块没十岁,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须得娶。你们师长要把学校里的老师介绍给你,你又不愿意。” 钟建国连连摆手:“人家刚刚高中毕业,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顿了顿,“再说了,我有三个孩子,她一个没干过什么活的女学生也照顾不好。” “那就回去见见。”男人替他拿主意,“结婚报告打了没?” 钟建国楞了一下:“没必要吧?” “回去见过觉得合适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蒋整天盯着咱们,哪天再杀过来,你的状态可没法带兵跟老蒋对着干。”随即冲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小王,把刘师长给我找来。” 钟建国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找师长打结婚申请。” “这就对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别想,见着人再说。” 十月四号,傍晚,钟建国下了火车,没去路边的筒子楼,而是钻过一条街来到他大哥家门前。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钟建国下意识弯腰抱起小孩。 钟大嫂追出来,看清来人,大喜:“二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钟建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包,到屋里就把包拆开,把里面的糖果、饼干、麦乳精全拿出来。 钟大嫂瞧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拆开糖果一人半个,随后去冲麦乳精:“上午还跟你大哥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还没下班?”钟建国问。 钟大嫂:“你哥升了小组长,比之前忙。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宋家?” “宋家……大嫂有没有见过宋家那姑娘?”钟建国问。 钟大嫂指着南边:“那天是她去的,回来一见着我就笑眯眯的说事成了。凭她整天见不得咱们两家好过,宋家的姑娘就算没啥缺点,人也没法跟你先头的媳妇比。” “爸,你真要给我娶个后妈?”倚在钟建国腿上的小孩突然开口。 “去!”宋招娣道,“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26出去看看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 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 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 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 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 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 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五十岁上下, 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刘灵生于千禧年,死前一群徒弟徒孙问她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刘灵潇洒一辈子,认真思考一番表示没什么遗憾。 徒弟们太想帮她做些事,便叫刘灵再想想。刘灵说只恨没嫁人,试试婚姻生活,试着养几个孩子。没容徒弟开口,她又说生孩子太痛,娘奔死儿奔生,搞不好会丢掉性命,还是算了。一众徒弟徒孙被她说得相顾无言,她也离开人世。 灵魂来自一百年后的刘灵打量着手上的老茧,撑着床坐起来,拍拍睡眠不足,晕乎乎的脑袋,暗暗腹诽老天爷真较真,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顺口说说:“爹,娘,我嫁!” 房门打开,偌大的堂屋里安静下来。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27例行询问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 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 去你妈那儿, 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28咎由自取 已开启防盗功能,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 “下楼的时候小心点, 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 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 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 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 也会傲娇的哼一声, 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 倍感头疼,“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 见宋招娣没下来, 冲钟建国招招手, 小声说, “爸爸, 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是我们县的状元,以县高考状元的身份进的滨海师范大学。先别急,听我说完,去年学校停课,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课,我大学没毕业,档案上学历那一栏才写高中。确切的说我是大学肄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高中毕业?”钟建国眉头紧锁,“你直接说你大学没毕业,我,我也不会——我想到了,你一直说你有高中文凭?我当时还奇怪,高中毕业就说高中毕业,为什么非说高中文凭,合着你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难怪我总觉得你处处透着古怪。”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你一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三个孩子的男人,哪点值得我算计?” 钟建国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嫁给我?又为什么跟我来这里,对我的三个孩子还挺好?” “当然是别有所图。”宋招娣道。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29招娣生病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 “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 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 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 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 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 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 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 “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 你不能认为, 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 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 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宋招娣看向他,目光灼灼:“然后呢?” “赶紧刷牙洗脸去做饭。”钟建国说着,拎着水进屋。把厨房里的缸和院子里的缸都打满,估摸着宋招娣两天不用打水才停下来。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没什么可吃的,宋招娣便煮一锅浓稠的白米粥,炒个醋溜白菜。白菜盛出来,宋招娣跟钟建国说:“柜子里还有两个鸡蛋,做给大娃和二娃吃?” “小葱炒鸡蛋?”钟建国道,“他俩吃惯了,明天还闹着要吃呢?” 宋招娣见他没直接拒绝,便猜到他也心疼孩子:“你堂堂一团长,连几个鸡蛋都供不起?” “有钱也不好买。”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多切点葱,炒一个吧。” 宋招娣:“油票有吗?” “好像还有。”钟建国问,“缸子里没油了?” 宋招娣:“既然还能吃得起油,那我就给他俩做个鸡蛋饼。”弄一点面糊,撒点葱花,磕个鸡蛋,两分钟,用猪油煎制而成,黄橙橙的鸡蛋饼出锅。 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宋招娣忍不住咽口口水,感慨道:“我真是世上最好的后妈。” “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宋招娣听到声音抬起头,“你爸买菜去了。” 钟大娃抿抿嘴,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小孩“嗯”一声,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30招娣痊愈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 仰头望着他, “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 把大侄子拽到怀里, 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 “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 后妈就疼你们, 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 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王得贵盯上宋招娣这件事,宋母的娘家人都知道,也没怀疑,诅咒王家一顿,就出去帮忙招呼客人。 “宋老师,外面有人找你。”宋招娣正领着钟建国跟亲戚邻居打招呼,回头看到是她教过的学生,稍稍一想就猜到什么事,“跟他说,我正忙。” “宋老师,他说你不出来,他就过来。”少年道,“他在咱们学校后面。”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31投机倒把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请支持正版! “等你的房间收拾干净, 我再住进去。”宋招娣往墙上睨了一眼。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 没提前收拾很正常,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确实无所谓,“先把东西归置一下, 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 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 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 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张政委瞪大眼:“这不算本事?我老张没上过大学,但我老张上过私塾,纸上的椅子没个三五年工夫甭想画成这样。团长,藏的够深啊。” 钟建国眼神一暗,看来宋招娣瞒他不少事:“不是我,是我刚娶的媳妇画的。” 张政委想说,你媳妇不是死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钟建国一走七八天,就是为了给他三个孩子找妈:“听师长说你回去见的姑娘是个农村妹子,她有这么大本事?” “她的本事大着呢。”钟建国笑道,“家里还有点事,这件事交给你了。” 张政委一把抓住钟建国:“别急着啊,你的这个媳妇不是村姑?” “是的。”钟建国回想着宋招娣的变化,“是个有大学问的村姑。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家连一个菜叶子都没有,我得去买菜。” 张政委松手,忍不住说:“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好呢。” “是挺好。”钟建国笑笑,出了办公室,仰天长叹一口气,但愿不是祸。 昨儿晚上宋招娣把白米粥盛出来,钟建国打眼一看就知道宋招娣比他以前的妻子会做饭。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钟建国立刻决定,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她了。正因如此,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爸爸,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就说:“大娃,二娃,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32处理赃物 已开启防盗功能, 作者菌码字不易, 请支持正版! 钟建国不会做饭,大娃的妈妈做的饭不好吃, 钟建国也从不嫌弃,至少比他强, 能把饭做熟。 昨儿晚上宋招娣把白米粥盛出来,钟建国打眼一看就知道宋招娣比他以前的妻子会做饭。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 钟建国立刻决定, 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她了。正因如此, 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 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 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 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 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 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 “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 爸爸, 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就说:“大娃,二娃,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大娃,行吗?”宋招娣问。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没少帮钟家照看几个孩子。钟大娃挺喜欢段大嫂,便点了点头:“可以多给两颗。”说着话伸出两根手指。 段大嫂乐了:“咱家大娃真是个好孩子。伯母谢谢大娃。” 有了大娃这句话,钟家的篱笆墙周围种满,宋招娣就把剩下的花全搬到刘家。 宋招娣把最后一株菊花种下去,注意到刘家小院里有绿的黄瓜,紫的茄子,红的西红柿,还有小茴香、花椒树,忍不住羡慕:“嫂子种的菜真多。” “我给你摘点?”段大嫂说。 宋招娣摆摆手:“不用。昨儿大娃的爸爸买不少菜,够我们吃两天。”洗洗手就把三娃接过来,“我感觉今天地上比昨天湿,是不是要下雨了?” “是的。”段大嫂道,“你下午如果想出去,记得把衣服都收屋里,关上窗户,这边说下就下,下雨的时候还喜欢刮风。” 宋招娣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子。赶明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你。” “行啊。”段大嫂笑道,“小李回来了。我瞧着他拎着鸭子,估计没买到鸡。” 宋招娣勾头看了看,见小李推门进去,转向大娃:“鸭子凑合不?” “不凑合。”钟大娃瘪瘪嘴,“不好吃。”。 宋招娣朝他脸上拧一把:“有的吃就不错了。嫂子,我们回去了。” “慢点啊。”段大嫂送宋招娣出去,转身回来看到篱笆墙边换了个样,不由自主地笑了。随即,去屋里拿个筛子,摘黄瓜、茄子和西红柿。 钟建国把小李打发走,就问张政委,如果他觉得他家的人有问题,是他派人去查,还是上面派人去查比较好。 张政委想也没想,就说应该交给组织。 两人便一块去找刘师长。 刘师长听明钟建国的来意,险些被口水呛死:“你刚才说什么?请我派人去查你新娶的老婆宋招娣。” “是的。”钟建国认真道。 刘师长见状,不由得认真起来:“小钟,如果我没记错,宋招娣也算是你表姨的闺女?你继母的主要社会关系都是农民,按照外面的说法,宋家根正苗红,比你家还干净,有什么好查?你媳妇又不是军人。” “我媳妇不是军人,是个大学生。”钟建国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惊雷,震得刘师长、张政委呆若木鸡。 “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宋招娣听到声音抬起头,“你爸买菜去了。” 钟大娃抿抿嘴,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小孩“嗯”一声,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33吵架冷战 已开启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低于80%,需等三日  她想在申城逗留半天并不是为了大肆购物, 不过是想看一看百年前的申城罢了。 路况不好, 汽车行的慢, 八点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34发现不对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 脸色骤变,再抬起腿, 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 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 小妹挺喜欢钟建国, 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 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蛋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含糊含糊道:“俺有高中文凭。” “高,高中毕业?”钟建国瞠目结舌。宋招娣点了点头。钟建国眉头紧锁,忍不住原地转两圈,一副不敢置信又苦恼的模样,“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说呢,应该不愁嫁,怎么会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俺先前有个男人,俺和他快结婚的时候死了。有一年多了。” 钟建国不禁眨了一下眼:“你没说完吧?”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俺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钟建国只有惊讶,没有嫌弃或者厌恶,才继续说,“俺爹和俺娘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俺不想骗你,才要出来送你,跟你说清楚。”顿了顿,“俺娘听俺的,你不愿意的话,明儿就来俺家把钱和票拿回去。” 原本以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是高中生,钟建国惊得没合上嘴巴,又听到宋招娣有过对象?钟建国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你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你有过对象?” “俺们农村人保守,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宋招娣道,“俺爹说俺最好嫁去城里,刚好表姨给俺说亲,你的工资高,待遇好,又是大学生,跟俺挺合得来,俺就同意了。” 在钟建国看来,宋招娣实诚的像缺根筋,连有对象的事都和盘托出,导致钟建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他还有一点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俺?” “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俺打小也这么说,习惯了。”才怪。宋招娣快别扭死了,“钟同志,你还没回答俺。” 钟建国:“我自己都有仨孩子,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 “这话俺喜欢听。”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任何不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俺再跟你说一件事,俺不喜欢俺表姨。” 钟建国提出在宋家请客,后来又提到宋家的亲戚朋友,而宋家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请他继母,已经猜到宋家不喜欢赵银:“能说说为什么?” “她瞧不起俺们。”宋招娣道,“在她眼里俺们就是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俺们可能还不如刘姥姥。” 钟建国意外:“你还看过《红楼梦》?” “俺还会背《山海经》呢。”原主会,刘灵不会。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看过哪些书,刘灵真记不清,“钟同志,九号那天你大哥大嫂来不来?” 钟建国:“大哥厂里忙,估计不好请假。家里五个孩子,大嫂想来也没法。除非跟我继母一块来。” “那就别来了,俺不想看见表姨。”刘灵无所谓,原主非常讨厌赵银,“没事俺就回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回吧。” 宋招娣掉头回村。 钟建国没有立刻走人,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翌日,十月六日早上,宋招娣正在劈柴火,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咋来了?” 钟建国:“昨儿说好的,带你去买东西。” “这是谁的车子?”宋招娣记得很清楚,钟建国昨天走着过来的。 钟建国:“我的,在县里买的。” “那你还有没有指标?”宋招娣忙问。 钟建国想笑,这姑娘真不见外:“买车?” “对。”宋招娣道,“俺大姐和姐夫上班的家具厂离这边有十几里路,有了车子,俺大姐早上就能多睡会儿。” 钟建国心疼他大哥上班靠两条腿走,就找战友换个自行车指标。前天晚上钟建国跟他哥说自行车的事,钟大哥没要。 钟大哥的原话是,如果宋招娣各方面都不错,咱们也别委屈人家姑娘,给宋招娣的嫁妆里添一辆自行车。 赵银做人做事太恶心,钟建国对她外甥女宋招娣没抱多大希望。怎奈宋招娣演的太棒,钟建国昨儿回到县里,一想起宋招娣就忍不住感慨,这姑娘真诚实。 宋招娣跟赵银明显不是一路人,宋招娣又明确提出办喜酒那日不通知赵银,非常讨厌赵银的钟建国觉得宋招娣跟他合得来。今儿天还没亮,钟建国就起来四处打听哪里有卖自行车。 “这辆车是给你买的。”钟建国道,“你想送给谁都行。反正也没法带去翁洲岛。” 宋招娣眼中一亮,心中暗呼,娘啊,这个男人会来事:“当真?” 35我不是我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 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 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刘灵生于千禧年,死前一群徒弟徒孙问她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刘灵潇洒一辈子,认真思考一番表示没什么遗憾。 徒弟们太想帮她做些事,便叫刘灵再想想。刘灵说只恨没嫁人,试试婚姻生活,试着养几个孩子。没容徒弟开口,她又说生孩子太痛,娘奔死儿奔生,搞不好会丢掉性命,还是算了。一众徒弟徒孙被她说得相顾无言,她也离开人世。 灵魂来自一百年后的刘灵打量着手上的老茧,撑着床坐起来,拍拍睡眠不足,晕乎乎的脑袋,暗暗腹诽老天爷真较真,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顺口说说:“爹,娘,我嫁!” 房门打开,偌大的堂屋里安静下来。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36睡椅子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 …… 宋招娣,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 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 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 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 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 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刘灵生于千禧年,死前一群徒弟徒孙问她有没有什么未了心愿,刘灵潇洒一辈子,认真思考一番表示没什么遗憾。 徒弟们太想帮她做些事,便叫刘灵再想想。刘灵说只恨没嫁人,试试婚姻生活,试着养几个孩子。没容徒弟开口,她又说生孩子太痛,娘奔死儿奔生,搞不好会丢掉性命,还是算了。一众徒弟徒孙被她说得相顾无言,她也离开人世。 灵魂来自一百年后的刘灵打量着手上的老茧,撑着床坐起来,拍拍睡眠不足,晕乎乎的脑袋,暗暗腹诽老天爷真较真,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顺口说说:“爹,娘,我嫁!” 房门打开,偌大的堂屋里安静下来。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37胡说八道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招娣, 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 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 “不想嫁咱就不嫁,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不对,宋招娣心想, 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 “我没说胡话,我不想嫁给王得贵,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 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 “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 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 “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 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 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 就算他有五个孩子, 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 更何况钟建国的条件放在城里也很出挑,看在他可能是个优质股的份上,换了芯子的宋招娣道,“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钟建国很担心:“万一呢?他们仨都还小。” “万一不是呢?”男人问,“你的三个孩子加一块没十岁,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须得娶。你们师长要把学校里的老师介绍给你,你又不愿意。” 钟建国连连摆手:“人家刚刚高中毕业,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顿了顿,“再说了,我有三个孩子,她一个没干过什么活的女学生也照顾不好。” “那就回去见见。”男人替他拿主意,“结婚报告打了没?” 钟建国楞了一下:“没必要吧?” “回去见过觉得合适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蒋整天盯着咱们,哪天再杀过来,你的状态可没法带兵跟老蒋对着干。”随即冲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小王,把刘师长给我找来。” 钟建国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找师长打结婚申请。” “这就对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别想,见着人再说。” 十月四号,傍晚,钟建国下了火车,没去路边的筒子楼,而是钻过一条街来到他大哥家门前。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钟建国下意识弯腰抱起小孩。 38亲密无间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 可他若是去了, 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 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 “招娣啊, 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 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 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那俺可以去买点东西?”宋招娣望着她,满眼希冀,“俺不买贵的,就想买点申城的东西。” 钟建国想说不行,看到宋招娣身上的绿色衣服,想到宋招娣为了省钱,故意说她就喜欢便宜的衣服,忍不住点头,“记得快去快回,船不等人。”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39间歇性抽风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刘洋愣住, 回过神忙跟上去:“娘,咋了?干啥不同意?钟建国挺好。” “你娘怕打仗。”宋父比较了解老伴, “枪子无眼,你娘怕钟建国有个好歹。”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慢点走, 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 疑惑不解:“爹,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 他哥有俩闺女,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 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蛋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40下马威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 招娣屋里还有动静, 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 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 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41青龙过江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大娃抿抿嘴, 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 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 另一端有个小被子, 被子上面睡个小孩, 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 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 再加一句“坏女人”, 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 也会傲娇的哼一声,见他这么乖, 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 倍感头疼, “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见宋招娣没下来, 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 “爸爸, 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 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是我们县的状元,以县高考状元的身份进的滨海师范大学。先别急,听我说完,去年学校停课,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课,我大学没毕业,档案上学历那一栏才写高中。确切的说我是大学肄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高中毕业?”钟建国眉头紧锁,“你直接说你大学没毕业,我,我也不会——我想到了,你一直说你有高中文凭?我当时还奇怪,高中毕业就说高中毕业,为什么非说高中文凭,合着你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难怪我总觉得你处处透着古怪。”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你一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三个孩子的男人,哪点值得我算计?” 钟建国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嫁给我?又为什么跟我来这里,对我的三个孩子还挺好?” “当然是别有所图。”宋招娣道。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42最浪漫的事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哪是糊涂, 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 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 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 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 “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 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 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 送终, 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 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 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 一脸愁容, “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43又生一计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 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 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 “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 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 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 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 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 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 过几天钟建国回来, 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 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44家里来客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坐到钟建国对面, 望着钟建国, 落落大方, 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便说:“你好, 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 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 冲宋招娣使个眼色, 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45机关算尽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建国不在, 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 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 再加一句“坏女人”, 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 也会傲娇的哼一声, 见他这么乖, 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 倍感头疼,“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见宋招娣没下来, 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爸爸,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 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 “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 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 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 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 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 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是我们县的状元,以县高考状元的身份进的滨海师范大学。先别急,听我说完,去年学校停课,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课,我大学没毕业,档案上学历那一栏才写高中。确切的说我是大学肄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高中毕业?”钟建国眉头紧锁,“你直接说你大学没毕业,我,我也不会——我想到了,你一直说你有高中文凭?我当时还奇怪,高中毕业就说高中毕业,为什么非说高中文凭,合着你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难怪我总觉得你处处透着古怪。”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你一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三个孩子的男人,哪点值得我算计?” 钟建国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嫁给我?又为什么跟我来这里,对我的三个孩子还挺好?” “当然是别有所图。”宋招娣道。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47千里认亲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 慢点走, 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 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 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 再抬起腿, 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 “这些都是小事, 有没有说工资, 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蛋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含糊含糊道:“俺有高中文凭。” “高,高中毕业?”钟建国瞠目结舌。宋招娣点了点头。钟建国眉头紧锁,忍不住原地转两圈,一副不敢置信又苦恼的模样,“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说呢,应该不愁嫁,怎么会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俺先前有个男人,俺和他快结婚的时候死了。有一年多了。” 钟建国不禁眨了一下眼:“你没说完吧?”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俺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钟建国只有惊讶,没有嫌弃或者厌恶,才继续说,“俺爹和俺娘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俺不想骗你,才要出来送你,跟你说清楚。”顿了顿,“俺娘听俺的,你不愿意的话,明儿就来俺家把钱和票拿回去。” 原本以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是高中生,钟建国惊得没合上嘴巴,又听到宋招娣有过对象?钟建国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你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你有过对象?” “俺们农村人保守,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宋招娣道,“俺爹说俺最好嫁去城里,刚好表姨给俺说亲,你的工资高,待遇好,又是大学生,跟俺挺合得来,俺就同意了。” 在钟建国看来,宋招娣实诚的像缺根筋,连有对象的事都和盘托出,导致钟建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他还有一点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俺?” “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俺打小也这么说,习惯了。”才怪。宋招娣快别扭死了,“钟同志,你还没回答俺。” 钟建国:“我自己都有仨孩子,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 “这话俺喜欢听。”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任何不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俺再跟你说一件事,俺不喜欢俺表姨。” 钟建国提出在宋家请客,后来又提到宋家的亲戚朋友,而宋家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请他继母,已经猜到宋家不喜欢赵银:“能说说为什么?” “她瞧不起俺们。”宋招娣道,“在她眼里俺们就是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俺们可能还不如刘姥姥。” 钟建国意外:“你还看过《红楼梦》?” “俺还会背《山海经》呢。”原主会,刘灵不会。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看过哪些书,刘灵真记不清,“钟同志,九号那天你大哥大嫂来不来?” 钟建国:“大哥厂里忙,估计不好请假。家里五个孩子,大嫂想来也没法。除非跟我继母一块来。” “那就别来了,俺不想看见表姨。”刘灵无所谓,原主非常讨厌赵银,“没事俺就回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回吧。” 宋招娣掉头回村。 钟建国没有立刻走人,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翌日,十月六日早上,宋招娣正在劈柴火,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咋来了?” 钟建国:“昨儿说好的,带你去买东西。” “这是谁的车子?”宋招娣记得很清楚,钟建国昨天走着过来的。 钟建国:“我的,在县里买的。” “那你还有没有指标?”宋招娣忙问。 钟建国想笑,这姑娘真不见外:“买车?” “对。”宋招娣道,“俺大姐和姐夫上班的家具厂离这边有十几里路,有了车子,俺大姐早上就能多睡会儿。” 钟建国心疼他大哥上班靠两条腿走,就找战友换个自行车指标。前天晚上钟建国跟他哥说自行车的事,钟大哥没要。 钟大哥的原话是,如果宋招娣各方面都不错,咱们也别委屈人家姑娘,给宋招娣的嫁妆里添一辆自行车。 赵银做人做事太恶心,钟建国对她外甥女宋招娣没抱多大希望。怎奈宋招娣演的太棒,钟建国昨儿回到县里,一想起宋招娣就忍不住感慨,这姑娘真诚实。 宋招娣跟赵银明显不是一路人,宋招娣又明确提出办喜酒那日不通知赵银,非常讨厌赵银的钟建国觉得宋招娣跟他合得来。今儿天还没亮,钟建国就起来四处打听哪里有卖自行车。 48春节过年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 我如果不孝顺她, 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 年龄又那么大了, 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 “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 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 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 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 “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49准备回娘家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 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 见儿子正在和面, 冲宋招娣哼一声, “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钟建国:“没事,没人敢偷自行车。你娘叫我多给你买几件衣裳,咱先买四套行不行?” 宋招娣跟着他走进去,看清柜台后面挂的衣服,心想,我一件都不想要:“买一套那天穿就行了。俺自己会做,你多买点布,俺自己做。” 钟建国怕她客气,盯着宋招娣问:“只买一件,你确定?” “对!”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估摸着哪件衣裳好改尺寸,瞅了一会儿,看到一套翠绿色带一点绣花的长裤长褂很好修改,“就那一套吧。” 申城是仅次于华国首都帝都的大城市,钟建国在申城多年,见多了时髦衣裳,对于宋招娣的品味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她的自尊:“我觉得旁边那件大红色的挺好。” “俺想要那一件。”宋招娣转向他,“你给不给俺买?” 柜台营业员见两人中间隔着有六七十厘米,又在讨论新衣服,立刻猜到他俩即将结婚,忍不住提醒:“女同志,这件便宜,旁边那件红的好。” 红色是很好,国旗的颜色。前世今生第一次嫁人,宋招娣也想穿红色。然而,刘灵前世学服装设计时,曾查过华国建国后的服装的变迁,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末,华国的服装只有三种颜色,灰蓝绿,军装尤为盛行。 这个时期虽然全国都在开展轰轰烈烈的革命,因去年才开始,还没上升到服装上面。可宋招娣要嫁的人是军人,钟建国还是她的靠山,宋招娣可不敢给别人留下话柄,便理直气壮道:“俺就喜欢便宜的。” 营业员无言以对。 钟建国见状,无语又想笑:“行,就要那一件。回去你娘问起来,你跟婶子解释啊。”随即掏出布票。 “俺娘听俺的。”宋招娣收下衣服,指着旁边卖布的摊位:“全拿出来买布吧。” 钟建国立刻把所有的布票拿出来,四周响起一阵惊呼。 宋招娣看过去,便发现卖布的营业员瞪大眼,疑惑不解:“出什么事了?” “同志,你的布票能不能给俺两张。”旁边窜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俺拿油票跟你换。” 钟建国笑道:“对不起,大嫂子,我们家有好几个孩子,还有好几个老人,都等着添过冬的衣裳。这些布票也是找村里和厂里的人换的。我们家离这边远,一年就做一次衣裳。” “这样啊。”女人顿时不好意思,眼角余光瞥到宋招娣的胳膊上有个补丁,讪讪道,“那就算了。” 钟建国一脸抱歉:“不好意思。”给了钱,抱着布出去,就把布放到车后座上,“招娣,坐布上面?” 宋招娣很想点头,然而,被别人看见一准嘀咕她糟蹋东西,回到家也会被她娘数落个没完,“布会坐皱,待会儿出城抓两把稻草放在上面就不硌得慌。”钟建国买的布多,营业员给找一根麻绳捆起来。宋招娣说话间把布拎起来,“咱们回去吧。” 钟建国看了看她,见她真不舍得坐在布上面,又看到她把那件格外便宜的衣裳塞布里面,像宝贝似的搁怀里抱着,不想说却忍不住说:“其实,其实你能嫁个比我条件好的。” “比你条件好的?”宋招娣坐上车,一手抱着布,一手抓住钟建国的衣裳,“年龄也比你大。” 钟建国扯了扯嘴角:“我的意思是没孩子。” “俺挺喜欢小孩。”宋招娣道。 钟建国眉头一挑,心中惊讶,面上不显:“你跟村长说宁愿帮你娘干活,也不想去学校上课。” “对的。”宋招娣道,“俺是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语文老师。一个班里有七八十个孩子,换成你的话,你愿意?” 钟建国试想一下:“是够吓人。我瞧着你们村也不大,怎么有这么多孩子?” “周围四个村的小孩都去俺们村上学。”宋招娣道,“村长大伯说以前的老师是初中毕业,教不好小孩。俺学问深,把孩子交给俺,他们才放心。要不是俺一天只能上三节课,村长还得叫俺教四年级和五年级的学生。” 钟建国不懂:“一天只有三节课?” “上午两节课,下午一节课。其他时间回去帮家里干活。”宋招娣道,“俺也得帮家里干活。” 钟建国对村里的事知之甚少,明白过来一时不知道该跟她聊些什么,毕竟他们昨儿才认识。想了好一会儿,钟建国道:“咱们走的时候,你记得带上毕业证。翁洲岛上也有小学,你去小学当老师,每月有三五十块钱的工资。” “这么多?”今儿去县里一趟,从百年前来的刘灵切身感受到这时候的东西多么便宜,一斤猪肉才一毛钱,“那边的工资咋这么高?” 钟建国:“那边的工资低。我跟你说的小学是干部子弟学校,上面对军人的后代很重视。今年还办了中学。要不是上面提倡知识青年下乡,我们就去师范学校请老师了。” 宋招娣仗着钟建国看不见,冲着他的后背挤眉弄眼一番:“是挺不凑巧。钟建国,你这两天还会不会回滨海?” “得回去一趟,跟我大哥说一声。”钟建国道,“不过,我还有件事得跟你说,咱们九号必须得出发。你九号上午收拾好东西,吃了晌午饭就去滨海,坐晚上的火车。” 现如今不是一百年后,没人敢欺负泱泱华夏。老蒋说打过来就打过来,宋招娣不敢拿此事开玩笑:“俺知道,不会耽误你的事。” 回到家,宋母看到宋招娣买的衣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宋招娣偷偷耸了耸肩,走到宋母跟前,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钟建国的钱都被我买布了。有你和爹的,还有两个外甥的一份。” 宋母心中一暖,佯装生气道:“俺不缺衣服。” “你不缺,那我可就给大姐和大姐夫了。”宋招娣指着在门口学骑自行车的两人。 宋母抬手把布抱屋里,边走边说:“他们也不缺。” 钟建国在教刘洋学骑车,宋招娣不怕钟建国发现她的真面目,笑嘻嘻道:“娘,你挑四块,剩下的给我找块粗布包起来,留着给他的三个孩子做衣裳。” “你不自己买衣裳,用钟建国的钱给俺买布,钟建国不生气?”宋母担心道。 宋招娣:“他现在对我特满意,这些布全部给你们,他也不敢说什么。顶多自己生一会儿闷气。” “偶尔一次他不好说什么,你经常给俺们买东西,钟建国没脾气也会不高兴。”宋母怕宋招娣不懂事,“你爹昨儿晚上说钟建国有本事,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你以后再给俺买东西,一定要问清楚,他真不在意,你再买。” 宋招娣:“我知道。娘,我打算用这两天的时间给他的三个孩子做一身衣裳,再做一双鞋。衣裳做大一点没事,鞋得刚刚好,你回头帮我找几幅鞋样?” “唉,后娘难当啊。”宋母叹气,“招娣,现在想反悔,咱们还来得及,到九号就没有后悔药了。” 宋招娣:“不后悔。那仨孩子养不熟,我就自己生几个。”顿了顿,“娘,别担心,我是嫁给钟建国,又不是嫁给他儿子。孩子不懂事,我会叫钟建国收拾他们。” “行吧。”宋母挑出四块最不好的布,剩下的推给宋招娣,“把这些收起来。” 宋招娣最了解布料,看了看宋母手边的布,不禁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她假装没看出来,给钟建国的三个儿子做衣服的时候,也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服做了。 七号上午,钟建国坐车回滨海市。 钟大嫂见着他就问:“不错?” 钟建国未语先笑:“是挺不错。高中毕业,勤快懂事,长得还行。” “这么好?”钟大嫂惊讶,“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她的脑袋被驴踢了?”指着南边的筒子楼。 钟建国:“继母看不起宋家,宋家跟她说宋招娣高中毕业,她估计也以为人家吹牛。宋招娣的大姐夫一听我提继母,就烦的连连摆手。宋家人不喜欢继母,大嫂不用担心宋招娣跟她一样。” “真好!”钟大嫂悬了几天的心可算落到实处,“你九号回去,她跟你一块回去?” 钟建国:“宋家人挺通情达理,同意宋招娣跟我走。”随即说起喜酒的事,“宋招娣的爹娘没明说,但我能感觉出来,宋家不想让村里人知道我有三个孩子,九号那天你们就别去了。” “肯定的。”钟大嫂道,“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还是高中毕业,嫁给你一个有孩子的人,村里人一准觉得宋家吃相难看。” 50哥哥去哪儿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 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 “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 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 “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 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 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 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 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 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 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 过几天钟建国回来, 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 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 更何况钟建国的条件放在城里也很出挑,看在他可能是个优质股的份上,换了芯子的宋招娣道,“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51人小鬼大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我以前确实有个对象, 这点没骗你,不过他也是大学生。”宋招娣道,“之所以选你, 村里人保守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想以后不经意间说出《红楼梦》, 被王得贵追着问,是不是在红色的小楼里做梦。 “你是大学生, 又在申城多年, 见识广, 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想跟你找点共同话题也容易。你和你继母关系不好, 跟你爸的关系也不好,他们老了,我想照看公婆就照看, 不想伺候的话,你也不会说落我。然而, 我们村的人信奉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 我如果不孝顺她,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 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 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宋招娣看向他,目光灼灼:“然后呢?” “赶紧刷牙洗脸去做饭。”钟建国说着,拎着水进屋。把厨房里的缸和院子里的缸都打满,估摸着宋招娣两天不用打水才停下来。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没什么可吃的,宋招娣便煮一锅浓稠的白米粥,炒个醋溜白菜。白菜盛出来,宋招娣跟钟建国说:“柜子里还有两个鸡蛋,做给大娃和二娃吃?” “小葱炒鸡蛋?”钟建国道,“他俩吃惯了,明天还闹着要吃呢?” 宋招娣见他没直接拒绝,便猜到他也心疼孩子:“你堂堂一团长,连几个鸡蛋都供不起?” “有钱也不好买。”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多切点葱,炒一个吧。” 宋招娣:“油票有吗?” “好像还有。”钟建国问,“缸子里没油了?” 宋招娣:“既然还能吃得起油,那我就给他俩做个鸡蛋饼。”弄一点面糊,撒点葱花,磕个鸡蛋,两分钟,用猪油煎制而成,黄橙橙的鸡蛋饼出锅。 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宋招娣忍不住咽口口水,感慨道:“我真是世上最好的后妈。”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52添丁进口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没提前收拾很正常, 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 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确实无所谓, “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 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 你说怎么养, 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张政委瞪大眼:“这不算本事?我老张没上过大学,但我老张上过私塾,纸上的椅子没个三五年工夫甭想画成这样。团长,藏的够深啊。” 钟建国眼神一暗,看来宋招娣瞒他不少事:“不是我,是我刚娶的媳妇画的。” 张政委想说,你媳妇不是死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钟建国一走七八天,就是为了给他三个孩子找妈:“听师长说你回去见的姑娘是个农村妹子,她有这么大本事?” “她的本事大着呢。”钟建国笑道,“家里还有点事,这件事交给你了。” 张政委一把抓住钟建国:“别急着啊,你的这个媳妇不是村姑?” “是的。”钟建国回想着宋招娣的变化,“是个有大学问的村姑。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家连一个菜叶子都没有,我得去买菜。” 张政委松手,忍不住说:“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好呢。” “是挺好。”钟建国笑笑,出了办公室,仰天长叹一口气,但愿不是祸。 “不要!”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后妈,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53大娃使坏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 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 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 “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 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 “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 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 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 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 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 她丈夫姓钟, 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 送终, 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 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 过几天钟建国回来, 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 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 更何况钟建国的条件放在城里也很出挑,看在他可能是个优质股的份上,换了芯子的宋招娣道,“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钟建国很担心:“万一呢?他们仨都还小。” “万一不是呢?”男人问,“你的三个孩子加一块没十岁,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须得娶。你们师长要把学校里的老师介绍给你,你又不愿意。” 钟建国连连摆手:“人家刚刚高中毕业,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顿了顿,“再说了,我有三个孩子,她一个没干过什么活的女学生也照顾不好。” “那就回去见见。”男人替他拿主意,“结婚报告打了没?” 钟建国楞了一下:“没必要吧?” “回去见过觉得合适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蒋整天盯着咱们,哪天再杀过来,你的状态可没法带兵跟老蒋对着干。”随即冲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小王,把刘师长给我找来。” 钟建国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找师长打结婚申请。” “这就对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别想,见着人再说。” 十月四号,傍晚,钟建国下了火车,没去路边的筒子楼,而是钻过一条街来到他大哥家门前。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钟建国下意识弯腰抱起小孩。 钟大嫂追出来,看清来人,大喜:“二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钟建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包,到屋里就把包拆开,把里面的糖果、饼干、麦乳精全拿出来。 钟大嫂瞧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拆开糖果一人半个,随后去冲麦乳精:“上午还跟你大哥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还没下班?”钟建国问。 钟大嫂:“你哥升了小组长,比之前忙。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宋家?” “宋家……大嫂有没有见过宋家那姑娘?”钟建国问。 钟大嫂指着南边:“那天是她去的,回来一见着我就笑眯眯的说事成了。凭她整天见不得咱们两家好过,宋家的姑娘就算没啥缺点,人也没法跟你先头的媳妇比。” “爸,你真要给我找个后妈?”倚在钟建国腿上的小孩突然开口。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54准备过年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乖儿子。”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我知道, 娘也是妈,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55调皮孩子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不要!”小孩哇一声, 大哭道, “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 “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 已不再流泪, “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随后发现宋招娣身上有围裙,袖筒卷到胳膊肘,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满意,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没闲着,钟建国一进来,宋招娣就看清他长得着实不错,可惜没她前世的偶像帅,气质也不如她偶像。她偶像通身贵气,钟建国一身正气。 招呼钟建国喝水时,宋招娣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宋招娣前世玩过射击,一眼就看出钟建国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很厚,说明钟建国需要经常用枪,也说明钟建国不是无能之辈,起码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 宋招娣对此很满意,说话时带上三分笑:“姐夫,去帮俺请个假,俺想跟钟同志聊聊。” “招娣,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不想嫁咱就不嫁,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不对,宋招娣心想,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我没说胡话,我不想嫁给王得贵,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56吃货大娃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建国张口结舌, 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 “等你的房间收拾干净, 我再住进去。”宋招娣往墙上睨了一眼。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没提前收拾很正常, 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确实无所谓, “先把东西归置一下, 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 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57马不知脸长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 便问, “大娃, 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爸爸,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58相由心生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 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 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 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 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 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 你说怎么养, 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 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 “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 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59钟团长发火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刘洋和钟建国回来的路上, 问钟建国家里的事。钟建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刘洋对钟建国的态度满意, 也没忘记钟建国结过婚,还有三个孩子, 怕老男人钟建国骗他们家宋招娣, 走到院里冲他娘使个眼色,盯紧点。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 不好去堂屋, 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 眼睛往屋里看, 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坐到钟建国对面, 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便说:“你好, 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 宋同志。” “你好, 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 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宋父瞥他一眼,怂蛋! 刘洋装作没看见,越过老丈人,走到丈母娘身边,“娘,俺问过钟建国能在家呆多久,他说过几天回去,招娣这事咋办呢?” “过几天就走,啥意思?”宋母忙问。 刘洋:“钟建国是军人,还没有退伍,他虽然没说具体几天,俺知道不会超过十天。要是再打仗,他有可能明天就得回去。” “还要打仗?”宋母说着,心里一哆嗦,“不行,俺不同意招娣嫁给钟建国。”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60断绝来往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再抬起腿, 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 疑惑不解:“爹,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 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 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 小妹挺喜欢钟建国, 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 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蛋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61酸菜饺子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 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 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 听话, 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 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 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62三娃真乖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 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 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 “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 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 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 “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 爸爸,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 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二娃, 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 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 擦擦手上沾的白粥, 一手牵着一个, “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 中午吃面条, 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63元宵节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颇为意外, 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 “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 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 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 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 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 小妹挺喜欢钟建国, 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 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蛋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64打架斗殴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 我不想生孩子, 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 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 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 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 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 你不能认为, 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 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 钱由我管, 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宋招娣看向他,目光灼灼:“然后呢?” “赶紧刷牙洗脸去做饭。”钟建国说着,拎着水进屋。把厨房里的缸和院子里的缸都打满,估摸着宋招娣两天不用打水才停下来。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没什么可吃的,宋招娣便煮一锅浓稠的白米粥,炒个醋溜白菜。白菜盛出来,宋招娣跟钟建国说:“柜子里还有两个鸡蛋,做给大娃和二娃吃?” “小葱炒鸡蛋?”钟建国道,“他俩吃惯了,明天还闹着要吃呢?” 宋招娣见他没直接拒绝,便猜到他也心疼孩子:“你堂堂一团长,连几个鸡蛋都供不起?” “有钱也不好买。”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多切点葱,炒一个吧。” 宋招娣:“油票有吗?” “好像还有。”钟建国问,“缸子里没油了?” 宋招娣:“既然还能吃得起油,那我就给他俩做个鸡蛋饼。”弄一点面糊,撒点葱花,磕个鸡蛋,两分钟,用猪油煎制而成,黄橙橙的鸡蛋饼出锅。 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宋招娣忍不住咽口口水,感慨道:“我真是世上最好的后妈。”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我如果不孝顺她,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65教育孩子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钟大娃抿抿嘴, 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 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 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 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也会傲娇的哼一声, 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倍感头疼, “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 见宋招娣没下来, 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 “爸爸, 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 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66打蛇打七寸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招娣, 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 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不想嫁咱就不嫁, 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 不对,宋招娣心想, 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 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我没说胡话, 我不想嫁给王得贵,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 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 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 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 “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 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 就算他有五个孩子, 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67教训孩子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 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 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 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 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 “婶子, 要做什么, 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 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 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宋父瞥他一眼,怂蛋! 刘洋装作没看见,越过老丈人,走到丈母娘身边,“娘,俺问过钟建国能在家呆多久,他说过几天回去,招娣这事咋办呢?” “过几天就走,啥意思?”宋母忙问。 刘洋:“钟建国是军人,还没有退伍,他虽然没说具体几天,俺知道不会超过十天。要是再打仗,他有可能明天就得回去。” “还要打仗?”宋母说着,心里一哆嗦,“不行,俺不同意招娣嫁给钟建国。”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68自立生日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 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 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 去你妈那儿, 听话, 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 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69改变称呼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家的亲戚倍感好奇, 纷纷问谁这么没眼色,专门挑人家结婚的时候找事。 钟建国眼中的宋招娣是个实在人, 坦坦荡荡。宋招娣为了保证她的人设暂时不崩,面对亲戚们的询问, 实话实说:“王得贵。”说话时看向她的学生,“对不对?” 少年佩服:“宋老师厉害。宋老师, 去不去?” “去!”宋招娣道, “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 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 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 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70艰苦岁月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 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 便问, “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71鸡犬不宁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哪是糊涂, 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 “娘, 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 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 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 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 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 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 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 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 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 一脸愁容, “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72马大哈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 招娣屋里还有动静, 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 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 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 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 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 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73小鬼当家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 …… 宋招娣,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 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 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 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 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 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74大娃难受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 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 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 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 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 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 爸爸, 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 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二娃,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 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 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 “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 中午吃面条, 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75夫妻斗贫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80% “军官?”女人惊讶, 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 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 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 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76家中来客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70%  “不要!”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后妈, 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 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 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 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 “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77光盘行动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上车前宋招娣就看出钟大娃是个有脾气的小家伙儿, 早有心理准备, 也就不生气, 笑吟吟道:“我知道你只有一个妈,我也不叫你喊我妈, 喊我娘。” “娘?”小孩疑惑。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 乖儿子。”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 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78唠唠叨叨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 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 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 五十岁上下, 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 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 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79吓唬人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 她以后老了,我如果不孝顺她,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 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 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 “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宋招娣看向他,目光灼灼:“然后呢?” “赶紧刷牙洗脸去做饭。”钟建国说着,拎着水进屋。把厨房里的缸和院子里的缸都打满,估摸着宋招娣两天不用打水才停下来。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没什么可吃的,宋招娣便煮一锅浓稠的白米粥,炒个醋溜白菜。白菜盛出来,宋招娣跟钟建国说:“柜子里还有两个鸡蛋,做给大娃和二娃吃?” “小葱炒鸡蛋?”钟建国道,“他俩吃惯了,明天还闹着要吃呢?” 宋招娣见他没直接拒绝,便猜到他也心疼孩子:“你堂堂一团长,连几个鸡蛋都供不起?” “有钱也不好买。”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多切点葱,炒一个吧。” 宋招娣:“油票有吗?” “好像还有。”钟建国问,“缸子里没油了?” 宋招娣:“既然还能吃得起油,那我就给他俩做个鸡蛋饼。”弄一点面糊,撒点葱花,磕个鸡蛋,两分钟,用猪油煎制而成,黄橙橙的鸡蛋饼出锅。 喷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宋招娣忍不住咽口口水,感慨道:“我真是世上最好的后妈。”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80五迷三道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 “招娣啊, 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 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 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 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 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 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81酸菜炖粉条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 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 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 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 “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 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 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82家有丧事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 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 便问, “大娃, 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83人傻钱多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 “我知道,娘也是妈, 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 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85招娣大怒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六点多, 天色暗下来,钟大娃醒来就趿拉着鞋往外走, 看到坐在客厅里的人,一下子愣住。 “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宋招娣听到声音抬起头, “你爸买菜去了。” 钟大娃抿抿嘴, 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 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 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小孩“嗯”一声, 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也会傲娇的哼一声, 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 倍感头疼, “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 见宋招娣没下来,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爸爸,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86家长里短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 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 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 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 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 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 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 “婶子, 要做什么, 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 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 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87生孩子事件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 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 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 我不想生孩子, 你也不会逼我, 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 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 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 “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 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88一唱一和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军官?”女人惊讶, 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 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 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 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 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89拉仇恨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 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 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 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 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 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 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 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 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90家有五虎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去!”宋招娣道, “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 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 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 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 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 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 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 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那俺可以去买点东西?”宋招娣望着她,满眼希冀,“俺不买贵的,就想买点申城的东西。” 钟建国想说不行,看到宋招娣身上的绿色衣服,想到宋招娣为了省钱,故意说她就喜欢便宜的衣服,忍不住点头,“记得快去快回,船不等人。” 91炸糖糕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招娣, 可别说胡话。”宋母看到闺女眼皮红肿,顿时确定她昨儿晚上又偷偷哭半宿, “不想嫁咱就不嫁,赶明儿咱再招个上门女婿。” “娘……”刘灵,不对,宋招娣心想, 上门女婿又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面上极其认真道,“我没说胡话, 我不想嫁给王得贵, 我想嫁给钟建国。” 啪嗒! 宋父手里的筷子掉在碗里, 溅起许多白米粒也顾不上心疼:“招娣, 是不是睡糊涂了?” “哪是糊涂, 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 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 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 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 就算他有五个孩子, 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92膈应人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 “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 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 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 “不瞒你说, 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 “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 你不能认为, 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 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 钱由我管, 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93招娣气人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 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 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94损人利己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 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 没提前收拾很正常,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 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确实无所谓, “先把东西归置一下, 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 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95大家闺秀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 招娣屋里还有动静, 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 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 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 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五十岁上下, 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 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 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96搂搂抱抱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我以前确实有个对象, 这点没骗你,不过他也是大学生。”宋招娣道,“之所以选你,村里人保守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想以后不经意间说出《红楼梦》, 被王得贵追着问,是不是在红色的小楼里做梦。 “你是大学生, 又在申城多年, 见识广, 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想跟你找点共同话题也容易。你和你继母关系不好, 跟你爸的关系也不好, 他们老了,我想照看公婆就照看,不想伺候的话,你也不会说落我。然而, 我们村的人信奉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 她以后老了,我如果不孝顺她,这种事搁你们村, 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 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 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97少说多听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 你说怎么养, 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 “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 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 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 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 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 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98钟团长使坏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 乖儿子。”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我知道, 娘也是妈, 你骗我, 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99宋家有喜 开了自动防盗功能(?ω?)购买比例是60%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 仰头望着他, “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 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 “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 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 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 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你们听话, 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 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 我听话, 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王得贵盯上宋招娣这件事,宋母的娘家人都知道,也没怀疑,诅咒王家一顿,就出去帮忙招呼客人。 “宋老师,外面有人找你。”宋招娣正领着钟建国跟亲戚邻居打招呼,回头看到是她教过的学生,稍稍一想就猜到什么事,“跟他说,我正忙。” “宋老师,他说你不出来,他就过来。”少年道,“他在咱们学校后面。” “爸爸,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100鸡汤诱人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你娘怕打仗。”宋父比较了解老伴, “枪子无眼, 你娘怕钟建国有个好歹。”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慢点走, 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 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 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 “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 疑惑不解:“爹,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 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蛋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含糊含糊道:“俺有高中文凭。” “高,高中毕业?”钟建国瞠目结舌。宋招娣点了点头。钟建国眉头紧锁,忍不住原地转两圈,一副不敢置信又苦恼的模样,“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说呢,应该不愁嫁,怎么会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俺先前有个男人,俺和他快结婚的时候死了。有一年多了。” 钟建国不禁眨了一下眼:“你没说完吧?”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俺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钟建国只有惊讶,没有嫌弃或者厌恶,才继续说,“俺爹和俺娘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俺不想骗你,才要出来送你,跟你说清楚。”顿了顿,“俺娘听俺的,你不愿意的话,明儿就来俺家把钱和票拿回去。” 原本以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是高中生,钟建国惊得没合上嘴巴,又听到宋招娣有过对象?钟建国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你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你有过对象?” “俺们农村人保守,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宋招娣道,“俺爹说俺最好嫁去城里,刚好表姨给俺说亲,你的工资高,待遇好,又是大学生,跟俺挺合得来,俺就同意了。” 在钟建国看来,宋招娣实诚的像缺根筋,连有对象的事都和盘托出,导致钟建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他还有一点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俺?” “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俺打小也这么说,习惯了。”才怪。宋招娣快别扭死了,“钟同志,你还没回答俺。” 钟建国:“我自己都有仨孩子,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 “这话俺喜欢听。”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任何不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俺再跟你说一件事,俺不喜欢俺表姨。” 钟建国提出在宋家请客,后来又提到宋家的亲戚朋友,而宋家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请他继母,已经猜到宋家不喜欢赵银:“能说说为什么?” “她瞧不起俺们。”宋招娣道,“在她眼里俺们就是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俺们可能还不如刘姥姥。” 钟建国意外:“你还看过《红楼梦》?” “俺还会背《山海经》呢。”原主会,刘灵不会。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看过哪些书,刘灵真记不清,“钟同志,九号那天你大哥大嫂来不来?” 钟建国:“大哥厂里忙,估计不好请假。家里五个孩子,大嫂想来也没法。除非跟我继母一块来。” “那就别来了,俺不想看见表姨。”刘灵无所谓,原主非常讨厌赵银,“没事俺就回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回吧。” 宋招娣掉头回村。 钟建国没有立刻走人,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翌日,十月六日早上,宋招娣正在劈柴火,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咋来了?” 钟建国:“昨儿说好的,带你去买东西。” “这是谁的车子?”宋招娣记得很清楚,钟建国昨天走着过来的。 钟建国:“我的,在县里买的。” “那你还有没有指标?”宋招娣忙问。 钟建国想笑,这姑娘真不见外:“买车?” “对。”宋招娣道,“俺大姐和姐夫上班的家具厂离这边有十几里路,有了车子,俺大姐早上就能多睡会儿。” 钟建国心疼他大哥上班靠两条腿走,就找战友换个自行车指标。前天晚上钟建国跟他哥说自行车的事,钟大哥没要。 钟大哥的原话是,如果宋招娣各方面都不错,咱们也别委屈人家姑娘,给宋招娣的嫁妆里添一辆自行车。 赵银做人做事太恶心,钟建国对她外甥女宋招娣没抱多大希望。怎奈宋招娣演的太棒,钟建国昨儿回到县里,一想起宋招娣就忍不住感慨,这姑娘真诚实。 宋招娣跟赵银明显不是一路人,宋招娣又明确提出办喜酒那日不通知赵银,非常讨厌赵银的钟建国觉得宋招娣跟他合得来。今儿天还没亮,钟建国就起来四处打听哪里有卖自行车。 101拜师学艺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 没提前收拾很正常, 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确实无所谓, “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 脏衣服先扔盆里, 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 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 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张政委瞪大眼:“这不算本事?我老张没上过大学,但我老张上过私塾,纸上的椅子没个三五年工夫甭想画成这样。团长,藏的够深啊。” 钟建国眼神一暗,看来宋招娣瞒他不少事:“不是我,是我刚娶的媳妇画的。” 张政委想说,你媳妇不是死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钟建国一走七八天,就是为了给他三个孩子找妈:“听师长说你回去见的姑娘是个农村妹子,她有这么大本事?” “她的本事大着呢。”钟建国笑道,“家里还有点事,这件事交给你了。” 张政委一把抓住钟建国:“别急着啊,你的这个媳妇不是村姑?” “是的。”钟建国回想着宋招娣的变化,“是个有大学问的村姑。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家连一个菜叶子都没有,我得去买菜。” 张政委松手,忍不住说:“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好呢。” “是挺好。”钟建国笑笑,出了办公室,仰天长叹一口气,但愿不是祸。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乖儿子。” “你,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102生活点滴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宋招娣心想,她不回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俺知道的,俺不会耽误你的正事。” 刘灵前世是申城人, 后来移居帝都, 再后来满世界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酒店,依然对申城有份特殊感情。 她想在申城逗留半天并不是为了大肆购物, 不过是想看一看百年前的申城罢了。 路况不好, 汽车行的慢,八点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 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103爸爸别哭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火车九点发车, 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 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 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 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你怎么还没睡?”钟建国抬眼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星星,“你平时都是几点歇息?” 104大娃要改名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爸爸变成后爸, 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 脸色微变, 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 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 “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 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 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105神经病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 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 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 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 去你妈那儿, 听话, 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106招娣生气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 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 “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随后发现宋招娣身上有围裙,袖筒卷到胳膊肘,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满意,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没闲着,钟建国一进来,宋招娣就看清他长得着实不错,可惜没她前世的偶像帅,气质也不如她偶像。她偶像通身贵气,钟建国一身正气。 107挑拨离间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 脏衣服先扔盆里, 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 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 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108大战在即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 宋同志。” “你好, 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 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 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 要做什么, 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 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109吃苦耐劳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 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 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 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 要做什么, 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 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110一穷二白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 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 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 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 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 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 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111战争打响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 不好去堂屋, 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 眼睛往屋里看,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坐到钟建国对面,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 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便说:“你好, 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112主动请缨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路况不好,汽车行的慢,八点多,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 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 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113马革裹尸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 脏衣服先扔盆里, 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 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 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 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114熊孩子气人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 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 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 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 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 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 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115祸事不断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 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 “你有三个儿子, 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 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 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 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 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 “不瞒你说, 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116兄弟商讨 宋招娣看向马振兴和马振刚:“我听你们俩的。” “宋老师,你不想要我们吗?”马振兴擦擦眼泪问。 宋招娣:“你想多了, 振兴。我答应你妈妈, 敢食言的话, 你妈妈晚上会来找我的。可是我们家的情况你俩也看到了。 “楼下不能住人, 楼上三个房间可以住,但其中一间是客房。我不想你们像客人一样睡在客房。大娃他们屋里只能放下三张双层床。振刚这几天跟三娃挤一张床。如果你俩住下来,以后都得跟三娃挤——” “我愿意。”自从周淑芬死后,就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马振刚突然大声说,“宋老师,我愿意。” 宋招娣:“听我说完, 振刚。到别人家,你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一人一张床,一张书桌。” “可是,我只想在你家。”马振兴哽咽道, “我喜欢跟大娃在一块。” 宋招娣叹气:“这几天忙你妈妈的事,有些话我没顾上说, 现在说到你俩的事, 那我就直接说了。我们家孩子多, 他们哥几个也特别能吃。我自己做饭很累,所以我们家都是轮着做饭。” “大娃讲过。”马振兴小心翼翼的问,“可以教我吗?” 宋招娣:“衣服也得你们一块洗。还得收拾鸡窝和鸭圈。” “我在家也做过。”马振兴道。 宋招娣:“既然你俩没意见, 以后钟家就是你们家。你们的监护人, 也就是养母是我, 养父是钟建国,你们习惯喊我宋老师就喊宋老师,喜欢喊钟建国叔叔就喊他钟叔,不用改变称呼。” “小宋,别急。”段大嫂道,“等老刘和鲁政委来了再说。” 宋招娣:“不用商量了。我刚才问他俩,是怕他俩嫌我们家挤,嫌我们家事多,既然俩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 “小宋,还是得商量一下。”段大嫂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振兴和振刚留下来,你们家就七个半大小子了。你和小钟工资高,领到的粮票也多,可是你们家这么多人,那点粮票勉强够吃啊。” 宋招娣仔细一想:“能不能把抚恤金改成粮票和布票给我们?” “所以这事还是得跟老刘和鲁政委商量啊。”段大嫂道,“振兴,振刚,你们待会儿什么也别说,就说除了钟家哪儿都不去。” 马振兴:“舅舅送妈妈去医院的路上,妈妈叫我们跟着宋老师。” “你妈妈除了说这个,还说什么了?”宋招娣问。 马振兴吸吸鼻子:“妈妈说,别怪舅舅,舅舅对她好。” “你舅舅也不是故意的?”宋招娣问。 马振兴:“我在客厅不知道,振刚在,振刚看见了。” “马振刚,你别怕,你跟我娘说。”大娃道,“我娘会保护你,你想给你妈报仇,我娘也会帮你。还有我们。”说着,揽着他的肩膀。 比二娃小一岁,比三娃大一年的小少年抬起头,看向宋招娣,泪眼婆娑:“妈妈给奶奶钱,奶奶嫌少,大伯和叔叔就问妈妈剩下的钱放哪儿去了。妈妈说剩下的钱我爸爸留给我们的。 “婶婶和大伯母就说我们姓马,他们要把我们带回老家,叫妈妈把所有钱拿出来。妈妈不愿意,她们就要打妈妈。我也没看清,不知道怎么着,舅舅就把妈妈撞下来了。” 宋招娣:“你妈妈的头撞到墙上了?” 马振刚点了点头。 “我问过梁护士长。”段大嫂道,“要是等医生过去,小周也不会走。就是因为小周的父母和哥哥不懂,先抬着她跑,后来又找板车推着她,这么一颠簸,血就跟水柱似的往外流。说起来小周的死跟她娘家人脱不了关系。” 大娃连忙问:“那几个人就不处置了?” “你快把人打废了,再处置把命处置没了。”宋招娣道,“到时候他们家的亲戚把振兴的堂哥堂弟堂姐妹往咱们家一送,咱家就真成了学校了。” 大娃皱眉:“要不是他们抢钱,也不会害死周姨。” “还敢说?!”宋招娣瞪着钟大娃,“你爸没揍你,你以为这事就过去了?钟大娃,你才十二岁,居然敢伙同一帮跟你大小差的不多的孩子揍大人。你怎么不上天呢?” 段大嫂拍拍她的胳膊:“小宋,大娃当时也是气急了。” “对啊。”大娃点头。 宋招娣不敢置信:“你还敢点头?” “爸爸说我没做错。”钟大娃道。 宋招娣深吸气:“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把人揍死了,你就得给他偿命?” “娘,我们揍人的时候看着呢。”更生道,“有避开要害位置。” 宋招娣顿时觉得脑壳痛,她以为就大娃一个憨货:“更生,要不要我夸夸你?” 更生的脸一下子红了,不禁低下头:“娘,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我不是担心。”宋招娣道,“我是差点就被你们几个吓死了。我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自然就不担心了。” 大娃大惊:“娘!” “我没跟你们开玩笑。”宋招娣道,“我的心脏有点小毛病,你们再像今天这样吓唬我,我不知道哪天就突然倒下了。” 段大嫂连忙问:“你的心脏怎么了?” “不知道。”宋招娣道,“有时候有点不舒服,但我去医院查过,什么都没查出来。” 段大嫂盯着宋招娣:“真的还是假的?你故意吓唬孩子吧?” “检查单在我房间里。”宋招娣道。 大娃起来就说:“我去拿。”话音落下,人已到楼梯口。 片刻,大娃拿着一个类似档案袋的袋子下来,递给段大嫂:“你看是这个吗?刘奶奶。” 段大嫂去医院查过身体,刘萍怀孕的时候,她也陪刘萍去过几次医院,医生写的单子,她多少能看懂一些,仔细看两遍,跳过不认识的字,冲大娃点点头。 “娘,你,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钟大娃连忙问。 三娃“咩”一声,大哭起来。 众人愣住 。 大娃抬手朝他脑袋上一巴掌:“嚎嚎什么?” “娘,我不要你死。”三娃一把推开大娃,扑向宋招娣。 宋招娣一脑门黑线:“你别哭了,你再哭下去,我没病死也被你吵死了。” 三娃倏然住嘴,可怜巴巴望着宋招娣:“娘……” “好了,好了。”宋招娣冲自立说,“带三个弟弟去洗洗脸。” 自立站起来:“振兴,振刚,三娃,咱们去厨房舀热水洗脸。” “娘……”三娃拽住宋招娣。 宋招娣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快去,别在这儿闹我。” 段大嫂看着几个孩子进了厨房,小声说:“小宋,真决定了?你不喜欢孙宛如,不叫沈家养,交给别人也行。”停顿一下,“七个孩子,蒸米饭都得蒸一钢筋锅。” 宋招娣叹气:“我答应过周淑芬。再说了,现在也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家里的粮食真不够吃,老马拼命救的那几个兵也会帮衬一二。” “可你家自立才十四,还得好些年呢。”段大嫂道,“不是两三年的问题。” 宋招娣心想,还就是两三年的事:“婶子,等他们上了大学,学校里给吃给补助,就不用我和老钟养了。” “你的想法很好。”段大嫂道,“可是高考已经停,算上今年,七年了。” 宋招娣:“我不相信不会一直停下去。” “爸爸也说了。”更生道,“刘奶奶,爸爸说等单位无人可用,国家会恢复高考。爸爸还说,工农兵大学培养的学生都不行,有的人大学毕业了,学问还不如我哥。” 段大嫂不懂:“是吗?” “我爸爸说是。”更生道,“等我爸爸回来,你问他啊。” 刘师长、鲁政委和沈宣城到了,钟建国也没回来。 钟大娃听到沈宣城进门就提出收养马振兴和马振刚,戳一下更生,怎么办?兄弟。 更生想一下:“娘,我想去厕所。” 宋招娣皱眉:“想去就去啊。你这么大了,不用跟我说。” “我和更生一块去。”大娃不等宋招娣开口,拽着更生就走,“快点,憋不住了。”到厕所旁边就问,“你有主意?” 更生:“我有办法,但得隔壁的疯女人配合。” “孙宛如?”大娃皱眉,“她恨不得吃了咱们,怎么配合?” 更生道:“你猜她知不知道沈团长要收养振兴和振刚?” “这么大的事肯定知道。”大娃道。 更生摇头:“不见得。他都不乐意给沈团长生孩子,会同意养别人的孩子?” “娘也不愿意给爸爸生孩子。”大娃道,“娘只喜欢养孩子,不喜欢生孩子。” 更生噎了一下:“娘是另类,爸爸说过。” “你的意思她不知道?”大娃问,“或者她知道,但还没同意,沈团长就迫不及待来咱们家?” 更生:“我是这么想的。” “那咱们现在怎么做?”大娃问。 更生想一下:“咱们在她家墙边聊天,把这事说出去。” “太麻烦。”钟大娃摆手,“直接去找她。” 更生睁大眼:“直接去?” “对啊。”钟大娃道,“咱俩大了不合适,得想个办法把三娃子弄出来。他还没满八岁,就算回头沈团长知道报信的人是三娃,也不好意思怪他。” 117投票表决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 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 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 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 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 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 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 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 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118山珍海味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不要!”小孩哇一声, 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 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 “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119大娃挨罚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 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 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120麻烦不断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 他毕业好几年了, 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 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 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 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121缝纫机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 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 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 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 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 “不瞒你说, 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我是团长!”钟建国提醒道,“不是你们村的村长。” 宋招娣:“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们村,你说自己是个小兵也没人怀疑。再说了,你也没说你有警卫员。” “我没说的多着呢。”钟建国道,“但是也没有你瞒我的事多。” 宋招娣看向他,目光灼灼:“然后呢?” 122大娃挨揍 购买率不足,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路况不好, 汽车行的慢, 八点多,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123时光流逝 购买率不足, 请排队候车, 正文君正在开来的路上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不好去堂屋,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眼睛往屋里看,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 坐到钟建国对面, 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124自行车 宋招娣转向钟建国, 笑眯眯道:“钟团长,你怎么看?” “我说先吃饭。”钟建国拉开椅子坐下。 自立好生失望。 大娃看他一眼,坐下就说:“爸说得对, 边吃边说。自立, 快去给咱爸端饭。” “哎,我这就去!”自立一喜,到厨房里直接把钢筋锅端出来。 振刚连忙去拿碗。 钟建国乐了:“钟大娃, 我有这么说过吗?” “您是没说出来, 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钟团长不发火则已,一发火十分吓人。关键大娃现在有点找不准钟建国的脾气,就给宋招娣使个眼色,“娘, 我说的对吧?” 宋招娣:“我觉得你爸说得对。自立, 更生, 你爸已经跟你刘爷爷说了, 等你刘爷爷见着司令,司令给他在帝都的战友打个电话确定一下, 咱们再去帝都找你爷爷。” “娘也去?”自立忙问。 宋招娣笑道:“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帝都,请几天假过去看看。” “爸带着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过去,你也去,是不是说明我们也去?”三娃盯着宋招娣问。 宋招娣点头:“一起去!” “耶!要去帝都啦,要去帝都——” 大娃抬腿朝他屁股上一脚:“嚎嚎什么?吃饭。” “娘, 大哥又打我。”三娃转身面对着宋招娣, 可怜巴巴, “他天天欺负我,你都不管,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宋招娣认真思考一会儿:“你还别说,你有时候是挺烦的。要是能把你给,给沈团长就好了。反正他想要个儿子。” “娘!”三娃大怒,“我不吃了。” 大娃:“正好,我可以吃两个鸡蛋。” “想得美。”三娃看到放在桌子正中间的煎鸡蛋,朝大娃肩膀上拍一巴掌,“往外面坐坐,我要跟娘坐一块。” 大娃起身转到更生身边:“娘,今年的布票发了没?” “发下来了。”宋招娣给自立夹个鸡蛋,“有事?” 大娃:“我和更生的裤子有点短,给我们做条新的吧。” “叫二娃给你们做。”宋招娣道。 钟二娃连忙问:“娘,你说的叫我做是什么意思啊?” “买布、量尺寸,裁布,都由你一人完成。”宋招娣道,“我不看,也不指点你。随便你怎么做。” 大娃和更生瞬间变脸,异口同声道:“不行!” “那你俩就继续穿短裤子。”宋招娣吃口饭,“提前过夏天。” 大娃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哀嚎:“娘,你太偏心了。”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宋招娣道,“你这句话是废话。” 大娃不禁坐直,朝着天花板翻个白眼,随后推一下更生。 “娘,要是二娃做的没法穿怎么办?”更生问。 钟建国笑道:“不用问你娘,我都知道怎么办。拆掉重新做。” “爸,二娃这次是用布做,不是麻袋。”更生提醒他。 钟建国想一下:“要不先让二娃给我做。” “爸爸,他俩这次不让我做,我以后也不给他们做。”二娃看向宋招娣,“娘,你也别给他们做,叫他们自己做衣服。”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听你的。” 大娃和更生互看一眼。大娃开口说:“就让二娃练练手,谁让他是我们的弟弟呢。” “说得好像我很想给你俩做。”二娃哼一声,“你们不让我做,还有爸爸、娘、振兴、振刚、三娃和自立哥呢。” 自立难得看到大娃和更生一起吃瘪:“谢谢二娃,我的衣服可以慢慢做。” “那我先给你做。”二娃道,“娘,给我布票和钱,我得去买布。” 宋招娣睨了他一眼:“明儿再去。差不多得了,小心我和你爸不在家,他俩揍你。” “二哥,不怕,有我呢。”三娃道,“振兴,振刚,你俩帮谁?” 振兴:“我谁都不想帮。” “别想看热闹。”三娃道,“自立哥哥可以看热闹,你俩不行。” 钟建国很好奇:“为什么自立可以?” “因为他不怎么会打架。”振刚小声说,“大娃和更生可嫌弃自立哥了。” 自立脸颊微热:“振刚,别胡说。” “原来如此。”钟建国把空碗递给大娃,示意大娃给他盛饭,然后才问,“自立,赶明儿恢复高考了,你打算报什么专业?” 自立下意识放下碗筷,认真道:“我想学制导。”眼神一暗,“可是,现在没有学校教。” “这一点你别担心。”钟建国道,“高考因大革命而中断,大革命结束,自然会恢复高考。在我看来也就这几年的事。” 自立眼中一亮:“爸爸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钟建国道,“赶明儿见着你爷爷,你也可以跟你爷爷说这件事。” 自立恍然大悟:“对哦。谢谢爸提醒。” “谢什么啊。快点吃,饭都凉了。”钟建国瞧着另一边的几个大儿子,“从明天开始你们几个在家好好看书,他日恢复高考,我就去给你们报名。” 宋招娣轻咳一声:“这事不能着急。钟建国,先看看有哪些学校开课,万一没有制导专业呢?” “对对,得先打听清楚。”钟建国道,“自立,别担心,要是没有,咱就再等一两年。” 三娃:“万一一直都没有呢?” “那我就把你扔海里去。”钟建国瞪一眼他,“乌鸦嘴!” 宋招娣摸摸他的头:“不可能没有。现在管理国家的这几位比任何人都明白‘枪杆子’的重要性。自立,安心复习,把书本上的内容记住,你就能考上大学。” “娘,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大娃连忙说,“自立要制导,我要当将军啊。” 宋招娣反问:“你又没说想当空军、陆军还是海军将军,我怎么说?” “对哦。”大娃摸摸头,“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钟建国道:“赶明儿就去军事学院。学校把你分配到哪儿,你就在哪儿,省得你纠结了。” “那军事学院在哪儿?”大娃忙问。 钟建国:“就去帝都吧。” “爸,我也想去帝都。”自立说。 钟建国想一下:“自立,我不建议你执意去帝都。为什么?因为你要学的那种专业,帝都的大学不见得是最好的。回头咱们问你爷爷,你爷爷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自立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太着急了,爸爸。” “又不是明天就去上学,咱们先商议好,以后也不至于抓瞎。”钟建国见振兴一直没说话,“振兴,你呢?” 振兴看了看宋招娣,又看看钟建国:“我,我哪儿也不想去。我爸我妈在岛上,我想留在岛上。” “一直留在岛上?”宋招娣问。 振兴点点头。 “那也不耽误你上大学啊。”宋招娣笑道,“咱们不学制导,也不跟大娃比,咱们去读师范,或者上医学院,赶明儿就在岛上工作。” 振兴不禁睁大眼:“老师?像您这样?” “对啊。”宋招娣道,“到时候咱们娘俩一起去学校上课。” 钟建国赞同:“这个主意不错。振兴,上师范大学不用学费,国家还包分配。咱们岛上的老师的工资还高。” “那,那我就上师范。”振兴道,“当三娃的老师。” 三娃瞥他一眼:“你想得美。” “还真说不准。”宋招娣抬头注意到更生一脸若有所思,“更生,你想学什么?” 自立:“娘,我以前跟更生说过,我俩一起考帝都大学。现在我,我还不知道得去哪儿呢。” “那也没关系,叫更生跟大娃一块去帝都。”宋招娣道,“就这么决定了。能考上就去,考不上复习一年重新考。” 大娃张了张嘴:“我还以为娘会说,考不上就不上呢。” “你刚满十五岁,不去上学又不能去当兵,在家气我啊?”宋招娣道,“你们几个走了,我们以后都不需要用地锅做饭。” 钟建国点头:“不错。也不用整天担心粮食不够吃。” “别以为我不知道,咱家存了好多粮票。”钟大娃道,“赶明儿我就全换成粮食。” 宋招娣猛地想到一件事,粮票后来取消了,但她不知道具体时间:“你要是能把那些粮食全部运回来,你就去换。” “爸爸给买辆自行车,我就能把粮食运回来。”钟大娃看着钟建国说。 钟建国笑笑没接他的话。 正月二十四,周日下午,叫他的警卫员送来三辆二八自行车。两辆全新的,一辆旧的。车子运回来的时候,自立在压水井边的广玉兰树下看书。 看到三辆车,自立的眼都直了。回过神来,自立也没了往日沉稳,扔下书本就往屋里跑边喊几个弟弟的名字。 瞬间,钟家院里多出七个小伙子。 钟大娃绕着车子转三圈,看向更生:“两新一旧,爸爸什么意思?” “这辆旧的应该是留着给咱们学车用的,摔了也不心疼。”更生道。 大娃仔细想想:“很有可能。自立,振兴,你俩把新车子推屋里,咱们去学车。” “哥,我也要骑车。”三娃恐怕哥哥们漏掉他。 大娃:“按照年龄来。” “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年龄?”三娃瞪着眼睛,“我要告诉娘。” 更生连忙拦住:“一人学十分钟。你去看看娘的手表有没有在楼上,拿下来计时。” “自立哥哥,你去。”三娃道。 自立想笑:“还怕我们丢下你啊。”一见三娃点头,自立不禁摇摇头,去楼上找手表。 前年年底钟建国去帝都学习几日,在那边给宋招娣买一块手表。手表不防水,宋招娣去学校上课的时候才会戴上,平时在家就扔在楼上。 自立到楼上就找到了。 有了自行车,二娃也不给哥哥们做衣服了。锁上门,就跑出去学骑车。 五点多一点,自立瞧着天快黑了,就喊几个弟弟回家,该做饭了。 到家里,振兴把车子放好,发现不对:“老师呢?” “对哦。”大娃意识到不对,“咱们出去的时候,娘就不在家。自立,你一直在外面,有没有看到娘?” 自立指着隔壁:“娘在刘奶奶家。” “在她家干么?”大娃疑惑,“刘萍又怎么了?” 自立:“我隐隐听到刘萍闹着要离婚。本来娘用英语跟我聊天,刘奶奶看到娘在院里,就把她喊过去。” “离婚?”大娃嗤一声,“当年是她闹着要嫁给小金,拦都拦不住。现在又闹着离婚?她怎么不怕把她爸妈闹死啊。” 125家里来人 自立笑笑:“你没发现刘奶奶去年都没去过刘萍家么。肯定是懒得管她了。刘奶奶不在意, 无论她怎么闹,刘奶奶都不会难受。” “也不嫌给她爸妈丢人。”大娃啧一声,颇为嫌弃, “做什么吃?” 自立楞了一下, 没跟上他的思维:“你饿了?” “该做饭了啊。”大娃道。 自立无法反驳:“你想吃什么?” “厨房里有什么?”大娃问。 自立:“豆腐皮。” “炒个豆腐皮,再炒一盆小葱炒鸡蛋。”大娃想一下,“葱油饼和小米粥。” 自立笑着问:“你和面?” “我和面, 你做饼。”大娃指着更生:“你炒菜, 你们几个摘菜洗菜。” 七个孩子经常这么分工合作,大娃话音落下,振兴就带着三个弟弟去薅葱。 三年前,也就是老马向钟建国道谢的第二天, 宋招娣就把路边的歪脖子桃树移到院里, 又掰几把桃树枝放在楼上。桃树属阳, 钟建国知道这一点, 双手赞同。 三年过去,桃树大了一圈。钟大娃站在桃树上往东边看, 什么都没看到,有些失望:“自立,你除了听见刘萍闹离婚,还听到什么了?” “你怎么跟个八婆似的。”自立很无语,“她闹离婚是一进门就喊, 妈, 我要离婚。声音很大, 我才听到的。” 大娃坐在树杈上:“真想过去看看。” “那你先把面和好。”自立道。 大娃跳下来,边往屋里走边问:“咱们明儿早上吃什么?” 自从自立、振兴和大娃初中毕业,宋招娣就把买菜做饭的活交给他们仨。每天早上要么哥仨一起,要么其中两个一起去买菜。 起先别人见着宋招娣还会问她,怎么叫男孩子去买菜。宋招娣笑着说,孩子想吃什么买什么。对方顿时没话了。 时间久了,别人再看到钟家的几个孩子买菜也习惯了。 自立觉得心累:“晚饭还没做呢。” “商量好,明儿咱俩骑自行车去,来回都不用十分钟。”大娃道。 自立看他一眼:“你还没学会呢。你要敢偷骑新车子,我就告诉咱爸。” “不骑就不骑。”大娃嘀咕一句,转身搂着更生的脖子。 更生抬手拨开他:“有事说事,没事离远点,我嫌热。” “小气鬼。”大娃撇一下嘴,又忍不住说,“更生兄弟,等以后恢复高考,咱俩一个学校好不好?” 更生打量他一番:“不好。” “为什么?”大娃问。 更生:“不想跟你一个学校。” “自立——” 自立头痛:“别喊,去和面。”顿了顿,“更生不想当兵。”不容他开口,又说,“别再问为什么,就像二娃喜欢做衣服一样。” “我的衣服二娃做好了没?”大娃突然想到,“都好几天了。” 自立:“你是咱们家老三,我和振兴的衣服做好才能轮到你,早呢。咦,我好像听到咱妈的声音了。” “去看看。”大娃转身往外跑。 自立一把拽住他:“和面!” 大娃翻个白眼,钻进厨房,和好面就迫不及待去问:“娘,你是劝和还是劝离?” “我没劝。”宋招娣坐在椅子上,边喝水边说,“刘萍说小金跟他厂里的小会计打得火热,小金说刘萍污蔑他。两人因为这事吵起来,小金推她一下,她说小金打她,就闹着要离婚。” 大娃不信:“就因为这事?她儿子都五六岁了。” “儿子一直是她婆婆带。”宋招娣道,“刘萍倒想要孩子,可惜金家不会给她。” 大娃好奇:“刘爷爷和刘奶奶怎么说?” “自从她哭着喊着要嫁小金,你刘爷爷就当没这个闺女了。”宋招娣道,“对她太失望了。” 大娃打量宋招娣一番:“娘,只是因为要嫁小金?” “你知道什么?”宋招娣眉头微蹙。 大娃:“刘萍姑姑结婚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已经记事了。她正月结的婚,农历七月孩子就出生了。十月怀胎啊,娘。” “别胡说。”宋招娣下意识往外面看看,见没外人,“这事不能乱说。” 大娃见转,眉头一挑:“我说对了?” “还说!?”宋招娣皱眉,“又想让你爸揍你是不是?” 大娃撇嘴笑笑:“我就觉得刘爷爷对他闺女的态度不对,原来确实有隐情啊。” “钟大娃!信不信我把你的嘴缝上?”宋招娣瞪着眼睛问。 大娃捂住嘴:“我自己缝上。”起身往厨房跑,“自立,我帮你做饼啊。” “娘,那她到底还离不离?”三娃很好奇。 正在剥葱的二娃和振刚也忍不住停下来。 宋招娣:“你刘奶奶说了,随便她。不过,我瞧着刘萍还有点舍不得。” “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真不知道那个小金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娃啧一声,把几个弟弟刚刚剥干净的葱拿走。 宋招娣见他这样:“钟大娃,记住这句话,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遍地都是。” “娘,您尽管放心,我将来一定会给你找个,孝顺、贤惠、持家而且还温柔漂亮的儿媳妇。”钟大娃道,“要是找不到,我就打光棍。” 宋招娣笑了:“行,我等着。” “不过,娘,以后刘奶奶再找你,你别过去了。”大娃道,“我现在一听到刘萍的名字就烦。” 宋招娣摆手:“别提她,我也烦。我来的时候你刘奶奶送我出来的,跟我说以后都不再管她。” “刘奶奶就嘴上说说,刘萍是她闺女,她就算不想管也忍不住。”大娃叹气,“我爸以前还整天念叨我们都是小子,不是女孩子。要是我们当中出个刘萍——” 宋招娣打断他的话:“你会怎么做?” “扔海里去。”大娃道,“让她自生自灭。” 宋招娣笑道:“待会儿你爸来了,你就这么说。” “我爸还没死心?”钟大娃连忙问。 宋招娣:“有点不甘心。” “你,你叫他睡一个月椅子,我爸就老实了。”大娃道,“别惯着他。” 宋招娣点了点头:“你的办法不错。改天你爸再提闺女,我就这么做。” 钟建国回到家听到刘家的糟心事。在大娃故意问他还要不要闺女的时候,钟建国登时想揍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回来,宋招娣如今已三十二岁,她的心脏又有点小问题,钟建国也不敢跟她说生孩子的事。 宋招娣巴不得钟建国不提,便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正如钟大娃所说,刘萍是段大嫂的闺女,理智上不想再过问刘萍的事,情感上段大嫂还是忍不住。 刘萍在家里住一个星期,小金没来接她,自己又回去了。然而,回去呆三天又回来了。这次回来没有再说离婚,而是叫她爸找关系把她调到军区医院。 段大嫂嘴上答应她,等把刘萍打发走,就忍不住来跟宋招娣抱怨,有这么个闺女,都不如养条狗。 宋招娣没法接她的话,便说,调回来也好,刘萍还没到三十岁,就算离婚,别要孩子,以后还能嫁个不错的。 刘萍虽然不漂亮,也不丑。这么多年一直在医院里上班,整天不出来,皮肤比她刚跟小金结婚的时候白多了。她要是真能狠下心离婚,倒是能找个跟她条件差不多的。 段大嫂一直觉得宋招娣是岛上最聪明的女人,而且又把一窝孩子教的很懂事,这几年越发听宋招娣的话。 跟宋招娣聊完,再次见到刘萍,段大嫂就叫刘萍离婚。 刘萍想要孩子,但孩子被他爷爷奶奶养熟了,不愿意跟她。刘萍没辙,只能把孩子给金家。 农历四月二十五,周六,刘萍搬回来了。 刘萍和金礼辉差距太大,她和金礼辉离婚,岛上的人非但不意外,还有一种“怎么才离婚”的感觉。 宋招娣从几个女老师口中听出这个意思,简直哭笑不得,做人混到刘萍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刘萍跟小金离婚,不再闹腾她娘。段大嫂也不再三天两头来找宋招娣出主意,宋招娣也不能再去段大嫂院子里摘菜了。 并不是宋招娣怕刘萍,也不是刘萍不准她去。而是,宋招娣懒得搭理刘萍。家里的菜不够吃,宋招娣宁愿去副食厂多买点棒骨和海带。 几个孩子也不喜欢刘萍,非常赞成宋招娣的做法。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宋招娣打算给全家做顿大餐。按照以往,宋招娣会去刘家菜园子里找配菜。但因为刘萍住在刘家,宋招娣直接列个单子,能买到的就买,买不到的就去张政委或者鲁政委家里看看。 上午八点多,宋招娣和三个儿子从副食厂回来,就开始杀鸭子,收拾菜。正在屋里炖鸭子的时候,宋招娣听到有人喊钟建国。 大娃下意识说:“振兴,出去看看。”话说出口,连忙说,“你别去,岛上的人都知道爸爸这时候不在家。这么问的,肯定不是岛上的人。我看看是谁。娘,我大点声,你仔细听着,要是来打秋风的,你们就把厨房门关上。” “能来咱家打秋风的人,咱们都跟他们断往了。”宋招娣笑道,“你别想这么多,振兴,你出去看看。” 126亲人见面 振兴以前没少听大娃提他不省事的奶奶, 和不讲究的姥姥,很怕这两位来了:“还是叫大娃去吧。我觉得我不行。” “你这孩子……”宋招娣无奈地笑笑,“大娃去吧。” 大娃“唉”一声:“早就该这样。”跑出去看到门口站着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有一米七五左右, 女人一米六三的样子。长脸,丹凤眼,看起来像一对夫妻, 更像是兄妹, 满脸风霜,风尘仆仆的样子。关键一点,大娃从未见过他们。 不是自家那些倒霉亲戚,大娃并没放松警惕, 站在门里面问:“你们找谁啊?” “你是钟团长的儿子?”女人问。 大娃点头:“我是他, 他大儿子, 你们是谁?” “我是, 我是自立的姑姑。”女人指着旁边的男人,“他是自立的叔叔。” 钟大娃心中一凛, 眉头微皱:“我们家没有叫自立的人,你找错了吧。” “没有叫自立的?”女人一愣,看向男人,大侄子现在的名字不叫自立? 男人也不确定:“他以前姓亓,应该, 应该跟你大小差不多大。” “我们家有跟我大小差不多大的。”钟大娃道, “不过, 是我亲弟弟,他也不姓亓。” 男人连忙问:“那,那岛上还有第二个钟建国团长吗?” “隔壁岛上有。”钟大娃打量他一番,“你们是不是上错岛了?这边好几个岛上都有海军。” 男人这辈子第一次来到江南,也是第一次坐船,大娃的样子太认真,男人不禁怀疑自己:“明莉,你买票的时候,有没有跟售票员说翁洲岛?” “我说了啊。”女人连忙问,“这里不是翁洲岛?” 大娃笑道:“你们坐过了。这里是桃花岛。” “桃花岛?”女人大惊,“那翁洲岛在哪儿?” 大娃指着东北方向:“那边才是翁洲岛。” “船在那边停过?”女人连忙问,“我一上船就迷迷糊糊的,哥,你有没有注意到?” 男人仔细回想:“好像停了一下。可是,可是工作人员没喊啊。” “你,你——”女人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不喊,你也得问问啊。” 钟大娃眉头一挑:“你们是从杭城过来的?” “对啊。”女人道,“我们坐了两天的火车才到杭城。” 钟大娃深表同情:“那你们找个渔船送你们去翁洲岛吧。再耽搁下去,到晌午了,渔船都不乐意出去。” “谢谢你啊,小兄弟。”女人道声谢,就催男人快点走。 钟大娃看一眼两人的背影,嗤一声,背着手慢悠悠往屋里去。 宋招娣好奇:“怎么这么久?” “来了两个大骗子。”钟大娃对自己的战绩很满意,“被我给忽悠走了。” 宋招娣停下来:“骗子?钟大娃,你长不长脑子,谁敢在这里行骗?” “对哦。”大娃仔细一想,不禁拍拍脑门,“他们不是骗子?” 宋招娣:“他们是谁?” “说是自立的叔叔和姑姑。”大娃道,“可是爸爸今天早上走的时候,都没说自立的爷爷知道他和更生在这里,他姑姑和叔叔怎么知道的?” 振兴:“也许是想给自立一个惊喜。” “自立,你亲叔叔和姑姑这么会玩吗?”大娃问。 自立摇头:“家里出事的时候,叔叔和姑姑已经成家了,我年龄小,他们工作忙,我们又不住在一块,对他们不是很了解。” “那就不管了。”宋招娣道,“他们要真是你姑姑和叔叔,到码头上一问,还会回来。” 大娃连忙说:“娘,就算不是他叔叔和姑姑,到了码头上也会回来。爸爸不在家,万一他们不怀好意,我们怎么办?” “振兴,骑车喊几个弟弟回来,下午再去挖野菜。”宋招娣道,“咱家有你们七个,就算来两个特工也不用怕。” 振兴:“那我现在就去。” “我去关门。”大娃拐到刘家,借刘家的电话给钟建国打个电话,结果没人接听。大娃念叨一句,他爸比主席还忙,就回去把门锁上。到厨房里,又把自立赶到楼上。 宋招娣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很是无语:“一对中年男女,你至于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娃道,“你以前也讲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招娣点头:“行,都是我说的。我觉得你也得上楼躲着。那俩人如果真是自立的叔叔和姑姑,你把人忽悠走了,你爸回来肯定直接揍你。” “那我也去躲着吧。”大娃想一下,“娘,先别做了。要真是他们,咱们得问问他们喜欢吃什么。” 宋招娣摆摆手,示意他先上楼。等大娃走了,宋招娣把菜和肉放到柜子里,才搬张椅子坐在廊檐下,等着迎接不知是敌还是客的两人。 十来分钟过后,振兴载着更生回来,又过一会儿,振刚、大娃和三娃背着小背篓回来了。 三娃到家就往宋招娣怀里扑。 宋招娣连忙伸出手,挡住他:“站住,不准再往前。” “娘!”钟三娃苦着脸。 宋招娣:“你十一岁了,这么扑过来能把你娘撞晕。把背篓放下,洗洗手再过来。” “娘,出什么事了?”二娃忙问。 宋招娣:“可能是来客人了。不过,这都快半小时了,那俩位还没回来,不会是真坐船走了吧?” 更生已经了解到事情始末,就算有时候不服大娃,此时也忍不住佩服他:“娘,我觉得军队不是最适合大娃的地方。” “然后呢?”宋招娣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更生:“他应该去国安。” “噗!”宋招娣笑喷,“大娃在楼上看着你呢。” 更生下意识往上看。 宋招娣指着外面。 更生走到外面,就看到窗户边多出个脑袋。 “钟更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钟大娃指着他,“我要是不揍你,我都不姓钟。” “我要是不揍你,我都不姓钟。”钟建国推开车门就喊,“钟大娃,你给老子下来!” 大娃拽着自立跑回他们屋里,把门从里面闩上。 宋招娣站起来,明知故问:“怎么了?” “怎么了?”钟建国猛地想到车里还有俩人,连忙转身找人,见两人已经下来,“这两位是自立的姑姑和叔叔。 “我本来要去码头接他们。临时有点事,耽搁一下,等我过去的时候,工作人员跟我说,他们走一会了。 “我开车找他们的时候从咱们家经过,看到你坐在廊檐下,家里不像是来客人的样子,连忙继续找他们。好在让我找到了。没想到是被我儿子给忽悠走的。钟大娃,你给我下来!” 宋招娣迎上去:“别嚷嚷了。你又没跟大娃说今天家里会来客人,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敢放陌生人进来很正常。” “可是你在家啊。”钟建国推开门,请两人进来。 宋招娣:“大娃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才自作主张把人忽悠走。” 钟建国无言以对。 更生拽一下宋招娣,小声说:“娘,给爸爸留点面子,有外人在呢。” “什么外人?”钟建国朝他屁股上踢一脚,“你叔和你姑姑。喊人!” 更生离家的时候才六岁,在那之前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姑姑和叔叔。十来年过去,更生看到两人感觉很陌生。不喊?待会儿又得挨一脚,“叔,姑姑,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脸色微变,这跟他们想象中的场景完全相反。 宋招娣不禁叹气:“更生,去把你哥喊下来。自立的叔叔和姑姑,怎么称呼?” “我,我叫亓明伟。”男人伸出手,“谢谢您照顾自立和更生这多年。” “我叫亓明莉。”女人道,“谢谢你,宋同志,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宋招娣眉头一挑,这话的意思是要把自立和更生接走? “是挺麻烦。”宋招娣道。 两人噎了一下,没想到宋招娣会这么说。 钟建国轻咳一声:“先进屋,有什么话进屋说。” “对对对,先进屋。”亓明伟手里还拎着两包东西,“这,这是我们从帝都带来的一些特产。” 宋招娣点头,表示知道,但没有伸手接,转身往屋里去。 几个孩子跟着进去,看到宋招娣已坐在长椅上,四个孩子跟着坐下,顿时一张长椅坐满了。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请两人坐对面的长椅。 刚坐下,大娃、自立和更生就下来了。 自立对他叔叔和姑姑有印象,但要让自立抱着他们大哭,你们怎么才来?或者满心欢喜,自立演不出来,干干巴巴喊一声叔叔和姑姑,就问:“爷爷还好吗?” “好,很好。”亓明伟看着长成大小伙子的自立也不敢认,下意识想问,你们在这里好吗?一看到对面的宋招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爷爷很想你们。” 自立点头:“我们也想爷爷。” “那你们怎么不去帝都?”亓明莉脱口而出。 更生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爷爷现在还在以前的家?” “以前的家早就破的不能住人了。”亓明伟道。 更生:“那我们到了帝都,去哪儿找爷爷?” 127恢复高考 亓明伟很是尴尬:“我, 我一时没想到。”顿了顿,“赵司令也没告诉你们?” “叔叔是指爷爷现在住的地方,还是指你们过来这件事?”更生单手插兜, 拎着一把椅子, 挨着宋招娣坐下,面对着亓明伟和亓明莉。 亓明伟注意到侄子面色不快,心里咯噔一下, 连忙回想哪句话说错了。可一时想不起来, 便说:“当然是指我们。” “要是知道你们过来,大娃就不会忽悠你们。”更生脸色冷淡,没有一丝笑意,“爸,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建国:“司令今天早上告诉我的。不过, 司令也是昨晚才知道。他早几天出去开会, 昨天傍晚才回来。” “我们打电话的时候, 是孙政委接的。老爷子嘱咐我们不准张扬。我们说我们姓亓,找赵司令, 还以为他能猜出我们是谁。”亓明伟说完,觉得更尴尬,“没想到他不知道。” 更生扯了扯嘴角:“你们是总理还是主席?” 亓明伟噎了一下,脸色骤变。 “自立,去给你叔叔和姑姑倒杯水。”钟建国开口, “更生, 你叔叔和姑姑为了见你们一面, 坐整整两天车,不得无礼。” 亓明莉忙说:“钟团长,你误会了,我们是来接自立和更生回去。” “回哪儿去?”更生问。 亓明莉:“当然是咱们家。” “家?”更生冷笑,“我亲爸死了,亲妈改嫁了,我家早在八年前就散了。帝都虽大,但没有我的家。我家在这里。” 亓明莉不敢置信,张了张嘴:“那我们是什么?” “我姑姑。”更生道,“你有自己的家不是吗?” 亓明莉:“我,就算你说得对,你也可以把我家当成你家。” “我现在有父有母,还有一群兄弟,为什么要把你家当成我家?”更生反问。 亓明莉深吸气:“你,我不是来跟你这孩子吵架的。” “你是来带孩子走的。”眼瞅着亓明莉要发火,宋招娣开口,“更生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愿意跟你们走。” 亓明莉看向宋招娣:“是不是你——” “闭嘴!”有赵银、白母以及宋来男、陈大嫂和孙宛如在前,更生不用想也知道他姑姑想说什么,“我十三岁,不是三岁,任何人都甭想糊弄我。我娘说得对,我不想跟你们回去。地址留下,等我放暑假了,我们会去见爷爷。” 亓明伟:“更生,爷爷很想你,见不着你们,他寝食不安。老爷子年龄大了,咱别让他担心了。” “叔,你刚才说过,爷爷现在很好。”更生道,“你回去跟爷爷说,我们也很好。再过半个月就放暑假了,爷爷连半个月都等不了?” 亓明伟哑然,转向亓明莉,你来说。 亓明莉印象中,更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如今变成这样远远超出亓明莉预料,她想责怪宋招娣把亓家的孩子养歪了。 可她很清楚,一旦这么说,只会惹来更生更加反感:“是你爷爷叫我们来接你们回去。对了,自立,自立呢?更生不愿意回去,叫他呆在这里,你跟我们回去。” 自立本来正在给她倒水,转手把瓷缸子递到宋招娣面前,另一杯递给钟建国。 亓明伟脸色大变,惊觉不好。 “姑姑在说笑吗?”自立皱眉,“我弟弟在这儿,我娘和我爸也在这儿,我抛下他们跟你们回去像话吗?” 亓明伟叹气,就知道会这样:“自立,更生,我们来之前,你爷爷跟我们说,务必带你们回去。” “那你跟爷爷更生还没放假。”自立道,“更生得上学。” 亓明伟皱眉:“我们可以去帝都上学。” “帝都的老师有我娘尽心?”自立不等他开口,又说,“您和姑姑大概不知道,我娘是中学老师。” 亓明伟和亓明莉只知道两个侄子在翁洲岛一个姓钟的团长家里。这个团长是赵司令的亲信,所以两个侄子很安全。正因如此,他俩这次也没带个警卫或者勤务员之类的帮手。 钟建国:“既然这样,就等更生放暑假,再让他俩回去。” 亓明莉的嘴巴动了动。 亓明伟抓住她的胳膊:“那,也只能这样了。” “上午的船已经出发了,下午的船得等到两三点钟。”宋招娣道,“留下来吃顿饭吧。” 亓明伟点了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过是多两双筷子。”宋招娣道,“自立、大娃,振兴,去做饭。” 大娃:“做什么?” “先搁炉子上把两条鱼炖上。用小地锅炒菜,大的地锅蒸饭。”宋招娣道,“二娃,振刚,帮哥哥洗菜。三娃——” 三娃:“我知道,我烧火。更生哥哥做什么?” “更生陪他姑姑和叔叔聊天。”宋招娣道。 三娃看一眼更生:“他聊天?”撇撇嘴,忍不住小声嘀咕,“气人还差不多。” “钟三娃!”宋招娣拔高声音。 三娃拔腿就往厨房跑。 亓明伟满脸尴尬。 亓明莉气得不断地深呼吸。 钟建国看了看两人,搁心里暗骂一声,活该! 进门不说担心两个孩子,也不说家里找他们找的很辛苦,张嘴就想把人接走?真以为俩孩子还是八年前的两个随风飘摇的孩子呢。 宋招娣见钟建国不吭声,就猜到钟建国心底不高兴。见他这样,干脆端起自立倒的水,慢悠悠的喝。 前后有九年没见过,也没联络过,即便是知己,再见时聊天也是尬聊。更何况以前更生是个小孩,他叔叔和姑姑见着他,也不过是说一句,又长高了,或者挺聪明这类毫无营养的话。 更生最关心的是他爷爷,知道爷爷无恙,便懒得再搭理不会说话的姑姑和叔叔。 钟建国、宋招娣和更生不吭声,亓明伟觉得多说多错也保持沉默。亓明莉想说话,胳膊被亓明伟按住,不敢再说。以致于偌大的客厅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钟大娃勾头往外看一眼,小声问自立:“喂,你有没有觉得你姑姑和叔叔不像大将军的孩子,倒像土财主的儿女。就跟咱们隔壁的孙宛如一样。” “大娃,姑姑和叔叔在农村呆了将近九年。”自立小声提醒他,“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九年足矣把人改的面目全非。” 大娃小声说:“你的意思你姑姑现在就跟小宋村,狗蛋他娘没什么两样?” “还是有点区别。”自立道,“狗蛋的娘不识字,我姑姑中专毕业。” 大娃睁大眼:“你姑姑是元帅的女儿,怎么不上大学?” “考不上呗。”自立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不愿意上。这事我也不清楚。我记事的时候,她就嫁人了。” 大娃好奇:“你叔叔呢?也是中专生?” “不是。”自立道,“上过大学,不过,不怎么样。什么学校,我也给忘了。” 大娃:“肯定不出名。要是帝都大学,你肯定不会忘。” “也许吧。”自立问,“豆腐是现在放,还是过会再放?” 大娃看一眼,“等水开了再放。反正豆腐本身是熟的。” 厨房里几个孩子各忙各的,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客厅里静的吓人。 没过多久,亓明伟就觉得闷得喘不过气,于是把他拎来的两个包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给更生:“这是我们给你们买的炸果子,更生,这是糖果。” 更生一动不动。 亓明伟有些尴尬。 “更生,你叔叔在跟你说话。”钟建国道。 更生接过来,放到长椅上,“谢谢叔叔。” 亓明伟连忙说:“不用谢,不用谢。”说出来,一顿,“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随后拿起另一个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的布包,犹豫片刻,还是递给旁边的钟建国,“钟团长,这,这是家父让我给你们的。” 钟建国接过来,拆开一看,全是油票、布票和粮票,不禁笑了:“亓将军想的周到,替我谢谢亓将军。” “不用谢,应,应该的。”亓明伟道,“家里要是还有什么困难,您尽管跟我说,我回去告诉老爷子。” 钟建国:“没什么困难,挺好的。” 亓明伟进门时注意到廊檐下有三辆自行车,客厅一角还有一台缝纫机,已经猜出钟家的生活不错。起码比他以前过得好,所以才没第一时间把各种票拿出来。 刚才听到宋招娣说鱼,亓明伟更加惊讶。而钟家七个孩子,愣是没孩子穿带补丁的衣服,亓明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的时候,亓明伟也多少想明白更生和自立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家。喜欢到都不乐意跟他们回去。 “那钟团长,自立和更生回去的时候,你提前给我们打电话,我开车接他?”侄子说话太噎人,亓明伟也不问他,直接问钟建国。 钟建国:“肯定会告诉你们。自立和更生九年没回去了,有地址也不见得能找到回家的路。” “是,是呀。”亓明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亓明莉突然坐直:“钟团长,自立十七了吧?” “你是他姑姑,你问我?”钟建国好笑。 亓明莉的脸一下子红了。 更生笑出声:“我哥虚岁十八,按照周岁算,还没到十七岁。” “那自立该上高中了。”亓明莉又说,“今天是星期二,自立怎么没去上学?” 宋招娣:“今天是端午,学校给我们放一天假。还有,岛上没高中,岛外的高中都不像样,自立初中毕业后就没再去上学。” “自立才十七,不上学怎么行?”亓明莉道,“这边没高中,帝都有高中。赶明儿恢复高考,自立也好考大学。” 钟建国连忙问:“要恢复高考了?” “是啊。”亓明莉见钟建国不知道,颇为得意,“我爸早几天跟几个伯伯叔叔开会,商议着尽量今年恢复高考。”说完才发现不对劲,“你,你们都不惊讶?” 钟建国:“各行各业陆续恢复秩序,我们料到要不了多久就会恢复高考。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这样啊。”亓明伟替他妹妹尴尬,“那,那您既然知道,就更应该让自立跟我们回帝都。” 钟建国:“自立已经学完高中课程。如今不过是一边复习一边等着参加高考。” “学,学完了?!”亓明伟惊讶。 128三娃闹事 钟建国点点头:“我大学毕业, 可以教自立数理化。我爱人上过三年大学,能指点自立语文、地理和历史。” “那,那挺好。”亓明伟连连点头, “挺好, 挺好。” 亓明莉戳一下他哥。 亓明伟回头瞪她一眼,我不说挺好,还能说什么? 宋招娣看看兄妹两人, 摇头笑笑, 起身道:“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饭做得怎么样了。” “你们家都让孩子做饭?”亓明莉刚才就想说,终于找到机会。 宋招娣点头:“有问题?” 亓明莉很想说有问题,更生虎视眈眈,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我, 我没见过男孩子做饭。” “那是因为你见得太少。”更生已经不想再听他姑姑扯下去, 说着话站起来, “娘,你坐着, 我去看看。” 宋招娣多少能猜出亓明莉是怎么想的,亓老将军重获自由,亓家从泥潭回到云端,她能照顾亓家的孩子,是她的荣幸呗。 “我找你办事是给你面子”这种人宋招娣上辈子见多了。起初跟这种人交往时, 宋招娣会认怂, 后来么, 爱谁谁。 现如今自立和更生向着她,亓老将军还想要孙子就得对她客客气气的。亓老将军的一对儿女,宋招娣懒得搭理:“坐累了,站起来走走,咱娘俩一块去。” 转瞬间,客厅里只剩下钟建国和亓家兄妹。 说话噎人的更生不在。非常不给他们面子的宋招娣不在。亓明伟便说:“钟团长,能不能麻烦您劝劝自立和更生。我瞧着他俩很听你的话。” “你有所不知。”钟建国道,“我们家孩子多,我和我爱人怕孩子们觉得我俩偏心某个孩子,家里的大小事,我们都投票表决。像自立和更生跟你们回去,这么大的事,我们也会投票。” 亓明伟皱眉:“你们是他俩的养父母啊。” “父母也不能不顾孩子意愿,强迫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钟建国道,“孩子再小,都是个人,是独立的个体,我们得尊重他。” 三娃洗洗手进来:“爸爸说得对。我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现在不愿意回去,你们就别讲了。说再多都没有用。” “自立和更生不是不愿意回去,你别胡说。”钟建国瞪一眼三娃,转向亓明伟,“二十天后再回去。” 亓明伟不禁挠头:“可是我父亲很想两个孩子。刚一收到他俩的消息,就命我和我妹妹来接孩子。” “他们也想亓将军。”钟建国道,“九年都等了,还差二十天吗?” 亓明伟噎了一下:“……我们就这么回去,没法跟父亲交代啊。” “那你们把自立和更生绑回去。”钟建国道。 三娃指着亓明伟:“我看你敢!动我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一下,我就把你扔海里去!” “你——”亓明伟转向钟建国,“你们家这,这孩子怎么……” 钟建国笑道:“他是老小,六个哥哥惯的,有点混不吝。三娃,去厨房帮忙烧火,别在这里。” “二哥在烧呢。”三娃道,“他不叫我烧。” 二娃搁厨房里听个正着:“我嫌你烦人。” “我都没嫌弃你,你敢嫌弃我?”三娃不敢置信,“信不信我告诉娘?” 宋招娣头痛:“我就在厨房里,过来告诉我,你又要告诉我什么。” “二哥嫌弃我。”三娃跑过去,“我是他弟弟,亲的欸。” 宋招娣叹气:“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你找机会帮我揍二哥啊。”三娃看着宋招娣说。 宋招娣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三娃当她默认了,又跑到亓明伟跟前:“你还绑不绑我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 亓明伟没理他,转向钟建国,无声地说,管管你儿子。 钟建国伸手把三娃拉过来:“是我说的,不是他说的。” “那你为什么要叫他绑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三娃已经十一岁了,不是小奶娃,知道他爸故意拿话堵亓明伟。可他爸不向着他,向着外人?三娃不高兴,“你说啊。” 钟建国:“以前亓家有困难,赵司令才请咱们收留自立和更生。如今亓家条件好了,他们要回自立和更生也无可厚非。” “凭什么?”三娃不明白。 钟建国笑道:“他们凭本事把自立和更生送到咱们家,为什么不还给他们?” “钟团长,别,别这么说。”亓明伟脸通红。 三娃瞪亓明伟一眼,转向钟建国:“又不是他们。” “司令知道他们过来,也就说咱们不用经过司令,直接把自立和更生还给他们就好了。”钟建国道。 三娃甩开他爸爸的胳膊:“你不讲理!”说着,就往外面跑。 钟建国连忙问:“你干什么去?” “不用你管。”三娃大吼一声。 亓明伟连忙说:“钟团长,要不要出去看看?” “没事。”钟建国道,“岛上的人都认识他,没人会带他出岛。” 亓明伟还是有点担心,可是见钟建国一点也不担心,动了动嘴,咽下想说的话:“我们没想到你家有这么多孩子。” “我以前只有三个孩子。”钟建国道,“收养自立和更生后,又收养我战友的两个孩子,叫振兴和振刚。” 亓明伟顿时明白:“难怪几个孩子长得不一样。”顿了顿,“养这么多孩子,挺麻烦吧。” “是挺麻烦。”钟建国收了一包票,估摸着还有别的补偿,但他不需要。并不是钟建国清高,而是他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所以才不想讨好两人,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有时候恨不得他们一夜长大。” 亓明伟点头:“孩子多了,是挺愁的。” “可不是么。”钟建国叹气,“一锅馒头只够吃一顿。” 更生往外面看一眼,小声说:“娘,从今天开始,爸爸就是我学习的榜样。” “怎么了?”宋招娣正在尝鱼汤的味道,不懂他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更生:“明明心里想骂人,还气定神闲,跟我叔胡扯一通。” “你爸可是经历过大革命的人。”宋招娣道,“军队虽然比外面好很多,也需要三天两头开会,时不时作报告。开会和作报告比应付你叔叔烦多了。他要是连这点事都忍不,当初也不会提拔他当团长。” 更生:“爸爸这个团长当十来年了,该挪一下了吧。” “你爸早些天说过。”宋招娣道,“刘师长快退休了,退休前会向司令推荐你爸。至于到最后能落到谁头上,司令说得也不算,得跟政委、副司令开会,然后还得向帝都方面汇报。” 振兴忍不住说:“真麻烦。” “以后你当老师就不麻烦了。”宋招娣道,“天天想好怎么教好学生就成。” 更生小声问:“娘,我不回去,爷爷会不会生气?” “宰相肚里能撑船。”宋招娣道,“你爷爷是大将军,我相信他不会跟你计较。” 更生:“我想等着放暑假,是想咱们一块去帝都。”顿了顿,“可惜爸爸不能去。” “老蒋死了,对岸有点不稳,暂时没时间来找事。”宋招娣道,“你爸要是请一周的假,应该能请掉。” 更生一喜:“那到时候咱们住哪儿?” “你和自立回你爷爷家。”宋招娣道,“我们住招待所。” 自立不赞同:“咱们是一家人,要住哪儿都住哪儿。爷爷如果不欢迎你们,我和更生跟你们一块住招待所。” “你爷爷会欢迎的。”宋招娣道,“不过,你爷爷住的地方,出入不便,我们住进去也不自在。” 更生想一下:“那娘想住哪儿就住在哪儿。” “你们这次回去是留在亓家还是回来?”宋招娣道,“如果留在帝都,到时候就把你们的衣服和鞋全带回去。” 更生:“亓家除了爷爷,我们跟谁都不熟,不想在那边。娘,我会跟爷爷说的。” “你爷爷一定留你们在帝都呢?”宋招娣问。 更生撇撇嘴:“我们是人,又不是小狗,爷爷又不能天天关着我们。随便找个机会就跑出来了。” “帝都离这边很远的。”二娃提醒他。 更生:“爸爸说过,没有到小宋村远。” “宋老师在家吗?您的信。” 更生楞了一下:“怎么这么不禁念叨?” “我出去看看。”宋招娣道。 更生抓住她的胳膊:“叫爸爸出去,顺便透透气。” 宋招娣登时哭笑不得,见他很认真,不得不说:“老钟,出去看看谁的信。” 钟建国站起来。 “不用去了。” 三娃的声音传进来。 钟建国坐下,看到三娃进来,猛地站起来,瞪大眼:“你干什么?!” 三娃握着大刀淡淡的看了他爸一眼,就冲后面招招手:“兄弟们,都给我进来!” “钟三娃,你不是说你爸爸不在家?”话音落下,门口多出一个半大小子。 钟建国仔细一看,来者不是别人,吴副司令的小孙子:“你怎么也在这儿?志强。” “三娃叫我来的。”小少年拎着锄头,“三娃说有人要绑他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叫我们来救他俩。” 129吃饭风波 钟建国瞪一眼三娃, 就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啊。”吴志强冲外面喊,“别躲了,都出来吧。” 七八个十来岁的孩子瞬间把门堵的严严实实。每个人手里还都拿着“兵器”, 斧头、锄头, 大刀、镰刀等等。 钟建国顿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咬牙切齿:“钟向南!” “撤!”三娃小手一挥,转身就跑。然而, 他的小伙们把门堵死了。 钟建国长臂一伸, 拽住三娃,夺走他手里的大刀:“往哪儿跑?!” 吴志强回头一看,连忙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三娃被抓住了。” “三娃, 别怕, 我们来救你。”几个孩子异口同声。 钟建国冷笑:“怎么救?跟我动手是不是?都给我回家。吴志强, 我数三声,你再不走, 我就告诉你爷爷。” “三娃,怎么办?”吴志强连忙问。 三娃挥挥手:“你们先撤。我还有好几个哥哥呢。” “对哦。”吴志强想到了,“那我们先走,有事你再喊我们。那两个人要是敢绑自立哥和更生哥,咱们就把他们绑了扔海里。” 钟建国瞪着眼睛看着他:“吴志强, 没听懂我的话是不是?” “走走走, 快走。”吴志强冲小伙伴们挥挥手, “钟团长发火了,快点。” 钟建国给孩子留面子,从不在外人面前说落和揍孩子。少年们出去,钟建国脱掉橡胶底鞋。然而,胳膊被人拽住。 “松手。”钟建国一看是亓明伟,眉头紧皱,“这孩子欠揍,你别拦着我。” 亓明伟也不想拦着,可是钟三娃找来一群人是为了自立和更生,他如果看着三娃被揍,两个侄子一定会恨他:“钟团长,小孩子不懂事瞎胡闹,跟他说说下次不能这么做就好。” 三娃瞪着亓明伟:“不用你假好心,都是因为你。”转向钟建国,“打吧,打吧,把我打死了,你的七个儿子就变成四个了。” 钟建国浑身一僵,抓住三娃的手跟着松一点。 三娃感觉到,推开他爸就往屋里跑:“娘,哥,救命啊。” “还以为你不怕呢。”更生在厨房门口看好一会儿了,见他跑来,把他拉到身边,“找谁借的刀?” 三娃回头看一眼,见他爸坐回去:“找刘爷爷借的。我跟刘爷爷说,咱们家来客人了,要做好几个菜,大哥得帮娘切菜,刘奶奶就把刀给我。” “你这个儿子真聪明。”亓明伟跟着说。 钟建国转头看一眼三娃,冷笑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能躲一天是一天。”三娃仗着跑到大本营,高昂着头颅,“说不定你明儿就出海了。等你出海回来,我们就放暑假去帝都了。你怎么揍我啊?” 钟建国乐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再揍你。” “我锁上门。”三娃道。 更生提醒他:“咱们房间的那道门,爸一脚就踢开了。” 三娃脸色骤变,转身看向更生:“你骗我的吧?” “真的。”更生拍拍他的脑袋,“跑出去喊帮手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停顿一下,“你以为大娃为什么会怕爸?因为打不过爸,咱家又没地方躲。” 三娃越过他往厨房里钻:“娘,你一定要救救我。你不救我,你不救我,我会死的。” “正好,少做点饭。”宋招娣道。 三娃变脸:“娘,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别闹了。”宋招娣正在拌黄瓜,“你爸想揍你,谁都拦不住。不过,你这段时间要是老老实实的,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你爸会饶你一次。” 三娃:“爸爸不饶我,我就找你。” 宋招娣心想,你找我也没用,可她这么一说,三娃还得继续缠着他,“行,找我。自立,把大刀还给你刘奶奶,顺便找她借个高板凳。振兴,楼梯底下还有一把椅子,上面全是灰尘,你拿出来擦擦。” “快吃饭了吗?”三娃问。 宋招娣:“差不多了。” 十一点半的钟声响起,钟家吃饭了。 亓家兄妹之前看到钟建国和宋招娣养七个孩子,只是感觉有点多。 吃饭的时候,两大盆鲈鱼炖豆腐率先上桌,一人一碗,消失了一大半。 兄妹俩相视一眼,可怕! 几个孩子以前不太喜欢喝汤汤水水,哪怕汤很有营养。宋招娣就跟他们说饭前喝汤身体好。多年下来,七个孩子已经养成吃饭前先喝口汤。 每个人面前有两个碗,一个碗盛饭,一个碗盛汤。汤里只剩鲈鱼和豆腐,七兄弟开始吃菜。 两碟黄瓜炒鸡蛋火速见底。 亓明伟下意识想说,慢点吃,别噎着。然而,话到嘴边,宋招娣把空碟子撤下去,就对振兴和大娃说:“把番茄和黄瓜端上来。” “还有啊?”亓明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宋招娣:“本来没有。多了你们,我怕不够吃,就多做两盆。” 两碟油焖茄子,两盆鲈鱼炖豆腐,两碟黄瓜炒鸡蛋,两碟青菜,还有两盆五花肉炖菜。加上众人面前的碗,长长的桌子摆的满满的,亓明伟以为就这么多。 这么多菜,对他来说也很丰盛。听宋招娣说,那两盆菜是因为他们到来才加的,忍不住说:“你们家的伙食挺好。” 宋招娣听出他话里有话:“一个月吃一次。平时就吃点黄瓜炒鸡蛋,番茄炒鸭蛋,炖切菜,炒青菜之类的。” “那也挺好。”远比他在农村时吃得好,亓明伟道,“难怪自立和更生长这么高。我都不太敢认了。” 宋招娣心想,你其实想说,难怪自立和更生不愿意回去,只想爷爷不想帝都的生活吧。 说这些没什么意思,宋招娣就笑着说:“鸡鸭都是自己养的,菜是自己种的。不吃也不能拿去卖。” 亓明伟点点头:“您说得对。” 孩子做饭,亓明莉没报什么希望,闻到汤很香,亓明莉喝一点点,发现味道很不错,亓明莉就把汤喝完了,打算再盛点。 大娃见亓明莉起身拿勺子,伸手把汤盆里的勺子拿走:“自立的姑姑,我小你大,让我先盛?” 亓明莉脸色不太好看,因为钟大娃的潜意思,好像是她跟一个孩子争似的,挤出一点笑:“你盛,你盛,我没关系。” 大娃撇一下嘴,从自立开始,先把六个兄弟的碗添满。发现盆里只剩鱼和豆腐,就把鱼肉盛到钟建国和宋招娣碗里。直到碗里放不下,钟大娃才放下勺子坐下。 亓明莉起身,拿起勺子,傻眼了,盆里只剩鱼头、鱼尾和豆腐。 其中一盆鱼汤就放在亓明伟面前,亓明伟看得清清楚楚,想提醒亓明莉,别喝了。可亓明莉起得太快,没容亓明伟开口。 亓明伟见亓明莉变脸,扯一下她的衣服:“你不是爱吃豆腐吗?多吃点豆腐。” 亓明莉深吸气,象征性盛两块豆腐。 钟大娃瞥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发现有人盯着他,抬眼一看是亓明伟。大娃笑眯眯的问:“叔叔也想吃豆腐?我帮你盛。” “不用!”跟钟建国尬聊的时候,亓明伟知道钟大娃还没到十六岁。有些惊讶他比自立和更生高,就原谅大娃先前忽悠他们。 跟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亓明伟觉得挺掉价。 如今见钟大娃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心虚,很想问,钟建国,你平时都是怎么教孩子?大的坏,小的橫! 钟大娃懒得猜他在想什么:“那我帮你盛点鱼?这个鱼是今儿早上捞上来的,你们在帝都都吃不到这么新鲜的鱼。” “不用了。”翁洲岛四面环海,哪怕亓家如今在云端,在吃海鲜这方面,也没法跟钟家比,“我比较喜欢吃素。” 大娃忙问:“姑姑呢?” 亓明莉不想见他太得意,“我也喜欢吃素。” “这样啊。”钟大娃把两人面前的鱼和猪肉端到几个弟弟面前,把弟弟面前的拍黄瓜和凉拌西红柿端到亓家兄妹面前。 亓明莉和亓明伟傻眼了。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钟大娃,一脸不敢置信,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太没眼色,太不要脸了。 宋招娣觉得差不多了:“大娃,好好吃饭,乱端什么。” “我怕叔叔和姑姑吃得不开心。”大娃打小看宋招娣跟周淑芬斗嘴,堵陈大嫂,开解被刘萍气得想去死一死的段大嫂,早知道怎么做最气人,“叔叔,姑姑,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去做。我们院里别的瓜果没有,就数黄瓜和番茄多。” 钟建国叹气:“大娃,不想吃就出去。”顿了顿,“吃个饭都没你事多。” “姑姑和叔叔第一次来咱们家,不能怠慢了啊。”大娃冲坐在他对面的亓家兄妹笑道,“姑姑,叔叔,多吃点,回头见着亓老将军,帮我们家自立和更生说两句好话。” 亓家兄妹脸色骤变。 这两位难不成真想告状?钟大娃搁心里冷笑:“我的请求很过分?” “没有,没有。”亓明伟笑道,“老爷子很想自立和更生,我们什么都不说,他老人家也不会生气。” 大娃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亓将军若是气得暴跳如雷,自立和更生哪怕到了帝都,也不敢去找亓将军。” 130人各有命 亓明伟噎住, 强笑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父亲是自立和更生的亲爷爷, 疼他俩还来不及呢。” “你说得对, 就算自立和更生胡闹,亓将军也不会跟他计较。”大娃点头表示赞同,“毕竟自立和更生的亲爸没了, 亲妈跑了, 要是连亓将军都跟他俩生分,那他俩这辈子只能呆在钟家。” 亓明伟心中一突,这孩子是在威胁他? 钟大娃是威胁亓明伟。 自立和更生离家多年,九年足矣使沧海变桑田。经历过那场浩劫, 亓家诸人如今变成什么样, 恐怕连亓老将军自己也不清楚。 自立和更生没了生父, 母亲和外祖一家靠不住, 大娃觉得他不给他兄弟撑腰,自立受了委屈也不敢再麻烦他们。 在亓家兄妹到来之前, 宋招娣和钟建国跟孩子们聊过种种可能,也说过亓老将军有可能等不及,亲自飞过来看望两个孙子。 诸多可能独独没有亓家兄妹一进门,就想把两个孩子带走。宋招娣原本设想的是,亓老将军会跟他们说, 钟家永远是自立和更生的家。 假如亓老将军这么说, 把自立和更生带走, 宋招娣也不会拦着,论师资力量,生活条件,人脉关系,自立和更生呆在帝都更好。 亓家兄妹的态度,让宋招娣觉得他俩带自立和更生回去,像是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更像是完成老父亲的心愿。 这么直接的做派令宋招娣极为不舒服。宋招娣和钟建国便由着大娃逞威风。反正有些话她和钟建国连一个字都不能说。 长辈不能讲的话,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亓家兄妹心中有气,回到帝都想亓老和盘托出,他日他们见着亓老,也可以说孩子不懂事。 但过犹不及。宋招娣觉得差不多了,便说:“大娃,吃你的饭。”转而对亓明伟说,“这孩子被我和他爸惯坏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亓明伟笑笑:“不会,不会。” “不是我说,就你家孩子这样,吃亏在后头呢。”亓明莉很怕钟家扣着自立和更生,不敢跟大娃叨叨,却又忍不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宋招娣:“你说的对。我也说过,可孩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说再多他也听不进去。等以后撞破头了,我和他爸不说,他自己就老实了。” “到那时候就晚了。”亓明莉道。 宋招娣想骂人:“那也没办法。人各有命。如果他命里注定有那一劫,我们也只能认了。再说了,把孩子教的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会被人整残整废,可能会被人欺负死。” 亓明莉噎了一下:“照你这么说,孩子也不用教,直接放养得了。” “还是要教的。”宋招娣道,“比如要懂礼义廉耻,要明是非,不能恩将仇报,也不能干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之事,更不能仗势欺人。”随后四个字咬的格外重。 亓明莉变脸。 亓明伟不禁同情她,能把孩子养的这么刁钻,父母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宋老师说得对,我一看自立和更生就知道,您特别会教孩子。” 宋招娣乐了,要不是看出亓明伟和亓明莉没任何默契,她都忍不住怀疑这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扮白脸了:“还行吧。吃菜吃菜,再不吃就被几个孩子吃完了。” 亓明伟点点头,夹一块黄瓜,看到更生夹一块五花肉塞嘴里,顿时觉得黄瓜索然无味。可是他自己说喜欢吃素,就算是难以入口,也得咽下去。 饭后,亓明伟不死心,又问自立和更生一句,跟不跟他们回去。 哥俩不约而同地摇头。亓明伟叹了一口气,拎着两个空包,和亓明莉走了。 亓家兄妹刚走,段大嫂、江琴和梁护士长就从刘家出来。 梁护士长进门就问:“自立,更生,怎么没跟你叔叔和姑姑回去?” “他俩来得太突然,我们没做好心理准备。”更生道,“打算过几天再回去。” 梁护士长不懂:“回家要什么准备?你家什么都有。” “伯母,那是爷爷的家。”更生道,“爷爷的家除了是我们的家,也是姑姑和叔叔的家。” 梁护士长皱眉:“他俩不希望你回去?” “没有。”更生道,“我姑姑和我叔叔希望我们立刻回去。但是,帝都还有我亲妈。帝都虽然很大,爷爷那个圈子很小,我们回去势必会碰到我亲妈,我们还没想好怎么见她。” 梁护士长点头:“这倒是个问题。等等,你叔叔和姑姑没提你亲妈?” “没有。”更生道,“只说爷爷很想我们。” 梁护士长想一下:“他俩这么着急,是不是亓老……” “叔叔说爷爷身体很好。”更生道。 振兴把桌子拉到一角,振刚和二娃搬来椅子,放到段大嫂等人面前。 梁护士长坐下:“他们这么着急做什么?” “大概爷爷很想见我们吧。”更生道,“可是,娘得上课,她不陪我和哥一块回去,我们心里总觉得没底。” 梁护士长想说,你爷爷、叔叔和姑姑都是你们的亲人,他们又不会害你。可是一想到当年她爱人赵司令,偷偷摸摸把俩孩子带出来,后来又为了给俩孩子找个家,愁的好几晚都没睡着,就不敢想象,两个孩子当时得多么害怕和无助。 如今没安全感,不敢跟两位陌生的亲人回去,想让宋招娣陪他们也属正常。梁护士长便说:“那你给你爷爷打个电话。” “用我家的电话。”段大嫂立刻说。 更生笑道:“谢谢奶奶。” “谢什么啊。”段大嫂道,“刚才梁护士长到我们家,说你叔叔和姑姑在,她不方便过来,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就这么走了呢。” 更生笑道:“哪能啊。我们以前担心爷爷,如今知道爷爷身体很好,就不这么着急了。” “当时我听宋老师说在火车站捡两个孩子,我就觉得她胡说。”江琴指着宋招娣,“可你们会说滨海话,我就劝自己想多了。今天听孙宛如说,你叔叔和姑姑来了——” 宋招娣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嫂子,听谁说的?我没听错吧,孙宛如?” “对,就是沈团长的爱人。”江琴道,“我在那边大树下碰到她,她说你们家三娃拿着大刀要砍客人,长大了一准得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你家来客人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宋招娣:“更生和自立暂时不想回去,他叔叔就一直劝,一直劝。建国心里有点气,好像是他撺掇孩子别回去似的。建国一气就说,你们把他俩绑回去吧。 “三娃当真了,一听两个陌生人要绑他哥哥,就跑出去找来一群孩子,要先把他俩给绑了。还要把人丢到海里去。” “我听吴副司令说了。”梁护士长头痛,“咱们这边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横。也就是在岛上,要是在外面,早被关进小黑屋里了。” 宋招娣笑道:“三娃,听见了没?” “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三娃哼一声,“我找吴志强玩去。”说完就往外面跑。 梁护士长乐了:“不好意思了?” “知道要面子了。”当初收养自立和更生时,宋招娣料到亓家人日后会来找他俩,她当时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如今亓家人真找来了,看到自己一点点养大,小心看护的孩子要被带走,宋招娣觉得挺憋得慌,不想再提亓家兄妹,“自立,更生,去奶奶家给你爷爷打个电话,好好跟爷爷说。” 更生:“我知道该怎么说。” 到了刘家,更生就开始回想初到钟家,不敢出大门的那段日子,想着想着,电话接通了,更生的眼泪也出来了。叫一声爷爷,更生就开始低声抽噎。在亓老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好时,更生才说现在很好。 随后更生开始说他舅舅把他和自立送回亓家,他以为他和自立会死掉。是赵司令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带他们出帝都,可是又被收养的人赶出去。幸好遇到钟建国和宋招娣,把他俩当成亲生儿子。 更生说他会死掉的时候,电话那端的亓老心中一痛。等更生说到现在好了,亓老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当初是段大嫂和宋招娣一起把更生和自立接到岛上,中间虽然心惊胆战,也没觉得太困难。更生这么一说,段大嫂顿时觉得俩孩子太不容易,忍不住跟着哭起来。 半个小时候,眼眶通红的段大嫂把两个同样哭的眼皮通红的自立和更生送会来。宋招娣只想笑,她料到更生个机灵鬼会叫屈,没想到他还真哭了。 “怎么了?”宋招娣明知故问。 段大嫂摇头:“没事,没事。唉,小宋,你说自立和更生回到帝都,要是他俩的妈妈上门认儿子,亓家会把人赶出去吗?” “应该不会。”宋招娣道。 更生猛地看向宋招娣:“为什么?” “你姥姥家和你妈现在的婆家联合起来,亓家还能动得了他们吗?”宋招娣问。 自立想想:“应该挺难。帝都那个圈子很小,亓家跟吴家没什么关系,吴家的姻亲有可能也是我们家,或者爷爷的战友的亲戚。” “不能结仇的话,那他妈要是上门,亓家岂不是还得笑脸相迎?”段大嫂连忙问。 宋招娣仔细想想:“我觉得有可能。” “真不想回去。”自立叹了一口气,“娘,我上楼看书去了。” 宋招娣:“楼上热,去树底下。自立,别想太多,你爸爸的死是你爷爷心中永远的痛。日后你俩把天捅破,亓老将军也不舍得责怪你们。只要你爷爷好好的,你妈妈找上门,他老人家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还是呆在岛上好。”更生抿抿嘴,“什么都不用想,就琢磨每天吃什么。” 宋招娣笑道:“你俩该长大了。哦,对了,我记得还收到一封信,那封信呢?” “娘,在缝纫机上面。”二娃推开靠着他假寐的大娃,起身去拿信,“信封上面的字特别好看,是用毛笔写的,应该不是大姨和大姨夫写的。” 宋招娣接过来,对段大嫂说:“是建国的舅舅。” “出什么事了吗?”段大嫂忙问。 131回到帝都 宋招娣微微摇头:“舅舅说他回去了。” “回, 回哪儿去?”段大嫂没听懂。 宋招娣:“学校准备复课了,通知舅舅尽快回去。先在家里等着,后续怎么安排, 还得看有关部门。舅舅寄这封信的当天就已经回家了。” “复, 复课?”段大嫂惊得合不拢嘴,“是不是说,那个什么要恢复高考了?” 宋招娣点点头, 突然想到:“婶子, 你家刘苇可以报考军校了。” “考军校?”段大嫂摇头,“不行,不行,刘苇都二十四五岁了。” 宋招娣假装认真思考:“应该可以。大革命开始前, 准备参加高考的那届高三学生的年龄如今比刘苇还大。 “当初刘苇要去当兵也是想通过部队上工农兵大学。可是一直没轮到他。这次放弃了, 上大学这事估计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可是刘苇初中毕业啊。”段大嫂道, “我觉得他考也是白考。” 宋招娣:“那也得试试。信上有舅舅留的地址, 我现在就给舅舅回信,请他找一套高中课本, 然后您立刻给刘苇寄过去。这次要是没把握,明年再考。” “那,那要不试试。”段大嫂还是觉得她儿子考也是白考,“小宋,谢谢你啊。” 宋招娣笑道:“跟我客气什么啊。二娃, 去把信纸和笔拿来。” 大娃打个哈欠, 睁开眼:“奶奶, 您别前怕狼后怕虎的,刘苇叔叔是初中毕业,但很多高中生都没怎么认真听过课。 “十年前的高中生学的东西早还给老师了。说不定还不如刘苇叔叔呢。有我娘给的课本,他学个一年半载准能考上军校。” “你说得轻巧。”段大嫂瞪他一眼,“你以为刘苇是你,爹娘都是大学生啊。” 钟大娃坐直:“这跟爹娘没多大关系。” “我就听你个熊孩子放屁。”段大嫂哼一声,“没关系的话,你跟曲家的曲壮壮换换。” 大娃躺回去:“劝你还不落好。”说着,忽然想到,“娘,大力怎么办?” “你舅爷爷信上说了。”宋招娣道,“他走的时候跟村长说,请还没回去的大学生知青和下放到小宋村的知识分子给村里的孩子补课。我请你舅爷爷找两套课本,给大力寄一套。” 段大嫂:“他舅爷爷肯定能想到。” “那也得提一句。”宋招娣道,“钟大娃,恢复高考的事看来是板上钉钉了,以后不准再出去玩,给我在家看书。” 大娃摆摆手:“知道啦。娘,我今天怎么总犯困啊。” “晌午吃得太多了。”自立拿着书下来,朝他脑门上一下,“过来跟我们一块做数学题。” 大娃一动不动:“等我睡醒了再说。” 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宋招娣想踢他。然而,大娃的性子强逼着他做某件事,他即便做了也不用心。宋招娣便把他交给自立和振兴。 哥俩发现大娃醒了,就把他拉到压水井边,按着他的头叫他洗脸,醒醒困。随后,又把大娃拽到玉兰树下复习高中课本。 晚饭是更生带着几个弟弟做的。虽然把亓家兄妹“赶走”了。因两人的到来,一家人都没什么胃口。 阳历六月二十六日,早上,宋招娣拿着亓家给的一叠布票,买一堆布回来。到家就把七个孩子叫到跟前,每人做四套衣服,其中两套两条长裤配的上衣是中袖。另外两套是短裤和短衫。 宋招娣亲自设计,裁剪,二娃用缝纫机缝的。七兄弟的衣服一模一样,皆是白衣黑裤,风格还是仿汉服。 十天后衣服全部做好,部队子弟学校也放暑假了。 家里收拾妥当,大门的钥匙交给段大嫂,宋招娣和钟建国就带着七个孩子前往帝都。 出发前,更生用刘家的电话给亓老打个电话,告诉他大概时间。 翌日上午,亓老逢人就说,他的两个大孙子要回来了。 几位跟亓老一样被打压下去,不知道外面消息的老将军替他高兴。隐约猜到自立和更生被人藏起来了,想帮亓老找一下,碍于他们那个时候出入都有人盯着,没敢行动的将军们也替亓老高兴,纷纷问自立和更生什么时候回来。 亓老也不管两个孙子能不能顺利抵达,直接跟大家说,七月七号上午。 七月七号早上,钟家一众的确到了帝都。怎奈天气太热,身上馊了。 宋招娣不想这么去见亓老,便跟来接他们的亓明伟说,找个招待所,他们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亓明伟一见着钟家人就闻到他们身上的味很难闻。不过,他也没感到意外。毕竟他早些天从翁洲岛回来的时候,身上的味也没比钟建国他们好到哪里去。 亓明伟先前见着亓老将军,说起钟家人很无礼,亓老将军说一声,知道了,就让亓明伟回他自己家去。 亓明伟顿时知道,只要自立和更生无恙,别说钟家人无礼,哪怕宋招娣和钟建国提出很过分的要求,亓老也不会跟他们计较。 看清楚老爷子的态度,亓明伟直接把钟家一众送去帝都大饭店,还给他们开四个房间。 宋招娣说三个就够了。 亓明伟才跟服务员说,减去一个房间。 帝都大饭店是招待贵宾的,房间里面不但有洗澡间还有风扇。宋招娣洗澡的时候,钟建国去几个儿子房间,把孩子们叫到跟前,交代他们见了亓老一定要嘴甜,有礼貌,不能像在家似的,说起来话来嘚吧嘚吧个不停。 大娃率先开口说,不会给自立和更生丢人的。 钟建国一见大娃这么说,便放心了。 出门在外,钟建国就穿着便装。灰色裤子,白色衬衫。宋招娣带来的衣服也都是灰白两色。一家九口出去,和亓明伟一起去接他们的两个人看直了眼——太震撼了。 亓明伟头皮发麻,瞧着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是全新的,顿时有些后悔把布票全给他们。可惜,后悔已经晚了。 钟家人去洗澡的时候,亓明伟怕他爸等急了,就借用饭店里的电话给亓老打个电话。 亓老估摸着洗个澡也就十来分钟。二十分钟后,就站在门口树下等着。路过的人问他怎么不回屋,站在外面做什么。亓老笑呵呵道,他家自立和更生要回来了。 大革命结束后,还活着的一众元帅都住进紫腾院。拜亓老天天念叨所赐,紫腾院里的勤务员都知道,自立和更生是亓老的两个大孙子。 大家也都很好奇,漂泊在外近九年的两个孩子变成什么样了。见亓老在门口,便知道他俩快到了。没什么要紧的事的人,就跟着亓老闲唠嗑,顺便等着看亓家第三代。 树底下站满了人,自立和更生还没影,亓老等不下去了,叫勤务员打电话问问。 帝都大饭店的号码,勤务员不知道,就跑出去找人问号码。 勤务员前脚走,三辆车在亓家门口停下。 等候多时的众人齐声道:“来了。” 亓老住着拄着拐着过去,车门打开,下来一对中年男女。亓老连忙把拐着扔给身边的人,也不管对方是谁,伸出手说:“钟团长,谢谢你。宋老师,谢谢你们。” 钟建国连忙走过去:“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亓老握着钟建国的手,眼睛却忍不住往车里看。 七个半大小子陆续下来,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其中四个高矮差不多,亓老的眼睛花了,有些不好意思:“钟团长,自立和更生——” “自立,更生,过来。”钟建国扶着亓老的胳膊,指着站在宋招娣身边的俩孩子,“这个皮肤比较白的是自立,这个皮肤比较黑的是更生。” 自立和更生上一次见亓老,亓老的头发乌黑,如今满头白发,俩人不敢认了。 宋招娣推他一下。自立往前走两步,张了张嘴,想说很多,到头来全变成一声:“爷爷。” “爷爷。”更生跟着喊。 亓老也不敢认,他记忆中的两个孙子还是个小不点,如今长成大小伙子,都有他高了,忍不住擦擦不知何时流出的泪:“好好好,快,快进屋,进屋说。” 宋招娣没动弹:“亓伯伯,这些都是您家的亲戚?” “啊?”亓老回头一看,这才想起来,“不是,是邻居。” 钟建国问:“该怎么称呼?” “随便怎么称呼。”险些被一群少年闪瞎眼的中年男人笑道,“我姓肖,叫肖平安。你可以喊我老肖。” 宋招娣没有喊,反而推一把更生:“喊人啊。” “肖伯伯。”更生道。 肖平安瞧见宋招娣的小动作,乐了,有意思:“更生,外面热,快进去吧。” “对,进去吧。”其他人连忙跟着说。 亓老冲大家点点头,就扶着钟建国的胳膊往里走。 不消片刻,亓家人全部进去。 肖平安望着紧闭的大门,不禁感慨:“原本以为俩孩子得瘦的跟鬼一样,没想到长得比咱们家孩子还壮实。” “可不是么。”其中一人说着,不禁咂舌,“七个大小伙子,我的天,那个钟建国和宋招娣,名字听着挺俗气,没想到啊。” 肖平安点头:“人不可貌相啊。” 132短暂相聚 亓老在钟建国的搀扶下走到客厅, 就指着正对着门的沙发对钟建国说:“快坐下歇歇。” 亓家的房子坐北朝南,面对着门的沙发正好是主位。钟建国虽然是客,也是晚辈, 扶着亓老坐下, 就转身坐到他右侧的沙发上。 亓老看向亓明伟笑笑,钟家人无礼? “爸,冰箱里有冰棍, 我去拿?”亓明伟询问。 宋招娣:“谢谢, 不用了。几个孩子来的路上没怎么正经吃过饭,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有,我怕他们突然吃凉的,肚子受不了。” “对, 吃热的。”亓老点点头, 就喊照顾他的阿姨赶紧做饭。说完突然想到, “你们喜欢吃什么?” 宋招娣:“清淡一点的吧。” “那就吃清淡的。”亓老随后又吩咐亓明伟去帮忙。 宋招娣也发现不对, 不算他们,亓家只有五个人, 亓老、亓明伟,两个警卫员和一个保姆阿姨。来的路上宋招娣以为亓家一门都会回来。 猜不出亓明莉一家和亓明伟的家人怎么没过来,宋招娣趁着亓老吩咐保姆阿姨时,冲更生使个眼色。 亓老转过身。更生就问:“爷爷,婶婶和姑姑呢?” “她们都在上班, 晚上才回来。”乍一见到自立和更生, 亓老不敢认。如今自立和更生坐在他左侧, 亓老仔细看看两个孙子,也从两人脸上找到他早逝的大儿子的影子。怕儿子和闺女没跟他说实话,亓老便没跟两个孙子叙旧,问钟建国:“养这么多孩子,很辛苦吧?” 钟建国笑道:“孩子都听话,也不算辛苦。”顿了顿,“跟自立和更生坐一块的仨孩子是我亲儿子,这俩孩子跟自立和更生一样。” 亓老点头:“我听小赵说了。更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也说过。”忍不住又看看两个孙子,“说实话,你不说他俩是我孙子,我都不敢认,被你们养的太好了。” “爷爷以为我们是什么样?”更生很好奇。 亓老笑道:“反正不是现在这样,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亏得我还担心,你们家这么多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一顿,看向宋招娣感慨道,“宋老师很会持家啊。” “翁洲岛的地理位置比较好。”宋招娣笑道,“冬天几乎没下过雪,一年四季都有青菜吃。那边的鱼虾、海菜便宜,还不限购。我觉得快没粮食了,就天天给他们炖鱼炒菜。” 亓老看着几个孩子:“难怪都长这么高,脸上还有点肉。对了,这些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其实他刚才就想问,要不是一模一样的衣服,也不会认不出自立和更生。 “我娘做的。”更生说,“不对,是我娘剪的,二娃做的。” 亓老睁大眼:“二娃做的?” 二娃抿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是的,亓爷爷。” “叫爷爷,喊什么亓爷爷。”亓老微微抬手,对他的称呼不满意,“二娃这么小就会做衣服了?” 钟建国:“不小了,十三了。”顿了顿,“这孩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做好看的衣服。” “做衣服也挺好。”亓老心中有些惊讶,他从赵司令那儿得知钟家夫妻都是大学生,本以为他们对孩子很严苛,瞧着钟建国一脸与有荣焉,亓老决定多跟他们聊聊。 十一点多,把钟家的大小事打听个七七八八,保姆阿姨也过来说开饭了。 亓老叫阿姨把饭端到桌子上,让几个孩子自己盛。 大娃下意识站起来,一想到不是在家,不禁看向钟建国。 亓老听儿女说起过,钟家最坏的小子就是钟大娃。见他盛饭都先看看钟建国,不禁想问亓明伟,他什么眼神,怕父母的孩子能坏到哪里去? “想盛多少盛多少。”亓老道,“今儿咱做两锅饭呢。” 钟建国:“吃多少盛多少。” “我知道。”大娃嘀咕一句,盛满满一碗饭,就冲钟建国伸手,帮他盛饭。 钟建国把碗递给他,提醒道:“你别给我盛这么多。” “知道。”钟大娃把碗递给他,直到给所有人盛好饭,才回座位上坐下。 亓老一直观察钟大娃的神色,瞧着他没有一丝不乐,又有些惊讶。但他面上不显,跟亓明伟说,“待会儿吃完饭,去特供处拿些水果。家里只有西瓜。” 亓明伟不想走,想听听他爸跟钟家人聊什么。可是他没忘记钟家人进屋时,老爷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不敢反驳,吃了饭就拿着车钥匙离开。 亓明伟走后,亓老才问:“自立,更生,我听你们叔叔说,你们不想回来?” 更生料到他会问这事:“不是的。叔叔说再过些日子就恢复高考了。我哥、振兴、大娃都准备参加高考,我也想试试,就想留在岛上跟他们一起复习功课。” “你不是才上初中吗?”亓老连忙问。 更生:“今年初中毕业。再上的话就要上高中了。不过,高中的知识我都学的差不多了,没必要再读高中。” “谁教你的?”亓老问出口,一顿,“钟团长,宋老师,你们教的?” 钟建国:“我觉得国家早晚会恢复高考,趁着以前学的还没全部忘记,闲得时候就给几个孩子讲高中课本。” 亓老张了张嘴,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很有远见。” “我不过是知道知识的重要性。”钟建国笑道,“关键几个孩子也乐意学。” 亓老:“这么说来自立和更生一样?” “我比他会的多。”自立道,“爷爷,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啊?我想学制导。” 亓老睁大眼:“你连制导都知道?” “娘有订报纸,我们经常看报纸,从报纸上看到的。”自立道。 亓老叹了一口气,看向钟建国和宋招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把孩子教的真好。” “他们就这一会儿老实。”钟建国道,“平时很皮的。” 亓老:“男孩子哪有不皮的,文文静静跟个小姑娘似的,像什么样么。” “他们比较皮。”钟建国怕亓老认为自立和更生很乖,等更生不小心闯了祸,对更生失望,“三天两头跟别人打架。” 亓老笑道:“男孩子打架正常。这院里的孩子,胆子大的都敢偷开家里的车。” “这一点他俩不敢。”钟建国道,“亓老,自立和更生是跟我们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亓老想把两个没爸没妈的孙子留在身边:“帝都对他俩来说很陌生,我平日里又忙,也没时间照看他俩。跟你们回去吧。反正等他们考上大学,来帝都上学,我天天都能见着。” “谢谢爷爷。”自立一喜,“爷爷,娘很会做饭,您不用再担心我和更生吃不饱。” 亓老笑道:“看到你们这样,我以后都不担心了。不过,今晚得留在家里。” “不留在家里,也没地方住。”更生道,“我娘开三个房间,没我和哥住的地方。” 亓明伟电话里没说,亓老微微惊讶:“宋老师真是个周到的人。” “这里是他俩的家,您是他们的爷爷,回到家不住在家里可不像话。”宋招娣道,“建国请一周假,叫他俩在家陪陪您,我们也顺便去长城、故宫逛逛。这几个孩子念叨好多年了。” 亓老本来还想着,他把孩子留在身边,也不能直接让钟家人回去,听宋招娣这么一说,不禁叹了一口气:“我叫勤务员陪你们去。” “谢谢老爷子。”此时的帝都对宋招娣来说很陌生,没个向导,宋招娣和钟建国得满大街问别人,长城怎么走,故宫怎么去。 宋招娣说完,见三娃开始打哈欠,就起身向亓老告辞。 七月十一号,钟家一众拿着亓老给的机票乘飞机抵达申城。傍晚,一家人回到阔别一周的家。 段大嫂给宋招娣送钥匙的时候,看到自立和更生回来,很是惊讶。怕俩孩子心里难过,小声问宋招娣:“亓老把他们赶回来的?” “怎么可能啊。”宋招娣失笑,“对了,婶子,我们走的这几天,邮递员有过来吗?” 段大嫂道:“书和信都在你们家走廊下面。” 宋招娣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您直接把书拿走啊。”说着,把书递给段大嫂,“赶紧给刘苇寄过去吧。” “谢谢你啊,小宋。”段大嫂瞧着宋招娣比她还着急,心里感动,“刘萍知道要恢复高考了,也闹着要参加高考。你刘叔很生气,就跟她说,我们不拦着,她想考就去考,不要问我们。” 宋招娣:“刘萍怎么说?” “她叫你刘叔给她找高中课本。”段大嫂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你刘叔就说他找不到。” 宋招娣指着她怀里的书:“那你不能拿回家啊。” “我直接去邮局。”段大嫂把书放下,“我回家拿地址,待会儿再过来拿书。” 宋招娣点头:“行,我放屋里。我们一身臭汗,先去洗澡。你来的时候,我们要是不在屋里,就直接把书拿走。” 不消片刻,段大嫂拿着刘苇的地址回来。抱着书刚出钟家大门,就看到孙宛如冲她招招手。 段大嫂眉头紧皱,这个女人找她干什么? 133自作聪明 看看怀里的书, 又看了看孙宛如,段大嫂犹豫片刻,装作没看见, 抱着书继续走。 孙宛如愣住, 显然没想到段大嫂会无视她这个大活人,连忙去追,边追边喊:“嫂子, 等等, 等一下。” 段大嫂心想,我就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停下来,转过身,段大嫂明知故问:“喊我啊?” “是啊。”孙宛如怕段大嫂再走, 连忙问, “嫂子, 你拿着书干什么去?” 段大嫂不想说, 可孙宛如盯着他:“这是招娣给的书,我正好没事, 帮她寄给我孙子。” “你孙子?”孙宛如看到书上面的字,满眼怀疑,“你孙子用得着高中课本?” 段大嫂:“老刘的侄子的儿子,今年有十六七岁了,他们那里的高中没开课, 孩子想在家自学, 但是没有高中课本。对了, 那孩子也是招娣的外甥。” 孙宛如不与人交往,每到夏天的时候在大树下乘凉,听别人谈论过钟建国和刘师长是亲戚。她没问过,自然不清楚两家是什么亲戚,但也不关心这些:“我听别人说快恢复高考了,是不是真的?” “谁呀?”段大嫂问。 孙宛如:“岛上都在传。” “这样啊。”段大嫂点点头,“不过,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恢复。” 孙宛如指着钟家:“听老沈说自立和更生是亓将军的孙子,亓将军没说?” “亓将军一不是主席,二不是总理,就一个老将军,哪知道这些事啊。”段大嫂道,“再说了,现在大学里没有老师,今年要是不能把老师找齐,领导人想恢复高考也不能恢复。 孙宛如有些意外:“嫂子懂得挺多啊。” 段大嫂顿时觉得心堵,什么叫她懂得挺多?她是没进过学堂,可她天天跟大学生聊天,就算是个傻的,也多少知道一点:“你要是没事,我就去邮局了。邮局快下班了。” “没事,没事。”孙宛如说着,就往家里去。 段大嫂冷哼一声,什么玩意。 五点多,段大嫂从邮局回来,从沈家门口经过,见院里没人,不禁加快步伐。到她自己家看到刘萍和刘师长都还没回来,段大嫂就拐去钟家。 宋招娣坐在廊檐下看着钟建国和几个孩子洗衣服,见段大嫂过来,去屋里给她拿把椅子:“东西寄了?” “寄了。”段大嫂道,“我心里的事可算了了。” 宋招娣笑道:“瞧把你给愁的。” “我和老刘就俩孩子,大的不争气,刘苇要是能考上军校,老刘脸上也能有点笑意。”段大嫂说着,见自立和更生起身晾衣服,便问,“自立,你爷爷家有勤务员吗?” “有啊。”自立道,“怎么了?” 段大嫂:“你和更生要是留在帝都,不但不用洗衣服,也不用做饭,干么不留在那边?” “我也想啊。”自立笑道,“可是爸爸和娘又不去。” 段大嫂故意说:“又不是亲的。” “不是亲的胜似亲的。”更生道,“刘奶奶就别故意逗我哥了。天快黑了,你该回家做饭了。” 段大嫂:“太阳还没落呢。”扭脸对宋招娣说,“刚才孙宛如找我了。” “找你?”宋招娣下意识看看西边的太阳,“今天的太阳没问题啊。” 段大嫂乐了,把孙宛如说的话大概说一遍,小声问:“她是不是也想参加高考?” “钟建国,隔壁的大小姐有没有上过高中?”宋招娣问。 钟建国把宋招娣的衣服捞出来扔到绳上,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说:“你的话问的本身就有问题,我又不是沈宣城。” 段大嫂:“小钟,别说笑了,我觉得她会找你们借高中课本。” “她不会。”钟建国道,“孙宛如是个要面子的人。”拉张椅子在宋招娣旁边坐下,“她会让沈宣城过来。” 段大嫂忙问:“你们准备怎么应付?” “看情况吧。”钟建国一点也不担心,“孙宛如那个样子的,一旦让她考上,绝对会跟沈宣城离婚。沈宣城不见得会同意。” 宋招娣:“他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说不定沈宣城早就想摆脱她。” “咱俩要不要打个赌?”钟建国问。 宋招娣问:“赌什么?” “爸爸又想让娘生个妹妹?”大娃肯定道。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自作聪明。” “小宋三十二岁了吧?”段大嫂问,“这么大年龄就别生孩子了。”后面这句是对钟建国说。 钟建国:“我知道。国家恢复高考,滨海师范大学也该复课了,我要是赢了,招娣,答应我别去上大学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宋招娣乐了,“我六六年就离开学校,十一年过去了,以前学的早就忘得七七八八,就算去学校上课,也跟不上进度。” 钟建国一直想说这件事,可是这么说,他觉得他太自私,就一直没提。今儿提出来更多的是想探探宋招娣的口风:“你不去学校,就没有大学毕业证。” “没有就没有呗。”宋招娣道,“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文凭就是一张纸。” 段大嫂点头:“小宋就算不当老师,去服装厂也是老师傅级别的人物。” “等咱们家的这些孩子考上大学,在外人看来就数你学历最低了。”钟建国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几个孩子:“嫌弃你娘学历低吗?” “不敢!”大娃道。 宋招娣乐了:“钟团长,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那该我了。”说着话到屋里拿一包东西,“婶子,这是亓老给我们带的水果,里面有不少无花果,无花果最好今天全部吃了。” “这么多?”段大嫂连忙站起来。 宋招娣:“不多,也就四五斤。无花果大概一斤的样子。” “这么远的路,多麻烦啊。”段大嫂打开看了看,见有一小盒无花果,“这个留着给三娃吃吧。” 三娃听到了,回头说:“我不吃。我在亓爷爷家里吃好多,现在不喜欢吃了。” “那你是真吃多了。”段大嫂见三娃这么说,也就没跟宋招娣客气,“刘萍要是问你们有没有书,你们就说只有一套,自立他们几个还得用。” 宋招娣:“我听你说刘萍没心思学习,她又自己找个对象?” “不是。”段大嫂提起她闺女就恨不得没生过她,“她上周休息的时候出去了,到天黑才回来,我也以为她又自己找个对象,一问才知道她去小金家了。” 宋招娣不禁眨了眨眼,以为听错了:“去他家做什么?” “说是看孩子。”段大嫂道,“那孩子一直是小金的爹娘带着,跟她都不亲,她就算把所有工资都用到孩子身上也没用。” 宋招娣忙问:“是不是小金怕咱们家找金家麻烦?” “要离婚的人是刘萍,不是小金。”段大嫂道,“小金应该不怕。” 宋招娣:“这事要不是小金服软,刘萍不可能去他家。小金想干什么?他要是真不想离婚,凭刘萍以前那么喜欢他,他随便说几句好话,刘萍都不会闹。” “你刘叔说小金可能想把孩子送到岛上上学。”段大嫂皱着眉头,“我都没想到这一点。” 宋招娣看向钟建国,你想到了没? 钟建国笑道:“那个小金还真聪明。”顿了顿:“他不知道刘叔快退了?” “这事还没定,刘萍都不知道。”段大嫂道,“老刘的意思是先拖一年,等他明年走了,小金想把孩子送过来,也没人给他带。” 宋招娣:“刘萍也走?” “随便她。”段大嫂道,“她就算不走,也不能再住在这边。医院的宿舍是四人一间,人家可不准她养孩子。” 宋招娣好奇:“你们回老家吗?” “不回去。”段大嫂道,“我们去滨海。” 宋招娣吃惊:“滨海?!” “那边有疗养院。”段大嫂道,“老刘的几个老战友也在那边。你不知道吧?我原本也不知道。老刘说那个疗养院从外面看跟医院差不多。疗养院归滨海的海军管,大革命的时候也没受到波及。各项设施都挺完整,比咱们这边还好呢。” 宋招娣:“听你这么一说倒也不错。你们到了滨海,我姐夫闲得时候就可以去看看你们。” “老刘也是这么说的。”段大嫂话音落下,刘家门口多出一辆车,“老刘回来了,我得回家做饭去了。” 宋招娣:“水果带上。” “不会忘的。”段大嫂笑笑,就往外走。 宋招娣跟着站起来:“孩儿们,晚上吃什么?” “娘,我都十七岁了。”自立道,“您再说孩儿们,不觉得不合适么?” 宋招娣:“你就算是七十岁,在我眼里也是孩子。自立,老实跟我说,你爷爷有没有说你妈妈的事?” “说了。”更生道,“爷爷刚出来,那个姓吴的就带我亲妈去看望爷爷。吴家的亲戚,我舅舅和我姨家的亲戚都挺能耐,爷爷不好跟他们闹太僵,就跟他们说,以后别再来了。” 大娃擦擦手走过来:“不对啊。你姥姥那边的亲戚有本事的话,当时怎么连你和自立都护不住?” “因为他姥爷跟亓家撇清关系,大革命期间才能步步高升。”钟建国道,“你爷爷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跟你姥爷和吴家算总账?” 更生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爸是怎么猜到的?” 134恼羞成怒 钟建国:“你刚才说你爷爷跟你亲妈说, 以后别再来了。假如不想跟他们算总账,亓老肯定不会这么说。毕竟是你亲妈。” “爷爷不想再看到我亲妈,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啊。”更生道。 钟建国:“你亲爸死了, 你们俩差点没命, 凭这两点亓老也不能原谅你亲妈和你姥爷一家。不能原谅,可不就是跟他们算账么。” “也有可能无视他们。”更生道。 钟建国笑道:“无视也得分什么事。小打小闹的可以不计较,人命关天的大事, 你爷爷就算不计较, 吴家也会认为你爷爷憋着大招,处处防着亓家。说不定逮住机会还会再捅亓家一刀,最好能把你爷爷气得进医院。” “爷爷也是这么说的。”自立道,“爷爷放过他们, 他们不见得会放过亓家。”顿了顿, “爸, 挺厉害啊。” 钟建国笑道:“不厉害怎么当你们的老子?刚才你娘问吃什么, 想吃什么?” “天热没胃口,喝白米粥。”大娃道。 钟建国瞥他一眼:“能让你没胃口, 真难得。” “我也是个正常人。别说得好像我跟你们不一样似的。”大娃瞪他一眼,找个篮子去摘菜。 宋招娣也没什么胃口,更不想进厨房。于是搁炉子上煮一锅粥,做两盆拍黄瓜。饭后又吃点水果,等温度降下来, 一家人才上楼睡觉。 大娃拿着大蒲扇拍拍下层:“更生, 给你爷爷说给咱家安个电扇呗。” “安一个够吗?”更生一边脱上衣一边说:“至少得三个。咱们房间一个, 爸爸和娘房间一个,再在楼下安一个。” 大娃趴在床边:“三个也行啊。我不嫌多。” “你是不嫌多,脸皮比城墙还厚。”更生瞥他一眼,“安装电扇之前得先装个电话。” 大娃:“你爷爷有跟爸提过,爸明儿就会找人安电话。” 钟建国和宋招娣也在聊电话的事。以前不是没想过,但他们家的亲戚家里都没电话,就算安了也没人打,才一直没安。 亓老提到钟家没电话,他想跟自立和更生聊聊天都不方便,钟建国就说,回去就装个电话。但钟建国明儿得去营区报道,便把这事交给宋招娣。 提到电话,宋招娣也想到电扇:“钟建国,你们办公室的电扇都是去哪儿买的?” “风扇厂。”钟建国道。 宋招娣:“买风扇也要指标?” “这我还真不清楚。”钟建国好奇,“嫌热啊?” 宋招娣:“晚上还好,你别跟我挤一块,倒也不热。白天受不了,特别是晌午。” “什么叫我别跟你挤一块?”钟建国无语,“咱俩是两口子。” 宋招娣拿起扇子,挡住往她身边移的钟建国:“谁规定两口子就得跟连体婴儿似的?” “钟团长规定的。”钟建国拿走她的扇子,一边扇一边说,“宋招娣同志,问你个很严肃的问题,不去上大学真不后悔?” 宋招娣:“我上辈子要是没上过大学,这辈子有机会却不去,肯定会后悔。事实上我不但在国内上过,也在国外进修过。再说了,‘她’选的专业我也不喜欢。” “那睡觉吧。”钟建国彻底放心了,“我帮你扇着,睡着就不热了。” 宋招娣白了他一眼:“你不扇也不热。”停顿一下,“咱们在帝都的那几日,开着电扇也没这边不用电扇凉快。” “那边是市区,这边面朝大海背靠着山。”钟建国道,“两地没法比。” 宋招娣点头:“去帝都一趟,我才觉得这里挺好。” “真希望你以后也这么说。”钟建国嘀咕一句。 宋招娣不解:“什么叫以后也这么说?” “你以前说过,再过些年那些乱七八糟的票都会取消。以后买布不需要布票,你是不是也出去当你的服装设计师了?”钟建国问。 宋招娣挑眉:“我都不去上大学了,你还怕我抛下你啊?钟建国,我记得你不是这么儿女情长的人啊。”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小声嘟囔:“那也得分人。” “我听见了。”宋招娣哭笑不得,“真应该把你儿子喊过来,看看他爹的真面目。” 钟建国脸色微变:“宋招娣,我没跟你说笑。” “未来是年轻人的天下。”宋招娣拍拍他的胳膊,“岛上挺好的。” 钟建国一喜:“宋招娣同志,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滚!”宋招娣抬脚朝他腿上踹一下,“你再嘀嘀咕咕个没完,就去外面睡。” 钟建国扔下扇子,躺下:“外面长椅上面没蚊帐,一夜能咬死我。我死了,你们娘几个——” “该怎么过怎么过。”宋招娣道,“有亓家在,吃喝不愁。我带着七个儿子,也有人敢娶。” 钟建国不禁转过身,面对着她:“没良心的东西,我还没死呢。” “你再说死,老马会来找你的。”宋招娣不想听到死这个字,“说不定就站在门口。” 钟建国打个寒颤,往门口看去,什么都没有,气得朝宋招娣身上拍一巴掌。 宋招娣抬手朝他胳膊上一巴掌。然而,劲太大,手拍麻了。 钟建国见她握着手,顿时乐了。 宋招娣气得朝他身上踹一脚。 钟建国下意识抓住她的腿:“别闹了。我都快出汗了。睡吧,睡吧,明儿还得应付隔壁的大小姐呢。” 翌日,孙大小姐没来找宋招娣,沈宣城也没来。宋招娣有些诧异,孙宛如良心发现,决定好好跟沈宣城过日子?然而,并没有。 七月二十一号,傍晚,钟建国回到家给几个儿子讲数学题,宋招娣和振刚、二娃和三娃包菜包子的时候,沈宣城到了。 钟建国把笔还给自立,就问:“沈团长找我?” “不,我找宋老师。”沈宣城忍不住往自立那边看一眼,“自立是在看高中数学吗?” 宋招娣:“是啊。听说快恢复高考了。现在先学着,以后不至于太慌张。对了,沈团长找我什么事?” “本来想找你借高中课本。”沈宣城又往自立那边看一眼,“我看你们家四个孩子看一本书,肯定没多余的课本。” 宋招娣点头:“是呀。那套课本还是我找别人借的。沈团长也想参加高考?” “我都四十五了,哪有精力去参加高考啊。”沈团长道,“我也是帮别人借的。你家没有,我再去别家看看。” 宋招娣:“行吧。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沈宣城摆摆手,“钟团长,你也留步。” 宋招娣放下包子,抬头看一眼钟建国:“我赢了?” “你输了。”钟建国道,“沈宣城真想跟孙宛如离婚,会请你帮他找一套课本。等孙宛如考上大学,提出离婚的时候,沈团长顺势答应。就他刚才的态度,摆明不想跟孙宛如离婚。宋老师,输了,以后老老实实跟我呆在岛上。” 宋招娣嗤一声。 “爸,娘不想呆在岛上,你能把她怎么着?”大娃问,“肯定不舍得离婚,忍着呗。” 钟建国老脸一红:“钟大娃,是不是又想挨揍?” “恼羞成怒了。”大娃啧一声,“别气,别气,我不说了。” 宋招娣回头看他一眼:“我看你是真想挨揍。” “娘,我帮你啊。”大娃道,“咱俩得站在统一战线。” 宋招娣:“你把你爸当成阶级敌人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说的就是你。” “别跟他扯这么多废话。”钟建国道,“直接揍。” 宋招娣点头:“我赞同,你去吧。” “你们真无聊。”更生忍不住叹气,“大娃,我们都写好了,就还剩你自己了。” 大娃:“数学是我的长项,就算从现在开始不再做题,高考的时候也能考九十分。” “大娃知道一旦恢复高考,有多少人参加吗?”宋招娣问。 钟大娃:“不知道。怎么了?” “十八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男男女女,哪怕全国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参加考试,也有上百万。”宋招娣看向钟建国:“大学录取人数是多少?” 钟建国道:“十来万。” “全国才这么多?”自立连忙问。 钟建国点头:“能考上重点大学的,一个甬城市都不见得能有一个。” “竞争这么激烈?”钟大娃睁大眼。 宋招娣:“一向如此。今年会更激烈。” “照你们这么一说,我稍微不仔细一点,就有可能被挤下去?”大娃问。 宋招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说呢?” “哎呦,太可怕了。”钟大娃拿起练习本,“都别打扰我,我得做题。” 二娃看了看钟建国,又看看宋招娣:“娘,爸,大学这么难考,我不考了。” “不行。”宋招娣道,“服装设计师必须得上大学。” 二娃才不信:“必须得上?” “服装设计师跟裁缝不一样。”宋招娣道,“你将来带着衣服去国外参展,人家外国人问,钟抗生,你哪个学校毕业的。你怎么回答?翁洲岛上部队子弟学校,初中毕业?” 二娃的脸微红,有些害羞:“还要出国啊?” “当然!”宋招娣道,“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咱家二娃不是个只会缝衣服的小裁缝,是个设计师。” 三娃忍不住说:“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 135安装电扇 宋招娣笑道:“必须的啊。以后全世界的人都会穿二娃做的衣服。” “娘, 说的太夸张了。”二娃脸通红,“我没那么厉害。” 钟建国:“你现在没这么厉害,因为你还小。再过十年, 你就有这么厉害了。” “二娃, 加油。”振兴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出现在报纸上和电视上,别人说, 哎, 你看那个人真厉害,外国人都找他做衣服。然后我就可以说,那是我弟弟。” 大娃:“听你这么一说,二娃必须得好好学做衣服啊。二娃, 明儿帮我设计一套。” “我不会设计。”二娃看向宋招娣, “娘, 还没教我呢。” 宋招娣怕说太多二娃听不懂, 干脆说:“你用钢笔把大娃画在纸上,然后用铅画衣服。觉得不好看就擦掉, 什么样的好看就按照什么样的做。” “随便画。”大娃道,“我没关系。” 二娃回头打量他一番:“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 “因为咱家不缺布票啊。”更生总结。 大娃朝他脚上踢一下:“都没你知道的多。” “钟大娃,踢到我了。”自立皱眉,“再不老实,我和更生两个打你一个。” 大娃睨了他一眼:“你?自立, 你帮更生不叫帮, 叫扯后腿。” “更生——”自立喊。 更生摆手:“要你帮?我不如找振兴。”起身拍拍振兴的肩膀, “改天咱俩收拾他?” 振兴笑笑:“你要是没事干,就帮老师包包子,咱们也能早点吃饭。” “怕大娃?”更生瞥他一眼,撇撇嘴,就去外面洗手。回来坐在钟建国身边,“爸,您想揍大娃不?” 钟建国乐了:“更生,你爷爷觉得我和你娘把你教的很好,你这个样子,亓老会很失望的。” “您放心吧,爷爷不会知道的。”更生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爸,咱家装电话的报告,你都递上去好多天了,娘也去找安装电话的工人讲了,怎么还没给咱家装?我爷爷寄的电扇都快到了。” 钟建国:“装电话是大事,估计司令在忙别的事,忙忘了也有可能。想你爷爷了,就用你刘爷爷家的电话打。” “总用人家的,不好意思啊。”更生道。 钟建国笑道:“就冲你娘帮刘苇找一套高中课本,你不用他们家的电话,你刘奶奶还会觉得咱们跟她生分了。” “那我就多用几次。”更生想一下,就说,“希望刘奶奶别烦我和自立。” 宋招娣:“把钢筋锅放炉子上,先蒸一锅包子,给你刘奶奶送几个,她就不烦了。” “香菇猪肉馅的包子,刘奶奶一定特别喜欢吃。”更生说着,忍不住啧一声,“我一想到刘萍也在家,就不想给他们家送。” 宋招娣乐了:“你是个男子汉,别这么小气。” “不是小气的问题啊。”更生道,“娘,咱家的干香菇这次用光了,下次吃指不定得猴年马月呢。” 宋招娣:“下次就可以做白菜粉丝馅的了。” “没有猪肉的好吃。”三娃突然开口。 宋招娣看向他:“那就不给你刘奶奶和刘爷爷送了?” “还是送吧。”三娃想一下,“不给刘萍吃,刘奶奶会很难过的。” 振刚点点头:“刘奶奶也说过,她明明不想再管刘萍的事,有时候还是忍不住。就是因为刘萍是她闺女,心里面在意刘萍啊。” “振刚说得对。”宋招娣看向几个儿子,“你们刘奶奶在咱们家骂刘萍,你们忍不住,也不能跟着她骂。” 大娃点头:“记住了。娘,奶奶骂刘萍,是恨铁不成钢。” “知道就行。”宋招娣道,“更生,待会儿你去送。” 半个小时后,更生端着一碟包子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孙宛如站在他家篱笆墙边。稍稍一想,更生就明白孙宛如在想什么。于是就装作没看见,疾步往刘家去。 回来了,孙宛如还在。更生简直想骂人。然而,没等他骂出口,孙宛如就到他跟前。 “更生,你们家的高中课本借我用用。”孙宛如开口就说。 更生不想搭理她,可她是沈宣城的媳妇,他要是装听不见,回头这女人跟沈宣城一说,就算沈宣城知道她胡说八道,心里也会有些不舒服。指不定还会埋怨他爸不会教孩子:“孙姨,不是我不想借,我们家只有一套,我们兄弟几个轮着看,根本不能外借。要不你跟我们一起看?” 孙宛如脸色微变:“人多了,我看不进去,我喜静。” 更生心想,我早看出你喜静。不喜欢的人,可做不到除了买菜、做家务,十天半个月不出屋,“那就没办法了。对了,听说你们家以前是书香门第。可以请你父亲帮你找一套啊。” 孙宛如无意识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我家可能平反了。” “你家问题又不严重,肯定早就平反了。”所以,赶紧滚吧。他还得回家吃包子呢。可惜,孙宛如并没有走。更生见状,就说,“你以前的同学肯定也有。” 孙宛如眼中一亮:“谢谢更生啊。” 更生楞了一下,连忙往屋里跑:“娘,我好像做错事了。” 大娃递给他一包子:“有没有做错事,你不知道?还用好像,你可真行,钟更生。” “吃你的包子。”更生推开他,把他遇见孙宛如的事详细说一遍,“娘,我提到她同学,孙宛如的眼睛亮的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她要是因此考上大学,跟沈团长离婚,沈团长会恨死我吧?” 钟建国:“真到那个时候,沈团长就没力气恨你了。” “悲痛欲绝吗?”大娃问。 钟建国瞪一眼他:“吃你的包子。” “我招谁惹谁了啊。”大娃撇撇嘴,坐到三娃身边,搂着三娃的脖子,“三娃子,你同学沈影有没有说她妈要跟她爸离婚?” 三娃仔细想一想:“没说。不过,就算说了,沈影估计也不在意。沈影挺烦她妈。” “为什么?”大娃好奇。 三娃打量他一番:“大哥,家长里短的事,怎么都没你好奇?” “每天看书看得我头都大了。讲点有趣的事,也让我开心开心,放松放松。”大娃说。 三娃哼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就不说。二哥,帮我拿个包子,我动不了了。” “给你。”振刚递给他一个,“三娃,老师说待会儿做紫菜蛋汤,你别吃太多啊。” 三娃转手把包子递给大娃。 大娃接过来:“说吧。” “孙宛如在沈影面前骂过她奶奶。”三娃道,“每次沈奶奶给沈影寄好吃的,沈团长不在家的时候,孙宛如都会骂。也不是骂,反正说得很难听。” 大娃咬一口包子:“大家闺秀被生活折磨成乡野泼妇了啊。” “可能吧。”三娃没见过别的大家闺秀,没有对比也不清楚,“大哥,可以放开我了吧?” 大娃松开他,一手一个包子,“待会儿给我端碗紫菜汤。” “想得美。”三娃说完就朝宋招娣跑过去。 孙宛如接二连三打高中课本的主意,导致宋招娣很好奇,孙宛如有没有上过高中,能不能看懂高中数学。叫钟建国问问沈宣城,钟建国不搭理她。宋招娣就让三娃问沈影。 沈影小的时候一直是沈老太太带她,沈老太太走的时候,沈影都懂事了。孙宛如个当妈的又不尽心,以致于沈影越来越想她奶奶,越来越讨厌孙宛如。 三娃找沈影打听孙宛如的事,沈影也不知道,等沈宣城回来,就问沈宣城。 翌日,沈影见着三娃就跟三娃说,她妈上过高中,考大学的那年爆发大革命,不能上大学就成了她妈心中永远的痛。 三娃连忙把这事告诉宋招娣。 二娃正在给纸上的大娃设计衣服。宋招娣看出二娃很不好意思,很怕她看,于是就把鞋底拿出来,装作忙着纳鞋底。 可是天气太热,宋招娣不做事的时候还好,纳一会儿鞋底,满头大汗。正想找点别的事做,省得二娃见她闲下来,又开始紧张,三娃回来了。 宋招娣连忙扔下鞋底,冲三娃招手:“沈影说了没?” “说了。”三娃把他知道的全告诉宋招娣。 宋招娣看向另外一边的更生,叹了一口气:“沈团长的媳妇要飞了。” “娘,别说了。”更生道,“我这两天一做梦就梦到沈团长找我要媳妇。” 宋招娣乐了:“瞧你那点出息。就算没有你,他日‘恢复高考’的文件下来,孙宛如也会找她同学。也许不用她找,她同学会主动联系她。听你爸的意思,孙宛如嫁给沈团长的时候二十四五了。比我一个上了三年大学的人年龄还大,指不定上了好几年高三。” “真像你说的这样,哪怕十个沈团长也拦不住她。”更生想了想,“我今天应该不会再梦到沈团长。” 宋招娣张嘴想说什么,突然想到一件事:“大娃,你大伯的闺女多大了?” “跟自立一样大,怎么了?”大娃见她突然很严肃,“出什么事了?” 宋招娣:“大娃,给你大妈写封信问问她考不考大学。” “现在?”大娃忙问。 宋招娣:“现在就写,越早越好。等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出来,就算你舅爷爷也弄不到高中课本。” “好。”大娃立刻去楼上拿信封。 给钟卫国的加急信寄出去,亓老寄的电扇也到了。 电扇装好,周围能跟宋招娣说上话的人都来钟家。然而,到了钟家,风扇下面坐着七个孩子写作业,除了段大嫂,所有人都出去了,去离钟家不远处的大树下乘凉。 段大嫂乐了,忍不住说:“家里孩子多还是有点好处啊。” “好处多着呢。”腰板笔直的大娃趴在桌子上,“钟二娃,把画画本拿出来吧。人都走了。” 段大嫂看一眼,见上面是大娃,楞了一下:“二娃画的跟真的一样?” “要不要二娃给您画一张?”大娃问,“还能帮你画漂亮的衣服。” 136皮糙肉厚 段大嫂摆摆手:“我就算了, 我都成老太婆了。别浪费二娃的本子。” “奶奶,您不知道,我们家二娃以后要当设计师。”大娃道, “不管什么样的衣服, 二娃都得会做。你就给二娃当模特吧。” 宋招娣笑道:“并不需要。只做男装,或者女装,或者童装也可以。得看二娃最喜欢什么。” “我都想试试啊。”二娃看向宋招娣, 有些不好意思, “可以吗?娘。” 宋招娣:“那就给奶奶设计一套,嗯,穿在身上看起来很精神,容光焕发的就行了。”停顿一下, “可惜供销社里没有别的颜色的布, 除了蓝、黑就是灰和白。” “以前有, 这些年没了。”段大嫂道, “估计再过几年就有了。” 宋招娣点点头,赞同她的话:“我也觉得还得再等几年。大革命刚刚结束, 百废待兴,怎么着也得等到大多数人缓过来。” “二娃要是能考上大学的话,照娘这么说,差不多是二娃大学毕业的时候。”更生边思考边说,“到那时候买布也该不用布票。你和爸说过, 很早以前就是想买什么买什么。那样的话二娃一天做一套衣服, 咱们也能供得起。” 宋招娣点点头:“二娃, 如果不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得去服装厂当工人。你是想上大学,还是想当工人?” “肯定是上大学啦。”二娃道,“你和爸爸说,上大学有钱拿。我才不要当工人呢。” 宋招娣发现段大嫂好奇,解释道:“军校和师范学校都有补贴,他以为所有学校都有补贴。二娃,有没有想好跟哪个哥哥一块?” “反正不跟大哥一块。”二娃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大娃瞬间变脸:“钟二娃!欠揍?!” “二娃跟我一块。”更生乐了,“帝都大学出来的服装设计师,全国只此一家。” 二娃点点头:“好!” “那你可得用功了。”宋招娣道,“帝都大学很难考。” 段大嫂看着二娃:“你家孩子都聪明,对别人来说难,对他们来说简单。” “您可别这样说。”宋招娣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你都这么夸他们,该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段大嫂笑道:“我不夸他们,你们家大娃照样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我确实不知道。”爹娘和兄弟一个比一个会挤兑人,段大嫂这么说,对大娃来说不痛不痒,“你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 段大嫂被他噎了一下:“看看,我说对了吧。” “别理他。”宋招娣道,“以后吃亏上当了,他就知道了。有些东西咱们当父母的教不了,只能社会教。”忍不住打个哈欠,“夏天就这点不好,吃过饭就想睡觉。” 段大嫂平时不犯困,可她坐在钟家长椅上,靠着椅背,大大的风扇在头顶上转个不停,偶尔枝繁叶茂的玉兰树和桃树还送来凉风,看到宋招娣打哈欠,也忍不住揉眼睛:“我觉得我不能在你家坐了,得去外面走走,不然一会儿就睡着。” “你们啊,真没有享福的命。”大娃看看段大嫂,又看了看宋招娣,撇撇嘴,摇摇头,“整天忙个不停,你们才有精神。” 宋招娣上辈子一直在忙,这辈子早几年忙,这几年不甚忙了,每天也都有点活。段大嫂的身体不累了,有刘萍个搅家精三不五时地闹腾一下,也可以说没轻松过。 如今两人靠着椅子,吹着凉风,难得清闲下来。犯困不去睡,偏偏要出去晒火辣辣的太阳……宋招娣乐了:“婶子,大娃这么说你,你不揍他?” “皮糙肉厚,我怕硌手。”段大嫂虚点点他,“等你爸回来,我告诉你爸。” 大娃翻个白眼,嗤一声:“你动不动叫我爸揍我,我碰三娃一下,他就找我娘,我发现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爱告状啊。” “你是动我一下?”笔往桌子上一拍,三娃瞪大眼,“你明明是打我。打我还威胁我不准告状。我告诉娘,娘从没帮我揍过你,我都不想找娘好不好?你再打我,我就找爸。” 大娃朝他后脑勺一巴掌:“去找咱爸啊。” “娘!”三娃想哭,“你都看见了吧?” 宋招娣叹气:“钟大娃,还小吗?十五岁半了,再过三五年就好找对象了,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啊。” “我在外面可成熟了。”大娃道,“在家才这样。” 更生赞同:“在外面可会端着,大家都喊他老大。” “他不端着,人家也喊他老大。”宋招娣瞥大娃一眼,无奈地说,“把你弄到山上,你能成美猴王。” 钟大娃转着手里的笔,悠悠道:“那也得是花果山。” “依我看不用什么花果山。”段大嫂指着西北,“那边的山就够了。” 更生笑道:“也不错,当山大王。” “是不是兄弟?!”大娃朝他肩膀上一巴掌。 更生痛得倒抽一口气,顿时想骂人:“钟坚强!真想让我和振兴一块收拾你?!” “你可以找三娃,更生。”振兴道,“三娃做梦都想揍大娃。” 三娃站起来,摩拳擦掌:“更生哥哥,什么时候开始?” 更生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眯眯问:“三娃子,想过后果没?” “想过啊。”三娃道,“大哥再打我,我就哭,哭到爸爸回来。我就不信爸爸不打他。” 大娃下意识往墙上看,墙上光秃秃的,钟在楼上:“娘,几点了?” “三点多一点。”宋招娣道。 大娃看一眼外面的太阳:“像这样的天,爸七点才能回来。三娃子,有种你哭四个小时。” “娘,救命啊。”三娃连忙找宋招娣。 大娃伸手抓住他的衣服:“跑啊,怎么不跑了?三娃子,继续跑啊。” “放开他。”宋招娣脑壳痛,“再叨叨下去,我就被你们几个吵成神经病了。” 三娃朝大娃手上一巴掌:“别闹了。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你多大才能懂事?” “大娃,打吧。”宋招娣道,“打哭了,我不怪你。” 三娃头皮一紧,大叫:“娘!” “三娃!”二娃吓得手一哆嗦,很生气,“叫什么?你看看,我都画歪了。” 三娃勾头一看,纸上的段大嫂脸上有一刀疤。三娃不禁缩一下脑袋,期期艾艾地问:“我帮你擦掉?” “钢笔画的,怎么擦?”二娃大声问。 三娃想一下:“那我的本子给你用?” “不稀罕!”二娃瞪他一眼,又瞪一眼大娃,“娘说你是美猴王,真把自己当猴子?上蹿下跳,全家都没你能闹腾。” 大娃张了张嘴,话到嘴边:“不跟你计较。”朝三娃后脑勺一巴掌,“滚蛋!” 三娃瞧着二娃撕掉重新画,揉揉后脑勺,老老实实坐好,继续写作业。 段大嫂看看三娃又看了看大娃,忍不住笑了:“二娃,别生气,慢慢画,我在你们家坐到天黑。” “太烦人了。”二娃又看一眼哥哥弟弟,“也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也这样。” 段大嫂想一想:“别人家像你们家这样,几个孩子都大小差不多的话。不吵吵,直接动手打。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 “还不如打呢。”二娃道,“打完了,谁不搭理谁。” 宋招娣:“好了,你哥和三娃都不吭声了。赶紧画,待会儿凉快了,出去玩一会儿。整天搁屋里呆着,时间长了人就傻了。自立,振兴,听见没?” 自立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很想笑:“娘,人家当长辈的都是说,好好在家写作业,别出去。怎么到了您这儿,就变成赶我们出去啊。” “那是娘嫌你烦。”大娃道。 宋招娣看向他:“我发现你今儿真想挨揍。” “我什么都没说。”大娃连忙拿起笔,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 段大嫂坐直,往桌子上看一眼,见二娃画的很快,忍不住问:“小宋,二娃画画也是你教的?” “不是。”宋招娣道,“建国的舅舅的朋友教的。你这么一问,我突然想到,本来今年暑假也该带二娃回去学画画。送自立和更生去帝都,就把这事给忘了,也不知道那位还在不在村里。” 段大嫂:“写封信问问呗。” 宋招娣看向大娃。 大娃举手:“我知道,现在就写。” 四点多,兄弟七个骑着车子先去邮局寄信,然后才呼朋唤友找凉快的地方玩去。 八月上旬,钟家装上电话。宋招娣也收到回信,教二娃的国画大师蔡炎平回家了。刘洋在信上说,对方跟邓培林一块走的。 宋招娣就给邓培林发个电报,是一串电话号码。 八月十二日,钟家电话响了。 宋招娣猜可能是邓培林,就没让孩子接。拿起电话听到那端的声音,果然是邓培林。邓培林告诉宋招娣,蔡炎平跟他同城,如果想让二娃跟蔡炎平学画画,过去的时候可以住在他家。 邓培林被下放到小宋村,刚开始大家就很照顾他,只因他是宋招娣的丈夫钟建国的舅舅。不是多年不来往的亲戚,宋招娣也就没跟他见外,说她过两天就去,大概在他家呆十天。 邓培林笑呵呵道,待到开学也行。 家里的粮票、油票和布标富裕。八月十四号,宋招娣拿着十斤油票,十尺布票和四十斤粮票,又带几套换洗衣服就出发了。 自立大了,振兴和振刚懂事,一般情况下更生也不跟着大娃胡闹。有他们四个看着大娃和三娃,宋招娣也不担心家里。 天气热,不出意外,下了火车,宋招娣和二娃身上馊了。 宋招娣看看二娃,二娃看看宋招娣,娘俩决定先去找个招待所,开两间房洗个澡,体体面面去邓家。然而,刚出站,宋招娣就看到一个很大的纸片上写着宋招娣三个字。 毛笔写的,楷书。二娃也看见了:“娘,有人来接咱们?” “你舅爷爷回去了,他的一对儿女应该也没事了。”宋招娣边说边往她的名字那边看,是一个中年男人,眼睛和眉毛跟钟建国有点像,不如钟建国英气,跟个白面书生似的,“来接咱们的是你表叔。待会儿别喊表叔,喊叔叔,显得亲近。” 二娃点点头:“我知道的,娘。”话音落下,娘俩已走到跟前。 男人还在四处张望,看到挡在面前的人,下意识说:“同志,麻烦让——等一下,你们是宋招娣和二娃?” 二娃:“是我们。叔叔好。” 男人看一下白衣黑裤的宋招娣,又看看白色短袖,黑色短裤,留着学生头,像个洋学生的二娃,有些不敢相信:“你们出来的挺快。” “怕舅舅来接我们,在这边等急了。”宋招娣笑道,“现在回去?” 男人连连点头:“回去,回去。爸妈知道你们今天到,一早就去农副市场买菜。我来的时候蔡叔叔一家已经在我们家。” “都过去了?”宋招娣有些惊讶。 男人:“是啊。谢谢你们这些年的照顾。要不是碰巧遇上你们,我爸和我妈不知道得遭多少罪。”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爸回来就跟我们说,他们在小宋村那几年,除了写检讨,连重活都没怎么干过。要不是见他们跟刚下乡时差不多,我都不敢信。” “我们也不敢相信。”宋招娣道,“建国刚听说舅舅在小宋村,还以为我跟他开玩笑呢。” 男人:“是呀。以前我爸还说,表哥跟他后娘亲,不再搭理我们了。谁能想到大表哥和二表哥根本不知道我们搬去哪儿了。” “他爸死了。”宋招娣把钟父的事跟他说一遍,“也算恶有恶报。” 男人:“听我爸说过几句,活该。对了,家离这边不远,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二娃才十三岁,又坐两天车,没精神,步子小,三人二十多分钟才到家。 宋招娣发现邓家就在外国语学校旁边,处于市中心,邓家的房子还带个小院,忍不住问:“这是你们原来的家?” “是的。”男人推开门,“进来吧。爸,妈,招娣和二娃到了。” 137旧人相见 邓培林连忙喊:“快进来, 快进来。”话音落下,人也从屋里走出来。 宋招娣一手拎着包,一手拉着二娃的胳膊, 进去看到堂屋门口全是人, 脚步停顿一下,展颜道:“舅舅,舅妈。” “舅爷爷, 舅奶奶, 我们来了。”二娃跟着说。 邓培林走过来:“挺累吧?这么远的路,快进来歇歇,喝点水。老伴,快去倒水。” “也不是很渴。”宋招娣笑道, “舅妈, 别忙乎了。我们来的时候带几个香瓜, 下车前刚被我们吃完。” 邓母摆手:“瓜怎么能跟水比, 我去倒水。对了,家洺, 昨天买的西瓜呢?” “在水桶里面。”邓家洺连忙说,“我去拿,你们先进屋。” 邓母连连点头:“对对对。招娣,二娃,咱们待会儿就吃饭。” 宋招娣想笑, 她算是看出来了, 邓家一家是真想谢谢她。干脆闭上嘴, 拉着二娃进屋。本来想洗洗澡,见屋里这么多人,也没提出来,反正只要主人家不嫌她和二娃“臭”,她还可以忍。 二娃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上次去亓家,除了亓老和他的警卫,门口也不过站着七八个人。如今大人小孩,男人女人有将近二十人,不禁攥住宋招娣的胳膊。 宋招娣把包放地上,拍拍二娃的肩膀,指着蔡炎平:“你老师在那儿呢。” “二娃,不认识了?”头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的老人冲二娃招招手,“过来,我看看二娃是不是又长高了。” 二娃转向宋招娣。 宋招娣推一下他。 二娃站起来,走到蔡炎平面前,有些腼腆:“老师。” 屋里全是人,蔡炎平看出二娃有点怯生,把他拉到身边,指着周围的人:“别怕,都是自家人。这个我儿子,这个是我儿媳,这几个是我孙子和孙女。那边几个是你表姑和表婶。” 二娃连忙说:“大家好。”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们?” 蔡炎平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他儿子来回打量宋招娣和二娃,不禁问:“你认识二娃和招娣?” “按理说应该没见过。”蔡炎平的独子蔡阳道,“可我总觉得这位女同志有点眼熟。” 宋招娣笑道:“大概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 “你不可能见过她的。”邓家洺拿着西瓜进来,“大家都坐下,我切瓜。蔡阳,招娣在翁洲岛。” 蔡阳皱眉:“翁洲岛?那我没去过,我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滨海。” “滨海?”邓家洺猛然抬起头。 蔡阳点点头:“大革命爆发前,我在滨海上班,你忘了?” “说不定还真见过。”邓家洺指着招娣,“她就是滨海人。六六年还在滨海,六七年嫁给我表哥钟建国,才随他去翁洲岛。” 蔡阳皱眉:“六七年?”不禁看一眼二娃,“不是她,儿子啊?” “是我儿子,不是我生的。”宋招娣道。 蔡阳下意识说:“后妈?”忽然心中一动,不敢置信瞪大眼,“后妈?六七年?你嫁给钟建国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三个孩子?” “你怎么知道?”宋招娣问。 蔡炎平连忙问:“不是五个儿子?” “原先是三个,后来我们又收养两个。”宋招娣道,“那俩孩子的身份有大问题,别人问起来,我才说是我和建国的儿子。” 蔡炎平楞了一下,随即不禁感慨:“你的胆子真大。” “老师,我自立哥和更生哥就是亓老将军的孙子。”二娃道,“您认识亓老将军吧?” 蔡炎平瞠目结舌:“别告诉我就是报纸上的那个亓老将军?” “就是那个。”宋招娣道。 砰! 邓家洺手里的西瓜掉在地上,满脸震惊:“亓元帅的孙子!?” 宋招娣点头。 邓家洺深吸气:“你的胆子不是一般,一般的大!” “这话该对你表哥说。”宋招娣道,“我把俩孩子带到岛上,你表哥才跟我说实话。” 邓家洺朝自己胳膊上掐一下:“我表哥不愧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汉子!” “等等,等等,先说我的事。”蔡阳指着自己,“宋同志,你真没认出我是谁吗?” 宋招娣摇头:“没有。你真见过我?” 蔡阳转向蔡炎平:“爸,还记得我当初回到家就请人把你和邓伯伯弄到乡下,你还觉得我小题大做,不愿意去吗?” 蔡炎平点头:“跟招娣有什么关系?” “就是她跟我说,小宋村民风淳朴。”蔡阳话音落下,屋里突然变得安静极了。 宋招娣不禁眨一下眼:“你就是,就是火车上的那个男人?”仔细打量他一番,“不像啊。” “那时候我才三十来岁,现如今都四十了。”蔡阳道,“肯定和以前不一样。” 宋招娣摇头:“我还是没看出你跟和他是同一个人。差距有点太大了。二娃,你认识他吗?” “他那时候才三岁。”蔡阳道。 宋招娣实话实说:“你说你四十岁,我瞧着你得有四十五了。四十岁的人也根本不是你这样。” “我爸爸四十岁。”二娃为了证实宋招娣说的是真的,“看起来比叔叔年轻。” 蔡炎平笑了:“二娃,这么说有些欺负人啊。你爸爸天天在军队里,部队跟个世外桃源似的,我的这个儿子在外面经历一场大革命,身体和心灵都受到重创,没法跟你爸爸比。” “这么说来你真是他啊?”宋招娣皱眉,还是有些不信,“也太巧了吧?” 经历过大革命,蔡炎平早已看淡生死,心态也很平和:“无巧不成书啊。”搂着二娃的肩膀,“也许就是好人有好报。要不是你随口提一句,我也没机会教二娃画画。” 宋招娣还是觉得太巧了:“我那时候是亲眼看见过学校闹得很凶,我听蔡,蔡阳觉得没什么大事,才随口提一句。” “知道会闹得很严重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蔡炎平笑道,“你就别解释了。告诉蔡阳,不能轻视那场革命的人,只有你一个。” 邓培林:“老蔡说得对。招娣,我也得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随口一句,我和你舅妈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在这儿了。” “我也得谢谢你。”邓家洺道,“医院查到我的时候,得知我爸妈已经被下放到农村,算是已经受到惩罚,又因为医院缺医生,我才没被关进小黑屋。” 宋招娣顿时觉得头大:“你们别这么说。说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当初多嘴,不过是因为碰到了,“这事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们自己。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破喉咙也没用。” “还是得谢谢你的提醒。”蔡阳道。 邓培林:“别谢来谢去。家洺,赶紧给小宋拿块西瓜。” “舅舅,我的手有点脏。”宋招娣道,“哪里能洗手?” 邓家洺的媳妇站出来:“我带你去。”到宋招娣跟前闻到她身上味很重,便试着问,“来的时候挺热吧?要不要洗个澡?” “可以吗?”宋招娣连忙问。 “当然可以。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屋里有洗澡盆。二娃也洗洗吧。换身衣服舒服点。” 二娃很想洗澡,碍于蔡炎平一直拉着他,就没好意思开口。听她这么说,连忙说:“谢谢婶婶。” “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说完,回屋把宋招娣的包送到客房。 宋招娣搁屋里洗澡的时候,还觉得不敢相信,蔡阳居然是蔡炎平的儿子。 二娃和宋招娣在各自的屋里洗澡的时候,邓家和蔡家人也不敢相信,世界居然这么小。 邓培林听着大家伙感慨半天,也忍不住跟着说:“这就跟我当初刚知道招娣是建国的爱人的时候一样。你看我们家,还有钟家,不是工人就是知识分子,往上数三辈也没人会种地,怎么可能找个农村媳妇呢?我当时在小宋村看到卫国,还以为钟家也出事了呢。吓得我,差点把我给吓晕过去。” “谁说不是呢。”蔡炎平道,“蔡阳跟我说,小宋村好,我心想大革命真像他说得那么严重,小宋村民风淳朴,也不会厚待咱们这些有问题的人。没想到,那边的村民确实不一般。” 邓培林点头:“说起小宋村,我就想到那个狗蛋的娘,脸皮是真厚。” “狗蛋的娘又烦你了?”宋招娣怕大家等太久,没敢洗头发,直接把头发挽起来,听到邓培林的话连忙进来。 邓培林摆手:“不是的。我们走的那天,村里人送我们,问我们是不是平反了。我说回去教学生,要恢复高考了。 “狗蛋的娘拉着我,不准我走,说我必须得把她家狗蛋教成大学生。我说,等我回去就找几套高考资料,就算找不到,我也给她编写一套,这才松开我。我是真没见过这种女人。偏偏又没法跟她生气。” “因为你跟她生气她也不在乎。”二娃走进来,坐到沙发上就穿凉鞋,“娘,我觉得狗蛋他娘得天天去烦大力哥。” 宋招娣:“互相讨论问题,对大力来说也不是坏事,还能加强记忆。” “我就不喜欢有人打断我。”二娃道。 宋招娣笑了:“因为你画东西要安静啊。被人打断了,思路就乱了。” “招娣啊,我一直想跟你说。”蔡炎平道,“以前没好意思。二娃很有天分,跟我学画画,我保证能把他教成大画家。” 138摇摆不定 宋招娣看一眼二娃, 笑着对蔡炎平说:“这孩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做漂亮的衣服。” “喜欢做衣服?以后只能去服装厂。”蔡炎平提醒宋招娣和二娃,“到服装厂当工人啊。” 宋招娣心想, 并不是:“等二娃大学毕业, 就算分配到服装厂,也是车间主任级别的领导。” “还上大学?”蔡炎平惊讶,“那, 既然上大学, 当老师,当医生,不比做衣服好吗?” 宋招娣没解释,干脆说:“他爸爸觉得当兵最好。孩子不愿意, 我们就随他去了。” 二娃看向宋招娣, 爸爸什么时候说过要我当兵? 宋招娣摸摸他的头, 暗示他稍安勿躁:“蔡叔叔, 我听以前的同学说,外国的服装设计师, 一开始学设计衣服的时候,人家会有个假人,供他在假人上面随意搭配。 “外国的布料不限购,且种类繁多,想做什么样就做什么样的。做好后, 还有专业模特穿上, 报社来拍照, 登在报刊上。咱们国家什么都没有,二娃又特别喜欢,我才想着让他先学画画。你如果觉得教一个裁缝有点大材小用,那我们以后就不来了。” 蔡炎平脸色大变:“招娣,招娣,我没这个意思,我就觉得可惜。” “蔡叔叔,有句话说出来可能不敬,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宋招娣看一眼二娃,“每次我们说二娃能做出漂亮的衣服时,二娃总是不自信,二娃平时不是这样的孩子。因为喜欢,所以格外在乎。 “您在画画方面有大才。二娃很尊敬您。如果连您都说做衣服没多大出息,二娃会动摇。就算不跟你学画画,改成学别的,以后长大了,他想起来肯定会很后悔。 “如果他坚持下去,以后不能做出大家喜欢的衣服,起码他心中没有遗憾。人这一辈子,区区几十年,能做到心无遗憾的人非常非常少。我希望二娃是那少数人之一。” 蔡炎平看一眼二娃,见他一脸“娘最懂我”的模样,不禁叹气:“枉我比你多活几十年,还是教育工作者,教育孩子却不如你。” “我以前也有别的爱好。”宋招娣怕他心存芥蒂,信口胡诌,“我们家的环境您也知道,容不得我有别的喜好,除了读书就是认真读书。 “二娃能有个爱好,也愿意努力,我觉得应该支持他。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哪条路是对孩子最好。医生、老师看起来体面,在二娃看来可能枯燥无味。让他在教室里呆一辈子,二娃可能会疯掉。” 二娃扯扯宋招娣的衣服,小声说:“娘,说得太夸张了。我不喜欢当老师,才不会做一辈子呢。” “那你想做什么?”宋招娣笑着问。 二娃:“不知道啊。反正你和爸爸拦不住我。等我大学毕业,你们就老了。我要是在,在这边不回去,随便做什么,你们都不知道。” “听见了吧?蔡叔叔。”宋招娣笑着问。 蔡炎平楞了一下,二娃在他面前一直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他,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我们家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宋招娣道,“就是大娃和更生。都是跟他俩学的。好的不学,歪门邪道学不少。将来填志愿,哪怕他爸给他报师范,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去报道。” 蔡炎平叹气:“难怪你们不拦着。可是二娃真的很有天赋。如果是大娃,或者三娃,我绝不劝他们。” “二娃,你怎么想的?”宋招娣问。 二娃看看她,又看看蔡炎平:“我喜欢做衣服。我娘说了,服装设计师和裁缝不一样。咱们国家没有,但是在国外服装设计师很受人尊敬。我娘还说一张设计稿特别值钱,可能比一张画还贵。” 蔡炎平这辈子没出过国,邓培林倒是接触过不少洋人,便问邓培林:“是这样吗?” “我不清楚。”邓培林道,“倒是一个老友家里有几套西装,说是从法国带来的。现在想想,应该是招娣说的很有名气的设计师设计的。 “毕竟我那位朋友从小锦衣玉食,若不是很有名气的大师做的,他不可能把几套衣服当成宝贝。”说着,忍不住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我在小宋村的时候托刘洋写过信,却一直没有回信。” 宋招娣:“也许出国了。” “但愿如此吧。”邓培林转向蔡炎平,“老蔡,还教不教我这个孙子,不教的话,我找别人。” 蔡炎平连忙说:“教,必须教!招娣,我保证以后不再劝二娃,但二娃以后要是不愿意做,不愿意设计衣服,你可不能怪我。” “我相信二娃是个有始有终的孩子。”宋招娣道。 蔡炎平:“那咱们从明天开始。” “爷爷,我也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吗?” 宋招娣循声看过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长得跟蔡阳有点像。 “爸爸说医生好,可是我不想学医。” 宋招娣看看二娃。二娃也在看宋招娣,娘,咋办啊? 宋招娣看向邓培林,舅舅,我该怎么说? 邓培林也没想:“老蔡,这事跟我们招娣可没关系。” 蔡炎平瞥他一眼,没回答他孙子,扭脸问邓培林的孙子,将来想干什么。 少年比二娃还小一岁,看看他爸看看他妈,最后转向他爷爷,弱弱地问,能不能说实话。 蔡炎平不等邓培林开口,就对少年说,放心大胆地说。邓培林和邓家洺要是敢生气,下午跟他一块回蔡家。 少年开口说要当官,当大官。 邓培林脸色变了,想不通一家知识分子,怎么会出现个官迷。 蔡炎平悠悠道:“不怪招娣?” “不怪!”邓培林道,“孩子自己的选择,只要他不后悔,我跟他爸支持。” 宋招娣苦笑:“舅舅,这事还得等孩子再大点再说。二娃也一样,等他考大学的时候,我们还会问他,是不是真就一条道走到黑。 “有的孩子小时候口气很大,等长大了,了解到那一行的艰辛,就会改成别的。孩子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们太紧张了。” “也是。”邓培林放松下来,就对他孙儿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招娣真怕她的一通话把亲戚家的孩子全教歪了:“当官可得有大学问。我们家二娃的目标是帝都大学,你呢?”看向邓家洺的儿子。 少年张大嘴:“帝都大学?” “对啊。”二娃道,“我只想考帝都大学。” 少年吞口口水:“你要做衣服,干么还要考帝都大学?” “我娘说我不做衣服,我是设计。”二娃打量他一番,“我看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设计。设计就是我画一张图,所有工人按照我的图做。做出来卖到全国各地,全国人民都会穿上我做的衣服。” 少年又忍不住咽口口水:“好厉害!爷爷,我也想学做衣服。” 邓家洺忙问:“你不是要当官?” “当官不能做衣服?”少年下意识问。 二娃:“设计师才可以。我娘说设计和画画一样,得专注。你一会儿要当官,一会儿做衣服,成不了设计师。即便能画出一套衣服,也没人愿意穿你画的衣服” “那我该怎么办?”少年问邓培林。 宋招娣开口道:“无论你想做什么,现阶段都得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得当服装工人,没日没夜的做二娃设计的衣服。” “真的?”少年忙问。 邓家洺点头:“真的!” “怎么说来说去都得好好学习啊。”少年苦着脸,“就没有不用学习,也能做的?” 宋招娣:“你可以去当兵。不过,当兵的话,这么热的天也得训练。” 少年连连摇头:“这么热的天在外面,我会被晒成鱼干的。” “你真懒。”二娃瞥他一眼,“我爸爸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还说少壮不努力,长大方仲永。” 类似的话邓家洺也说过,少年以为他爸爸忽悠他。见二娃也这么说,少年看向邓家洺,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真的啊。” “你可以当成假的。”机会难得,邓家洺便接着说,“以后看到二娃坐在办公室里扇风扇,你坐在车间里苦哈哈做衣服,别怪我们不管你。” 少年设想一下,二娃翘着二郎腿,跟个大地主似的,盯着他干活,连连摇头:“你们还是管我吧。” 邓家洺顿时想揍他:“这话是你说的,大家都听见了。” “我们家二娃也听见了。”宋招娣道。 二娃点头,却忍不住问:“为什么非要你爸爸管着你,你才学习?” “因为我想玩啊。”少年道。 二娃皱眉:“可是学习又不是给你爸妈学的,学的东西进你脑袋里,你以后能用得到。” “二娃,他非常贪玩,经常忘记学习。”邓家洺道。 二娃:“那你比我哥还贪玩。我一直以为我哥是岛上最能疯的人。没想到,还真人外有人。” “噗!”蔡阳笑喷,“我第一次知道人外有人还可以这么用。”随即就问,“他说的哥,是那个最大的孩子?” 宋招娣点头:“岛上的猴王。只要他一出去,身后起码得跟着二十个孩子。天天说自己是大将军,现在有这么多人,等他以后上了军校,手下得有千军万马。” “真厉害!” 邓家洺眼皮一跳,看向他儿子:“你别告诉我,你也要当将军?” “当将军也得考帝都大学?” 邓家洺:“必须的!” “那我再想想吧。” 二娃无语:“你怎么这么反复无常,摇摆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啊?” 139补课结束 邓家洺见二娃都替他儿子愁得慌, 忍不住笑道:“他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二娃,别理这个没出息的懒货。咱们吃块瓜,待会儿吃饭。” “好。”二娃很渴, 应一声就起身拿西瓜。 邓培林把瓜递到二娃手里。 二娃连忙说:“谢谢舅爷爷。” “别这么客气, 把这里当成自己家。”邓培林笑呵呵道,“以后放暑假了,你妈妈要是没时间, 就让你哥带你来。或者给我们发个电报, 叫叔叔去接你。” 二娃笑笑:“我知道了。”发现有人盯着他,看过去,正是邓家洺的儿子,“邓哲, 你看我做什么?” “我没看你。”邓哲扭过头, 拿一块西瓜躲到他妈妈身边。 二娃不懂, 戳一下宋招娣的胳膊, 娘,他怎么了? “哲哲, 明年放暑假的时候哥哥再过来,等哥哥回去的时候,你跟他一块去我们家玩几天好不好?”宋招娣道,“还能见到我们家的‘猴王’。” 邓哲忙问:“是爷爷说的大娃吗?” “是的。”宋招娣道,“大娃是他的小名, 他的大名叫钟坚强。” 邓哲眉头微皱:“钟坚强?怎么起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邓哲, 不得无礼。”邓家洺道。 宋招娣笑道:“没关系。大娃也觉得他的名字难听。二娃叫抗生, 他也觉得他的名字不好听。” “那为什么不改?”邓哲好奇。 宋招娣看向二娃:“长辈给起的名字。即便改了,户口上面还有会有曾用名钟抗生。” “那这么难听的名字得跟着这个表哥一辈子?”邓哲问。 邓家洺:“你现在觉得难听,等二娃将来有本事了,别人会觉得他的名字与众不同。你的名字好听?你没本事,别人会说白瞎这么好听的名字。” 少年看看几位长辈。 几位长辈不约而同地点头。 一直想改名的二娃忙问宋招娣:“娘,表叔说的是真的?” “当然。”宋招娣道,“哪怕你说普普通通的白面馒头是人间美味,大家也会觉得你吃的馒头与众不同。” 二娃不禁眨一下眼:“那是不是我说什么大家都相信?” “如果你说真话,大家会一直相信你。你说假话,大家刚开始也信你。”宋招娣道,“但大家都不是傻子,发现你说谎了,以后无论你再说什么,都没人再相信你。善意的谎言除外。” 二娃懂了:“如果我说大哥欺负我,别人不知道真相,别人会不会相信我?” “会的。”宋招娣笑道,“不过,你要是敢这么说,大娃就能把你扔到海里。” 二娃打了个哆嗦。 邓哲心生佩服:“那个大表哥真厉害。” “那个大表哥学习也厉害。”宋招娣说,“他没上过高中,都会做高中的数学题。” 邓哲连忙问:“他是天才吗?” “他是猴王。”宋招娣一本正经道。 邓哲噎了一下:“他一定是天才。” “不是的。”二娃道,“我爸爸教的。我爸爸是大学生。” 邓哲脱口道:“我爸爸也是大学生。” “那你让你爸教你啊。”二娃道,“你就不用羡慕我哥了。” 邓家洺终于逮到机会:“我教他,他不学。” “那就罚他不准吃饭。”二娃放下西瓜皮,“待会儿我们吃饭的时候,叫他靠墙站着,看着我们吃。等我们吃饱了,让他吃剩菜剩饭。” 蔡阳忍不住说:“这招真狠。” “不好吗?”二娃反问。 蔡阳点头:“挺好,挺好,以后我们也这么做。” “我跟你讲,蔡叔叔,不用经常这么做。”二娃道,“你们先给他们记着,什么时候做好吃的了,什么时候再惩罚他们。” 宋招娣笑道:“二娃,你再说下去,邓哲要跟你拼命了。” “他敢!”邓家洺指着邓哲,“我决定从明天开始,你再不听话,我们不打你,也不数落你,哪天做肉吃,哪天再跟你算总账。” 邓哲顿时想哭:“早知道就不问了。” “可惜,晚了。”邓家洺的爱人看儿子一眼,就带二娃去洗手。 宋招娣怕邓哲从此以后恨上二娃,等二娃出去才说:“二娃的爸爸就这么罚他们哥几个。” “难怪他这么懂。”邓哲不禁往外面看一眼。 邓家洺:“以后又多一个你爸爸。” “爷爷。”邓哲找邓培林。 邓培林思考一会儿:“我也觉得你建国伯伯的主意不错。家洺,去借两张桌子,咱们吃饭。” 饭后,蔡家人也没离开,直到天快黑了,一家人才回去。 晚上,宋招娣从邓培林口中得知,蔡家只有蔡阳夫妻俩有工作。他俩有三个孩子,再加上两位老人,日子有些拮据。即便如此,知道宋招娣和二娃要来,今天还是拎着三斤肉过来。 翌日,蔡炎平过来,宋招娣就把粮票给二娃,叫他给蔡炎平,当补习费。同时宋招娣给邓家洺的爱人十斤油票和十尺布票。 邓家洺夫妻俩比蔡阳夫妻俩的工作好,大革命结束后,待遇也比以前好了。家里不缺粮票,但缺布票和油票。 宋招娣的这份礼算是送对了。但邓家洺夫妻没好意思收,硬塞给宋招娣。 八月二十七号,晚上,宋招娣南下回家,出门前把票放在凉席下面。临上车的时候,宋招娣才把这事告诉邓家人。 宋招娣虽然没跟孩子们说什么时候回来,开学之前她一定会回来。大娃他们估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也就没出去疯。不是怕宋招娣回来找不到他们,而是他们想宋招娣和二娃了。 二十九号,上午十一点多,宋招娣到家,就看到六个儿子坐在长椅上,有的在看书,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报纸。 宋招娣乐了,咳嗽一声,就问:“今儿外面没太阳,怎么都没出去?” “等娘啊。”三娃猛地惊醒,揉揉眼,宋招娣没消失,朝她跑过去,“娘,你终于回来了。爸爸说,你不回来了。” 宋招娣把包递给自立:“你爸爸就希望我一去不回,他好再换个年轻漂亮的媳妇。” “爸爸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一准得喊他比窦娥还冤。”大娃瞥她一眼,就勾住二娃的脖子,“学的怎么样?” 见到天天想着玩,不喜欢看书的邓哲,二娃怎么看大娃怎么顺眼,便没像以往掰开他的胳膊:“蔡老师说,我再学两个暑假,就可以当画家了。” “真的?!”大娃忙问。 宋招娣:“是真的。二娃没吹牛。这些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有我们看家,还能出事的话,岛上就没安全的地儿了。”大娃道。 宋招娣瞪他一眼:“振兴,去帮我倒杯水。钟大娃,少跟我耍贫,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走后,大伯就来电话了。”钟大娃认真道,“爸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大伯说堂姐不想参加高考。 “爸爸就一个劲劝,还跟大伯说,堂姐虽然没上过高中,但她年龄还不大,明年高中复课,堂姐可以从高一开始上。哪怕考不上大学,能考上大专也行。 “后来不知道怎说的,大伯要送堂姐来这边,大概是叫你和爸帮她补习。您可不知道,爸听大伯这么说,脸色都变了,连忙说家里不方便。 “怕大伯多想,爸就说家里又多俩小子,是他战友的孩子。没多大会儿,大伯和爸爸就吵起来了。大伯要是在跟前,他能跟爸打起来。” 宋招娣没听懂:“因为什么吵?” “大伯不知道自立和更生的爷爷是亓将军,爸爸也没说。好像是怕不小心传出去,咱家的那些不讲究的亲戚借亓爷爷的名头行事。”大娃道,“大伯说家里有七个小子,你和我爸的工资高,一个月有两百斤粮票也不够我们吃的。好像还说爸做事不长脑子。” 自立:“是因为这句吵起来的。我们还是第一次见爸爸跟别人吵架,吓得三娃使劲攥住我的手。” “那你大伯有没有说叫你堂姐过来?”宋招娣最关心这个。 大娃:“没有。爸说我们都大了,堂姐一个女孩子过来,出出进进不方便。就算她来了,也把她送回去。” “你大伯是个讲究人,你爸不同意,他应该不会把人送过来。”宋招娣道,“去把你大伯的号码找出来,我给他打个电话。” 大娃忙问:“帮爸爸吵架吗?” “你想挨揍吗?”宋招娣反问。 大娃指着电话机:“号码就在那下面。不过,这个时候大伯该下班了。” 宋招娣看一下手上的表,快十二点了:“下午再打。还有没有?” “早些天刘苇休息,就给刘奶奶打个电话。刘萍那天不知道发什么疯,抢着要接电话。”大娃道,“书的事都过去好多天了,奶奶可能都忘了。刘苇太高兴,一时没听出电话这边是谁,听到一声‘喂’就说,妈,书收到了。结果被刘萍听个正着。” 宋招娣:“别卖关子,赶紧说。” “娘俩吵起来了呗。”大娃笑着说,“刘萍就收拾收拾衣服去医院住。那个没出息的要是在医院住十天半个月,奶奶一准心软,请你帮她找书。结果住一天……奶奶跟爸说的时候,说她都替刘萍觉得丢人。” 宋招娣皱眉:“你刘奶奶找你爸说?” “她来找你,来到咱家才想到你不在家。”大娃道,“爸叫我给她拿个板凳,她坐下就跟爸唠起来,刘爷爷喊她回去做饭,她才回家。” 宋招娣:“刘萍后来有没有闹?” “怎么没闹啊。”大娃道,“我在咱们家院里都能听见刘爷爷叫她滚。”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生这么一个女儿都不如养只鹅。平时能看家,养肥了还能宰了吃。” 宋招娣看他一眼:“回头你刘奶奶过来,你就这么说。” “娘,他说了。”更生道,“刘奶奶当时在气头上,还跟着说大娃说得对。” 宋招娣瞪他一眼:“你真欠揍。怎么就不怕刘萍知道了,追着你骂啊。” “她不敢。”大娃握住拳头,“她知道我揍人很厉害。” 宋招娣一脑门黑线:“瞧把你给能耐的。还有没有?” “接下来的这件事你大概不想听。”钟大娃看向宋招娣,“我觉得咱们先做饭,吃了饭再说。” 宋招娣乐了:“你就不怕我反胃,把吃的全吐出来?” “娘,您真会恶心人。”大娃皱眉,“是你叫我说的啊。待会儿不能怪我。” 宋招娣想揍人:“钟大娃,你可以去说书了。” “这几天刘萍不闹了,改跟刘奶奶冷战。”大娃道,“正好刘奶奶懒得搭理她。娘俩算是暂时休战。咱们西边又吵起来了。 “孙大小姐联系到她娘家人,听沈团长说,大小姐跟她爸说,沈团长支持她参加高考。孙老爷子就托人给她找一套高中课本。寄来的那天沈团长才知道这事。” 宋招娣皱眉:“你怎么这么清楚?” “娘,我以前就说过,大娃适合去国安。”更生笑着说。 宋招娣瞪他一眼:“你别插嘴。三娃,是不是沈影告诉你的?” “沈影跟我说,她奶奶快来了。”三娃道,“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宋招娣眉心一跳:“大娃,你听谁说的?” “不但我知道,他们几个都知道。”大娃指着他的一群兄弟们,“沈团长知道你不在家,天天晚上吃过饭就来找爸聊天。 “我一想到这事我就想笑。每天从八点左右聊到将近十点。偏偏爸又不好意思赶他,就耐着性子听他说。偶尔还顺着他的话附和几句。沈团长就觉得爸爸是他的知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要是给他两个酒杯,或者两个碗,他能拉着爸爸对月起誓,跟爸皆为异姓兄弟。” 宋招娣好奇:“沈团长跟你爸聊什么?聊他和孙宛如的点点滴滴?” “除了这些事还能有什么。”大娃道,“我总感觉再继续聊几天,爸爸脱离苦海之日,就是沈团长和孙宛如离婚之时。” 140意难平 宋招娣打量他一番:“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啊。” “孙宛如走了, 你不高兴?”大娃反问。 宋招娣噎了一下:“做饭去。” “天这么热,不想做。”大娃一动不动。 宋招娣:“你们平时晌午也不做饭?” “早上煮一锅粥,早上喝一半, 晌午喝一半, 五点多开始做饭。”振兴说着,看向宋招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招娣抬眼就能看到振兴的表情:“想说什么?振兴, 咱们是一家人,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老师,钟叔因为我们跟他哥吵架,那个大伯会不会讨厌我和振刚?”钟建国的态度, 振兴看得很清楚, 他不担心钟建国把他和振刚赶出去。他担心因为他和振刚, 钟卫国不再跟他们家来往。 宋招娣笑道:“不会的。大娃的大伯只知道我和你钟叔要养七个孩子, 不知道你们能帮我做饭、洗衣服,二娃帮我做衣服。也不知道部队给的补贴是粮票和布票, 更不知道你们亓爷爷也给咱们一盒各种票。” “娘,为什么不告诉大伯?”二娃好奇。 宋招娣:“这种事得看人。我们知道你大伯和大妈很好,那你们知道他的两个女儿秉性如何吗?万一你堂姐在外面说漏嘴,传到你奶奶耳朵里,你奶奶再告诉你小叔——” “那后果不堪设想。”大娃接道。 宋招娣想打他:“都没你会接话。我告诉你舅爷爷, 票是你亓爷爷给的, 因为我看出你舅爷爷一家人都挺不错。”说着, 看向七个儿子,“你们以后与人交往,人家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我希望你们说,我妈是老师,我爸是公职人员。不要一上来就是,我爸妈都是大学生。我妈是英语老师,我爸是团长。” “娘,我们知道,低调,低调。”大娃道,“大招放在最后用。” 宋招娣深吸气:“钟大娃,做饭去!” “走吧。”自立抓住他的胳膊,“娘,锅里还有半锅粥。要不要再蒸点米饭?” 宋招娣:“多炒几个素菜。有馒头吗?” “有的。”更生道,“我们昨儿下午蒸的。本来想等你回来再蒸,前天没回来,实在想吃馒头,就用炉子蒸四锅馒头。” 宋招娣:“热点馒头,炒几个菜。十二点了,你爸还没回来,晌午该不回来了。” “爸爸每天晌午都回来。”三娃拉住宋招娣的胳膊,“娘,下次再去舅爷爷家,带我一块吧。” 宋招娣挑眉:“大娃又揍你了?” “三娃子,你跟娘说实话,我有打过你吗?”大娃脚步一顿,“敢胡说八道,说几个字,我打你几下。” 三娃打个寒颤:“这次没敢欺负我。因为我告诉爸爸,爸爸要揍他。” “他打你,你不会拿刀砍他?”宋招娣问。 三娃连连摇头:“爸爸会揍我。” 宋招娣乐了:“在家不好玩?” “我就想跟娘在一块。”三娃说着话往宋招娣怀里挤。 宋招娣抬手把他推到旁边。 振刚连忙接住他:“老师,别用那么大劲,三娃差点摔倒。” “摔坏了,少养一个。”宋招娣指着自己,“我身上都馊了。不嫌我身上臭吗?” 三娃:“不嫌弃。”顿了顿,“娘,下次带我一块去,好不好?” “不好。”宋招娣道,“因为下次我把二娃送到你舅爷爷家就回来。一个月后再去接他。” 二娃连忙问:“为什么啊?娘。” “你舅爷爷家的日子不宽裕,我如果给你舅爷爷粮票,你舅爷爷会生气。不给?咱娘俩吃得多啊。”宋招娣道,“到时候再把邓哲接来咱们家玩几天。” 二娃想一下:“那,那我不要在舅爷爷家呆那么久,娘。” “那就呆半个月。”宋招娣问,“这样行吗?” 二娃点一下头:“可以。娘,我去洗澡了。” “二娃,今天没太阳,外面缸里的水不热,用暖瓶里的水。”自立连忙出来提醒。 宋招娣:“振兴,更生,你俩过来,让自立和大娃炒菜。厨房里热,别都进去。” “在门口就听到你的声音,你可算回来了。”钟建国进门脱掉鞋,光着脚就朝宋招娣走过去。 宋招娣不禁皱眉,朝他腿上踢一下:“你的脚怎么这么臭?出去洗洗。” “更生,去给我端盆水。”钟建国道。 更生见钟建国满头大汗,拉着振兴端两盆水,一盆洗脸,一盆洗脚。 钟建国擦擦脚,俩人就把洗脸盆和洗脚盆端出去。 宋招娣问:“你平时也是这个点回来?” “早回来了。”钟建国指着隔壁,“今天没太阳,我就自己走回来的。从那边路过看到沈家老太太在压水,我以为看错了,就停一下。沈宣城他妈看到我,跟我打招呼,完了还过来跟我聊天。一下聊十来分钟,沈影喊她,她才进去。” 宋招娣乐了:“钟团长成香饽饽了?” 钟建国没明白,看到几个孩子都抿嘴笑,福至心灵:“你都知道了?” “有大娃在,我们想瞒也瞒不住。”更生进来就说。 钟建国不意外:“我就知道是他。” “更生的爷爷都不知道具体时间,她这么着急做什么?”宋招娣想不通。 钟建国:“大革命一结束,她就想离婚了。沈宣城说的。没有提出来,估计是怕她父亲。如今要恢复高考了。她要参加高考,这个理由虽然牵强,好歹是个借口。” “赶紧离吧。”宋招娣道,“省得一看到她就心情不好。” 钟建国笑道:“现在心情不好了?也不知道谁,要跟她做朋友,我拦都拦不住。” “我是人,不是神。”宋招娣道,“偶尔看走眼,很奇怪吗?”瞪着他问。 钟建国:“不奇怪,不奇怪。”见厨房里冒烟,“钟大娃,给你娘烧点热水,你娘身上太臭了。” “嫌我臭别坐在我旁边。”宋招娣推他一把。 钟建国顺势倒在她身上。 宋招娣抬手推开他:“要点脸。” 钟建国指着两边和对面的几个儿子:“上楼还是去厨房,你们自己选。” “去厨房。”更生站起来,“大热的天,浑身起鸡皮疙瘩,真是够了。” 宋招娣朝钟建国胳膊上掐一把:“别跟没骨头似的。跟你哥到底怎么回事?” “我接电话的时候,大娃趴在我耳朵边听,他没跟你说?”钟建国打个哈欠,“沈宣城今儿再来,你帮我把他赶出去。妈的,连着四天十一点多才睡。再这么下去,我走路都能睡着。” 宋招娣:“别岔开话题。” “大概意思是我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也不想想自己,其实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钟建国道,“为什么说我是泥菩萨,他以为自立、更生,振兴和振刚都是我领回家的。还说你早晚会跟我离婚。我才跟他吵起来。” 宋招娣:“大娃说大哥骂你做事不长脑子,我当时就在想,如果只有这么一句,你不可能跟大哥吵起来。合着还有这一出啊。” “当几年领导,脾气比以前大了,我懒得搭理他。”钟建国道,“好赖话全说了,他不听,我也懒得管。”停顿一下,“哪像你大姐和大姐夫,你说一就是一。你说让孩子往东,他们两口子绝不让大力往西。” 宋招娣想到她的便宜外甥:“以后知青返乡,或者高考考走了,就没人教大力了,也是个事啊。” “镇上有高中啊。”钟建国道。 宋招娣:“学校还在,老师呢?” “确实是个问题。能教高中的老师,肯定都很有学问。”钟建国道,“你怎么想的?” 宋招娣摊手:“我就随口一说。选一般的师范类学校,指不定大力能考上。” “娘,大力是你亲外甥,也是我兄弟,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大力的脑子有点笨。”大娃满头大汗出来,“今年肯定考不上。再学一年,也许能考上。” 钟建国想一下:“到时候看情况。给你大姐写封信,别逼太紧,大力还小,今年不成就明年,明年不成后年继续考。反正他还没咱们家自立大。” “我来写。”大娃道,“我了解大姨那个人,我知道怎么写。” 宋招娣想笑:“炒好菜了没?” “太热了,换更生和振兴,我和自立出来透透气。”大娃说着,就跑楼上拿信封。 信寄出去,天也快黑了。 六点多,不热了,宋招娣才出去收拾菜园子。把老黄瓜摘掉,老的黄瓜秧拔掉,就看到钟建国和沈宣城一块回来。 到沈家门口,钟建国往宋招娣所在的方向指一下。宋招娣看得清清楚楚,沈宣城有些惊讶,随后就转身回他家。 宋招娣乐了,等钟建国进来,就小声问:“沈团长还没下定决心?” “有点不甘心吧。”钟建国道,“我能听出来,孙宛如令他很失望,也不想跟她过下去。但一说到离婚,终归意难平。” 宋招娣切一声:“矫情!” “沈宣城看上孙宛如的时候,她才十四五岁。”钟建国道,“心心念念将近十年,终于把人娶回家,还捧在手心里。如今说放手就放手,换你舍得吗?” 宋招娣:“舍得!” 钟建国呼吸一窒:“宋招娣同志,咱俩结婚十年了,哪天我惹你不高兴,你是不是也能一脚把我踹开?” “是的。”宋招娣想也没想。 钟建国顿时觉得心好痛:“没良心的女人!” 141申请离婚 宋招娣笑眯眯问:“你说什么?现在就离?” “我说你耳朵聋了。”钟建国见她又故意气自己, 恨不得一脚把她踹黄瓜地里,瞪一眼她,才问, “你觉得大小姐能考上大学吗?” 宋招娣:“这得看她考什么学校, 也得看出了岛辅导她功课的人是谁。最重要一点,动力!比如咱家大娃,立志当将军, 统领千军万马。他想到这一点, 就不想出去玩了。” “陪她读书的要是她喜欢的男人,说不定真能考上。”钟建国说着,一顿,“人家也该结婚了吧?” 宋招娣摇了摇头:“不见得。大小姐看上的男人, 家世肯定不差。早些年家庭成分不好的男人可不好讨老婆。指不定还是光棍一个。”指一下刘家, 小声说, “像刘萍那种没脑子, 只在乎男人长相的女人也不多。” “不说他了。晚上吃什么?”钟建国问。 宋招娣:“炒茄子,炒番茄。等天凉快了, 给你们做饼吃。” “你说到做东西,我突然想到你好像要给婶子做套衣服,做了没?”钟建国忙问。 宋招娣:“我让二娃试着画,二娃画的是裤子和短袖,然后跟我说, 都不好看。我让他试着画裙子, 二娃说他没见过裙子。 “听二娃这么一说, 我心里挺难受。这次和他去蔡老师那里,我也跟着学几天。打算明天就把我见过的,其中最普通的裙子画出来。” 钟建国往屋里看一眼,见孩子不在家也没敢大意。孩子多,指不定哪个孩子突然跑回来了。走到她身边,小声问:“你怎么解释?” “以前在电影里看到的,听同学说的。”宋招娣道,“反正他们也想象不出来。” 钟建国:“你别大意,咱家那几个孩子猴精猴精的。” “放心吧。”宋招娣道,“我都能把你忽悠瘸了,他们几个小意思。” 钟建国抬腿朝她屁股上踹一脚,没敢用力,踹了就跑。 宋招娣抄起一根老黄瓜就砸他。 钟建国感觉到危险,条件反射般往旁边一闪。 啪! 黄瓜掉在地上。 宋招娣气得双手叉腰:“有种别躲啊。” “我也不想,习惯了。”钟建国一脸无辜,“我去洗澡,你慢慢收拾。” 宋招娣瞪一眼他,很想大吼,你今晚睡椅子。然而,在自家菜园子里,此话一出,左右邻居肯定都能听见。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把黄瓜秧弄到路边,就去摘茄子。 翌日上午,宋招娣开始给二娃画各种衣服。看到二娃看直了眼,宋招娣心中很酸,要是搁后世,哪用得着她跟二娃描绘普普通通的连衣裙长什么样啊。 二娃没见过,宋招娣也没逼着孩子给段大嫂设计一套衣服。娘俩一起给段大嫂做一件上白下黑的连衣裙。 宋招娣发现裙子样式,即便刘萍穿上也不显老气。二娃裁布的时候,宋招娣就跟他说,腰的位置细一点。 刘萍比段大嫂高,也比她胖一点。段大嫂穿在身上刚刚好,刘萍起码得减掉十斤才能穿进去。二娃不喜欢刘萍,宋招娣这么一说,二娃“咔擦”一剪刀,一大块布掉下来。 大娃在旁边看,不禁倒抽一口气:“二娃,你裁布的时候,跟我打架的时候有一拼啊。” “别打扰他。”宋招娣道,“大娃,二娃要是剪到手,我就把你的手也剪了。” 大娃哼哼道:“真偏心。”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娘,咱家有布,让二娃给你做件裙子。我还没见你穿过裙子。” “娘适合穿裤子。”二娃道,“不适合穿裙子。” 宋招娣笑了:“二娃,没有女人不适合穿裙子。你觉得我不适合,是因为我没穿过,你想象不出来。” “是吗?”二娃忙问。 宋招娣吓一跳:“慢点。等把你刘奶奶的裙子做好,咱们再研究我适合穿什么样的裙子。不着急啊。” “我知道了,娘。”二娃拿好剪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宋招娣很高兴:“过几天我就给你们做好吃的。” 过几天宋招娣没做。段大嫂收到二娃亲手做的裙子,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条裙子,乐得把家里的老母鸡杀了。炖一锅汤,给钟家送半只鸡和半锅汤。 宋招娣考虑到段大嫂平时得做饭洗衣服,在二娃划线裁布的时候,跟二娃提到这一点,二娃就把下半身做的稍稍宽松点,起码不会包着屁股。 岛上虽然没人穿裙子,二娃送段大嫂的这件衣服,不花哨,穿在身上乍一看跟她到膝盖的短裤没两样。 刘师长就跟段大嫂说,明儿就穿上。 段大嫂不舍得,洗干净就放在柜子里。翌日晚上,段大嫂睡觉的时候发现柜子开了,裙子在床上,稍稍一想就知道刘萍干的好事。 第二天,段大嫂见着宋招娣就说,刘萍要是找她做衣服,别搭理她。 宋招娣想说,你想多了。你闺女不喜欢我,就算不穿,也不会找我。然而,还是段大嫂了解刘萍。 没过几天,傍晚,刘萍悄悄来到钟家,把包里的布拿出来递给二娃。 二娃瞥她一眼,起身上楼。 刘萍楞了一下,就问大娃,二娃什么意思。 大娃对不喜欢的人一向不客气,直接说讨厌她。随后建议刘萍去找宋招娣。 刘萍能感觉出宋招娣很讨厌她,正是不敢找宋招娣,她才找二娃。二娃这么不给面子,刘萍气咻咻出去,边走边说,我就不信岛上没人会做连衣裙。 有人会做,会做的人还不少。但不是做的没法穿出来,就是不好看不合身。倒有人想去钟家找二娃和宋招娣,宋招娣就说一句,我们家二娃得好好学习,将来要考帝都大学。 九月份,教育部在帝都开会,讨论高等院校招生一事。岛上的人都知道,真要恢复高考了。宋招娣这么一说,没敢再找二娃。端是怕二娃考不上帝都大学,宋招娣找他们算账。 二娃参加高考还早。开会的消息传到岛上,自立、振兴、大娃和更生每天也不出去玩了。吃过饭就看书,比宋招娣和钟建国高考前还用功。 农历八月十五,宋招娣就杀三只下好多年蛋的鸭子,给孩子们补补。 钟家这边热热闹闹啃鸭子,沈家那边孙宛如向沈宣城提出离婚。 晚上,沈宣城来找钟建国。宋招娣借口屋里闷,带着七个孩子出去逛逛,一直在外面逛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回到家就看到钟建国坐在广玉兰树下,一动不动,跟老僧入定似的。 宋招娣拍拍他的肩膀,钟建国才动一下:“沈宣城说什么了?” “明儿就打报告申请离婚。”钟建国道,“要娶孙宛如的是沈宣城自己,如今这样也怪不得别人。可是我一想沈宣城说起他和孙宛如的十年,我就觉得宋老师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宋招娣朝他胳膊上拧一把:“钟建国,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你想的根本不是这些。” “那你说我在想什么?”钟建国反问。 宋招娣:“我不知道才问你。” “那就是这些。”钟建国道。 更生看两人一眼:“你们真无聊,一句话来回说。大娃,咱们去洗澡。” “我也去,更生哥哥。”三娃一下子跳到更生背上。 更生踉跄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接住他:“三娃子,你现在十一岁,不是三五岁。你要勒死我啊。” “我长大了,你也长大了啊。”从三娃记事,自立和更生就在钟家,在三娃心中,自立和更生跟大娃、二娃没什么区别,都是他亲哥哥。跟大娃怎么闹,就跟两人怎么闹。 自立老实,二娃因学画画的缘故,这两年也比早些年安静。宋招娣也经常跟三娃说,不准闹自立和二娃。 三娃又不好欺负振兴和振刚,平日里就跟大娃和更生胡闹:“更生哥哥,别站着不动,走啦。”拍拍他的肩膀。 更生叹气:“你太重,我背不动。” “我一点都不重。”三娃道,“娘说全家我最轻。” 更生翻个白眼:“那是因为你最小。” “我最小,你都背不动我?”三娃反问,“更生哥哥,你太差劲了。” 更生:“少跟我玩激将法。大娃,咱俩把这小子扔海里,以后就少做一个人的饭,振刚也不用再跟二娃挤一张床。” “可以。”大娃走过来。 三娃连忙下来,跑到自立身边,抓住自立的胳膊:“自立哥哥,你得帮我。” “凭什么?”自立故意问。 三娃:“因为你是我哥。” “你哥多着呢。”自立微笑道。 三娃看看二娃,又看看振兴和振刚:“要不咱们五个把他俩扔海里吧。以后就没人欺负咱们了。” “钟向南,洗澡去!”钟建国被他吵得脑壳痛,“不想洗就靠墙站着。” 三娃拔腿往屋里跑。 宋招娣拍拍他的肩膀:“都走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在想,如果大娃的妈妈还在,明天申请离婚的指不定还有一个我。”钟建国看着圆圆的月亮,长叹一口气,“也许根本等不到明天。” 142明年再考 宋招娣把沈宣城坐过的椅子拉到钟建国身边, 挨着他坐下,跟着他看看仿佛挂在天上的玉盘,情不自禁地笑了:“世上哪来那么多如果啊。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被沈宣城给哭的。四十多岁的老男人,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多眼泪, 足足哭了半个小时。”钟建国抹一把脸,“这都阳历九月底了,亓老还没来电话, 我估计过程不大顺利。” 宋招娣:“停了十年, 老师走的走死的死伤的伤,不顺利是肯定的。不过,掌权的几位都是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将军, 今年肯定能恢复。对了, 几点了?” “你们回来之前, 钟好像响了九下, 九点多了。”钟建国仔细想一下。 宋招娣起身拉住钟建国的胳膊:“别伤春悲秋了,洗澡上楼睡觉。” “我再坐会儿。”钟建国没动, “九点还早,十点再睡也不迟。” 宋招娣弯下腰,勾头盯着钟建国的脸看一会儿,见他没哭,也不像很难受的样子:“在这里喂蚊子吗?” “周围都是薄荷, 哪来的蚊子。”钟建国拨开她的脑袋, “别挡着我赏月。” 宋招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赏月吗?我看你是想着嫦娥来找你还差不多。” 钟建国忍不住揉揉额角, 站起来,颇为无奈地说:“你就不能让我静一会儿吗?” “怕你又胡思乱想啊。”宋招娣拽着他的胳膊,“走了,走了。三娃子,不准再玩水,赶紧洗洗上楼睡觉,快十点了。” 三娃吓的手一哆嗦,毛巾掉盆里,小声问站在他对面的振刚:“娘怎么知道我在玩?” “大概听见你大笑了。”振刚把自己的毛巾给他,“赶紧擦擦穿上短裤,别着凉了。老师说白天热晚上冷最容易感冒。” 三娃连忙擦擦身上,拿起放在板凳上的裤头,就对振刚说:“我先出去,然后我跟娘说,我先洗好的。” “三娃子,我听见了。”大娃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三娃的手一哆嗦,裤头掉水盆里。 振刚“扑哧”乐了。 三娃脸色大变,扯开喉咙就喊:“娘,大哥欺负我。” “娘就在我旁边。”钟大娃道。 三娃浑身一僵。 振刚也笑够了:“我再去给你拿一条裤子。” “他的裤子怎么了?”大娃推开门问。 振刚指着盆:“掉里面了。你突然说话,吓着他了。” “做贼心虚呗。”钟大娃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大晚上的又没人看你,就这么跑进去得了。” 家里孩子多,在屋里洗澡会把地弄得跟发洪水似的。钟建国就在外面搭个四四方方的小屋,而这个小屋是靠北面的墙搭的。 钟家门朝南,从洗澡间到客厅得绕着小楼跑半圈。三娃十一岁了,知道害羞了。大娃这么一说,三娃就要打他。 大娃指着他手里的毛巾:“用这个包住重点部位。” “那我怎么上楼?”三娃又问。 大娃笑道:“跳上去。” “不行!”振刚连忙说,“摔倒了怎么办?三娃,在这里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裤衩。”趿拉着鞋就往屋里跑。 看到走廊下的衣架,振刚转个弯,从上面挑一条小的短裤,也不管是他的还是二娃的,就塞给三娃:“快点啊。” “等等我,咱俩一起。”三娃套上短裤,拉住振刚的手,到客厅就说,“娘,我没有玩。我和振刚一起洗澡,有点慢。” 宋招娣懒得拆穿他:“上楼吧。” “好的。”三娃拉着振刚就往楼上跑。 振刚拽住他:“不准跑,慢慢走。” 宋招娣眉心一跳,小声说:“听振刚的意思,对楼梯还有阴影?” “肯定的。”钟建国指着厨房里忙碌的几个儿子,“我说再坐会儿,你非得拉我进屋。进来就能轮得到你洗澡?” 家里人多,洗澡的时候都是俩人或者仨人一块,大娃去看看三娃有没有洗好,更生在后面拎水。出了厨房正好听到钟建国的话,把水桶放在他面前:“爸,你和娘先洗。” “滚蛋!”钟建国摆摆手,“别搁这儿气我。” 更生笑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啊。”不待他开口,拎着水就走。 俩人说话没刻意压低声音,在厨房的哥仨也听见了。二娃大声说:“爸爸,娘,我们又烧一锅热水,待会儿就可以洗了。” “知道了。”宋招娣提醒他们,“自立,舀热水的时候小心一点,别烫着手。” 钟建国忍不住提醒:“自立都十七岁了,不是七岁。” “因为他小的时候,我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不行?”宋招娣瞪着眼睛看着他问。 钟建国:“可以,可以。我上楼拿衣服。”三两步跳到楼梯上。 宋招娣哼一声。 钟建国不禁加快步伐。 翌日,下起大雨,今年宋招娣不再担心,孩子的衣服淋湿了,没有干净的衣服换。因为亓老给很多布票,每个孩子都有四套长衣长裤。 宋招娣领着振刚、二娃和三娃去学校,自立带着三个弟弟把昨儿换下的衣服洗干净,搭在走廊下的衣架上。 衣服刚洗好,钟家的电话响了。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宋招娣领着三个孩子回到家,看到四个大儿子坐成一排,脸色都不大好看。 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佯装镇定:“做好饭了?” “还没做。”自立站起来,“娘,我现在就去做。” 宋招娣:“出什么事了?” “亓爷爷来电话了。”大娃憋不住话,“亓爷爷说这次考试时间由各省自己定,自己出试卷。开学时间是明年一月到二月份,具体时间和录取分数也由各高校自己定。 “亓爷爷还说,假如帝都大学录取够了,申城大学暂时没能开课,我们就算报帝都大学,以后的毕业证也有可能是申城大学发给我们。” 宋招娣皱眉:“还说什么了?” “亓爷爷说如果更生去帝都考试,考上帝都大学了,他能保证更生就是帝都大学的学生。在这边的话,就有些麻烦了。”大娃道,“亓爷爷还说,这次复课的学校里面没有军工大学,得等到明年。”顿了顿,“有军官学校。” 宋招娣看向几个儿子:“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吧?” “老师,我想去杭城师范学院,将来回来当老师。”振兴道,“我怕等毕业的时候,师范学校变成农业学院之类的。老师,我想等到明年再考。” 宋招娣看向自立:“所有军工大学今年都不招生?” “有,但制导专业得等到明年。”自立道,“娘,我想等到明年再考。” 宋招娣算一下:“明年的考试时间是不是七月份?” 自立点点头。 宋招娣:“今年参加考试,明年二月份入学,明年七月份考试,九月一号入学,也就晚半年?半年时间,我和你爸支持你们。你爷爷怎么说?” “爷爷说是您和爸爸把我和更生养这么大。没有你们,我们就算想参加高考,也得再上三年高中。”自立道,“爷爷说听你和爸爸的。” 宋招娣:“我听你们的。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们,岛上要是有人考上大学,你们可不能心浮气躁,还得跟现在一样,老老实实在家看书做题。” “娘,你都说了,大学不好考。”钟大娃道,“岛上跟我们大小差不多的人不少,我觉得没几个人能考上。” 宋招娣提醒他:“你们上完三年初中,把高中的知识学了,人家也学了。” “但我们毕业一年多了。”大娃道,“我们一直没丢下课本,他们呢?” 宋招娣哑然:“你说得对。什么时候对外公布?自立。” “不知道,爷爷没说。”自立道,“可能还没定下来。” 宋招娣想一下:“应该定了。现在都阳历九月底了,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亓老估计怕你们说漏嘴。做饭去吧。” “娘,这事就这么说定了?”自立道,“下午我就给爷爷回电话?” 宋招娣:“现在就回,省得你爷爷担心。” 钟建国晚上回来,宋招娣就把这事告诉他。钟建国希望儿子们都能进他们理想中的大学,也赞同几个孩子明年再考。 敲定这事,一家人反而不在意什么时候恢复高考。一旦不在意,日子就过得快了。 十月二十一号,早上,宋招娣看到报纸上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还愣了一下,险些没回过神。正当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的时候,隔壁传来一声大叫。 宋招娣下意识跑出去,就看到孙宛如拿着报纸站在院子里,兴奋地又蹦又跳,不禁说:“她疯了啊?” “没疯,但离疯不远了。”孩子们洗衣服,钟建国在打扫鸭圈,孙宛如一声大叫,钟建国脚下打滑,险些摔屎上面,顿时恨不得到隔壁揍她一顿,“沈团长一个月前决定离婚,一直没离,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想等消息公布出来,再送孙宛如出岛。这么好的男人不知道珍惜,以后有她后悔的。” 宋招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顿了顿,“再说了,也许孙宛如做好准备了呢。” “就她那个脑子?”钟建国哼一声,“准备喝西北风还差不多。” 143几家欢喜几家愁 宋招娣忍不住笑了:“她没得罪过你吧?” “我是替沈宣城不值。”钟建国道, “十年时间,石头做的心也该焐化了。你看看她那猖狂样,看到恢复高考的消息, 搞得好像已经考上了。不知天高地厚。” 宋招娣摇了摇头, 转身去压水井边,把报纸递给自立:“一个月后开考。” “这么早?”自立惊讶,“时间太仓促了吧。” 宋招娣:“是很仓促。大学寝室都不见得能收拾干净。”怕自立见人家去考试, 他不能去, 心里不是滋味,“幸好咱们明年再考。对了,我得去给你们买几个蚊帐。 “还有这边的薄荷,你们待会儿全部割掉。赶明儿带去学校, 放在寝室里, 等天热了, 有薄荷叶在, 蚊子会少很多。” “宋招娣,别这么丢人行吗。”钟建国拎着鸭屎过来, “帝都有卖蚊香的。” 宋招娣:“蚊香熏人。寝室里要是住十个八个人,那些鞋臭味加上蚊香味,屋里还能睡人吗?” “那不如多带几瓶风油精。”钟建国道。 自立忙说:“娘,爸,风油精也买, 蚊香也买, 薄荷也带上。我同学喜欢哪个, 我就用哪个。” “别听宋老师的。”钟建国道,“我见过上学带咸菜,带酱豆,第一次听说上学带薄荷叶。别理她。” 大娃打量一番他爸:“钟团长,天气不热也不冷,您又想念您的椅子了啊。” “我想揍你。”钟建国瞪一眼他,眼角余光留意到宋招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宋招娣,你又想什么呢?” 宋招娣:“你刚才提醒了我,明年得多晒点酱豆,再做些辣椒油。馓子和焦叶子可以放十天半个月,再给你们炸点馓子和焦叶子,还得——” “娘,还有一年呢。”自立忍不住提醒。 宋招娣摇头:“你不知道,我会做一种辣椒油,但需要好几样东西,我得找只笔写下来。”说着,就往屋里去。 自立看向钟建国:“要不进去劝劝?” “你们觉得她会听的我吗?”钟建国反问。 大娃故意长叹一口气:“你是一家之主啊,爸。” “你还是一家之主的儿子呢。”钟建国道,“岛上的老大呢。有本事你劝啊。” 大娃噎了一下,冲更生和振兴招招手:“做饭去。” 宋招娣说的辣椒油就是后世的老干妈。她以前满世界飞,没时间坐下来吃饭,啃面包的时候就喜欢抹点老干妈。 什么风味鸡油、干煸肉丝,还有什么香辣脆油、肉丝豆豉,宋招娣没少吃。虽然没怎么注意过配料,但她吃得多了,大致能猜出里面有哪些东西。 宋招娣没做过,不过她做出来又不拿出去卖,给几个儿子吃,少一两种佐料也没多大关系。 钟家没有干辣椒,暂时做不出辣椒油。宋招娣怕过些日子给忘了,才急吼吼记下来。 宋招娣在这边忙着记辣椒油的方子的时候,部队领导找到校长,请校长挑几位老师给报考的人补课。 英语是参考科目,非英语专业的考生可以不参加。时间紧任务重,便直接舍弃英语这一门,宋招娣也就不需要大晚上的再回学校给青年人补课。 钟建国嫌七个孩子在家闹腾,就让他们去学校听课。自立想说他去学校不如在家复习,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大娃拽走了。 到门口大娃才跟自立说,咱们在家对爸来说就是特大号电灯泡,亮的刺眼。 三娃跟着说,他听不懂,可不可以不去。 按照以往,大娃会同意,但大晚上的,他怕三娃乱跑,拎着他的衣服领子威胁,不去学校想去哪儿?大有只要三娃说出来,他就揍人的意味。 三娃扭头向哥哥们求救,结果几个哥哥全盯着他等着他回答,三娃瘪瘪嘴说,就在学校院子里玩,哪儿不去。 大娃是过来人,他才不信三娃,就把三娃拘在身边。 三天后,孙宛如走了。大家都忙着复习,备考,除了左右邻居,愣是没人知道孙宛如跟沈宣城离婚了……一个月后,岛上的考生出岛参加考试。 大娃和更生骑车去山边掰树枝。他俩一出来,除了段大嫂,所有人都惊呆了,纷纷问大娃怎么没去考试。 恢复高考的消息刚传出来,还没见报呢,家属院这边有关系有门路的人就给自家孩子找旧课本。拿到高中课本才发现书上的内容,老师已经讲过了。 家长们不相信,因为自家孩子没上过高中,找来高中课本也是存着侥幸心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给蒙上了呢。有几个少年把高二课本上的数学题做出来,当家长的才相信,学校里的老师真教过,顿时对这次高考充满信心。 宋招娣是中学老师,她肯定知道这一点。钟家的孩子也一定比别人家的孩子知道的多。所有人包括渔民都认为钟家的几个孩子会参加高考,而且能考上。 渔民不知道钟家的孩子学过高中知识,他们觉得宋招娣和钟建国是大学生,两人平时肯定没少教孩子。然而,别人坐船出海,大娃上山砍柴?这边考试都开始了,大娃还时不时去掰树枝,比较关心此次考试的人就去找段大嫂。 段大嫂听宋招娣解释过,大娃他们这次为什么不去。段大嫂怕刘苇考不上难受,就打电话告诉刘苇,今年考不上也别担心,明年再继续去考。反正好多军校得到明年才能复课。 别人找段大嫂打听钟家的事,段大嫂就说,几个孩子小,宋招娣不放心等等。 自立老实,振兴也听话,宋招娣不放心很正常。钟大娃?跟个山大王似的,宋招娣不放心?骗鬼呢。 段大嫂这里打听不出来,宋招娣本人那里更打听不出来。有几个人没事就盯着钟家,看看宋招娣在搞什么名堂。 高考结束,钟家的几个孩子依然没出岛,军属们更加疑惑,却没精力盯着钟家。因为出去考试的人都回来了。 钟家也来了一个人——亓老的警卫员。除了给几个孩子送这一年的高考试卷,警卫员此次过来也是想看看钟家和翁洲岛的情况。因为老爷子不相信他的一对儿女。 警卫员瞧着钟家院里整洁干净,一家九口都住在楼上,就没找理由上楼。一来是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借口,二来他以为楼上至少有四个房间能住人。 九口人住四间房?很宽裕啊。回到帝都,警卫员就对亓老说,自立和更生在这边真挺好的。帝都都下雪了,这边还跟深秋似的。 送走警卫员,宋招娣并没有把试卷给几个孩子,而是拿到学校找校长和主任帮她复印几套。 一周后,大娃兄弟几个才拿到这一年的高考试卷。 兄弟几个做了两天,宋招娣和钟建国帮他们改试卷。少了英语,语文、数学、史地和政治,总共四百分。大娃考的最高,三百五十,其中数学接近满分。 自立考了三百二。振兴考了将近三百。更生最少,差不多两百八。分数一出来,振兴和更生脸色变了,哥俩不约而同地说:“幸亏没去,去了考不上真丢人。” 无论考的好还是不好,都得告诉亓老。亓老还等着呢。自立把这个成绩告诉亓老,亓老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 自立细问才知道,帝都那边的试卷已经改出来了,他们四个的成绩都能上重点大学。 宋招娣有订报纸,自立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今年参加考试的人有五百多万,两百多分就能上大学,那得录取多少人? 亓老告诉自立,荒废十年,大部分人考得都不理想。随后又跟自立说,保持住这个水平,明年一准能考上军工大学。 亓老这么说,几个孩子也不担心了。挂断电话,开始分析错题。更生考得不好,因为基础不扎实,有些题目确实不会做。 自立和振兴比大娃少那么多,只因为两人不相信有些题目很简单,是初中学过的。两人把问题复杂化了,结果自然就答错了。 兄弟几个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娃能答对。 大娃不假思索道:“我是你们老大。” 钟建国朝他脑门上一巴掌:“好好说话。” “娘和爸爸说过,他们考大学那一年,高考题目有容易的有难的,容易的特简单,难的能难哭人。”大娃道,“娘说的时候,你们也在啊。” 自立张了张嘴:“我,我以为娘怕咱们紧张,故意安慰咱们。” “连娘的话都不信,你真适合做研究。”大娃打量他一番,“要是研究不出宇宙飞船,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大娃在家吗?” 自立把想说的话咽下去,就问:“听声音是曲壮壮?” “这个时候找大娃,估计是为了高考的事。”宋招娣道,“大娃,出去看看。” 片刻,大娃回来了,曲壮壮跟在他身后。见全家人很疑惑,大娃也没绕弯子,直接说:“曲壮壮说他考得不好,最多考一百多分,想找我帮他补习,我已经答应了。娘,爸爸,你们答应吗?” 钟建国想揍人,这么问叫他怎么回答:“一块学习也挺好,加强记忆。 “谢谢钟团长。”曲壮壮之前没好意思来找大娃,怕耽误大娃复习,听别人说大娃没去考试,曲壮壮才敢来找他。 钟建国笑道:“你是大娃的朋友,帮助朋友应该的,不用这么客气。” “曲壮壮,明天就来我们家。我们给更生讲题,你一块听听。”大娃搂着他的肩膀,“反正我们家你以前也经常来,来的时候我们不在家,你就在院里等着,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曲壮壮:“我都听别人说了,你们得上山捡柴火。” “知道就好。”大娃道,“走,我送你出去。” 宋招娣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大娃就把人拽走了:“这个熊孩子也不让人家坐一会儿,有这么待客的么。” “娘,他一准有话跟曲壮壮说。”更生比较了解大娃,“岂不知又谋划什么呢。对了,娘,大姨来信了吗?” 宋招娣摇头:“估计是想等分数出来。对了,钟建国,你大侄女到底考了没?本科、大专考不上,中专也行,滨海有中专。你大侄女不想回学校读高中,可以直接上中专,中专毕业也能当小学老师。” “考试前我打电话问过,大哥回我一句知道了。”钟建国道,“他这么说,我还怎么问?撬开他的脑袋吗?” 宋招娣皱眉:“孩子的事,你,你怎么——” “娘,娘,别着急。”自立道,“我们把我们整理的题目,抄写一份出来寄给那个大伯。” 宋招娣想一下:“也行。回头叫更生抄写。” “娘,我知道的。”更生觉得他复习的挺好,结果还没振兴考得好,“我抄好了,再从头到尾看两遍。” 宋招娣:“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对了,快过春节了,过几天我送你们回去。” “娘,再过几个月,我就十八了。”亓老电话里没说,自立也知道他和更生必须得回去过春节,“知道该怎么坐车,不用送我们。” 宋招娣:“我送你们到申城,顺便在那边买点东西。” “那好吧。”宋招娣这么说,自立不好再拒绝。 给钟卫国的东西寄出去,宋招娣也收到宋来宝的信,大力没考上。倒是狗蛋考上了,虽然是大专,宋招娣也替他们家高兴。 狗蛋的娘是小宋村出了名的懒货,为了能让狗蛋考上大学,都不让狗蛋干活。宋招娣从亓老那里得知,今年才招二十多万人,而且还包括大专院校。狗蛋能考上,宋招娣不敢想象他费多大劲。 同时还有一个消息,小宋村的知青都走了。红崖镇的高中还没复课。大力想继续学习,只能去滨海市借读,宋来宝问宋招娣,要不要送大力去滨海。 宋来宝这么问,其实是想请钟建国出面,找他大哥给大力找个房子。宋招娣便等钟建国回来问他。 傍晚,钟建国回来,拿着信看一会儿,把信递给大娃:“你怎么看?” “您的意思是让大力来咱们家,跟我睡一块?”大娃看他爸一眼,“容我提醒你,大伯知道了,会觉得你偏心。” 钟建国:“你堂姐来咱们家确实不方便。” 自立脾气好,长得不如大娃英气逼人,却是小姑娘最喜欢的类型。会洗衣服,会做饭,全岛也找不出第二个,钟建国真怕他大侄女看上自立。 “那我们一起瞒着大伯?”钟大娃试探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宋招娣想一下:“以后大哥知道了,你就跟大哥说,是我的主意。因为什么?就因为你没经过我允许,弄来家四个孩子叫我伺候。” “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钟建国道,“大哥担心你跟我离婚,才骂我做事不长脑子。他一直觉得我们老钟家对不起你。我如果说把你大姐的孩子接过来,大哥知道也不会生气。对了,大娃,记得给你大姨拍个电报” 更生:“爸,娘,大力没考上,大姨找娘讨主意,申城的舅舅和大姨,会不会来找爸?” “你别乱说。”大娃脸色大变,“我们都跟他们家断往了。” 钟建国提醒他:“断往是你单方面宣布的。” 144儿女都是债 钟大娃噎住, 故意问钟建国:“你想他们来找你?” “我可没这么说。”钟建国道,“我只是提醒你,更生没乱讲, 他担心的有道理。” 钟大娃张了张嘴:“那他们要是来找你, 你还真让他们住进来?我不同意!我亲妈死的时候都不来,现在来干什么?觉得岛上少他们那样的。” “我什么时候说了?”钟建国不禁皱眉,“你这孩子别一说到你姥姥一家, 你就脸红脖子粗。他们真来了, 也有你娘对付他们,你着什么急?亏你天天要当大将军。就你这样?当个小兵都不够格。” 宋招娣扯一下钟建国的胳膊:“好了,好了,少说两句。”看向大娃, “你爸说得对, 万事有我呢。何况岛上的人都知道你姥姥一家什么德行, 我拿着扫把把他们撵出去, 也不会有人说我不懂待客之道。 “大娃,更生, 明儿你俩一块去给大姨拍个电报。自立,想什么时候回去,提前给你爷爷打个电话,提醒他派车去接你们。火车站离紫腾院挺远的。” “我查过日历了,娘。”自立道, “二月六号是除夕, 我们二月二号再回去。” 宋招娣不赞同:“太晚了。” “我们跟谁都不熟, 到帝都也是在屋里呆着。”自立解释给她听,“爷爷要是忙起来,我和更生两个除了看书,只能看报。不如晚点回去。” 宋招娣走到墙边,翻开日历:“俗话说要回家二五八,要出门三六九。你们这个月二十八号回去。我送你们到申城坐车。过两天自己收拾几件衣服。” “娘,回去真没什么事。”自立道。 宋招娣看着他:“我说不算你了?” 自立闭上嘴巴。 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八号,中午,宋招娣把两个儿子送到申城,看着自立和更生上了火车,才转身回家。 更生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跟自立说:“娘这么不放心咱们,不会是怕咱们再偷偷跟着她回去吧?” “我不会。”自立道,“娘要是不放心也是不放心你。” 更生噎了一下,朝他腿上踢一下,就闭上眼假寐。 自立和更生到了帝都,给宋招娣打个电话,请她放心。第二天,刘洋就带着宋大力来了。 父子俩到的那天,大娃他们正在楼上看书,包括曲壮壮,还有曲壮壮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以前也是大娃的“小弟”之一。 宋招娣带着二娃、振刚和三娃在楼下做馒头。见他们到了,宋招娣也没起身去洗手。刘洋虽是宋招娣的姐夫,其实跟她亲哥没两样,也就没像招待客人似的,又是倒水,又是拿板凳,直接指着上面:“大娃在楼上,楼上有热水,有吃的,你们先去歇歇,十二点半再下来吃饭。” “自立和更生也在?小姨。”大力问。 宋招娣:“回家了。” “回家?!”刘洋楞了一下,连忙问,“回哪个家?他俩不是孤儿?” 自立和更生的身份不一般,钟建国没告诉他大哥,宋招娣也没告诉她大姐:“你别问了,反正不是孤儿。” “不是孤儿?”刘洋回想一下宋招娣收养两人的时间,猛地睁大眼,“招娣,你别告诉我是,是某个将军或者高级干部家的孩子?” 宋招娣笑笑,没有否认:“他爸死了,他妈改嫁了,我和建国是他俩的父母。家里还有一个老爷爷,回家陪爷爷过年去了。” 刘洋觉得自己猜对了,虚点点她:“你呀。都没你胆子大。” “胆子不大,当初也不敢把你和婶子领回家。”宋招娣笑道,“姐夫,你要是不累就去隔壁看看,刘叔和婶子挺想你们。” 刘洋看向他儿子:“大力,是去楼上找大娃,还是跟我去你奶奶家?” “先去奶奶家吧。”刘洋来的路上不止一次念叨他叔叔和他婶婶,大力知他爸所想,“小姨,姥姥拿好几包木耳和海菜,叫我们给隔壁奶奶一半。” 宋招娣道:“都给他们也行。我已经置办好年货,他们家估计还没置办。” “那哪行啊。”刘洋把袋子打开,掏出来一半,才拎着另一半去刘家。 大娃下来,见楼下只有他妈和他兄弟,不禁往四周看了看:“我明明听到大力和大姨夫的声音,人呢?难不成我听错了。” “你听错了。”宋招娣一本正经,“不去看书就洗洗手帮我做馒头。” 大娃又往四周看了看,连门后面都不放过,确定没有大力:“我还有两道题没做完。也不知道爸爸在哪儿找的数学题,一次比一次难。”边说边往楼上去。 三娃乐了:“娘,真厉害,把大哥唬的一愣一愣的。” “我没唬他。”宋招娣道,“大力确实不在咱们家。我只是说一半留一半。” 二娃啧一声:“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你俩学着点。” “你也学着点。”振刚笑道。 二娃:“我一直在学。” “娘,咱什么时候做你的裙子啊?”二娃问。 宋招娣:“明年夏天。等过两年,咱们不去你舅爷爷家学画画,娘带你去羊城。” “为什么去羊城?”三娃好奇。 宋招娣:“羊城离港城近,以后时局稳定了,港城的人到了羊城,会把他们穿的衣服带到羊城。我以前听同学说,外国人穿什么,港城人就穿什么。到时候我带二娃去见见,二娃就不用问我连衣裙长什么样了。” “我也要去。”三娃道,“你不让我去也不行。” 振刚跟着说:“老师,我也想去。” “行,咱们都去。”宋招娣假装认真思考,“不过,不能让你大哥他们知道。” 三娃:“娘,你放心,我告诉谁都不告诉大哥。” “除了咱们四个,谁也不能告诉。”宋招娣道,“包括你爸。” 三娃眨了一下眼:“爸爸也不告诉?” “不告诉他。”宋招娣话音落下,听到有人说话,连忙小声说,“你爸要是知道了,咱们谁都别想去。” 三娃连忙往外看,一见人还没来:“我不讲。振刚,你也不准讲。” “我不讲。”振刚长这么大就去过一次帝都,很想出去看看,使劲点点头,表明他的态度。 钟建国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你们娘四个谋划什么呢?” “没什么。”宋招娣怕他继续问,“把椅子上的东西送厨房里。三娃,去烧火,蒸馒头。姐夫,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洋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宋招娣见状:“大力,去给你爸倒杯水。暖壶在大方桌下面,瓷缸子在桌子上面。” “我看到了,小姨。”大力跑过去,直接把暖气拎过来,“我们去的时候姑姑正在家哭呢。奶奶看到我们吓一跳,也挺尴尬的。我和爸就回来了。刚出门就看到姨夫和你隔壁的那个人在聊天。” 宋招娣站起来:“二娃,振刚,把馒头端厨房里,你们仨看着蒸。”到外面洗洗手,才问,“刘萍又怎么了?” “不知道。”刘洋道,“我没好意思问。我就是看到我婶头发都白了,刘萍还叫她操心,心里面有些难受。” 钟建国坐到他身边:“儿女都是债。” “我不是债。”大娃跳下来,“我就说大力和姨夫来了,娘还跟我说没来。大力,走,咱们上楼。” 大力下意识看向他爸。 “去吧。”宋招娣道,“我们说会儿话。” 大娃拉住他:“走了,走了。你刘萍姑姑三天两头折腾,我们都习惯了。她闹腾一次,你奶奶来找我娘聊一会儿就好了,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是吗?”刘洋连忙问。 宋招娣:“是啊,估计又是为了那个小金。” “那我就放心了。”刘洋道,“我进去的时候看到刘萍一个劲哭,我婶低着头,我以为她跟着难受呢。” 宋招娣笑道:“不会的。刘苇这次也没考上,婶子担心刘苇还来不及,才没精力管刘萍的事。她翻天作地,刘婶都不带眨一下眼的。对了,姐夫,爹娘的身体咋样?” “挺好的。”刘洋道,“就是我娘的身体不好,我打算这次回去就给她准备棺材。” 宋招娣以为听错了:“棺材?” 刘洋点头:“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都会备上棺材。早些天有个人死了,我娘看到人家的棺材挺羡慕的。你姐回到家就说也给她做一口,我娘乐得多吃半碗饭。” “那你备着吧。”宋招娣还真不知道有人喜欢棺材,“姐夫,就叫大力在我们家住着,快考试的时候你再来接他。” 说起儿子的事,刘洋有些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钟建国道,“大力能考上大学,大娃将来也多个兄弟帮衬。还考师范大学?” 刘洋:“爹娘说老师待遇好,他能考上师范,以后也能教教他两个弟弟。大力太老实,你大姐也不放心他离家太远,就希望他能考上滨海师大。” “刘根跟二娃差不多,也该初中毕业了吧?”钟建国问。 刘洋道:“今年才上初二。他比大力聪明,可是不如大力用功。我们盯着他,考试的时候他就能考好。活忙的时候,一段时间没检查他的作业,他就会退步。” “大力不帮你们盯着刘根?”宋招娣问。 刘洋:“大力说的话,他不听。” “不听就揍。”宋招娣道,“大娃三天两头收拾三娃。” 钟建国笑了:“他别欺负大力就好了。你指望大力收拾他?还不如指望老小收拾他呢。” “确实是。”刘洋道,“现在大力就打不过他了。比他大三岁呢。” 宋招娣:“那你们这个儿子得好好教,现在不好好教,以后想管都管不住。对了,二姐这几年没闹吧?” “爹娘不给她好脸,每次过来都没人搭理她,去年春节都没回去。也不知道今年来不来。”刘洋不等宋招娣开口,就说,“不来也好,省得搅得爹娘一肚子气。” 钟建国指着瓷缸子:“喝点水,上楼歇歇。明儿再回去。” “不不不,我下午就回去。”刘洋道。 宋招娣:“家具厂还没放假?” “放假了。”刘洋道。 钟建国想说,放假了就明天再走。话到嘴边猛地想到:“姐夫,你不会以为我们家住不下吧?你上楼看看吧。客房还空着呢。” “空着?”刘洋忙问。 钟建国:“招娣,你在楼下做饭,我和姐夫上楼看看。” “等一下,等一下,我差点忘了。”刘洋来的时候拎着一个小麻袋和一个大布包。大力手里也拎着一个布包。大力拎着他的包上楼的时候,刘洋才想到有一件事没说。宋招娣一打岔,刘洋又给忘了,“这个包里全是鱼干、虾皮,是狗蛋他娘叫我给你们的。” 宋招娣见状,拆开看看,全是海产:“狗蛋的娘?” “是呀。”刘洋道,“除了知青,咱们村有将近二十个小伙子去考试,只有狗蛋考上大专。别提狗蛋的娘有多高兴了。 “村里人就说狗蛋能考上,得谢谢建国的舅舅。狗蛋的娘说要谢也得谢你。趴在咱家墙头上听见我送大力过来,就找她婆婆小姑子,几家凑一包东西,叫我带过来。” “这女人居然懂得感恩了。”宋招娣笑了,“这么多东西,很心疼吧。” 刘洋笑道:“别提了,我们来的时候一直送我们到村口,就怕我昧下他的东西。” “赶明儿你走的时候,拿包奶糖给狗蛋的娘。”宋招娣想一下,“就说我祝她家狗蛋前程似锦。” 钟建国:“回头再说,姐夫今天又不走。姐夫,咱们上楼。” 刘洋好几年没来了,到楼上看到大娃他们房间里放三张双层床,转到客房,里面空空的,忍不住感慨:“难怪你们家几个孩子感情那么好。” “刘根和大力以前不是这么住?”钟建国问。 刘洋:“以前是这么住。刘根总是打扰大力学习,我就让他和老三搬去他奶奶房里。” “别这样,时间久了兄弟间会生分的。”钟建国把客房窗户打开,被子拿出来放在床上,“姐夫,先睡一会儿。你要是没拿换洗衣服,就先穿大力的,多过两天,陪陪刘叔和刘婶,年三十能赶回去就行了。” 刘洋点点头:“你下去帮招娣做饭去吧。” 钟建国关上门,又到孩子们的房里嘱咐几个孩子别打闹,刘洋累了,在隔壁睡觉。 大娃能闹腾,但他知道什么时候能闹,什么时候不能闹。吵着刘洋,别看他这么大了,钟建国照样拿皮带抽他。 话说回来,宋招娣刚才一直想问钟建国和沈宣城聊什么,刘洋在跟前,宋招娣不好意思问。见钟建国自己下来,就问:“沈团长又找你谈人生了?” “哪来那么多人生感悟啊。”钟建国道,“沈宣城不知道听谁说的,有的人考三百多分都没考上,就是因为家庭成分,担心孙宛如也跟那个人一样。” 宋招娣不禁睁大眼:“他有病吧?媳妇都快成别人家的了。” 145可怜天下父母心 钟建国失笑:“你说得太夸张了。哪能这么快啊。再说了, 关心二十年,一朝离婚,就把前妻从他记忆中删掉, 这样的人上了战场, 我也不敢把后背交给他。” “他什么意思?还想去找孙宛如。”宋招娣问。 钟建国:“肯定不会了。沈老太太在的这些日子,沈家的俩丫头特别高兴,沈宣城能看得见。” “就怕他瞎。”宋招娣道, “也不知道刘家又出什么事了。我要是刘婶, 凭刘萍这个闹腾劲,不打断她的腿,也得把她赶出去。” 钟建国:“反正刘婶下午会来找你。做什么菜?我洗菜。” “泡点木耳,做一盆凉拌木耳。”宋招娣想一下, “洗棵白菜, 再去摘点生菜和青菜。姐夫来得突然, 我觉得家里有菜, 早上就没去买。早知道他来就去割两斤肉了。” 钟建国:“下午叫大娃去副食厂看看,有什么买什么, 不能没有一丝荤腥。” “老豆腐、香菇和虾干一块炖,你们吃过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边掰白菜边说:“跟你结婚之前,一天三顿萝卜白菜。你没做过,我就没吃过。” “我也是。”三娃道。 钟建国瞥他一眼:“你是什么?我跟你娘结婚的时候,你才十一个月。别跟大娃学的那么爱接话。” “老师, 我没吃过。”三娃用烧火棍戳振刚一下, 振刚连忙说。 宋招娣看到三娃的小动作:“三娃, 不准欺负振刚。” “我没欺负他。”三娃一脸无辜,“娘,我想吃酸菜鱼。” 宋招娣:“咱家的酸菜是白菜,做酸菜鱼不甚好吃。你拿点生菜去曲壮壮家,换一颗当地人腌的酸菜。” “曲壮壮下午还来,叫他带两颗好啦。”三娃道。 宋招娣:“不行。自从曲壮壮来跟你哥一块复习,曲壮壮的爸妈已经给咱们送过三次鱼,不能再要人家的东西。” “三娃子,你娘叫你去就去,别那么多废话。”钟建国道,“我现在也有点烦你。” 三娃仗着振刚坐在他旁边,有人挡在他前面,哼哼道:“我也不喜欢你,我就喜欢娘。” “你这么说,你爸揍你的时候,我也不会向着你。”宋招娣闻着馒头的味道,“别烧了。把大块木柴拿出来,留着待会儿再烧。” 钟建国见第一锅馒头熟了,连忙端着菜盆出去洗菜。 饭后,如大娃所说,段大嫂又过来找宋招娣聊天了。 宋招娣给段大嫂搬张椅子,就把一窝孩子赶出去买菜,名曰出去透透气。 段大嫂把宋招娣当成自己人,屋里的第三人是刘洋,这位更不是外人。段大嫂也就没绕弯子,直接说:“小金结婚了。” “噗!”晌午吃得多,宋招娣犯困,干脆泡一杯浓茶,打算边喝边听八卦。没料到八卦太惊人,嘴里的茶水喷一地,“什么时候?” 段大嫂:“腊八。那个女人就是小金厂里的会计。刘萍今天休息,一大早就去甬城看孩子,打算带孩子去国营饭店吃顿好的。 “到金家看到人家一家三口欢欢乐乐,有说有笑的在吃早饭。刘萍立刻就跟小金吵起来了。那个孩子推着刘萍叫刘萍滚。刘萍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下刘萍该死心了。”宋招娣道。 段大嫂笑了:“刘萍跟我说的时候,我撺掇刘萍去金家闹。多闹几次,刘萍被金家人伤透心,她就老实了。小宋,我这么做对吗?” “刘萍能幡然醒悟,你这么做肯定对。”宋招娣道,“趁着刘叔还没退休,金家人气得想杀刘萍,也不敢动她一根手指,刘萍去闹倒也不会吃亏。不过,刘萍受了委屈,还得找你哭。” 段大嫂说得特干脆:“她哭我就听着呗。” “那你就撺掇她闹。”宋招娣笑道,“小金的房子是你们出钱盖的,刘萍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找小金要建房子的钱。你跟刘萍提一句,必要的时候,我家大娃、振兴和大力借给刘萍用,把他的房子拆了。” 段大嫂摆手:“几个孩子明年得考大学,将来都是大学生,不能掺和这种事。” “婶子,我过几天再回去,我跟刘萍一块去金家。”刘洋自告奋勇。 段大嫂打量他一番:“你,算了。真打起来,你还不如我呢。到那时候我买几包烟几包糖,找几个渔民跟刘萍一块去。” “你打算好了,我姐夫也就不担心了。”宋招娣笑道,“等这次的事过了,你叫刘萍留意一下,医院里有没有离过婚,或者媳妇早逝的男医生。趁着年龄不大,挑个像样的。一直不找的话,以后她跟男医生说几句话,都会传出她跟人家有一腿。” 刘洋连连点头:“招娣说得对。我们厂里有一位女同志,她丈夫得痨病死了。她只有一个孩子,她觉得她赚钱能养活孩子,就没打算再找。 “突然有一天,有个女人找到我们厂,非说我同事跟她丈夫有一腿。我同事气得要撞墙,被大家拦下来了,额头还是磕破了。” “这么严重?”段大嫂忙问。 宋招娣:“寡妇门前是非多。离婚的人也一样。即便刘萍认为清者自清,医院领导也会找她谈话。” “影响不好。”刘洋道,“我那个女同事就被调到油漆车间了。” 段大嫂若有所思道:“那我再吓唬吓唬她。能赶在老刘退休前把她嫁出去,也了了我们一桩心事。” “宋老师,宋老师在家吗?” 段大嫂站起来:“我看看是谁。”到门口看到沈宣城的娘在大门口站着,心下疑惑,她怎么来了,“在家,进来吧。” “我听声音像沈家老太太。”宋招娣问,“是她吗?” 段大嫂回来坐下:“是她。老太太的身体真好,七十多岁的人,除了有点弓腰,手脚比我还利索。”话音落下,沈母到门口了。 宋招娣给她搬张椅子:“伯母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沈母说着话看一眼刘洋。 宋招娣解释:“我大姐夫,也是刘师长的侄子,不是外人。” “对,您有什么事尽管说。”段大嫂指着刘洋,“他过两天就走,不会到处传的。几个孩子也都不在家。” 沈母笑道:“我看见了。大娃他们几个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他们去副食厂。”宋招娣道,“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 沈母叹了一口气,看向宋招娣:“按理说我不该来麻烦宋老师。这几天总听宣城说,钟团长是个好人。今天又看到宣城跟钟团长在我们家门口聊天,我就想请宋老师跟钟团长说说,提醒一下宣城,俩孩子还小,不能没妈,再给俩孩子找个妈。” 宋招娣以为没听清,看向段大嫂,我没听错吧? 段大嫂:“老太太,不是招娣不帮你,小沈刚离婚,又特别喜欢孙宛如,他就算跟小钟谈得来,小钟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伯母,我知道你心疼两个孙女。”宋招娣道,“你觉得自己年龄大了,趁着还能动弹,把两个小孙女安排好。但你怎么想都没用。 “不瞒你说,今儿建国还跟我说。沈团长担心孙宛如考不上大学。我觉得这事首先得沈团长对孙宛如死心。” 段大嫂:“招娣说得在理。” “我也知道这事不好办。”沈母叹气道,“我没少劝他死心,可他不听我的。” 宋招娣看着满脸皱纹的沈母,深吸一口气:“这事其实也好办。但也不好办。” “宋老师,你尽管说。”沈母道,“我看着办。” 宋招娣道:“打听孙宛如在哪儿落脚,去照相馆找个照相的,拍下孙宛如和别的男人在一块的照片,找个写字好看的,模仿那个男人的口吻把照片寄给沈团长。” 偌大的客厅里变得异常安静。 段大嫂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小宋,你怎么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得出?” “我们家招娣聪明。”刘洋道。 宋招娣笑笑,没有解释:“老太太,请照相馆的人出来照相花不了多少钱,但人家不一定会干这种事。还有一点,您也不知道孙宛如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沈老太太道,“我来的时候政府已经把孙家老宅还给孙家,孙老爷也已经搬到老宅。孙宛如要离婚,孙老爷觉得对不起我们家。我叫大儿子去孙家问问孙宛如在哪儿,孙老爷子肯定会告诉我大儿子。”转向宋招娣,满脸的诚恳,“宋老师,谢谢你!” 宋招娣:“您要是真想谢我,就当自己没来过。不然,哪天给沈团长知道了能恨死我。” “他不会知道。”沈母道,“这事我会带进棺材里。”说着,站起来,“宋老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家里还有点活。” 宋招娣起身送她:“沈影也大了,你叫她做。你好好养着身子,多陪孩子几年。” “沈影懂事,什么活都不叫我干。”老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我就是看着孩子这么懂事,才厚着老脸来找您。 “以前我听别人说你是大学生,还是老师,以为你能跟孙宛如处得来。我们刚把屋里收拾好,就叫宣城过来跟你们打声招呼。没想到那个女人,她都给宣城生俩孩子了,还整天想着跟他离婚。” “唉,老太太,事情都过去了。”段大嫂连忙站起来,“你大孙女明年就上初中了,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沈母擦擦眼泪:“不想,不想,以后都不想了。我得好好活着,活到八十,九十岁,我倒要看看她孙宛如能找个什么样的。” “对对对,你能这么想就好了。”段大嫂连忙说。 沈母摆摆手:“你们留步,别,别送了。” “那您慢点啊。”宋招娣站在走廊下,等沈母出了大门,才转身回屋。 段大嫂叹了一口气:“瞧着老太太这样,沈宣城还不如刘萍呢。起码刘萍生孩子的时候,没怎么让我照顾,也没让我帮她带孩子。” “沈团长这个样也是老太太惯的。”宋招娣道,“孩子就不能惯。” 段大嫂:“我也不想,可是忍不住。” “你搁心里想,现在惯孩子就是害孩子,你就能忍不住了。”宋招娣道,“大姐夫,回去就这么跟大姐说,但不能打孩子,也不能拿孩子撒气。实在气不过,就杀两只鸭子出出气。” 146老糊涂 段大嫂被她逗乐了:“杀鸭子出气?亏你想得出。” “那怎么办?又不能经常揍孩子。”宋招娣道, “打习惯了,孩子无所谓,就更难教了。” 大多数父母一见孩子不听话就揍, 段大嫂正好是那种从没揍过孩子的家长, 在刘萍和刘苇小的时候。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很后悔俩孩子小的时候没揍几顿。然而,现在后悔也晚了。 段大嫂干脆不想了:“小宋, 你们过年还杀鸭子?我记得你们家的公鸭都吃完了, 今年养的还没长大。” “杀鹅。”宋招娣道,“鹅太能吃,我想把母鹅杀了,以后都不养了。” “是不是以后就吃不上铁锅炖大鹅了?” 宋招娣转过头:“钟大娃, 你到底从哪儿蹦出来的?” “石头缝里。”三娃挤开大娃和振兴, 跑到宋招娣身边就告状, “娘, 大哥买两条鱼和两只公鸭,还买很多菜, 你给的钱全被他祸祸了。” 宋招娣眉头微蹙,这话怎么那么耳熟?仔细一想,三娃子没少告状:“你哥买这么多东西,你吃不吃?” “吃啊。”三娃不假思索道。 宋招娣乐了:“那你还告状?三娃子,你这种就叫小人行径。以后会没朋友的。我很认真, 没骗你。” 三娃看向他大姨夫。 “你娘说得对。”刘洋道, “没人喜欢爱告状的人。你二姨就喜欢告状。你喜欢她吗?” 三娃对宋来男没什么印象, 但没少听哥哥讲,宋来男有多么讨厌。连爹妈口中的老实人大姨夫都这么说,已经十一周岁,不好骗的三娃相信了:“娘,我以后再也不告状了。” “你哥欺负你,你可以告状。”宋招娣道。 三娃瘪瘪嘴:“我告诉你,你又不收拾他。” “你爸给他记着呢。”宋招娣道,“存够次数了一块算。” 三娃眼中一亮,转身依着宋招娣的腿,看向大娃:“听见了吧?以后别再欺负我。” “不欺负你。”大娃笑道,“娘有一点没说,你不好好写作业,我揍你,爸爸不会给我记下,还会夸我做得对。” 三娃转向宋招娣:“娘,大哥胡说。” “他没胡说。”宋招娣道,“你爸工作忙,没时间检查你的作业,就把这事交给你大哥。大娃,上楼看书去。对了,你给大力、壮壮讲讲你的学习方法,供他们几个参考。” 曲壮壮笑道:“宋老师,大娃有讲过,我觉得很有用,明年一定能考上。” “那你们加油。”宋招娣道,“拼几个月,幸福一辈子,挺值得。” 曲壮壮:“我们知道,谢谢宋老师叫大娃教我。” “你谢我娘没用。”钟大娃把菜递给二娃和振刚,示意他俩送厨房里,“我不想教谁,我娘命令我,我也不教。” 曲壮壮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娃,很了解大娃,他只是觉得长辈在,应该谢谢长辈,没想到大娃这么“耿直”:“那我谢谢你。” “上楼,上楼。”宋招娣摆手,“别打扰我们聊天。” 振兴忙问:“老师,鸭子放哪儿?” “放走廊下面,明天再杀。”宋招娣道。 鸭子腿捆上了,振兴怕鸭子飞了,就找跟长绳子把鸭子系在树上。 咚咚咚一串上楼的声音,刘洋忍不住想一下自立和更生也在家的时候:“招娣,你们家这么多孩子,要是跟别人发生口角——” “没人敢惹他们,不存在发生口角。”段大嫂打断刘洋的话,“咱们岛上有五六个孩子的人家不在少数,最多的也就四个儿子。四个可不敢招惹七个。何况她家三娃子出了名的横。” 刘洋好奇:“横?” “三娃三四岁的时候,大娃跟人家打架,二娃后来跟我说,他怕人家揍三娃,就给三娃一把剪刀留他防身。”宋招娣道,“他见其中一个人被大娃揍趴下,就跑到人家身边,拿着剪刀威胁人家,动一下就弄花他的脸。” 刘洋忍不住往楼上看一眼:“这孩子够狠。” “建国说了,等他长大就把他弄部队里。”宋招娣道,“这种刺头不搁部队里好好改造,将来也是进监狱的主儿。” 刘洋:“你说得太严重了。” “我没说他惹事。别人惹他,他防卫过当也会被关起来。”宋招娣道,“我是怕这一点。” 刘洋点头:“你考虑的周到。回去我也得想个法子把刘根弄进去。哪怕他为国捐躯,也好过他被关进监狱里。” “姐夫,军校多,你怕刘根受罪,就叫他考军工大学。”宋招娣道,“我们家自立就打算考制导弹的学校。你回头忽悠刘根的时候,就说以后还有机会登上月球。反正他又弄不清科学家和宇航员的区别。” 段大嫂:“招娣经常这么骗她家几个孩子。” “招娣聪明。”刘洋道,“我不行,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能唬住刘根。” 宋招娣:“不着急,刘根还小。”话音落下,电话响了。 段大嫂离电话最近,伸手拿起来:“喂,谁呀?”随即把电话给招娣,“更生。” “更生?”宋招娣走过来,“更生,怎么了?” “娘,我想回家。” 宋招娣楞了一下:“你,你爷爷数落你了?” “爷爷不在家。”更生看一眼坐在对面的自立,“我和哥快烦死了。姑姑昨儿知道我们回来,就把她女儿送过来,叫我和哥帮她看着。她说她公公婆婆得上班,她和我姑父也忙,我们在家没事,叫我们给她照看几天。 “我和哥坐车都快累死了,哪也不想去,就想在家躺着。那丫头非叫我们领她出去玩。我们不去,她大哭大闹,我都快被她吵死了。” 宋招娣皱眉:“她人呢?” “在院子里呢。”更生道,“你别担心,我把大门锁上了,堂屋门关上,她进不来出不去,正扯开喉咙哭呢。等她哭累了,我再放她进来。” 宋招娣叹气:“更生,你十五岁了,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大家会说你不懂事。帝都有零下七八度吧?赶紧把人放进来。折腾生病了,你爷爷也会跟着担心。” 更生:“好,待会儿再放她进来。娘,我回家过两天再回来,行不?” “你怎么跟你爷爷说?”宋招娣问。 更生:“就说你病了。” “理由挺好。”宋招娣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等你挂上电话,你爷爷就会知道咱俩都聊些什么。” 更生看一眼电话机:“不会吧?” “你用的是紫腾院的电话。”宋招娣提醒他,“你爷爷家除了你哥俩还有保姆和勤务员。要是没人监听,保姆联系外面的人,把你爷爷的行踪透露出去,你爷爷会有危险的。为了他的安危,也会有监听。” 更生还真没想到:“那我怎么跟爷爷说啊。那丫头太烦了。自立都想揍她。” “你俩明年得参加高考,实话实说,亓老会叫你姑姑把孩子接走。”宋招娣道,“平时别窝在房间里不出来,多陪陪你爷爷。对了,过了初五再回来。” 更生忍不住翻个白眼:“好吧,好吧。”挂上电话就自立挑了挑眉,“是不是很后悔没跟着娘回去?” 自立揉揉额角:“你去把门打开,把那丫头放进来。再让她哭下去,该收到左右邻居抗议了。” 更生不想动,可是一想到他姑姑的女儿也是他爷爷的外孙女,以免老爷子搁中间为难,还是把门打开。 “更生怎么了?”段大嫂问,“我听声音不大好。” 宋招娣叹一口气,把更生说的事讲给她听:“我觉得更生大了,该懂事了。一不高兴就要回家,看来还是小啊。” “更生刚过完十五岁生日吧?”段大嫂道,“这么大的孩子指望他跟个老狐狸似的面面俱到,可不现实。再说了,我这么大岁数,听到小孩子哭闹都忍不住揍一顿。更生只是气得把孩子关在门外,已经挺好了。何况他跟他姑姑的女儿也不熟。” 宋招娣:“不是不熟,是非常不熟。他家出事的时候,他姑姑还没有孩子,这个孩子是后来生的。” “我能问一下,更生的爷爷到底是谁吗?”刘洋弱弱道。 宋招娣心中一凛,娘啊,怎么把她姐夫给忘了:“是个大将军。” “住在紫腾院的大将军,还有个闺女,还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大孙子。”刘洋笑道,“你就算不说,我回去问问咱爹,也能知道那个将军是谁。”。 宋招娣笑道:“那你就去问咱爹。婶子,晚上在我们家吃?” “不了。”段大嫂道,“刘萍今儿休息,这会儿在家呆着呢。我和你刘叔过来,不让她过来,她又得哭。” 宋招娣:“多哭几次,说不定就苦尽甘来了。” “但愿如此吧。”段大嫂虽然拒绝了宋招娣,还是帮宋招娣一块把鱼收拾干净,把菜收拾好菜回家做饭。 今年没有年三十,腊月二十九是除夕。二月三号,刘洋要走的时候,钟建国也就没留他再过一天。 刘洋到家帮家里收拾收拾,也到除夕了。 晚上,宋招娣盛菜的时候,习惯性喊一声:“自立,端菜。”话说出口,才想到自立不在。忍不住摇头笑笑,发现钟建国倚着门框看她,叹气道,“钟建国,你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 147好事成双 钟建国走过去接下她手里的菜:“是老糊涂了, 以后我照顾你。” “指望你?还不如指望三娃。”宋招娣随口感慨一句,并没觉得她有多老,钟建国居然见缝插针表“忠心”, 也是没谁了, “钟团长,专家说女人平均寿命比男人长。而你呢,比我还大八岁。” 钟建国瞪着眼睛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指望不上你呗。这都不知道, 看来您也快老了。”大娃进来说一句, 端着两盘饺子就走。 钟建国顿时想揍人:“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们啊。” “孩子太多了呗。”二娃进来回一句,拿着碗筷就出去。 振兴笑笑:“钟叔,我来端吧。” 钟建国把盘子给他,就看到三娃又进来:“你们都进来干什么?” “没有都进来。”三娃指着外面, “振刚和大力就没进来, 在拉桌子, 摆板凳呢。” 钟建国瞪一眼他:“我看见了, 用不着你解释。” “那你还问我。”三娃瞥他一眼,撇撇嘴, 端着饺子就走。 钟建国深吸气:“宋招娣,我能揍他们一顿吗?” “揍啊。”宋招娣道,“我觉得结果是你五个儿子和一个外甥把你绑起来,看着我们吃饺子。”又递给他一盆菜,“走了, 走了, 吃饭了。大过年的, 别跟自己过不去。” 钟建国望着已经坐好等开饭的六个孩子:“真希望明天就是高考,都考走,省得搁家里气我。” “我们都走了,你们还寂寞呢。”大娃道,“比如娘说,晚上吃什么?你会说,就咱们两个人,随便做点好了。” 钟建国嗤一声:“你想错了。我和你娘天天包鱼肉饺子,做肉包子。用炉子蒸一锅,够我俩吃两天的。” 大娃噎了一下,不相信:“娘,我们都不在家,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不会。”宋招娣认真想想,“你们去上学了,我也得去上课。” 钟建国笑了:“钟大娃,是不是没想到?” “想到了。”大娃不想让他爸太得意,“娘,我们都大了,不会被鱼肉卡到,也能帮你收拾鱼,过两天就做鱼肉饺子吃吧。” 宋招娣:“不行。天太冷了,洗鱼切鱼的时候太冻手。” “我来弄。”大娃道。 宋招娣睨了他一眼:“你会?” 大娃噎住。 “秋天再做。”钟建国道。 宋招娣瞥他一眼:“别看热闹不嫌事大啊。过两个月天暖和了就做。大力,别不好意思,想吃什么吃什么。千万别客气。” “你客气一下,桌上的菜就没了。”钟建国跟着说。 大力笑了:“我知道,小姨,小姨夫,你们也吃。” 两个月后,清明,宋招娣带着几个孩子给白桦、马中华和周淑芬上坟回来,就叫大娃去副食厂买四条鲅鱼。 娘几个忙半天,晚上六点多才吃到鱼肉饺子。 吃了这一顿,大娃他们又开始一天到晚做题看书。宋招娣也不让他们上山砍菜,乏了困了就到楼下转转。星期天的时候,宋招娣领着振刚、大娃和振兴上山。 四月十六日,周日,宋招娣见天气挺好,打算带几个孩子出去挖点野菜,刚刚收拾好背篓,家里就来人了——校长。 宋招娣见状,把几个孩子赶上楼,才问校长找她有什么事。 校长也没跟宋招娣兜圈子,直接说边走边说。 三娃趴在楼上看到宋招娣跟校长走了,连忙问正在客厅里看书的哥哥们:“校长找娘有什么事?” “你没听见?”大娃睨了他一眼。 三娃摇了摇头:“校长什么都没讲。” “估计是怕你听见。”大娃故意这么说。 三娃顿时后悔问他,然后找更生,叫更生猜猜。 更生还真知道:“可能是谈办高中的事。” “高中?”二娃忙问,“是不是说我不用去外面上高中了?” 更生:“本来就该有初中和高中,只是被‘革命’给耽误了。我们在帝都的时候,爷爷还问过我,岛上军人子弟多不多。我说不算多,你班里有二十来个。爷爷就说是该把高中办起来。” “没老师啊。”二娃道,“师范学校都没人。” 更生:“去外面招呗。现在离九月一号还有五个月呢。再说了,初中老师都给你们讲过高中知识,实在找不到老师,他们也能顶到师范学院的学生毕业。” “校长找娘,是不是要把娘调到高中?”二娃问。 更生点头:“肯定的。娘虽然没读完大学,但英语比读完大学的人还好。” “那挺好的。”二娃说着,突然想到,“我们都学过高中知识,还得再上三年?” 更生:“你不想上?二娃,容我提醒你,你才十四,就算明年想考大学,娘也不会同意。老老实实念完三年高中吧。振刚,你们仨去楼下玩,别打扰我们看书。” “要不是娘叫我们上楼,我们才不上来呢。”三娃一手拉着振刚一手拉着二娃,“咱们出去玩。” 更生连忙说:“别上山啊。家里的柴火够烧一段时间了。” “我们知道。”三娃回一声,人消失在楼梯口。 十一点多,宋招娣回来就跟孩子们说,学校要办高中,以后周围几个岛的军人子弟都来这边上高中,一周回去一次。 大娃忙问:“那学校岂不是得扩建?” “不但得扩建,还得给老师盖房子,每人两间,人人有份。”宋招娣道。 大娃:“您也有?” “是的。”宋招娣道,“以后你爸再惹我生气,我就去学校住。” 自立好奇:“学校那边还有这么大地方吗?” “建三层的楼房。”宋招娣道,“部队已经征求过隔壁几个岛意见,随军家属宁愿孩子来这边上学,也不想他们去甬城上高中。” 大娃:“这事都不用征求意见。外面学校里什么人都有,岛上只有军人子弟,想学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到了外面就难说了。” “都没你懂。”宋招娣白他一眼,“壮壮回去了?”大娃点点头,“那你们做饭吧。” 更生坐到宋招娣身边:“娘,你去就说这事?” “对啊。”宋招娣道。 更生打量她一番,就问他的兄弟们:“你们信吗?” “不信!”哥几个异口同声。 宋招娣被吵得脑壳痛:“不信也就这些事。” “没说让你当高中老师?”三娃问。 宋招娣摇了摇头。 哥几个不信,还想再问就被宋招娣撵去做饭。 晚上,钟建国回来,不死心的大娃撺掇他爸问。 钟建国笑笑,就看着宋招娣说:“我说了啊。” “你知道?”宋招娣好奇。 钟建国:“关于你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随即就对几个孩子说,“校长叫你娘当高中教导主任。” “什么?!”大娃震惊,“我娘当主任?这么大的事,娘,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宋招娣揉揉额角:“小点声我也能听见。我还没考虑好。” “这事不用考虑。”大娃道,“你,小宋同志,今年三十三岁就成了主任,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您居然还犹豫?娘,错过这次,不但没下次,还失去桃李满天下的机会。” 更生跟着说:“娘,别考虑了。明儿就跟校长说,你和我爸商量好了,咱们全家都支持你。” “我可没答应。”钟建国道。 更生噎了一下:“您敢不支持娘?” “我是尊重你娘。”钟建国道。 大娃哼一声:“你尊重娘?以前娘不想生孩子,你三天两头,逮着机会,不对,逮不到机会也创造机会给娘下套,还好意思说尊重?” “钟坚强!”钟建国指着他,“老子三天不揍你,你又想上天是不是?!” 宋招娣头痛:“别吵。大娃,更生,做饭去。自立、振兴、大力,帮忙去洗菜。二娃,三娃,想问也给我憋回去。”话音落下,客厅里安静下来。 几个孩子相视一眼,蹑手蹑脚飘去厨房。 钟建国换双鞋,洗洗脸洗洗手,坐到宋招娣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宋招娣朝他胳膊上掐一把。 钟建国倒抽一口气:“要不要我讲点开心的事?” “你们部队能有什么开心事?”宋招娣打量他一番,“来个漂亮的女军官?” 钟建国点头:“是呀。可漂亮了。圆脸,大眼,乌黑的长发,就是皮肤有点黑——” 宋招娣朝他腰上拧一把。 钟建国连忙抓住她的手:“真的。好事。” “跟你有关?”宋招娣看向他。 钟建国点头:“要不要猜猜?” “爱说不说。”宋招娣被几个儿子吵吵的,只想静静。 钟建国瞧她兴致不高,也不再卖关子:“我升职了。” 宋招娣不禁坐直,猛地睁大眼:“再说一遍!” “我升职了。”钟建国道,“早些天开会表决,今天任命已经下来。” 宋招娣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师长?!” “哎,师长夫人。”钟建国跟着说。 宋招娣朝他身上捶一拳:“瞒着我好玩吗?亏我还担心,过些日子刘叔走了,你们师会因为他退休大变动。你居然瞒得死死的,你可真行!?” “瞒什么?”大娃忙问。 宋招娣:“你爸高升了。” “不会吧?”大娃看向钟建国,“爸才几岁?等等,赵司令提议的吧?” 钟建国摆手:“全票通过。后来向上面汇报,没过几天任命就下来了。” “全票通过?”更生也出来了,“吴副司令没提拔他的嫡系?那几个政委也没反对?” 钟建国点了点头:“你爸人品好,任命我没人有意见。” “我不信!”段大嫂跟宋招娣说过,刘师长会向上面提议由钟建国接替他的位子,但宋招娣知道,军队相对单纯点,但也有好几个派系,根本没想过钟建国能当上师长,“是上面直接任命,没经过你们部队把?”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想说是亓老帮我?小宋同志,你也太看不起你男人了。” 148自学成才 宋招娣上下打量他一番:“我想看得起你。可你钟团长自己仨儿子, 又收养四个。夫妻俩养七只狼的名声早传遍三军,在上面挂上号了。上面直接任命你,我一点也不奇怪。你说全票通过, 我却是不信。” “你们也不信?”钟建国看到自立和振兴也出来了, 就问,“也觉得是上面直接任命?” 自立轻咳一声:“按理说我应该相信爸。毕竟这几个团长数你学历最高。可投票表决这种事,吴副司令虽然多个副字, 也不怕赵伯伯, 没道理支持你,不支持自己人。” “我还就告诉你们,投票的时候吴副司令第一个举的手。”钟建国说着,一顿, “其实我也好奇, 他为什么会支持我。” 宋招娣看向他:“你真不知道?” “我想问问吴副司令, 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钟建国道。 三娃从大娃和更生中间钻出来:“我帮你问啊。” “你?”钟建国看他一眼, “你去找吴司令?” 三娃:“吴志强是我小弟,这事交给我了。” “行, 交给你。”钟建国笑笑,“赶紧做饭去,老子饿了。” 三娃打量一番钟建国:“爸,你不信我?” “没有,没有, 爸爸相信你。”钟建国道, “我确实饿了。” 三娃哼一声:“我明儿就去问吴志强。你, 还有你们,等着吧。对了,娘,我要是问出来,你是不是也得答应校长当教导主任?” “你问出来,跟我当主任有关系吗?”宋招娣反问, 三娃噎住:“难道娘就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宋招娣应的特别干脆。 三娃看向钟建国:“爸爸,娘一点都不关心你。” “这个事实我比你早知道。”钟建国说。 三娃转身向哥哥们求助。 大娃走过搂住他的脖子:“弟弟啊,咱爹娘不想陪你玩的时候,说话能噎死你。走了,帮哥烧火,哥给你做豆腐吃。” “我不想吃豆腐。”三娃望着他,“我难受,想吃鸡。” 钟大娃朝他后脑勺一巴掌:“想得美。” “三娃,娘上次用虾干、香菇炖豆腐,还放了一棵生菜进去,你说好吃,下次还做。现在又不想吃了?”自立微笑着问。 三娃回想一下:“那还差不多。” “都是娘惯得。”大娃瞥他一眼,钻进厨房里继续做菜。 宋招娣笑看着钟建国:“听见没?你儿子天天这么气我,还想我关心你,你也是想得美。” “我没让你关心我。”钟建国见她起身,抬手攥住她的胳膊,“坐下歇歇,叫他们做,咱们等着吃。” 七个孩子和大力,八个大小伙子全挤在厨房里,宋招娣怕他们一边切菜一边打闹,想过去盯着。钟建国这么一说,宋招娣干脆坐下:“鲁政委也跟着刘叔一块退?” “一块退。”钟建国道,“老张跟我一块上去。” 宋招娣挑眉:“听你的意思张政委能上去,托你的福?” “你还别不信,确实因为我提议老张挺好,不用再给我换政委,老张才能上去。”钟建国道,“不过,老张年龄也不小了,过个六七年也该退了。” 宋招娣:“你们团由谁带?” “上面自会安排。”钟建国道,“司令和政委问我有没有合适人选,我已经推一个老张,不好做的太明显,就说没有。” 宋招娣点头:“随便他们安排谁,以后都是你的部下,又不能越过你行事。时间长了,不是你的人大家也会以为他是你的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钟建国往厨房那边看一眼,“小宋老师,几个孩子都希望你当主任,你就当吧。” 宋招娣:“我还得教初三和高一的学生,我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钟建国道,“孩子都大了,家里又没什么活。闲着没事也挺无聊的。” 宋招娣:“不无聊。我都想好了,星期天带几个孩子去杭城,放寒暑假就带几个孩子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反正现在也不用我抱。人家偷孩子的也不屑偷三娃子这么大的。” “我就知道。”钟建国打量她一番,“小宋老师,年龄不小了,三天两头到处跑不累吗?” 宋招娣:“我才三十三。搁以前这个岁数的人,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不信。”钟建国道。 宋招娣:“那你就好好活着,亲眼看看。” “我必须得好好活着。”钟建国指着她,“就你这样,我今天死了,你明天就能带着孩子改嫁。” 宋招娣撇撇嘴:“我又不是受虐狂。刚把孩子养大,就找个男人,帮他伺候老人。”顿了顿,“再嫁是不可能,倒是可以谈一场黄昏恋。” 钟建国噎了一下,猛地想到宋招娣嫁给他就是迫于现实压力,顿时觉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你怎么就这么会气我呢。” “是你先说的。”宋招娣道,“我不气你了。问你件事,大小姐考上了没?” 钟建国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大小姐是谁:“没有,她的年龄过了。知道你好奇她的事,沈宣城找我聊天的时候,我打听清楚了。 “那位今年三十五周岁,嫁给沈宣城的时候,她二十四周岁。她二十一岁就毕业了,不属于六六年那届毕业生,所以没资格参加高考。” “不对,我好像记得三娃说她六六年才毕业。”宋招娣道,“要是早就毕业了,怎么一直没嫁人?” 钟建国:“她没说实话,沈宣城也不好揭穿她吧。孙老爷子给她介绍几个对象,她不满意,还说什么恋爱自由,要自己找。” “这么说来她嫁给沈宣城的时候心里没人?”宋招娣问。 钟建国:“听沈宣城的意思是有一个,好像是郎无情妾有意。” “那她真惨。”宋招娣道,“现在是在家还是跟别的男人在一块?” 钟建国:“这我就不知道了。沈宣城没说。” “沈宣城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宋招娣好奇,“最近没见你俩在门口聊天啊。” 钟建国:“清明那天早上,他跟我一块去看看老马,回营区的路上讲的。” “那孙宛如应该在家。”宋招娣道,“高考无望,这下该老老实实嫁人了。只要她嫁人,沈宣城这边也该死心了。” 钟建国:“已经死心了。以前说起孙宛如,沈宣城唉声又叹气。早几天说起她,就跟说一个普通朋友似的,调整过来了。” “孙宛如走半年了,他再唉声叹气,要死不活的,沈老太太就该带着两个孙女回老家了。”宋招娣说着,吸吸鼻子,“你儿子煎鸡蛋呢。” 钟建国看向厨房:“不是炖豆腐?” “大娃,是不是在煎鸡蛋?”宋招娣大声问。 更生出来:“娘,你的鼻子真灵,大娃刚把鸡蛋倒锅里,不是煎鸡蛋是炒鸡蛋。” “除了炒鸡蛋和炖豆腐,还打算做什么?”宋招娣问。 更生往厨房里看一眼:“油渣炒咸菜。娘,馒头和包子还够吃一顿,不蒸米饭了啊。” “煮点粥。”宋招娣道,“少放点米,多放点水,米汤养人。” 更生:“知道了。”说完就去淘米。 钟建国和宋招娣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相互看一会儿,就觉得无聊。可是厨房里的人已经够多了,宋招娣过去也只能站门口:“钟建国,回头问问哪儿有卖电视机的,买一台电视机。再留意一下市面上有没有洗衣机。” “洗衣机?”钟建国问,“洗衣服的?那我回头问问。但你别抱希望,我都没听说过洗衣机。” 宋招娣:“那是你孤陋寡闻。以前还没见过缝纫机呢。” “是呀,没你懂得多。”钟建国道,“上天入地,宋老师无所不能。” 宋招娣朝他胳膊上掐一把。 钟建国连忙抓住她的手:“别再掐了,我的胳膊都快被你给掐肿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毛病。” “自学成才。”宋招娣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钟建国,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你前丈母娘没来找咱们?” 钟建国也意识到不对:“高考这么大的事,大娃的几个表哥和表姐的年龄刚好,按理说就算不把人带来,也应该找咱们借本书,或者哭哭穷,孩子得上学,家里没钱之类的。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要不你派人看看?”宋招娣道,“无论怎么说都是大娃的亲姥姥。” 钟建国摇头:“不去!不找咱们更好。省得白家以为咱家想跟他们家走动。大娃个熊孩子知道了,又得气得要离家出走。” 白家一众对宋招娣来说跟陌生人没两样。钟建国这么说,宋招娣就不再劝了。 翌日上午,宋招娣上完第三节课,收拾收拾课本回到家就看到几个大儿子已经开始做饭。宋招娣到厨房里看一眼,大娃正在煎鱼,忍不住问:“钟坚强同学,这个月的生活费还剩几毛钱?” “还剩十几块钱呢。”钟大娃道。 宋招娣想揍人:“一个月五十块钱,才过去一半,就被你花的还剩十来块钱,咱们这个月得用七八十块。” “您说挣钱就是留着花的。”钟大娃瞧着鱼两边金黄,倒点水进去,开始煮汤,“娘,忙你的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盯着我。” 今天是大娃出去买菜,他还没回来,宋招娣就去上课了,不知道他买的什么。 宋招娣倚着门框,肯定道:“怕我看?又买肉了吧。更生,你和自立回来的时候,你爷爷是不是又给你肉票了?” “没有。”更生道。 宋招娣哼一声:“咱们这个月已经吃三次肉了。每次都有两三斤,你爷爷没给肉票,你们哪来的肉票?” “娘,我说了你别揍我。”大娃道,“我就告诉你。” 宋招娣:“你说。” “我给别人换的。”钟大娃道,“我还有十斤肉票呢。” 宋招娣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连忙问:“拿什么换的?” “作业本。”钟大娃说出来,连忙提醒,“你说的,不揍我。” 149参加高考 宋招娣没听明白:“作业本换猪肉票?钟大娃, 你当你娘今年三十三是三加三岁呢?” “娘,我来说。”更生把锅铲递给振兴,把大娃推到自立身后, “有一天大娃去买菜, 碰到几个女人问大娃,今年参不参加高考。大娃说参加。她们就问都快高考了,怎么还出来买菜。大娃说借着买菜透透气。 “那几个女人又问大娃, 曲壮壮是不是每天来咱家。大娃说是的。她们就问, 能不能让她们家孩子也来。大娃说,咱家坐不下。还说曲壮壮就是来咱家做作业。 “听大娃这么说,她们就问哪来的作业。钟大娃就说你们给出的题目,他先做出来, 然后曲壮壮照着抄写几遍, 再自己试着做。那些题都涉及到知识点。” 宋招娣:“人家就找你换作业本?我不信!” “娘, 这事你不信也是事实。她们找我要作业本, 我说只有一套。”钟大娃说,“当时三四个人, 我就问她们先给谁。其中有一个就把她准备买肉的肉票给我,说先给她。我不要还硬塞,我只好收下了。” 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说得真勉强。一本作业本换两张肉票?” “两本换一张,一套换两张。”钟大娃道,“这事你们早晚会知道, 我哪敢要那么多啊。” 宋招娣有些意外:“十几张肉票, 得六七套作业本,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我记得你以前的作业本都被你擦屁股了,难不成是我记错了?” “娘,其他几套是我们贡献的。”更生道,“大力也贡献一套。” 宋招娣看向大力,大力下意识往自立身后躲:“姨,我的一套早几天才换出去。不过,上面的题目和大娃的一模一样。” “行啊,你们一个个真有本事。”宋招娣点点一群儿子。 更生道:“不认识的人要票,认识的换两本送两本。毕竟我们的作业本也是用钱买的。” “放屁!”宋招娣瞪她一眼,“从去年到现在,你们总共写了多少套?每套都不一样吧?我记得自立的作业本都收在柜子里没有丢,哪怕不用大娃的,用你们的换肉票,自立一个人就能换十几张。大娃的作业本是不是还在?” 更生张了张嘴:“娘,我们平时说你是女中诸葛只是夸夸你,你怎么还证明自己就是啊。” “甭跟我贫。”宋招娣看向大娃,“你的作业本呢?” 大娃:“真换出去了。不是一次换的。第一个人找我换的时候,是觉得你和爸都是大学生,肯定跟我们讲过做题方法,教过我们课本上没有的知识,拿两张票找我换也是试一下。 “后来她跟别人说,我的作业本有用,别人才继续找我换。”顿了顿,“我没想到我的那几个破本子还能换到肉票。不过,我也觉得用破本子换肉票挺那个的,见自立的字写的工整,大力写的详细,才改用他俩的作业本换。” “都是谁找你们换的?”宋招娣问。 大娃:“娘,你想换回来?别想了,很多人都把我们的作业本寄走了。” “我把票还给人家。”宋招娣道。 更生:“娘,咱不收人家的票,人家也不敢找咱们要作业本。您别瞪我,我没胡说,不要钱的东西,你敢吃吗?” 宋招娣哑了:“你们几个给我等着,你爸回来要不揍你们,我天天给你们做肉吃。” “娘,爸听你的,你叫他揍我们,他一准得揍我们。”更生道,“根本不用加赌注。” 宋招娣:“闭嘴!做饭。”说完转身就走。 大娃勾头看看,见宋招娣走到客厅就停下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娘会气得抄起锅铲敲我。没有直接发火,说明不甚生气。” “别高兴太早,还有爸呢。”更生提醒他。 大娃:“这事闹开了,是找咱们换作业本的人脸上不好看。以后再有人来找咱们,娘和爸知道了也不会拦着。给东家换了不给西家换,那是得罪人。娘这么聪明的人,能想到这一点。” “所以就算爸爸揍咱们一顿,以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生问。 大娃点头:“肯定的。早知道以前做作业的时候,我就好好写字了。写那么潦草,我跟别人说是我的,人家也不信。不然,也不用麻烦自立天天抄作业本。” “大娃,咱们总共换了三十多张肉票,你默认小姨说的十几张,以后小姨知道了,你还得挨揍。”大力提醒他。 大娃:“放心,你不说,你小姨不会知道。下次再给别人换的时候,我就跟她们讲,千万不能让我娘知道,否则以后都没有了。娘就算去问别人,别人也不会跟她说实话。” “你真行!”三娃看着几个哥哥,“你们早出生三十年,一准是大地主。” 大娃摇了摇头:“大将军!三娃子,我可提醒你,这次再告密,我们一起揍你。” “又不是我换的,我还有肉吃,我干么要讲?我又不是傻瓜。”三娃看向几个哥哥,“你们想不想知道,吴副司令为什么支持爸爸?” 更生瞥他一眼:“说出你的条件。” “我想吃红烧肉,明天给我做红烧肉。”三娃道,“我就告诉你们。” 大娃也有好久没吃了:“成交。” 中午,钟建国回来看到一盆青椒炒肉丝,也发现不对:“招娣,找人换肉票了?” “你儿子干的好事。”宋招娣看向更生,“不是很会说吗?说给你爸听。” 更生连忙往嘴里扒几口饭。大娃连忙多夹点菜。更生说完,大娃的一碗饭也吃完了。没等钟建国开口,大娃就老老实实靠墙站好。 钟建国气乐了:“我说罚你了吗?” “这事不用您讲,我也知道不该收人家的票。”大娃道。 钟建国叹气:“那你为什么还换?” “怕人家说我小气啊。”大娃道,“再说了,咱们这边的人都知道,刘爷爷要走了,会选个新师长。我们虽然觉得你资历尚浅,不太可能选你,也不想给咱家树敌啊。” 钟建国看向宋招娣:“没想到吧。” “没想到。”宋招娣看向大娃,“年龄不大,居然会收买人心,钟大娃,你还真是从不让我失望啊。” 大娃:“您儿子,哪敢啊。” “回来坐好。”宋招娣瞪他一眼,“我刚才看你们兄弟几个嘀嘀咕咕好一会儿,说什么呢?” 三娃:“娘,我告诉你。是我打听到的。吴志强说,他堂哥吴志勇去年考上了。” “考上了?”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三娃:“爸爸不知道。因为吴志勇没有去。” “为什么?”宋招娣问。 三娃:“吴志勇想考的外国语学校去年没招生。原本吴志勇不愿意去考试,是吴副司令叫他去试试。他的英语考的最好,但人家学校没把他的英语算进去。他就没考上本科,分数只够大专院校。吴志强说,他堂哥今年再考,一准能考上帝都的外国语学校。” “我教过吴志勇两年英语,不会是因为这个吧?”宋招娣问。 三娃:“不是。是因为你跟吴志勇他们班的学生说,早晚会恢复高考,不要放弃学习。要是能找到高中课本,以后参加工作时也把高中课本带在身上。吴志勇就是这样。” “难怪吴副司令第一个投票,合着不是因为亓老,是因为小宋老师啊。”钟建国打量一番宋招娣,“军功章分你一半。” 宋招娣瞥他一眼:“谁稀罕。大娃,以后别人再找你换作业本,就说作业本上的题目都是我想出来的。” 大娃看向他爸,你怎么看? “只要能让你娘高兴,我无所谓。”钟建国道。 更生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娘:“我总算明白你俩为什么没吵过架,也没打过架。” “你才明白?”大娃看着他,“我早就明白了。好好学着点,将来你媳妇也不会跟你打架。” 宋招娣笑眯眯看着大娃:“真想挨揍是不是?” “吃饭,吃饭。”大娃连忙给宋招娣夹一块肉,“娘,我现在做菜越来越好吃,你多吃点啊。” 宋招娣白他一眼,也没再追究作业本的事。 爹妈不追究,大娃也不敢像以前那么嚣张,谁找他他就给谁换。再有人找他换作业本,他就叫人家写下保证书,省得以后自家孩子太笨,考不上大学,回头说他拿废纸换肉票,良心大大的坏。 如大娃所说,宋招娣一开始的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进了六月,宋招娣就不准他们再换作业本。 去年高考有年龄限制,今年什么限制都没了。以前被打成“黑七类”的人也能上大学。去年五百多万,大娃不敢想象今年有多少人。 几百万人,录取二十多万,大娃聪明也不敢大意。早上也不再抢着去买菜。 买菜的活落到振刚和二娃身上。大娃却没忘记叮嘱两个弟弟,多买点鱼和骨棒。 孩子都正长身体,过些天日子还得参加高考,宋招娣由着二娃天天买鱼买骨棒炖给一窝孩子吃。 今年高考全国统一,时间是七月二十到七月二十二,总共五门,其中英语是加试。宋招娣在报纸上看到消息就给刘洋写信,叫他七月十号再来接大力。 七月十六号,大力到家里,休息两天就跟刘洋一块去滨海市。父子俩去的早,找到一个不错的招待所把行李放下,才出去看考场。 大力找考场的时候,大娃带着他的一群兄弟和小弟们也到了甬城。因过两天就考试了,一群人找到考场就回去,没敢在外面游荡。 渔民的船送他们出海,为了此次考试,在大娃他们下船的时候,船也没回去,就在港口等他们。 七月二十号,早上,六点钟,钟家四个孩子吃了早饭就去码头。宋招娣倒是想陪他们,大娃觉得一场考试,没必要搞得像他要出远门似的,就不准宋招娣陪考。 天气实在太热,宋招娣也不想去陪考,见几个孩子这么心大,就拐去隔壁帮段大嫂收拾行李。 150高考结束 两个月前, 接替钟建国的团长孙元就已经到岛上。那时刘师长和钟建国还没交接好,刘师长便跟孙元说,委屈他家人先在招待所住几天。 孙元说, 不着急, 他大儿子今年参加高考,他爱人和几个孩子暂时不过来,等他大儿子填好志愿, 一家人再搬过来。 别看段大嫂经常说落大娃, 嫌他皮,不听话,其实段大嫂很疼大娃他们。大娃从小到大穿的鞋,有一半出自段大嫂之手。 刘师长知道段大嫂很想等大娃他们考完再走, 听孙元这么一说, 到家就跟段大嫂说, 他们再搁岛上住两个月。 刘洋把大力接走了, 段大嫂才开始收拾东西。宋招娣到隔壁,就看到客厅里有个大木箱, 箱子还是打开的。 宋招娣眉头微皱:“婶子,我姐夫会做家具,等你们到滨海,买两根木头,叫我姐夫给你们做个新的, 这个旧的就别搬了。” “不搬走。”段大嫂笑呵呵道, “你来的正好, 把这个箱子弄回家,留着你们烧火。” 宋招娣笑了:“那等大娃回来,叫他们几个搬。我一个人扛着挺费劲。” “我帮你抬啊。”段大嫂道。 宋招娣:“不好抬,回头再弄。对了,怎么弄下来的?” “老刘的勤务员拎下来的。”段大嫂道,“你家大娃心真大,人家都要长辈陪着,就他不准你去。你也由着他。” 宋招娣:“孩子大了,该学会飞了。刘苇有没有给你们来电话?” “打了。刘苇报上名了。”段大嫂道,“刘苇还说自从他看了大娃的作业本,以前不会的题,现在都弄明白了,这次一定能考上。小宋啊,刘苇要是考上了,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宋招娣:“应该的。大娃今天穿的鞋的鞋底,就是你给他做的。甭说给刘苇一套作业本,就是给刘苇十套,也是他应该的。” “大娃有想过上哪个学校吗?”段大嫂道,“刘苇要去那个什么陆军工程学院。老刘说,要是能考上得上四年。四年后刘苇就三十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他结婚生子那一天。” 宋招娣:“婶子,你儿子有出息,哪怕四十岁,也有年轻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你儿子要是没出息,就算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又能怎样?等你和刘叔老了,说不定他连孩子都养不活。” “还是小宋你会劝人。”段大嫂笑道,“我就跟你说说,我没催刘苇结婚。” 宋招娣:“别催。反正以后他们部队领导会替你催。等刘苇大学毕业,部队领导帮他介绍对象,最起码也是军医院的护士。” “你说得对。”段大嫂道,“当初白桦刚死,部队领导就要给小钟介绍个老师。” 宋招娣:“我知道,建国跟我说过。衣服都收拾好了没?” “冬天的衣服都寄走了。”段大嫂道,“这个电话也得拆掉。你记得跟小钟的大哥还有你大姐说,以后别再打这个电话了。” 宋招娣:“我知道。是部队出车送你们回去,还是坐车?” “部队的车送我们。”段大嫂道,“这些锅碗瓢盆的,人家邮局不给寄,我和老刘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本事带走。可是不带走,也没人要我们的。正好部队要送我们,老刘就同意了。说起这事老刘还挺不好意思。” 宋招娣笑道:“别不好意思,应该的。我本来还想来帮你收拾收拾,没想到你都收拾好了。” “刘萍帮我一块收拾的。”段大嫂道。 宋招娣猛地想到:“你们走了,刘萍呢?” “她以前在甬城市医院待过,知道那边没有军医院待遇好。大概觉得滨海那边也没这边待遇好,不愿意跟我们走。”段大嫂道,“我估摸着她还想去跟小金闹。” 宋招娣眉头微蹙:“你们不在这边,刘萍再去闹,金家人会欺负她吧?” “她才三十岁,这辈子才过一半,她要是觉得把金家搅得鸡犬不宁,她心里舒服的话,就闹吧。”段大嫂道,“金家人敢打她,就去派出所呗。反正闹开了,让人家都知道小金住的房子是我们出钱建的,丢脸的是金家。” 宋招娣:“刘萍也是闲的。” “她就是闲的。”段大嫂道,“还有点不甘心。对了,小宋,没事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闹出人命来再告诉我。” 宋招娣听她这么说,便知道段大嫂真想开了:“好。反正学校离医院也近,我帮你留意着。院子里的这些菜呢?” “我们摘点带回去,你再摘点。”段大嫂道,“多少给人家孙家留点,他们一大家子过来,也省得买菜了。” 宋招娣“这两天天气好,我帮你把长豆角全摘了,晒干你带走。” “也行。”随后段大嫂就跟宋招娣一块去院子里摘菜。 中午热,大娃他们走的时候,宋招娣给大娃五十块钱,叫他晌午去国营饭店里吃饭。要是渴了,就去买香瓜。 上午第一门是语文,进考场前,钟大娃跟他的兄弟们商量好,在大门旁边的树底下集合。 十一点十分,四兄弟到齐。大娃正想说,去吃饭,看到曲壮壮也出来了。想一下,大娃走过去:“壮壮,考得怎么样?” 曲壮壮苦着脸:“语文有一道题答得不太好,十四分没了。” “我爸说了,不用考太多,一门八十分,全国重点随便上。”大娃问,“跟我们一块,还是跟你娘一块?” 曲壮壮:“我娘把我送来就走了。中午只有两个半小时,我晌午不回去,在这边吃。你们去哪儿吃饭?” 大娃正想说哪家饭店好去哪家吃,就看到跟曲壮壮一块去他家复习的人也出来了。干脆把对方也叫上,带着两个“小弟”和三个兄弟,到甬城最好的饭店搓一顿。 饭后到供销社买几个香瓜,用拳头砸开,直接在人家供销社门口吃完。 吃饱了还没到一点。六个大小伙子慢吞吞,晃晃悠悠晃到考场,进了考场坐下没多久,监考老师就来了。 五点钟,宋招娣估摸着几个儿子快回来,就叫二娃和振刚压一桶水,把西瓜放水里。六点左右,大娃他们回来。二娃和振刚把桌子抬到玉兰树下切西瓜。 吃西瓜的时候,宋招娣才问:“考得怎么样?” “能考一百七八吧。”大娃吐掉两个西瓜籽。 振兴呛着:“一百七八?!” “是呀。”大娃看向他,“怎么了?我说少了啊。” 更生:“你说多了。我估计最多一百五。” 大娃看向自立:“你也是?” “我感觉在一百六到一百七之间。”自立瞥他一眼,“没法跟你比。” 钟大娃皱眉:“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吹牛啊。” “别吵。”宋招娣问,“大娃,我跟你说过,做好后把答案抄下来,你有没有抄?” 钟大娃:“简单的抄了,大题抄个大概。”说着话站起来,“娘,在我裤兜里。” “三娃,去楼上拿几张纸和笔。更生,你们照着答案估一下分。”宋招娣把答案掏出来。 更生愣了,不敢置信地问:“娘,您什么时候跟大娃说的?” 宋招娣:“我跟大娃说,要是提前做好了,也检查好了,时间还没到就把答案抄下来。要是没时间就别抄了。” 段大嫂见大娃他们回来,就拎着一篮子香瓜过来,进来听到几个孩子在说答案,心中一凛,连忙走过去,小声问:“你们在哪儿弄得答案?” 宋招娣回头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大娃的答案。” “什么意思?”段大嫂看向大娃。大娃解释一遍,段大嫂扔下篮子就说,“快帮我抄一份,我寄给刘苇。” 宋招娣:“别着急,还有两门没考呢。等明儿考完了,你再给他寄过去。” “对对对。”段大嫂道,“是我太着急了。对了,这些瓜你们明儿去考试的时候带上。我听小宋说你们去供销社买瓜。别买人家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吃咱们自己种的,放心!” 钟大娃想翻白眼:“奶奶,我们院子里也有。” “你家的瓜都被你们几个吃了。我还不知道啊,最大的没有我最小的大。”段大嫂往四周看看,“小宋,我放在走廊下面了啊。” 宋招娣:“就放在这儿吧。吃块西瓜,冰凉冰凉的吃着正好。” “我就不吃了。我们家还有一个呢。”段大嫂道,“吃了你家的,回头我家的还得剩下。”说着话,又忍不住看一眼桌子上面的答案,“大娃,明儿你抄答案的时候,写工整一点,我都看不懂。” 宋招娣乐了:“婶子,考场上没那么多时间。明儿叫自立再抄一份,自立的字好。” “那我就放心了。”段大嫂站起来,“你们娘几个慢慢吃,我回去了。” 大娃看着段大嫂的背影,撇撇嘴:“想要我的答案,还嫌我写字潦草?除了她,整个岛上也找不出第二个。” 宋招娣:“整个岛上也找不出第二个跟你没什么关系,三伏天还给你做鞋的人。” 大娃噎了一下:“我说错了,行了吧?娘。” “以后少说这种话,你们都不小了。”宋招娣瞥他一眼,“振兴,更生,别吃太多。明儿考好了,想吃多少吃多少。” 大娃连忙把嘴里的西瓜咽下去:“娘,后天的英语,我们打算试试。” “行啊。”宋招娣道,“明儿跟曲壮壮的爸讲一声,叫他送你们出去。”突然想到,“二娃今年还得去你舅爷爷家学画画。大娃,送二娃过去,顺便在周围玩几天。别住在你舅爷爷家,找个招待所住下。” 大娃忙问:“真的?” “娘,我们还得填志愿。”自立提醒她。 宋招娣:“叫你爸给你们填。我给你们一千块钱,把夏天的衣服全带上,脏了就回你舅爷爷家,或者拐去帝都你爷爷家,衣服洗干净再出去玩玩。八月二十号必须回来。” “娘,我也去。”三娃连忙说。 振刚弱弱道:“老师,我也想去。” 宋招娣:“问你哥,他愿意带你们,你们就去。” “三娃子,求我,求我就带你去。”大娃笑眯眯道,“不求我,我们就带振刚和二娃,留你一人在家陪娘。” 三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大哥,以后要是遇到难事,你求我,我也不帮你。” “大娃,想好再说。”宋招娣道,“人生在世,不可能一帆风顺。” 大娃朝三娃脸上拧一把:“小机灵鬼。” “娘,我也想去。”二娃道,“我都没出去玩过。” 宋招娣道:“那你们二十五就出发。大娃,八月十号去你舅爷爷家接上二娃,玩一周再回来。” “遵命!”大娃压水洗洗手,“我去楼上拿地图,先把线路画出来。” 宋招娣:“先去做饭。” “娘,我是考生啊。”大娃道,“你就不能让我歇一天?” 宋招娣:“我还是考生他娘呢。考生能不能孝顺孝顺他娘?” “论口才,我们加一块也不是您的对手。”钟大娃又吃快瓜,才去摘菜做饭。 宋招娣见自立收拾西瓜皮,便说:“回头给你爷爷打个电话,别让你爷爷担心。” “我知道的。”自立道,“娘,一千块是不是太多了?” 宋招娣:“出门在外,手里有钱心不慌。你爸去开会的时候,拿来两包烟,你爸不抽烟,你们把烟带上。找人问路的时候,给人家一颗烟。嘴甜点,大爷大妈,大哥大姐的叫着,咱们不会少一块肉,人家听了也高兴。” “嗯,我记下了。”自立笑道,“娘,我们都走了,刘奶奶也走了,就你一人在家了。” 宋招娣:“我这个夏天别想闲着。高一的新书已经到了,我得备课。从今年开始,我教初三的英语和高一的英语,以前没教过,教案得重新写。这么热的天写教案,要我的老命啊。” “谁敢要你的命?”钟建国推门进来就问。 宋招娣看他一眼:“你!” 钟建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小宋老师,再这么跟我说话,我可就生气了。” “娘不理你,你也不会生气。”三娃说完就躲到自立身后。 钟建国乐了:“三娃子,有种一直躲着,没种就出来叫我踢一脚。” “娘,爸欺负我。”三娃道。 宋招娣摆手:“去厨房帮你哥烧火,你爸就不打你了。” 三娃不放心,拉着自立跟他一块。 几个孩子进屋,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刘家把几个旧柜子和旧箱子搬过来。 七月二十二号,中午,大娃回来就让自立抄写答案。 刚吃过晌午饭,段大嫂就拿着两份答案去邮局。家属区这边的人都知道段大嫂要走了,见她拿着信封去邮局,很是好奇,便问她还去给谁寄信。 段大嫂高兴,觉得这些年没白疼钟家的几个孩子。直接跟人家说,大娃回来把答案默写出来了,叫她寄给刘苇。顺便寄给大力一份。 如今高考是先填志愿,后出分数。去年就有很多人因为分数不够而落榜。段大嫂此言一出,她还没到邮局,钟家客厅里就挤满人。 宋招娣听到楼下熙熙攘攘,揉着眼睛到楼下,就看到二娃在倒水,振刚在搬板凳,三娃招呼客人坐下,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宋老师,你可下来了。”张政委的爱人忙问,“你家大娃呢?” 宋招娣:“几个孩子累了,吃了饭就在楼上睡觉。嫂子找他有事?” 对方把从段大嫂那儿听到的话跟宋招娣说一遍:“我娘家侄子今年也参加高考,你看能不能麻烦大娃帮我写一份答案。” “这事啊。”宋招娣笑了,“不是不可以。大娃的答案不是标准答案,要是错了——” “这事不怪你。梁护士长可以作证。” 宋招娣早就看到赵司令的爱人:“您也要?” “实不相瞒,我外甥女去年没考上,今年又重考一次。”梁护士长道,“去年就因为她觉得自己考得不错,报帝都的大学,结果没考上。” 宋招娣故意思考一会儿:“那,三娃,去把你哥叫下来。” “哪个哥?”三娃问。 宋招娣:“你去屋里喊一声,谁醒了就叫谁下来。” 三娃到楼上扯开嗓子大喊一声。 楼下众人吓一跳。 梁护士长也忍不住笑了:“你家三娃真实在。” “钟三娃!你又想挨揍是不是?!” “娘,大哥要打我。” 宋招娣叹气:“打你也不亏。”随即冲楼上喊,“大娃,醒了就下来。” 哥四个趿拉着鞋下来,一人抄三套答案才把人打发走。等人走了,大娃就催自立收拾衣服,明儿一早就走,岛上不能呆了。 翌日傍晚,因为上班,今儿才得知钟家有高考/答案的军属找来,钟家只剩宋招娣一人。 高考/答案?被昨儿来的人拿走了。知道答案的人?此时在申城。 宋招娣不是不想把答案给众人,她是怕有人抄错了,哪个考生再因为几分之差没考上?她心里也自责。干脆让他们去找昨儿拿到答案的人。反正其中几人是帮自家孩子要的答案,并没有寄出去。 翌日,段大嫂也走了。 钟家安静下来,东边也静下来,宋招娣一时还真不习惯。注意到沈母领着两个孙女在树下乘凉,宋招娣就搬个小马扎,拿着大蒲扇去找沈母唠家常。 沈母跟宋招娣最熟,见到她就问:“我昨儿看你家几个孩子都挎着包去码头,是上哪儿去?” “去亲戚家玩几天。”宋招娣道,“这段时间天天看书,几个孩子都快看傻了。” 沈母:“你家三娃也去了?你不担心?” “我们家自立十八了,有他照顾三娃,不担心。”宋招娣道,“孩子早晚都得学着长大。如今我和建国还年轻,孩子们遇到什么挫折,我们还能帮一把。以后我们老了,再放手,就晚了。” 沈母听不大明白,但她知道大概意思:“您真会教育孩子。沈影,听见了没?要向宋老师学习,可不能跟你妈学。” “她妈今年也能参加高考吧?”宋招娣道,“今年没什么限制,考得怎么样?” 151兜兜风 沈母摇摇扇子:“不知道。我知道她去考试, 还是小影的大伯拍电报告诉我的。” “听你的意思,沈团长不知道?”宋招娣问。 沈影笑着说:“我们没告诉我爸。我们看完电报就烧了。”没等宋招娣开口,又说, “奶奶说等我妈嫁给别人的时候, 再告诉我爸。” “你妈嫁给别人了,你不伤心?”宋招娣有些诧异,“她要是再生个小孩, 就是别人的妈了。” 沈影:“是别的人的就是别人的呗。” “伯母, 您这个孙女将来是个有本事的。”宋招娣道,“好好培养,将来也能考上大学。” 沈母看着沈影笑眯了眼:“您是高中年级主任,有宋老师看着孩子们, 岛上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学。” “您说得太夸张了。”宋招娣笑道, “比如我们家二娃, 就不想学习, 天天想着做漂亮的衣服。” 沈母:“你家孩子聪明,二娃不好好学习以后也能考上大专。对了, 宋老师,我听说你家大娃已经知道他考多少分,是不是真的?” “他只知道个大概。”宋招娣道,“具体能考多少分,还得看阅卷老师怎么评。” 沈母好奇:“那是多少啊?” “三百七八吧。”宋招娣道。 沈影不禁张大嘴巴:“我爸说满分四百分, 大娃哥考这么多?太, 太厉害了吧!那个自立哥、更生哥和振兴哥是不是也考这么多?” “他们比大娃少一点。”宋招娣道, “自立和更生答题的时候喜欢多想,反而容易答错。振兴的数学不太好,这一门比大娃少十来分。” 沈母下意识往钟家看一眼:“你们家大娃,看起来,看起来不像——” “不像好学生?”宋招娣替他说,“不止你这么说,其他人也这么说。早两天梁护士长她们找大娃要答案,还说没想到我们家学习最好的是大娃。” 沈母见她这么说,才敢点头:“我一直以为是自立。” “自立也聪明,他不如大娃果断。”宋招娣道,“一道数学题,自立可以不厌其烦做好几遍,大娃做两遍就不耐烦了。” 沈母笑道:“能看出来。我听宣城说孙团长来两个多月了,他爱人和孩子怎么还没来?” “快来了。”宋招娣道,“也就这几天的事。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宋招娣接到大娃的电话。他已经把二娃送到邓培林家,他们现在在帝都亓家休息。明天去承德,在草原上逛一圈回来再去接二娃。 宋招娣听自立说,亓老会派个警卫员跟着他们,宋招娣也就没说,注意安全之类的。只是提醒他们,八月十号去接二娃。 午睡醒来,宋招娣瞧着外面没太阳,把她和钟建国的衣服收进来,就锁上门,拎着半袋子红辣椒,去曲家找小磨盘磨辣椒面。 宋招娣到的时候,曲家院子里全是人。吓得宋招娣以为出什么事了。仔细一问,曲壮壮今天填志愿。 曲父叫儿子填师范,曲壮壮的几个姐叫他写医学院,曲壮壮的叔叔叫他写军校。一家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曲壮壮被吵得脑壳痛,看到宋招娣就像看到救星,也不问宋招娣来干啥,就叫宋招娣替他做主。 曲家从未出过大学生,曲壮壮哪怕考上大专,也是曲家最有学问的人。宋招娣可不敢乱做主,就问:“你喜欢什么?” “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不想去当兵。”曲壮壮仗着有宋招娣在,大胆说出他的想法。 曲壮壮比大娃大两岁,十八岁的孩子能考虑到父母,宋招娣挺意外:“当医生呢?” “我不太敢给人做手术。”曲壮壮摇摇头,“振兴的妈妈死的时候,我快吓死了。” 宋招娣:“那就报师范学院,以后回岛上当老师。振兴填的也是师范学校。” “我知道。”曲壮壮道,“大娃说振兴去帝都师范大学。我觉得我悬,我想考杭城师范学院,听说两百分就能上。”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下:“差不多吧。” “那我就填杭城?”曲壮壮看着他爹娘。 曲父曲母希望儿子有个铁饭碗,巴不得他填师范,随后就让他赶紧写。 宋招娣等曲壮壮写好,才说明来意。然而,她的话刚说完,辣椒和盆就被曲壮壮的几个姐姐拿走了。叫宋招娣坐下歇着,她们帮宋招娣磨辣椒面。 宋招娣端着辣椒回到家,便发现东面的院门开了,站在院子里看一分钟,隐隐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便猜孙元的爱人和孩子到了。 二娃又长一岁,宋招娣打算给二娃编一本有关服装设计的书籍,主讲裁剪和设计。色彩搭配方面先不教二娃,宋招娣相信学了多年国画的二娃,在配色方面不会让她失望。 宋招娣很早就想写,但她没法跟家里的几个“猴精”解释。这次把几个孩子打发出去,宋招娣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她还记得的东西全部写下来,以后再慢慢教二娃。 辣椒面放厨房里,宋招娣就翻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打开风扇,从基础开始写。写得脖子酸了,起来楼上楼下走两圈再继续写。 六点钟声响起,宋招娣才把本子藏到她和钟建国房间里,开始准备晚饭。 宋招娣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人,几个孩子不在家,做饭的时候也没随便。把早上买的鲈鱼搁锅里蒸上,又炒一碟黄瓜和苋菜。 钟建国回来,宋招娣刚炒好黄瓜。见他进来,就让他把菜和饭端出去。待钟建国盛两碗米饭,宋招娣也端着苋菜出来了。 钟建国瞧着桌子上两素一荤,笑道:“咱家要是有相机就好了,拍下来洗出来,给他们看看。” “吃饭吧。”宋招娣泡两碗紫菜汤,递给钟建国一碗,“东边来人了,孙团长家人都搬来了?” 钟建国喝口汤,咽下嘴里的紫菜:“应该是。” “孙团长的媳妇好相与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不知道。从北海舰队调来的。不过,孙元是这边的人。他老家离这边两三百里路。这次调回来,也算是荣归故里。” “我刚来的时候,刘婶就过来帮我照顾三娃,我不用去孙家慰问吧?”宋招娣问。 钟建国:“婶子心肠好,见你一个人很忙,才过来帮你。搁普通人,最多跟你打声招呼。” “那我就不去了。”宋招娣想一下,“等着她上门来找我。” 钟建国夹一块鱼肉放她碗里:“你是老师,孙团长的爱人小学毕业,是个普通工人,人家不见得敢上门找你聊天。” “那正好,反正我最近挺忙的。”宋招娣道。 钟建国笑着问:“忙着备课?” 宋招娣点点头:“把菜吃完啊。” “这些菜刚刚好够咱们两人吃的,不会剩。”钟建国扒拉一口米饭,“大娃他们打算在承德呆几天?” 宋招娣道:“他们路过承德,去草原上耍几天。二娃要是知道他们去草原,回来一准找我抱怨,大娃故意不带他去。” “又不是以后没机会了。”钟建国道,“军校虽然管得严,也有寒暑假。明年放暑假的时候再去。哎,小宋老师,我把车开来了,待会儿带你去海边。” 宋招娣摇了摇头,十分坚决:“不去!” “难得就咱俩,去吧。”钟建国道,“再过些日子,你想去就得带一串电灯泡。” 宋招娣想一下:“我去可以,我开车。” 钟建国呼吸一窒,不禁扶额:“我应该想到的。” “可你每次都想不到。”宋招娣伸出手,“车钥匙给我,今晚我刷锅洗碗。” 钟建国:“除了你,没人敢开我的车。钥匙在车上。” “那你刷锅洗碗。”宋招娣把剩的半碗米饭拨他碗里,放下碗就开始吃菜。 钟建国惊讶:“你就吃半碗饭?” “我三十三了,中年发福的不只是男人,还有我。”宋招娣道,“少吃主食多吃菜,不刻意运动也不会胖。” 钟建国:“你又不是文工团演员,保养这么好有什么用啊。” “给你用啊。”宋招娣看着他说。 钟建国连忙捂住嘴,推开椅子,跑到外面咳干净了才敢进来:“宋招娣!” “在呢。”宋招娣道,“年龄大了,耳朵还好使,不用那么大声。” 钟建国咬咬牙:“我,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欠你的还差不多。”宋招娣指着鱼,“赶紧吃,吃了带你去兜兜风。”’ 钟建国瞥她一眼,把鱼头夹碗里:“宋老师,我发现你在孩子面前从未说过出格的话,你怎么记得住的?” “因为我深谙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宋招娣指着她的脑袋,“里面有一根弦,几个孩子挎着包走了,那根弦就松了。” 钟建国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断了呢。”说完不再理宋招娣。把菜和鱼吃完,放下筷子就说,“等我消消食,咱们再去。” “坐在车上也可以消食啊。”宋招娣道,“早去早回。” 钟建国:“我怕吐出来。” “你真恶心。”宋招娣满脸嫌弃,“刚吃过饭啊。”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答应我开慢点,我现在就跟你一块出去。” “钟师长,外面都黑了。”宋招娣道,“岛上又没什么路灯,你叫我飞起来,我也不敢飞。” 钟建国站起来:“那还等什么。走了。” 152考上了 宋招娣连忙跟上去。关上大门发现到处都是人, 有大人有小孩,大人在树底下,小孩到处疯跑。看到这一幕, 宋招娣有些失望:“这么多孩子, 还真不能开快车啊。” 钟建国脚步一顿,回过头:“不想开我开。” “开开开,机会难得。”宋招娣打开车门钻进去, 冲钟建国招招手, “上车。” “宋老师,干么去?”沈影牵着她妹妹从车旁边路过,“天都黑了。” 宋招娣笑道:“随便逛逛。离车远点啊,我怕碰到你。” “才不会呢。”沈影嘴上这样说, 还是拽着她妹妹离车远点, “三娃说你开车可厉害了。” 宋招娣摆摆手:“一般一般。”话音落下, 车也出去。 饶是岛上的人知道宋招娣车技娴熟, 见她大晚上开飞车,还是忍不住惊叹。话题也转到宋招娣身上, 随后又聊钟家的几个孩子。 宋招娣到海边,这些人还在聊。 怕钟建国吐车里,宋招娣这次开的并不快,停下车就转到另一边,见钟建国下来, 关心道:“没事吧?” “差一点。”翁洲岛虽然四面环海, 但岛民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南边是军舰,东边是码头,西面离住宅区近,到了晚上海边全是人。 开车绕半个岛,两口子来到北面。然而,天气热,大家都不想呆在家里,北面的人也不少。钟建国下了车就后悔:“还不如呆在家里呢。” 宋招娣关上车门,拉住他的手:“来都来了,逛一圈再回去。” “松开。”钟建国甩掉她的手。 宋招娣浑身一僵,扭头看着他,举起手:“要么跟我走一圈,要么你今晚睡椅子。” 钟建国脸色微变,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到处黑灯瞎火,月亮时隐时现,快速抓住宋招娣的手,颇为不在自,咳嗽一声:“消消食咱们就回去。” 宋招娣瞥他一眼,嗤一声,没有答应也没否认。最终是宋招娣走累了,两人才回去。 钟建国本以为宋招娣喊累,回去的时候就不开车了。可惜他低估了宋招娣的车瘾。即便很累,也不让他开。 来回一个多小时。宋招娣停车的时候注意到在外面乘凉的人又变多了。不想给别人问她去哪儿的机会,下车的时候假装生气,暴力推开大门就往屋里走。 钟建国一头雾水,连忙跟上去。在外人看来就是钟建国惹宋招娣生气了。 “你怎么了?”钟建国问。 宋招娣:“天太热,我脸上黏糊糊的特别痒,得赶紧洗澡。” “那你赶紧压点水洗洗脸,我去给你弄热水。”钟建国说着话就往屋里跑。 宋招娣没说谎,她的脸痒,用井水冲一下,才觉得她的脸是她的脸。 她的脸不痒了,外面的议论又开始了,纷纷猜钟建国和宋招娣会不会吵起来。片刻,钟家二楼的灯凉了,又过一会儿,灯又灭了。 直到众人各回各家,钟家的灯都没再亮,众人才意识到人家两口子早歇下了。 翌日清晨,钟建国洗衣服,宋招娣做饭。待他洗好衣服,宋招娣也把饭菜端出来。 清粥小菜,配两个鸡蛋饼,钟建国吃得挺开心:“晌午做什么吃?” “凉面。”宋招娣道,“我做的酱豆应该可以吃了。薅两根葱,弄点青椒跟黄豆酱一块炒,浇在面条上,就是帝都的炸酱面。” 钟建国咽口口水:“这么热的天就别和面了。” “待会儿就和面。”宋招娣道,“面条擀好摊开,留着中午用。对了,吃炒面吗?晚上给你做炒面吃。” 钟建国轻咳一声:“可以来点。” “德性。”宋招娣笑道,“肉丝炒好吃,不过,咱家没冰箱,早上去买肉,到晚上就有味道了。” 钟建国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你放心,你要的冰箱,洗衣机,我都会给你弄来。但现在不行,过两年再说。” “我又没说现在要。”宋招娣道,“几个孩子不在家,咱俩的衣服也用不着洗衣机。”指着碗筷,“刷碗。” 钟建国瞥她一眼:“宋招娣,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特别小气。” “我没说过我大方啊。”宋招娣反问,“你从哪看出来的,我这人很大方?” 钟建国噎了一下:“牙尖嘴利,我不跟叨叨,掉价!” 宋招娣抬脚朝他腿上踢。 钟建国条件反射般想抓住她,伸出手,停顿一下,大腿上挨一脚。不禁踉跄了一下,钟建国瞪一眼宋招娣,端起碗筷就走。 宋招娣跟上去:“今天给你炸点辣椒油,保证你以前没吃过。” “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你有时候太过分了。”钟建国瞥他一眼,“也就是我脾气好,换个人早把你休了。” 宋招娣笑道:“换个人也不敢休我。除非他没孩子。” 钟建国噎了一下:“你就不能让我一次?” “昨天晚上让你好多次了。”宋招娣道。 钟建国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她说什么,脸色爆红,又羞又气:“宋招娣!要点脸行不。” “要点脸,你媳妇在床上就是一具死尸。”宋招娣笑吟吟道,“不跟你开玩笑了,把面盆刷干净。再过一会儿,就算搁风扇底下和面,汗水也会滴进去。” 钟建国猛地停下来:“你说炊事班那帮兵做饭,是不是一边甩汗一边炒菜?” “肯定的。”宋招娣道,“你们炊事班厨房里又没空调。” 钟建国摆手:“你就别说那些我见都没见过的。我今天得去炊事班看看,流汗不能避免,但饭菜必须得洗干净。” “其实不流汗也能做。”宋招娣道,“用蒸饭机蒸饭,用大锅炖菜,用笼屉蒸鱼肉,然后再做些凉拌菜,比如凉拌海带,凉拌海藻——” 钟建国注意到一个词:“等一下,蒸饭机?” “你打听一下应该有。”宋招娣道,“我没见过只听说过。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食堂就是用蒸饭机蒸饭。” 钟建国:“那我回头问问。”随后又继续刷碗。 宋招娣把客厅收拾干净,也没出去,就窝在屋里继续编书。而隔壁的孙家人也没上门拜访。 翌日,下起瓢泼大雨,连着下三四天,温度降下来,宋招娣才注意到快立秋了。待天晴了,宋招娣就把被子,把孩子们的厚衣服全拿出来晾晒。 下午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才意识到不能再“编书”,得给孩子们做衣服。以前都是秋天做,今年自立、振兴、大娃和更生得去上大学,即便走的时候不带,宋招娣也得给他们寄过去。 北方冬天到的早,国庆节前后,翁洲岛上还穿短袖,帝都就得穿秋衣了。 翌日,宋招娣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去买一包布。把布和菜送回家,宋招娣就去买棉花。 拎着两袋棉花到家,宋招娣忍不住想段大嫂。因为每次给孩子做厚衣服的时候,段大嫂都会过来帮宋招娣一起缝。 滨海养老院有电话,宋招娣想到她就打过去。然而,好一会儿才有人接电话。 电话接通宋招娣就迫不及待问:“婶子,忙什么呢?” “小宋啊?”段大嫂笑了,“我一猜就是你。我在外面跟别人聊天。我原本以为这个养老院里都是一些不能动弹的人,来了才发现,可热闹了。有人下棋,有人打拳,还有几个比我年龄还大的老太婆在踢毽子,说是什么锻炼身体。” 宋招娣也忍不住笑了:“我大姐和姐夫有没有过去?” “我们到的第二天,来宝和刘洋就来了。”段大嫂道,“帮我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早两天又帮我们做个衣柜,鞋柜,还帮我们做两张椅子。对了,还说我们要是没事,就去小宋村过几天。你刘叔要去,被我给拦下来了。刘洋家里人多,住不下。” 宋招娣:“我大姐早几年就要给大力盖房子,我没让她盖,怕影响大力学习。对了,大姐有没有说大力考得怎么样?” “你大姐给你写的信,你还没收到?”段大嫂忙问。 宋招娣:“没有。早两天下雨,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 “那也有可能。”段大嫂道,“听你大姐的意思不太好,她又说能考上滨海师范学校。” 宋招娣:“她说的不好可能是跟大娃比。毕竟你当初寄的答案是大娃的答案。滨海师范大学不错,毕业后起码也是高中老师。” “我也是这么说的。”段大嫂道,“我们家宽敞,我跟你大姐说了,星期天的时候,就叫大力来我们家住一晚,我给他做点好吃的。” 宋招娣想说,不用了。话到嘴边想到大力过去帮老两口拎桶水,聊聊天也行:“大力的饭量可不小,估计比你和刘叔吃的还多。” “大小伙子正长身体,就该多吃点。”段大嫂说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连忙说,“小宋,我出去看看谁找我,咱回头再聊啊。” 宋招娣也听见了,连忙说:“回头再聊。”挂上电话,看到长椅上面的布和棉花,摇头笑笑,就开始给几个孩子做棉裤。 七条棉裤做两天,宋招娣开始做棉袄、棉鞋和棉袜。待七个孩子的衣服做好,又把他们去年穿破洞的衣服补好,宋招娣才收到宋来宝的信。 拿到信,宋招娣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她大姐寄的是平邮。半个月能邮到这边算是很快了。 信上也没说别的,就说一家老小都挺好,大力今年能考上大学。宋招娣看完,就拿着大蒲扇和小马扎,出去透透气。 八月十四号,周一,上午,不是星期天,树底下坐的全是老人和孩子。 宋招娣喜欢沈母的性格,就坐到她跟前。然而,还没等宋招娣开口,沈母就拉住宋招娣的胳膊说:“我大儿子来电话了,那个女人考上了?” “咳咳……”宋招娣连忙捂住嘴巴,咽口口水,“考上了?!” 沈母连连点头:“她以前考什么本科,总考不上,这次考大专,一下子就考上了。” “沈团长知道了?”宋招娣忙问。 沈母:“知道。对了,孙宛如有个对象,俩人还跑去照相馆照相呢。我们村的人看见,回去就告诉我儿子,老大打电话的时候,宣城也听见了。” 宋招娣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八卦,就试着问:“沈团长是替她高兴,还是很后悔跟她离婚?” 沈宣城见钟家装个电话,也向上面打报告装一个。沈家老的老小的小,有个电话,出点什么事,沈宣城也能知道。 部队了解到沈家情况,就同意沈家装个电话。沈母希望沈宣城对孙宛如死心,曾趁着两个孙女上学的时候,偷偷打到老家公社,把宋招娣出的主意讲给她大儿子听。 有可能是孙宛如很想考上大学,也有可能是孙老爷子管得严。高考前孙宛如几乎没出来过,沈宣城的大哥也就不知道孙宛如有没有找对象。 时间长了,沈宣城的大哥就把这事给忘了。别人突然跟他说,他前弟媳妇孙宛如和一个男人去照相馆照相?这种事只有正在处对象的人才会做。沈宣城的大哥连忙给老母亲打电话。 在沈宣城问他大哥电话里说的什么的时候,沈母一边跟他说孙宛如的事,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宣城的脸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像高兴又像难过。” 宋招娣:“复杂?” “对,很复杂。”沈母道,“反正他这次不想死心也得死心。” 宋招娣好奇:“沈影她妈报的什么专业,您知道吗?” “不知道。”沈母仔细想想,“她大伯说成绩出来了,好像孙宛如的分数比那个什么录取分多,一定能考上。” 宋招娣:“高出录取分数线很多分?” “对,就是这样意思。”沈母道,“哎,宋老师,她的分数都出来了,你家几个孩子的分数也该出来了吧?” 宋招娣:“应该快了。回头我让建国问问。” 钟建国回到家,宋招娣没跟钟建国说这事。自立和更生是亓老的孙子,大娃是钟师长的亲儿子,振兴是钟家养子,宋招娣相信没人敢故意拖延。更何况岛上其他人也不知道高考分数。 宋招娣不着急,钟建国迫切想知道几个儿子考得怎么样,一听说别的省的分数出来了,立马命他的警卫员出岛打听。 警卫员把打听到的事告诉钟建国,钟建国简直哭笑不得。为什么?翁洲岛去年没人考上大学,包括大专生。今年一下子出来一二十个,甬城那边认为弄错了。警卫员去打听分数的时候,甬城方面正在核实。 拜大娃大张旗鼓卖作业本和送答案所赐,岛上的人觉得这次得考上十来个。八月十六号上午,分数终于传到岛上,好事之人粗粗统计一下,算上钟家的孩子,本科和大专足足有十七八个,还不包括中专生。 当天下午钟家小院里就挤满了人,一半是来向宋招娣道谢,一半是来看热闹。 153分数出来 宋招娣来到贵宝地十余年, 还是第一次这么受欢迎。不过,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招娣来说,这只不过是小场面。然而, 见众人直接在她家院子里唠家常, 一时半会不打算回去,宋招娣着急了:“你们热不热,咱们去屋里坐坐, 屋里有电扇?” 钟家客厅很大, 但二三十个人,甭说坐了,站也站不下。 梁护士长率先摆摆手:“不热,不热, 小宋, 不用这么客气, 这里没外人。” “对, 都是自己人。”张政委的爱人跟着说。 宋招娣心想,我没跟你们客气, 你们不嫌热,我嫌热。见她们这么“没眼色”,宋招娣也不好出口赶人,便问梁护士长:“嫂子,你亲戚家的孩子报的哪所大学?” “人民大学。”梁护士长道, “本来不敢报的。我把大娃写的答案给她, 她觉得能考上, 才敢填人民大学。对了,她还说有一道数学题,跟大娃的作业本上面的题目几乎一模一样——” 宋招娣连忙打断她的话:“等等,嫂子,什么作业本?” “你不知道?”梁护士长看向宋招娣,见她的表情不像作伪,“大娃的练习本,就是上面写很多题目的本子,大娃给我一套。”说着,猛地想到,“大娃好像说不让我告诉你,你,这,小宋,可以装作没听见吗?” 宋招娣脸色骤变,这次绝不是装的:“我们家三天两头吃肉,我问大娃哪来的肉票,大娃说亓老给的。有一次亓老打电话,是我接的。我提起肉票,亓老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几个孩子弄鬼。 “后来我问他们哪弄的肉票,他们跟我说拿作业本换的。当时家里的肉票都快被他们几个祸祸干净了,我想还给你们也没肉票了。可是,我没想到那小子还找你换过,简直太不像话了!” “不是,不是,小宋,是我找的大娃。”梁护士长连忙说,“等几个孩子回来,你千万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对了,是她告诉我的。”指着张政委的爱人。 张政委的爱人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小宋,你家大娃给我四本作业本,就收我一张肉票。你别怪孩子啊。” “我一直认为他是跟其他人换的。”赵家和张家没孩子要考大学,宋招娣就没往他们两家身上想,“吴副司令不会也找大娃个混小子换作业本了吧?” 梁护士长:“这我倒不知道。不过,听说老吴的孙子去年考得就挺好,应该用不着大娃的作业本。不过,我从你这儿拿的答案,老吴的警卫员抄走一份。小宋啊,大娃回来,你千万别数落他啊。” 宋招娣点点头,却没开口答应。 梁护士长只有一个外甥女,而外甥女能顺利考上理想大学,,亲戚当中她这个当姨妈的出力最大,梁护士长太高兴,一秃噜嘴就给说出来,见宋招娣脸色不好,就说:“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啊。” “那我送送你。”宋招娣微笑道。 梁护士长摆手:“不用,不用,你们聊。” “小宋,别生气了。”张政务的爱人说,“我们是觉得大娃他们抄作业本挺辛苦,才拿肉票给他们换。要不是知道你家什么都不缺,我就给你们家三娃买包糖果了。对了,大娃考得怎么样?得三百多吧?” 曲壮壮的母亲也过来了:“我们家壮壮说至少得三百五。” 宋招娣忍不住笑了:“三百八十四。” “多少?!”众人大惊,忍不住问,“四门就丢了十几分?” 宋招娣点点头:“他们兄弟四个,他考得最好。” “我的天呢。”曲母大惊,“你家大娃的脑袋怎么长的?” 宋招娣:“关键是数学满分。” “自立呢?”其中一人忙问。 宋招娣:“三百五十二,振兴三百三十五,更生考了三百四十分。几个孩子的数学几乎没失分。” “我的天呐。”饶是知道钟家孩子有出息,也没想到这么能耐,“咱们省的前三名是不是都在你们家?” 宋招娣摇头:“建国说大娃考得最好。好像还有比自力和更生考得好的。” “三百八十四分,状元肯定非大娃莫属。对了,分数都出来了,大娃还不回来?” 宋招娣还真不知道几个孩子如今在哪儿:“还得再过两天吧。”说着话忍不住擦擦汗。 众人看到宋招娣热得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水,终于意识到顶着烈日在院子里聊天多么不妥。随后各自找个很蹩脚的理由回去了。 众人一走,宋招娣就回屋给钟建国打电话,告诉他钟大娃干的好事。 钟建国知道他儿子胆子大,做梦也想不到他儿子连他顶头上司和老搭档也不放过。 八月十八日,下午,大娃回来了,受到全岛人民热情接待。 到家发现宋招娣皮笑肉不笑,宛如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来,浇的钟大娃战战兢兢问:“娘,出什么事了吗?” “梁护士长刚从咱家走。”宋招娣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钟大娃看向更生,我有得罪过梁护士长吗? 更生摇了摇头。 “她来咱家干什么?”大娃问,“找自立和更生?” 宋招娣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向我道谢,说谢谢你们的作业本。” 大娃顿时放松下来:“就这事啊?娘,不怪我,她说我要是不要她的肉票,她就不要我的作业本。我只能收下了。不对,我跟她说,我收下可以,但不能告诉你,她这人怎么这么不讲信用啊。” “你行,回头就这么跟你爸说。”宋招娣冲二娃招招手,“怎么苦着脸?不好玩啊。” 二娃扔下书包跑过来:“娘,他们去草原上骑马烤肉都不带我。” 宋招娣不禁揉揉额角,她应该想到除了这件事也没别的,顿时后悔多嘴:“你爸说了,明年再去。” “真的?”二娃忙问。 宋招娣点头:“真的。不但可以去草原,你们要是不嫌热,还可以去海南。” “太好了!”二娃大乐,“娘,我可想你了。” 三娃挤开他:“娘,你看我都瘦了,就是想你想的。” “我看你胖了。”宋招娣捏捏他的脸,“钟大娃,一千块钱还剩多少?” 大娃:“还剩好多呢。北方的肉特便宜,招待所也便宜。我们以为得花七八百,实际才花三百多。剩下的钱都在这儿。”把他的包给振兴,叫振兴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见状,乐了:“还是怕我揍你啊。” “小心驶得万年船么。”大娃笑笑,“大力考得怎么样?” 宋招娣:“还没来信,我也不清楚。” 大娃他们几个昨天晚上到杭城,在杭城住一晚,,今天上午在杭城玩半天,又在那边吃一顿才往回赶。因为一刻不停,这会儿身上脏的已经能搓两斤泥出来。 宋招娣见三娃脖子上面有一圈黑黑的东西,不禁皱眉:“外面缸里面有热水,赶紧去洗洗。” “没衣服换,娘。”三娃道,“都脏了。” 宋招娣:“楼上有大裤衩和背心。” “我去拿。”自立说着话就往楼上走。 大娃:“三娃,振刚,二娃,你们仨先洗,洗快点。” “知道啦。”二娃脱掉短裤和短袖,穿着平角裤出去。 宋招娣提醒他:“孙团长的几个孩子来了,你们平时说话,打闹注意点。” “听说孙团长四个孩子,都来了?”大娃瞧着振兴个更生去给三个弟弟打水,在宋招娣对面坐下。 宋招娣:“老大和老三是小子,老二和老四是女孩子。跟你们几个大小差不多。”说着,见自立下来,“自立,这次出去有没有碰到个合心意的姑娘?” “娘,我才十八!”自立脸色爆红,“别开这种玩笑。” 宋招娣笑道:“十八岁成年了,可以考虑考虑。你一辈子不结婚,我也不催,但是女朋友还是要找的。” “爸爸回来,我告诉爸爸。”自立说完,拿着衣服去找几个弟弟。 宋招娣撇撇嘴:“大娃,你呢?” “娘,爸回来的时候要揍我,你帮我拦着一点,寒假的时候我就领一个回来。”大娃道。 宋招娣哼一声:“你们学校是和尚学校,你去哪儿找?少忽悠你娘。这次幸亏大家考得都挺好,要是考得不好,你爸现在就是钟团长了。” “娘,我给人家换作业本的时候,有提醒过人家,不包考上。”钟大娃道,“再说了,两张猪肉票,能起到参考作用就不错了。” 宋招娣:“我懒得跟你扯。这次出去有什么感想?” “天大地大。”钟大娃道,“不过,都没家里好。”见自立进来,“有没有提醒三娃子快点洗。” 自立:“说了。”怕宋招娣又撺掇他找女朋友,“娘,我看看炉子上有没有热水。” “有热水,满满一锅。”宋招娣道,“自立,什么时候回帝都?” 自立:“我的学校在东北,我想二十五号就回去,在家住几天就去学校报道。” 大娃的是帝都军事学院,更生的是帝都大学法律系,振兴的是帝都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唯有自立的军工大学制导专业在东北。东北是重工业基地,去年宋招娣已经想到会在哪儿,没想到今年大学招生,还真在那边。 宋招娣:“我送你们去。” “娘,不用了。”自立道,“我们四个一块去,没事的。” 大娃:“娘,我们去送自立。那边的火车挺方便的。” “那也行。”宋招娣道,“你们出去玩的时候,我腌了两缸咸鸭蛋,到时候你们带点。明儿再给你们做点辣椒油。你们要是觉得好吃,回头给你们做点,你们带学校里吃。” 大娃:“那咱家是不是得买油?明天我去买。” 翌日早上,钟大娃出来,就看到门边的木盒子里有几封信。连忙拿出来,打眼一看,不禁睁大眼:“娘,你的信。” “我的信?”宋招娣连忙走出来。 大娃跑进去:“对,全是你以前的学生写给你的。” 154事情棘手 宋招娣接过来, 翻到背面:“钱庆华?” “钱庆华?”钟建国走过来,勾头看一眼,见信封上面的确写着钱庆华, “老钱的小儿子。” 宋招娣拆开看一眼, 对钟建国点点头:“他说他之前在生产建设兵团,去年国家恢复高考,他们领导见他喜欢看书就让他去试一试。 “他去年没考上大学, 姚老师帮他复习半年, 今年的分数过了大专线,虽然还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还是要谢谢我当初跟他说,不能放弃学习。” “那这几封信肯定也是谢谢你当初再三嘱咐他们不要放弃学习。”钟建国说着, 突然想到, “你大姐的信也该到了吧。” 宋招娣把信全部翻过来, 发现她大姐的信夹在正中间, 连忙拆开,一看, 忍不住乐了:“大力考上了,继我之后我们村第二个本科生。” “我天天教他,肯定能考上。”钟大娃看一眼信,就说,“娘, 我走了啊。” 宋招娣“嗯”一声继续拆信。 钟大娃停下来, 回头看到他娘眼里只有信, 又忍不住走回来:“娘,就没什么要交代的?” “我说你听吗?”宋招娣反问。 大娃噎了一下:“小宋老师,我现在都有点不想跟你说话了。” “你以前也不想搭理我,还不照样娘长娘短,一会儿见不到你娘,就觉得我不要你们了。”宋招娣瞥他一眼,“该干么干么去,别打扰我看信。” 大娃不禁捂住胸口,扒着更生的肩膀:“兄弟,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想说你的心碎了?”更生跟他很有默契,“没听见。” 大娃站直,朝他后脑勺一巴掌,拽着振兴:“走,咱俩一块去副食厂。” “等一会儿。”振兴道,“我看看这些信是不是都是感谢老师的。” 大娃拽着他:“回来再看也一样。咱们去买点海鲜,多买点——” “少买点。”宋招娣提醒,“海鲜放到晌午或者晚上就不鲜了。” 大娃:“我买能放到下午的。”说着,拽走振兴,“帮我一块拿,我拿不完。” 八月秋,蟹黄肥。每年这个时候,宋招娣都会买很多螃蟹。价格不便宜,架不住宋招娣舍得。七个孩子吃习惯了,每年梭子蟹,青蟹等各种蟹一上市,就提醒宋招娣买蟹。 副食厂的人见宋招娣一次买好几十只,就问她怎么买这么多。每当这个时候,宋招娣就说,大娃闹着要吃。 以前大家觉得钟大娃不但调皮,还挑嘴。以后长大了,够钟建国头痛的。如今看到钟大娃站在海鲜摊位前挑挑拣拣,纷纷调侃他,以后翁洲岛上的蟹得改名叫状元蟹。 大娃平时在家跟家人叨叨惯了,段大嫂在的时候也经常数落他,听到别人调侃他,非但不在意,还跟着说,状元蟹不行,你得在这边立一个牌子,爱吃蟹的人都能考上状元。 “别扯了。”振兴拍一下他,“赶紧买了,咱们回家吃饭。” 大娃:“他们要是不等咱们,咱俩自己做。” “蒸螃蟹。”卖海产的人接道。 大娃笑道:“对头。再帮我称两条鱼。” “大娃,你们家这么吃,一个月得吃多少啊?”很早就好奇钟家一个月花多少钱的人,以前想问宋招娣,不好意思问。见大娃挺健谈,便问大娃。 大娃想一下:“差不多我爸一个月工资吧。” “我的天呢。那你们平时买笔买本子,再买些零食,你爸妈一个月的工资就全没了?” 蔬菜瓜果不用买,自家园子里有。猪肉偶尔买一次,就算一天三顿海产,这边的海产便宜,一个月也就花七八十块钱。 大娃懒得解释这么多:“好像还能剩一二十块钱。” “那点钱够干什么的啊。你们兄弟七个,将来结婚,这么多钱都不够买一台缝纫机的。” 钟大娃挑眉:“那就等我们以后工作了再找对象。再说了,等我们去上学,学校有补贴,就用不着家里的钱了。四年怎么着也能省出几台缝纫机出来。” “走了。”振兴很想知道宋招娣的学生是不是都考上了,“回去晚了,娘得数落咱们。” 大娃闭上嘴巴,接过鱼和蟹扔到背篓里,叫振兴背着。他付钱。随后又去买菜籽油和几根棒骨。 哥俩回到家,就看到他们家客厅里多个小孩:“沈影怎么来了?” “找你借作业本。”宋招娣看她一眼:“还没上高中就惦记着考大学,等你们上高中的时候,说不定课本已经改了。” 沈影抿嘴笑笑:“那我也想看看。” “我的早没了。”大娃道,“振兴,你去楼上找找还有没有。” 振兴:“我的好像还在,我去给你拿。”放下背篓就上楼。 “沈影,你妈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没?”三娃好奇地问。 沈影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妈结婚了。” “结婚了?!”钟大娃惊讶,“怎么才结婚?” 沈影摇头:“不知道。我们以为她去跟她对象照相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大伯说农历七月十二办的婚事。” “你妈二婚还办婚礼?”大娃坐下,“够浪漫啊。” 沈影对孙宛如的事不太感兴趣:“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奶奶说,我妈妈的丈夫的妈妈挺厉害,我觉得有一个歇后语特别适合我妈——自己挖坑埋自己。” “沈影,孙宛如纵然万般不是,也生了你和你妹妹。”宋招娣道,“你不喜欢她,也没人让你喜欢,但你这么说她,别人会觉得你特不懂事。以后不能再说了。” 沈影脸色微变:“我记住了,宋老师。”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宋招娣道,“你妈不疼你和你妹妹,你有奶奶,有爸爸,从来没冻着饿着,比很多有父母的孩子幸运多了。 “人要往前看。你妈开始新生活,你们也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你妈看到你们幸福快乐,悔不当初才是对她最大的报复。经常诅咒她生活不好,时间久了,你也会变得心胸狭隘,也有可能变成你讨厌的人,比如你妈。” 振兴下来,把作业本递给他:“我老师说得对。好好学习,考上帝都大学,让你妈后悔抛下你和你妹妹。” 沈影站起来,冲宋招娣鞠一个躬:“谢谢宋老师提醒我。” “不用谢。虽然我今年不教初一了,你以后也会成为我的学生。”宋招娣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提醒你某些行为不对,是我应该做的。” 沈影抿抿嘴:“我记下了。” “回去吧,别让你奶奶等急了。”宋招娣冲自立使个眼色。 自立送她出去,回来就忍不住说:“这么懂事的姑娘,孙宛如怎么舍得说不管就不管了啊。” “爱屋及乌,反过来也一样。”宋招娣道。 大娃笑着问:“娘,你对我们这么好,是不是爱惨了爸爸。” “说反了。”钟建国道,“你娘是特别喜欢你们,才对我越来越好。” 大娃嗤一声:“谁信呢。” “你不信就进来端饭。”更生在厨房喊,“哥,振兴,拉桌子,都快八点了。” 大娃没动弹:“娘,我爸又胡说八道吧。” “你爸故意说给我听。”宋招娣瞥一眼钟建国,“我没上当,是不是很失望?钟师长。” 钟建国神色不变:“你想多了,我没想过激你。” “那就是我误会你了。”宋招娣笑道,“对不起啊,钟师长。” 钟建国噎了一下,起身去厨房帮忙端饭。 大娃乐了:“爸,别走啊,咱爷俩再聊聊呗。” “作业本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宋招娣提醒他。 大娃倏然闭嘴,吃过饭主动洗碗刷锅。 宋招娣见他这样,无奈地摇头。感觉今天不太热,把大娃早上买的菜籽油拿出来,打算做辣椒油,刚到厨房里,听到有人喊她。宋招娣眉头微皱:“大娃,去看看是谁。” “二娃去了。”大娃摊开报纸,翘着二郎腿,“娘,我估计又是你的学生——” 二娃跑进来:“大哥,不好了,是姥姥的信。” “什么?”大娃扔下报纸,霍然起身,“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我们快去上学了,她来了?” 二娃把信给他:“特快信,我拆了啊。” “我看看。”大娃夺过来,暴力撕开,仔仔细细看一遍,不禁扶额,“娘,事情有点棘手。别弄什么辣椒油了,快来看看。” 自立和振兴进来,异口同声问:“出什么事了。” “别卖关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宋招娣道,“天塌了有你爸顶着呢。” 钟大娃:“信上说我姥姥快不行了,临死前想见见我们仨。娘,她上次过来的时候,三娃还不记事。这都快十年了,三娃站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认识。这次居然连死这么大的事都用上,她这是要干什么?” “也许是真的。”宋招娣道,“你们收拾收拾去一趟,反正申城也近。今天过去,明天就能回来。” 三娃皱眉:“大哥和二哥去,我不去!”顿了顿,“我都不认识他们。” 155抵达申城 钟大娃捏着信朝他脸上甩一下:“你不去, 难道我想去?”扭头问宋招娣,“娘,可以不去吗?” “你立志要当大将军。”宋招娣道, “你小的时候, 无论是拿刀吓唬你姥姥,还是不认那个姥姥,大家都可以原谅。孩子小, 不懂事。你如今是咱们省高考状元, 亲姥姥快死了都不过去看一眼,别人会怎么看你?” 大娃往椅子上一瘫:“必须得去?” “不但得去,还得让你姥姥那边的街坊四邻知道你去了。”宋招娣道,“更生, 振兴, 陪大娃一块去。你们别登门, 在招待所等着他们。” 更生:“娘, 我们在巷口或者路边等着他们。” “这样也行。”宋招娣道,“大娃, 咱们的邻居向着咱们,你姥姥的亲戚邻居向着她。到你姥姥家,如果有外人在,你好好说话。发火也要说出为什么发火,不要让人觉得你不懂事。” 大娃点点头:“知道了, 娘。” “必要的时候推到我身上。”宋招娣道, “你姥姥要是让你表哥来咱家, 你说你要是答应了,我会跟你爸离婚。” 大娃乐了:“我爸知道你这么说,肯定得亲自过去一趟。” “别笑了,赶紧收拾收拾,上午的船还没开呢。”宋招娣提醒他,“钱盒子里有钱,多拿点,去的时候买点水果和麦乳精之类的。” 三娃见二娃上楼,连忙说:“二哥,把我的破衣服拿下来,我穿破衣服去。” “对对对,二娃,看着哪件最旧挑哪件。”大娃道。 更生有些无语:“大娃,去你姥姥家。” “你不知道,我姥姥不一般。”大娃道,“我也不想这么做,可对她必须这么做。我亲妈,她亲闺女没了,她都能装作不知道,这种人比我奶奶还可怕。 “我奶奶对咱爸和大伯不好,但是对她亲闺女和亲儿子特别好。”停顿一下,缓口气,“我亲姥姥跟你亲妈有一拼。” 宋招娣皱眉:“大娃,说你姥姥就说你姥姥,别扯更生的亲妈。” “我是提醒他。”大娃道,“自立在东北,他妈就算知道自立好说话,也不会去东北找自立。以后她家出什么事了,肯定会去找更生。更生得做好心理准备。” 宋招娣:“这倒也是。你姥姥和吴家得势时被他们打压下去的不止亓家,还有别人。你姥爷和吴家老爷子一直活着的话,你爷爷也不敢动吴沈两家。 “一旦两位仙逝,即便不会像大厦崩塌那样直接倒塌,两家也会一年不如一年。你妈过惯人上人的日子,日在大不如前,会不会去找你? “到时候你该怎么办?不认?一次两次可以,你妈天天上门给你道歉,左邻右舍如果说,更生,你妈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你又该怎么办?” “我,我没考虑过。”更生道,“我只想过,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认她。” 宋招娣:“回去问问亓老,帝都情况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我收拾好了。”二娃拎着五个书包下来。 宋招娣:“更生,你亲妈的事不着急,先去申城。” 更生拿过属于他的书包,翻开看到里面有两套衣服,掏出一套换上,又忍不住问,“娘,她如果去我们学校找我,我该咋办?” “这个好办。”宋招娣道,“对了,我先问你,住不住校?” 更生:“爷爷说能考上帝都大学的人都是人中龙凤,希望我住校,跟他们打好关系。” “老爷子看得明白。我也是这么想的,正打算给你爷爷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宋招娣道,“你们到申城的时候,看看供销社里有没有罐头,要是有罐头就多买几瓶。用罐头瓶装辣椒油,带到学校跟你室友分着吃。你室友问你谁做的,别说你娘,说你养母。” 大娃接道:“我明白了。人都有好奇心,更生的室友肯定会问他亲妈呢。更生只要实话实说,最后再加一句他和自立快饿死的时候,娘把他俩带回家。日后他妈找到学校,不用更生出面,他同学就把他亲妈赶出去了。” “就你最聪明。”宋招娣瞪他一眼,“路上慢点,上车的时候让别人先上。” 二娃道:“娘,我们知道了。” “娘,我不想去。”三娃抓住宋招娣的手,“叫大哥和二哥去吧。” 宋招娣掰开他的手:“不行!” “我谁都不认识啊。”三娃道,“我都不知道哪个是舅妈哪个是大姨。我去也是凑个人数。” 宋招娣瞪着眼睛看着他:“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疼你了。” “又威胁我。”三娃气得哼一声,抓住书包往外走。 宋招娣笑笑:“大娃,今天去一趟,明天再去一趟,下午回来。” “知道了。”大娃拍拍更生的肩膀,“我忘了,他会提醒我。” 振兴:“老师,别担心,我和更生会保护好二娃和三娃。” “我不担心你们。”宋招娣道。 振刚:“老师是担心白家人。” “你是不是也想去?”大娃回头看着他。 振刚连忙躲到自立身后。 自立乐了:“有娘在这里,他又不敢揍你,躲什么啊。”说着话把他拽出来。 “钟大娃,别废话了,三娃都该跑到码头了。”宋招娣道,“赶紧去吧。” 大娃冲宋招娣挥挥手,勾着更生的脖子,想找振兴,振兴拉着二娃跑到前头。 沈母正在教两个孙女种菜,见大娃又挎着书包出去,好奇地问:“大娃又出去玩?” “他姥姥不行了,大娃去送她最后一程。”信上写的白母快死了,宋招娣不管是真是假,反正让左邻右舍知道,白母要死了,“今天刚刚收到的信。” 沈母听别人说过白家的事:“你们两家不是好多年前就不走动了?” “是她不跟我们走动。”宋招娣道,“突然又走动了,我也在琢磨是不是老太太意识到她以前对不起几个外孙,想把几个孩子叫到跟前,对他们说声对不起。” 沈母点头:“有可能。” “我也希望如此。”宋招娣道。 自立看着宋招娣,若有所思道:“娘,你真会说话。” “学着点啊。”宋招娣小声说一句,眼角余光留意到孙元的媳妇站在她家院子里往这边看,她不出声,宋招娣就当做没看见,“衣服洗好了没?” 振刚:“昨天脱下来的都洗好了。大娃刚才脱掉的背心和大裤衩要不要洗一下?” “洒下洗衣粉,泡一会儿就行了。”宋招娣说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娃个熊孩子买那么多螃蟹和鱼,咱们怎么吃啊。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叫他中午回来吃饭。” 自立:“大娃想起来得后悔死。” 白家的信来得突然,大娃脑海里全是怎么对付他姥姥,就把螃蟹和鱼忘的一干二净。到船上,静下来,大娃想到了,脸色大变。 更生问他怎么了,听大娃说话,忍不住说:“早知道就不问你了。” “不问我到晌午吃饭的时候,你也能想到。”大娃说着,一顿,“咱们晌午去哪儿吃?” 更生:“晌午能到你姥姥家?” “估计不能。”大娃仔细想一想,摇了摇头,“得到一两点钟。” 二娃好奇:“哥,娘说下午不能走亲戚,咱们下午去姥姥家吗?”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大娃道,“人都快不行了,就不用讲这些虚礼了。” 两点左右,兄弟五个到招待所,大娃洗洗脸,带着兄弟们出去吃一顿,三点左右才去白家。 部队搬去翁洲岛的时候,大娃才三岁多。十多年过去了,大娃根本不知道他姥姥家在那儿。拎着麦乳精,拿着信封上面的地址,走一段路就找个人问问。 大娃找别人问路,人家随口问一句,他跟白家什么关系。大娃不但说他是白桦的儿子,还跟人家解释这么多年不过来的原因。 什么原因?他妈死的时候,他姥姥一家装不知道,后来又听说他爸收养四个孤儿,白家怕他父母养不起,找白家借钱接粮票,就跟他们断绝来往。 更生和振兴不放心,打算送大娃他们到白家门口。这个年代孤儿多,给大娃指路的人看一眼更生和振兴,也没怀疑。 大娃走了,指路的人就忍不住跟别人说,白母胡说八道,明明是她怕人家钟家找她,还说钟家嫌贫爱富。 以前别人问过白桦什么时候没的,白母说个话支支吾吾的,大家以为白母不好意思说。如今大娃这么一说,街坊四邻一边谴责白家做事不地道,一边同情白桦的三个儿子。 大娃找到白家,更生和振兴躲到巷口,白家周围的邻居也都知道白母的真面目了。 “三娃,敲门。”大娃见大门紧闭,眉头微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二娃,躲一边去。他们问起来,我就说你上厕所了。三娃要是一直没出来找你,就跟更生和振兴在一块。” “谁呀?” 大娃倏然闭嘴。 “谁呀?”吱呀一声,门打开,是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看着大娃和三娃,“你们找谁?” 大娃乐了,瞧着隔壁门也开了,故意大声说:“舅舅真健忘,连你亲外甥都不记得了?” “大,大娃?”白林楞了一下,“这是二娃?都长这么大了啊。快进来,快进来,你姥姥念叨你们很久了。” 三娃翻个白眼:“舅舅,我是三娃,不是二娃。” 156时日不多 白林满脸尴尬:“是三娃啊?你跟二娃小时候挺像, 又这么多年不跟舅舅家走动,舅舅一时没认出你来,别生气啊。” “明明是舅舅不想跟我们家来往, 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不跟你们走动?”大娃故意问。 白林:“你爸——” “咦, 老白,这就是白桦的几个儿子?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大娃回过头,见对方四十岁左右, 喊一声叔叔, 就说:“我爸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姥姥快死了,姥姥的身体不是挺好么?也没多大年纪啊。怎么就不行了?” “老白,你妈快不行了?”对方不禁睁大眼, “怎么回事?我记得上个星期还见她去买菜, 身板挺硬朗。” 白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年龄大了, 突然发病, 在屋里躺着呢。大娃,三娃, 别搁门口站在,快进来。” 大娃拉着三娃进去,白林就把门关上。 中年男人被挡在门外,不禁皱眉,这个老白搞什么?眼角余光留意到墙边还站着一少年, 跟三娃很像:“你也是老白——” “叔叔, 咱们去你家说。”二娃打断他的话, 食指放在嘴边“嘘”一声。 男人笑了:“行,去我家说。”到院里就小声问,“你是老白的外甥吧?我记得白桦有仨孩子,你是老二?” 二娃点点头,指着院墙:“叔叔家有板凳吗?我想看看姥姥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也想知道。”男人说着话跑到屋里拿一条高板凳放在墙边。 院墙两米高,二娃站在半米高的板凳上,能清楚地看到白家院里的情况。然而,大娃和三娃进屋了。甭说看见,都听不清屋里的人说什么。 二娃不得不跳下板凳:“叔叔,我姥姥真有病还是没生病?” “我也不知道。”男人很好奇,“你舅舅真给你们写信说他妈快不行了?” 二娃:“信就在我包里。”打开书包,“你看是不是我舅舅的字。” 男人跟白家当几十年邻居,白父算个知识分子,他们家以前找白父写过好几次东西,一看信封上的字就认出来:“是你姥爷写的。难不成你姥姥真不行了?可是没见你舅舅准备棺材,也没见他准备寿衣啊。” “所以我大哥叫我在外面等着。”二娃道,“舅舅要是敢欺负他们,我就去喊警察。” 男人好奇:“听你的意思,你舅舅以前欺负过你们?” 以前都是白母出面,白林还真没做过什么。二娃一时编不出来,干脆扯到他亲妈身上,跟男人讲他亲妈怎么死的,死的时候他舅舅没去。死了好多天他舅舅才去,到他家就是要钱。 男人听得目瞪口呆。 大娃看到他姥姥躺在床上,满脸憔悴病得不轻,有些意外,可是他舅舅既不伤心,也不担心,让他更意外:“姥姥怎么了?” “病了啊。”白林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很担心,“都说不出话了。” 大娃瞥他一眼:“那就别说了。”往四周看了看,见只有他舅舅一家,连他大姨都不在,顿时知道该怎么做,“这是我们买的东西,舅舅,你替姥姥收着。我和三娃就不打扰姥姥养病了。”麦乳精等物塞白林怀里,拉着三娃的胳膊就走。 白林楞了一下,回过神忙说:“等等。”东西给他媳妇,就去拦大娃,“怎么刚来就走?坐下喝点水。你姥姥和姥爷很想你们,也让他们好好看看你们。” 大娃看着他,似笑非笑:“我亲妈死的时候,三娃九个月,我五岁,二娃三岁,我们做梦都希望姥姥能来看看我们。直到我妈火化,姥姥都没来。现在想我们了?舅舅不觉得太晚了吗?” 白林呼吸一窒:“……以前是我们错了。我们现在已经认识到错误,大娃能原谅舅舅吗?” 大娃心中闪过一丝古怪,多年不见,这么膈应人的话,他舅舅也能说出来。白家捅破天了不成:“舅舅觉得我妈能原谅你吗?” 白林噎住。 大娃:“听岛上的老人说,每年七月十五地府鬼门大开,放所有鬼魂回家团圆。昨天刚好是中元节,我妈可能还没回去。不如你对天发誓,请我妈原谅你?” “你别胡说,世上根本没有鬼。”白父突然开口。 大娃看他一眼:“我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作恶早晚会遭到报应。”扭头看一眼他姥姥,又转向白林,“既然你们一家认为世上没有鬼,那就更不用怕了啊。发誓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白林从未觉得他有错,反而一直认为几个外甥没良心,被后妈哄的连亲舅舅都不认。刚才那么一说不过是糊弄大娃,让他怎么发誓? “舅舅要是不说,那我们走了。”攥着三娃的胳膊的手一直没松开,大娃拉着他就走。 白林下意识抓住大娃的胳膊。 大娃乐了:“舅舅怕鬼,还装神弄鬼,可真有意思?” “什么装神弄鬼?”白林下意识反问。 大娃十六岁,在白林眼中是个半大小子,但他不傻,而且极为聪明,从三娃敲门的时候就提防着他姥姥一家,又观白林为了达成目的连他错了的话都能说出口,反而让大娃确定一点:“舅舅找我有事吧?怕我不过来,谎称姥姥病危?” “你姥姥都说不出话——” 大娃眉心一跳:“舅妈,我没跟你说话,我在跟舅舅说话。舅舅大概不知,我爸爸虽然不能随便离岛,但他命他的警卫员跟我们一起来的。 “我爸的警卫员现在就在招待所里。我和三娃来之前跟他说过,我们五点之前没回去,他就来这里找我们。’ 白林脸色变了。 大娃不过是故意炸白林,见他说中了,心中说不出的失望:“舅舅,说吧,你家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姥姥得了食道癌,医生说得动手术。”白林道。 大娃肯定道:“你家没钱了?” “不是的,不是的。”白林道,“医生说你姥姥要是年轻五六岁,他们敢动手术。可是你姥姥年龄大了,又是晚期,医生不敢给她做手术。你姥姥也不想再治。”说着,从旁边桌子上拿出一叠单子,“你看这是检查单。” 大娃没有接,更没有看:“原来真是让我们送姥姥最后一程?对不起,舅舅,误会你了。”转向他姥姥,“姥姥,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了,大娃,你姥姥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只能喝水。”白林道,“就算能吃进去,也拉不出来。” 大娃想一下:“那姥姥看到我和三娃,我们长大了,不用担心了,姥姥放心吧。”不等白林开口,“我们也看过姥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完,打算再次走人。 白林愣住,不敢置信:“你姥姥都快不行了,大娃,你,你这孩子的心怎么这么硬?” “不如你们。”大娃停下来,转过身,“我妈惨死街头,你们都不去送她最后一程。我姥姥在家人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程,我和三娃还来看看她,我觉得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白林脸色微变,他认为没有宋招娣和钟建国在跟前,说几句软话能打动大娃。可让他做梦也没想到,大娃进来十分钟,说三次走人,以致于白林不敢再打亲情牌,绕弯子:“大娃,你姥姥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表哥。” “所以呢?”跟宋招娣和钟建国叨叨的时候,一句话大娃能叨叨半天,面对他不喜欢的人,大娃懒得废话,只想直接开打,“不说我走了。” 白林可以拉住钟大娃继续说,可他还记得钟建国的警卫员在招待所:“听说你后妈是中学老师,你们初中毕业后就没去上高中,一直在家学习,是你爸和你后妈辅导你们。大娃,你看能不能让你表哥也去你家,跟你们一块复习?” 大娃对此不意外。只是听他舅舅的意思,还不知道他已经考上大学:“你听谁说的?” 白林怕再惹怒大娃:“我一个堂弟,也是你妈白桦的堂弟,按辈分你该叫叔叔。他以前在翁洲岛当兵,去年年底转业回到这边,在这边派出所上班。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大娃隐隐有点印象,去年年底?难怪去年没去找他们:“表哥今年参加高考没考上?” “差几十分。”白林道,“考了一百三十五。” 三娃捂住嘴巴,看向站在他舅妈身后的男人,睁大眼:“一百三十五?真厉害!” “是啊,是呀。”白林说起儿子很得意,“他没上过高中,全靠自学。大娃,叫你爸和你后妈教教他,他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学。” 大娃乐了:“凭什么?” “他是你表哥。”白林脱口而出。 大娃:“如果我们今天不来,他日我和三娃走在街上,表哥认识我们吗?不认识吧。都不认识自己的表弟,这种表哥我不稀罕。” “你!”白父指着大娃,手指不断颤抖,“你,你想气死你姥姥?!” 大娃乐了:“舅舅刚刚说姥姥得了食道癌,时日不多。对了,这是检查单。”趁其不备,夺走白林手中的单子,递给三娃,“收好,都是证据。省得他们以后赖上咱们家。” 白林下意识去抢。 三娃从包里掏出一把剪刀:“不准动!” 白林猛地停下来,不敢置信:“你——” “我防着你们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三娃扫了一眼众人,“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我们去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特意多买一把剪刀。果然让我买对了。” 三娃要买剪刀的时候,大娃拦了一下。三娃执意要买,还保证尽量不拿出来,拿出来也是吓唬吓唬人,大娃才同意。 回想起他跟向三娃保证,白家人不敢动粗,大娃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舅舅,我希望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姥姥,你也别装了。 “我年龄小,吃的米没你吃的盐多,也知道哪怕世上最严重的癌症,也不会几天工夫就把人折磨的说不出话来。 “你邻居已经说了,上周还看到你去买菜,健康的跟正常人没两样。苦肉计对我来说没用。大白天的,人都在家,还关上大门,是怕有人找你,你正跟人家聊天的时候,我们到了吧?” 白母坐起来:“没良心的小——” “你才没良心!”三娃子是谁,有父母宠着,有六个哥哥护着,天不怕地不怕,知道白家人骗他的时候,就已经忘了宋招娣交代的话,“我跟你说,以后再敢骗我们,我就去派出所报案。就说,就说,大哥,说什么好?” 大娃朝他后脑勺一巴掌:“恐/吓,意图绑/架军人的孩子。” “对对对。”三娃晃悠着手里的剪刀,“我看你怕不怕!哼!大哥,咱们走。” 大娃看向他舅舅,又看向他姥爷和表哥,眼珠一转:“我在前,你在后。” “好的。”三娃转身靠着大娃的背,一步一步往后推,退到院里就喊,“二哥,快进来。” 二娃出现在墙头上,双手撑着墙头,在一声惊呼中跳进白家院里。 三娃连忙把剪刀塞进包里。 大娃皱眉:“你怎么在那边?” “我找错了,以为那边是姥姥家。”二娃信口开河,“我进去就听到三娃喊我,出什么事了?” 大娃:“姥姥得了食道癌,时日不多,想跟别人说是我们把她气病的。” “你胡说!” “不会吧?!” 白林循声看去,他邻居趴在墙头上,“你别听他说,我娘没病。” “没病?”中年男人皱眉,“可是你刚才都说了,你娘得的急症,怎么一会儿又好了?” 三娃:“因为他故意骗你。” “骗我?”男人听二娃一席话,并没有立刻就相信他,听白林这么一说,男人打心眼里厌恶多年的老邻居,“白林,他们仨是你亲外甥,你这是做的可不地道。你这不是坑人家孩子么。” 大娃笑道:“把我们骗过来,就是为了好坑我们。” 157事情真相 男人看向白林, 打算听他解释,谁知却看到白林脸色爆红,尴尬地不敢看他。 大娃也瞧见了, 心中暗笑不已, 面上假装严肃:“叔叔,你帮我做个证,我舅舅说姥姥没病。万一过几天姥姥病倒了, 舅舅对街坊四邻说是我们气的, 麻烦您写信告诉我一声。我把地址给你。” “不用。”二娃翻出信封,“叔叔,这个信封背面有我家的地址。” 白林见几个外甥认真起来,连忙过去夺走信封。 二娃条件反射般伸手想夺回来, 大娃拉住他:“二娃, 走了。爸爸的警卫员还在招待所等咱们呢。” “大哥!”三娃提醒, 就这么算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大娃不想给外人一种他“得理不饶人”的感觉:“舅舅,生死无小事, 希望你以后别再拿姥姥的身体开玩笑。三娃,咱们走。”随后冲趴在墙头上的男人挥挥手。 更生和振兴蹲在树边,一直不见大娃出来,看到身上穿的是旧衣服,干脆直接坐在地上。隐隐听到大娃的声音, 哥俩连忙站起来, 循声望去, 见大娃正跟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聊天。 更生忍不住问:“那是大娃的姥姥?” “不是!”振兴道,“我没见过大娃的姥姥,但我知道大娃很讨厌他姥姥,不可能站在太阳底下跟她唠家常。”停顿一下,“咱们过去看看?” 更生:“再等等。以防白家人追上来,把咱们一窝端了。” 等一会儿,更生和振兴看到大娃冲跟他聊天的人挥挥手。哥俩相视一眼,顿时确定那个人不可能是大娃的姥姥。 跟他亲姥姥挥手再见?大娃这辈子都不可能做。 更生迎上去就问:“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住在我姥姥后面。”大娃道,“她问我怎么刚来就走,我跟她说我姥姥没病,好好的。学校快开学了,二娃和三娃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得回家写作业。” 振兴乐了:“你真能诌。等等,你姥姥没病是怎么回事?” “装的啊。”三娃道。 大娃摇了摇头:“有病。至于什么病,我也不清楚。” “这上面有没有写?”三娃从包里掏出一叠纸。 大娃拿过来看一遍:“看不太懂。更生,你呢?” 更生瞅一眼:“你都看不懂,我就更看不懂了。带回去叫娘看看,娘一定能看懂。” 八月二十日,中午,兄弟五个回来了。 自立和振刚正在做饭,宋招娣正在备课。听到一阵脚步声,宋招娣心想,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了吧?走到外面看到三娃打头,走在最后的振兴正在关门。 “娘,我回来啦。”三娃跑过来,“娘,我们买好多好多罐头。” 宋招娣见他的包鼓鼓的:“几瓶?” “八瓶。”钟大娃道,“我们在申城买四瓶,到杭城的时候又买四瓶。” 宋招娣点头:“不错,一次买八瓶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注意。对了,这么快回来,是不是你姥姥没事?” “有事。”大娃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就指着三娃,“娘,剪刀就在三娃包里。” 宋招娣:“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他不听。等你爸回来收拾他。” “娘,我知道不能往人身上招呼。”三娃道,“我也是为了保护我和大哥、二哥。” 宋招娣瞥他一眼:“你舅舅要是个二百五,往你剪刀上撞,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收场?” “不会吧?”三娃心中一突,“不要命啦。” 宋招娣看着他说:“你舅舅惜命,万一你姥姥真得了绝症,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往你剪刀上撞呢?” “娘……”三娃猛地抬起头,“娘,我以后不敢了。” 宋招娣摸摸他的头:“娘不是吓唬你。假如你姥姥想赖上咱们,很有可能干这种不要命的事。” “大哥说了。”三娃看向大娃,“姥姥打算赖上我们。我们没给她机会。” 宋招娣:“钟大娃,明天的衣服你和三娃两个人洗。”见自立和振刚也出来了,“你们都不准帮忙。” “娘,我又没犯错。”钟大娃道,“我还拦着三娃不准他买剪刀呢。” 宋招娣瞥他一眼:“作业本。” 大娃哑了,却忍不住说:“都过去那么久了,您怎么还记得啊。” “对我来说刚过去几天。”宋招娣摆摆手,“赶紧去做饭,你爸快回来了。” 大娃张嘴想应一声好,突然想到:“娘,我把姥姥检查身体的单子拿来了。”冲三娃招招手,随后递给宋招娣,“我们来的时候研究好久也没弄清我姥姥得了什么病。您找人看看。” 宋招娣接过来:“去洗个澡,待会儿帮自立一起做饭,我现在就去医院。” “娘,骑车去。”三娃提醒她。 宋招娣脚步一顿:“医院离得近,不用了。”说完就往外走。 “那也没骑车快啊。”三娃忍不住嘀咕一句。 钟大娃拧一下他的耳朵:“娘不会骑车啊。蠢蛋!” “你才蠢!”三娃挥爪子挠他。 大娃连忙躲到更生身后:“兄弟,快保护我。” “别玩了。”更生坐半天的车有些累,“没听到娘刚才的话?做饭去。” 大娃搂着他的脖子:“晚一会儿又没关系。嗳,更生,九个人的衣服,娘打算累死我啊。我猜你一定不希望看到我英年早逝,是不是?” “是的。”更生配合他,“不过,我觉得几件衣服累不死你。咱们小时候爸每天都洗这么多。加油,我看好你和三娃。” 三娃瞪大娃一眼:“告状精,累死你也活该。” “论告状你是我师傅。”大娃叹了一口气,“嗳,你们说我姥姥到底得了什么病啊。脸色差劲,可她还有精力骂我。” 自立忙问:“骂你什么?” “估计想骂我小赤佬。”大娃道,“咱们从申城坐车的时候,经常能听到申城的老太婆骂人‘小赤佬’。” 自立:“刚才我没听明白,你姥姥把你忽悠过去,希望你能同意你表哥来咱们家。可是你同意,爸和娘不同意有什么用?” “我们仨是爸爸的亲儿子啊。”大娃道,“爸爸不答应,我们跟爸爸闹啊。为了家庭和睦,娘和爸爸会妥协。他们家惯孩子,就以为咱家也是这样。岂不知咱爸从不废话,直接抽皮带揍人。” 自立笑了:“你姥姥怎么好意思的啊。” “我姥姥重男轻女,在她眼里儿子是她亲儿子,我妈是她生出来帮助和照顾她儿子的丫鬟。”大娃道,“娘这么说的。我觉得娘说得很有道理。” 自立:“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见得太少。”大娃把书包给二娃,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咱们买这么多罐头,直接吃吗?” 自立;“你要是想吃也等娘和爸回来。” “我又不是吃货,一会儿不吃就会死。”大娃看到屋里冒烟,“做什么吃的?” 自立忍不住翻个白眼:“蒸米饭,炒茄子。你们回来了,再炒两个素菜。” “我昨儿买的海鲜,你们全吃光了?”大娃忙问。 自立:“我们想给你们留点,可咱们家没冰箱。天气热,放到今天就坏了。” “明儿再去买点。”大娃道,“录取通知书到了没?” 自立摇头:“没有。爸爸说三天之内必到。你要是着急,我给爷爷打个电话,叫他问问军校领导?” “千万别。”大娃道,“我就随口一问。”闻到更生身上的汗臭味,松开他,朝他脑袋上一巴掌,“赶紧洗澡去,身上都馊了。” 更生变脸:“钟大娃!” “我都被你们吵的头疼。”二娃拎着三瓢热水出来,“我先洗啊。” 大娃看过去,不禁问:“你什么时候跑屋里的?” “你们吵架的时候。”二娃瞥他一眼,“爸爸希望你们赶紧开学,你们还说爸爸心口不一。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告诉你们,不但爸爸希望你们赶紧滚蛋,我也希望你们早点走人。”说完,拎着水去洗澡间。 大娃摸摸鼻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嘀咕一句,跑楼上拿换洗衣服。 十二点多,宋招娣从医院回来,远远看到一辆吉普车,干脆停下来。待车到跟前,一见开车的人是钟建国的警卫员,便拉开后门坐上去,没提出她来开车。 “我看你好像从医院那边过来的,哪里不舒服?”钟建国转过身问。 宋招娣把手里的单子给她:“梁护士长找人帮我看得,大娃姥姥的病例,食道癌早期。” “癌症?”钟建国惊讶。 宋招娣点头:“医生说发现的早,他姥姥这个年龄还能做手术。” “大娃怎么说?”钟建国问。 宋招娣把大娃在白家看到的都告诉他:“白林可能知道,觉得他妈没大事,所以才有精力算计他外甥。”顿了顿,“大娃说他舅舅想让他表哥过来,我觉得这只是其一,其二是管咱们要点钱。” “有可能。”钟建国道,“否则不会扯这么大谎,绕这么一大圈子。”看到窗外,“到家了,告诉大娃吗?” 宋招娣想一下:“我觉得应该告诉孩子实情。” 158仁至义尽 钟建国思索片刻:“我来说吧。” 到家把大娃、二娃和三娃叫到跟前, 钟建国告诉几个孩子白母确实有病,随后才问:“你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叫她赶紧去医院?”大娃问,“爸, 她眼里都没有我亲妈, 你觉得她会听我们的?她只会听她儿子的话,我们说了也白说。” 三娃连连点头:“搞不好还会让我那个表哥跟我们一块回来。”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钟建国看向宋招娣:“这事就不管了?” “怎么管?”宋招娣反问,“近十年不联系, 联系咱们就想赖上咱们。这事既然大娃不愿意管, 咱们就当不知道。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她怎么想起来查食道啊。” 大娃:“姥姥的脸色不好,估计是有其他病, 人家医生让她查查, 她才查出来的。要是没病, 也不可能去医院。” “有可能。”宋招娣看向大娃, “不管了啊?” 大娃叹气:“就像你说的,怎么管啊?我明儿过去跟他们家人说, 赶紧去做手术,再拖下去会恶化,他们家还觉得我诅咒我姥姥呢。” “肯定的。”三娃道,“不要管了。娘,咱们吃饭, 我都饿了。” 钟建国讨厌他前丈母娘, 甚至可以说厌恶, 知道她病了,按理说应该高兴。但他却高兴不起来,“招娣,我叫警卫员给她送两百块钱,以后她是死是活,咱们都装作不知道,行吗?” “行啊。”白母不好也是白桦的母亲,白桦给钟建国留下三个孩子,而如今这三个孩子把她当成亲妈。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这笔钱宋招娣不心疼,“当着她左右邻居的面给她。” 钟建国道:“这是肯定的。” “为什么要给钱?”三娃忍不住问。 钟建国:“你亲妈生你的时候,你姥姥来照顾你妈,虽说是为了咱家的东西和钱,照顾你亲妈的时候,你姥姥也算尽心。两百块钱就当谢谢她照顾你们了。” “她惦记咱家的东西,照顾我亲妈的时候必须得尽心。”大娃道,“两百块钱太多了,一百块钱就行了。” 钟建国皱眉:“别小心眼,就这么定了。” “爸,吃饭了。”自立见他们聊得差不多,才开口提醒,“饭都快凉了。” 钟建国出去洗手,回来看到三娃依然闷闷不乐,不禁摇头:“三娃,给了这两百块钱,等她以后死了,你们也不用去奔丧。” “真的?”白家一众对三娃来说就是陌生人,让他喊陌生人姥姥、舅舅之类的,三娃别扭。再一想他大哥跟他说,他亲妈是他姥姥一封信一封信催死的,三娃看见白家人就觉得恶心,“这是你说的,我记下了。” 钟建国想给他一巴掌,一看手刚刚洗干净,朝他屁股上一脚:“你三天两头闯祸,我数落你的时候,你怎么就记不住?” “次数太多,哪能记得住啊。”三娃说完躲到自立身后。 钟建国白他一眼,坐下吃饭。 八月二十二日,晌午,警卫员抵达申城,拿着地址到白家门口转一圈,发现周围没什么人,警卫员就走了。 找个饭店吃点东西,到处逛逛,逛到傍晚又绕到白家门口,瞧着巷口大树下有很多人在唠嗑。警卫员走到跟前,请一个孩子帮他去喊白家人。 闲唠嗑的众人见他英气勃勃,穿得不算太好,但干净整洁,一看就不一般,便问他跟白家什么关系。 警卫员实话实说,他是钟建国的警卫员,听说白母得了食道癌,给他送两百块钱,他们家的人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白母没病装病骗外孙一事,大家都知道。警卫员这么一说,就算最讨厌白母的人,也忍不住羡慕她有这么一位厚道的闺女女婿。 白母出来,警卫员还没开口,跟白母比较熟的人就劝她,以后别再想着怎么算计人家孩子了。 白母一头雾水,警卫员也没解释,把钱给她就说,以后她快不行了,也别再使她儿子去岛上通知钟家人。即便去了,也不会有人过来。随后不忘提醒白母,食道癌早治早好,再拖下去会要人命。说完冲一众人挥挥手,转身就走,也不管白母怎么想。 二十三号,上午,警卫员回来。录取通知书到了。 以前别人羡慕钟家一次出四个大学生,宋招娣没多大感觉。如今看到四份大学录取通知书,晚上做梦的时候笑醒了。 钟建国被她吓醒了。拉亮灯看到宋招娣满脸笑意,双眼亮亮的,又忍不住打个哆嗦:“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我高兴,我乐意,管得着吗。”宋招娣瞥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 钟建国戳一下她:“你没病吧?” “你才有病。”宋招娣朝他腿上踹一下,“赶紧睡觉。大娃他们后天走,我明天得给他们做辣椒油和豆酱。” 钟建国躺下:“我见你洗十好几个瓶子,你打算给他们做多少?” “辣椒油可以放很久,用油炒过的豆酱放不了几天。”宋招娣道,“不过,亓家有冰箱,他们可以先把豆酱放在冰箱里,吃的时候再拿到学校。” 钟建国:“所以两瓶辣椒油和一瓶豆酱?宋老师,容我提醒你,那一瓶能盛两斤。” “我还觉得少呢。”宋招娣道,“也不知道十一能放几天假。就算放五六天,离这么远也没法回来。对了,钟建国,你大侄女考得怎么样?”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别提了。没去考。” “为什么?”宋招娣忙问,“你给大哥打电话的时候他不是说知道了么。大娃还给她寄一套作业本。把本子上面的题目背熟,她也能考一百七八。好的大学考不上,次一点的大专还是可以的。” 钟建国:“忙着谈对象呢。” “她才多大?”宋招娣惊讶。 钟建国:“不小了,十八周岁了。不过,老二不错。大嫂说,老二把大娃寄过去的作业本收起来,说是留着她用。”转过身面对着宋招娣,“大丫头你也知道,打小就不省事。当初我跟大娃说给他找个后妈,专门照顾他们仨。 “大娃说好。到大嫂家住几个月,就觉得所有后妈都是坏人,就是大丫头说的。听大嫂的意思,她现在还觉得你不是好人。她的事你就别问了。大哥以前还说等大丫头长大,招个上门女婿。现在提都不提这事。” “怎么一家有一个搅家精啊。”宋招娣皱眉,“刘家的搅家精刚不闹腾,你大哥家的又长大了。” 钟建国:“正常。有老实本分的就有调皮捣蛋的,不可能所有孩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睡吧,睡吧。大哥比咱们想得开。大嫂也不是刘婶,大丫头敢像刘萍一样未婚先育,大嫂能打断她的腿。” “也是。”宋招娣想一下,“刘萍不怕她妈,你大侄女怕她妈。更何况刘家和大哥家情况也不一样。” 钟建国:“是呀。当初给大哥打电话的时候,大哥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就该意识到不对。” “离这么远,你又好几年没回去了,哪能知道孩子长成什么样。”宋招娣打个哈欠。 钟建国看到,咽下嘴里的话,关灯睡觉。 翌日早上七点左右,宋招娣才起来。下楼到厨房里看到只有鱼,便对大娃说:“再去买点海螺、虾和瘦肉。” “加餐?”大娃忙问。 宋招娣:“你们明天就去报道了,给你们做些你们没吃过的。对了,看看有没有红薯粉,买一包给你们做凉粉。” “我跟你一起去。”更生跟上大娃。 半个多小时,哥俩回来了。看到家人正在吃饭,哥俩放下东西就坐下吃饭。发现他们早上买的鱼在餐桌上,哥俩不禁相视一眼。大娃开口问:“娘,杀只小鸡呗。” “还记得哪只母鸡年龄最大吗?”宋招娣问,“挑年龄最大的杀两只。” 三娃忙说:“娘,我要吃鸡腿。” “你最小,肯定给你吃。”振兴道。 宋招娣笑了:“这次没你的份,给四个哥哥吃。” “那等他们走了,咱们再杀一只?”三娃问。 宋招娣微微一笑:“行啊。四个月后。” 三娃想问,怎么这么晚。突然想到,“娘,都过年了。” “笨蛋,就是等过年的时候再杀。”二娃瞥他一眼,“每次杀鸡宰鸭都是你吃腿,吃了那么多腿,让哥一次又怎么了?小气鬼!” 三娃瞪眼:“你才是小气鬼。” “别吵了。”宋招娣道,“再吵下去今天就不杀了,我让你连汤都喝不上。” 三娃夹一块鱼肉塞嘴里,瞪一眼二娃。 钟建国咳嗽一声,三娃连忙低头吃饭。 饭后,大娃和更生杀鸡、脱毛的时候,宋招娣和自立、振兴在厨房里做辣椒油。 昨天晚上宋招娣做一点辣椒油,叫几个孩子尝尝味道如何,如果觉得能接受,今天就多做一点。几个孩子发现辣椒油配杂面馒头和面条都好吃,以致三娃今天一看宋招娣开始做辣椒油,就把馒头放在钢筋锅里的屉子上加热。 辣椒油做好,三娃就拿个小碗过去:“娘,我帮你尝尝味。” “不需要。”宋招娣瞥他一眼,“我自己尝。” 三娃咽口口水:“会辣到你的。” 159准备上学 宋招娣呛了一下, 连忙扭头,正好面对着三娃:“辣到我又不会怪你。” “可是我心疼啊。”三娃不假思索道。 大娃踉跄了一下:“钟三娃,以后别说是我弟弟。” “你怎么进来了?”宋招娣问。 大娃:“拿刀把鸡肚子剖开。三娃子, 辣椒油是给我们准备的, 你求求我,我赏你一口。” “说得好像只有你有辣椒油。”不找他娘,也不求他大哥, 三娃搬个小马扎坐到自立身边, “自立哥哥,你的辣椒油分我一点好不好?” 自立摸摸他的头:“三娃子,十二岁还撒娇,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又没别人。”三娃望着自立, 满眼希冀, “自立哥哥, 我知道你最好。” 自立平时不怎么逗几个弟弟, 但三娃的样子太好玩了,就故意说:“我一点也不好。” “我觉得你好。”三娃道。 自立乐了:“辣椒油很烫, 娘还没放盐,就算给你挖一点也没法吃。”顿了顿,“待会儿还炖鸡肉,你现在蘸辣椒油吃馒头,还吃不吃鸡肉?” 三娃咽口口水, 把碗放到案板上:“我去帮大哥压水。” 宋招娣回头看他一眼, 嗤一声:“振兴, 出去告诉大娃,把鸡胸肉切掉,我用鸡胸肉给你们做一道好吃的。” “娘,别做太多,否则大娃就不跟我一块走了。”自立笑着说。 宋招娣:“我叫他买点瘦肉,他把肉票全用光了,也不给我们留一斤,他不走也没得吃。” “他以为你炒肉丝。”自立微笑着说,“估计做梦都想不到你把肉放辣椒油里面。” 宋招娣:“我本来打算放花生的,没买到花生。明年不种豌豆了,种点花生留着给你们做花生辣椒酱。省得临时想用的时候,还得出去买人家的。” “学校有食堂,我们去食堂吃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自立道。 宋招娣笑笑:“不麻烦。种花生、剥花生有三娃他们,又不用我亲自动手。不让他们干活,他们写完作业也是到处疯。” “那娘就种吧。”自立道,“我们走了,你想做什么都让他仨做,三娃要是跟着捣蛋,等我们放寒假了,叫大娃收拾他。” 宋招娣点点头:“对了,今年寒假就别往这边来了。”话音落下,见自立脸色变了,“年后再过来,我给你们做点辣椒酱拿着。” “嗯,我知道了。”自立笑了。 宋招娣看他一眼,笑着说:“辣椒油和豆酱拿到学校里,别一次全拿出来。有时候太大方,会把别人惯得理所当然。” “自立又不傻。”大娃端着盆进来,掀开炉子上面的锅盖,见里面全是馒头,“娘,怎么这么早热馒头?” 宋招娣:“三娃热的,你拿出来吧。把鸡放进去焯一下,就用这个锅炖鸡。” “馒头不够晌午吃的,要不要再活点面?”大娃问。 宋招娣把辣椒油装罐子:“晌午再做,现在还早。”指着案板上的一排辣椒油,“你们在屋里看着别有老鼠跑进来,我去弄点豆酱。” “娘,做辣椒油的锅要刷吗?”自立站起来问。 宋招娣摆摆手:“不用!” 原先做豆酱的时候,宋招娣打算往里面放西瓜,又怕做坏了,就没敢瞎折腾。因怕生虫,宋招娣就放很多盐进去,不经过二次加工的豆酱根本没法吃,咸的齁心。 宋招娣叫二娃和振刚摘些青椒和小葱,她腌鸡胸肉。待鸡胸肉腌上,宋招娣就把青椒去籽切丁,小葱切碎,加点姜放进油锅里爆香,然后加入豆酱和水,炒好之后直接装在罐头瓶里。 天气热,快晌午了,豆酱和辣椒油还没完全变凉。宋招娣就叫自立和大娃把辣椒油和豆酱移到客厅里,她开始做晌午饭。 鸡胸肉做成里脊肉,大娃早上买的豆腐做成家常豆腐。在她用炉子做里脊肉和豆腐的时候,大娃用地锅做一盆凉粉。 随后宋招娣用凉粉、虾和海螺做一盆海鲜焖子。等这道菜盛出来,就用地锅做一锅面饼。 十二点左右,钟建国刚到院里就闻到菜香,不禁加快步伐,进了客厅就问:“做什么吃的?” “好吃的。”三娃把炸至金黄的鸡肉放到桌子上就忍不住捏一块,注意到旁边的人,连忙递过去,“爸爸,你尝尝,我娘用鸡肉做的。” 钟建国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三娃一喜,把鸡肉塞进嘴里,抬头看到他爸正捏一大块鸡肉往嘴里塞,脸色微变,也捏一块塞嘴里。 二娃端着豆腐出来,就见他爸跟他弟弟,你一块我一块吃的不亦乐乎,连忙冲厨房里喊:“娘,鸡肉都被爸和三娃吃光了。” “没有。”钟建国道,“都是三娃吃的,我还没洗手呢。”说着话就去外面洗手。 宋招娣乐了,问几个大儿子:“你们猜钟师长有没有偷吃?” “不用猜也知道,他吃了。”大娃道,“我爸平时没少念叨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不洗手不吃东西也就骗骗他自己。” 三娃不敢再偷吃,跑进来正好听见大娃的话:“大哥说得对,爸吃的比我还多。” “三娃子,胆子不小,现在连爸的状都敢告?”大娃打量他一番,“你怎么就不怕爸抽你啊。” 三娃很怕,但他也不怕:“爸爸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娘也会保护我,对不对?娘。” “不对。”宋招娣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很早就想揍你了。”炖了三个小时的鸡肉撕成一盆,递给三娃,“不准再偷吃。” 振兴:“我来端。”伸手把盆劫走。 三娃脸色微变,追着他问:“振兴,你知道什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我读书不多,不知道。”振兴把盆放桌子上,“二娃,看着他。”指一下三娃转身回厨房拿碗筷。 大娃、自立、更生和宋招娣都在厨房里,厨房里也没多少东西了,三娃干脆拉张椅子坐下,看到振兴出来,又说:“振兴,你不知道我可以教你。” 振兴摆着碗筷瞥他一眼:“不需要,我怕被你引入歧途。” “你说我坏?”三娃瞪着眼睛问。 振兴看他一眼:“我没说你。” “把人教坏不代表教的人坏。”大娃道,“也有可能你不喜欢振兴,估计把他教坏。所以,我证明振兴没说你坏。不过,三娃子,你挺有自知之明啊。” 三娃哼一声:“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等你们走了,我就把咱家的鸡和鸭全杀了。” “对了,我差点忘了。”宋招娣端着馒头出来,“你们走的时候把咸鸭蛋和咸鸡蛋全带上。” 大娃不禁翻个白眼:“娘,我们要带辣椒油要带豆酱,还有我们的衣服和鞋,又让我们带咸鸡蛋?我们不是哪吒,没三头六臂啊。” “衣服、鞋和被子我给你们寄过去。”宋招娣道,“你们带上自立的衣服就行了。自立去报道的时候,被子要是还没寄到,就从他爷爷家拿两床。听说冰城比滨海冷多了,多带几床被子以防万一。” 大娃叹气:“娘,我们去上学。” “就是去上学,我才叫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宋招娣道,“你们要是出去玩,我都不管你们。还有啊,吃好饭就收拾,我去检查。省得明儿早上慌慌张张,丢三落四。” 钟建国:“你们不想带去学校就放亓老家里,等天气冷了,借老师的电话给亓老打个电话,请勤务员给你们送过去。” “这样还行。”钟大娃看一眼宋招娣,“我还以为娘让我们拎着咸鸭蛋去报道……” 钟建国:“那又怎样?我上大学那会儿,还有人拎咸菜、馒头呢。” “你上大学的时候,学校不补贴饭票和钱?”大娃忙问。 钟建国:“有的人以为只补贴一点,怕不够吃的。其实足够我们吃的。有人饭量小,每月还能省下不少。咱家不需要你们省,回头再让你娘给你们拿些钱,周末能出来的话,就去买点好的吃。” “爸爸,周末能出来也是去爷爷家吃。”更生提醒道。 钟建国坐下拿起筷子:“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你姑姑家的孩子?他们周末不过去?” “我已经想到治她的法子。”更生道,“我们这次出去玩,拐到爷爷那儿,爷爷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说帝都大学稳了。 “因为我和哥不愿意跟姑姑和叔叔回去,他俩不喜欢我和哥。一听说我能考上帝都大学,我姑和我叔乐得像他们家孩子考上一样,逢人就显摆,还叫我给他们家的孩子补课。那几个小孩一听补课脸都变了。以后碰到他们,我就问他们考多少分,能不能考上帝都大学。” 宋招娣忍不住笑了:“他们肯定怕你。” “暂时不知道。”更生满脸坏笑,“可以试试。” 宋招娣看向大娃:“自立、更生和振兴我都不担心,大娃,我就担心你到学校里拉帮结派。” “娘,人家硬要跟我玩呢?”钟大娃反问。 宋招娣:“你离得远,我管不住你也不管你,但我提醒你一点,不准排挤其他人。” “招娣,多虑了。”钟建国道,“别看自立已经十八了,我相信整个学校比他小的没几个人。大娃他们学校,年龄最小的也得比他大三五岁。人家才不跟他一块闹呢。” 大娃睨了他一眼:“爸爸,不要看不起人啊。” “要不要打个赌?”钟建国笑吟吟问。 大娃咬一口鸡肉,嗡嗡道:“等我吃好饭再说。” 吃完饭大娃就跑楼上,名曰今天起得太早,得上楼睡一会儿。其实是怕钟建国提打赌的事。钟建国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没当真,见他这样颇为想笑。 在家稍稍歇一会儿,钟建国就走了。他一走,宋招娣就把几个儿子赶到楼上收拾东西,而她去供销社买油纸和麻绳。 供销社不卖油纸,但有包糕点的油纸。听宋招娣说她用油纸给几个孩子包吃的,售货员给她一叠油纸也没收钱。 宋招娣说声谢谢,拿着油纸和麻绳回到家,把已经晾凉的辣椒油和豆酱封起来。随后四瓶捆在一块,用报纸包好,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这两样收拾好,宋招娣就把冬天腌胡萝卜菜的小坛子找出来,把咸鸭蛋和鸡蛋放坛子里。她快收拾好的时候,自立和振兴下来了。 宋招娣指着大桌子上的三包一坛:“怎么样?” “挺好。我们抱着辣椒油,叫大娃抱着坛子。”振兴说着,往楼上看一眼,“估计大娃得气得不跟我们一块去帝都。” 宋招娣想象一下也忍不住笑了:“随便你们怎么分。现在离去学校报道的时间还早,路上应该没什么人,你们坐上火车就把这些东西放到车座上,别一直抱着。 “麦乳精和罐头瓶子都能装两斤,一包将近八斤,这么抱到帝都,你们的胳膊得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对了,把被子、棉衣和棉鞋都拿下来,咱们去邮局。” “现在就去?”振兴问。 宋招娣:“现在我都觉得晚了。快点,再耽搁下去人家邮局就关门了。” “娘,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四个一出去,家里都变大了。”三娃跳下来,指一下几个哥哥。 宋招娣:“不但家里空了,以后你再跟别人打架,也没人帮你了。” “对哦。”三娃仔细一想,“没关系,我再收几个小弟。嗯,谁愿意当我小弟,等高考的时候,我把作业本借给他抄。” 大娃乐了:“三娃子,你以为你是我呢?” “我当然不是你,我比你厉害。”三娃道,“你的英语才考七十分,娘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你们考英语了。等我考大学的时候,英语至少得考九十分。” 宋招娣:“那你从今天开始就得好好学习。否则即便你的英语考九十分,满分也不可能超过你大哥。” “娘,你向着谁?”三娃问,“他都快走了,以后只有我帮你干活。” 二娃忍不住了:“你当我和振刚是死的?” 160上学去了 三娃噎住, 转身找宋招娣求救:“娘——” 宋招娣乐了:“你别皮了。三娃,把你大哥惹生气,他给你一巴掌。把你二哥惹生气, 他会揍得你怀疑你是我生的, 以后还不给你做衣服。” 三娃下意识看二娃一眼。 “要不要试试?”二娃面无表情地问。 三娃转到另一边,直到邮局都不敢再吭声。 回来的路上瞧着三娃不敢乱跑也敢闹,走路避着二娃, 宋招娣心中暗笑不已:“大娃, 一学期给你们一百块钱够吗?” “足够了。”大娃道,“我觉得连五十块钱都用不到。” 宋招娣:“放假的时候要是能出来,跟振兴、更生到处玩玩。以后工作了,跟你爸似的全年无休, 有钱也没地方玩儿。” “老师, 我就不用了。”振兴开口说。 宋招娣:“都有。你妈存的钱交给振刚, 叫振刚收着, 留着你们以后娶媳妇。这一百块钱是给你们的零花钱,自立和更生也有。” “娘给咱们你就拿着吧。”更生道,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等娘和爸爸老了,不能赚钱了,再还给娘就是了。” 宋招娣笑道:“我们有退休金,老了比现在还有钱。振兴, 你们走后, 家里只有我们五个人, 也花不了多少钱。” “那,那我,我也要一百块。”振兴说着,忍不住一眼宋招娣,有些不好意思。 大娃勾着他的脖子:“这样才对么。”抬头看到吴副司令的爱人拎着一大包东西左顾右看,“伯母这是上哪儿去?” “啊?你们怎么在这儿?怪不得你们家里连一个人也没有。”高高壮壮,六十来岁,面容白皙的女人连忙冲宋招娣一行招招手,“等一下,小宋。” 大娃打招呼的时候,宋招娣已经停下来:“嫂子去我家了?” “我刚从你们家回来。”女人走到跟前就把东西递给宋招娣,“碰见你们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了,快拿着。” 宋招娣没有收,有些不解:“您,您这是干什么?” “给你啊。”女人抓住宋招娣的手,把袋子塞给她,“给你买的。” 宋招娣越发糊涂:“给我买的?”用食指指向自己,不太敢相信,害怕自己听错了。 “是啊。我们家志勇收到帝都外国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了。志勇跟我说,要不是你他绝对考不上。这些东西你必须得收下。”不等宋招娣开口,又说,“你要是不收下,我可就生气了。” 宋招娣看一眼,见里面都是些糖果和水果:“那,那我就收下了。” “收下,收下,再拎回家,我的双手就废了。对了,你们娘几个干么去了?” 宋招娣:“他们几个明天去帝都,我把他们的棉衣、棉裤和被子都寄过去,省得背过去了。帝都离这边远,十一放假的时候也没时间回来拿。” “对对,还是宋老师想的周到,我得给志勇他妈打个电话,把志勇的东西寄过去,也省得他背了。我就不跟你们聊了,先回家了。” 宋招娣:“那,那你慢走。以后有什么事先给我打个电话。” “对,我都没想到。我知道了,回见,宋老师。”冲宋招娣挥挥手就往家去。 宋招娣把袋子递给大娃:“留你们路上吃。” “我现在不喜欢吃糖果。”大娃掏出一包糖果给振兴。 振兴摆手:“可能是早两年吃多了,我现在觉得所有不加糖的东西都是人间美味。” “给我吃。”三娃伸出手,“咦?娘,是大白兔啊。” 宋招娣:“吴副司令出手,必须是大白兔。” “娘的意思这些东西是吴司令准备的?”大娃忙问。 宋招娣:“他们家情况跟咱们家不一样,他不发话,他爱人不敢去咱们家。这些东西肯定是吴副司令叫你伯母准备的。” “咦,居然还有葡萄?”大娃把两包糖果都拿出来,葡萄露出来,“紫红紫红的,娘,这葡萄不便宜吧?” 宋招娣看一眼:“还行吧。” “您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大娃道,“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怎么什么都懂?比我爸还厉害。” 宋招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想知道。” “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大娃忙问。 宋招娣点头:“我有个一大秘密,这个秘密只有你爸知道。” “早就看出来了。”大娃道,“你和我爸特别默契,我爸要是不知道你的秘密,肯定不会那么配合你呢。” 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我嫁给你爸之前,跟一个男人交往过。” 钟大娃睁大眼:“再,再说一遍,什么玩意?” “你没听错。”宋招娣道,“那个男人有海外关系,大革命开始前跑了。这时候应该在资本主义国家逍遥自在。我懂的那些,有许多是听他说的,还有一些是听我们老师讲的。” 钟大娃咽口口水,见宋招娣一本正经:“娘,您没开玩笑吧?” “当然没有。”宋招娣道,“你爸整天怕我跑了,就是怕我去找我那个对象。” 更生打量宋招娣一番:“娘,您可是越来越厉害,编故事编的跟真的一样。” “唉,说实话都没人相信。”宋招娣摇头叹气。 更生:“你说你有个对象,还有海外关系,你和我爸结婚的时候,怎么通过政审的?” “我是你爸的表妹,祖祖辈辈是农民,部队知道啊。”宋招娣道,“我嫁给钟建国的时候,大革命都开始一年多了,我们学校都没人了,想查我那个对象,部队得派出情报人员。再说了,除了我和他,没人知道我俩交往过。我要是不说,你爸这辈子都不知道。” 更生张了张嘴:“没人知道?!” “年龄小,害羞,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宋招娣道。 更生反而更加疑惑:“那你没必要告诉爸爸啊。” “不告诉你爸,我怎么跟他解释我知道那么多洋玩意?”宋招娣反问。 更生哑了。 “儿子啊,撒一个谎往往需要一百个谎来圆,某一个环节出错就全完了。”宋招娣道,“以后少撒谎。” 更生点点头:“我尽量不撒谎。” “该说谎时还是得说。”宋招娣道,“说谎有时候是缓兵之计,事后必须立刻坦白。错过最佳时机,以后再解释就晚了。” 更生:“我记住了。” 宋招娣挥一下手,“咱们回家。大娃,水果你们带上,别给他们几个吃了。” “我们吃香瓜,咱们院子里就有。”大娃把葡萄递给二娃和振刚,“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人给咱们送东西。” 宋招娣:“家家户户都不甚宽裕,人家想给咱们送,也不知道该送什么。” 翌日早上,哥四个反复检查包里的东西,确定都带上了,大娃就跟宋招娣说:“娘,我们走了啊。” “我送送你们。”宋招娣拿掉围裙,找到钥匙和锁,“大娃,抱着两包辣椒油,叫自立拎着你们的包,你比他力气大。” 钟大娃点一下头,把他的包丢给自立,他抱着两包辣椒油,振兴抱着一包。更生右手抱着坛子,右手挎着包从屋里出来,看一眼兄弟四个,忍不住说:“娘,我们哪是去上学啊,分明是逃荒。” “逃荒想带这么多东西?做梦吧。”宋招娣锁上门,就看到几个儿子不动了,扭头看过去:“怎么不走了?” “来客人了。”大娃幽幽道。 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哪儿呢?谁来了?” “快到了。”大娃冲东北方呶呶嘴。 宋招娣看过去,看到曲壮壮和他妈正往这边来:“不会也是来给咱们家送东西吧?”话音落下,曲家母子到了门口。 曲壮壮看到大娃哥几个手里的东西,连忙跑进来:“你们今天就去学校?” “自立的学校离得远,得早走几天。”宋招娣问,“壮壮的通知书收到了没?” 曲母笑道:“收到了,收到了,昨天刚刚收到。一直没收到,我们还以为壮壮没考上呢。” “分数够了肯定能考上,一时没收到就是耽误了。要是一直没收到,那肯定是被别人昧下了,想替壮壮去上学。”宋招娣道。 曲母:“我也听说过‘顶替’这种事,还真怕我们家摊上。对了。宋老师,这是今儿早上刚打上来的海产,你们必须得收下。” 宋招娣发现曲母拎着挺费劲,觉得应该有不少:“我们家的四只饿狼走了,你给我们这么多,我们可吃不完。” “都是些虾和蟹。”曲母笑道,“一顿吃不完,吃两顿,喊钟团长回来一块吃。” 曲壮壮忙说:“娘,现在是钟师长。”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是钟师长。”曲母有些不好意思。 宋招娣笑道:“我有时候也喊错。” “咦,宋老师这是要出去?” 钟大娃循声看过去,不禁叹了一口气:“娘,看来您今天是不能送我们了。” 宋招娣跟对方不熟,但她知道来人,是曲壮壮的一个朋友的妈妈,早些天她儿子也跟着曲壮壮一块来他们家复习功课:“二娃,振刚,三娃,你们送送哥哥们。” “大哥,还是我对你好吧?”三娃跟着就问。 161新邻居 二娃冷哼一声。 “还有二哥和振刚。”三娃头皮发麻, “二哥别生气,我刚才还没说完。” 二娃淡淡地瞥他一眼:“以后说话别大喘气,不然, 小心你的衣服。” “不敢, 不敢。”三娃连忙说,“绝对没有下次,我保证!” 曲母忍不住笑了:“你们家三娃怎么这么怕二娃?” “我才不怕呢。”三娃道, “我是听话。大哥, 该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今天的船了。” 大娃上下打量他一番,鄙视他:“真有出息!” “对啊。”三娃故意装作没听懂,“爸爸说我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 宋招娣脑壳痛:“三娃, 不想去送几个哥哥就留在家里。” “想去, 想去。”不敢招惹大娃和更生, 招惹振兴和振刚?宋招娣会揍他。三娃推一下自立, “走啦。” 自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边走边说:“二娃, 三娃如果不听话,你和振刚两个揍他一个。还不听话就把他的裤子剪烂,让他没裤子穿。” “自立哥哥!”三娃回头瞪着眼睛看着自立。 大娃:“自立受够你了。”顿了顿,“仗着全家你最小,天天找娘告状。要不是娘护着你, 我早揍得你哇哇叫。” “娘, 我也想送送大娃?”曲壮壮突然开口。 曲母摆摆手:“去吧, 去吧。”话音落下,曲壮壮就追上去。曲母望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大娃他们一走,宋老师会很不习惯吧。” “家里少了一半人,多多少少会有些不习惯。”宋招娣转身把门打开,“过几天开学了,忙起来就没法不习惯了。” 曲母和另一个女人跟进去就帮宋招娣介绍:“这个是楚立志的娘。” “你好。”宋招娣笑着说,“先坐下歇歇。” 曲母把东西放在地上,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想一下:”你们学校的高中已经盖好了,我听壮壮说学校叫你当年级主任?” “只有一个班。”宋招娣笑道,“听起来很厉害。” 曲母:“这不刚开始么,学生会越来越多的。听说甬城的高中也正规起来,我们家的孩子以后上学也不用愁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宋招娣给两人倒杯水。 曲母连忙说:“不用忙,不用忙,宋老师,你也坐。” “水不热,喝点吧。”宋招娣坐下就问楚妈妈,“你家楚立志也考上了?” 曲母也好奇:“怎么都没听你们家人说啊。” “考得不甚好。”楚母有些不好意思,“立志说还没有壮壮的师范学校好。” 宋招娣问:“是本科吗?” 楚母点点头。 “本科没有不好的学校啊。”宋招娣心想又不是五十年后,大学生遍地走,“哪个学校?“ 楚母:“申城的交通大学。毕业后不是修车就是修路,他爸都快气死了。” “咳咳……咳咳咳——等会儿,楚立志考了多少?”宋招娣连忙问。 楚母以为宋招娣被修车,修路给惊着了,更加不好意思:“比壮壮少几分,跟大娃他们更没法比。我们叫他报师范大学,他说不想当老师。 “他姐夫特意找别人问,人家都建议他报稍微差一点的军校,他嫌当兵苦当兵累。他爸叫他姐夫帮他填志愿,他姐夫不敢。 “我和他爸就会写自己的名字,没法帮他填。我们劝他,以后给人家修车也苦。他说他是大学生,毕业后也是领导,不用亲自动手。” “楚妈妈,您误会了。”宋招娣叹气,“交通大学分数这么低可能是怕招不到学生。我可以向你保证,上交大不用修车,也不用修路。” 楚母不信:“真的?!” “那怎么叫交通大学?”曲母好奇地问。 宋招娣实话实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楚妈妈,您放心,跟公路这些没什么关系。” 楚母长舒一口气:“你不知道啊,自从填了志愿,他爸嫌他怕苦怕累没出息,立志觉得他爸不理解他,爷俩谁不搭理谁,好多天没说过一句话了。” “立志说的没错,就算跟公路、铁路有关,他到单位里也是领导。”宋招娣道,“孩子努力这么多年,想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家大娃上军校,只是想当将军。更生读法律,以后的工作比你家立志还轻松。” 曲母忍不住问:“是不是动动嘴巴,给人家打官司那种?” “我也不清楚,得看学校把他分配到哪个单位。”宋招娣道,“无论是哪个单位,都是动脑子的工作。” 楚母又叹了一口气:“当初填志愿的时候,他爸就想来找您。立志怕你劝他填师范,死活不愿意。今天叫他跟我一块过来,怕你数落他,也不愿意过来。回头知道大娃今天走了,他得后悔死。” “孩子要面子。”宋招娣道,“不愿意当老师的也不是只有立志,我们家除了振兴,都不愿意当老师。我要不是当初只能干这个,我也不当老师。” 楚母张嘴想说什么,突然站起来:“宋老师,船是十点钟的?现在还没走?我得回家告诉立志。对了,听说你们家人都爱吃鲈鱼,这里面有六条,留着你们家吃。”说完就往外跑。 宋招娣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人已经走了,不禁苦笑:“曲妈妈,你们送这么多东西,我们家五口人真吃不完。” “鱼当饭吃,我的这些虾和蟹当菜吃。”曲母笑道,“实在吃不完,就给你们左右邻居分一点。宋老师,我家还有些事,先回去了。两个箩筐就搁你们家了。” 宋招娣笑笑:“行,我收下了。”站起来,“我送送你吧。” “送什么啊,我又不是什么贵客。”曲母摆手,“宋老师别出来了,鱼得放水盆里,你赶紧收拾收拾吧。” 天气热,离晌午还早着,宋招娣想去码头送儿子们,也得先把鱼收拾好,不然,撑不到晌午就该死了。 宋招娣拿出洗菜盆,压半盆水把鱼倒进去。然而,六条鱼太大,每条都得有四五斤,宋招娣只能把水桶拿出来,把鱼放桶里。 正压水的时候宋招娣感觉有人盯着她,下意识往西边看,看过去才想到孙宛如早飞了,西边院里好像也没人,就往东边看。见篱笆墙边站着一瘦瘦高高的女人,如果不是女人太高,宋招娣险些把对方当初段大嫂:“有事吗?小李。” “听说你家四个孩子都考上重点大学了?”孙团长的爱人李兰英问。 宋招娣点头:“孩子们争气。对了,我听老钟说你大儿子今年也考了,考上了吧?” “考得不好。”李兰英以前觉得她大儿子特别厉害,没上过高中,学大半年就能考上大专,整个翁洲岛也难找出第二个。 来到翁洲岛,打听一下邻居的情况,李兰英险些被吓傻,随后又听别人说,岛上今年得出十来个大学生,回到家就朝自己腿上掐一把,确定她没做梦,等她丈夫孙元回来,还是忍不住又问一遍,岛上是不是真能出十来个大学生。 孙元不太了解,但他听别人说过钟自立和钟更生是亓老的孙子,两人没把握,亓老不会任由他俩留在岛上,便跟李兰英说,极有可能。 早几天分数出来,本科加大专将近二十人,还有不少考上中专,原本想跟别人显摆一下,李兰英不敢显摆了,还有点怕别人知道她儿子考得不好。 宋招娣试着问:“没考上?” “考上了,是大专。”李兰英不好意思说。 在宋招娣看来,这个年代的人能考上大专很了不起:“那也不错。我外甥去年考得还不如你儿子。” “你外甥没考上?”李兰英忙问,说出来才意识到,“今年又考了?” 宋招娣:“对啊。今年考得也不甚好。” “没考上大专?”李兰英问。 宋招娣:“考上一个师范学校,还是我们本市的。” “师范好,毕业后是铁饭碗。”李兰英心生羡慕,“你们家孩子都有出息。” 宋招娣笑道:“聪明,像老钟。” “对,钟师长厉害。”李兰英道,“早几天我还听老孙说,他们部队得了一本外国书,只有钟师长能看懂。” 宋招娣心想,钟师长以前也看不懂,跟着几个儿子复习几年英语才能看懂:“是呀。他上过大学,大学里学过英语。” “听说你家几个孩子还去考英语了,考得挺好吧?”李兰英忙问。 宋招娣挑眉,这个新邻居把她家的事打听的挺清楚:“考了。大娃说上面有很多跟政事有关的题目,许多单词不认识,考得不好。” “您没教他们?”李兰英问。 宋招娣:“许多专业术语,我以前也没听说过。”弄清几个孩子的英语为什么没考好,她已经托邓培林找本英语词典,“小李还有别的事吗?” “我家老二想明年试试,本来还想请宋老师帮她补习,没想到……宋老师知道岛上谁的英语最好吗?”李兰英好奇地问。 宋招娣:“我也不太清楚,以前家里孩子多,没时间关注这些。你可以问问别人,上个月又来两个新老师。” “那我去问问。宋老师,不打扰你了。”说完,李兰英就转身回屋。 宋招娣挑了挑眉,拿一条鲈鱼放盆里面,端着盆去隔壁,因怕把其他人引过来,进门时也就没敲门,反正沈家只有沈母和两个孙女在家,到客厅门口才问:“伯母,在家吗?” “小宋?”梁护士长从屋里出来,“你怎么来了?” 162介绍对象 宋招娣惊讶:“嫂子怎么会在这儿?” “老太太不舒服, 我过来看看。”说话间梁护士长走到她跟前,看清盆里的东西,“这是……” 宋招娣:“几个渔民的孩子先前跟大娃一块复习功课, 早几天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就拎几条鱼过来谢谢我们。大娃他们今天走了,我们吃不完,就给伯母送一条。” “宋老师快进来。”沈母的声音从屋里传进来。 宋招娣进去把盆递给沈影, 看到沈母正在挂水:“病了?” “中暑了。”梁护士长道, “沈影去医院找医生,说她奶奶不舒服,我和医生一块过来的,医生刚走一会儿。” 宋招娣忙问:“严重吗?” “不严重。”梁护士长道, “不过, 年龄大了, 我建议医生给她挂瓶水, 省得没好利索,干活的时候再昏过去。” 宋招娣疑惑:“怎么会中暑?早些天三十七八度的时候都没事。” “那时候天热, 我没进厨房,都是沈影这丫头做饭。”沈母道,“我觉得今天不怎么热,打算给俩孩子做鸡蛋饼,没想到大清早也能中暑。这天也太怪了。” 宋招娣:“秋老虎厉害着呢。您可不能大意。那条鱼等沈团长回来收拾, 鱼头炖汤, 鱼肉清蒸, 多吃点补补。” 梁护士长笑了:“宋老师会过日子。”说着,突然想到,“小宋,你认识的人多,你家亲戚也多,你给小沈介绍个对象吧。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个年轻人照应可不行。” “我?”宋招娣笑了,“嫂子别说笑了,我家那些亲戚没一个省心的。就说我婆家,有个我表姨那个样的,人家一听介绍人是钟家人就不会同意。我娘家那边,学问高的就我一个,没上过学的农家姑娘,沈团长可看不上。” 梁护士长想到沈宣城的前妻是孙宛如,忍不住点点头:“你说得对。学问不如孙宛如,也不能差太多。可是……”转向沈母,“要不您老问问小沈,想找个什么样的,我帮他留意一下。” 沈母笑道:“谢谢护士长,等他回来我就问问。” “那您得好好跟沈团长商量一下,沈团长不愿意也不行。”宋招娣提醒她。 沈母叹了一口气:“我以前觉得家里没吃的,把他送去当兵,挺对不起他,不敢逼他娶媳妇。一拖拖好几年,结果……这次必须得让他表态。” “这俩孩子呢?”宋招娣问。 沈母看一眼沈影:“她俩有我这个老太婆呢。我啊,现在就怕我老了,她俩也嫁出去了,这么大院子就剩宣城一个,回到家连口热水都喝不到。我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难受。”说着说着眼泪出来了。 宋招娣连忙说:“伯母,别哭,沈团长会想通的。” “他,他想不通,我就打到他想通为止。”沈母的身体好,大病没有,小病偶尔有一次,她觉得她能活到九十岁。今天早上做饭的时候差点晕倒,沈母不敢托大了。 宋招娣笑笑:“孩子不听话是得打几下。我们家大娃别看学习那么好,该揍的时候,他爸抽调皮带,脱掉鞋就揍。” “小钟真打?”梁护士长以前没少听段大嫂说,大娃,你再调皮,我就叫你爸揍你。一直认为段大嫂吓唬大娃。 宋招娣:“确实挨过。” “那大娃怎么说他爸从不打他?”梁护士长好奇。 宋招娣笑道:“爱面子。他觉得自己是孩子王,是老大,被别人知道他回到家还会挨揍,很没面子的。” “这个大娃啊。”梁护士长不禁叹气。 “娘!” 宋招娣下意识往外看,想到她在沈家:“好像是三娃回来了,我先回去了。” “给你盆,宋老师。”沈影连忙把盆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好好照顾你奶奶,待会儿给你爸打电话,喊他回来做饭。你们年龄小,也得多注意别中暑了。”停顿一下,“你爸做家务做累了,再娶媳妇就娶贤惠能干的了。” 沈影乐了:“我知道了,宋老师。” “你啊,真会给小沈出难题。”梁护士长忍俊不禁。 宋招娣:“娶妻娶贤。现在老人小孩没人照顾就怪他。”又听到三娃喊她,连忙拿着盆出去。 “娘怎么在隔壁?”三娃跑过来,“出去也不关门,我还以为你在厕所里呢。” 宋招娣:“还没到十点,船开了?” “人坐满就开了。”三娃道,“娘去沈影家干什么?’ 宋招娣:“给她们家送条鱼。”指着压水井边的水桶,“你们想想怎么吃,咱们晌午做一条。” 三娃跑过去,一看水桶里全是鱼:“一条够吃吗?” “还有虾和蟹呢。”振刚看向宋招娣,“老师,是不是?” 宋招娣笑道:“是的。” “那还剩四条鱼,咱们晚上吃的完吗?”二娃担忧,“不吃完会不会坏掉?” 宋招娣想一下:“死了就会臭。不过,我已经想好怎么处理。” “那就炖豆腐吧。”二娃道,“娘,给我钱,我去买豆腐。” 宋招娣指着楼上:“和振刚一块去,想吃什么再买点。咱家现在人少好做饭,你们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什么。” “大哥走了还是有好处的。”三娃大乐,“娘,我和二哥一起去。” 宋招娣瞥他一眼,懒得拆穿他:“去吧。下午得在家看书,过几天就开学了。” “知道,知道。”三娃道,“我跟大哥说了,我要超过他。” 满分四百分,只有一门数学有可能得满分的情况下,大娃还能考三百八十多。宋招娣觉得三娃使出吃奶劲,也超不过大娃:“那你得加把劲,超不过他,大娃能嘲笑你一辈子。”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三娃信心满满。到了副食厂,三娃傻眼了。 以前都是自立、大娃来买菜。大娃他们忙着复习的时候,宋招娣不去买菜,就是二娃和振刚。三娃偶尔跟上去也是帮忙拎菜。如今让他做主,想到家里有鱼有海鲜,院子里还有青菜,顿时不知道该买什么:“二哥喜欢吃什么?” “娘做的饭我都喜欢吃。”二娃道。 三娃白他一眼:“马屁精。振刚,你喜欢吃什么?” “二娃喜欢吃的,我都喜欢。”振刚缠不过他,干脆推到二娃身上。 三娃噎了一下:“大怂包。” 豆腐拿到手,二娃往四周看看,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三娃,走了。” “不行,不行。”三娃抓住二娃的胳膊,“娘好多年没说过,咱们想吃什么,她做什么了。二哥,想不想吃娘昨天做的炸肉条?” 二娃:“娘说那叫里脊肉。” “好吧,里脊肉。”三娃道。 二娃笑道:“三娃子,家里的肉票被大哥用光了。” “想买肉啊?我这里有票。三娃,给你。” 面前多出一只手,三娃下意识后退,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张政委的爱人:“我跟二哥开玩笑呢。我们家有好几条鱼,再买肉我娘会揍我的。” “就说我给你的。” 二娃推给她:“不用了,伯母。我哥他们去学校了,家里人少,鱼都吃不完了。” “怎么走这么早?”张政委的爱人连忙问。 二娃:“我自立哥要去东北报道,我娘不放心,叫我大哥他们送自立哥过去再回帝都。” “东北离这边几千里路,换我也不放心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去那么远。真不要肉票?” 二娃连连摇头:“真不要。”指一下振刚拎的篮子,“我娘还等着我们回家呢。”冲对方挥挥手,拽着三娃就走。 到家里二娃就跟宋招娣说这事,随后又说:“娘有没有觉得大家对我们特别客气?” “不是客气,是热情。”宋招娣道,“二娃,振刚,你俩若是也能帮岛上的孩子考上大学,咱家会比现在还受欢迎。” 二娃想象一下:“那我试试吧。” 宋招娣乐了:“去拿几个咸鸡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不是都拿走了吗?”二娃问。 宋招娣:“给你哥他们拿的是我上个月月底腌的,半个月前还腌两坛呢。这次吃完就不腌这么多了。吃太多盐对身体不好。” “那下的鸡蛋怎么办?”三娃不等宋招娣开口,“一天吃太多鸡蛋也不好,咱们再杀两只母鸡/吧。” 宋招娣看他双眼亮晶晶,不禁摇头:“八月十五再杀。” “太好啦!”三娃乐得跳起来,“元旦的时候再杀两只。娘,春节的时候再杀两只。” 宋招娣:“正月十五再杀两只,端午节再杀两只?等你哥放暑假回来,我们就把你宰了。” 三娃不蹦跶了:“娘,杀鱼吧,我帮你压水。” 宋招娣瞥他一眼,出厨房拿剪鱼的剪刀。 十一点左右,宋招娣开始做饭。因鱼太大,怕吃不完就没放太多豆腐。剩下的豆腐还能做一盘菜,宋招娣就用咸蛋蛋黄和豆腐做一道蛋黄豆腐。蛋白不太咸,宋招娣切点小葱,做蒸蛋。随后又用清水煮虾,蒸螃蟹。 钟建国到家没闻到香味,想也没想就冲屋里喊:“还没做饭?” “快做好了。”二娃端着蛋黄豆腐出来,“爸,娘说今天多吃菜少吃饭。嗯,尽量别吃饭。” 钟建国拿掉帽子:“今天做很多菜?” “比昨天还多。”振刚端着一盆螃蟹出来,“二娃,老师叫你给沈影家送四只。壮壮的娘给的太多,咱们吃不完。” 二娃回到厨房,端着四只螃蟹出来,后面跟个端着一大盘虾的三娃。 钟建国忍不住咽口口水:“比过年还丰盛啊。” “托大哥他们的福。”二娃说着话往外走。 钟建国洗洗手,回来看到桌子上多两盆鱼汤,“招娣,给孙家送了没?” 宋招娣:“没有。孙元的媳妇太不见外了。” 钟建国疑惑:“怎么了?” 宋招娣把李兰英说的话大概说一遍:“听她的口气,我的英语好就应该给她二女儿补课一样,太理所应当。” “这种事啊。”钟建国笑道,“她大概觉得补课就是讲几道题,你又是老师,这种事对你来说举手之劳。” 宋招娣瞪着眼睛:“我闲着不好?” “好好好,我没说不好。”钟建国道,“你别跟我急啊。回头她再找你,你就跟她说甬城高中开课了,叫她送她家老二去甬城上高中。” 宋招娣:“她再找我,我就这么说。” “我支持你。”钟建国拆开螃蟹,递到宋招娣面前,“吃螃蟹。” 三娃眼珠一转:“爸爸,帮我剥一个。” “嫌麻烦给振刚吃。”钟建国不假思索道。 振刚抿嘴笑笑:“三娃,我替你吃。” “你吃的完吗?”三娃瞪他一眼,“娘说咱们一人吃三个,还有虾和鱼,也不怕撑着你。” 振刚看一下钟建国和宋招娣,见两人装作没听见,大着胆子说:“我不怕。” 三娃噎了一下:“我怕。” “你对振刚真好。”二娃拿着空碟子进来,“娘,我到沈家的时候,沈团长正蹲在压水井边杀鱼呢。” 钟建国:“沈老太太没做饭?” 宋招娣把沈母中暑的事告诉他,又说梁护士长叫她帮沈宣城介绍对象:“我没敢答应。万一孙宛如过得不好,再来找沈宣城。沈宣城脑袋一抽,要跟人家离婚,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 “说得好像你有人选似的。”钟建国瞥她一眼,剥个虾仁扔她碗里。 宋招娣看一眼,继续啃螃蟹:“我没人选,舅舅肯定认识不少被丈夫抛弃的知识分子。” “说起我舅舅,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舅舅?”钟建国问,“大力考上大学,你表弟或者表哥就没找过你?” 宋招娣:“我舅舅一家都是老实人,我不主动提,他们也不好意思说。再说了,赵银把你和大哥赶出去,我姥姥那边提到这件事就觉得对不起你们兄弟俩,没脸找你媳妇。” “要是咱们的左右邻居,亲戚朋友都能像你大姐,我大哥,还有你舅舅我舅舅这么省心就好了。”钟建国忍不住说。 三娃问:“爸爸说的是桃花源吗?” “吃你的螃蟹。”钟建国瞪一眼他,“振刚,别吃饭,吃虾吃螃蟹。咱家没冰箱,必须得吃完。” 振刚:“吃着呢。”停顿一下,“大娃要是在家,螃蟹早没了。” “他们到帝都也能吃到。”宋招娣道,“指不定吃的比咱们还好。”振刚没听明白,“你亓爷爷家里有。” 三娃很好奇:“娘怎么知道?” “你亓爷爷疼自立和更生,这个时节正是吃蟹的时候,肯定会叫保姆做给他们吃。”宋招娣道,“就算在你亓爷爷家里吃不到,你哥身上有钱,自然会去大饭店吃。” 三娃点点头:“大哥干得出来。娘,下次给他五十块钱,别给他那么多了。” “真是你哥的亲弟弟。”钟建国道。 163突然离世 三娃噎了一下:“你和娘赚钱不容易, 我心疼你们啊。” “那等你上大学的时候,也给你五十块钱,可好?”宋招娣问。 三娃张嘴想说好, 继而一想五十块钱去掉车费, 去掉买笔墨的钱,好像只能买几包大白兔,弱弱道:“不好。” “不好就吃饭。”钟建国道。 三娃抿抿嘴, 把虾塞嘴里。 二娃见他这样很想笑, 又怕把三娃惹毛了,他趁机撒泼:“娘,我想给你做一条白色连衣裙。” “白色的?”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你娘不适合。你娘皮肤黑, 穿上不好看。” 二娃皱眉:“爸爸不懂做衣服就别接这么快。” 钟建国噎住, 不敢置信地问:“你说我不懂?” “你确实不懂。”宋招娣道, “身材不是过于肥胖的人穿白的衣服都好看。” 钟建国瞪着眼睛看着她:“你——” “吃饭。”宋招娣往他嘴里塞个虾仁, “食不言,老师没教过你?” 三娃看了看他爸, 又看看他娘:“宋老师重新教一遍啊。” “三娃子,不想挨揍就闭嘴。”宋招娣提醒他,“人的忍耐是有限的。你爸这种脾气不好的人,已经处于爆发边缘。” 三娃还记得他爸一脚把他牛逼哄哄的大哥踢倒,连忙转向二娃:“二哥, 我帮你拿个螃蟹?” “谢谢, 我想吃鱼。”二娃烦他, 很不给他面子。 三娃哼一声:“振刚,你要吗?”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振刚晃一下手里的螃蟹,“你自己吃,我还得喝鱼汤。” 三娃脸色微变:“以后有事别找我。” “有咱爸和咱娘在,我们有事也求不到你头上。”二娃夹一块鱼放他自己碗里,又给宋招娣和钟建国夹一块。 钟建国咬一口鱼肉,不禁说:“炖着吃还是鲈鱼好吃。” “鲈鱼清蒸也好吃。”宋招娣道,“可惜一条就够咱们吃的了。” 钟建国停下来:“那四条怎么办?” “裹上面糊用油炸一下能放几天。”宋招娣道,“晚上吃鱼头吧。鱼头不好炸。” 钟建国:“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今天来的时候经过学校,新桌子和新书都到了,明儿校长该通知你去拿新教材。” “我明天去学校看看。”宋招娣道,“咱家的米快没了。你去供销社买一袋大米,再买些杂粮,我给你们做八宝粥。” 振刚好奇道:“老师,你跟大娃说,他们走了咱们天天做好吃的,不是快玩笑啊?” “当然不是。”钟建国道,“你几个哥哥要是往家里打电话,不准告诉他们。” 振刚吞口口水:“不太好吧?” “挺好的。”钟建国道,“等你们去上大学,家里只剩我和宋老师俩人,我们天天做葱油饼,蛋炒饭。” 二娃和三娃不约而同地看向钟建国。 钟建国问:“你俩有意见?” “像你和我娘这样的父母,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对。”三娃气咻咻瞪一眼两人,“我接到大哥的电话就告诉他。” 钟建国点点头:“行啊。但我得提醒你,大娃有可能认为你故意显摆。” 三娃愣住,显然没想到这种可能。 “别逗他了。”宋招娣道,“你们那几个哥哥知道我从不撒谎。”放下碗筷,出去洗洗手,回来瘫在椅子上,“今天吃的有点多,晚上不能吃这么多了。” 钟建国:“晚上我陪你出去消消食。” “我陪你还差不多。”宋招娣道,“你们慢慢吃,我眯一会儿。” 钟建国:“椅子硌人,去楼上睡。” 宋招娣摆摆手:“楼上太热了。吃不完就放在风扇底下,过两个小时再吃。”突然想到,“三娃子,回头叫你那些小弟来咱们家玩,你们一起吃。” “你在家他们不敢来。”三娃道,“就算跟我一块来了,也不敢吃咱家的东西。” 宋招娣道:“那我去沈家看看沈老太太,再陪她聊会儿天。” “娘怎么跟谁都能聊一块去啊。”二娃佩服她,“我要是也能像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钟建国:“投其所好,别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你也能像你娘一样,老少通吃。” 宋招娣笑了:“钟师长越来越了解我了。” “当然。”钟建国道,“咱俩结婚十一年了,你人生的三分之一,比你跟你爹娘在一块的时间还长呢。” 宋招娣瞥他一眼:“说你胖还喘上了。” “实话实说而已。”喝完汤,钟建国站起来松松皮带,坐下又捏一个螃蟹。 宋招娣不禁睁大眼:“吃不下去就别吃了。” “还行。”钟建国道,“八分饱。” 宋招娣看到他面前的一堆螃蟹壳和虾壳:“你不是还行,你是非常行!” “宋老师也越来越了解我了。”钟建国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宋招娣翻个白眼:“你们仨不能再吃了。过几天咱们再做螃蟹。” 三娃立刻把剩下的一半螃蟹放到钟建国面前。钟建国抬起头,三娃连忙解释:“我没有吃,爸爸。” “真疼你老子。”钟建国瞥他一眼,“看来你哥走了,你想接他的班啊。” 振刚没懂:“接什么班?” “挨揍!”宋招娣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俩字。 振刚乐了,发现三娃脸色不大对,没敢咧嘴大笑,低下头抿嘴偷笑。 三娃见振刚和二娃笑他,很想哼一声,可他弄不清他爸是不是真想揍他,干脆跑去外面洗手。 翌日上午十点多,宋招娣从学校回来,见振刚还在看书,三娃在做题,二娃在画图,他们仨的位子和她走时一模一样:“出去玩一会儿,回来帮我做饭。” “娘,大伯刚刚来电话了。”二娃放下笔,起来伸个懒腰,“奶奶死了。” 宋招娣猛地转向他:“谁?” “就是你表姨。”二娃道,“大伯说今天早上发现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宋招娣把书放在桌子上,拉张椅子坐下好,朝胳膊上拧一下,感觉到痛才问:“你大伯有没有讲她得的什么病?” “没有。”二娃道,“大伯就问咱们回不回去?” 宋招娣点头:“必须得回去。咱们不回去,以后这件事就是别人攻击你爸的把柄。不过,你爸倒是不用回去。” “因为爸爸是师长吗?”二娃问。 宋招娣微微摇头:“因为你奶奶做事不地道,你爸叫咱们回去已经很给她面子。到时候咱们还住招待所。” “下午去?”二娃问。 宋招娣“嗯”一声:“振刚也一起去,趁着还不热,你们去楼上收拾衣服,我给你爸打个电话。” 宋招娣这边挂上电话,钟建国就开车回来,到家就问:“是真的吗?你别开玩笑。早几天我给大哥电话,大哥都没提她。” “估计是急症。”赵银死的太突然,宋招娣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可电话是钟卫国打过来的,这事假不了,“刘婶在家没事,我给她打个电话,叫她帮咱们问问大嫂到底怎么回事?” 钟建国:“不用。不管她是得急症,还是跟我爸一样觉得活着没意思喝老鼠药自杀,跟咱们没多大关系。你带几个孩子过去把她送走就回来。” “那你记得给大娃打个电话,跟他讲一声,省得他不知道,以后再说错话。”宋招娣道。 “宋老师在家吗?” 宋招娣眉头紧皱。 “你知道是谁?”钟建国好奇地问。 宋招娣往东边指一下:“估计是李兰英打听一圈打听到全岛我的英语最好,又找我给她闺女补习英语。”说着,顿了顿,“英语不好还想考英语专业,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出去看看吧。”钟建国道,“反正你下午得去滨海,现成的理由。”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孙宛如那样憋在屋里不出来的,也不喜欢太自来熟的人。” “哪能人人都能像你一样知情识趣啊。”钟建国推她一下,“我去蒸饭,你来炒菜。” 宋招娣出了客厅,笑着冲着大门那边说:“在家,进来吧。” 李兰英进来:“宋老师忙不忙?” “很忙。”宋招娣不等她开口就说,“吃了饭就得走。” 李兰英好奇:“去哪儿?” “老钟的继母去世了,我们得连夜赶到滨海。” 李兰英顿时忘了她的目的:“钟师长也回去?” “他不回去。我们刚刚接到电话,他还没来得及安排,也没向上面请假,等他安排妥当,他继母就火化了。”宋招娣道,“天气热,尸体不能久放。对了,找我什么事?” 李兰英:“也没大事,就是想叫我们家二丫头跟你学英语。没想到这么不巧。” “是挺不巧的。”宋招娣道,“等我回来就得备课,还带初三和高一两个班。不如叫她跟高一的学生一起去上课?” 李兰英摇摇头:“不行,不行,她明年就想试试。” “那只能去甬城了。”宋招娣道,“只有那边有高三。” 李兰英想一下:“也只能这样。” “那我就去做饭了。”宋招娣道,“衣服什么都还没收拾呢。” 李兰英点点头,转身回家。 宋招娣往屋里去,到门口见钟建国坐在客厅里:“你都听见了?” “是呀。”钟建国淘好米还不见宋招娣进来,打算去“解救”她,却听到“甬城”两个字,觉得她快把人打发走了就没出去,“咱们这些邻居来来走走,我才发现宋老师这样的人,简直是万里挑一。” 164大娃搞事 宋招娣坐到他身边, 笑眯眯看着他:“然后呢?”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钟建国如她所愿。 宋招娣脸颊微热,颇为不在自, 站起来咳嗽一声:“我去楼上看看他们收拾好了没。” 钟建国拉住她的胳膊, 不准她躲:“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宋招娣故意装傻,“说你说得对吗?” 钟建国朝她胳膊上拧一下:“炒菜去!” 宋招娣抬腿朝他脚上踩一下。 钟建国倒抽一口气:“你他妈的——” “爸爸骂谁呢?”二娃冷不丁问。 钟建国回头一看,二娃站在楼梯上, 居高临下看着他, 顿时有些尴尬:“我跟你娘闹着玩呢。” “那你骂人也不能骂娘。”二娃道,“姥姥对我们特别好。你再骂姥姥,我这次见到姥姥就告诉她,你天天骂我娘。” 钟建国楞了一下, 连忙问:“招娣, 你娘也去?” “我表姨是她亲表妹, 就算不给礼金, 也得拿点纸拿点鞭炮去送她一程。”宋招娣道,“不但我娘得去, 我舅舅一家也得去。” 钟建国:“你二姐也去?” “她?按理说应该去,赵银不但是我表姨,还是我婆婆。妹妹婆家出了事,当姐姐的都会去看看。怎么了?”宋招娣问。 钟建国:“你们姐俩好多年不见,她手脚不干净的事又是你告诉你娘和你大姐他们, 我怕她见着你跟你吵起来。” “不会的。”宋招娣道, “她也不敢, 我二姐那种人欺软怕硬。再说了,明眼人都知道我为她好。她不知好歹,早晚会把自己弄进去。” 钟建国:“那也别跟她起冲突。以前小偷小摸,现在指不定变成什么样了。” “钟叔,我们会保护好老师。”振刚道,“我们打架很厉害的。”话音落下,跟在他身后下来的三娃点点头。 钟建国不禁扶额:“你们厉害有大人厉害吗?” “不是只有老师的姐姐吗?”振刚弱弱问。 钟建国:“还有她姐夫,还有她外甥女和外甥。” “大力哥也在滨海。”三娃想一下,“还有刘奶奶和刘爷爷呢。” 钟建国叹气:“我和你娘说话,你们别插嘴。去院里摘点菜,待会儿炒菜。” “你别担心了,没事的。”宋招娣道,“她要是变得面目可憎,我就让着她点。” 钟建国:“你能看出来?” “相由心生。”宋招娣道,“出门在外,我会小心的。”见几个儿子还没出去,“你们也要记住,觉得某个人给你们的感觉不太好,就离他们远一点。” 三个少年点点头,表示知道。 宋招娣去外面摘两个茄子和两个番茄,做一盘油焖茄子和一盘番茄炒蛋。饭后,宋招娣把家里收拾妥当,请沈母帮她照看一下,毕竟钟建国早出晚归,鸡跑走了,没人告诉他,他很难发现。随后带着三个孩子去码头等船。 到滨海宋招娣就去招待所,娘四个开两间房,洗洗澡换身衣服,随便吃点东西就去钟卫国家。 钟建国的爸去世的时候,钟家只有钟大嫂和两个孩子在家等他们。这次到钟卫国家门口,宋招娣就看到院里全是人。仔细一看,很多人她都认识。 “招娣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招招手,“快进来。” 宋招娣对她没什么印象,从她后面站出一人,不是别人,宋招娣的亲舅妈:“招娣,这是你表姨的弟媳妇。” “舅妈。”宋招娣喊一声就问,“才一点钟,你们怎么就来了?” 这边有个规矩,人死的第三天下午,亲戚朋友会过来烧纸。宋招娣本以为他们得三四点才能来,来的路上三娃和振刚闹着玩,宋招娣就没催他们快点走,正因为她觉得时间还早。 钟大嫂:“舅妈怕赶不上车,一早就从家里来了。” “去过我表姨那儿了吗?”宋招娣问。 钟大嫂:“来了直接去她那边的,刚从她那边过来还没十分钟。小宋,没买纸买炮吧?我家有,我去给你拿点。” “不用,不用。”宋招娣道,“我买了,搁门口放着呢。” 钟大嫂忍不住笑了:“直接拎进来就是了,我们又不是别人。” “那也不行。”宋招娣道,“我娘他们没来?” 钟大嫂:“你娘估计也快到了。再不来的话,回去就没车了。” “那我等等他们。”宋招娣道。 钟大嫂往外面看了看,始终不见大娃,忍不住问:“大娃他们没来?” “去学校了。”宋招娣道,“大哥给我们打电话的时候,大娃还在火车上。” 钟大嫂惊讶:“这么早?” “早几天去座位宽敞,他们能躺下睡觉。”宋招娣叹气,“没想到这么不巧。对了,表姨得的什么病?” 钟大嫂看向赵银的弟媳妇:“舅妈,我说了?” “我说吧。”对方叹了一口气:“胜利的媳妇连生两个闺女,你表姨嫌她肚子不争气,早些天跟人家叨叨,胜利的媳妇就带着俩孩子回娘家了。 “胜利挺喜欢他媳妇,这几天也跟着住在他丈母娘家。你表姨有高血压,大概感觉不舒服的时候想拿药,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医生说是脑袋里面出血。胜利和他媳妇在家的话,胜利不动弹,他媳妇也会给你表姨倒水拿药。” 宋招娣忍不住唏嘘:“世事无常,生命无常。” “是啊。”钟大嫂道,“整栋楼像她那么大年龄的人都没她身体好,谁也想不到就这么没了。” 宋招娣张了张嘴,发现她娘来了,连忙问:“娘,大姐,你们怎么来的?” “刘洋和大力骑车送我们到县里。”宋来宝和宋母进来,注意到三娃,惊讶道,“三娃长这么高了?” 三娃:“我娘会养。” 宋来宝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忍俊不禁:“这孩子说话真逗,跟大娃似的。” “他就喜欢跟大娃学。”宋招娣道,“还说高考要超过大娃。” 宋来宝:“不错,有志气!对了,大娃呢?” “你们怎么都找他啊。”宋招娣把大娃提前去报道的事说一遍,就问,“娘,大姐,咱们过去吧。” 宋母点点头:“走吧。” “娘,振刚也去吗?”二娃问。 宋招娣:“都去。到那边站一会儿就回来。”到外面就问,“我二姐没来?” “我叫刘洋通知她,她跟刘洋说知道了。我们以为她会来,今天在家等到九点钟没等到,估计是不来了。”宋母说起宋来男就忍不住叹气,“也不知道她听谁说大力能考上大学是因为你给他辅导功课,就要把杜桃送你那儿。我跟她说不行,可能生我的气呢。” 宋招娣嗤一声:“下次再找你,叫她直接跟我说,我就看她有没有脸找我。” “她不敢找你,才找咱娘。”宋来宝道,“咱娘不同意,也不是偏心。她家杜桃初中没上完就不上了。” 宋招娣:“她是把我当神仙了。” “别管她了。”宋母看到穿孝的人来迎接,连忙说,“咱们进去吧。” 宋招娣一行到钟胜利那边呆了五六分钟就出来了。走出筒子楼,宋母得知宋招娣住在招待所,就叫宋招娣跟她一块回小宋村。 宋招娣坐两天火车,哪也不想去,只想回招待所躺着,便跟宋母说她打算买点东西去看看段大嫂。 宋母听她这么说,直说应该的。随后就跟宋来宝回去了。然而,她们走后,宋招娣去了供销社,但没有去段大嫂那儿。直到第二天上午把赵银送走,脱掉孝衣,宋招娣才带三个孩子去看望段大嫂。 同一时间,大娃也把自立送到东北军工大学。 兄弟四个本以为他们来得最早,找到自立的宿舍,其他人都到了,只有一张靠着门,而且是双层床下铺的床还空着。 钟大娃眉头紧皱,拽着自立的胳膊就往外走。 自立踉跄了一下,连忙问:“怎么了?” “不住这儿。”钟大娃道。 打算跟自立打招呼的一个男人问:“同学不是这个宿舍的?” “是的。”钟大娃道,“但是我们不想住这儿。” 男人皱眉:“宿舍是学校安排的,不住这儿,你们能住哪儿?” “不用你管。”钟大娃冲更生和振兴招招手,“把咱哥的东西拿走,去找校长。” 振兴脚步一顿,小声道:“大娃,这里不是翁洲岛,咱低调点,别这么嚣张。” “你拿不拿?”钟大娃瞪着眼问。 振兴连忙说:“拿拿拿,现在就拿。” 大娃到楼下就找长得像老师的人打听校长在哪儿。 人家见大娃很严肃,看起来像有什么急事大事,连忙给他指路,怕他记不住,还说两遍。而大娃知道校长不见得知道钟自立这个人,去之前就打听一下,第一名是谁,好跟校长讲自立才比第一名少一点点。 谁知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大娃都吓一跳,自立分数最高。起先大娃敢拽着自立出来,就觉得自立的分数高,好学生想换宿舍,老师会通融一下。 没想到分数最高,直接拉着自立去找校长,见着校长先把自立好一顿夸,然后说自立体弱多病,不能睡在通风处,希望校长重新安排一下。 校长被大娃说愣了,回过神就问自立是哪个专业的。 大娃吐出俩字:“制导!” 校长脸色骤变,连忙说他现在就打电话,把老师叫过来重新安排。 这下换大娃愣了,等老师领他们去宿舍的时候,大娃才弄清楚,军工大学在东北名气大,报考这个学校的人不少,然而,制导专业小猫两三只。偏偏第一名报的制导。以致于自立还没来,很多老师都已经知道他这个人。 兜兜转转,自立被带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宿舍,只有四张床,还不是双层床。大娃瞧着情况不大对,仔细一问才知道学校怕老师家属院那边的房子不够住,特意腾出几间宿舍作为老师临时住所。 大娃不是不懂事,立即提醒老师,自立一人住在这里不合适。 老师笑着说,他回头把钟自立的几个同学也调到这边。说完打量钟大娃一番,忍不住说:“小同学挺牛啊,这么点事敢去找校长?也是今年新生?” “不是。”钟大娃信口胡诌,“我们是帝都大学的。” 老师愣住:“帝都大学?你,你高考考多少分?” “三百八十四。”钟大娃道。 老师瞪大眼:“三,三百八十,十四?上什么帝都大学,来我们学校,我给你安排个单人间,专业随便选,如何?” 165双剑合璧 大娃笑眯眯道:“不如何。” 老师噎了一下, 却不死心,整个东三省今年也没能出个三百八:“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开玩笑。”钟大娃认真道,“我哥老实, 不会跟人家吵架, 也不会跟别人打架,还请老师多多照顾。” 老师:“这么不放心,何不自己照顾你哥?” 钟大娃指着振兴和更生:“他俩也老实, 我得照顾他俩。” “他俩也是你兄弟?”老师不信。 钟大娃点头:“他是我二哥, 他是弟弟。” “小同学,别告诉我他俩也是今年新生?”老师咽口口水试探道。 钟大娃点点头:“三百三十五,三百四,帝都大学。要不是我哥太喜欢导弹, 我就帮他填帝都大学了。” “你们其实是朋友吧?” 钟大娃:“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老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突然僵住:“异父异母?!” “老师, 老师, 我们是钟家养子。”自立连忙解释,“我这个弟弟的父亲是烈士, 我亲生父亲去世后,我亲妈不要我们,我养母见我和我弟弟可怜,就把我们领回钟家。”指着一下大娃,“他没骗你。” 老师早已经看出几人感情很好, 本以为他们是表兄弟或者好朋友:“你养父母真厉害!” “我爸妈都是大学生。”自立提到钟建国和宋招娣很自豪, “我爸下班回来就给我们讲题, 我们才能考这么好。” 老师:“难怪呢。小同学,虽然三百八十分以上的人,全国也找不出十个,但你到帝都大学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我坐不住,搞科研不适合我,您就别劝了。”大娃把自立的东西移到靠暖气的床上,“老师,这个门有钥匙吗?” 老师掏出钥匙还忍不住说:“跟你哥一块多好啊。” “跟我弟一块也挺好。”钟大娃伸出手。 老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钥匙递给他:“你们慢慢收拾,有什么事就去办公室找我,就在前面那栋楼。”指着大娃看。 “这就走了?”大娃笑着问。 老师打量他一番:“小同学还想请我吃饭?” “饭没有,倒是有点我娘做的好东西。”大娃冲振兴说,“把东西打开,用自立的瓷缸子给老师倒半缸。” 老师好奇:“什么东西?” “我娘做的辣椒油,里面加了瘦肉。”钟大娃道,“还有点麻椒味,一般人不会做。” 振兴听他这么一说,放下豆酱,改拆辣椒油。 老师想说不要,一看有三个差不多的大罐子,误以为三罐都是辣椒油,想一下:“给我倒一点就行了。” “说了半缸就半缸。”钟大娃把崭新的瓷缸子递给振兴,振兴一下子倒掉一半。 老师不禁惊呼:“太多了,太多了,吃不了这么多。” “老师结婚了没?”大娃见他点头,“您吃不了就跟你家人一块吃啊。”盖上盖子递给他,“老师回头把缸子放在窗户上就行了,我们待会儿得出去买点东西。” 白瓷缸子很大,老师拿到手里感觉有小一斤,沉甸甸的,很是不好意思:“这,你们吃中午饭了没?去我家吃吧。” “谢谢老师,不用了。”大娃道,“我们晚上还得赶回去,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随便吃点就行了。老师,您回吧。” 老师想一下:“那行吧。”端着茶缸子出去,忍不住叹一口气。 更生伸出大拇指:“厉害了,大娃!” “喊哥!”大娃昂首道。 更生老老实实喊一句。 自立反而有些不安:“大娃,我原来的舍友发现我住在这边,会说我搞特殊吧?” “那又怎样?”大娃道,“等你考好了,学校奖你饭票和钱,以后毕业了,车接车送还有人保护,更特殊呢。到时候说你的人更多。” 自立张了张嘴:“你,你这属于强词夺理。” “难道你想住那边?”大娃问,“暖气在北,你在南,你跟暖气处于两个极端,床还正好对着门,你不怕冻死啊? “窗户旁边的桌子上是瓷缸子,桌子下面是脸盆,他们洗脸刷牙都搁你旁边,洗脚坐在你床上,你不嫌烦?” 自立:“我可以跟他们说去走廊上洗。” “东北天气冷,零下几十度,出去不带手套都能冻掉手,谁大冬天乐意出去?”大娃反问,“你们宿舍室里又没洗手间,他们在室内洗衣服,你跟他们说别在门边洗,端到里面洗,你信不信他们合起伙来抽你?” 更生点头:“指不定洗衣服的时候还会把你的被子弄湿。” “你们怎么看出这么多问题?”振兴问,“我进去就觉得他们来得真早,把床都铺好了。” 更生:“那是你没用心。” 振兴噎住:“我不跟你说,我说不过和你大娃。自立,既然已经换了,就安心住下吧。” 自立打量一番大娃:“大娃,你骗的了振兴骗不了我。你当时肯定就觉得那个床位不好,没想这么多,对不对?” “我就觉得那个床位不好,离暖气太远,怎么了?”大娃看着他说,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模样。 自立就知道是这样:“咱们出来的时候,娘千交代万嘱咐,到学校里好好学习,不准惹事生非,你——” “你考得好,有机会换宿舍,为什么不换?”大娃道,“他们也可以换,只要老师愿意给他们换,哪怕换到单人宿舍,我都没意见。” 自立噎了一下:“你以为别人跟你一样。” “他们不是我,那他们就老老实实住八人间宿舍。”大娃道,“走了,走了,出去吃饭。别娘们兮兮的跟个女人似的。” 自立朝他屁股上一脚:“再说一遍!?” “说我,说我呢。”振兴把自立推出去,就喊,“更生,把门关上。大娃也是为你好,自立,现在多好,住的宽敞,人又少了,还能跟同学一起讨论功课。赶明儿我去师大报道,如果床位也只剩靠门边的,我就跟老师说,我睡在下铺喘不过气。” 更生:“那你老师会立刻送你去医院。” “你才有病呢。”振兴想踢他。 自立:“振兴,你们回到帝都就去报道吧。” “我们知道。”振兴道,“再说了,帝都也没东北冷,有娘寄的被子,对着门睡也冻不着我们。对了,等我们收到被子就给你寄过来,你注意查收。” 大娃:“自立,冬天冷的时候,别人管你借被子,你不准借。算了。不跟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 “那你就闭嘴。”自立提醒他,“我比你大两岁,不是小两岁。” 大娃:“你要是二娃,谁惹他,他就把谁的裤子剪个洞,我才不跟你说这么多呢。” “先去吃饭。”更生搂着大娃的脖子,扭头对自立说,“哥,娘叫你买两个暖瓶,买两个热水袋,我觉得你得买三个暖气。” 振兴:“我也觉得得买三个。洗脸、刷牙、洗脚都要热水。两暖瓶热水根本不够用。” 自立看两人一眼,“我是不是该庆幸换宿舍了,不然那边都放不下我的东西。” 大娃:“不用谢,举手之劳。” 自立很想打他:“经你这么一闹,我算是出名了。” “说得好像我不闹,你就默默无闻似的。”大娃看向更生,“出名不出名跟我关系大吗?” 更生认真思考一会儿:“跟你没多大关系。” “自立,他俩在一块就是双剑合璧。你说破嘴皮子也说不过他们。”振兴道,“你兜里有钱,热水不够用,再跟你同学一块去买暖瓶好了。” 自立点点头,跟振兴走一块,离大娃和更生远点。 大娃乐了:“待会儿到你学校里,你室友要是问我和更生是谁,你说不认识我们啊。” 四点多,哥四个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宿舍。刚到门口大娃就看到屋里有三个人,一个有三十岁左右,两个二十多岁,大娃不禁挑眉,小声说:“都比你大。你不会是你们学校年龄最小的吧?” “不是。”自立道,“如果去年过来还有可能,今年不可能。” 正在铺床的男人看到门口站着四个小伙子,不知道哪个是钟自立,便笑着说:“你们好,请进!” “你好。”自立随手把暖瓶放在靠窗的桌子上,走过去伸出手,“我叫钟自立,你喊我自立就好了,他们仨是我弟弟,陪我来报道。” 男人笑道:“你好,弟弟们好。”随后介绍自己,然后又帮自立介绍另外两人。 “你就是钟自立啊?”三十来岁的男子看过来,“我到学校就听说钟自立嫌学校分的宿舍不好,要求老师换宿舍,我还当他们开玩笑。把我领到这里,我才相信是真的。”打量一番自立,见他年龄不大,听说话也不是难缠的主儿,好奇地问,“你怎么跟老师说的?” 大娃:“我说的。我哥身体不好,体虚,冬天得盖两三床被子,稍稍不注意就感冒,我才去找老师。” “是他说的。”更生指着大娃,“你们老师希望他能来你们学校,还跟我哥说,只要他能过来,就给他俩安排个双人间。” 三人齐刷刷看过来。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率先开口:“我能知道你考多少分吗?” “四门三百八十四,加上英语的话,四百五十四。”更生话音落下,三人瞪大眼睛。 三十来岁的男人咽口口水:“我们省高考状元才考四百一十九。” “他也是我们省的状元。”更生道。 “听你刚才的意思,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他是哪个学校的?” 更生:“跟我一样,帝都大学。” “帝都大学?你?!”三人惊呆了。 自立一边收拾床上的东西,一边给三位室友解释。 三人听完久久不能回神,看向大娃他们就像看怪物,也不收拾行李了,坐在自立对面的床上,盯着四个人研究。 大娃他们要回去的时候,三人拉着自立去送大娃。 宋招娣最担心自立,大娃回到帝都算着宋招娣差不多从滨海回去了,就打电话告诉宋招娣,自立的三个室友已经被他“镇住”,他们不会欺负自立。 宋招娣怕他莽撞,便叫振兴接电话,听到两人说辞差不多,宋招娣才放心。 大娃去军事学院报道时,翁洲岛上的中学也开学了。 宋招娣跟李兰英说开学后她很忙,其实她一点也不忙,因为高中只有一个班。 初三和高一,每天上午两节课,上完课宋招娣就回家做饭,下午继续给二娃编设计书。以防别人也来找她给孩子补课,宋招娣在笔记本下面放一本英语书,好应付不请自来的人。 大娃用辣椒油跟同学们打成一片时,翁洲岛依然是夏天。 十月八日,寒露,岛上温度终于低于三十度了。 下午三点左右,梁护士长来了。 宋招娣见她过来也没敢大意,把英语书拿到上面,盖住她自己编的书,才问:“嫂子怎么来了?” “你觉得刘萍怎么样?小宋。”梁护士长心里有事,没注意到宋招娣的小动作,在她对面坐下就问。 宋招娣没听明白:“什么怎么样?” “我昨天才发现。”梁护士长像发现惊天大秘密,“沈团长离过婚,刘萍也离过婚,你觉得他俩般不般配?” 宋招娣使劲眨一下眼,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艰涩道:“嫂子,您是在开玩笑吗?” “婚姻大事,哪能儿戏。”梁护士长见她一脸难以置信,“不行?” 166亲妈来访 宋招娣咽口口水:“嫂子,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刘萍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吗?别看她是我大姐的小姑子,我也得说她不是过日子的人。” “小宋, 这事我仔细考虑过。”梁护士长道, “小沈当初娶孙宛如,觉得她文文静静长得还好。刘萍嫁给那个金什么东西,也是觉得他长得好, 生活告诉他们结婚得找适合自己的, 不能盯着自己喜欢的。当然了,适合自己又刚好是自己喜欢的,家属区这一片也就你和小钟两个。” 宋招娣乐了:“你和赵司令呢?” “我们是革命夫妻,跟你们现在年轻人不一样。”梁护士长道, “我觉得他俩经历相似才过来问问你。” 宋招娣:“刘萍他爸妈不会同意, 沈团长的母亲和两个女儿也不会同意。我觉得行也没用。” “有用啊。”梁护士长砸一下嘴, “你劝你婶子和你叔, 我去找沈老太太说说。” 宋招娣想笑:“我有刘叔家里的电话,我打电话问问?” 梁护士长点一下头, 宋招娣立即拨号,片刻,电话那端传来段大嫂的声音,宋招娣把梁护士长说的话原封不动讲给段大嫂听。段大嫂想都没想就说不行, 宋招娣把话筒递给梁护士长, 让她自己说。 梁护士长把话筒焐热了, 段大嫂也没松口。梁护士长说得口干舌燥, 不得不把话筒还给宋招娣,就说:“这个老段啊,真是越老越固执。” 宋招娣心想,她死活不同意,你死活要拉郎配,你俩半斤八两差不多。碍于梁护士长在跟前,随便安慰段大嫂两句,宋招娣就把电话挂了。 “嫂子,我说什么来着,不行吧?”宋招娣道,“刘萍在岛上出了名的能折腾,沈老太太要知道你想把刘萍介绍给沈团长,她宁愿沈团长单着。” 梁护士长深思片刻:“我还是觉得他俩合适。小宋,你备课吧,我去沈家看看。” “那你去吧。”宋招娣站起来,看着她出了大门,就把书送楼上去。她有预感,最多半个小时,沈母就会过来。 二十分钟后,沈母来了。 宋招娣乐了:“伯母,是不是说刘萍的事?” 沈母见她笑了,也忍不住摇头失笑:“这个梁护士长啊,我是没法说,她怎么想起来的啊。” “刘萍是医院护士,她俩低头不见抬头见,想到刘萍也正常。”宋招娣笑道,“您不同意,梁护士长还觉得他俩合适吗?” 沈母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儿子我了解,绝对不可能娶刘萍。梁护士长说她找刘萍问问,我就说那你先问问吧。” “沈团长比刘萍大十六七岁,刘萍也不会同意。”宋招娣道,“除非她折腾累了。” 沈母叹了一口气:“她能好好过日子也不是不行。可我觉得刘萍想好好过日子,也不会找我们家宣城。”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招娣道,“哪怕沈团长同意,你和沈影不同意,他也不会再娶。他已经任性一次,搞得身心疲惫,应该不敢再任性了。” 沈母摇头:“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早几天问他,他居然跟我说随便。宋老师,你说说,娶媳妇有随便的吗?” “说明沈团长暂时不想娶。”宋招娣道,“我觉得梁护士长也会找沈团长,回头你问问他,他再说随便,那你就叫他去找刘萍,看他还敢不敢随便了。” 沈母:“我觉得不敢。” “所以您就别担心了。”宋招娣道,“刘萍要是个听劝的,当初也不会嫁给金礼辉。对了,刘萍的爸妈觉得刘萍太能折腾,也不同意她嫁给沈团长。” 段大嫂是怕孙宛如再回来找沈宣城,沈宣城脑袋一抽,又跟孙宛如复婚。这话宋招娣不好对沈母说,怕气着沈母。 沈母放心了:“刘家也不同意,我就不担心了。宋老师,我不打扰你了。”说着,站起来。 钟建国每天六点左右回来,而他累一天,回到家就想吃口热的。此时快五点了,宋招娣觉得该做饭了,也没留沈母。 沈母走后,宋招娣就把在楼上写作业的仨孩子喊下来帮她做饭。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招娣跟钟建国说梁护士长要把刘萍介绍给沈宣城。一家五口,四口呛着,只有宋招娣一人没事。 钟建国跑到压水井边,压点水漱漱口,回来就问:“梁护士长疯了吗?” “她大概觉得离过婚的人再结婚就会好好过日子。”宋招娣道,“大部分人是这样,但不包括刘萍。” 钟建国:“我不是说刘萍配不上老沈,是他俩不合适。沈宣城适合什么样的?厚道、勤劳且彪悍,能镇得住沈宣城才行。” “彪悍?”二娃不禁皱眉,“不应该是老实吗?” 钟建国:“沈宣城这人领兵打仗没问题,但容易儿女情长。生活是柴米油盐,不是风花雪月。要是给他介绍个由着他性子来的女人,那对方只能祈祷孙宛如夫妻和睦,万事如意。否则……” “你觉得我给沈团长介绍一个你说的这种人怎么样?钟建国。”宋招娣问。 钟建国转向她:“认真的?” “认真的。”宋招娣道,“刘萍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我真怕她心血来潮答应了。” 钟建国:“找我舅舅?” 宋招娣点点头:“咱家这边风水不好,左右邻居都是人间极品,我觉得我得改改风水。” “娘还会看风水?”三娃好奇,“那您等帮我看看我期末能考多少分?” 宋招娣:“数学满分,英语和语文九十分以上。” 三娃傻了。 二娃乐了:“蠢蛋!大哥真没说错。” 钟大娃打个喷嚏,抱着辣椒油回到宿舍就穿宋招娣给他做的棉坎肩。只有他们四个有,振刚、二娃和三娃都没有。 宿舍其他人看到桌子上的盒子,不约而同放下书本站起来,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人问:“钟坚强,这个盒子怎么跟装豆酱的瓶子那么像?” “里面是辣椒油。”来学校报道的时候,大娃带一瓶豆酱和一瓶辣椒油,放在亓老家里一瓶,跟老爷子说,过段时间再来拿。 亓老也不赞同孩子吃太多辣椒,便跟振兴、大娃和更生说,他会帮他们看着,谁来都不准动。 帝都天气转凉,大娃去亓老家里拿厚衣服的时候算一下日子,再过两个多月就过年了。于是就把最后一瓶辣椒油拿走了。 大娃倒杯热水,信口胡诌:“跟咱们之前吃的一样,我娘不准我吃太多辣椒,就把这瓶辣椒放在一个爷爷家里。” “帝都还有你家亲戚?” 大娃:“远亲。不过,对我挺好。” “可以拆开尝尝吗?”睡在大娃下铺的青年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馒头,望着大娃满眼希冀,“我做梦都想你娘做的辣椒油,还以为得等到下学期才能吃到。” 大娃瞥他一眼:“省着点吃。我家离这边远,吃完了,就算想让我娘给咱们寄,也没办法寄过来。” “上次一个星期把你的辣椒油霍霍干净,他们就后悔了。”比大娃大一轮的男子开口,“钟坚强,你家条件挺好吧。” 大娃点头:“怎么了?” 对方以为他会否认,楞了一下,笑道:“没事,就问问。” “我娘和我爸的工作体面,待遇挺好,但做辣椒油的油,是我自己赚的。”钟大娃把作业本换肉票,改成作业本换油票,把众人唬的一愣一愣,他趁机把辣椒油瓶子封上。 大娃到军校的时候,振兴也到师大了,更生也到帝都大学了。 大娃和振兴的室友吃辣椒油的时候,更生的室友对更生说:“钟更生,你妈来了,等你好一会儿。” 更生放下辣椒油就往外跑,跑到门外,猛地停下,折回来问:“我娘还没放假,不可能来啊。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瘦瘦高高,皮肤白皙,盘着头发,挺有气质的——”说话的人说到这里,不禁睁大眼,“你说过你养母是老师,还在翁洲岛,老师应该不好请假,对不对?” 更生白他一眼:“你说呢?” “不会是你亲妈吧?”另一人弱弱道。 更生点了点头:“我娘瘦瘦高高,但皮肤不白,挺有气质,但不盘头发,直接把头发挽成一团。” “那,那咱们该怎么办?”更生听大娃的话,开学第一天就跟室友说,辣椒油是他养母做的。吃人嘴软,更生的室友吃完一瓶辣椒油和豆酱,心已经偏向宋招娣。因此,更生的亲妈在他们眼中也成了面目可憎之人。 更生想一下:“你们谁过去跟她说一声,就说我在我爷爷家,今天不回来了。” “可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更生浑不在意:“能躲几次就躲几次。”顿了顿,“她喜欢跑来就让她多跑几次。” 167来者不善 更生的室友都经历过十年革命, 有几位还跟长辈一起被关进牛棚里,亲戚也因此离他们远去。但他们的父母一直在他们身边。 乍一听更生说他妈扔下他和他哥另攀高枝,更生的室友不相信, 虎毒尚不食子,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啊。 相处一个多月,更生张口闭口他爸他娘,他哥他兄弟, 衣服鞋子也都是他娘给他做的, 从未听更生提到他亲妈,更生的室友们渐渐忘了更生的亲妈这号人,慢慢的也相信更生——他亲妈真狠心。 假如不狠心,更生来上学, 不可能连辣椒油、豆酱这种东西都是养母准备。怎么着也得给更生买点吃的用的。 寝室里的老大哥, 比更生大整整十五岁, 套上鞋就说:“我去告诉她以后别来了。” “对她客气点。”更生道, “我娘说先礼后兵。” 男人憨厚一笑:“晓得了。” “我们跟你一起去。”几个年轻气盛的青年相互看一眼,其中一瘦瘦高高的男人说, “更生说他亲妈嫁的人现在有权有势,我觉得可能会带人过来。” 更生想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她不见得能认出我。” “没有当父母的认不出儿子。”老大哥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除非你一出生就被送人。但你不是,就在这儿等着。” 更生想看看他亲妈如今变成什么样, 又怕被认出来, 他妈趁机闹得众人皆知, 思索片刻选择留在寝室里等消息。 半个小时后,更生的三位室友回来,带着一包吃的喝的,面对更生的疑惑,老大哥率先开口:“你亲妈见着我们就问你怎么没来,我说她不想见你。你亲妈苦笑道,不想见她很正常,她对不起你,来之前已经料到。 “我心想你亲妈挺有自知之明。你亲妈又问你好不好,我说你好。你亲妈说,那我就放心了。然后把东西留下来,还跟我们说,不想吃就扔垃圾桶里。” “就这么多?”更生忙问。 “就这么多,我们都愣了。有不知内情的同学还问,你跟你亲妈有什么仇什么恨。我说你亲妈为了攀高枝,扔下你和你哥,你俩差点饿死。更生,我这么说没问题吧?” 更生冲三人招招手:“把东西放桌子上。” 三人连忙把东西放下。老大哥又忍不住说:“我不想拿的,老师叫我们拿过来……”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更生把两包大白兔挑出来,递给老大哥,“给你儿子和闺女吃。” 老大哥愣住:“给我?” “我亲妈手腕高,咱们都去也不是她的对手。”更生指着麦乳精、奶粉等物,“这些都是好东西,有几样有钱也买不到——” 家境最不好,整天去食堂打白米饭和馒头,回寝室吃更生的辣椒油和豆酱的小青年开口:“更生,你原谅你亲妈之前,是不是得告诉你娘一声?” 更生不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原谅她?” “你,你不原谅她,干什么吃她的东西?” 更生:“不吃白不吃。吃东西和接受她是两回事。她有钱就让她买,要是能一周来一次才好呢。” 帝都大学今年招的学生多,新生八人一间。今天是星期天,又是下午了,出去玩的也都回来了。其他七人互看一眼,都没想到更生会这么说。 更生看室友们一眼,把奶粉扔给其中一个孩子刚出生的室友:“这个给你。” “我不用。”对方连连摆手。 更生:“我娘经常给我们买这种奶粉,我们去年还在喝,每天晚上泡一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喝。”看一眼奶粉,“供销社有好几种奶粉,我们从小大都喝这一种,她打听的很清楚啊。” “你养母对你们真好。” 更生笑道:“我养母特别特别好,我们那边的小孩都羡慕我们。” “先别说你养母,听你这么一说,你亲妈有备而来?”老大哥把奶糖放包里,就问,“你打算怎么办?她再来几次,不了解你的人可能会认为你不孝。” 更生:“不会再来了。” “不会来了?”众人惊讶。 更生点点头:“起码不会再来学校。”顿了顿,“你们把东西分分,我去给我娘打个电话。” “你的意思她找你养母?” 更生没解释,挥挥手就往外走,直奔校长办公室。 学生还没来报道,帝都大学校长就收到消息,今年新生当中有一个是亓老的孙子。校长收到这个消息就问招生办,有没有一位姓亓的同学。 直到开学,甭说新生,去年的学生里面也没姓亓的。今儿又接到个消息,吴老的儿媳妇要过来。 校长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如今姓吴的将军只有一位,他大儿媳妇正是亓老的前儿媳妇。 对于这号人,校长非常不喜,当时就想装作不知道。然而,一想她过来可能是找亓老的孙子,连忙跑去接待处。 到那里听到几个学生提到“钟更生不想见你”,校长才知道,遍寻不到的亓姓同学他姓钟。 更生敲敲门,进去对校长说他叫钟更生,想借他的电话一用,校长连忙把电话给他。在更生拨号的时候,校长打量他一番,见他满脸稚气,很是好奇:“我问过别人,亓老的大孙子今年十九了,你不是老大吧?” “我哥十八周岁。”更生道,“我是老二。” 校长好奇:“那你多大?” “我十六岁。”更生听到电话接通,冲校长打个手势,“爷爷,我亲妈来了。” 校长不禁正襟危坐,想知道亓家人怎么应付。 十年浩劫,校长没少受罪,在他看来更生的亲妈这种女人,不要给他好脸。然而,刚想到这些。更生把电话挂上了。 校长不禁问:“这就好了?” “我爷爷说他来安排。”更生道,“谢谢校长。” 校长摆手:“不客气,以后想用电话就直接来找我。” “那我可以再打一个吗?”更生问,“打给我养母。” 校长点头:“可以。” 更生给宋招娣打个电话,校长本以为他这次会多说几句,还是一句“我亲妈来了”,就把电话挂了。 校长楞了一下:“你养母怎么说?” “我养母说,我亲妈胆敢去找她,她就把我亲妈剁了喂鱼。”更生老老实实说。 校长打了个哆嗦,“不,不用这样吧?” “我亲妈也不可能一动不动让我娘砍,您担心的情况不会出现。”更生笑道,“我娘说气话。” 校长松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差点被你给吓死。对了,你哥是不是也在咱们学校?” “我哥在军工大学。”更生道。 校长心中一动:“你们哥俩都是今年考上的?” “是的。”更生说着,停顿一下,“我们家一共考上四个。我二哥在师大,我三哥在军事学院。”眼看着校长瞪大眼,更生笑了,“我二哥是烈士遗孤,我三哥是我养父的亲儿子。我们家我三哥考得最好,四门三百八十四,英语七十分。” 校长咽口口水:“我能问一下,你养父母是何方神圣吗?” “我还有三个弟弟,三年后考大学。”更生满眼促狭,“咱是先聊我养父母,还是先聊我三个弟弟?” 校长忍不住笑了:“你们哥四个上四个不同学校,显然是凭自己喜好选的,就算你三个弟弟都能考上帝都大学,他们也不见得来这边,聊你弟弟没用,聊你养父母。” “那就没什么好聊的。”更生道。 校长噎了一下:“你这孩子逗我玩呢?我都五十多岁了。” “我爸是军官,我娘是英语老师,我们能考上大学,是因为他俩是大学生,他俩教的。”更生道,“就这么简单。” 校长嗤一声:“我还是帝都大学校长,我孙子从未进过年级前十。等他考大学的时候,别说三百八,能考两百八,我做梦都能笑醒。” 更生心中一动:“也不是没方法。我娘和我爸讲题跟别的老师不一样。至于怎么不一样,我说不上来,所以才说没什么好聊的。” 校长想一下:“行,我知道了。等等,方便告诉我——” “我学籍上面有地址。”更生道。 校长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可以走了。等更生一走,校长就叫人把钟更生的资料送过来。看到翁洲岛三个字,校长不禁瞪大眼。 帝都大学招生时曾留意过各地消息,有几个省的高考状元是老师亲自过去挖过来的。两个月前,校长也在报纸上看到过,江南省的高考状元是钟坚强。除了这一行字,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住址,也没有学校,老师想找人也找不到,就放弃了。 钟坚强?钟更生?校长拿起笔把家庭住址那一栏抄下来。 宋招娣挂上电话继续编书,楼上自鸣钟响五下,才把书藏楼上,开始做晚饭。 晚饭后,锅碗瓢盆收拾妥当,宋招娣才跟家人说:“更生的亲妈今天去找更生了。” “她还有脸去找我更生哥哥?”三娃睁大眼,“娘,他有没有为难更生哥哥?” 168媒婆小宋 钟建国也想知道:“更生怎么说?” “更生没说什么, 我也没问,估计他亲妈只是去看看。”宋招娣道,“更生已经长大了, 我相信他能处理好。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然会给我打电话。” 钟建国不赞同:“他才十六。” “对,他才十六,还没成年。”宋招娣道, “哪怕对着他亲妈破口大骂, 别人也不好指责他,因为在成年人看来他还小。” 钟建国道:“你给亓老打个电话,问问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不用打。”宋招娣道,“我听更生的口气很轻松。” 三娃跑到电话跟前:“娘不打我打。” “你, 算了, 打吧。”宋招娣话音一落, 三娃就拨号。宋招娣不禁眨一下眼, “三娃,你知道你亓爷爷家的号码?” 二娃:“倒背如流。” “背?”宋招娣看看二娃, 转向三娃,“他背亓老的号码干什么?” 二娃笑道:“那你得问他。” “娘,电话通了。”三娃对电话那端喊,“亓爷爷,我娘来了。”把话筒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点点他的额头:“待会儿再审你。”拿过电话就喊, “亓伯伯, 更生有没有跟你说他亲妈去找他?” “说了。”亓老看一眼吃两碗饭还在吃的二孙子, “我已经派人把更生接过来。小宋,别担心,没什么事,明儿一早再把他送过去。” 宋招娣:“更生应该是借老师的电话打给我的,我觉得说话不方便就没细问。他妈是不是要认更生?” 亓老已经问过更生:“她开口认更生,这事反而还好办。”把更生告诉他的事讲给宋招娣听,就说,“她的态度是要赎罪啊。” “买一包东西想赎罪,她做梦呢。”宋招娣对此嗤之以鼻。 亓老笑了:“一周一次,风雨无阻送四年呢?” 宋招娣哑了,不禁抿抿嘴:“她有这么大毅力?” “不是我夸我儿子,他吴伯宗论才不如更生的爸,长相远不如他。十二年前那个女人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吴伯宗。可她后来还是嫁了。”亓老道,“她可以忍吴伯宗十二年,四年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宋招娣试想一下,还真有可能:“那这事有点难办啊。我不怕她吵不怕她闹,就怕不吵不闹做给别人看。” “是啊。假以时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亓老道,“不过,我不会让她得逞。” 宋招娣连忙说:“您可不能冲动。” “我不会冲动。”亓老道,“我明儿就请革命期间遭到吴家打压的人来家里吃饭。我看她下周还敢不敢去更生的学校找他。” 宋招娣好奇:“你们这么多人都不能扳倒吴家和更生姥爷家?” “那些老家伙还剩我一个。”亓老叹了一口气,“他们家的小辈,最有能力的还不如小钟。吴家和施家不敢动我,是因为如今主事的人都是我的战友。”顿了顿,“更生他妈做的事,属于我们几家的私事,他们现阶段不会帮我。以后政局稳了,才会帮我一把。” 宋招娣皱眉:“那咱们先忍着?” “忍?”亓老冷笑,“她这么做摆明想陷更生于不义,试图用所谓孝道来压自立和更生主动求和。”停顿一下,“小宋,别想太多,她要是去找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瞻前顾后,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宋招娣“嗯”一声:“吃饭了没?” “刚吃过。” 宋招娣:“那叫更生陪你出去走走,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行,我们现在就去。”亓老听到“九十九”,发自内心笑了。 宋招娣放下电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随后把亓老说的话告诉钟建国:“钟建国,你那些老同学——” “十之有九都在大革命中被打压下去。”钟建国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当年上的是海军学校,但我们班来一线的没几个。 “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军队里也不太平。这边能跟个世外桃源似的,多亏老蒋的人三不五时地来‘看望’咱们。以后出去开会也许能碰到。现在就别指望我老同学帮忙了。” 宋招娣:“我讨厌孙宛如,也只是单纯的讨厌,并没有想过要把她怎么样。可是自立和更生的亲妈,我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我理解。”钟建国道,“以前赵银把我和大哥赶到奶奶家,我也恨不得杀了她。现实是吴家还没倒,亓老又不能扳倒他们两家,我们只能暂时忍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有找她算账的那天。” 宋招娣张嘴想说,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振刚,去看看。” “是沈影。”振刚一听声音就知道,到门外就冲沈影喊,“大门没锁,进来吧。” 宋招娣看向钟建国:“沈团长在家吧?” “在家,怎么了?”钟建国问。 宋招娣:“我怕老太太又不舒服,沈影来找咱们帮忙。”话音落下,沈影已到门口,手里还端个盘子,“沈影端的什么?” “我奶奶做的糖糕。”沈影笑着说,“奶奶说您家有点什么吃的都给我们送过去,总吃你家的不好意思。” 宋招娣迎上去:“又不是别人,不用这么客气。振刚,放厨房柜子里,留着你们明儿早上吃。”然后才问沈影,“你家还没吃饭?” “我爸正在炒菜。”沈影道,“您家吃好了?” 宋招娣:“是啊。我家每天都是这个点吃饭。对了,沈影,梁护士长最近有没有去你家?” “没有。”沈影问,“您是想问刘萍阿姨?我爸说刘萍阿姨挺好,我奶奶叫我爸娶刘萍阿姨,我爸满脸惊恐,从那以后也不说刘萍阿姨不错了。” 宋招娣乐了:“我一猜就知道你爸看不上刘萍。梁护士长没说再帮你爸介绍一个?” 沈影摇摇头,接过空碟子:“我爸嘴上说随便,其实很挑的。岛上那些单身女人,他能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愿意嫁给他的,他看不上。” “高不成低不就,是挺麻烦。”宋招娣道,“回去吃饭吧。” 沈影“嗯”一声,拿着碟子跑了。 宋招娣看着沈影的背影,忍不住说:“冲沈影这么懂事,我也得给沈宣城找个像样的媳妇,不能让刘萍祸害他。” “你给舅舅打电话了?”钟建国问。 宋招娣:“我打到他学校,学校说舅舅去帝都开会去了。”说着,猛地睁大眼,“我知道了。” “老师又想到什么?”振刚被她吓一跳。 宋招娣笑道:“暂时不告诉你们。”再次拿起话筒,打去亓家找更生。 “又找更生哥哥干什么?”三娃好奇,“爸爸知道吗?” 钟建国呶呶嘴:“待会儿你更生哥过来,你妈自然会说。”然而,听宋招娣说完,钟建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宋招娣挂上电话,指着她男人:“快夸夸我。” “娘,你不是女中诸葛,你是再世诸葛。”二娃伸出大拇指,“把亓爷爷战友的女儿介绍给沈影她爸,亏你想得出来。你真是我亲娘!”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当然。我是谁,翁洲岛宋招娣。” “瞧把你给美的。”钟建国道,“这事还没影呢。” 宋招娣:“大革命的时候,离婚的夫妻不要太多。亓伯伯战友的子女没有被离婚的,他战友的亲戚的孩子难道也没有?紫腾院一二十户人家,我不信找不到一个。只要有一个,婚事成了,亓家就多一个帮手。” “沈团长不见得愿意。”钟建国提醒她别高兴太早。 宋招娣:“某个军区首长的侄女或者外甥女要嫁给他沈宣城,沈宣城不愿意,我就跟你姓。” “你本来就跟我姓。”钟建国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这事真让你干成了,给更生他妈十个胆子也不敢来岛上找你。” 宋招娣:“到那时候她也顾不得来找我。” “说得好像你已经说成了似的。”三娃忍不住吐槽,“娘,要我说——” 宋招娣看向他:“要你说直接一刀砍死是不是?然后你在监狱里蹲一辈子。” “不不不,不砍人。”三娃道,“我们把她抛弃两个儿子的事登报纸。上了报纸全国人民都知道,就不用怕别人不了解真相了。” 宋招娣:“跟自己无关的事,大多数人只有在看到那件事的时候才会生气,会愤怒,会跟咱们一起谴责更生的亲妈。 “报纸看完,大家不气了,他妈再来找更生,人家会说,你看看你妈这么诚恳向你道歉,你就原谅她吧。这就是咱们常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试图讲道理,别人会觉得你斤斤计较。” “那如果帝都那边没有被离婚的女人,不能给咱们找个帮手,我们怎么办?”二娃问。 宋招娣:“只能等你们将来有本事了再收拾他们。现阶段咱们只能无视她。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这算什么办法啊。”三娃道,“太窝囊了。” 宋招娣:“咱们看起来不能把她怎么着,她一包一包的东西送到更生学校里,连更生是黑是白都不知道,也会觉得憋屈。你这么想还觉得窝囊吗?” “还是窝囊。”三娃道。 宋招娣:“这就是生活。三娃子,以后这种事多着呢。你一冲动中了敌人的计就全完了。” 169油腔滑调 振刚不禁感慨:“老师真厉害, 什么都懂。” “我懂得多是因为我经历过,这些都是经验,你们应该拿个本子记下来。”宋招娣笑着说。 钟建国赞同:“记下来, 以后遇到类似的, 你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看向三娃,“至于你,冲动的时候想想我会不会揍你, 你娘会不会生气。” “为啥我不一样?”三娃瞪着眼睛问。 钟建国:“你跟别人打架的时候爱抄家伙。” 三娃噎了一下:“娘说大哥以前还拿刀吓唬过我姥姥呢。” “你哥那时候才五岁, 你现在多大了?”钟建国问。 三娃不吭声了,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说:“窝窝囊囊不是我。” “万一是别人设的圈套呢?”宋招娣问。 三娃张了张嘴:“设计我?” “咱家谁最弱?”宋招娣问。 三娃指着振刚:“他最弱。” “振刚听话不惹事,就算有人故意惹他,振刚也不会动刀子。闯祸也是小祸, 你爸能解决。”宋招娣道, “如果亓家找吴家算账, 你猜吴家反击的时候会冲谁下手?柿子捡软的捏。咱家只有你容易被激怒。” 三娃不服:“还有大哥呢。” “你大哥现在在军校里, 以后在部队里,吴家敢搁部队里搞事, 现在的领导人肖老会亲自收拾吴家。”宋招娣道,“吴家但凡有个聪明人,都不准他们家人在部队里搞事。” 三娃眼珠一转:“还有自立哥哥。” “你自立哥哥是科研人员。”宋招娣道,“每一位科研人员都是个宝,都有人保护。” 二娃笑着说:“三娃子, 别想了。你想说振兴?振兴以后回岛上, 有娘在岛上, 吴家人才不敢来呢。” “我,那我以后也在岛上。”三娃道。 宋招娣:“不上大学了?” “我,我也上军校。”三娃琢磨一会儿,使劲点点头,“对,就上军校。” 钟建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站起来伸个懒腰:“招娣,洗洗睡觉,天色不早了。” 宋招娣拍拍三娃的头:“你才上初一,军校的事五年后再讨论。” 八点多一家人上楼,钟建国关好门就说:“你刚才挂上电话,我就想提醒你,沈团长这个媒可不好做。” “我把沈家情况全告诉女方,女方不愿意就算了。”宋招娣停顿一下,“再说了,不愿意我也不敢逼人家。否则就不是说媒,而是树敌。” 钟建国:“那你说严重点,将来对方嫁给沈宣城会觉得,咦,沈宣城没你说得这么不堪啊。” “你刚才还说没影呢。”宋招娣睨了他一眼。 钟建国:“我是怕以后忘了,先提醒你。何况我说没影,又没说不可能。” “反正都是你的理。”宋招娣掀开被子,“再过几年你就是咱家最厉害的。” 钟建国脱掉鞋,笑道:“再厉害也不敢越过你。” “油腔滑调。”宋招娣白他一眼,突然想到,“梁护士长肯定去找过刘萍,刘萍不愿意嫁给沈宣城,回头看我给沈宣城介绍个对象,不会恨上我吧?” 钟建国没听明白:“为什么要恨你?沈宣城又不是她家的,她不嫁,没理由不准别人嫁。” “关键刘萍的脑袋不是正常人的脑袋。”宋招娣道,“我总感觉她会挑事。我要不要顺便给她找个对象?” 钟建国瞥她一眼:“想转行做媒婆?小宋老师,刘萍不知好歹,哪怕你给她找个罗成,她乐成大傻子,以后两口子吵架也会怨你。” “这些年要不是刘婶帮咱们,我能累弯腰。”宋招娣道,“刘萍的终身大事是婶子的一块心病。她六十多了,现在人平均寿命也就六十岁,不知道哪天就走了。” 钟建国认真起来:“刘萍的病也好治,跟金家断了联系,找个能治住她的男人,叫她折腾她也不敢折腾。” “那我明天给更生写封信,叫更生留意一下。”宋招娣道,“把她安排好,我姐夫和我大姐也就不担心刘萍不听话,把刘婶和刘叔气晕过去了。” 钟建国想一下:“明天再想,睡觉吧。” 千里之外,亓老听更生说完宋招娣的法子,越想越觉得可行。古有和亲,今有联姻。他只有一个闺女早就嫁出去了,侄女、外甥女也有家有院,就没往这方面想。沉思片刻,亓老看向更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更生心中一凛:“爷爷,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快七十岁了,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亓老道,“给你定门亲事,以后我老了,也没人敢欺负你和自立。” 更生眉头微皱:“可我才十六岁啊。” “你现在十六,我这边暂时也没合适人选。”亓老道,“你跟爷爷说说,爷爷打听打听,打听到了,你们处处,要是没有,那就算了。” 更生想一下:“我娘那样的。” “小宋?”亓老问,“那我到哪儿给你找去?你这不是为难你爷爷么。” 更生笑道:“不好找?那就算了呗。” “更生,爷爷没跟你开玩笑。”亓老严肃道,“我活着,这个大院里的姑娘,你想娶哪家的,只要人家姑娘喜欢你,你就能把人娶到家。我死了,人家姑娘非你不嫁,你都不见得能娶到。” 更生:“那我也跟爷爷说实话,我希望我将来的妻子能像我娘那么通情达理,豁达开朗,学识渊博,善良贤惠。” “认真的?”亓老问。 更生点点头。 “那我去问问自立。”亓老打量他一番,“你,我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了。” 更生想笑:“爷爷,您这话说得好像我会孤独一生似的。” “一生不一生的,我不知道。”亓老道,“起码得单十年。”顿了顿,“你养父三十岁的时候才遇到你养母。” 更生撇撇嘴:“我三十岁要是能碰到个像我养母那么优秀的姑娘,她怕痛不愿意生孩子,我就去领养一个。” “学你养父?”亓老看他一眼,“想多了。生孩子这种事不用你催,你未来岳母会帮你催。” 更生:“我娘不愿意生,小宋村的姥姥就没催她。” “那是钟家有你们七个,你那个姥姥心疼你娘。”亓老道,“家里没孩子,你娘不愿意生,你那个姥姥能把你养父母关在房间里,什么时候怀孕,什么时候再把他俩放出来。哎,我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啊。” 更生笑道:“你刚才还要给我这个孩子介绍对象呢。” 亓老噎了一下:“言归正传,这个大院里真有不少被离婚的女子。” 更生眼中一亮,连忙问:“肖爷爷家有吗?” “肖平安的堂妹,今年三十多岁了,跟你姑姑差不多大。她当初刚结婚一年,还没生孩子就被离婚了。”亓老道,“至于她还愿不愿意嫁人,现在有没有对象,我就不知道了。” 更生:“那我给你说说沈宣城和沈家的事,你赶明儿问问肖奶奶。对了,爷爷,你问的时候要说是我娘要给她侄女介绍对象,不能说你。” “你信不信我揍你小子?!”亓老佯装生气。 更生笑道:“本来就是我娘的主意,这个功劳应该算在她身上。” “真该让你亲妈听听这话。”亓老道。 更生:“她听见也会装作没听见。真希望她下周还去。我室友就不用省吃俭用,给他们家孩子买糖和奶粉了。” “你都是跟谁学的?”亓老好奇。 更生:“我娘和大娃。” “大娃是真聪明。”亓老想起大娃,忍不住说,“要是姓亓该多好啊。” 更生顿时一脑门黑线,很想提醒他,你的两个亲孙子现在还姓钟。怕亓老想起他亲爸,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十月二十二日,上午,宋招娣正在收拾菜地,隐隐听到有人提到她的名字。 赵银和钟父死了,大娃的亲姥姥有病,白家人不可能这个时候找过来,宋招娣也就没像以往那般,先跑屋里把扎眼的东西收到楼上。 洗洗手,宋招娣往外面走,到门口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和一个中年男人。这个组合?宋招娣看愣了,想一下便走过去问:“我就是宋招娣,你们找我?” “宋老师,你好。”五十多岁的老人伸出手,“我是——”见周围有人,“咱们去你家说?” 二娃、振刚和三娃在楼上看书,两人心怀不轨,宋招娣喊一嗓子,三个孩子就会下来。所以宋招娣不怕,直接把门全打开,请两人进来。 老人进院就介绍自己:“我是帝都大学的校长,这位是钟更生的老师。” “校长好,老师好。”宋招娣眉头微蹙,“更生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 校长笑道:“钟更生闯祸,我也是给他爷爷打电话。宋老师,是这样的,我听钟更生说你们家今年出四个大学生。” 宋招娣点点头。 “我觉得你和你爱人很厉害,就请问你们都怎么教孩子。”校长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我怕钟更生同学夸大其词,毕竟您是他妈妈,在孩子眼中,母亲总是天下最优秀的女人。 “我们到岛上找人打听,听岛上的人说你的英语特别特别厉害,我已经改变主意,想邀请你去帝都大学担任英语老师,您意下如何?” 宋招娣抬抬手:“您等一下。您来之前想知道我怎么教出四个大学生,来到了想请我去帝都大学任教?” “是的。”校长态度诚恳。 宋招娣皱眉:“你们打听到我的英语非常厉害?”校长点头,“那就没打听到我爱人是谁?” “我们知道,钟团长。”校长道,“你和亓家的关系我也知道,你不想跟你爱人分开,可以请亓老把钟团长调到帝都军区么。” 宋招娣揉揉额角:“校长,我爱人是师长。” “师长?!”更生的老师惊讶,“可是岛上的渔民告诉我们是团长。” 宋招娣:“他当了十多年团长,大家喊他钟团长喊习惯了。”指一下西面,“我邻居都喊他钟团长。” “这,师长是不是不大好调动?”校长问。 宋招娣点头。 “那,那就聊聊你平时怎么教孩子。”校长有些遗憾,“我此次过来仅代表自己。”指一下身边的老师,“他儿子和我孙子今年都上初三,俩孩子天天看书,可成绩一直提不上去。我儿子就觉得孩子上课不认真,在家做作业的时候偷玩,经常教育孩子,孩子现在有点,有点——” 宋招娣:“叛逆,是这样吗?” “对对对。”校长连忙点头,“宋老师形容贴切。” 宋招娣笑道:“十四五岁的孩子都这样。我们家三个小的,他爸爸天天要揍。我家考得最好的那个,他爸就打过。” “成绩是打上去的?”宋招娣摇头,校长笑道,“我就知道不是,所以特意跑一趟。” 宋招娣:“其实也没什么方法,您等我一会儿。”说着去楼上把自立的作业本拿下来。然而,到楼下,宋招娣不禁揉眼睛,“刘萍,你怎么来了?” 170大厨二娃 刘萍看一眼屋里的两个男人:“我不知道你家有客人, 我下午再来。” “那你下午再来吧。”宋招娣走到校长面前,把写满题目的本子递给他,“就是这个。” 刘萍不感兴趣, 撇撇嘴转身出去。 “你不送送?”校长提醒她。 宋招娣:“我邻居的女儿, 不是外人。” 校长听她这么一说,就翻开本子,不禁皱眉:“都是题目?” “这是我爱人给几个孩子出的题。”宋招娣道, “全围绕书上知识点。做的多了, 考试的时候总能碰到类似的。” 校长抬起头:“钟坚强同学考三百八十四就是因为这个?” “题目做多了,课本上的知识吃透了,哪怕碰不到类似题目,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宋招娣道, “您是校长, 比我清楚学习没捷径, 即便是天才, 想考上帝都大学也得把课本吃透。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大概是他们背一篇课文一分钟,普通人得要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 校长点头:“你说得对。我听钟更生说你们家一下出四个大学生, 一时魔怔了。” “岛上的人都觉得有捷径。”宋招娣笑道,“我跟大家说,想考好得多看书多做题,他们当我敷衍他们。” 校长:“不了解事情真相,确实会这么想。对了, 我听钟更生说他还有三个弟弟, 三个孩子学习挺好吧?” “大的那个今年刚上高一, 最小的才上初一,他们将来会报哪个学校,我也说不准。”宋招娣道,“上什么学校关乎孩子一辈子,我不会提他们做决定,只会告诉他们,那些学校有哪些专业。” 校长赞叹:“你真开明。我们学校正需要像你这样的老师。” “那我只能跟您说声抱歉。”宋招娣道,“我爱人去帝都军区不如在这边,他今年四十一岁,就已经是师长,未来可期。再说了,教书育人,在哪里都一样。” 前往帝都大学任教?多少老师梦寐以求。宋招娣想也没想就拒绝,校长心生佩服,把作业本还给宋招娣,就说:“我回去就给我孙子编几套题目。” 宋招娣心中一动:“校长有没有想送去出版?” “出版?”一直没开口的老师忙问,“把这些题目印成册卖?” 宋招娣:“据我所知很多偏远地区都没高中,学生初中毕业后要么在家务农,要么去工厂当工人,或者当兵。有了校长您编的题目,学生买书在家自学,即便不能考上本科,考上中专或者大专也是一条出路。” “宋老师说得对。”校长仔细想一下,“咱们国家很大,老师很少,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更少。有了这些题目,老师上课的时候也有个参考。” 宋招娣笑道:“我是这么想的。” “宋老师,我决定回去就组织老师编书。”校长看一眼她手里的本子,“这个能给我一份吗?” 宋招娣:“可以。有了你们的书,这些以后也用不着了。” “谢谢宋老师。”校长道,“我很庆幸亲自过来一趟,这一趟我没白来。”说着话站起来,“不打扰您了。” 宋招娣连忙说:“快晌午了,吃了饭再走。” “不不不——” 宋招娣打断他的话:“您现在回去也没船。两三点钟才有船,您准备在码头坐三四个小时吗?” 校长看向同行的老师。 “我忘了问。”老师不好意思。 宋招娣笑道:“第一次登岛的人都不知道。”随后把三个孩子喊下来,就对二娃说,“咱们家来客人了,你们去副食厂买点菜。” “好的。”二娃跑到楼上拿五块钱,跟振刚一块去买菜。 半个小时后哥俩回来,振刚就说:“老师,我们先洗菜?” 宋招娣点一下头,哥仨拎着菜去压水井边。 校长回头看一眼,忍不住说:“你家几个孩子真懂事。” “我们家孩子多,家务活全指望我一个人,我可就没精力去学校上课了。”宋招娣道,“他们四五岁的时候,我让他们帮我洗菜,刷碗。他们不干,他爸就拿皮带抽他们。如今长大了,也做习惯了。” 校长笑道:“真想见见您爱人。” “他中午会回来。”宋招娣道,“十二点左右的样子。” 二娃如今已十四岁,家常菜他都会做。因他说过他考帝都大学,宋招娣就叫二娃做饭,振刚和三娃帮他打下手。 校长见三个少年端着菜往厨房去,很吃惊:“他们还会做饭?” “他们兄弟几个都会做。”宋招娣笑着说,“几个孩子小时候,看人家吃包子,饺子之类的也想吃,我就说家里人多,如果我一个人包饺子,得从上午包到下午,除非他们帮我一起包。” 校长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也是你善于把握机会。你如果说,咱们今天吃饺子,你们一起帮我包饺子,我觉得几个孩子吃到饺子,也会觉得吃顿饺子真困难。” “是这样。”宋招娣道:“不过,我闲的时候,会让他们出去玩,我在家给他们做一些好吃的。等他们玩好了,回来还能吃到好吃的,几个孩子才特别听话。” 校长看向身边的老师:“有没有觉得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师连连点头:“宋老师真应该跟我们一起去帝都。” 楼上的钟响一下,说明十一点半了。宋招娣笑道:“我爱人快回来了,他要是听你这么说,会把你赶出去的。” “我已经听见了。”钟建国拿着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进来。 校长和老师连忙站起来,异口同声道:“你好,钟师长。” “你们好。”钟建国把毛巾递给宋招娣,“我刚出营区就听别人说家里来客了,还以为是宋老师的父亲和姐夫过来了。您二位是?” 校长先介绍自己,然后介绍身边的老师,最后说明来意。 二娃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小声问:“三娃,我没听错吧?那个老头是帝都大学校长。” “我也听见了。”三娃道,“难怪娘叫咱们做饭,她陪那两人聊天。” 二娃看一眼锅里的油:“一条炖豆腐,一条清蒸?爸爸说鲈鱼清蒸最好吃,别红烧了?” “做好吃点。”三娃道,“你将来要去帝都大学读书,得给校长留个好印象。二哥,我对你好吧?” 二娃瞥他一眼:“你不说这句,我会觉得三娃懂事了。你说这句,我就知道你有求于我。说吧,又想干什么?” “做个青椒炒鸡蛋,我好久没吃过了。”三娃道,“我和面,咱们再做几张薄薄的面饼,用面饼卷着吃特别好吃。” 二娃没好气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用地锅做,你用炉子做面饼吧。” 三娃一喜:“我现在就去和面。振刚,你烧火。” “刚才我就说我烧火,你非要跟我抢。”振刚接过烧火棍,“洗洗手再和面。” 三娃:“我又不傻。” “你不傻,咱家最聪明的人。”钟建国给几个孩子讲过《三国演义》,在振刚看来,大娃是周瑜,更生是诸葛亮。他俩是他们兄弟七个当中最聪明的人,三娃?是美猴王,看似聪明,做事的时候却不动脑子,还易冲动,还喜欢抄家伙。 三娃朝他腿上踢一下:“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说的是反话。” 二娃:“三娃子,你不想吃,我就用炉子蒸饭了。” “吃吃吃。”三娃连忙去洗手。 半个小时后,菜陆续上桌,先是鲈鱼炖豆腐,其次是清蒸鲈鱼,随后是青椒炒鸡蛋,接着是煎豆腐,还有一个香菇炒青菜和油焖茄子。 校长坐下就忍不住说:“你们几个真厉害!” “我哥做的。”三娃指着二娃,“我大哥上学去了,除了我娘,就数我二哥最厉害。” 校长故意:“那你爸呢?” “我爸不会做,只会吃。”三娃不假思索道。 钟建国冷笑一声:“我还会揍人。” “爸爸,吃菜。”三娃立刻给他夹一块鱼,“可好吃了,你快尝尝。” 校长和老师乐了。 “这孩子最皮。”宋招娣看向三娃,“别乱夹,坐下好好吃饭。“ 饭后,校长和老师稍作休息,宋招娣就送两人去码头,直到船开了,宋招娣才回去。到家就看到刘萍在客厅里坐着,三个孩子坐在刘萍对面。乍一看跟三堂会审似的。 宋招娣走过去:“上午来找我,下午还没到四点又来找我,今天不用上班?” “我休息。”刘萍道。 宋招娣:“是不是想用我家的电话给你爸妈打电话?打吧。” “我找你不是这事。”刘萍连忙说。 宋招娣挑眉:“你们三个上楼看书去。”随后就问,“你找我能有什么事?找我给你介绍对象?” “不是。”刘萍道,“我想找金礼辉要钱,你陪我一起去。” 宋招娣眨一下眼:“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找金礼辉要钱。”刘萍问,“你不陪我去,我,我就去找钟大哥。” 宋招娣乐了:“你是在威胁我吗?” 171出岛讨债 刘萍卡壳:“我, 我没威胁你。” “那你找钟建国干什么?”宋招娣反问,“你不是我妹妹,也不是他妹妹, 凭什么叫我跟你一块去金家?” 刘萍张了张嘴:“我, 我妈说有事找你。” “要不是你妈,你连我家大门也进不来。”宋招娣瞥她一眼,走到长椅边坐下, “要什么钱?” 刘萍脸色变了变, 想转身走人,可是一想到宋招娣一人能把金家一众吓得险些跪地求饶,老老实实说:“金礼辉现在住的房子是我爸妈出钱盖的,他不把盖房子的钱给我, 我就找人把他家拆了。” “房子拆了, 你儿子住哪儿?”宋招娣看着他问。 刘萍:“那个没良心的说他妈只有一个, 就是金礼辉现在的媳妇, 他不认我,我也不认他。” 宋招娣挑眉, 这女人受什么刺激了:“你工资不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个月能省不少钱。你有没有想过,你前脚把钱要回来,后脚金礼辉就使他儿子来找你哭穷?那小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给还是不给?” “我又不傻。”刘萍道。 宋招娣险些笑出声, 心想你不傻世上就没傻子了:“看在你妈你爸你堂哥的面子上, 我可以帮你。但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师长的妻子,部队子弟学校高中部教导主任,我帮了你,你不能让我里外不是人。” “什么里外不是人?”刘萍没听明白。 宋招娣:“如果我今天帮你把钱要回来,你过几天跟金家和好——” “不会,不会。”刘萍心想,你这么厉害,我也不敢,“绝对不会,我发誓。” 宋招娣很好奇:“怎么突然想到找小金要钱?” “他以前说没钱,我信以为真。”刘萍想起来就来气,“上周我休息,跟同事一块去甬城买东西,看到金礼辉那个混蛋买一堆东西,有一半都是女人用的。” 宋招娣打量她一番:“你之前不会还想着金礼辉回头找你复婚吧?” 刘萍的脸一下子红了。 宋招娣忍不住翻个白眼:“你妈不傻,你爸聪明,你弟弟能考上陆军学院也不傻,你们家怎么就出你这么个蠢货。” “你,你骂谁呢?”刘萍瞪大眼。 宋招娣哼一声:“你!”不等她开口,“我说错了?” 刘萍张了张嘴,想反驳她,话到嘴边:“你到底帮不帮我?” “这周没时间了,下周挑个时间,我陪你去。”宋招娣提醒她,“周一到周五都行。” 刘萍以为没听清楚:“周一到周五,你不用上课?” “下午去。”宋招娣道,“请渔船送咱们过去,直接去金礼辉厂里找他领导。” 刘萍不明白:“为什么?” “到家里要钱,有敲/诈嫌疑。”宋招娣道,“当着他领导,他把钱给你,这属于还钱。”顿了顿,“敲/诈要判刑的。” 刘萍忙问:“他不给钱,我把他家的房子拆了,是不是也得判刑?” “性质不一样。”宋招娣道,“拆房子只是毁坏他人财物。这个事情闹到法院,当初建房子的钱是你妈给的,有人证,法院也会站在你这边。” 刘萍似懂非懂:“那,那我回去就跟同事调一下。” “别到处嚷嚷着我陪你去。”宋招娣道,“钟建国如今是师长,传出去金家人会觉得在咱们仗势欺人。” 刘萍老老实实点头:“我知道了。”说完,看宋招娣一样,犹豫片刻,又看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娘,她是不是没睡醒?”刘萍刚出去,三娃就跑下来。 宋招娣瞪着眼睛:“我让你上楼看书,你居然敢躲在楼梯上偷听,钟三娃,又想挨揍是不是?” “二哥和振刚也听呢。”三娃道,“娘,刘萍没受什么刺激吧?” 宋招娣:“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刘萍醒悟的还不算晚。虽然依旧讨人嫌。” “要我们跟你一块吗?”三娃望着宋招娣,大有宋招娣点头,他就去准备“兵器”。 宋招娣朝他后脑勺一巴掌:“不需要。刘萍的事,你们也不准往外说。” “爸爸也不告诉?”三娃别有深意地问。 宋招娣瞥他一眼:“我自己会讲,不需要你多嘴。” 三娃得了个没趣,哼一声:“我上楼写作业去。” “娘,真不用我们陪你?”二娃担忧道,“金礼辉会不会先给你钱,然后又从半道上抢回来?” 宋招娣:“他不敢。这事我会告诉你爸。” 十月二十七日,下午一点多,宋招娣吃过饭就叫振刚去医院找刘萍。随后请曲壮壮的父亲开船送她们出去。 以防万一,宋招娣叫钟建国的警卫员跟他们一块去。到金礼辉厂里,宋招娣直接跟门卫说她找厂长。 刘萍小声道:“宋——” “宋什么?”宋招娣打断她的话,歪着头盯着她。 刘萍咽口口水:“嫂子,不找金礼辉?” “先找厂长。”刚才宋招娣跟门卫说话的时候,表情异常严肃,导致门卫以为宋招娣有什么要紧事,请宋招娣现在门卫室等一会儿,随便拉一辆自行车,骑车去找厂长。 片刻,厂长过来了。宋招娣随他到办公室,也没绕弯子,直接跟厂长说他们找金礼辉有大事。 厂长给车间主任打个电话,就问:“你们是小金什么人?” “她是金礼辉的前妻。”宋招娣指着刘萍说,“她发现你们厂的金礼辉和一个会计好上——” 厂长忙说:“宋同志,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俩离婚还没两个月,金礼辉就和你们厂的会计商议婚事,这么快,说他俩之前没一腿,你信吗?”宋招娣反问。 厂长张了张嘴:“这……捉贼还得讲究证据呢。你没证据就不能乱说。” “那行,我不说。”宋招娣道,“她和金礼辉结婚的时候给金礼辉买一辆自行车,金礼辉如今住的房子也是她娘家出钱盖的。当初离婚的时候,金礼辉说会折成钱给她。离婚都两年了,金礼辉反而说没钱,这事您怎么看?” 房子和自行车的事,厂长还真听说过:“这事,等小金过来,我问问他。” 五分钟左右,金礼辉来了,看到刘萍,眉头紧皱:“你怎么在这儿?” 刘萍:“我——” “我来说。”宋招娣打断刘萍的话,“我们是来要钱的,盖房子和买自行车的钱,给了钱,我们立刻就走。” 刘萍之前找过一次金礼辉,那次不是想要钱,而是吓唬金礼辉。金礼辉看出来了,也就没当回事,如今宋招娣过来,金礼辉脸色微变:“我和刘萍都离婚了。” “你这话说的,你们要是没离婚,我们还不找你要钱呢。”宋招娣笑着说,“我得上班,刘萍也得上班,我们很忙,没时间隔三差五过来,今天必须把钱给我们。否则……”转向厂长,“整个甬城上至老人下至小孩都会知道你们厂出个陈世美。” 厂长脸色大变:“这位同志,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宋招娣认真道,“报社肯定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你们猜他们是明天登出来,还是后天登出来?” 金礼辉脸色煞白:“嫂子——” “不敢当。”宋招娣看向金礼辉,“你们厂长不知道,你很清楚,我有这个能力。” 警卫员穿着便装,厂长不知道警卫员的身份,也看出他不简单,就看向金礼辉,你前妻家到底什么来头? “刘萍,我工资低,没存下多少钱,一时拿不出来那么多。”金礼辉道,“家里的钱全给你,孩子也得跟我一起饿着。” 宋招娣嗤笑一声:“据我所知你儿子一直是住在你父母那边,对不对?有你父母照看,他肯定不会饿着。至于你?刘萍巴不得你和你现在的媳妇饿死。” 金礼辉呼吸一窒:“你——” “难不成还希望你万事如意,步步高升?”宋招娣道,“我们又不是有病。”看一眼手表,“我们五点半之前必须回去。” 金礼辉转向厂长:“厂长,我——” 厂长摆摆手:“这是你家的事,我不方便管。” 刘萍见状,拽一下宋招娣的衣服。 宋招娣:“当初总共花了多少钱?” “两三百。”刘萍仔细想了想,“具体多多少,我得再算一遍。” 宋招娣:“别算了,房子你也住好几年,就算他两百块。”转向厂长,“听说金礼辉一个月二十多,金礼辉要是拿不出这么多钱,以后你们厂管钱的会计发工资的时候,刘萍来替他领,领十个月的成吗?” 厂长看向金礼辉:“小金,你怎么看?” “厂长,能不能借我两百块钱?”金礼辉沉思片刻就问厂长。 厂长点头:“可以,你去找会计支钱,回头从你工资上扣。” 金礼辉出去找会计。 宋招娣看着他的背影,嗤一声,就对厂长说:“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没事,没事。”厂长当初听别人说金礼辉娶个军官的女儿,也替金礼辉高兴。后来又听说离婚了,没过多久又听说他结婚了。厂长咂摸出不对劲。 金礼辉前妻家没来厂里闹,厂长以为那个军官官职不高,不敢大闹。如今看到宋招娣的架势,厂长误以为刘家先前不来闹,是给金礼辉留点面子,“小金把钱给你们——” 宋招娣接道:“我们自然不会再来找他。”眼角余光留意到金礼辉回来,身后还跟个女人,“可惜有人不同意啊。” 172要去帝都 厂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禁皱眉:“她怎么过来了?” “那个女人就是那个会计。”刘萍解释给宋招娣听。 宋招娣笑道:“猜到了。你们厂就让那种女人管钱?厂长。” “她不管账。”厂长道,“她平时就记个账。” 宋招娣:“刚才听厂长说话,就知道厂长是个明白人, 我也觉得你不可能让那种女人管账。” 厂长眉头微皱, 这女人什么来路?说话口气挺大啊。金礼辉到底招惹了哪路神仙:“她学历不高,初中毕业,没人管钱的话, 我亲自管, 也不会让她碰。” “厂长英明。”宋招娣恭维道。话音落下,金礼辉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进来。两人进屋,女人在外面停顿一下才进来。 宋招娣转过身面对着女人,见她跟刘萍高矮差不多, 长得一般, 也不是什么美女, 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金礼辉会找个跟他相貌相当的女人……不过, 宋招娣不关心这些:“钱拿来了没?” “刘萍和礼辉早就离婚了,我们凭什么给她钱?!”女人抢先道。 刘萍:“就凭——” “你别说话。”宋招娣打断她的话, “我刚才已经跟金礼辉说了,今天不给钱,明天或者后天全甬城的人都知道他金礼辉是当代陈世美,不信咱们就试试。” 女人张了张嘴:“别,别以为她是师长的闺女, 你就——” “师长?!”厂长惊呼一声, 转向金礼辉, 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宋招娣笑道:“想说我们仗势欺人?那你可错了。刘萍他爸早退休了,如今非但不是师长,还不在这边,在滨海养老。” “你,我……”女人卡住,“她爸不在,还有你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丈夫是团长。” 宋招娣转向厂长:“我们有没有仗势欺人,您看得清清楚楚。”说着,转向金礼辉的妻子,“既然你觉得我们仗势欺人,那我们就仗势欺人。小郭,去把当初给金礼辉建房子的人找过来,当初怎么建的,今天怎么给我拆了!” 女人脸色骤变:“你敢!?” “我敢!”宋招娣道,“房子是刘萍的父母出的钱,我们有人证,警察来了也看着我们拆。刘萍,小郭,咱们走!” 厂长连忙说:“等等,宋同志,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这事没法好好说。”宋招娣睨了金礼辉一眼,“他是刘家的仇人,不是刘家的女婿,我也没必要跟他好好说。要么给钱,写清楚为什么给刘萍二百块钱,要么我们去拆房子,就这两个选择。” 女人张了张嘴:“那房子是刘萍儿子的。” “刘萍还没死呢。”宋招娣道,“父母的财产归子女所有,那是在父母死后。只要刘萍还活着,她房子就属于她,拆掉把砖头和瓦送给别人,她儿子也管不着。”顿了顿,“你如果还觉得我骗你,我给你时间去法院找法官请教一下。但别超过五点半,我们五点半回去。” 无论是刚才说“见报”,还是宋招娣现在提到法院,都无需仗“势”。厂长知道,一旦把宋招娣惹毛了,请她团长丈夫出面,这件事真会闹得人尽皆知:“小金,你和刘萍同志离婚了,理应把人家刘萍同志的东西还给人家。” “厂长……”金礼辉下意识看他妻子一眼,“我,咱们——” 宋招娣有些不耐烦:“给还是不给一句话,我给你们三分钟商量商量。”看一眼手表,“三分钟一到,我们就走。” 金礼辉看向他妻子。 女人看了看刘萍,又看看宋招娣。 宋招娣冲她笑笑:“过时不候。” “给她。”女人咬咬牙,“但是你得叫刘萍给我们写个保证书,从此以后不准再去我们家。” 刘萍冷笑:“谁稀罕去你们家。” “别废话。”宋招娣皱眉,“赶紧写,写了咱们回去。” 刘萍“嗯”一声,就找厂长借纸和笔。随后把保证书给金礼辉,拿着金礼辉给她的保证书和钱就说:“宋,嫂子,咱们走吧。” “厂长,给您添麻烦了。”宋招娣对厂长说一声再见,就带着刘萍和警卫员小郭出去。 来的时候宋招娣曾跟曲壮壮的父亲说过,请他在码头等着他们。到码头坐上曲父的船,三人回到岛上还没到五点。 下了船,宋招娣就叫小郭回营区。 刘萍等小郭走远,才说:“那个,谢谢你啊。” “终于说一句人话。”宋招娣睨了她一眼,“以后没事少往甬城跑,想买什么东西直接去杭城,那边的东西齐全。” 刘萍“嗯”一声:“你给我妈打个电话。” “你自己不会打?宋招娣问。 刘萍噎了一下,吞吞吐吐:“她,总是跟我吵架。” “行了,知道了。”宋招娣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滚蛋。到家就给段大嫂打电话,告诉她刘萍彻底死心了。随后劝段大嫂以后刘萍再给她打电话,别跟刘萍吵了。 段大嫂愣了一会儿,就说,她没跟刘萍吵过。她一听是刘萍直接挂电话。 宋招娣顿时明白刘萍犹豫什么。不过,她也没跟段大嫂说,省得段大嫂打去医院骂刘萍。随便跟她聊一会儿,就以做饭为由挂上了。 振兴、大娃和更生正长身体,亓老觉得学校里的饭菜不如家里的,就跟三人说,星期天就去他家吃顿好的。 大娃能看出亓老很喜欢他,也就不跟他客气,一出校门就去师大找振兴,拽着振兴去亓老家吃好的。 宋招娣去院子里摘菜,准备做晚饭的时候,更生也回到宿舍。进门看到桌子上又有一大包东西,乐了:“谁拿来的?” “水利工程系的一校友拿进来的。”更生寝室里的老大哥说,“你亲妈这两次为什么不进来找你?在校门口拦咱们同学,托人家把东西拿进来,多来几次全校都该知道了。” 更生:“我爷爷跟她说,不准再打扰我。她就故意这么做,恨不得气死我爷爷。” “你和你妈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恨啊?”老大哥好奇。 更生:“差不多是杀父之仇吧。” “这……”众人没想到,老大哥试着问,“没开玩笑吧?” 更生:“没有。确实是这么大仇。偏偏她又不敢弄死我,又怕我将来有出息,找她和她丈夫报仇,才玩这么一招。” “钟更生,我听说上周有人开车送你过来,你爷爷到底是干什么的?” 更生:“我不说是为你们好,别问了。”走到桌子边,把东西给室友们分分,“以后她再托别人送东西,你们该吃吃,不用等我回来。” “这些毕竟是你亲妈买的。” 更生:“亲妈只是个称呼。在学校里不能仇人长仇人短的说她,才说她是亲妈。你们就算把东西扔垃圾桶里,我也不会怪你们。”见又有两盒麦乳精,“这女人几次拿来的东西都一样,她不会是有个单子,照着单子买的吧。” “有可能。你亲妈总共给你送三次东西,我们也发现三次都一模一样。” 更生撇撇嘴:“估计是叫她家司机买的。” “不是她亲自去买的?”老大哥问。 更生:“你们觉得她有这个心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更生笑笑:“反正她也蹦跶不了多久了。现在还有的吃,你们就敞开肚皮吃吧。以后想吃也吃不到了。” “什么意思?” 更生:“我也不知道,我爷爷说的。” 众人不信,但更生不讲,众人也就没问,问也问不出来。见更生真不在意,家境都不怎么富裕的七人便听更生的话——不跟他客气。 阳历十一月一日,寒衣节,宋招娣从学校回来,就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翻过来一看是更生,连忙把信拆开。 更生信上说,他爷爷那个圈子有几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基于刘萍太不省事,他还没把这事告诉亓老,希望宋招娣亲自跟亓老说。 刘萍没脑子,宋招娣怕她过几天又跑去金家,打算先把她的事放一放,先给沈宣城介绍对象。于是,宋招娣到屋里就给亓老打电话。 电话是保姆阿姨接的,亓老不在家。宋招娣就对她说,等亓老回来,请亓老给她回个电话。 晚上,钟家五口吃完饭,亓老才打过来。亓老希望宋招娣亲自去帝都一趟。宋招娣得上课,不好一走一周,便问亓老放寒假的时候再过去行吗。 亓老说没问题。 两人敲定这事,宋招娣每天早上都会看一眼日历。 十一月二十六日,周日早上,钟建国又见她翻日历,再也忍不了:“说媒这种事你怎么这么积极?” “说媒事小,跟肖家攀上关系事大。”宋招娣道,“就算肖家不帮咱们,那个女人知道我帮肖家女儿介绍一门好亲事,也不敢再去帝都大学烦更生。我这是为了我儿子。” 钟建国点头:“行行行,你说的对。但你能不能别两眼一睁就问我,钟建国,离放寒假还有几天?” “嫌我烦你可以睡客房。”宋招娣道,“我又没拦着你。” 三娃大乐:“爸爸,我帮你铺床。” “你皮又痒了。”钟建国瞪他一眼,“去帮你哥烧火,别在这边气我。” 三娃:“炉子上煮粥,振刚烧火,二哥炒菜,没我什么事。娘,你去帝都带我一块好不好?” “不好。”宋招娣道,“你们仨我谁都不带。” 三娃:“你可以不带二哥,但你必须得带我去。” “为什么?”宋招娣好奇。 三娃:“因为我是你小儿子,最最疼爱的小儿子。” “你是老小不假。”宋招娣道,“但你们七个在我心里都一样,没有最疼谁。想多了。” 三娃噎了一下,拽住宋招娣的胳膊:“娘,我亲娘——” “不不不,你亲娘叫白桦,我是你后娘。”宋招娣提醒他。 三娃想哭:“爸爸!” “你娘说得对。”钟建国道。 三娃松开宋招娣就往厨房跑,跑到厨房就说:“二哥,娘说咱们不是他亲儿子。” 客厅离厨房并不远,三人没刻意压低声音,二娃听得一清二楚:“娘说她不是咱们亲妈,没说咱们不是她亲儿子。”勾头往外喊,“娘,我说的对吗?” “二娃最棒。”宋招娣夸赞,“菜炒好了没?” 二娃:“快好了。可以拉桌子,摆板凳了。” “二哥,娘这么说,你都不难过?”三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二娃瞥他一眼:“我知道娘心里怎么想的就好了啊。三娃,娘去帝都给人家说媒,你去帝都干什么?” “我去保护娘!”三娃不假思索道。 173高门贵女 宋招娣听见了, 特别不给他面子,冲着厨房喊:“不需要。” “我觉得你需要我,娘。”三娃跑出来, 可怜巴巴望着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三娃子, 你十二岁了,这么撒娇合适吗?” “你是我娘,你说过哪怕我七十岁了, 在你眼中也是个孩子, 我觉得很合适。”三娃抓住宋招娣的胳膊,“娘,咱们打个商量,亓爷爷同意我去, 你就带我去好不好?” 钟建国明白了:“合着你记你亓爷爷的电话号码, 就是为了去帝都玩啊。” “不是!”三娃道, “我想更生哥哥了, 给更生哥哥打电话。” 钟建国嗤一声:“我信你才怪。寒假哪也别想去,都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写作业。” “没寒假作业。”三娃提醒他。 宋招娣接道:“你放心, 今年有作业。” 寒冬腊月,全国中小学放假了,放假前三娃的老师给他们布置很多很多作业。语文课文全部抄一遍,英语单词抄五遍,外加很多数学题。 三娃放学回来, 当着宋招娣的面使劲扔下书包, 就问:“娘, 是不是你叫我们老师布置这么多作业?” “我们和你一样。”二娃放下书包,仰头看着宋招娣,长叹一口气,“娘,您布置这么多作业,年三十都写不完。” 宋招娣:“元宵节前能写完。” 二娃噎了一下:“您说得有道理。”扭头问三娃,“还想去帝都不?” “难受,不保护娘了。”三娃拎起书包,“娘,我去写作业了,晚上别喊我吃饭,我得写作业。” 宋招娣:“那好吧。振刚,烧火,我煮饺子。” “饺子!?”哥仨异口同声。 宋招娣点点头:“是的。下午我没事就包两百多个,够咱们吃两顿的。” “怎么不等我们回来啊。”振刚道,“老师,你歇歇,我和二娃去下饺子。”说着,就去外面洗手。 二娃跟出去。 三娃看了看他二哥的背影,又看看他娘,犹豫片刻,扔下书包跑出去:“二哥,我帮你烧火。” “不用,别耽误你写作业。”二娃道 宋招娣顿时忍俊不禁,竖起耳朵听三娃怎么回答。听到三娃说:“我想帮你烧火。”不由自主地想到,多年前小三娃叫自立陪他玩,到他嘴里变成他陪自立玩:“三娃,烧火不用洗手,直接去厨房。” “对,真想帮我烧火就赶紧去厨房。”二娃道。 三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扭头回屋,对上宋招娣看好戏的眼神,少年昂首挺胸,阔步进厨房。 宋招娣哭笑不得,万分想揍他。但快吃饭了,把他揍得嗷嗷叫,他们也别想吃安生。 先前宋招娣跟亓老说这边放寒假,她就去帝都。振兴和大娃想跟她一起回来,放了寒假就去亓老家等她。 亓老家房子多,亓明伟和亓明莉不住这边,宋招娣只身一人过去,便没去招待所,直接住进亓家。 自立给宋招娣写过信,信上说他同学特别喜欢宋招娣做的辣椒油。到亓家的第二天,宋招娣就出门买辣椒,当天上午做整整八罐辣椒油。 帝都冬天冷,辣椒油放在没有暖气的房间里,放两个月没问题。傍晚,肖家人都下班了,亓老使更生去找肖平安夫妇。 十多分钟过后,肖平安来了,他爱人没来。亓老好奇:“你爱人呢?” “宋老师做的辣椒油太香,我爸上午出门经过这边的时候闻到了,下午回到家就叫我们家保姆阿姨做辣椒油。她不会做,现在正跟我爱人在家琢磨呢。”肖平安笑道。 亓老:“更生,去给你肖伯伯拿一罐。小宋做八罐,叫自立开学的时候全带走,我正跟自立说,可不能觉着辣椒油多,天天吃辣椒油拌饭。” “谢谢亓叔叔。”肖平安一听八瓶,心中讶异,宋招娣真疼孩子,“宋老师,你跟我说说那个沈宣城吧。” 宋招娣先说沈宣城和孙宛如的事,然后才说:“你那个妹妹要是温温柔柔的,这事就当我没说。” “小宋有所不知,咱们这个大院里的女人,就没几个温温柔柔的。”亓老道,“多是将军的女儿,即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性子也温柔不了。” 宋招娣问肖平安:“是这样?” “不瞒你说,当初我那个妹夫跟我堂妹撇清关系,大革命时期我们家遭到打压只是原因之一,主要还是我那个妹夫降不住我妹妹。”肖平安道,“革命结束快两年了,我妹妹还单着,就是因为她太泼辣,一般人不敢给她介绍对象。” 宋招娣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沈宣城的两个闺女不喜欢孙宛如,沈宣城他妈也讨厌她。你妹妹对两个姑娘稍稍用点心,就能把俩孩子哄的自愿叫她妈。” “那个沈宣城同意了?”肖平安问。 宋招娣:“他同意再娶,但他年龄不小了,又有俩孩子,在岛上不好找,他妈就托我给他介绍对象。对了,沈宣城被孙宛如调/教的会洗衣服会做饭。” 肖平安眼中一亮:“那个孙宛如走了,他还洗衣服做饭吗?” “习惯了,天天早上洗衣服。”宋招娣道,“晚上回来就做饭。” 肖平安大喜:“这点好。我现在就回去告诉秀容。对了,秀容就是我堂妹。”说着,站起来,“宋老师,成与不成,我都明天再告诉你。” “行,你去忙吧。”宋招娣送他出去。回来看到几个孩子面露喜色,不禁笑道,“别高兴太早,人家肖秀容还不知道这事呢。” 亓老:“我觉得这事能成。” “对!”大娃道,“特别是娘提到沈团长会洗衣服会做饭的时候。我感觉那个肖秀容跟她丈夫离婚,极有可能因为家务活。” 亓老:“早年主席就提出妇女也顶半边天。明莉她们那群姑娘天天嚷嚷着男女平等,因为谁做家务活这事吵吵,吵得夫妻像仇人不是没可能。”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宋招娣道,“先别想这么多,反正她不愿意,还有别人。” 亓老点头:“小宋,让你费心了。” “自立和更生是我儿子,为了儿子,再忙我也不觉得累。”宋招娣道,“老爷子,我这边还有个离过婚的女人,今年三十岁,长得一般般,是个护士,身高一米六,搁咱们北方不高,你看有没有合适的,帮她找一个。” 大娃脱口道:“我不同意!” 亓老吓一跳,看向大娃,见他异常严肃:“这人跟你有仇?” “我知道娘说的谁。”大娃道。 更生点头:“我也知道娘说的谁,我也不同意。娘,你把刘萍介绍给别人,不是结亲是结仇。” “你们不懂。”宋招娣道,“刘萍没什么心眼,好哄好骗,有的人家就需要没什么心眼的人。” 亓老点头:“后妈心眼多,没几个能跟继子继女相处得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的除外,但是太难得了。像你妈这样的都属于——” “异类。”大娃接道,“我爸说的。” 亓老笑了:“你爸说得对。” “要是对方能镇得住刘萍,刘萍会很听话。”宋招娣看向大娃,“你忘了吗?你刘奶奶说过,刘萍刚跟小金结婚的时候,家务活抢着做。她没结婚的时候,她妈把饭端到她面前,她还挑三拣四。” 大娃仔细想了想:“刘奶奶说过,她叫小金烧火,刘萍抢着要烧。” “那个小金有什么本事?”亓老好奇。 宋招娣:“长得好,跟电影演员似的。” “那我是不是得给她找个长得好的?”亓老问。 宋招娣摇头:“被小金糊弄几年,她也不敢再以貌取人。她家情况简单,一个弟弟还正在上大学。老家那边也没什么人,她堂哥我姐夫是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木匠。” 亓老点点头:“我明白了。回头我看看。两个事不能弄一块,否则,吴家那边收到消息,两人去办结婚证的路上,也能给咱们搅黄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宋招娣道,“所以给您打电话的时候就没提刘萍。” 亓老看到保姆阿姨过来:“咱先吃饭吧。” 饭后,宋招娣叫自立和更生陪亓老出去逛一圈,她闲着没事,就跟大娃和振兴两个,和点面炸一盆焦叶子。” 炸好焦叶子,才九点多一点。怕肖家人明儿一早过来,娘几个便上楼休息。 翌日早上七点半,宋招娣他们就吃好饭。自立和更生留在帝都过春节,宋招娣打算再给孩子做点吃的。 早饭后,宋招娣就和面,准备下午做馓子。正和面的时候,肖平安来了。亓老不在家,宋招娣听到声音赶忙出去,看到他身后跟个身量高挑,杏核眼,瓜子脸,肤色白皙,异常漂亮,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宋招娣眉头微皱,这不会就是肖秀容吧?” “肖大哥,这位是?”宋招娣佯装好奇。 肖平安笑道:“这就是我堂妹肖秀容。” “肖大哥,我跟你说过的。”宋招娣道,“沈团长身高不矮,但长得一般,年龄也不小了。您这个妹妹可以找个更好的。” 肖秀容眉头微蹙:“你帮我张罗对象,不就是想拉近咱们两家关系?我来了,为什么又不同意?” “秀容!”肖平安瞪她一眼,“别胡说。” 宋招娣笑道:“你说得对。可我明知道你俩不合适,还把你们往一块凑,将来你过得不好,我这是给自己树敌啊。” 174回到家中 亓家和吴家的事, 肖家人都知道,肖家现在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一旦肖家姑娘和宋招娣介绍的男人好上, 吴家便会认为肖家以后会帮亓家。 在别人看来, 亓、吴两家,肖家跟亓家关系更好。哪怕如今的领导人肖老跟亓老说,你们两家以后斗起来, 我不会帮你。但现在保持中立的那些人家会因为“肖秀容”偏向亓家。正因如此, 宋招娣才对此事这么上心。 宋招娣能看出来,肖老也能看出来,肖秀容也猜到了。肖老为什么会同意?肖秀容觉得可能是亓家第三代太聪明,太争气。也许她大伯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但这种想法只在她脑海里停留一秒。 军中多光棍, 鳏夫不多, 也不是没有。宋招娣能找个沈宣城, 她大伯作为军界一把手也能给她找个赵宣城,王宣城。可是她大伯没找, 叫她跟她堂哥过来看看,还跟她说男方要是真不错,就嫁了吧。肖秀容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大高兴。 肖秀容想好怎么挑刺,宋招娣不按常理,搞得肖秀容楞了一下:“那你不就白忙活了?” “那也比你恨我好。”宋招娣笑道, “你们先坐, 我去洗洗手。” 更生端着杯子过来:“肖伯伯, 肖阿姨,喝水。我娘刚才在和面。” “你家保姆呢?”肖平安问。 更生:“保姆买菜去了。我娘和做馓子的面,保姆阿姨没做过,不会和面。” 大娃鬼精,发现肖秀容频频看肖平安,猜到兄妹俩有话要说,就把振兴和自立拉楼上去。更生接着说:“我去厨房里看看。”到厨房跟宋招娣说,慢慢洗。 转瞬间,客厅里只剩肖平安和肖秀容两人。 肖秀容小声问:“大哥,我待会儿怎么说?”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肖平安道,“沈宣城配不上你,你直接跟宋招娣说不行,我爸也不会怪你。但我得提醒你,你三十六了,比宋招娣还大三岁。 “你如果打定主意一个人过,我们以后都不催你,也不再给你介绍对象。你还想嫁人生子,沈家最合适。沈宣城没儿子,俩闺女大了,一个寡母还有妯娌帮你一起伺候。 “最重要一点,沈宣城是宋老师的邻居,宋老师不会骗你,换做其他人,人家不敢骗你,也不会像宋老师连沈宣城洗衣服做饭都知道。” 肖秀容有工作,在军队管采买这块,一想到她累一天,回到家还得洗衣服做饭就头痛。沈宣城干家务活这一点,着实让肖秀容心动。她也想一个人过,但她父母和她弟弟、弟媳以及领导能念叨死她。 “宋招娣刚才说沈宣城长得一般般,是不是很丑的意思?”肖秀容问。 肖平安反问:“你的意思见见?” “我,我也不知道。”肖秀容犹犹豫豫道。 肖平安想一下:“那问问宋老师。”冲厨房喊,“宋老师,洗好了没?” “好了,好了。”宋招娣出来,“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肖平安笑笑:“秀容的意思想让沈宣城过来一趟,你看呢?” “过来?”宋招娣眉头微皱,“不是不行。关键沈宣城只知道我打算给他介绍对象,不知道女方是谁。我原本是想让你们去我们家,就说是钟建国的表哥和表妹,你们偷偷见见沈宣城。要是觉得他还行,我就把沈宣城叫过来。要是觉得不行,你们再回来。” 肖平安惊讶:“你来的时候没告诉沈宣城?” “你们这边还没说愿意,我觉得没必要告诉他。”宋招娣道 。 肖秀容好奇:“你就不怕我长的其丑无比,沈宣城不愿意?” “沈宣城的前妻挺漂亮,如今是别人的媳妇。”宋招娣道,“再说了,他四十六七,比你大十几岁,也没资格再挑了。” 肖平安:“没有十几岁,十岁。过了年秀容就三十七,按虚岁算的话就三十八了。” “秀容阿姨这么大了?”更生被炸出来,“看起来比我娘还年轻。” 宋招娣挑眉:“你娘照顾你们七个,身体不累心累,人心一累就容易老。” “娘,你怎么什么事都能扯到我们身上啊。”更生服了,“虽然说得对,可您也太会接了吧。” 宋招娣:“一边玩去。”转向肖平安,“肖大哥,你们还坚持让他过来,我就给钟建国打电话,叫钟建国给他批一周假。” “我们回去商量商量。”沈宣城过来,事情肯定瞒不住,紫腾院里好几十户人家呢。闹得沸沸扬扬,非肖平安所愿,“我妈和我婶都在我家,回头我使孩子过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点点头,送两人出去。回到屋里,客厅里多出四个大小伙子。宋招娣乐了:“你们这是干么呢?” “等你啊。娘,他们怎么说?”大娃好奇。 宋招娣看一眼更生:“他知道。” “我只知道他们想见见沈团长。”更生问,“你出去送他们,他们没说什么?” 宋招娣:“没有!” “真希望能成。”大娃叹了一口气,“娘,要是成了,你催催他们,早点结婚,省得夜长梦多。” 宋招娣瞥他一眼:“你这么会说,这事交给你如何?” 大娃噎住了。 更生乐了:“吴家提前知道了,也不敢搞破坏。肖爷爷不动他,因为一来牵涉甚广,二来政局不稳。不是不敢动他。 “再说了,爷爷要是能护以前遭到吴家打压的那些人家中小辈十年,不需要咱们出面,那些人也能把吴家收拾的跟孙子似的。” “可惜你亲妈不给你时间。”大娃道。 更生:“所以咱娘才要给肖秀容介绍对象。” “别说这些了。”宋招娣道,“更生,你说你亲妈连你喜欢喝哪个牌子的奶粉都知道,有没有查出是谁说出去的?” 更生:“我叔的丈母娘说出去的。开学的时候,我姑和我婶给我们买很多东西,估计是我婶跟她提一句,她妈记住了。爷爷已经交代我婶,家里的事不要往外说。” “你亲妈真牛!”大娃伸出大拇指,“居然能想到找你叔他丈母娘。” 更生:“爷爷也没想到。” “你们在帝都平时注意点。”宋招娣道,“大娃,以后碰到什么事先静观其变,别急吼吼出头。” 大娃:“娘,我知道,这话你应该跟自立和振兴说。” “你的意思她会找我?”振兴忙问。 大娃点点头:“你姓马,但你养父姓钟。” “这女人也忒狠了吧。”振兴皱眉,“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大娃:“有好人就有坏人,正常。世界要是只有一个颜色,秦皇汉武也不会想着长生不老。” “你要是没事就出去给几个弟弟买点好吃的,别一天到晚嘚嘚不停。”宋招娣道,“咱们明天不回去,后天一定会回去。” 更生算一下:“明天腊月十五,后天十六,娘,我和哥回去在家住两天,再回来怎么样?” “不怎么样。”宋招娣一边往厨房去一边说,“老老实实在家陪你爷爷过几天,年后再回去。” 更生:“爷爷早出晚归,用不着我们陪。” “那就在家看书。”宋招娣道,“这事没得商量。” 下午三点多,宋招娣和保姆炸馓子的时候,肖平安的儿子肖辉过来了,告诉宋招娣,他妈陪他姑姑去翁洲岛,明儿上午火车站汇合。” 宋招娣一喜,连忙给肖辉拿两把馓子。 翌日早上,六点多,天还没亮,宋招娣就起来收拾行李。八点多一点,亓老的警卫员把宋招娣、大娃和振兴送到车站。 腊月十七上午,十一点多,船抵达翁洲岛。宋招娣刚一出来,就看到她家的几个男人,便指给肖秀容看:“那三个半大小子是我们家二娃、振刚和三娃,那个大高个是我丈夫钟建国。沈宣城就像他这么高。” “这个点,沈宣城应该在家吧?”肖平安的妻子裴玉玲问。 宋招娣:“他一般十二点回来,待会儿你们在院里能看到他。我们那边都是竹篱笆墙,而且还不高,无论隔壁人在院里干什么,我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可算回来了。”钟建国走过去,“我还以为——” 大娃接道:“以为我娘不要你了。” 钟建国抬腿就踢。 宋招娣皱眉:“别闹了。”转身说,“这就是我家那口子,四十一岁的人了,心智是四加一,五岁!” “你们好。”钟建国伸出手,“行李给我吧。” 裴玉玲眼神一闪,把包递给他,扭头冲肖秀容眨一下眼,这个钟师长真不错。 肖秀容见钟建国剑眉大眼四方脸,身材高大,一身正气,很是英俊硬朗,颇为惊讶,再一看他身边五个孩子,还有两个在亓家,不禁冲她堂嫂摇摇头,又撇撇嘴。 裴玉玲没看懂,小声问:“什么意思?” 肖秀容指一下拉住宋招娣胳膊的少年。 裴玉玲看过去,不禁点头:“还是沈团长比较好。” 肖秀容险些笑出声,连忙捂住嘴。 宋招娣拨开三娃的手,三娃再次抱住她的胳膊:“娘,我好想你。” “三娃子,好好说话。”大娃搓搓胳膊,“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再这么说,我把你踢海里去。” 三娃哼一声:“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的真宽。” “因为他家住海边啊。”宋招娣说。 三娃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啊?娘。” “管太宽。”宋招娣道。 三娃懂了,不禁瞪眼:“娘,你向着谁?” “你娘烦你俩。”钟建国道,“小宋老师,我这里有个坏消息,你是现在听,还是吃过饭再听?” 宋招娣:“跟我有关?” “不但跟你有关,还跟咱们家两位客人有关。”钟建国回头看一眼。 裴玉玲忙问:“我们?” “是的。”钟建国放慢脚步,“要说吗?”看向宋招娣。 宋招娣往四周看了看,这个点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了,路上没什么人:“说吧。” 钟建国:“前天上午沈团长去相亲了。” 175自知之明 宋招娣不禁睁大眼:“相亲?!” “相亲?!”裴玉玲连忙问, “除了我们还有别人?” 宋招娣:“东海舰队司令赵司令的爱人梁护士长也在忙着给沈宣城张罗对象,早些天还要把我表妹介绍给他。建国,是梁护士长吧?” “不是。”钟建国道, “我昨儿还跟三娃说, 你会想到梁护士长。梁护士长就瞎忙活,看见谁单身,就觉得谁跟沈团长合适。咱们东边孙团长的爱人给介绍的。” 宋招娣皱眉:“李兰英?她才来岛上几个月, 她认识谁?” “她姨的女儿, 好像还没三十岁。”钟建国道,“在孙团长家里见的。” 宋招娣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你别告诉我成了。” “暂时还没有。”钟建国道,“我昨天问过老沈,他觉得那女人太年轻, 有些犹豫。” 肖秀容好奇:“年轻不好吗?” “沈家老太太托我们给沈宣城张罗对象, 是想给沈宣城找个老来伴。”宋招娣道, “两人差将近二十岁, 沈老太太肯定会担心两人过不长。” 钟建国点点头:“老太太确实不满意,我怕她答应李兰英, 提前跟老太太说,你从帝都回来就帮沈宣城介绍对象。老太太相信你,跟我说她先拖几天。” “那咱们快走吧。”裴玉玲抓住肖秀容的胳膊说。 肖秀容皱眉:“嫂子,岛上又不是只有一个沈宣城,急什么啊。” “洗衣做饭的沈宣城只有一个。”宋招娣提醒她。 肖秀容脸色微变:“那, 那咱们快点吧。” 宋招娣抿抿嘴, 点一下头:“再过五分钟就到了。” 五分钟后, 钟建国打开门,宋招娣进去就往隔壁看,发现菜地里有人,踮起脚一看:“沈影,今儿是你做饭?” “宋老师?”沈影站起来,“你回来了?” 宋招娣:“刚回来。你爸和你奶奶呢?” “奶奶在屋里。”沈影道,“我们今天吃米饭,炒菜,我会炒,就不等我爸回来做了。” 宋招娣不吝夸赞:“沈影越来越能干了。” “哪有啊。”沈影不太好意思,脸微红,“你家来客人了?” 宋招娣:“对。我们家亲戚。你摘菜吧,我们进屋了。”进去就跟肖秀容说,“那就是沈宣城的大女儿。老大六七年出生,老二六九年出生。” “这么大挺好的,不用整天抱着了。”裴玉玲道,“听她说话也是个懂事的。” 宋招娣点头:“是很懂事。当妈的不懂事,老太太教的。大娃,振兴,你俩去做饭。” “他俩也会做饭?”裴玉玲忙问。 宋招娣:“除了钟建国,我们家的男人都会做饭。” “别这么说,我也会做。”钟建国说。 大娃打量他一番:“的确会做,能把生菜炒苦,一般人想学都学不会。” “你哪来这么多话啊。”宋招娣头痛,“赶紧的。吃了饭,我们洗洗澡,洗洗头发,也好见人。” 裴玉玲点头:“宋老师说得对,早点见早点安心。” “那我去看看老沈回来了没。”钟建国走到门口,停顿一下,“招娣,李兰英的那个表妹这会儿在院子里。” 裴玉玲一下子站起来。 宋招娣吓一跳:“嫂子,别着急,你应该对秀容有信心。我出去看看。”到外面,顿时明白沈宣城为什么犹豫,姑娘身量跟刘萍差不多,长相比刘萍好一点,远不如孙宛如,“她上过学吗?钟建国。” “沈宣城说小学毕业。”钟建国道。 裴玉玲放心了:“那没法跟我们家秀容比,秀容大专毕业。” “所以我先前见着秀容,就觉得沈宣城配不上她。”宋招娣看着肖秀容说。 肖秀容笑道:“我又不是帮电影制片厂挑演员,我是来找丈夫的。等我看看人再说吧。” “那我去外面看着。”走廊上有几个木盒子,木盒子里面种着葱、蒜苗和香菜,钟建国把三个盒子搬到外面晒太阳。 没多大会儿,沈宣城回来了。钟建国故意大声喊:“老沈,才回来?” 宋招娣站起来:“嫂子,咱们出去看看。”说着,就往外走。 沈宣城走到篱笆墙边,笑着说:“刚回来,咦?宋老师回来了。” “我也是刚到家。”宋招娣笑道,“你们家沈影越来越能干,刚才在院子里摘菜,跟我说今天她炒菜。” 沈宣城笑道:“是呀。长大了,懂事了。”看到宋招娣身后又多出俩人,眼皮一跳,“你家来客人了?” “对的。”宋招娣道,“建国舅舅那边的亲戚。” 钟建国的亲舅舅是大学老师,沈宣城听沈影说过,不疑有他,冲肖秀容和裴玉玲笑笑,“那你们聊。”洗洗手就往屋里去。 宋招娣转过身:“就是他。” “也不是太丑啊。”裴玉玲原本以为得很丑,见沈宣城嘴不凸,脸不斜,还算周正,“我觉得还行。秀容,你觉得呢?” 宋招娣几次提到沈宣城配不上她,肖秀容也认为沈宣城很丑,如今看到人,也就眼睛小点。四十六七岁了,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比她大五六岁的样子:“还行。” “那明天见见?”宋招娣问。 肖秀容下意识看裴玉玲。 裴玉玲笑道:“你别看我。你也不小了,一辈子的大事,你自己拿主意。” “那就见见吧。”肖秀容道,“招娣,你先别跟他说我姓肖,帮我瞒着一点。” 宋招娣:“那我说嫂子是我表嫂,你是我表嫂的妹妹?” “这个可以。”裴玉玲赞同。 钟建国笑道:“院里挺冷,你们先进屋,我去沈家告诉沈宣城,省得夜长梦多。” “麻烦你了,钟师长。”裴玉玲连忙说。 钟建国笑笑:“不麻烦。”说着话就往隔壁去。 沈宣城听钟建国说完,回想一下刚刚看到的人,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她条件太好。长得好看,还是大专生,绝对不行。” “她三十七了。”钟建国道,“跟孙宛如大小差不多。” 沈宣城疑惑:“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最漂亮,看起来也最年轻的那个。”钟建国道。 沈宣城忙问:“三十七,有这么大?” “远看年轻,近看眼角皱纹比宋老师还深。”钟建国实话实说,“比你小十岁,你要是愿意见见,我就跟人家说。你不愿意,人家明儿上午就走。” 沈宣城觉得比李兰英给他介绍的好很多,不想拒绝:“师长,她条件太好了。怎么会看上我?更何况又有你衬托着,就算看上也是看上你这类的。” “她工作挺忙,小宋老师跟她说你会洗衣服会做饭,她工作忙的时候,你会帮她干家务,人家才愿意的。”钟建国本以为沈宣城会直接同意,没想到他居然扭扭捏捏起来,“你要是觉得她不是过日子的人,我就跟人家说,你已经答应李兰英了。”说着,站起来。 沈宣城忙说:“等等。”扭头看他娘和他两个闺女,“你们觉得呢?” “你找媳妇,又不是我们找。”沈影道,“我十二岁了,再过五年半我就去上大学了。她什么样跟我们没多大关系。” 钟建国乐了:“沈影,你说话的口气,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宋老师呢。” “我跟她说的,多跟宋老师学学。”沈母笑道,“我觉得那个姑娘再不好,也比孙宛如强。我没意见。” 沈影:“我也没意见。我有奶奶。” 沈宣城看向钟建国。 钟建国心想,小宋老师要是跟我说她是大学生,我也不会娶她。你看我没用。可是这话不能说。这事被他给说吹了,小宋老师能劈了他:“你别看我,是你娶媳妇,不是我。” “她不会跟我过三天又离婚吧?”沈宣城担忧道。 钟建国:“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你对她能像对孙宛如一半好,人家都会老老实实跟你过日子。再说了,三十七,过了春节就三十八了,再过一年奔四了,也没力气折腾了。” “那明天见见?”沈宣城问。 钟建国忍不住翻白眼:“就这么说定了。”到家就对肖秀容说,“沈宣城乐得不敢相信,觉得我跟他开玩笑。” “你没说她姓肖?”宋照都不放心。 钟建国摇头:“都没容我说,沈宣城就一个劲问我是不是跟他开玩笑。” “这人还有些自知之明啊。”裴玉玲放心了。 宋招娣:“沈团长那个人挺好。被他前妻迷得晕头转向,还是见得女人少。少小离家,部队里又全是男人。” “那秀容明天打扮漂亮点。”裴玉玲道,“让沈宣城恨不得立刻就和你扯证。” 宋招娣:“现在已经挺好了。” “娘,吃饭了。”大娃提醒。 宋招娣:“那咱们洗手吃饭。对了,建国,东边要是知道了,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这事还真不好说。”钟建国皱眉,“李兰英怎么好意思把她那个小学毕业的妹子介绍给沈宣城啊。人家孙宛如再不济,也是高中生,如今还是大专生。” 176态度坚决 宋招娣:“我知道, 她年轻。李兰英觉得你们男人都喜欢年轻的,只要年轻,一切缺点都可忽略不计。” “那是她以为。”钟建国停顿一下, “自以为是。” 宋招娣打量他一番:“难道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钟建国肯定道。 宋招娣点头:“也对, 你就想找个能伺候你们爷几个的保姆。” “宋老师,宋老师,咱们在说秀容的事。”裴玉玲一见两人快吵起来, 连忙出声打断, “那个李兰英的爱人是团长,钟师长没必要跟他解释。再说了,她也没跟你说她想给沈团长介绍对象。应该也没跟沈宣城他妈说过吧?” 宋招娣:“我没听沈老太太讲。” “那你就当她没说过。”裴玉玲道,“更何况沈宣城又不是她家的, 人家想选谁选谁。” 宋招娣想一下:“那咱们吃饭。” 钟建国知道宋招娣今天回来, 更生给他打过电话, 早上就叫二娃和振刚去副食厂买几条鱼和两斤肉。 大娃掌勺, 一桌菜色香味俱全,吃得裴玉玲放下碗筷就问:“大娃, 今天多大了?” “十六啊。”大娃说出来,忽然心中一动,“伯母,您不会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我才十六。” 裴玉玲打量他一番,不信:“才十六?” “六二年出生的。”宋招娣道, “像他爸, 长个大高个。” 裴玉玲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得二十了呢。” “我二十也不找对象。”大娃道, “年纪轻轻就结婚,家属不能随军,跟没结婚一样。等以后我,我有本事了,也能找个更好的。” 裴玉玲点头:“你考虑的周到。不对,你一个小孩怎么连随军这种事都考虑进去了?” “这里是军区啊,嫂子。”宋招娣提醒她,“经常有军属探亲,他们都能看见。” 裴玉玲:“是我没想到。不过,话说回来,一线家属院的孩子就比帝都军大院里的孩子精神。” “大概他们都把自己当成小战士吧。”宋招娣道,“走起路来抬头挺胸,腰板笔直,看起来跟外面的孩子很不一样。” 裴玉玲想一下:“确实。我们家老爷子一直想把肖辉弄到部队里锻炼两年,那孩子不愿意,老太太拦着,就没去成。” “也一定非得部队。”宋招娣道,“军官学校也挺锻炼人。大娃,你们早晚得出操吧?” 钟大娃:“部队什么样,我们学校里面就什么样。好些老师还上过战场呢。” “肖辉估计也知道,考大学的时候就没报军校。”裴玉玲道,“我们都忙,他和老太太俩人在家,什么时候填的志愿我们都不知道。等我们知道的时候,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 宋招娣心想,你们家真愿意,肖辉去上大学了,你们也能把他弄到军校里,说白了还是不舍得跟孩子对着干:“吃鱼,吃鱼。这边的海鲜最鲜。” “我吃出来了。”裴玉玲道,“这边挺好的,就是太冷了。风比帝都的风还厉害,屋里还没暖气。” 肖秀容想笑:“嫂子,岛上也没法装暖气。” “不不不,是咱们还没这个技术。”宋招娣道,“我听说海里有天然气。” 裴玉玲好奇:“海里不都是水吗?” “海底。”宋招娣道,“咱们陆地上有的,海里都有。石油什么的,远比陆地上的多。只是咱们太落后,知道有也没法开采。” 肖秀容佩服:“宋老师懂得真多。” “宋老师懂得不多,也培养不出四个大学生。”钟建国笑道,“我忘了谁说过,只记得是个外国人,以后战争会从陆地移到海洋。” 宋招娣挑眉,这话怎么那么像是她说的:“你在哪儿看到的?” “忘了。”钟建国认真回想,“可能是上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里看到的。对了,大娃,振兴,你们学校有图书馆吧?” 振兴点一下头:“有的。” “平时别跑出去玩,多看看书。”钟建国道,“周末的时候出去好好玩。” 大娃:“我们一直是这样。爸爸,不用你教。” “你爸不能说你们了?”宋招娣瞪着眼睛问。 大娃噎了一下:“可以,可以。”忍不住嘀咕一句,“瞧你护的。” “娘,大哥说你呢。”三娃突然开口,“揍他。” 啪! 三娃脑袋上挨一巴掌,顿时把多日没挨过揍的少年打懵了。 裴玉玲下意识看宋招娣和钟建国,只见两人该吃吃该喝喝,仿佛没看见,忍不住小声说:“宋老师——” “娘!”三娃高声道,“大哥打我!” 宋招娣睨了他一眼:“打你也活该,谁让你多嘴了。” “我接话你揍我,大哥接话,你不应该揍他?”三娃指着大娃说。 宋招娣:“我揍人看心情,今儿心情好。明儿心情不好,又刚好是你接话,我还揍你。” “你,你你——”三娃张了张嘴,“你不讲道理!” 钟建国把碗递给三娃:“盛碗汤。” 三娃哼一声:“我正忙,没工夫。” “你还想挨揍?”二娃提醒他。 三娃气得一下子站起来,狠狠瞪钟建国一眼:“大哥打我你不帮我,还想叫我给你盛汤?我,我只给你盛一次。” “噗!”裴玉玲连忙捂住嘴,小声说:“你们家孩子怎么这么逗啊。” 宋招娣也觉得丢人,没眼看:“吃菜,吃菜。” 饭后,宋招娣怕三娃子继续丢人,叫二娃领他出去玩。大娃和振兴在厨房里烧热水,宋招娣和肖家姑嫂二人洗好,换他和振兴去洗。 哥俩洗好,沈老太太从孙家回来了,告诉李兰英,沈宣城不同意,没别的原因,她表妹学问太低。 李兰英忍不住说过日子又不是教书,学问低点也没关系。 沈老太太本来就觉得李兰英的表妹年龄小,怕她不能陪沈宣城到老,沈宣城犹犹豫豫,沈老太太就没敢说她不同意。 如今有个更好的,沈宣城不犹豫了,沈老太太很想不客气的说,她儿子没上过几年学,但在部队里一直没停止学习。可是争这个没意思,直接说沈宣城不同意,她也没办法,又不是跟她过日子。 一句“不是跟她过日子”把李兰英堵回去,李兰英还是有点不甘心。傍晚,沈宣城回来,李兰英叫住他,问他打算找个什么样的。 沈宣城实话实说,高中或者中专,年龄最好大一点,别跟他差太多。领着媳妇出去,跟领个闺女似的,他嫌丢人。 这话一出,李兰英脸通红,觉得沈宣城是骂她,气得转身就走。 裴玉玲来之前以为沈宣城讨不到媳妇,沈母才托人帮沈宣城介绍。来到发现沈宣城还行,还有人想把自家亲戚塞给沈宣城,裴玉玲不淡定了。 洗好澡也不上楼歇息,就坐在钟家客厅里盯着东边。看到李兰英出去,她就装作去摘菜,蹲在篱笆墙边偷听。又怕李兰英觉得她偷听,等李兰英回到家,她才揉着发麻的腿站起来。 宋招娣很困,肖家姑嫂二人不上楼,她也不好意思跑楼上睡觉,就跟肖秀容讲岛上的事。见裴玉玲敲打着腿进来,笑着问:“听到什么了没?” “你知道啊?”裴玉玲不好意思。 肖秀容:“我也知道。嫂子,谢谢你。” “客气什么啊。”裴玉玲道,“你嫁的好,以后也没人敢欺负咱们肖家,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宋招娣:“沈团长是不是跟李兰英说,他和她表妹不合适?” “对,态度挺坚决。”裴玉玲道,“秀容,明儿你跟沈宣城见面的时候,他问你父母做什么的,你就说为人民服务。别一下子全说了,不然,沈宣城该吓得不敢娶你。” 肖秀容:“我知道该怎么说。嫂子,他会不会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肯定会。”宋招娣道,“他们得提前打报告,还得提前把工作安排好。万一你们结婚那天,轮到沈团长他们团出去,他是出去还是去跟你扯证?” 裴玉玲道:“那你说回去问问你爸妈。对了,沈团长家里有电话吧?” “有的。”宋招娣道。 裴玉玲:“那就好办了。把电话号码抄下来,以后再慢慢跟沈团长解释。结婚前说清楚,都算不上欺骗。宋老师,是吧?” “宋老师觉得只要是善意谎言,婚前婚后都没关系。”钟建国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 宋招娣乐了,这男人能记一辈子啊。 “秀容你看着办。”宋招娣笑道,“你长这么漂亮,就算婚后再说你大伯是肖老,沈宣城也不会跟你计较。” 钟建国瞥她一眼,就对肖秀容说:“你听见了吧?赶明儿沈宣城要是怪你,你就说宋老师教的。” “这……”肖秀容第一反应是找她堂嫂。 裴玉玲笑道:“钟师长跟你开玩笑呢。” “没没没,我很认真。”钟建国一本正经。 肖秀容反问想笑:“我终于知道你家几个孩子怎么那么逗了。” “都像他。”宋招娣起来伸个懒腰,“大娃他们跑哪儿去了?我叫他们出去玩,他们当真一去不回了。” 177相亲见面 钟建国提醒她:“那些在外面上学的孩子都回来了, 你在帝都的那几天,天天有人来找大娃。如今大娃回来了,还能放他走?指不定今晚都不回来吃饭。” “听钟师长这么一说, 大娃是孩子王啊。”裴玉玲道。 钟建国先说一下“作业本事件”, 然后才说:“那些考上学的孩子,几乎都找大娃要过作业本。” “难怪呢。”裴玉玲道,“不过, 也得你们家大娃脾气好, 要是换个脾气大的,人家也不会来找他玩。” 宋招娣:“他贪玩,以前每到放假就领着一群孩子到处疯。刚搬过来的人,碰到他们都绕道走。” “这是为何?”肖秀容好奇。 宋招娣:“以前我们家养几只鹅, 我跟他们说, 可以出去玩, 但得先去山上挖点野菜把鹅喂饱。我们家七个小子, 一人拿一个锄头,后面又跟十来个小孩,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他们去打架。” 裴玉玲想象一下:“是挺可怕的。” “是呀。”宋招娣道,“建国,你去看看他们跑哪儿去了,还回不回来吃饭。不回来的话,就不做他们的饭了。” 五个小子在家, 炒菜得多炒两盆。钟建国确实得去找他们。半个小时左右, 钟建国回来跟宋招娣说, 不用做他们的饭了,不回来吃了。 宋招娣好奇:“在谁家吃?” “在曲家。”钟建国道,“我听三娃的意思楚家也会做几个菜端过去。我到曲家的时候,屋子里得有十好几个。三娃他们这帮小的正在堂屋里吃曲壮壮他妈炸的小黄鱼。一个个吃的满嘴油。” 裴玉玲:“那我和宋老师做饭。” “我,我烧火。”肖秀容跟过去。 钟建国做饭真心不好吃,不让钟建国做,又不好让钟建国陪两个女人聊天,宋招娣便没跟姑嫂二人客气。 冬天冷,中午吃的米饭,宋招娣打算做点热乎的,征求两人意见,晚上吃面条。 宋招娣和面的时候也没闲着,跟肖家姑嫂聊家事,聊亓家的事。肖秀容对此很好奇,见宋招娣主动提起,就问:“听我爸说吴家和施家后来派人找自立和更生,找好多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你们当时把他俩藏哪儿去了?” “没藏,一直在我家。”宋招娣笑道,“岛上的人都以为自立和更生的老家在滨海,滨海属于东北,离帝都很远,没人往那边想。”把她接自立和更生的过程大概说一遍,“他俩消失的时候是夏天,来我们家的时候是冬天,时间对不上,有人告诉施家,估计他们也不信。” 裴玉玲:“别说他们了。老爷子一直知道自立和更生活着,也没想到他俩在一个海岛上,一直认为他俩在农村。 “去年老爷子听亓叔叔说,自立和更生留在这边参加高考,还建议亓叔叔把俩孩子接去帝都,结果比我们那个大院里的孩子考得都好。 “你不知道啊,小宋,亓明伟和亓明莉早些天逢人就问,哎,你家孩子考多少。还没容人家说,就说自立和更生一个去军工大学,一个去帝都大学。” 宋招娣好奇:“他们难不成还问你了?” “我工作忙,他们一般见不着我。”裴玉玲道,“我听别人说的。对了,我还听说岛上今年出很多大学生。宋老师,你们都是怎么教的?” 宋招娣把帝都大学校长过来的事跟她说一遍,才说:“你们家要是有孩子正在上高中,可以催一下出版社,赶紧把校长他们编的书印出来。” “你的意思大娃他们能考好就是多做题?”裴玉玲问。 宋招娣笑道:“还得有个聪明脑袋。开玩笑,开玩笑,多做题是为了掌握课本上的知识。比如数学,每做一题要想想都用到哪些公式,这样才有用。别的我不能保证,有校长他们编的书,至少能提高三五十分。” “三五十分?”肖秀容睁大眼,“照你这么说,如果我高考前看半年,能考上本科?” 宋招娣点头:“上面的题目全部吃透的话,一定能考上。” “嫂子,你回去就跟大哥说一声,叫他催催。”肖秀容道,“我大侄女后年参加高考,她的成绩不好,我弟媳妇叫她上卫校,那丫头不愿意,提起这事就跟她妈闹。” 裴玉玲:“我回去就说。” 宋招娣觉得面差不多了,就开始擀面条。随后又煎四个鸡蛋,一人一个。 裴玉玲看到她的动作连忙说:“别煎鸡蛋了,留着给三娃他们吃。” “我们家就是鸡蛋多。”宋招娣道,“原来养十多只母鸡,每天一人俩鸡蛋。大娃他们去学校,我们怕鸡蛋太多吃不完,八月十五的时候还杀了两只。对了,等你们走的时候,我给你们拿点咸鸡蛋和咸鸭蛋。我们家腌两坛,得有两百多个。” 裴玉玲睁大眼:“这么多,你们怎么吃?” “嫂子,他们家九个人,自立和更生没回来,还有七个呢。”肖秀容道,“一人一天一个,等开学的时候,也该吃的差不多了。” 宋招娣笑道:“是的。不过,吃太多盐对身体不好。我们隔一天吃一次,这次吃完就不腌了。几个孩子都吃腻了。” “除了鸡蛋也没什么吃的。”裴玉玲道,“我有一天听老爷子说,再过些天废除布票、肉票,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你们还是腌点吧。总好过整天吃青菜。” 宋招娣:“咸鸡蛋没有咸鸭蛋好吃,他们想吃,我就腌点鸭蛋。” “哎,你怎么都不激动?”裴玉玲皱眉,“我跟我娘家嫂子说起这事,她高兴的都快跳起来了。” 宋招娣笑道:“我们在报纸上看到‘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就知道离废除那些票不远了。” “就凭这一点,你就看出来了?”裴玉玲不信。 宋招娣点头:“工厂什么的都已经恢复生产,对内改革能改革什么?肯定是民生啊。” “我的天呢。”裴玉玲上下打量她一番,“我听老爷子说要废除那些乱七八糟的票的时候,还问为什么废除。老爷子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估计都恨不得你是他儿媳妇。” 宋招娣笑道:“钟建国也看出来了。” “你们家钟师长长得就不一般。”裴玉玲脱口道。 宋招娣哑然失笑:“长得好看跟个人能力没什么关系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裴玉玲道,“我的意思钟师长单看人就与众不同,能猜到别人猜不到的很正常。” 宋招娣:“我还与众不同呢。” “你也是。”裴玉玲道,“一般人,不对,不一般的人也不敢嫁给有三个孩子的男人,但你敢。” 宋招娣:“我也是图他的日子。”顿了顿,“我知道钟建国是大学生,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未来肯定很不一般。” “还是你看得长远。”裴玉玲点头,“我当初嫁给老肖,其实也是看中他们家日子。早年遭到打压,我也后悔过,幸亏咬咬牙熬过来了。” 宋招娣:“那个女人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咬咬牙挺过来,哪有我什么事啊。” “那个女人?”裴玉玲问出来,就想到她说的谁,“自立他爸一表人才,当初跟那个女人结婚的时候,我们那些小姐妹可羡慕她了。如今,虽然没人敢说出来,但我知道都把她当成个笑话。” 宋招娣很好奇:“吴伯宗到底有多丑?” “跟他比起来,沈宣城可以说仪表堂堂。”裴玉玲道。 宋招娣不想笑,但她忍不住笑着问:“那她怎么下得去嘴的?” “我们也好奇。”裴玉玲笑道。 宋招娣把生菜放锅里:“不说她了,咱们吃饭。” 翌日上午,宋招娣把五个孩子赶出去,就去隔壁喊沈宣城。等沈宣城到钟家,裴玉玲就指着楼上:“秀容在楼上。” “哦,好。”沈宣城连忙上楼。 裴玉玲有手表,等好一会儿不见他下来,下意识看看时间,又过了二十分钟,还不见两人下来,忍不住问:“他俩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估计彼此很满意。”宋招娣道,“嫂子,这边冬天也有海鲜,咱们去副食厂看看,回来也该做饭了。” 裴玉玲:“院子里有菜,随便做点就行了。我们下午就回去了。” “你行,我们家那几个小子可不愿意。”宋招娣笑道,“大娃要是知道晌午炒青菜,做好饭了,他也得骑车去买两斤虾。” 裴玉玲不知道两人还得聊多久,又不好意思上楼:“那咱们去吧。离这边不远吧?” “不远,走路最多十分钟。”宋招娣拿着背篓,到门外就看到沈母和两个孙女在院里。没容宋招娣开口,沈母就小声问怎么样。宋招娣走到沈家才说,“不知道,还在聊。我们先去买点菜。” 沈母:“别买了,我买好了,回头在我们家吃。” “改天一定去你家吃,今天就先在我们家。”宋招娣说着话,发现沈母频频往她家那边看,笑着说,“你们去屋里吧。他俩要是聊忘了时间,可能得聊到中午。” 沈影跟着劝:“奶奶,外面冷,咱们先进屋吧。” “那我们先进去。”沈母道,“宋老师,改天一定来我们家吃饭啊。” 宋招娣笑道:“好好好。”冲她挥挥手,就和裴玉玲去副食厂。 走出好一段路,裴玉玲才说:“老太太看起来慈悲善目的。” “老太太是个好人。”宋招娣道,“老家的儿子女儿孝顺,要不是孙宛如闹着要离婚,老太太根本不会过来。现在年龄大了,在老家就看着几个孙子别调皮,什么活都不用做,享福着呢。” 裴玉玲好奇:“你怎么这么清楚?” “老太太以前来过,说起过老家的事。”宋招娣道,“隔了几年再来人没见老,一看就知道没干过重活。” 裴玉玲佩服:“你观察的真仔细。” “也不是我观察的仔细。”宋招娣道,“人的日子顺心不顺心,听说话就能听出来。”指着不远处的房子,“那里就是副食厂。” 两人到副食厂买几条鱼,买一些虾回到家,门还跟她俩走时候一样。宋招娣也忍不住看手表:“快两个小时了吧?” 178最毒妇人心 裴玉玲下意识看一眼手表:“快两个半小时了。”往楼上看一眼, “这两人聊什么呢?不会是连结婚日子都商量好了吧。” “不会的。”宋招娣道,“怎么着也得跟你叔叔婶婶商量一下。” 裴玉玲想一下:“我去楼上看看。” “别去了。”宋招娣赶忙拦住,“他俩虽然不是小年轻, 你跑到楼上, 他俩也会不好意思。咱们把鱼收拾收拾,待会儿做饭。” 裴玉玲又往楼上看一眼,还是忍不住说:“有什么好聊的啊。今天第一次见面, 又不是老友重逢。” “常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俩能聊这么久, 说明看对眼了。”宋招娣把鱼放在地上,去厨房拿菜盆。 裴玉玲跟上去:“那也不能聊两个小时啊。” “咱们觉得聊得久,他俩可能觉得怎么过这么快,一会儿晌午了。”宋招娣笑笑, “嫂子, 海鲜直接水煮或者清蒸好吃, 咱们就这么做?” 裴玉玲:“我们没怎么吃过海鲜, 我听你的。” 宋招娣拿着盆、刀和剪刀,裴玉玲拎着海鲜, 两人到压水井边,大娃带着哥哥弟弟回来了: 大娃进门就喊:“娘,晌午做什么吃?” “海鲜宴。”宋招娣说着,看向裴玉玲,“不出一分钟, 他俩就会下来。” 裴玉玲笑道:“再不下来, 几个孩子该笑话他们了。”话音落下, 两人出来了。 “咦?沈伯伯怎么还在?”三娃惊呼一声。 沈宣城的脸一下子红了。 裴玉玲不客气地笑了,小声跟宋招娣说:“问得好!” “三娃,去屋里搬两个小板凳。”宋招娣开口说,“沈团长,晌午在我们家吃吧。” 沈宣城摆手:“不不,我家也该做饭了,我,我得回去做饭。”不待宋招娣开口,疾步往外走。 “你们,不会聊这么久吧?”大娃看一眼沈团长,又回头打量一下肖秀容。 宋招娣:“大娃,过来帮我杀鱼。” “大娃,你猜对了。”裴玉玲道,“秀容,你俩聊什么呢?” 肖秀容不好意思:“也没聊什么,就随便说说,没想到时间这么快,一会儿晌午了。” 裴玉玲呼吸一窒,看向宋招娣,被你说中了:“没聊什么能聊这么久,那要是多聊点,岂不是得聊到天黑。” “嫂子!”肖秀容娇嗔,“你说什么呢。” 裴玉玲:“你知道我说什么。第一次跟他独处,就算再满意,也不能聊半天。” “你们真聊半天?”大娃好奇,“从我们走一直到现在?我的天,你们不会连结婚日子都商量好了吧。” 宋招娣皱眉:“大娃,别胡说。”抬眼一看,肖秀容脸通红,不禁楞了一下,“真的?” “不会吧?!”裴玉玲连忙问。 肖秀容咳嗽一声,有些尴尬:“我觉得阳历四月底或者五月初都挺好,不冷不热。” 宋招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你都不跟你爸妈商量一下?” “他们恨不得我明天就嫁人,不用商量。”肖秀容道。 宋招娣咽口口水,拍拍裴玉玲的胳膊,还是你说吧。 家里几个老人都希望肖秀容找个好人嫁了,肖秀容说的事实。可是,现在又不是大革命时期,今天不嫁人,明天就有可能被拉去批/斗。 裴玉玲也不知道她着什么急:“秀容,你用钟师长家的电话给你爸妈打个电话,省得两位老人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 “哦,好的。”肖秀容转身进屋。 大娃走到压水井边。振兴跟上去,小声说:“老师,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们就出去玩一圈,连婚期都定了。订婚不是得通过你这个媒人?” 裴玉玲压低声音:“何止订婚,聘礼也得通过她这个媒人。他俩倒好,越过你娘直接奔结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肖家的姑娘嫁不出去呢。” “这样更好,也省得三天两头往你们那边打电话了。”宋招娣笑道,“嫂子也没白跑一趟。” 裴玉玲:“我无所谓。我就是觉得即便是二婚,也得矜持点。” “我爸和我娘见三次面就结婚了。”大娃道,“比肖阿姨快多了。” 裴玉玲:“你娘那是什么时候?大革命刚开始,人最疯狂的时候。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被烂菜叶子砸到,能跟现在比吗?” “当我没说。”大娃蹲下,“娘,你们回屋,我来洗。” 宋招娣想一下:“你们几个在外面,我们进屋看看。” “知道,知道,你们去吧。”大娃摆手,“三娃子,压水。” 三娃跑过去,看着宋招娣和裴玉玲进屋,才小声问:“肖阿姨嫁给沈伯伯,更生哥哥的亲妈是不是就不敢去找他了?” “可能会消停几天。”大娃道,“也有可能换招。” 二娃好奇:“会换什么招?” “比如装病,叫更生去看看她。更生不去,吴家人就到学校里说,更生冷心冷肺,亲妈快死了都不去看看。”大娃道,“就像咱们亲姥姥那样。” 二娃:“我们可以揭穿她啊。” “吴家不是一般人,没等咱们揭穿,流言就能传遍整个学校。”大娃道,“最毒妇人心啊。” 振兴提醒他:“小声点,被老师听见了,回头告诉钟叔,钟叔又得揍你。” “我爸……”大娃撇撇嘴,“当年他要给我找个后妈的时候,我就不该同意。” 振兴:“你不同意,你也不会有今天。” 大娃噎了一下:“你怎么也学的这么会接话?!” “跟你学的。”振兴道,“赶紧杀鱼,水都凉了。” 井水温热,但四五分钟过后就会变凉。大娃连忙把鱼敲死,刮鳞、开膛破肚。 钟建国回到家,便看到五个儿子蹲在压水井边,交头接耳,面前还放三盆海鲜,不禁问:“大冷的天,不进屋在外面干什么?” “等你啊。”大娃道,“娘说今天你做饭。” 钟建国瞥他一眼,转身进屋。随后,出来叫大娃把鱼虾端屋里去。 午饭过后,肖家姑嫂二人就收拾行李。刚收拾好行李,沈宣城过来了。钟建国本打算和宋招娣一起送她们,见沈宣城来了,干脆回营区。最后是沈母、沈宣城和宋招娣一起送她们上船。 回来的路上,宋招娣对沈母说:“秀容家里只有她一个姑娘,虽然是二婚,也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宣城都跟我说了。”沈母笑道,“我们不急。需要我们置办什么,宋老师尽管说。” 宋招娣笑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过两天她们到家了,我打电话问问,今年春节沈团长要不要过去拜个年。” “对对,宋老师想得周到。”沈母道,“我差点忘了。宣城,赶明儿找人换几斤肉票,再去渔民家里换几条鱼干,再去杭城买些糖果、奶粉、麦乳精之类的东西。” 宋招娣扶额,这还不着急?要是着急得急成什么样:“伯母,我帮你们问问他们要什么。” “那也行。”沈母道,“麻烦宋老师了。” 肖秀容跟沈宣城说了,她姓肖,父母在政府机关上班。肖这个姓挺常见,沈宣城也没往肖老那边想,宋招娣也就没说,肖家什么东西都不缺,估计不会要麦乳精、奶粉之类的。 两天后,宋招娣给肖秀容打电话。肖秀容果然说,她爸妈想见见沈宣城,年三十之前来一趟,不用拿麦乳精,买了也没人喝。买点肉、水果和糖果就行了。 沈宣城不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不需要宋招娣教他到了肖家该怎么说。宋招娣跟他说,去的时候买哪些东西,就叫他自己联系肖秀容。 腊月二十四日,早上,沈宣城就去了。 钟建国批的假,所以宋招娣比沈母还先知道沈宣城什么时候去。而沈宣城一走,宋招娣就开始失眠,端是怕出了什么变故。 腊月二十九日上午,也是年三十,沈宣城回来,满面红光,进门就给宋招娣两包糖果,宋招娣这才松了一口气:“秀容她爸妈是不是对你很满意?” 沈宣城笑道:“原本不大满意。她妈做饭的时候,我跟过去帮忙,可能是想试试我到底会不会做饭,就叫我炒菜,我炒两个菜,她妈才露出笑脸。” “那就好。”宋招娣道,“婚期定在哪天?” 沈宣城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阳历四月二十二,农历也是双日。她爸翻日历定的。对了,宋老师,他爸说我和秀容都是二婚,就不办事了。他的意思叫我们去帝都扯证,然后跟他们家亲戚朋友吃顿饭。” 宋招娣:“你也不能离开太久,这样挺好的。你们看着办。” “谢谢宋老师。”沈宣城说着话又掏出一包苹果,“给三娃吃。” 宋招娣连忙说:“等等,这些苹果——” “我包里还有。”沈宣城摆摆手,拎着包就走。 宋招娣冲楼上喊一声,就去鸡圈里抓鸡,打算杀两只老母鸡,明年再喂小鸡。然而,一出门就看到李兰英也从屋里出来。 宋招娣走到鸡窝旁边,李兰英走到她家大门口,不禁翻个白眼,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李,有事?”宋招娣高声问。 李兰英往院里看一眼,找到宋招娣就推门进来:“宋老师,听说你给沈团长介绍个对象?” “听谁说的?”宋招娣皱眉,除了她家和沈家,还有别人知道? 李兰英:“我们家老孙碰到沈团长请假,问沈团长家里出什么事了,沈团长说去他对象家。老孙拉住他一问才知道,是你给他介绍的对象。你什么时候介绍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就早几天啊。”宋招娣道,“我前些日子出去一趟,然后带两个女的回来,那个年轻一点的就是沈团长的对象。” 肖秀容长得好看,她到钟家的第一天李兰英就注意到了,不禁问:“你说那个瘦瘦高高,跟电影演员似的,那个女人?” 宋招娣点头:“就是她。有问题?” “她,她怎么可能看上沈团长?”李兰英不相信,“是另一个吧。” 179地锅鸡 宋招娣乐了:“她怎么就不能看上沈团长了?” “沈团长的年龄比我家老孙大, 长得还不如老孙。”停顿一下,李兰英又说,“那个女人没什么毛病吧。” 宋招娣简直无语:“沈团长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你还把你表妹介绍给他, 你表妹没什么毛病吧?” 李兰英噎住:“当然没有!” “那人家也没有。”宋招娣道。 李兰英不信:“她长得那么漂亮,要找也得找个像钟师长那样的吧。我瞧着还像城里人,城里人不都讲究门当户对吗?” “在你眼中和我沈宣城门当户对的只有你表妹那样的?除了她, 别人看上我都是人家眼瞎是不是?!” 宋招娣猛地转过头, 看到沈宣城站在压水井边,手里还拿着一把生菜……不禁扭头看一眼李兰英,见她脸通红,暗骂一声活该:“沈团长, 我们说笑呢。” “有没有说笑, 我听得一清二楚。”沈宣城早上没吃什么东西, 饿得前胸贴后背, 又不想吃苹果,太凉了, 回到家放下包就去摘生菜,打算做面疙瘩汤暖暖胃。 薅一把菜正打算起来,听到李兰英提到他,沈宣城就停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 “小李, 很早以前我娘就托宋老师帮我介绍对象, 宋老师觉得她家亲戚都不像样,就没敢介绍给我。 “但是人家宋老师一直把我的事搁在心上,挑了几个月才挑那一个样样都不错的。先前一直没把人带来,宋老师就没跟我说,端是怕我空欢喜一场。给我介绍对象这事,不是人家宋老师半道插进来,是你横插一脚。 “照你这么说,我给你介绍对象还不落好?”李兰英瞪着他问。 沈宣城:“我谢谢你给我介绍对象,但你帮我物色对象的时候,都不掂量掂量两个人合不合适?我沈宣城年龄大了,有两个闺女,这些都是真的。我沈宣城哪怕这辈子就是个团长,将来退休了,也能住进国家建的养老院,也有退休工资。” “我怎么没掂量?我表妹学问是不如你前妻,但我表妹踏实,还能给你生个儿子——” 沈宣城眉心一跳:“你能保证你表妹生的就是儿子?万一是闺女呢,你赔我一个?” “我,我只负责给你介绍。”李兰英道,“生不出儿子那是你没本事。人家钟师长有本事,不就生了三个。” 沈宣城眼前一黑,深吸一口气:“你表妹除了生儿子也没别的优点了吧?你连这点都不能保证,凭什么觉得她能配得上我沈宣城?” “配不上你当初怎么不直接说不行?”李兰英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宋老师把人带来,你才让你娘说我表妹不行。” 沈宣城噎了一下:“我那是没想好怎么拒绝你。”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有什么不好拒绝的?”李兰英哼一声:“被我说中了——” “你们能不能别吵了?”三娃趴在二楼朝下吼,“打扰我写作业了。” 沈宣城扭头就走。 李兰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转身就走。 宋招娣莫名想笑:“下来烧水,我杀鸡。” “我叫大哥下去,他没作业。”三娃关上窗户,就去喊两个兄长。 大娃和振兴下来,宋招娣还在抓鸡。哥俩就让宋招娣出去,他们抓老母鸡。 随后接过宋招娣递来的刀,把鸡杀了,大娃才问:“那两家什么情况?” “说媒说出仇了呗。”宋招娣道,“李兰英觉得沈团长只能配她表妹那样的,就算是真的,她说出来,沈团长也生气。更何况现在还有个更好的。” 大娃啧一声:“媒人真不好当。”顿了顿,“还是我娘厉害。” “那当然。”宋招娣道,“振兴,厨房里有热水,把热水端来。” 大娃把两只鸡放盆里:“娘,你这么厉害,慢慢挑也能挑个好的,怎么就嫁给我爸了呢?早出晚归不说,还有三个拖油瓶。” “我听你爸说你特别可爱,才嫁给他的。”宋招娣道。 振兴脚步一顿:“钟叔说,您就是看他有孩子才嫁给他,不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们都没来的时候,钟建国就想让我生孩子,我懒得搭理他。后来多了你们几个,他才不说。钟大娃,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大娃摇摇头:“一时想到了,没别的意思。” 宋招娣打量他一番:“我信你才怪。你可是我教出来的。” “娘,我知道。”三娃跑下来,“大哥又想爸爸睡长椅。” 宋招娣看向他:“你不是不下来?” “他想吃鸡了。”二娃跟下楼。 振刚拿着垃圾桶过来:“大娃,鸡毛别乱扔,丢在这里面。” “你怎么这么多事?”大娃打量他一翻,“先扔在地上,回头再扫不行啊。” 宋招娣:“搞的一地鸡毛,你爸来家又得念叨你。振兴,把冻豆腐拿厨房里,待会儿跟鸡一块炖。你们还想吃什么,都搁鸡肉里面炖。” “土豆。”二娃连忙说,“还有黄花菜和香菇。” 宋招娣乐了:“咱们家就这么多东西。今年给你们做个改样的。” “需要做什么,我帮你,娘。”三娃撸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宋招娣白他一眼:“帮你哥收拾鸡。”说完,去厨房和面。 两只母鸡太多,必须得搁地锅里炖,把土豆、香菇等物跟鸡搁一块炖的时候,宋招娣也把薄薄的,切成她巴掌大的面饼贴在锅边和鸡肉上面。 盖上锅盖,小火慢炖,把鸡肉里的水炖干了,死面饼也熟了。这就是有名的地锅鸡。鸡肉又烂又香,沾有鸡汤,薄的透亮的面饼,又香又有嚼劲,远远比鸡肉好吃。 宋招娣以前没做过,因为家里孩子小,三娃吃死面饼不好消化。后来没做过,因为家里孩子多,一锅死面饼,一人分一个,吃两口就没了,没劲。 自立和更生不在,钟建国晌午不回来,正好宋招娣也想吃,干脆就做了。 大娃拿一个面饼,卷吧卷吧,一口咬掉三分之一,咽下去就忍不住说:“娘,今天心情不好?” “大娃怎么看出来的?”振兴好奇。 大娃:“娘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大吃一顿,一顿不行吃两顿。以前咱们也做过面饼,但都是搁地锅里做菜,搁炉子上做面饼。 “偶尔搁菜锅里做饼,也都是厚厚的发面饼。死面饼还是第一次。娘,是不是李兰英气得?改天我帮你收拾她小儿子。” “不需要。”宋招娣道,“李兰英那种人就是大家常说的七大姑八大姨,觉得女孩子年龄大了,不好找对象,也不管人家多有本事,是个男人就叫人家见见。这种女人我见多了。”顿了顿,“梁护士长也有一点。” 大娃好奇:“那你气什么?” “没气什么。”宋招娣道,“我听你爸说他晌午不回来,才特意做的这个。” “我是这么说过,但我也说过,今天是年三十,我尽量赶回来!” 宋招娣猛地抬头:“你,你,怎么回来了?” “是不是很意外?”钟建国拿掉帽子,白她一眼,“宋招娣,你给我等着!”拉张椅子就坐下。 振刚眉头微皱:“钟叔,你还没洗手。”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大娃道,“你钟叔的座右铭。” 钟建国脸色骤变:“你早晚也得挨一顿。”拿起筷子夹一块面饼,咬一大口,边吃边出去洗手。 三娃站起来,给宋招娣夹一块饼,又个几个哥哥夹一块,自己留两块,转瞬间碟子上只剩一块面饼,正是被钟建国咬过的那一块。 大娃乐了:“三娃子,你那两块饼留不住。” “那,那我藏起来。”三娃道。 大娃:“不用。两块都咬掉一口,爸爸看是你吃过的,他就不吃了。” “大哥厉害。”三娃连忙照办。 钟建国回来,看到碟子里孤零零一块饼,顿时气乐了:“你们一个个长本事了啊。” “三娃分的。”大娃转手把最小的弟弟卖了,“他还给自己留两块,不信你看。” 钟建国看过去,伸手把三娃咬过的那点撕掉扔给他,剩下的往自己嘴里塞,咬掉一口问三娃:“还要吗?” 三娃气得想骂人:“爸爸,你是我爸!” “我知道,你是我儿子。”钟建国反问,“当儿子的孝敬老子,不是应该的?” 三娃噎了一下:“我长大了孝敬你,现在我还小,你得爱幼,我以后才会尊老。” “你以后不尊老也没关系。”钟建国道,“反正我儿子多,不差你一个。” 三娃想哭:“娘,爸爸欺负我!” “我帮你打他?”宋招娣反问。 三娃摇摇头:“你打不过他,罚爸爸睡长椅吧。” “你爸现在可不是十年前的你爸。”宋招娣道,“我罚他睡长椅,他能立刻拿着被子去客房睡。” 三娃不懂:“为什么?” “因为我老了。”宋招娣瞥钟建国一眼,“你爸不在乎了,巴不得跟我分房呢。” 三娃看看他爸,试着问:“爸爸也想娶个漂亮又年轻的媳妇?” 钟建国噎了一下,险些呛着:“我还想揍你。” “恼羞成怒了。”大娃开口说。 钟建国深吸一口气:“这个年不想过了是不是?”看向宋招娣,“不想过咱们就不过了。” “我可没有。”宋招娣道,“不想过的人,我看是你。你直接跟三娃说,没有的事不就得了。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钟建国噎的瞪眼。 振兴连忙说:“钟叔,老师,吃饭,吃饭,有什么话吃过饭再说。钟叔,三娃这么说也不是针对你,是沈团长太高兴了,今天上午回来,不但给我们带了糖果,还有一包苹果。三娃才以为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 “他是他,我是我。”钟建国转向三娃,“你们一个个天天巴不得我睡长椅,都存的什么心?我是你们后爹啊。” 大娃:“有时候真有点!” “钟坚强!”钟建国霍然起身。 大娃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找宋招娣求救。 宋招娣乐了:“何苦呢。”把碗里的饼夹给钟建国,“吃饭。” “你给我等着。”钟建国点点他,“开学前,我要是不揍你一顿,我就不姓钟。”” 大娃轻咳一声:“我是提醒你对我娘好点。” “不用你提醒。”钟建国瞪他一眼。 宋招娣看向大娃,见他不像开玩笑:“你爸对我挺好的,怎么想起来提醒你爸?难不成你爸真背着我,跟哪个女军官打得火热?” “没有的事。”钟建国连忙说,“你别听他胡说。” 大娃见他爸一脸紧张,他娘满眼疑惑,想了想,还是问出心存已久的问题:“改革开放了,娘,你那个对象也快回来了吧。” “回来?”钟建国转向宋招娣,“谁回来?” 宋招娣哑然失笑:“你怕我跟你爸离婚,跟孙宛如似的,然后跟我那个对象和好?大娃,想得有点多啊。你爸现在是师长,以后会越来越好,我的脑袋被门夹了,也不会跟你爸离婚。” “那不见得。”钟建国开口说。 宋招娣转过头:“这个年还想不想过了?” “过,过,吃饭。”钟建国把面饼夹给她,“这个挺好吃,明儿多做点。” 大娃:“爸——” “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跟你们没关系。”钟建国道,“你们少掺和。下次再设套让我睡长椅,你们五个一个都跑不掉。” 180死不承认 二娃皱眉:“我都没讲话, 也有我的事,那我以后要是不参与,岂不是亏死了。” “很亏。”振刚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乐了:“钟建国, 何必呢。” 钟建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夹一块鸡腿肉,埋头吃饭。 饭后,钟建国没急着回营区, 打发几个孩子刷锅洗碗, 拉着宋招娣上楼,进屋就说:“改革开放了,肉票、布票之类的也快废除了,你真没想过重操旧业?” “我觉得桃李满天下也挺好的。”宋招娣道。 钟建国眼中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我给你记下了。” “我就算日后反悔, 你又能把我怎么着?”宋招娣反问。 钟建国想一下:“我能给你搅黄, 你信不信?” 宋招娣朝他脚上踩一下:“不怕大娃他们恨你, 尽管搅和。” 钟建国倒抽一口气:“许你吓唬我,不许我吓唬你?没这个道理。” “你跟我讲道理?”宋招娣指着自己。 钟建国呼吸一窒:“不敢。” “不敢就出去。”宋招娣道, “省得你儿子以为咱俩在楼上商量离婚。” 钟建国:“等等。我昨儿看到你给二娃编的书快好了,咱们家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你回头怎么解释?” “不解释。”宋招娣道。 钟建国不禁叹一口气:“你不解释,你儿子会查。凭亓家的人脉,你觉得有什么是他们兄弟几个查不到的?” “这倒也是啊。”宋招娣开始犯愁, “都怪我太聪明。上辈子要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或者医生之类的多好啊。”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能不能严肃点?!” “没法严肃啊。”宋招娣道, “我又不能跟他们讲我来历特殊。七个孩子, 只要一个说漏嘴,咱们一家就全完了。” 钟建国仔细想想:“那就死不承认吧。” 大娃擦擦手从厨房里出来,往楼上看一眼:“三娃子,爸和娘还在楼上?” “对的。”三娃道,“大哥,我去听听?” 大娃瞥他一眼:“不怕爸揍你,尽管去。” “那我不去了。”三娃坐到他身边,“大哥,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吗?” 大娃:“百分之八十的男人是这样。” “包不包括咱爸?”三娃好奇道。 大娃想一下:“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 “那我就放心了。”三娃道,“他要是敢把娘气走,我就把他赶出去。” 钟建国脚步一顿:“瞧把你给能耐的。三娃子,你现在吃老子的,住老子的,你还没长大就想着造/反,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娘,爸爸要杀我。”三娃可怜巴巴望着宋招娣。 宋招娣脑壳痛:“你们爷几个上辈子一定是仇人。钟建国,赶紧去上班。大娃,去割两把韭菜,咱们包饺子,晚上吃饺子。” “老师,还没和面,我去和面?”振兴忙问。 宋招娣想一下:“多和点。煮一锅再煎一锅。” “娘,韭菜鸡蛋,酸菜豆腐,香菇猪肉馅都好吃。”三娃连忙提醒。 宋招娣心累:“你们把菜洗好,我来调馅料。” “二哥,振刚,你们去洗菜,我帮娘包饺子。”三娃小手一挥,给两个哥哥派好活。 二娃想提他:“面还没和,你拿什么包?跟我们一块去,别想偷懒。” 人多力量大,振兴和好面,哥四个也把菜洗好了。宋招娣开始剁猪肉。三种馅料都调好,面也差不多了,但时间也不早了。 包饺子的时候快五点了,但架不住人多,钟建国六点多回来,大娃已经开始煎饺子了。待他洗洗脸洗洗手,锅里煮的饺子也盛上来了。 今天早上自立和更生给宋招娣打个电话,哥俩不顾宋招娣反对,坚持年初三过来。 宋招娣拦不住,初五早上就去副食厂买几条鱼和五斤豆腐,打算给他们炖鱼,做酸菜豆腐煎饺。可是哥俩下午才到家。 宋招娣算过时间,他俩早上就能到甬城。若是碰到渔船,上午九点多就能到家,结果弄到下午?等哥俩放下包,宋招娣就问:“你们拐哪儿去了?” “告诉你们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消息。”更生下意识看向大娃,“大娃的姥爷没了。” 大娃忙问:“谁?” “你亲妈的父亲。”更生道,“咱们去年不是给白家两百块钱么。我们没买到直达杭城的票,这次坐到申城,瞧着天还早,就跟哥一块去你姥姥家那边看看。没打听到你姥姥有没有做手术,打听到你姥爷去年十一月份没了。” 宋招娣皱眉:“怎么回事?” “说是血压低,心脏骤停。”更生道,“那边的人问我们干嘛打听白家的事。我们不好回答,就指着门上白色的纸问,过年不是应该贴红对联么,怎么贴白纸啊。怕他们再追问,我和哥就回来了。” 宋招娣看向几个孩子:“去年十一月份,没收到你姥姥家的信吧?” “娘,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没有。”三娃道,“一定是警卫员过去送钱,他们看出爸爸是认真的,不敢再告诉咱们家。” 宋招娣点头:“倒也有可能。大娃,过几天给你亲妈上坟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她。” “知道了,娘。”大娃对他姥爷没什么印象,突然听到他姥爷没了,也没多大感觉,反倒觉得时间很快,早几年还张牙舞爪的人,都没力气再闹了,“娘,你今年要不要去小宋村看看?” 宋招娣:“我自己去?” “娘,我可以陪你去。”三娃道。 宋招娣笑道:“那么远,你不怕累啊?” “不怕!”三娃道。 宋招娣:“那咱们后天去,在村里过一天就回来。等回到家,你的几个哥哥也该去学校报道了。” “娘明天就去吧。”更生算一下时间,“等你回来,我们还能在家呆两天。不然,您今天回来,我们明天就得走。” 宋招娣想想:“那也行。你俩上楼休息,我们开始做饭。” “我们不累。”自立笑着挽起袖子,“怎么做?我来弄。” 大娃拍拍他的肩膀:“有我们呢。娘叫你们上去,你们就上去。对了,你俩的床还没铺。” “说到铺床,大娃,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宋招娣道,“你们放暑假的时候,记得把被子邮回来,我拆掉给你们洗洗。” 大娃摆手:“不用。亓爷爷家的保姆阿姨给你们洗过了。” “不能总麻烦人家。”宋招娣道,“回头我给你们换新棉花,冬天盖着暖和。” 大娃:“那行吧。”把包递给自立,“去吧,去吧。” 正月十二,晌午,宋招娣从小宋村回来。第二天宋招娣就忙着给几个孩子做辣椒油和豆酱,又做些焦叶子和馓子。 翌日上午,一家人送大娃他们四个去码头。宋招娣和钟建国没什么不舍,三娃险些哭了。 宋招娣起先没发现,转身回家的时候,看着三娃眼泪汪汪的,也还以为看错了。一路上三娃没说一句话,宋招娣才意识到:“你大哥天天要揍你,他走你不高兴?” “要走好久呢。”三娃嘀咕一句。 宋招娣:“没人带着你玩了?” 三娃点点头:“振刚就会看书,二哥就会画画。” “我还会给你做衣服呢。”二娃道,“娘,我想给三娃做一件你说的背带裤。娘,我那天听你说一次,我感觉三娃穿上一定特别好看。” 宋招娣挑了挑眉:“不着急。农历三月初八是你的生日,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一件礼物,到那时候天也暖和了,再给三娃做。” “还有两个月呢。”二娃提醒她,“去年要给你做裙子,结果给你做裙子的布给我们做衬衣了。娘,你怎么总推啊。” 宋招娣笑道:“以后就不推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为什么?”振刚好奇。 宋招娣:“我和三娃这次去滨海,那边已经废除布票了。” “什么?!”二娃瞪大眼,“真的吗?娘。” 宋招娣:“通知下来,五一后再买布就不用布票了。” “那,那咱们这边什么时候废除?”二娃忙问。 宋招娣摇头:“我感觉最迟年底。” “那还好。”二娃道,“娘,等以后不用布票,我天天给你们做新衣服。” 宋招娣笑道:“你现在是学生,以学习为主。暑假的时候再做。” “真希望明天就是暑假。”二娃忍不住说。 宋招娣提醒他:“寒假还没过完呢。对了,作业做完了吗?这几天只顾得玩了吧。” “坏了,我的英语单词。”三娃连忙往楼上跑。 振刚觉得他写完了,见三娃这么着急,下意识跟上去,到楼上就检查自己的作业。 转眼间,客厅里只剩宋招娣一人。宋招娣想一下,去楼上她和钟建国房间里,把门从里面闩上,把她给二娃编的“书”拿出来,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农历三月八日,早上,宋招娣并没有把书给二娃,而是等晚上快睡觉的时候,钟建国才把厚厚的笔记本递给二娃:“你娘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还以为娘忘了呢。”二娃接过来,随手打开,不禁瞪大眼,“爸爸,这是……” 181夫妻一体 钟建国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 这…这是手写的,好像还是娘的字?”二娃不敢置信地问。 钟建国微微颔首。 “什么啊?”三娃勾头往下看,“笔记本?二哥, 给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二娃瞪他一眼:“没你不看的, 睡觉去。” “时间不早了,你们都睡吧。”钟建国道,“二娃, 明天再看, 早睡早起帮你娘做饭。” 二娃抱住本子:“现在还早,关上灯我也睡不着。我看一会儿再睡。” “十点一到必须关灯。”钟建国道。 二娃眼里只有笔记本:“知道,知道,爸爸去睡吧。” 钟建国关上门, 三娃和振刚跑到他床上。钟建国走到他和宋招娣房间门口, 听到三娃和振刚惊呼一声。 脚步停顿一下, 钟建国咳嗽一声, 房间里安静下来,钟建国才推门进去。 “二娃是不是很高兴?”宋招娣问。 钟建国:“不敢相信。”停顿一下, “不应该今天给他,明儿还得上课,看到半夜明天早上起不来——” “没精神就请假。”宋招娣道,“反正高中知识他上中学的时候也学过。” 钟建国:“请假事小,你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到时候再说。”宋招娣道, “睡觉, 睡觉。” 三娃本以为是空本子, 上面写几句祝福话,到二娃身边一看,不禁睁大眼:“这是教你怎么做衣服吗?二哥。” “是的。”振刚也看到了,“二娃,老师写的?” 二娃:“我刚才大致翻一下,全是娘的字,娘一个人写的。” “娘真厉害。”三娃忍不住赞叹,“不愧是我娘。” 振刚顿时一脑门黑线:“还是我养母呢。” “你有不同意见?”三娃反问。 振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猛地想到,“不对啊,二娃,老师是教英语的,怎么会做衣服?” “对哦。”三娃道,“还写这么多。这得是学过的人才能写得出来吧。” 二娃:“我跟蔡老师学画的时候,蔡老师知道我喜欢做衣服,问我娘找谁教我做衣服。我说娘教我。蔡老师说娘都没学过,怎么教我。我跟他说不知道。后来我问娘,娘说别人教的她。难不成是娘以前处的对象教的?” “也有可能。”振刚道,“明儿咱们问问呗。二娃,明天还得上课,睡觉吧。这本书是给你的,我们也用不着,你想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看。” 三娃跟着说:“娘说了,你现在以学习为主,要考上帝都大学。” “你们先睡,我再看一会儿。”二娃头也不抬,冲两人摆摆手,示意别打扰他。 振刚见他这样,啧一声,回到床上拉起被子蒙上头。 三娃很想把书夺走,可他知道他二哥有多么喜欢做漂亮衣服,他敢碰,他二哥能拿剪刀捅他,想一下,爬到上层,也用被子蒙上头。 客厅的钟响十下,还没睡着的钟建国起来,推开儿子的房门,不出所料,二娃还没睡。钟建国走到跟前,把笔记本抽走。 “爸?”二娃睁大眼,“你怎么来了?” 钟建国:“睡觉。不睡觉,我明儿就把这个本子烧了。” “你敢!?”二娃大惊。 钟建国挑眉:“要不要试试?” 二娃呼吸一窒,犹豫片刻,伸出手:“我不看了,放枕头底下行吗?” 钟建国递给他:“明天早上七点钟起不来,我揍你。” 二娃打了个哆嗦,连忙把书放枕头底下,躺好:“爸爸,帮忙关上灯。” 钟建国瞥他一眼,二娃下意识用被子蒙上头。 平常这个时候,二娃他们已进入梦乡,先前看得时候二娃不觉得困,头沾枕头,屋子里漆黑一片,二娃忍不住打个哈欠,片刻,进入梦乡。 钟建国不放心,过了五分钟左右,推门一看,三个孩子全睡着了,这才放心下来。 翌日早上,二娃醒来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坐在床上仔细想好一会儿,连忙掀开枕头,见厚厚的笔记本还在,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和图,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二哥,傻笑什么呢?”三娃穿好鞋,抬头看见他跟个傻子似的,“不就一本书么,瞧你乐得。对了,昨晚看到几点?” 振刚:“十点钟。灯亮着我睡不着,是钟叔过来把灯关上,他才不看。二娃,老师给你编这本书是帮你,你若是因为这本书,上课迟到,考试退步,老师会很失望。” “我又没说带去学校。”二娃道,“我就看看是不是真的,跟做梦似的。” 振刚瞥他一眼:“我才不信你呢。” “不信我是因为你多疑。”二娃确实有把书带去学校的打算,振刚这么一说,又把书塞回去,“下楼,帮娘做饭。” 三娃:“我得去问问娘,除了会编书,还会干什么。”跑到楼下就问宋招娣。 宋招娣本以为他会问,她跟谁学的服装设计:“我还会讲法语,你要不要学?” “不学,英语还没学会呢。”三娃想也没想,直接拒绝,“等等,娘,你的法语也是你以前的对象教你的?” 宋招娣真想点头,可世上有些事非常巧,她真怕有一天,二娃或者更生碰到那个男人:“没有也,服装设计和法语都是高人教的,跟我那个对象没什么关系。” “什么高人啊,可以教我吗?”三娃问。 宋招娣一本正经道:“不可以。因为他不在这个世上。” “三娃,去洗脸刷牙。”炉子煮粥,钟建国烧地锅,宋招娣用地锅炒菜,“你娘的事,我知道就行了。你们没必要打听的那么清楚。” 三娃不服:“凭什么?” “凭我是老子。”钟建国道,“陪你娘过一辈子的人是我,不是你们。” 三娃:“我也能陪娘一辈子。” “你不娶媳妇了?”钟建国问。 三娃小手一挥:“不娶!” “不娶也没你的事。”钟建国道,“夫妻一体,我和你娘是夫妻。” 三娃哼一声:“我不想跟你说话,现在烦你。”转身往外面去洗脸刷牙。 振刚和二娃还想问。钟建国率先开口:“你们问,我也不会告诉你们。你娘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你们也不准缠她。” “听爸爸的意思,你知道?”二娃好奇。 钟建国:“宋老师所有的事,我都知道。是不是很羡慕?是不是很意外?” “不羡慕。”二娃确实没想到,“娘,谢谢你。那么厚一本,一定写很久吧。” 钟建国替宋招娣说:“快一年了。” “这么久?”二娃惊讶,“娘什么时候写的?” 宋招娣:“你们上学的时候,我没事的时候写的。”笔记本很厚,对宋招娣来说只是把脑子里的东西写下来,有些甚至不需要思考,对她来说还不算辛苦,“慢慢看,不懂得地方问我。” “我知道。”二娃问,“娘,今年还去蔡老师那里吗?” 宋招娣:“你今年在他那儿待一个月,明年就不用去了。” “太好了。”二娃道,“你不知道,蔡老师天天跟我讲当画家的好处。要不是你非要去,我真不想去。” 宋招娣笑道:“你不去的话,能把衣服画的跟真的一样吗?” 二娃没话了。 钟建国:“你娘做好饭了。” “那我去洗脸。”待会儿还得上课,二娃也不敢缠着宋招娣问个不停。 三娃进来:“我都洗好了。娘,我端饭。” “三娃子,真不学法语吗?”宋招娣问,“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你可以跟她显摆,你不但会英语,还会讲法语。” 三娃:“不学。” “懒货!”钟建国白他一眼,“宋老师,我跟你学。以后吃过晚饭,你教我法语。” 三娃顿时急了:“你学我也学。” “拿碗拿筷子。”宋招娣道,“法语的事,放暑假再说。” 振刚以前都是跟振兴和大娃他们玩,他俩上学去了,振刚就不爱出去了,每天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就抱着以前不敢拿出来的故事书看。 二娃得了宋招娣编的书,也不出去玩了。三娃一个人出去,觉得没意思,放学回来就腻在宋招娣身边。 宋招娣一见他过来,就问他学不学法语,连着问一周,三娃犹豫片刻,就跟宋招娣说,可以学一点。 听他说得这么勉强,宋招娣也没嘲笑他。钟建国打算把三娃扔部队里,以后极有可能用不到法语,宋招娣也没从头教,就随便指着一个东西,跟他讲法语怎么说,也不要求他记下了。 三娃觉得好玩,倒也乐意跟宋招娣学。 母子四人每天学习,日子过得充实,就显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到了四月二十二日,沈团长结婚的日子。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十一点多,宋招娣从学校里回来,打算做饭,隐隐听到沈宣城的声音,就拿着菜盆往外面去,打算摘点青菜。 刚一出屋,宋招娣就看见沈宣城和肖秀容已经到她家院子里,两人拎着大包小包:“你们刚回来?还没回家?” “你是我俩的媒人,回来当然得先谢谢你。”沈宣城别有深意地说,“宋老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咱们岛上最厉害的人。” 182事半功倍 宋招娣一脸无辜:“沈团长说什么呢?” “说什么宋老师知道。”沈宣城看她一眼, 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多谢。” 宋招娣没有接:“谢的这么不情愿,还是算了吧。” “他只是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 宋老师别跟他一般见识。”肖秀容笑道, “我妈说谢媒礼是应该的。这些东西你必须得收下。 “对了,我们去年到家就去找帝都大学校长,校长知道你和我日后是邻居, 就托我把这两套高考资料送给你。校长原本想寄给你, 怕路上有破损。” 宋招娣:“我有接到校长的电话。他说这套资料刚出来的时候没人买,后来有人发现看了资料再复习,事半功倍,三月份一个月, 帝都一个地方就卖出去五千多套。” “现在得一万多了。”肖秀容道, “很多人家里没上高中的孩子, 也去新华书店买了寄给他们家亲戚。对了, 宋老师,你看这里。”说着话把袋子放下, 把书拿出来,“这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宋招娣勾头一看,主编是校长的名字,下面编辑那一栏,她的名字排第一位, 不禁皱眉:“校长这是什么意思?” “校长说, 里面许多题目都是照抄你给他的作业本, 那些题目是钟师长想出来的,但不好写钟师长的名字,就把你的写上去了。”肖秀容笑道,“他没亲自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 宋招娣:“这么好的事,我肯定会同意。” “那你收下吧。”肖秀容道。 沈宣城跟着说:“我们也得回家了。” “你们的行李呢?”宋招娣好奇。 沈宣城:“还没邮到。我们本来想自己带回来,还是想到你给大娃他们寄被子,寄衣服,才想到走邮运。” “那你们回去歇着吧。”宋招娣早就注意到隔壁院子里的沈母和沈影姐俩,把东西接过来,到屋里拆开一看,乐了,奶粉、糖果和水果,全是几个孩子爱吃的。 如今家里虽然不会再来不讲究的亲戚,宋招娣怕有人来找她,还是先把东西送到楼上,才去薅菜做饭。 宋招娣曾跟校长提过,二娃和振刚同班,校长就给肖秀容两套高考资料,名字也特别简单粗暴,就叫《高考资料》。 振刚回来,拿到资料书就忍不住吐槽:“校长学问那么深,怎么就不知道起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啊。” “校长下次来电话的时候,你问问他。”宋招娣道。 振刚摇摇头:“我可不敢问。不过,老师,我觉得你得改个名字。招娣,招娣,人家一看就知道你爹娘想要儿子。” “名字是父母起的,不能改。”宋招娣道,“他们要我改,我才能改。” 二娃:“娘,我和振刚用一套就可以了。你把另一套寄给刘根,姥爷看到上面的名字,一定会让你改名字。” 宋招娣笑道:“去给你大伯打个电话,叫他去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高考资料》,如果没有的话,叫更生给他寄一套。” “我现在就去。”钟卫国如今是车间主任,办公室里有电话,不用再麻烦别人帮他喊钟卫国,说打就去拨号。 钟建国回到家,看到书上的名字,不禁咂舌:“小宋老师,一题没贡献,书上却有你的名字,有何感想?” “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宋招娣笑眯眯问,“满意不?” 钟建国点点头:“还行吧。” “爸爸说得这么勉强,可以说不啊。”三娃提醒他。 钟建国看他一眼,看得三娃躲到二娃身后,才说:“我看沈宣城回来了,知道肖秀容是肖老的侄女了吧?” “肖秀容结婚那天,肖老就算不过去吃饭,也会过去认认人。”宋招娣道,“他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他说人有相似,沈宣城也不信啊。”说着,忍不住笑了,“沈宣城见着我就说,我是岛上最厉害的人,还不是最厉害的女人。” 钟建国:“能跟肖老家攀上关系,司令也得承认这一点。”顿了顿,“背后有肖老这棵大树,沈宣城以前还立过功,我觉得他——” “会升官吗?”三娃忙问。 钟建国想踢他,“把饭菜端出来,吃饭。”扭头对宋招娣说,“别的师一有空缺,就会把他调过去。要是没有,还得继续当他的团长。” “沈宣城年龄不小了,哪怕今年调走,也做不到司令吧?”宋招娣问。 钟建国点头:“别人熬十年八载,眼看要高升了,他一下子跳上去,下面的人也不服。军队跟地方上不一样,手下的师长都不服气,能把他架空了。他想往上爬,必须得有自己嫡系。” “哪怕他跟刘叔一样,一直到退休还是师长,也够孙宛如后悔的。”宋招娣把饭递给钟建国。 钟建国笑道:“活该!对了,三娃,最近有没有听沈影说起她妈?” “他不知道。自从跟肖家这边定下来,老太太再也没提过孙宛如。”宋招娣道,“沈影印象中,不是他爸讨好她妈,就是他妈跟她爸吵架,她都快烦死她妈了,更不可能主动问。” 二娃好奇:“娘,你还给刘萍介绍对象吗?” “沈宣城的媳妇是肖老的侄女,这个消息传出去,刘萍指不定会主动来找我。”宋招娣笑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振刚摇头:“跟您赌,十赌九输,不赌。” 宋招娣看向钟建国,你呢? “吃饭吧。”钟建国给她夹点菜,“消息真传出去,刘萍来不来找你,我不知道,李兰英肯定会来找你,把你好一顿夸。” 宋招娣想一下:“倒有可能。”见碟子里还有两个荷包蛋,想起她一共煎五个,剩下这俩是她和钟建国的,就给钟建国夹一个。 三娃撇撇嘴:“娘真偏心!” “你没吃?”宋招娣问,“那个你吃吧。” 三娃哼一声,低头扒拉饭。 宋招娣皱眉:“他怎么了?” “不知道。”二娃道,“别搭理他,一会儿就好了。” 砰一声,三娃放下碗:“你都没给我夹过菜。” “你小的时候,你娘天天喂你吃饭,她还没喂过我呢。”钟建国瞪眼,“我有说过她偏心吗?” 三娃没印象:“我又不记得,娘喂过你,你也可以说没喂过。” “你,你这孩子——”钟建国皱眉,“又想挨揍是不是?” 宋招娣脑壳痛:“你们要是不想让我吃饭,咱们就不吃了,吵架。” “我才没有。”三娃瞥钟建国一眼,“是爸爸想跟我吵。” 钟建国笑笑,不接话。三娃顿时觉得没趣,扒一口米饭,把嘴巴塞的满满的。 宋招娣不由自主地说:“吃慢点,时间还早。” 三娃抿嘴笑笑,点了点头。 钟建国顿时哭笑不得,又怕他炸毛,干脆低头装作没看见。 宋招娣每天都得上课,肖秀容调到这边管采买,平时工作忙,星期天在家洗洗刷刷,以致于端午节两人一块去副食厂买菜的时候,才好好说上一会儿话。 钟建国和沈宣城都是早出晚归,两家情况差不多,肖秀容见着宋招娣,也没跟她扯闲话,什么你家老钟最近工作怎么样之类的,直接问:“那个女人还去找更生吗?” “我打电话问过,还跟以前一样每周去一次。现在整个帝都大学的人,包括打扫卫生的人都知道更生的亲妈每周都去看他。”宋招娣道,“我本以为那个女人会收敛点,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肖秀容当初被离婚,对更生的亲妈那类人可以说厌恶至极:“动不了吴家老头,就动不了别人?” “就算把吴家家其他人弄进去,吴老头也能把人弄出来,除非你伯父发话。”宋招娣道,“你大伯忙着国家大事,哪顾得上私人恩怨啊。” 肖秀容想一下:“照你这么说,动吴家其他人确实没意思。对了,施家呢?别动更生的亲妈和舅舅,施家其他人。吴家老头肯定不会出面。” “这倒是个好主意。”宋招娣道,“现在不是早年,现在人清廉,以什么理由啊。我得好好想想。” 肖秀容笑道:“不用想,男女关系。” 宋招娣扭头看向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把我往这上面引?”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两年我们那个圈子里离婚的不少。”肖秀容道,“很多是大革命时期结为夫妻的人。你可以借力打力啊。” 宋招娣眼中一亮:“这倒也是。比如孙宛如当初看不上沈团长,为了避难嫁给沈团长,沈团长仁义才不放她走。肯定有很多人不甘心。” “我帮你出主意,就别捎带我们家老沈了。”肖秀容皱眉道,“孙宛如那种女人不惜福,现在顺风顺水,老了也是凄凄惨惨。” 宋招娣:“那不见得,像她那种人极有可能幸福一辈子。” “她倒是想呢。”肖秀容道,“像吴伯宗那种心术不正的人,现在对更生他亲妈好,等更生亲妈人老珠黄,要是不嫌弃,我去找我大伯,帮你们收拾吴家。”停顿一下,“她抛夫弃子,嫁个老实忠厚的人,肯定能笑到最后。可吴伯宗不是那种人。” 宋招娣笑道:“你说得对。不过,还是得谢谢你。” “我不会包粽子,小丫头昨儿就念叨粽子,待会儿我去你家包,行吗?”肖秀容道,“我不想让那姐俩知道我连粽子都不会包。” 宋招娣点头:“以前都是谁包?” “我妈啊。”肖秀容道,“我们家也不爱吃那黏黏糊糊的东西,觉得不好吃。” 宋招娣:“那是你没做好。我今天早上做了红豆沙,回头你包几个肉粥,再包几个豆沙,再包几个咸蛋黄,再包几个——” “等等,等等。”肖秀容连忙打断她,“粽子里能放这么多东西吗?” 宋招娣点头:“我们每年都是这么吃。” “那你真会吃。”肖秀容打量她一番,“你没逗我吧?” 宋招娣:“没有。不过,你家那俩丫头以前也吃过。她们把粽子拆开,不吃也能猜到馅料是我做的。” “那还有没有别的馅料?”肖秀容忙问,“你以前没做过的。” 宋招娣想一下,笑着说:“五仁粽子。” 183五仁粽子 肖秀容不禁皱眉:“我没听错吧?我只听说过五仁月饼, 五仁粽子怎么做?” “你家有没有泡糯米?”宋招娣不答反问。 肖秀容:“小影昨天说今天是端午节,学校放一天假,昨天晚上我婆婆吃过饭就开始泡了。” “那咱们先去供销社。”宋招娣扭头发现她满脸担忧, “不会做很难吃的。” 肖秀容:“你的意思会难吃?” “你用白线包, 我用黑线包,你搁我们家煮,如果觉得难吃, 回头你包的五仁粽子给我们, 拿豆沙和肉粽回去。”宋招娣问,“这样行了吧?” 肖秀容不好意思:“不好吃叫老沈吃。我就跟小影说,是她爸要吃五仁粽子。” “这样也行。”宋招娣到供销社就问有没有坚果。 这边盛产核桃,售货员巴拉出一袋子山核桃。宋招娣见核桃皮很薄, 一下买五斤, 然后又买五斤花生。随后两人去副食厂买些红枣, 又买些鱼和两斤肉, 留着晌午和晚上吃。 肖秀容见宋招娣买核桃、花生和红枣,顿时明白五仁是什么意思了。回到家肖秀容就端着糯米拿着箬叶去钟家, 看到沈影跟上来,连忙叫她回去。 沈影皱眉:“你不让我帮你包粽子?” “不用。”肖秀容道,“咱们家人少,包二十个就好了,一会儿就包完了。你, 你领着妹妹玩去吧。” 沈影盯着她看一会儿:“那好吧。” 肖秀容松了一口气, 连走带跑到钟家, 以致于宋招娣见着她就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肖秀容道,“小影要过来,我怕她跟上来。” 屋里闷热,宋招娣叫几个孩子把椅子搬到走廊小,指着桌子示意她把糯米放桌子上:“她来就叫她来呗。” “我不会做衣服,不会做鞋,做饭还不如我婆婆做的好吃,叫她过来?再知道我连粽子都不会包,我这个后妈可就一无是处了。”肖秀容道,“又有你作对比,多丢人啊。” 宋招娣无语:“振刚,去把红豆和绿豆泡上。二娃,三娃,把我准备的馅端出来。咱先包几个红豆沙馅的怎样?” “听你的。”肖秀容道,“你慢点啊。我先跟你学着。” 三娃把红豆沙端过来:“肖姨,我教你。包粽子特别简单。” “那你教我。”肖秀容道,“回头见着小影,不能告诉她啊。” 三娃:“放心吧,告诉谁也不会告诉她。” “谁也不能告诉。”肖秀容吓得心脏一缩,“连你爸也不能说。” 三娃点头:“知道,知道了。真是的,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们家的粽子都是我们帮你包的呢。” “我可不是吓唬你,三娃,赶明儿小影要是嫌我什么都不会,我就找你。”肖秀容道。 宋招娣忙问:“她嫌弃你了?” “暂时没有。”肖秀容道,“是那个小丫头什么都会,洗衣做饭之类的,根本用不着我。搞得我跟个客人似的,每天吃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吃,吃完了就去上班。” 宋招娣:“你婆婆和沈影做饭,沈宣城洗衣服刷锅洗碗,你确实像客人。” “宋老师!”肖秀容瞪大眼,“你——” 三娃打断她的话:“是你说你是客人,不能怪我娘啊。” “我又没说她什么,瞧你护的。”肖秀容不禁皱眉。 二娃:“我娘我们不护,你护吗?肖姨。” 肖秀容噎了一下:“我说不过你们哥几个。我一来就听别人说了,钟家的七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牛。” “那你就好好包粽子,别说我老师。”振刚端着绿豆和红豆出来,“老师,还要做什么?” 宋招娣:“去剥点核桃仁,再剥点花生。” “炸花生米?”三娃忙问。 宋招娣:“你们如果想吃就多剥点。核桃皮不好掰开,找钳子敲或者夹,你们看着办。” “不用我们帮你包粽子?”振刚问。 宋招娣:“大娃他们不在家,咱们今年包三十个就够吃的了。现在还没到十点,到晌午能包好。” “那晌午不就没得吃了?”肖秀容忙问。 宋招娣:“粽子不好煮,不过,下午两三点能吃到。” “早知道我就早点包了。”肖秀容有些懊恼。 宋招娣笑道:“一般都是昨天晚上包,睡觉前煮,焖上一夜,第二天早上吃。中午热一下再吃一顿。” “难怪昨儿中午我婆婆要包粽子,我跟她说,今天我请假,我包。”肖秀容道,“早知道我就不拦着她了。” 三娃提醒她:“那你跟谁学包粽子?” 肖秀容噎了一下,顿时想揍他:“三娃,过来,我给你颗糖。” “我十三岁,不是三岁。”三娃瞥她一眼,跑屋里拿盆盛花生粒。 宋招娣一边教肖秀容一边包,还没到十一点,两人就把他们钟家的馅料用完了。 沈家本来打算包原味,就是什么都不加的粽子,所以就没准备馅料。 馅料没了,三娃好奇:“剩下的糯米怎么办?” “二娃,去做点花生米。”宋招娣说着,冲三娃招招手,“把核桃仁给我。振刚,去洗十来颗红枣。” 肖秀容忙问;“做五仁粽子?” 宋招娣点头。随后去厨房,抓一把二娃做好的花生米,用擀面杖碾碎和核桃仁放一块。出来就跟肖秀容讲:“把花生仁和核桃仁放在里面,红枣、红豆和绿豆放在外面,这不就是五仁粽子了么。” 肖秀容仔细一想:“对啊。你说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还担心绿豆跟花生一块可怎么吃哟。” “我娘聪明啊。”三娃道,“沈团长都说了,我娘是岛上最厉害的女人。” 肖秀容瞥他一眼:“你娘厉害,不是你厉害。瞧把你美得。” “我娘厉害,我就高兴。”三娃道,“娘,我去煮粽子了啊。” 宋招娣笑道:“去吧。”等他端着粽子进屋,才说,“秀容,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孩子容不得别人说我。老钟说我,他也不愿意。” “看出来了。”肖秀容不禁往西边看一眼,“什么时候那俩小丫头也能这么护着我啊。对了,我早些天去医院检查身体,医生的意思我这么大年龄生孩子有危险,你说我是生还是不生?” 宋招娣:“你如果让我说实话,那就是不生。但这事得看你怎么想的,如果你想生,我劝你别生,那我跟以前劝你随便找个男人凑合着过的人没两样。” “我,我是想生个孩子。”肖秀容道,“可是我又怕。” 宋招娣:“你怕的话,不如跟你妈说,假如你有个好歹,把孩子抱去肖家养。你妈如果同意,你再生。你婆婆年龄大了,你有个万一,她想帮你照顾也照顾不好。 “小孩子可不是给点吃给喝就行了。我领三娃的时候,他都一岁了,知道冷热,我还怕他钻到被子里把自己给憋死了。” “那我再想想吧。”肖秀容端起粽子,“谢谢了。” 宋招娣摆摆手:“不用客气。振刚,二娃,中午是吃鱼还是吃肉?” “都想吃。”二娃道。 宋招娣:“那就都做。留一条鱼留着晚上烧汤。” 午饭后,宋招娣就给更生写信,把肖秀容说的法子告诉他。宋招娣本来想打电话,怕转机的时候有人偷听,保险起见才写信。 宋招娣从邮局回来,看到沈家四个女人坐在走廊下吃粽子,忍不住问:“五仁粽子好吃吗?” “挺香的。”沈母道,“豆沙的也好吃,谢谢宋老师的馅料。” 宋招娣挥手:“不客气,我也回家尝尝。”到家里看到粽子已经捞出来了,但二娃他们没吃,等宋招娣回来。 宋招娣见他们这些,心里又甜又涩,没让三个孩子动手,她剥八个粽子,娘四个一人两个。吃好了,宋招娣才说,“你们谁去给刘萍送两个?” “给她送?”三娃摇头,“不给她吃。” 宋招娣:“以前你刘奶奶在的时候,做一只鸡都给咱们家一半,今天是端午节,咱们不给刘萍送两个粽子,你刘奶奶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三娃抿抿嘴:“反正我不去。” “老师,我去吧。”振刚道,“给她两个五仁粽子。” 宋招娣:“二娃,你和振刚一起去。刘萍不领情,赶明儿咱们去滨海,见着你刘奶奶也好说,端午节给刘萍送两个粽子。你刘奶奶听到咱们这么说,一准乐得见牙不见眼。” “我知道了。”二娃道,“娘,你去寄信的时候,大伯来电话了。大堂姐过几天订婚,希望你过去见见堂姐夫。” 宋招娣连忙问:“你堂姐不才十九岁?” “我也是这么问的,大伯说后年结婚,现在定下来,以后堂姐和堂姐夫来往也名正言顺。”二娃道,“六月六号,农历五月十二那天过订礼。大伯希望你过去。” 宋招娣指着自己:“我?你大伯没搞错吧。那边订婚没有女人出席的啊。女人过去都是帮忙做饭,吃饭的时候也都是男人在堂屋里吃,女人在厨房里吃。” “大伯说你现在是名人,你过去他们家忒有面子。”二娃笑着说,“《高考资料》那本书,大妈买到书就跟别人说,书上面的宋招娣就是你。” 宋招娣不禁扶额:“我就说你大伯怎么可能叫我过去。这,这叫什么事啊。” 184好吃懒做 二娃好奇:“娘, 你去不去?” “肯定得去。”宋招娣道,“你们小的时候,你大妈照顾你们好几个月呢。再说了, 你大伯几乎没给咱家添过什么麻烦, 反而是咱们麻烦过他好几次,于情于理都该过去。” 二娃算一下:“你周日就得过去啊。” “周日上午过去。”宋招娣道,“我请一周假。你们在家听话, 别跟你爸叨叨, 我不在家,他一生气真有可能揍你们。” 二娃笑道:“我们知道。对了,大哥说大堂姐不喜欢你,她要是说什么不好听的, 你就叫大伯揍她。” “我不讲, 你大妈也会揍她。”宋招娣道, “快五点了, 做饭吧。” 振刚:“锅里还有很多粽子呢。” “放在炉子上留明儿早上吃。”宋招娣道,“赶明儿你们还想吃就自己做。柜子里有干苇叶。待会儿给你们用鱼汤煮面条。” 三娃忍不住咽口口水:“这个好吃。二哥, 快去和面。” “为什么不是你去?”二娃反问。 三娃:“你是哥哥,你大,我让着你啊。” “那我打你,你也别动。”二娃伸手就抓他。 三娃吓得连忙躲到宋招娣身后。 宋招娣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反手朝他后脑勺一巴掌, 却没敢用力:“别闹, 跟振刚一块洗菜去。” 三娃揉揉后脑勺, 冲二娃哼一声,拉着振刚就说:“以后出去玩,别让他跟咱们一块。” “二娃也不想跟你一块。”振刚脱口而出。 三娃登时想甩开他,然而,甩开振刚就相当于把他推给二娃,思索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想跟他一块玩。” 二娃看三娃一眼,装作没听见:“娘,去买块布,我给你做件连衣裙,堂姐订婚那天你穿着裙子过去。” “二娃,我以前跟你说过,你设计衣服的时候要想一下,针对哪个群体。”宋招娣道,“今天我再跟你说说定制。” 二娃在宋招娣给他编的书里面看到过这个词,但是在最后面。他想问宋招娣,但宋招娣以前跟他说,饭要一口一口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一直没问:“娘,说吧。” “定制就是为某一个人量体裁衣,而穿定制的衣服一般是为了出席特殊活动。将来如果有人找你定制衣服,你首先要问她出席什么场合。”宋招娣道,“参加婚宴,你要提醒她红色喧宾夺主,她执意要红色,惹得主人家不高兴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还有,西方人结婚穿的婚纱是白色的。白色也是新娘色,白色也象征着纯洁,这一点你也要记住。” 二娃点点头:“娘的意思你穿白色裙子过去,会喧宾夺主?” “不是。我无论穿什么样的裙子过去,都会喧宾夺主。因为市面上还没有卖裙子的。”宋招娣道,“我穿得干净整洁就行了。” 二娃:“那我不给你做了?” “可以做。”宋招娣伸出胳膊,“我年龄大了,肩有点厚,胳膊弯这里也有点肉,你如果做无袖的,会显得我的肩膀很宽,人很壮。知道什么意思了么?” 二娃笑道:“我知道了。娘,再给三娃做一条背带裤,行吗?” “当然可以。”宋招娣道,“我明儿就去买布,你放学回来做。上课的时候注意听讲,不准偷偷画设计稿。对了,二娃,你画的设计图要收好,要是被别人拿走了,你打官司都没证据。” 二娃不解:“别人拿我的设计图干什么?” “当然是生产衣服。”宋招娣道,“我听说以前有很多成衣店,后来发行布票,那些店就被迫关门了。如今很多地方已经废除布票,那些店铺也快开了。他们不会设计衣服,偷走你的设计稿,一看你画的衣服特别好看,一定会据为己有。” 二娃认真道:“我会小心的,娘。” “慢慢学,咱们不着急。”宋招娣道,“等你大学毕业,娘给你一笔钱,去杭城买块地盖一处房子,请几个会用缝纫机的人,把你的衣服全做出来,卖到全国各地。” 二娃想象一下,不太好意思:“几个人能做几件衣服啊。还不够咱们岛上的人穿的呢。” “一点点扩大啊。”宋招娣道,“你爸当十多年团长才升师长,你想一下弄个几千人的大工厂,就算咱家能请那么多人,你没管过,管的过来吗?” 二娃摇了摇头:“不能。” “所以我才反复提醒你,一口吃不了个胖子。”宋招娣说着,停顿一下,“你自己去选布料,楼上还有四张布票,也给你和振刚做一条。” 二娃一喜:“谢谢娘。” “傻孩子。”宋招娣笑道,“你们仨现在还小,穿背带裤好看,等你们大了,再穿背带裤,隔壁肖秀容都会说你们。” 二娃:“我觉得七八岁的小孩穿着最好看。三娃太高了。” “那把我的腿锯掉一半。”三娃问,“可好?” 二娃回过头:“你的脸也不像小孩子的脸。” “那就没办法啦。”三娃道,“娘,我们洗好菜了。你去做鱼汤,二哥和面。” 宋招娣无语:“都没你会安排。”说着,就往厨房去。 六月三号上午,宋招娣揣一百块钱,带两套换洗衣服前往滨海。五号下午抵达滨海,宋招娣在招待所洗掉一身臭汗,才干干净净去钟家。 到钟卫国家里,钟大嫂就要给宋招娣做吃的。宋招娣也没跟她客气,在她家吃了晚饭,说一会儿话,就回招待所了。 翌日早上,宋招娣穿着黑裤子白衬衫去钟卫国家,到他家里,宋招娣乐了。 文化革命结束才两年多,有些地方还没恢复过来,有些人甚至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三年前,以致于人们在衣着、言行等方面还跟早几年相差无几。 革命期间衣服就三种颜色,灰、蓝、黑,白色都不多见。订婚是喜庆日子,穿灰色和黑色显得很丧,宋招娣才选择穿白衬衫。然而,钟卫国夫妇也是白衬衫黑裤子。 钟大嫂见宋招娣笑了,看看他们几个的衣服,也忍俊不禁。怕男方那边来太早,钟大嫂也没拉着宋招娣唠家常,直接喊宋招娣吃饭。 饭后,刚把锅碗瓢盆收拾干净,男方一家就到了。 宋招娣看到“男主角”眼皮猛一跳,眼角余光留意到钟妙妙笑得跟多花似的,扬起笑脸帮着倒水搬板凳。随后就帮钟大嫂一块做饭。 饭后,宋招娣就乘车去小宋村,看看她爹娘,第二天叫刘洋送她去县里坐车。到达滨海又去看看段大嫂,宋招娣才返回翁洲岛。 日夜不停,奔波几天,回到家里宋招娣都没洗澡,就跑到楼上长椅上睡觉。一觉睡到天黑,醒来闻到饭菜香,宋招娣不由自主地笑了,到楼下就问:“做什么吃的?” “我们见你太累,就去买一条鱼。”振刚道,“老师,先喝点鱼汤补补。” 宋招娣摆手:“我去洗洗脸。钟师长回来了没?” “钟师长正在厨房里炒菜。”三娃端着米饭出来。 宋招娣回头看一眼,洗洗脸进来就问:“今儿翁洲岛的太阳是不是打北边出来的?” “说话别太难听,宋老师。”钟建国端着蛋黄南瓜出来,“你们别嫌我做的难吃,我天天做饭。” 宋招娣:“你按照我教你的步骤做,别乱加自己的创意,绝对不会难吃。” “娘的意思爸爸故意把菜做的很难吃吗?”三娃问。 宋招娣笑道:“这就得问你爸了。钟师长,是不是?” “我是师长。”钟建国把碗筷给她,“你不饿,我们先吃了啊。” 宋招娣摇头笑笑:“你大侄女的这个对象不像样啊。” “我知道。”钟建国道。 宋招娣猛地转过头看向他,惊讶道:“你知道?!” “你走后我给大哥打个电话,毕竟妙妙是我侄女。”钟建国道,“大哥说一句还行,就问三娃他们怎么样。我一听他不愿多谈,就知道不满意。” 宋招娣:“我还真没看出来。大嫂和大哥乐呵呵的,我以为他们很满意,吃饭的时候都没敢多嘴。” “大哥现在是副厂长,大嫂也是一个车间的主任。”钟建国道,“他俩天天跟一帮工人和领导打交道,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对了,你看出什么了?” 宋招娣:“长得很周正,但他给我的感觉没什么精神,很懒散。我总感觉是个好吃懒做的。” “这年头还有好吃懒做的人?”钟建国一直认为男方长得不好或者家境不好,或者学历很低,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宋招娣:“很正常啊。家里如果有四五个姐姐,就他一个小子,一家人把他惯得好吃懒做太正常了。” “难怪大哥不满意,还让他们订婚。”钟建国道,“如果只是有点好吃懒做,妙妙闹着非他不可,倒是没法拒绝。在大部分人看来男人结了婚有了孩子,就知道做事了。” 宋招娣:“我娘以前也说过,男人成家了就成熟了。”嗤笑一声,“婚前懒散,婚后上进的,十个里面最多一个。大哥拖到后年,估计是想拖到他俩感情淡了,也趁机看看那个男人还有没有救。” “大伯真厉害!”二娃佩服,“比刘爷爷,等等,娘,堂姐会不会跟刘萍一样?” 宋招娣:“你大伯真有此意,肯定会警告你堂姐,婚前乱来就打断她的腿。这就是堵不如疏。” “欢欢喜喜接受对方,以妙妙年龄小为由拖几年,让对方放松警惕,再趁他俩吵架的时候给妙妙介绍个比那个男人好的,的确比一开始就反对,闹得父女反目好。”钟建国道,“看来咱们还有的学。” 宋招娣笑道:“咱们家的孩子用不着这一招,我直接说不同意,几个孩子立马跟对方分手。” “话别说得太满。”钟建国道,“爱情是盲目的,哪怕找个刘萍那样的,也会认为自己找个天仙。” 宋招娣瞪着眼睛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巴不得你儿子找个搅家精是不是?” 185推波助澜 钟建国笑道:“哪怕都是搅家精, 我相信你也能把她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宋招娣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就转向三个孩子,“我跟你们说, 以后要是敢找个搅家精, 逢年过节你们自己回来就行了,不要把人带回来。到那时候也别问我为什么。 钟建国咳嗽一声:“宋老师,话题有点严肃。” “二娃十五, 振刚十四, 三娃十三岁了,他们仨都不小了,能听懂我说的话。”宋招娣问,“听得懂吧?” 哥仨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二娃率先开口:“娘, 我们知道搅家精什么样, 你别担心了。” 宋招娣:“刘萍那样的是, 孙宛如那样的也是, 咱们东边李兰英那样的也是。你亲姥姥那种重男轻女的也危险。” “听老师这么一说,我们将来找对象必须得慎重啊。”振刚道。 宋招娣笑了:“要不人家怎么都说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呢。你们处对象的时候不用太慎重, 因为你俩交往的时候是你俩的事。 “假如你们奔着结婚去,必须得慎重,结婚是两家人的事。女方父母不着调,你觉得没关系,大不了以后断往, 这是不现实的。” “娘说得对。”二娃道, “就像我亲姥姥, 我们想断往,去年还给两百块钱呢。” 振刚有一点没明白:“老师,什么是处对象的时候不用慎重?还可以换吗?” “当然!”宋招娣道,“结婚了还能离婚,相处的时候觉得不合适,你们就可以分开。” 三娃叹气:“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刚才爸爸都说了,妙妙姐现在订婚了,以后还能退婚。” “我不是死脑筋,我是想到一句话,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振刚道。 钟建国险些呛着:“振刚,你别对人家女孩子耍流氓,哪怕订婚再退婚都没人说什么。” 宋招娣跟几个儿子说过,要跟女生保持距离,振刚知道什么叫耍流氓,脸一下子红了:“我知道了,钟叔。” 钟建国:“你们现在还小,过几年还得上大学。我建议你们大学毕业后再找对象,尽量找离你们工作单位比较近的,或者找同事。我和你娘也好找人打听女方家人品。你们要是找个相隔几千里的,他们家人杀过人,咱们也不一定能打听到。” “那爸爸当初知道娘是奶奶的外甥女,为什么还回去见娘?”二娃好奇,“爸爸就不怕娘跟奶奶一样?” 宋招娣:“你爸那时候就想赶紧找个老实巴交的保姆,毕竟你两个堂姐妹跟你们大小差不多,你大妈没法长时间照顾五个小孩。所以他觉得我有问题,还是抱着万一跟你奶奶不愿意的想法去见见我。” “幸好爸爸去了。”三娃不禁庆幸。 钟建国:“凭我给你找这么一个娘,你小子也得对我放尊重点。” “尽量,尽量。”三娃笑嘻嘻道,“娘,喝汤。” 宋招娣笑道:“你们以后找对象,假如知道对方父母不着调,如果那个女的跟我一样明白事理,也是可以娶的。如果对方软的跟你们亲妈一样,万万不能要。” “老师,我觉得像你连你二姐拿咱家的东西,这种事都敢说出去的人几乎没有。”振刚道,“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存在。” 宋招娣皱眉:“你这是夸我吗?” “他不会夸人。”三娃道,“娘这种叫大义灭亲。” 钟建国乐了:“都没你会说。赶紧吃吧,饭菜都凉了。” 翌日,正好是周日,更生早上起来洗洗衣服刷刷鞋,扛着厚被子去邮局。随后才去亓老家里。 亓老知道每周日更生都会过来,这一天无论多忙都会回去跟孙儿一块用晌午饭。盖因他年龄大了。虽然现在身子骨硬朗,亓老还是忍不住担心突然哪天就不行了。到那时候再想跟孙儿说会话,也会成为奢望。 十二点左右,亓老到家看到更生坐在长椅上看报纸,下意识往四周看了看:“大娃和振兴没来?” “上周末回去的时候,他俩跟我说这周去买布,寄回翁洲岛。那边现在买布还需要布票。”更生道,“今天就不过来了。对了,爷爷,我跟你说件事。” 亓老:“去书房。” 到书房里听更生说完,饶是亓老活了大半辈子,也忍不住感慨:“你娘真厉害,怎么就想到从施家旁支入手啊。” “肖秀容提醒的。”更生道,“我娘又不知道这边的事。爷爷,这个法子行吗?” 亓老:“非常好。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交代下去。” 更生如今正在上学,他想插手也没人可用。不过,他不插手并不代表他会装作不知道。 亓老的速度快,更生还没放暑假,他亲姥姥的姐姐的孙子就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进去了。更生收到这个消息,就请人散布流言,他姥姥的亲戚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这时候的人很淳朴,四九城出个人渣,跟早些天废除布票造成的轰动有一比。本来就是多交了两个女朋友,在更生推波助澜之下,顿时成了恶贯满盈的淫/棍。 流言四起时,更生和哥哥们启程回家。 七月八日,下午,回到家,大娃他们呆住了。 大娃使劲揉揉眼睛,白衣飘飘的女子没有消失,连忙跑过去:“娘,你,你怎么突然变年轻了? 宋招娣的头发又黑又长又直,二娃给她做好连衣裙,宋招娣就自己做个发箍。铁丝缠的,外面抱着厚厚的黑布,估摸着几个儿子快回来了,宋招娣穿上白色及膝连衣去,放下头发,戴上发箍,微微笑道:“好看吗?” 大娃使劲点点头:“比我,比我一路上碰到的女人都好看。” 宋招娣乐了:“二娃也给你们做一套衣服,我洗干净了,都在楼上放着。你们洗好澡去试试。” “也是白色的?”更生问。 宋招娣:“对,白衣白裤。” “大哥,你看看我。”三娃从屋里跑出来,“好看吗?” 更生不禁眨了眨眼睛:“三娃子,你怎么跟电影里放的小绅士似的。” 穿着黑色背带短裤,配着白色短袖衬衣,三娃昂首挺胸:“我就是小绅士本人。” “这些都是二娃做的?”振兴忍不住摸摸三娃的衣服,“这要是拿出去卖得遭疯抢吧。” 宋招娣:“其实这些款式国外都有。我和你爸小的时候看电影,里面很多人都这么穿,你们觉得新奇是因为你们没见过。” “我们没见过,像我们这么大的男男女女也没见过。”大娃道。 宋招娣点头:“是呀。所以我跟二娃说,好好学,以后长大了,我就出钱给他开个工厂。” “那二娃以后就是大老板了。”自立看到同样穿着背带裤出来的少年,也忍不住调侃,“以后得喊钟厂长了。” 二娃摆手:“别这么喊,你喊我钟设计师。” “不办厂?”大娃问。 宋招娣:“术业有专攻。我和你爸琢磨过,以后把你大伯挖过来当厂长。” “娘,您没开玩笑吧。”钟大娃打量他一番,“大伯现在是副厂长,再过几年一准能转正。再熬几年就有退休工资了。” 宋招娣:“再过几年你大伯也有可能会下岗。” “什么意思?”大娃忙问。 宋招娣:“像二娃这样会做衣服的人办工厂,做的衣服好看,价格跟国营服装厂差不多,你们觉得老百姓会买谁的?国营厂的衣服卖不出去,赚不到钱,上面会不会裁员?” “照娘这么说,工人也不是铁饭碗?”自立问。 宋招娣认真道:“研究导弹的这种工人,无论再过多少年,都是铁饭碗。” “娘!”自立哭笑不得,“我没跟你说笑。” 宋招娣笑道:“我也没说笑。咱们家没工人,你不用担心。至于大娃的大伯,我们更不用担心。”随后把钟妙妙订婚的事告诉四个儿子,“别看你大伯学历不高,但他的脑子绝对比你爸还好使。” “大伯这招够厉害的。”大娃佩服,“如果过两年,妙妙真跟这个对象分开,然后嫁个条件真好的,二娃,等你以后办工厂,我去找大伯,大伯不愿意帮你,我哭给他看。” 振兴忍不住问:“你哭,大伯就会同意?” “大伯没儿子,以后他老了,还指望我扛幡摔盆,把他送到地里,他一看到我哭,肯定会心软的。”大娃道,“大妈疼我,帮我劝大伯,这事就成了。” 宋招娣笑道:“你大伯确实把你们几个放在心上,这倒也有可能。赶紧去洗洗澡,咱们接钟师长下班。” “我们都换上新衣服?”更生问,“那岛上的人都得跑出来看咱们。” 宋招娣点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回头有人在找二娃做衣服,二娃,你说你做的慢,三天才能做一套,因为做的仔细,价格也高。” “那就没人找二哥了。”三娃道,“娘的办法好。” 大娃乐了:“蠢货。照样有人找二娃。” “你才是蠢货!”三娃抬腿就踢他。 宋招娣慢悠悠道:“三娃,你现在是个小绅士,绅士动口不动手。” 三娃整个人僵住,反应过来就说:“绅士不是君子。” “绅士是指行为优雅有礼的男士。”宋招娣道,“你动不动就踢人,这个毛病必须得改。不然,还是穿你的背心短裤吧。” 三娃瞪一眼大娃:“先给你记下。” “别打嘴仗了,大娃,赶紧去洗澡。”宋招娣道,“回来还得做饭呢。” 翁洲岛上的供销社里只有棉麻布,帝都的供销社里除了棉麻布料还有“的确良”,作为过来人,宋招娣很清楚的确良布并不凉快。 大娃和振兴不懂布料,哥俩不但买了棉麻布,还买了的确良。宋招娣跟二娃解释一下“的确良”是怎么生产出来的,就把这种布放柜子。打算秋风起时,再拿出来做衣服。 随后,宋招娣又往亓家打个电话,请保姆阿姨转告更生再买些棉麻布。 自从国营厂生产出“的确良”,棉麻布就被挤到一旁,鲜有人问。没人跟更生抢,更生跟没见过布似的,黑的白的买一堆寄回家。家里的布多,二娃才给四个哥哥每人做一件白色短袖衬衫,白色裤子。 半个小时左右,大娃他们洗好澡,穿着白衣白裤和新凉鞋出来,宋招娣不由自主地笑了:“不带二娃他们,带你们四个出去也够了。” “娘,你说咱们一起去接爸下班,不能说话不算话。”三娃连忙提醒她。 宋招娣:“我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啊。” “他开不起玩笑。”二娃说一句,就对大娃说,“你们把衬衣掖到裤子里面。” 振兴好奇:“还有什么讲究吗?” “因为我们也把衬衣掖在裤子里。”三娃道,“你是我哥,不跟我一样,咱们就不像一家人了。连这一点都不懂,还说我蠢?你才蠢呢。” 大娃笑道:“三娃子,我刚回来你就找揍,是不是我不在家的这些天没人揍你?” “五点多了,咱们走吧。”宋招娣道,“自立,把门锁上。”说完率先往外走。 三娃跟上去,抓住宋招娣的手:“娘,我拉着你。” “你不嫌热吗?”宋招娣颇为无语。 三娃:“不热。”拽着宋招娣到外面看到沈影坐在走廊上吃西瓜,大声喊,“沈影,你看我二哥给我做的背带裤,好看吧?” 186二娃接单 沈影早就看到了, 正搁心里感慨,宋老师好漂亮。一听三娃的话,吐掉西瓜子, 走过去:“好看。宋老师身上的裙子也是二娃哥做的?” 宋招娣的裙子没什么花哨, 只是有点收腰,架不住她身量高挑,不耸肩不含胸, 落落大方, 又特意放下头发,用发箍固定住,看起来就显得与众不同。 “是啊。”宋招娣道,“二娃的手艺比早几年好多了, 叫肖秀容给你买点布, 叫二娃给你做。” 三娃连忙说:“你得给我二哥手工费。” “多少啊?”沈影顺嘴问。 三娃回头喊:“二哥, 沈影问你做一件裙子多少钱。” “两块钱。”二娃道。 沈影睁大眼:“两块?太贵了吧。二娃哥, 我后妈给我爸买一件背心八毛,一套长衣长裤才四块五。还是在帝都买的。” “这么便宜?”三娃脱口道。 沈影点头:“当然了。你不知道?” “我们家的衣服都是自己做, 不用买。”三娃老老实实说。 沈影顿时后悔问他:“二娃哥,五毛钱,我就做一件。” “我又不求你做。”二娃道,“一件裙子两块钱。一套背心短裤两块。长衣长裤,大人的衣服四块, 小孩的三块钱, 不二价。” 沈影打量他一番:“你要价这么贵, 就没人找你做衣服了。” “没人找我更好。”二娃道,“反正我不想做呢。” 沈影忽然心中一动,福至心灵:“二娃哥,你要这么贵,是不是怕别人找你做衣服?” “不是!”二娃道,“工厂里做的衣服都一样,我给你做的衣服,我可以保证跟别人的不一样,独一无二。” 沈影摇摇头:“不做。”猛地睁大眼,转过身,看到四个高矮差不多,款式一模一样,一身白的男子,惊得合不拢嘴,“你们……” “好看不?”大娃笑眯眯问,“要不要二娃给你做一套?” 沈影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僵住:“不要,太贵。二娃哥,你便宜点,我就做。”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谢绝还价。”更生替二娃说。 沈影:“我又没问你。我问二娃哥,二娃哥,一块钱一件,我现在就去给你拿钱。” 宋招娣走出来,在大树下乘凉的一众人就站起来往这边看。二娃注意到李兰英和她的两个闺女,以及好几个二娃不甚熟的军属离他们只有两三步,估摸着她们能听见:“我说两块就两块。” “宋老师,一块钱行吗?”沈影找宋招娣。 宋招娣摆手:“我答应了,回头二娃不愿意,我给你做,你穿不?” “能做的跟你的一模一样吗?”沈影忙问。 宋招娣摇头:“这件衣服是二娃做的,我不能。” “二娃哥,咱们是邻居,我奶奶经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换言之我就是你的亲人啊。”沈影眼巴巴看着二娃。 宋招娣乐了:“真难为你连这话都能说出口。你瘦瘦的,就算肖秀容能买到连衣裙,你穿着也不一定合身。二娃的衣服之所以要这么贵,是他可以保证给你做的衣服很合身。” “为你量身定做的。”三娃说着话拉一下宋招娣,“娘,咱们走吧,沈影不做。” 沈影抿抿嘴:“我去找我奶奶。” 沈母早就听见了,想看看孙女怎么讲价就一直没出来。听到沈影提到她,就拉着小孙女出来:“小影,咱家没布。” “你后妈有啊。”更生提醒她,“帝都买布不要票,咱们这边得等到十一。到那时候天就凉了。你叫你后妈的妈帮你们买了寄过来。” 沈母眼中一喜:“沈影,待会儿你妈下班了,你跟她说。二娃,给我们做两件。赶明儿布寄到了,我再给你做衣服的钱。” “好的。”二娃挥挥手,“沈奶奶,我们还有事,走了啊。” 李兰英连忙说:“宋老师,等等。” “你也要做?”宋招娣停下来,“那你跟二娃说。他三四天才能做好一件。八月二号得去跟他老师学画画。” 一直旁观的老太太好奇道:“宋老师,听说你家二娃每年暑假都出岛学画画,跟谁学啊?” “大学美术老师。”宋招娣道,“钟师长的舅舅介绍的。” “那,那二娃以后不就是大画家?!” 宋招娣:“也许吧。” “我的天哪,你们家二娃真厉害。”李兰英惊呼。 二娃还有些不习惯,脸微红:“李姨,你如果没事,我们就去忙了啊。” “有事,有事。”李兰英想叫二娃给她二闺女做一套衣服,打算跟宋招娣说说叫她便宜点。然而,她也知道二娃出岛学画画这事。宋招娣的意思八月以后二娃就没时间了。她觉得宋招娣没骗她,顿时不敢讲价,“我家这个二丫头说她今年考得还行,能考上大专,我想给她做一套衣服。” 宋招娣:“是开学的时候穿吗?” 李兰英连连点头。 宋招娣想一下:“那时候天气有点凉了。长袖衬衫配裙子,二娃,行吗?” 别人以为宋招娣问二娃能不能做得出来,二娃知道他娘趁机考他,认真想想:“可以的。李姨,你家如果有布,明儿就可以做。” “有的确良布,行的吧?”李兰英问。 二娃:“没问题。我都能做。” “娘,你们再聊下去,副食厂要关门了。”大娃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二娃,再磨叽下去,咱爸就回来了。 二娃:“谁还想做衣服,明儿拿着布去我家。我做一套衣服得三天。上午写作业,下午做衣服。到七月底就别来我家了啊。我得收拾东西去我舅爷爷家。” “二娃,先把沈影还有李姨的衣服做好再说吧。”大娃催他,“走了。” 二娃冲众人挥挥手。 宋招娣领着七个儿子,昂首阔步继续走。 李兰英不禁咂舌:“以前听别人说起钟家七个孩子,我就觉得钟家孩子真多。这么七个大小伙子站出来,现在一看真唬人。难怪岛上没人敢招惹他们兄弟几个。” “就算是四个,也够唬人的。”沈母道,“四个大学生,还是同一年考上的,全国也找不到第二家。” 沈影也忍不住看过去,别人看钟家的七个小伙子,她看三娃身上的衣服:“奶奶,三娃的背带裤也好看。” “那你跟你妈说,多买点布,请二娃帮你做两套。”沈母说着,一顿,“小姑娘也可以穿背带裤吧。” 其中一人道:“回头问问二娃不就知道了。” “对,问问二娃。”沈母看一眼身边的小孙女,“也给我们家婷婷做两件。” 李兰英提醒她:“四件得八块钱。” “两套衣服可以穿到十月份,明年还能穿,分摊下来一个月也就一两块钱,八块钱挺值得。”沈母也觉得贵,看到两个孙女很高兴,“宣城只有两个孩子,不给她们穿,钱存着也没啥用。” 大娃回头看一眼:“娘,她们还在沈团长门口站着,估计是在说二娃要价高。” “二娃现在还是新手,以后别说两块,两百块钱也不给他们做。”宋招娣道,“二娃,你要当设计师,不是缝纫工,务必记住这一点。” 二娃:“我早就记住了。娘,几点了?” “快六点了。”宋招娣道,“咱们走快点,在门口等着你爸。” 三娃拽着宋招娣的胳膊,一走一晃:“我猜爸爸一定会问他的警卫员,这些人是谁啊。问完发现,咦,怎么那么眼熟啊。停车一看,天哪,我们家宋老师啊。” “都没你会说。”振兴忍不住揪一下他背上的带子。 宋招娣眼角余光留意到:“振兴,赶明儿叫二娃也给你做一条背带裤?” “我就不要了,我这么大了,穿不出去。”振兴连忙摇头。 宋招娣:“你还没二十,穿得出去。二娃,还有布吗?” “还有好多黑色的布。”二娃转向振兴,“娘说你们没有白色的裤子,我才给你们做白裤子。咦,娘,爸爸出来了。” 宋招娣连忙说:“排成一排,靠路边站好,低下头,试试钟师长能不能认出咱们。” 营区附近平时没什么人,有人也都是穿着蓝白条海军服的士兵或者极个别穿着上白下蓝军服的高级军官。突然出现一片白,钟建国下意识问:“今天有演出吗?” “什么演出?”警卫员不解。 钟建国:“文工团啊。” “不知道。”警卫员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眼,“可能有吧。不过,没听张政务说,应该是别的师。” 钟建国点头:“有可能。路上没什么人,开快点。大娃他们该到家了。” “你们家又热闹了。”警卫员笑道。 钟建国:“是啊。整天跟打仗似的。”说着,不禁往后看一眼,不禁皱眉,“小郭,你看看那个是不是宋老师?” “在哪儿呢?”小郭问。 钟建国道:“咱们后面,我这边。” “我正在开车,没法往后面看。”小郭道,“要不我把车停下来?” 钟建国想一下:“不用了。招娣这会儿应该正忙着给几个孩子做吃的,不可能来这边。再说了,我跟她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来接过我。” 187名师出高徒 警卫员小郭扭头看钟建国一眼, 一时弄不清他是对宋招娣不满,还是随口一说,干脆说:“宋老师工作忙啊。现在三娃长大了, 宋老师不忙了, 你可以跟宋老师提一下。” 钟建国摇头:“不说。说了又该说我矫情。” “矫情?” 钟建国:“故作姿态,无病呻吟。” “娘,爸就这么走了?”大娃望着满地尘土, 不敢置信瞪大眼。 宋招娣有些回不过神:“他没认出我?!” “是的。”更生不想承认, 可现实告诉他,“爸现在该到家了。” 三娃看看哥哥们,看看车轮印,又看了看宋招娣:“娘, 现在怎么办?” “不如回家?”自立试着问。 宋招娣扭头看着他。 自立咽口口水:“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爸回来。” “那钟叔会不会觉得咱们故意戏弄他?”振兴担忧道。 振刚点头:“极有可能。” “还有可能逮住我揍一顿。”二娃道, “衣服是我做的。” 宋招娣咬咬牙:“他敢!就在这儿等他, 哪都不去。” 十分钟左右, 打北面来一辆车,越来越近, 越近越慢,到宋招娣跟前刚好缓缓停下。 小郭尬笑:“嫂子,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宋招娣反问。 小郭呼吸一窒,转头看向钟建国:“师长……” 钟建国有点不敢下车,可他不下车小郭就没法走, 当着小郭的面……钟建国犹豫三秒, 推开车门, 冲小郭摆摆手,示意他快点回去:“招娣,你们这是遛弯呢?” “你遛弯往这边遛?”宋招娣反问。 大娃:“爸,我们是来接你,特意来接你的。” “闭嘴!我跟你娘说话,没跟你说。”钟建国瞪他一眼,转向宋招娣,期期艾艾地问,“招娣,你今天这么一穿太漂亮了,我没敢睁眼看,所以就没认出你。” 三娃好奇:“我呢?爸爸,你也没认出来?你知道二哥给我做背带裤啊。” “你也给我闭嘴!”钟建国瞪他一眼,“招娣,我保证仅此一次,绝无下次。” 宋招娣轻笑一声:“钟建国,你能想象出,你满心欢喜来见我,然后被我泼一头冷水的感觉吗?” “能,能想象出。”钟建国使劲点点头,“客厅、长椅,今晚不睡觉也行。” 振兴拽一下自立,小声问:“不睡觉?” “苦肉计,别着急,接着看。”自立小声说。 钟建国眼前一黑,不禁扶额:“你们都给我闭嘴!” “我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你想吼吼,想骂骂,随便怎么着都可以。” 三娃张了张嘴,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轻轻拽一下宋招娣,给她使个眼色,必须严惩! 宋招娣莫名想笑,便笑了:“你真没认出我?” “没有!”钟建国道,“我要是认出你,你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开车走人。” 宋招娣白他一眼:“那就回去吧。该做饭了。” 钟建国拽开三娃,把他推给大娃,拉住宋招娣的手:“招娣,你穿这一身真的特别好看。别说你低下头,就算你迎面走来,我也不敢细看。” 宋招娣挑眉:“听你的意思,你没认出我是怪我低着头了?” “没有,没有。”钟建国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阵窃笑,顿时想揍人,“你们谁的皮痒了?” 更生:“没有谁。是三娃搞怪,我们笑他。” 钟建国哼一声,回过头,兄弟七个下意识立正站好,昂首挺胸目视前方。钟建国见状,顿时乐了:“行,越来越会装。” “爸爸教得好。”大娃不假思索道。 钟建国抬腿就踢。 宋招娣连忙抓住他:“白裤子,有个脚印很难看。” 钟建国停顿一下:“二娃,下次给他做黑裤子。” “娘说夏天穿黑衣服热。”二娃道,“白衣服比黑衣服凉快。” 宋招娣点头:“我是说过。”说着,猛地睁大眼,“钟建国,咱们去照张相吧。咱们还没照过全家福。” 钟建国问:“现在?” 宋招娣点头:“你们部队里有相机吧?咱们背朝大海,拍一张全家福,正好你今天也穿着军装,咱们的上衣都是白色的。” “娘这个主意好。”自立忍不住说,“爸,就拍一张。我们去旁边海边拍,不进营区。” 钟建国转向其他儿子:“你们也想拍?” 兄弟六个不约而同地点头。 钟建国:“那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里面喊小郭。” 二十分钟后,小郭拿一部照相机出来。十分钟后,一行人到海边。一分钟后,一张全家福出现在相机里面。 小郭刚说一句好了,三娃就跑过去:“我看看。” “还没洗出来。”大娃拽住他,“过几天洗出来才能看到。” 三娃停下来:“大哥知道?” “我照过相。”钟大娃道,“我们参加高考的时候,准考证上都有照片。” 三娃转向宋招娣:“娘,我都没照过相。” “明儿带你们去照相馆。”宋招娣道,“咱们去甬城,想照几张照几张。” 二娃提醒她:“娘,明天得给孙家做衣服。” “这么快就有人找你们做衣服?”钟建国忙问。 二娃:“是不是很意外?” “不意外。”钟建国揽着宋招娣的肩膀,“名师出高徒。” 宋招娣嗤一声:“少给我戴高帽。”顿了顿,“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怪你连自己的——” “小郭,天不早了,赶紧回去吧。”钟建国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也把小郭打发走了。 宋招娣忍不住朝他腰上拧一把。 小郭转身之际,看得一清二楚,倒抽一口气,连忙往营区跑。 一件裙子两块钱,要价太贵。然而,当孙元的闺女穿上黄色A字半身裙,把白色衬衣掖在裙子里,去跟小姐妹显摆的第二天,吴副司令的爱人拿一团布和四块钱来找二娃。 二娃看着钱和布,打量她好一会儿:“伯母,你也要裙子?” “我?我都成老太婆了,你不收钱,我也不做。这是给志勇的对象做的。做一套,就按照孙家那丫头穿的做。” 二娃:“可是我没那个志勇哥的对象的尺寸啊。” “我有。志勇在他家,他对象家离他家不远。我昨儿下午问孙家那丫头,在哪儿买的衣服。她说是给你给他做的,我就打电话给志勇,他们找裁缝量的,尺寸很准。” 二娃:“可是得好几天。” “没关系,没关系。你去你舅爷爷家之前给我做好就行了。” 二娃点头:“那好吧。那你月底来拿啊。” “那我不打扰你写作业了。”她进门看到二娃正在写字,有些不好意思张口,可一想到给她孙媳妇做衣服,脚就迈进来了,“对了,你妈呢?” 二娃:“我娘在隔壁。肖姨怀孕了。” “什么?”吴副司令的爱人不禁惊呼一声,“什么时候?多久了?” 二娃:“没几天。我娘跟肖姨一块去买鱼,肖姨犯恶心,买鱼的工人问她是不是有了。我娘陪她一起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才一个多月。她年龄大了,她妈接到消息就赶来了。” “她妈也来了?” 二娃点点头。 “那我得赶紧过去看看。”说着,就往外跑。 更生叹了一口气:“你们说施家那个亲戚要是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会不会把牢底坐穿?” “不会的。”大娃道,“他可以说他要娶人家,他和女方是自由恋爱。” 振兴道:“事实上只关一个星期,你亲姥爷就把人弄出来了。” “我那个姥爷能这么快把人弄出来,他们家那个亲戚要是因此觉得我们不能把他怎么着,继续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早晚还得进去。”更生道,“到那时候就不需要爷爷出面了。” 振兴:“还有可能从此以后老实下来。”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更生道,“何况那种人家出来的,他想装孙子,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会撺掇他‘嚣张’。” 大娃:“娘给肖姨介绍对象,施家会不会受到这件事启发,也跟别人联姻?” “施家和吴家倒是想,可他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更生道,“有几个青年男女,还都是旁支。吴家和施家能看上眼的人,人家可看不上他们家亲戚。”停顿一下,“再过两年,人家找哥,也不会找吴家和施家人。” 大娃忙问:“你说的哥不会是自立吧?” “我不行?”自立问。 大娃打量他一番:“你们那个学校跟我们学校差不多,学校里的蚊子都是公的。偏偏你还整天呆在屋里研究东西,要是没人给你介绍,你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找不着对象。介绍给自立挺好。”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自立白他一眼,“三娃,把你的作业拿过来,我看看写好了没。” 三娃连忙说:“还没有。” “没有就老实写,别竖着耳朵听我们聊天。”自立道,“月底学不完,我们送二娃去舅爷爷家的时候,不带你去。” 三娃:“我现在就写。” 八月二号,上午,兄弟七个走了。二娃去学画,大娃他们继续暑假旅行。他们七个走后,宋招娣没事就去隔壁看看肖秀容。 肖秀容孕吐严重,本来就很瘦,连着吐一个月,脸瘦的跟宋招娣巴掌似的。宋招娣见她这么辛苦,几次想劝她干脆别生了,话到嘴边又连忙咽回去。 189西装革履 大娃走到振刚身边:“当医生还是跟振兴一样当老师, 你可得想清楚。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摇摆不定,今天的刘萍就是明天的你。” “大哥, 我觉得以前更生哥说错了, 国安不适合你。”二娃望着大娃认真道,“妇女主任挺适合你的。” 大娃抬腿朝他屁股上一脚。 二娃一趔趄,连忙撑住地面, 稳住身体就喊:“爸, 大哥打我。” “二哥,我可以帮你打他。”三娃大喜,跑出来说,“随时可以。” 二娃翻个白眼:“你想打他, 趁他睡着的时候给他两巴掌。” “难道你不想打他?”三娃不敢置信地问。 二娃:“爸也想揍他, 我跟爸讲一声, 爸会记下来, 等攒够了再拿皮带抽他。” “小算盘打得真好。”大娃打量他一番,“要不我再揍你一顿, 让爸多记一笔?” 二娃端起鸭子就往屋里跑:“娘,我把鸭子洗干净了,还没开膛破肚,你来吧。我包饺子。” “我来?”宋招娣楞了一下,“怕大娃打你?别怕, 他再敢碰你一根指头, 我揍他。” “大哥刚才说到开颅破肚, 一想到待会儿得把鸭子的内脏扒出来,我就觉得血肉模糊,跟杀人似的。”二娃说着,不禁打个寒颤。 宋招娣险些呛着,随即冲外面喊:“大娃,给我进来。” “知道了。”大娃听见了,无奈地看一眼二娃,又把鸭子端出去,到外面就问,“振刚,你呢?” 振刚摆手:“我不用你帮忙。我正好研究研究。”说话间把鸡肚子割开,又忍不住问,“大娃,鸡肚子跟人肚子一样吗” “这我哪知道啊。”大娃想一下,“要不你回头去医院看看。瞅着有医生做手术,求他带你进去参观参观。” 钟建国连忙出来说:“振刚,别听他的。你要是好奇可以去医院看看,就说找刘萍。别让人家医生为难。” “我知道,钟叔。”振刚也没那么胆,“说到刘萍,她有没有来找老师?” 宋招娣怕他在外面听不见,大声说:“没有。今年刘萍没回家,留在医院里值班。你刘奶奶上午还给我打电话,问刘萍最近好吗。我跟她说说挺好的,晚上包了饺子用饭盒给她送一碗。你刘奶奶挺高兴。”顿了顿,“就是大力的奶奶不太好。” “生病了?”钟建国转身问。 宋招娣:“在医院里住一个多星期了。大姐夫觉得生病的人是他娘,不是我娘,就没叫刘婶告诉我。刘婶觉得她嫂子的身体不大行,让我有个心理准备,才跟我说一声。” “杨婶得有七十了吧?”钟建国问。 宋招娣:“过了春节六十六岁。在我们家有个说法,人如果能熬过六十六,就能活到七十一。” “中间就不会生病?”三娃好奇。 宋招娣:“不知道。但是有这个说法。不过,很多人六十多一点就死了。六十六岁搁我们那边算高寿了。哎,大过年的,不说这个。钟建国,去下饺子。振兴,去烧火,搁地锅里煮,一锅就够咱们吃的了。” 六点多,饺子煮好,振兴拿着手电筒,二娃端着饺子给刘萍送过去。 刘萍看到他哥俩过来很是意外,接过饺子下意识说声谢谢。搞得二娃楞了一下,跟着说,不客气。饺子还热,趁热吃吧。随后就和振兴一块回去了。 二娃到外面就忍不住说:“刘萍居然知道说谢谢了。我没听错吧?” “以前刘爷爷在岛上,她是师长的闺女,出什么事可以找刘爷爷。”振兴道,“如今刘爷爷在滨海,周围人对她的态度会有所变化,她又不傻,肯定能感觉到。她一个人在这里,跟同事发生口角,领导该批评怎么批评,不会再给刘爷爷面子,时间长,一定会有所长进。” 二娃:“你说得对,希望明儿来送饭盒的时候,娘跟她提对象的事,她不会说娘多管闲事。” “除非她不想再嫁。”振兴道,“她想嫁人,这个岛上都没老师人脉广。” 二娃:“希望明天有好消息。咱们快点回去吧,饺子该凉了。”说话,跑起来。 振兴连忙跟上去。 晚上温度低,吃过饭,宋招娣就去洗脸洗脚跑被窝里,跟往常一样照常睡觉。 翌日早上,宋招娣睁开眼,看到床头边有一套黑西装,顿时乐了,推钟建国一把:“醒醒。” “怎么了?钟建国揉揉眼。 宋招娣把衣服递给他:“你儿子给你做的。” “衣服?”钟建国连忙坐起来。 宋招娣:“对,羊毛面料。你的一套西装能买我们八套衣服。” “不会吧?”钟建国不信,“这么贵?” 宋招娣:“你的是毛,我们的是棉,你说呢?” “说什么啊。”钟建国掀开被子,“我得赶紧试试。哎,我的羊毛裤要不要脱掉?” 宋招娣:“你不嫌冷可以脱掉。” “那我不脱了。”钟建国直接穿上,“羊毛衫能穿在衬衣里面吗?” 宋招娣笑道:“你试试。这件衣服是二娃做的,我没插手,不知道是胖还是瘦点。” 钟建国套上,发现胳膊有点紧,想一下把羊毛衫脱掉,哆哆嗦嗦穿上冰凉冰凉的衬衣,连忙套上外套。 宋招娣眼中一亮,不禁坐直:“快把扣子扣上。” “这扣子怎么这么小?”钟建国低头一看,眉头微皱,“我差点没捏住。” 宋招娣:“你就别抱怨了,二娃一个一个缝上去的。大小伙子大冷的天给你缝衣服,整个岛上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还以为那小子又没给我做衣服。”钟建国道,“还想找他聊聊呢。” 宋招娣笑道:“他不知道该给你做什么样的。你整天穿着军装,二娃觉得只有军装最适合你。”说着话穿上棉衣,见钟建国把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也扣上,走过去解开两个。 “你解开干什么?”钟建国不明白。 宋招娣:“西装本应该配领带,二娃没给你做领带,扣子全扣上就不好了。赶紧穿上大衣,别着凉了。” “现在就穿上?”钟建国忙问,“不让二娃进来看看?话说那小子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察觉到。” 宋招娣:“估计是昨晚十一二点他们睡觉的时候,二娃把衣服放进来的。”说着,把大衣递给他。 钟建国穿上,抬抬胳膊,忍不住说:“跟我穿军装的感觉差不多啊。” “因为二娃给你做的西装很贴身。”宋招娣道,“我去把他们几个叫醒。”到隔壁门口,敲敲门没人答应,宋招娣就冲里面大声喊,“大娃,二娃,起来了。” 片刻,大娃趿拉着鞋出来:“娘,才六点半。”指着手里的表。 大娃学校里有补贴,宋招娣给他们的零花钱,哥几个没怎么用,就一人弄一块手表。戴来家,三娃偷偷把大娃的表戴在他手上出去显摆,还险些被大娃揍一顿。 宋招娣回头说:“钟建国,出来吧。”转向大娃,“把几个弟弟喊醒,看看你爸的新衣服。” 钟建国扔掉棉大衣,穿着单薄的西装出来,笑着问:“儿子,怎么样?” 大娃抬手揉揉眼睛,看着面前气宇轩昂,像换了一个人的钟建国,不太敢认,好一会儿才说:“爸,以后二娃做男人的衣服,不用找我们几个,找你一个就够了。” 钟建国乐了:“二娃呢,叫他出来看看。” “来了,来了。”天气冷,太阳还没出来,二娃不想起来。一听他爸穿西装了,二娃连忙爬起来,趿拉着鞋就往外跑,也顾不得穿棉袄,到门口猛地睁大眼,“我的娘啊!” 钟建国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是不是发现你爸不但学历高,有本事,人也特别好看。” 二娃点点头:“我做的西装太好看了,把爸爸衬的比以前好看十倍不止。” “噗!”宋招娣喷了,“钟建国,赶紧换回来,别冻生病了。” 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指着二娃:“看在你给我做衣服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爸爸,爸爸,等等,让我看看。”三娃扒开两个哥哥,“我的妈呀,这还是我爸?简直就像——” 钟建国:“像什么?” “就像十年前的我爸。”三娃道,“穿上西装,脸上的皱纹都没了。” 钟建国瞪他一眼:“老子脸上本来就没皱纹。” “还别说,钟叔穿上西装和军装真不一样,像换个人似的。”振兴走出来,“一套衣服而已,怎么差别这么大啊。” 宋招娣:“你钟叔的军装宽又大,不修身,显不出你钟叔身材好。瞧瞧这腰板笔直,目光炯炯,英俊硬朗,都不用化妆打扮,拿起相机随便一拍就能登报。” “登报?”大娃不懂,“登什么报?” 钟建国:“不用问你娘,我都懂。以前的歌星、演员之类的,出去吃个饭都会登上报纸,年轻姑娘看到了就会模仿她们。” “有的公司看到年轻人模仿她们的穿着打扮,就会请她们穿自己公司生产的衣服。”宋招娣道,“名人上了报纸,大家看到了,相当于广而告之。要是喜欢那个名人的人多,连带公司生产的其他产品也会被抢购一空。” 二娃忙问:“娘,我以后——” “你先别以后。”宋招娣道,“考上帝都大学,一切好说,考不上,一切另讲。有什么想问的,等你收到大学通知书的时候,我会全部告诉你。现在就让你爸先把衣服换下来。天气暖和的时候再穿。” 190客人来到 二娃张了张嘴, 很想大声反驳,可他不敢,却又想说, 就小声嘀咕:“又没人规定服装设计师必须得上大学。” “我规定的。”宋招娣道, “你有不同意见可以提出来。反正我也不会改。” 二娃噎住:“那我还说什么啊。”看到钟建国提着裤子出来,连忙说,“爸爸, 看在我给你做西装的份上, 你是不是该帮我一次?” “我应该帮你。”钟建国道,“但是我觉得你娘说得对。古人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是我钟建国的儿子,高中学历,你能对得起你的老父亲吗?” 二娃:“你刚才还说自己脸上没皱纹, 年轻着呢。” “没皱纹有鱼尾纹。”钟建国指着眼角, “自己过来看看, 省得我骗你。” 大娃拍拍他的肩膀:“平时娘一个人, 你都说不过她,加上爸爸, 他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就别找虐了。” “我早上不吃了,去睡觉。”二娃转身回屋。 二娃以前就不想读书,如今做衣服似模似样, 更加不想读书, 想早早出来办厂招工人。宋招娣很清楚二娃怎么想的, 如今威胁他,也不过是怕二娃将来后悔。 如果二娃能进帝都大学,跟同学处的不错,那些同学都是他将来的人脉。宋招娣现在跟二娃说这些,他不会懂,也不太能理解:“待会儿咱们家会有人来,人家问二娃呢?我该怎么说,钟二娃。” 二娃脚步一顿,回到屋里就老老实实穿衣服。 宋招娣和钟建国摇头笑笑,下楼洗脸刷牙。 振兴跟到屋里,想说二娃两句。大娃注意到,拉住他,微微摇头。 三娃看了看振兴,又看看大娃,好奇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你不需要知道。”大娃道,“下学期期末考试数学能考满分,我给你买只手表。” 二娃忙说:“我有吗?” “我给你买。”振兴道,“前提你得听老师的话,别跟她顶嘴。” 二娃撇撇嘴:“我也不敢啊。爸护的跟眼珠子似的。我挤兑他都没事,娘数落我,我反驳一句,只是反驳,他想起来就要揍我。亏得我还给他做新衣服。” “我也想揍你。”三娃看他一眼,蹲下来系鞋带,“娘都没给我编过书。嘴上说教我法语,一点都不用心。今天教一句,等我这句忘得差不多了,才教下一句。” 二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你学做衣服,娘也给你编书。” “二娃,你那本书我看看。”大娃道,“一直听你们说,我还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三娃站起来,指着二娃的枕头:“在那下面。大哥,那本书就是二哥的眼珠子。” 大娃翻开看一会儿,递给振兴,示意他看看。过一会儿才问:“有何感想?” “我虽然不了解服装设计这行,不过,我能看出来,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写出来。”振兴说着,猛地一顿,转向大娃,老师学过? 大娃:“二娃,娘有没有说她跟谁学的?” “这事你就别问了。”二娃道,“我们仨都没问出来。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爸爸知道。” 大娃嗤一声:“又是他们夫妻俩的秘密?” “是啊。”三娃哼一声,“连我都不告诉,哼!” 振刚弱弱道:“老师和钟叔已经下去好一会儿了,我们不下去帮忙做饭吗?” “大年初一早上吃饺子,昨儿已经包好了。他们一个煮饺子,一个烧火,刚刚好。”大娃道,“咱们就别下去当电灯泡了。” 二十分钟后,钟建国喊他们吃饭,兄弟五个才下去。 饭后,钟建国到营区各团看看,问问士兵们吃的怎么样,有没有给家里人写信等等,然后才驱车回家。 到家看到刘萍在客厅里,钟建国冲她点一下头,直接上楼。到楼上看到五个儿子皆在客厅里坐着,不禁问:“你们怎么都不回房?” “进去就想躺被窝里。”大娃道,“刘萍还没走?” 钟建国:“听你的意思她来好一会儿?” “十来分钟了。”大娃把玩着手表,“三娃子,把你的作业本拿出来,我看着你写作业。” 三娃的寒假作业才写一半,怕挨揍,老老实实把小方桌拉到大娃面前,坐在大娃对面写作业。 大娃看一眼二娃和振刚,哥俩连忙去拿作业本,都没容二娃开口。 钟建国见状,冲振兴伸出手。 振兴把早几天的报纸递给他:“钟叔,老师收集邮票是想留个纪念,这个我知道,她剪报纸干什么?” “她之前剪报纸,怕高考的时候考到时事,为了你们好复习,才把她认为有用的剪下来贴到本子上。”钟建国道,“你们去上大学,她闲下来,就把这个习惯当成爱好了。岂不知哪天就不剪了。” 三娃:“等我考上大学,娘就不剪了。” “等你考上,她就更闲了。”钟建国道,“只会继续剪。” 三娃不赞同:“那时候大哥就该结婚了,娘得领孙子孙女,才没时间呢。” “你们兄弟七个,你娘说过,一人一个孩子也得有七个,她照顾不过来。”钟建国道,“她平时还得上课,所以以后不会帮你们带孩子。你们找对象的时候,跟人家女孩子说清楚。我和你娘可以出钱帮你们请保姆。” 大娃:“娘把我们养这么大就已经够累的了,我们不会让她帮忙看孩子。” “你娘愿意,我也不同意。”钟建国说着,往楼下看一眼,“刘萍还没走吗?” 大娃:“我去听听他们聊什么。” 刚到楼下大娃就看宋招娣和刘萍站起来,便装作去厨房的样子往北面走。到厨房门口,大娃回头一看刘萍出去了,连忙回来,等宋招娣进来就问:“她不同意?” “开口就问我,男方是不是帝都人。我说是的,她就同意了。”宋招娣道,“你爸上楼的时候,我正跟她讲高门大户规矩多。她又想改口。我又跟她说,对方家里比赵司令家还厉害,又愿意了。” 大娃好奇:“她这样能跟人家过长吗?” “有所图才能长久。”宋招娣道,“她以前图小金长得好,长得再好,看久了也会腻。刘萍如今图对方的日子,只要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她就会跟人家过下去。哪天男方家不行了,刘萍要离婚,只要人家同意,我是没意见。毕竟谁都不想过苦日子。” 大娃:“一天比一天好是不可能的。” “可能。”宋招娣道,“改革开放了,农民的日子都一天比一天好,咱们家你爸只是个师长,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人家在首都的,肯定比咱们还好。刘萍贪人家的日子,以后人家要跟她离婚,她都不一定同意。” 大娃:“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您说得这种情况倒也有可能。那我给更生打个电话,叫他再去一趟?” “你就说刘萍这边同意了,什么话都不用讲,更生知道什么意思。”宋招娣提醒他。 大娃点点头,就拨电话。 年初三上午,自立给宋招娣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和更生今天回去,同意跟刘萍见面的男人跟他们一块回去。 年初五早上,宋招娣就叫振刚跟她一块去副食厂买菜。回到家就开始收拾鱼和肉。 十点多,宋招娣正在厨房里腌排骨,听到自立的声音。连忙把排骨递给振兴:“待会儿把鸡肉也腌上。”洗洗手,拽掉围裙就往外面走,到外面见只有自立和更生,不禁皱眉,“那个廉烈呢?” 更生:“在医院里。” “什么?”宋招娣大惊失色,“出什么事了?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伤——” 更生连忙打断:“娘,我们没事。廉叔知道刘萍是护士,就在军医院上班,下了船就叫我带他去医院。我找个小孩带他去的。” “你这孩子。”宋招娣皱眉道,“他要去,你们就先陪他去啊。” 更生:“他想试试刘萍那个人怎么样。我去不就全露馅了?” “医院怎么试?”宋招娣问,“他都不知道刘萍长什么样。” “他说他有办法。”自立道,“我想跟他说,先回来歇歇。怕他多想就什么都没说。” 宋招娣:“三娃,岛上的人你差不多都认识,你去医院大厅里等着。他一出来,你就把人带回来。” “他不会自己回来?”三娃问。 宋招娣:“他可以问别人,咱家怎么走。但咱们不能觉得他能找到咱家,就不管不问了。这不是待客之道。” “好吧。”三娃道,“万一碰到刘萍,我该怎么说啊?” 宋招娣:“就说他是你爸的表哥。” “上次是表妹,这次是表哥?”三娃道,“刘萍一下早就能猜出来。” 大娃:“刘萍没你想的那么聪明,她只是不傻而已。” 191招娣说媒 宋招娣“扑哧”笑喷:“大娃, 说话别这么难听。抛开她选男人的眼光,刘萍的智商跟全国百分之五十的女人都差不多。” “情商呢?”大娃问。 宋招娣:“这得看哪方面。李兰英看似精明,你能说说她和李兰英谁的情商高吗?你爸是师长, 李兰英都不尊重我。你刘爷爷还是师长的时候, 你见过刘萍跟吴副司令的爱人争执过没?” “好像刘萍就窝里横。去找小金要钱还是找你陪她去。”更生仔细想想,“这么说来她在外面挺怂的。” 宋招娣:“她调来岛上有三四年了吧。你们有没有听说刘萍跟谁打过架?” “没有。”二娃道,“咱们这个岛说大挺大, 但谁家出点什么事, 不用半天就能传的人尽皆知。还真没听说过,刘萍跟她同事吵架。” 振刚好奇道:“这么说来那个廉烈能看上刘萍?” “廉家是廉老爷子职位高。廉烈虽然在军部,但是在后勤保障部,职位还不如你爸呢。”宋招娣道, “刘萍又不是普通护士, 弟弟争气, 她爸以前是师长, 人虽然退下来,还是有些人脉关系的。娶个师长的女儿, 廉烈不亏。” 更生:“娘说的对。帝都那个地方一块砖掉下来砸死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有可能是官二代。在咱们这边说起廉叔,感觉帝都来的很不简单。搁帝都那边真不显眼。 “不过,他们这一代厉害的也寥寥无几。三十出头和二十出头这两拨倒是有几个挺能耐的。其他的都跟我和哥差不多大,现在还看不出来。” “你都跟廉叔说清楚了, 他还敢来看看, 也挺有勇气。”自立一直想说, 在帝都的时候怕隔墙有耳,就一直没讲。 更生:“他有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是女儿,老二是儿子,最小的今年都十岁了。他想再娶,必须会问问几个孩子。他的三个孩子不同意,他想来也不敢来。十来岁的小孩正是能闹腾的时候。” “说得好像你很大似的。”宋招娣有些无语,“他的几个孩子好相处吗?” 更生:“紫腾院里的小孩,就算老实巴交的,也比一般小孩能闹腾。”顿了顿,“廉叔要是和刘萍真成了,我敢保证她到了廉家会变成小媳妇。” “肯定的。”大娃道,“就怕她习惯了,胆子也变大了。” 更生:“这就没人能保证了。哪怕廉叔找个老实巴交的,也有可能变得胆大包天。环境最能改变一个人。” “更生说得对。”宋招娣道,“待会儿你廉叔回来,我会跟他讲清楚。自立,更生,你们洗洗脸去楼上歇歇。大娃,你们几个帮振兴做饭去。我把客厅里收拾收拾。” 大娃看一下手表,还没到十一点:“现在就做?” “你爸回来咱们刚好开饭,就得现在做。”宋招娣到屋里把钟建国的茶叶拿出来,又把烟和糖果、瓜子拿出来。 收拾妥当,廉烈还没回来,宋招娣就去厨房:“大娃,橱柜里还有一块年糕,还能炒一碟,你待会儿把年糕切了。” “还有年糕?”更生连忙打开柜子,“娘做的?” 宋招娣:“我哪会做年糕啊。楚立志他妈做的,给我四块。我们早两天吃三块,给你们留一块。你们如果想吃,我再去买几块。咱们这边除了粮票和油票,其他的票都废除了,允许咱们私下买卖了。” “副食厂有吗?”自立问,“我去买几块。” 宋招娣:“副食厂做的,没有当地人做的好吃。你去曲家找曲壮壮的妈买几块,然后再跟她说,我希望她能把他们家的年糕拿出来卖。” “这不是投机倒把吗?”振兴突然问。 宋招娣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这不是投机倒把,这是响应党中央号召。” “那我去了。”自立道,“你说的话,曲壮壮的妈会认真听的。”说着,就往外走。 大娃看一眼自立的背影,眉头微蹙:“娘,做年糕的糯米也属于粮食吧?” “粮食是大米和小麦。”宋招娣道,“她们这边做年糕用糯米,就跟咱们北方人过年炸馓子差不多。粮食要粮票,买馓子要粮票吗?” 大娃仔细想想:“还真不好归类。不过,曲家应该没多少年糕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只是给她提个醒,他们家要是做多了,或者不想吃了,可以卖给咱们这些不会做年糕的人。” 大娃打量她一番:“娘这是要带领人民群众创业吗?” “上面鼓励民间办厂,办个年糕厂也没什么不可以啊。”宋招娣说着,猛地一顿,“我好像听到三娃的声音了。你们在屋里,我出去看看。” 走到外面,宋招娣看到三娃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往她这边来,男人身高不甚高,一米七三七四的样子,身形有些发福,单眼皮,长得挺普通,神情有些严肃,但人很精神,一点也看不出赶两天路:“廉同志,请进。” 廉烈微微颔首:“我比钟师长大两岁,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喊我一声哥,同志同志的挺生分的。” “好,廉大哥,坐下歇歇。”一个称呼,宋招娣不介意,“喝点水。”说着,就给他倒茶。 廉烈坐下来,“谢谢,你也坐。”说着话忍不住往四周看一眼,“自立和更生呢?” “在厨房里。”宋招娣坐到他对面,“我让他们去歇歇,他们见我正收拾菜,非要自己做。” 廉烈点点头:“我听这孩子说,秀容就住在你们西边?”指着三娃。 “是啊。”宋招娣道,“三娃,去看看你肖姨在干什么,跟她说你廉——” 廉烈连忙说:“不用,不用。我听我母亲说,她快生了。” “医生跟她说过,平时多走动走动,生的时候好生。”宋招娣道,“孩子的头朝下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生。她嫌冷,天天搁家里坐着,她婆婆挺担心她生的时候费劲,毕竟以前没生过孩子,不知道该怎么生。” 三娃站起来:“那我去了?”看向廉烈。 廉烈微笑道:“去吧。” “廉大哥见着刘萍了?”宋招娣问。 廉烈点点头:“我听肖平安说你这人忒实在,我还有点不信。今天一见刘萍,我必须得承认,刘萍长得确实一般。不过,身高不算矮。我母亲年轻的时候还没刘萍高。 “我看到她的时候,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帽,正给一个小孩扎针,听说话很温柔,没更生说的那么,那么张牙舞爪。” “她们总护士长是赵司令的夫人。”宋招娣道,“有她盯着,刘萍可不敢对病人大呼小叫。” 廉烈:“难怪呢。” “更生跟你讲过刘萍的长相和秉性,有没有说过她耳根子软,容易信别人的话?”宋招娣问。 廉烈:“她这种人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懒得哄就娶了我以前的妻子。我妻子意外怀上老三,正好赶上我家也遇到点事。虽然没遭大罪,但出入都有人盯着。 “我妻子生孩子的时候险些难产。又加上整天有人盯着,心情不大好,老三三岁那年就走了。我早几年也想过再找一个,老大和老二说,他们能照顾妹妹,不准我娶。如今他们大了,同意我再娶,又提一堆要求。 “年前人家给我介绍个二十六七岁的,也是离过婚,他们都不听介绍人说对方秉性如何,一听年轻俩字就不同意。年龄大的,像样的人要么带着孩子,要么还得时不时照看一下亲生孩子,他们更不同意,结果……” “你家的情况更生都跟我说了。”宋招娣道,“您要是觉得您能哄得住刘萍,回头我把刘萍叫过来。您要是怕刘萍给家里惹事,这事就算了。” 廉烈没听明白:“惹事?” “我刚才说了,她耳根子软,容易上当。”宋招娣道,“比如更生的亲妈。” 廉烈笑道:“那个女人啊,只有顶聪明的人才能玩的过她。我听说宋老师很厉害,但我觉得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我没她狠。”宋招娣道,“一对一,我确实不如他。所以才想着跟你们亲上加亲。我大姐夫是刘萍的堂哥,大姐夫入赘到我们家。刘萍的父母如今就在我大姐那边。 “刘萍的弟弟在军校,刘萍的侄子,也就是我大姐的儿子,如今在滨海师范大学。她家人口简单,只要您能镇得住刘萍,她娘家人不会给您添麻烦。” 廉烈:“我之所以过来,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她家人口简单。以前也有人给我介绍个本本分分,条件比刘萍稍微还好一点的女人。” “他没愿意,就是嫌人家女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还有一群堂兄弟之类的。”肖秀容道,“这个年代一家一个孩子或者俩孩子的,一个镇也难找出三五家。” 宋招娣连忙给她搬个椅子:“你慢点。” “没事。”肖秀容道,“廉大哥,你家那几个小猴子知道你来吗?” 廉烈:“老大听更生说一句,刘萍不甚聪明,虽然离了婚,但跟前夫那边断了,老大就嚷嚷着,这个可以。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我是他们的亲爸啊,恨不得我娶个傻子回去。” 192相中了 宋招娣笑着说:“孩子也是怕后妈太精, 把他们耍的团团转。” “是呀。”廉烈道,“如果我就一个孩子,他闹腾, 我还能揍一顿。可是三个孩子, 我娶个他们不喜欢的,他们能把人家气死。” 宋招娣:“其实孩子并不担心后妈偏心,而是怕后妈恶毒。”停顿一下,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经过长时间的相处, 哪怕肖老也很难看出一个人以后会不会变坏。 “既然都无法保证,你娶个不甚聪明的,就算很坏,估计也不是你的三个孩子的对手。要是娶个太聪明的……” “他们就是这样想的。”廉烈说起三个孩子就头痛, “我估计是我岳母跟他们说, 你爸不可能不娶, 家里需要个女主人。你们拦得了一时, 不能拦一世。他们才这么挑剔。” 宋招娣眉头一挑:“听廉大哥的意思,明儿见见?” “明天见见吧。”廉烈思索道, “我听听她说话怎么样。” 宋招娣:“我跟刘萍说,你父亲上过报纸,家里规矩多,刘萍当时就怕了。她不欺软,也怕硬。没人撺掇, 她也没干过什么蠢事。结婚那件事, 也是因为被她前夫哄的五迷三道。” “笨和自作聪明有时候没什么区别。”廉烈道, “我来之前考虑很久,也跟家里人商量过。我父母说刘萍的父亲是师长,是老革命,她大伯还是烈士,也算是门当户对。” 宋招娣不赞同:“差得远呢。我婶子,刘萍她妈还不知道,她如果知道了一准不同意。” “这是为什么?”肖秀容问。 宋招娣笑道:“我那个婶子是老好人,她觉得她闺女不懂事,嫁给别人也是祸害人家。” “话不是这么说的。”廉烈道,“我相信她前夫要是对她好,她绝对不会闹着要离婚。” 宋招娣点头:“这倒也是。后来那个男人有外心,他们才离婚。对了,更生应该没跟你说过,她儿子跟她不亲。因为她得上班,孩子一直是他爷爷奶奶照顾,刘萍不会因为看到你的孩子就想到她儿子。除非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在她面前提到,那个孩子有多惨。” “我会跟她聊这件事。”廉烈道,“谢谢你跟我说得这么清楚。” 宋招娣:“应该的。刘萍也不是外人,我也希望她过得好,省得我姐夫和她父母整天愁的唉声叹气。什么都说清楚,你有心理准备,也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肖秀容吸吸鼻子:“你家做什么吃的,怎么这么香?” “正在做红烧肉吧。”宋招娣朝厨房喊,“更生,是不是在做红烧肉?” 更生出来说:“是的。肖姨,今天搁我们家吃吧。” “不行,医生不让吃肉了。”肖秀容道:“等我生了孩子再做红烧肉。” 宋招娣:“又不是天天吃,偶尔一次没关系。今天买的肉多,更生,待会儿给你肖姨盛一碗。” “好的。”更生说完就回厨房。 宋招娣继续说:“廉大哥,刘萍虽然不甚聪明,你们家也别真把她当成傻子。”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廉烈道,“我是找老来伴,又不是找保姆。我们把她气走了,我还得再找个。再想找个娘家这么简单的可就难了。” 宋招娣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话音落下,更生端一碗红烧肉出来。 “还真给我啊?”肖秀容说着,忍不住咽口口水。 宋招娣:“现在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给你就端着吧。” “那我可就端走了。”肖秀容道。 更生颇为无语:“肖姨,赶紧端着吧。我还得做菜呢。” 肖秀容端着红烧肉回去,没过多久,钟建国就回来了。 大娃周末去亓老家里改善伙食的时候,廉烈碰到过他两次。今天看到三娃,廉烈就觉得钟家的几个孩子挺会长。 老小长得不如老大,也是个挺好看的孩子。然而一见到穿着军大衣,气宇轩昂的钟建国,廉烈不禁腹诽,钟家的几个孩子可真不会长。同时也明白宋招娣为什么会嫁给钟建国。学历高,长得好,家里又是工人阶级,在十年前想找个这样的,搁帝都也不好找,甭说在农村了。 宋招娣一见钟建国回来,介绍两人认识,就去厨房帮忙。 大娃见她进来,就说:“娘,我刚才捋一下,廉叔就算跟刘萍成了,也不会帮亓爷爷啊。如果更生的亲妈来找你麻烦,廉老倒有可能出面找施家聊聊。” “刘萍和廉烈成了,受益最大的人是谁?”宋招娣问。 大娃仔细想想:“咱家,廉烈和刘萍都差不多。” “是刘苇。”宋招娣道,“身为廉烈的小舅子,以后立了功没人敢贪他的,该升的时候也没人敢拖。某个团或者师有空缺,他不找廉烈,廉烈也会找人把他调过去。刘苇是大力的叔叔,有这层关系,施家就不太敢算计你大姨一家。” 自立拿着年糕进来:“娘,曲伯母不要钱。咱家还有奶粉吗?我想给她一袋奶粉,给壮壮的外甥女喝?” “行啊。”宋招娣道,“元旦的时候我给三娃买两袋奶粉,一袋才喝三分之一,另一袋还没拆,你拿给她吧。” 自立转向正在烧火的三娃:“为什么不喝?又说你长大了是吗?” “对啊。”三娃道,“我都十四了。” 自立:“你这个年龄正长身体,多吃点有营养的,才能长咱爸那么高。” “爸爸小的时候吃的是杂面馒头白菜萝卜,怎么长那么高的?”三娃问。 自立想一想,没想出来:“娘,为什么?” 宋招娣乐了:“三娃,你亲奶奶个子高,你爷爷也不矮,遗传的好。” “娘的意思我没遗传好了?”三娃瞪着眼问。 宋招娣:“别问我,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 “三娃子,要不要我去给你拿个镜子,好看清楚点?”大娃笑眯眯问。 三娃瞪一眼他,气咻咻道:“不需要。” “大娃,赶紧切年糕。”宋招娣道,“炒好年糕咱们就可以吃饭了。” 二娃问:“娘,我把米饭端出去了啊。” “端出去吧。”宋招娣道,“放下米饭就进来,别听你爸和廉烈聊天。” 二娃:“我又不是三娃。” “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才听,爸和客人聊天,我从不偷听。”三娃说着,看一眼大娃,“再爱听也没有大哥爱偷听。” 大娃洗洗年糕,递给宋招娣:“不是我偷听,是我的耳朵灵。方圆二十米别想逃过我的耳朵。” “吹牛大王。”三娃白他一眼。 宋招娣笑道:“年糕熟的快,别烧了。去洗洗手,把桌子开出来准备吃饭。” 饭后,廉烈去楼上睡一会儿。三点多,醒来就叫更生陪他出去转转。 更生开口就问他去不去医院。 廉烈乐了,问他:“我好好的,上午去一次,下午又去一次,你就不怕别人把我当成神经病?” “你中午喝点酒,到医院里就说自己不舒服,想买两支葡萄糖解酒。”更生道。 廉烈看着他:“听你的意思你会喝酒?” “会呀。”更生道,“你今天喝的酒就是爷爷叫我拿给我爸的。我跟爷爷说爸爸不怎么喝酒,爷爷不信。我拿回家,爸就让我们几个喝。一人喝一点点,我们兄弟多,三次就没了。” 廉烈:“你娘不管你们?” “娘说可以喝,但不能贪杯。”更生道,“我们第一次喝的时候,娘就去医院买一盒葡萄糖预备着。” 廉烈:“你娘养孩子真仔细。”顿了顿,“刘萍要是能有你娘一半仔细,我也……哎,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这得看你怎么哄她。”更生道,“刘萍当十来年护士,论会照顾人,我娘不如她。” 廉烈:“但愿吧。我去医院,你去哪儿?” “我回家啊。”更生道,“回去洗个澡,我身上快痒死了。” 廉烈摆摆手:“那你回去吧。” 天气冷,风大,宋招娣就没出去,在家看着三娃和振刚做作业,指点二娃设计冬天的衣服。 振刚以前也贪玩,自从大娃他们考上理想大学,听他们讲大学里的事,振刚也想上大学。虽然还没想好学什么,但他知道,只有考好了,才能想去哪儿去哪儿。以致于最近一年,都不用宋招娣再提醒他做作业。 三娃的寒假作业还剩三分之一,他的只剩一点点,更生从医院那边回来,振刚就做完了。 宋招娣注意到他的作业本写满了,就问他是不是全写完了。 振刚点点头。宋招娣又问:“是想学医,还是想当你哥的学弟?” “当医生。”振刚道,“以后就来岛上。你和钟叔年龄大了,生病就不用找别人了。” 更生乐了:“口气不小啊。” “大娃说了,好医生除了自己的专业,其他科也都懂一点。”振刚道,“我要当医生就当好医生。” 宋招娣:“更生,赶明儿到了帝都,找你们校长给振刚找几本医学方面的书。振刚看了,要是还决定学医,咱们就报医科大。” “好的。”更生道,“娘,廉叔现在在医院里,他会不会直接跟刘萍说,他就是跟刘萍相亲的那个人?” 宋招娣:“不会的。廉烈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再说了,下午也没有相亲的。” “那倒也是,都是上午办事。”更生见大娃从楼上下来,还换了一身衣服,“你也洗澡了?” 大娃点头:“做饭做的一身味。自立正在洗,应该快洗好了。你去楼上拿衣服吧。锅里有热水。”然而,更生洗完澡,又该做晚饭了。 宋招娣就没叫大娃、自立和更生做,她和振兴、二娃做饭。中午剩的菜热一热,又炒两个素菜,体谅廉烈吃不惯米饭,就做点面条。 六点左右,天黑下来,钟建国回来了,廉烈还没回来,宋招娣有个不好的预感。 又等十来分钟,宋招娣就叫更生出去找他。然而,没到两分钟,更生回来了,满脸复杂。 宋招娣站起来,不禁轻呼:“不会吧?” 更生点点头,走进来,转过身面对着门口喊:“廉叔,刘萍姑姑,进来吃饭吧。” 193使绊子 宋招娣看向钟建国, 小声问:“他俩这是成了?” “八/九不离十。”钟建国走到外面,就笑着说,“廉大哥, 赶紧洗洗手, 盆架旁边有暖瓶,也有凉水。” 廉烈倒点热水,又舀半瓢凉水, 往后退一步:“刘萍同志, 你先洗。” “你,你先洗吧。”刘萍连连摆手,往后退两步,“你, 你是客人。” 宋招娣眼皮一跳, 走到门口勾头往西边看, 看到钟建国的后脑勺。宋招娣拽一下他的军装。钟建国转过身, 无声地问,怎么了? 进来说。宋招娣使个眼色。 钟建国转身进屋, 就问:“说什么?” “刚才是刘萍说话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小声说:“是她。我也以为听错了,居然知道客套了。” “看来对廉烈很满意。”宋招娣一边回想一边说,“面对她喜欢的人,刘萍很会装模作样。以前跟小金在一块的时候,她要是跟在家一样好吃懒做, 就算她是司令的闺女, 小金也不敢娶他。” 大娃:“廉叔, 擦手的毛巾在绳上,就是那个白色的。”冲钟建国和宋招娣摆摆手,你俩快别说了,他俩洗好了。 “三娃,去沈团长家借个高板凳。”宋招娣道,“跟沈团长说咱们得用两天。” 三娃跑到门口,停顿一下,看一眼刘萍,撇嘴笑笑,才往西边去。 宋招娣怕刘萍不好意思,吃饭的时候什么也没问,就让她多吃点。吃了饭,就以天色不早为由,叫廉烈送她回去。 二十分钟左右,廉烈回来了。 宋招娣在他回来之前就把七个儿子赶到楼上,楼下只有她和钟建国两人。等廉烈坐下,宋招娣才问:“你俩这是什么情况?” “我下午去医院拿葡萄糖。”廉烈把更生给他出的主意说一遍,“刘萍带我过去的。去买葡萄糖的路上,我跟刘萍侃大山。 “刘萍说,听我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也没在岛上见过我,问我是不是谁家亲戚。我说是钟师长的表哥,她就问我是不是姓邓。” 宋招娣:“然后你说你姓廉?” “聪明。”廉烈道,“刘萍说钟师长只有一个表哥。我就说我确实是钟师长的表哥,帝都来的,她就问我现在是不是单身。” 宋招娣呛了一下:“居然学会试探了?” “她又不傻。”钟建国道,“初中毕业,上了几年卫校呢。再说了,脑子不够使,医院早把她开除了。” 廉烈笑道:“我跟她说是,家里有仨孩子。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估计是没想到我会去医院找她。” “所以你们一见如故,聊到天黑?”宋招娣问。 廉烈摆摆手:“她工作挺忙,想跟我聊也腾不出时间。是我等她下班,把该说的都跟她说清楚,然后问她,如果觉得我还行,就跟我来你家吃饭。要是觉得我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一大家子忒烦人,我们各走各的。” “你家有勤务兵有保姆,又不用她买菜做饭洗衣服,她没理由不愿意。”宋招娣笑着问,“刘萍是不是直接说好?” 廉烈摇了摇头:“你们都想不到,她说再考虑考虑。” “考虑?”宋招娣睁大眼,“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她考虑什么?” 廉烈:“我跟她说,我是长子,现在随父母住在紫腾院里,刘萍觉得我家有点高。”比划一下,“你之前也说过,她怕硬,犹犹豫豫也正常。” “我果然不能对她抱太大希望。”宋招娣不禁翻个白眼,“这要是换个人,一准想也不想直接点头。” 廉烈笑道:“看到刘萍犹豫,我反倒放心了,说明她确实不傻,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碰。” “可不是么。”宋招娣道,“当初我们都说她前夫别有所图,她还要嫁。估计就是觉得对方不敢把她怎么着。” 廉烈笑道:“我请一周假,来的时候是坐的飞机,还有好几天时间,想在你家多住两天,等她考虑好。” “您想住多久都行。”宋招娣道,“反正我家客房空着也是空着。” 翌日,早上,廉烈吃过饭早饭就往医院跑。 宋招娣见他这么积极,有些无语,忍不住跟儿子们说:“这人不会对刘萍一见钟情吧?” “不可能!”更生道,“估计觉得刘萍省心,她家里比她还省心,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人,想一举拿下。” 宋招娣摇了摇头,有些无语:“真搞不懂这些人,见一面就要娶要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嫁不出去,娶不到媳妇呢。” “宋老师,你和钟师长不是这样吗?”大娃提醒她,说别人的时候,也把自己捎带进去了。 宋招娣:“我们那时候情况特殊,不能跟现在比。” “人家情况也特殊。”大娃道,“打七年光棍,终于有一天家里老人孩子都松口了,还不趁着他们反悔之前把人弄回去,傻的就不是刘萍,是他了。” 宋招娣仔细想一想:“也可能是因为这点,他才着急。”顿了顿,“刘萍不是廉烈的对手,拿下她是早晚的事。我得给你刘奶奶打个电话。” “您可别一下子全说了,循序渐进。”大娃提醒她,“别吓着刘奶奶。” 宋招娣:“我比你懂。没事就去副食厂买菜吧。回来给你们做丸子吃。” “绿豆丸子?”大娃连忙说,“我喜欢吃绿豆芽,最不喜欢吃绿豆丸子。娘,我剁鱼肉,咱们做些鱼丸吧。” 宋招娣:“不是,面丸子。” “面丸子?”三娃好奇,“和面搁锅里炸?” 宋招娣:“你们今儿早上不是说馒头都裂开了很难吃吗?我打算把馒头泡软,加点葱花,挤成丸子搁油锅里炸。” “娘真会吃。”三娃很是佩服,就忍不住问,“馒头还能做成别的好吃的吗?” 宋招娣笑道:“考你娘?炸馒头片,吃过没?” “吃过炸油条。”三娃道。 宋招娣:“死面饼,切成条,搁锅里炒,就像炒年糕那样炒,吃过没?” 三娃咽口口水,抓住大娃的胳膊:“咱们快去买菜吧。” “回来就和面。”大娃道,“你和死面做饼,我和发面蒸馒头,晌午吃炸馒头片和炒面饼。” 宋招娣笑了:“前提是你们得把菜买回来。” “你上楼歇着吧。”大娃冲宋招娣挥挥手,拎起背篓,就冲哥哥弟弟们说,“跟我去副食厂。” 三娃走出大门,就问:“大哥,想不想去医院里看看?” “廉叔的事你少掺和。”大娃道,“廉叔没让娘出面,说明他想亲自拿下刘萍。咱们跟着瞎掺和,指不定就把这事搅黄了。” 廉烈看着身边瘦瘦高高,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年轻姑娘,不敢置信地问:“你说刘萍叫你跟我说,我和她不合适?” “是的。”姑娘点头,“刘萍说,你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找她回去就是给你们家当老妈子,她考虑很久,觉得自己不能胜任。” 廉烈眼中精光一闪:“还说什么?” “还说你爱找谁找谁,别找她就行了。”姑娘说着,眉头紧皱,“我觉得她太过分了。劝她亲自跟你说清楚,她说她不想见你。” 廉烈冷笑一声,别有深意地看对方一眼:“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啊。” “可不是么,觉得她爸是师长,眼光可高了。”姑娘道,“也不想想她爸都退休好几年了,谁还记得岛上有个刘师长啊。” 廉烈打量她一番,见她义愤填膺,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被拒绝的人是她,顿时有些无语:“我廉烈又不是非她不可。你去告诉她,她不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呢。” “那你先到那边坐一下,我去去就来,很快的。”姑娘说完就往里面跑。 廉烈见她走远,连忙走到另一边,拦下一个男医生问:“请问刘萍在哪儿?就是以前的刘师长的女儿。” “刘萍?”正准备去查房的男医生想一下,“刘萍昨儿晚上值班,这会儿应该在宿舍睡觉吧。我来上班的时候,隐约看到她拿着饭盒往宿舍那边去了。”说着,猛地停下来,“你是她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廉烈信口开河:“我是她哥。” “她堂哥吗?”男医生打量他一番,“听说刘萍有个哥哥是宋老师的姐夫,是家具厂工人,可我瞧着你怎么不太像?是不是金家人叫你来的?” 廉烈顿时有些后悔没去情报部门呆几天:“她表哥。” “哦,这样啊。”男医生指着那边,“你从那条路走,往左拐一点就是宿舍。” 廉烈:“谢谢。”说完转身就走。 194羡慕嫉妒恨 宿舍离医院并不远, 还没到五分钟廉烈就到宿舍楼下,找到舍管员问一声,得知刘萍确实在楼上睡觉, 廉烈跟舍管员说一声, 回头刘萍下来,跟她说去钟师长家,宋老师找她有事, 就回去了。 半道上碰到钟家七个孩子, 廉烈看着七个大小伙子,不禁啧一声:“你们哥七个站成一排真够唬人的。” “我们不站成一排也唬人。”三娃问,“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我大哥在。我大哥就是岛上的大哥。” 廉烈故意问:“你爸是什么?” “不一样。”三娃道,“我哥是民兵老大。” 廉烈险些呛着:“民兵?可以, 可以。” “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娃问, “我那个刘萍姑姑又矫情上了?” 廉烈摇头:“我没见着刘萍。”把刚才遇到的事说一遍, 就说, “刘萍正在睡觉,我就没去打扰她。把她叫醒问她怎么回事, 她可能也说不上来。你们哥几个聪明,帮我分析分析,是不是更生的亲妈搞的鬼?” “你太看得起她了。”更生道,“你昨天下午去找刘萍是临时起意,哪怕吴家派人监视你, 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联系到这边的护士, 还能说服那个护士出面。” 廉烈:“不可能是金家吧?” “金礼辉有这个脑子, 也不会跟刘萍离婚。”大娃道,“金家以前想让刘爷爷帮忙找工作,刘爷爷拒绝了。 “他们要是好好对刘萍,或者好好教刘萍生的那个孩子,就算孩子长大后刘爷爷不在,刘苇也能帮一把。刘萍的儿子有出息,金礼辉的那些侄子侄女也能跟着沾光。可惜啊,他们只想到眼前。指不定这会儿还嘲讽刘萍孤家寡人一个,可怜兮兮过春节呢。” 更生眼中一亮:“会不会那个护士也觉得刘萍被小金抛弃很可怜,才跟她好。刘萍把她当朋友,就把你们的事告诉她,那个护士心里不平衡才来这么一出?” “倒有可能。”廉烈认真想想,“等刘萍过来我问问她。先回去,跟你妈说一声。” 宋招娣听廉烈说有人搅局,拿起电话就打给梁护士长。没提那个女护士,就问她刘萍跟谁最好,昨儿晚上又跟谁一起值夜班。 梁护士长以为刘萍又胡闹,宋招娣要收拾她,就使人去查。 过十来分钟,梁护士长打给宋招娣,告诉她跟刘萍最好的那个护士,昨儿晚上跟刘萍一块值夜班,刘萍干了什么,她最清楚。 宋招娣挂上电话就对大娃说:“你平时不是包打听么,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保证连她祖宗三代都打听出来。”大娃站起来,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三娃跟着起身:“大哥,需要帮忙吗?” 大娃打量他一番:“不需要。” “大哥,小弟愿为你效劳。”三娃认真道,“任你差遣。” 大娃乐了:“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嗯,我考虑考虑。” “那你快考虑啊。”三娃知道大娃逗他,可还是忍不住入套。 大娃思考三十秒:“我考虑好了。这个任务不需要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娘!”三娃就知道这样,“大哥又耍我。” 宋招娣心累:“谁让你给他机会的?大娃,别磨叽了,赶紧去。” 冬天日短,宋招娣和钟建国起得早,吃过饭也快八点了。廉烈他们回来的时候,将近九点了。又坐下说一会儿,快十点了。 大娃他们去买菜的时候,宋招娣和一盆面,准备晌午蒸馒头:“回来还得做饭呢。” “对哦。还没炸丸子。”三娃想到了,“大哥,快点吧。你不想去就换我。” 大娃白他一眼:“想多了。”套上棉手套,骑着自行车去探听消息。 宋招娣叫自立和更生陪廉烈聊天,她和振兴、二娃、振刚和三娃去厨房面丸子。待宋招娣炸满满两菜盆面丸子,三娃都吃上了,大娃才回来。 进门就冲更生伸出大拇指,缓口气,大娃才说:“被你猜中了。” “羡慕嫉妒恨?”更生忙问。 大娃点点头,脱掉手套揉揉脸:“脸都被吹僵了。这边的风太厉害了。我以前怎么就没感觉到呢。” “以前你年龄小,现在老了。”宋招娣道,“没别的原因?” 大娃笑笑,不再揉脸:“没有。刘萍跟小金离婚后,在家里还跟没离婚一样,吃家里喝家里的,她那个同事就羡慕刘萍的爸妈对刘萍好。她还跟别人说过,她要是师长的闺女,绝对不会让刘奶奶和刘爷爷伤心之类的。 “后来梁护士长要把刘萍介绍给沈团长。刘萍没愿意,估计跟她说了。她就跟别人说,刘萍也只能嫁沈团长那样的。再挑几年,连沈团长那样的都没了,得嫁给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廉烈震惊。 大娃吓一跳:“廉叔,您别着急,听我说完啊。” “她不是跟刘萍最好吗?”振兴没懂,“除了刘萍姑,她还能跟谁说?” 大娃:“是刘萍姑跟她最好,她最好的朋友可不是刘萍。她羡慕刘萍会投胎,就算刘爷爷退休了,岛上还有个师长亲戚,平时不来往,端午节、八月十五以及过春节都没忘记她。还给她送粽子、饺子之类的。 “偏偏刘萍长得不如她,还没她会来事,她心有不甘,嫉妒刘萍,又不敢把刘萍姑怎么着,就跟刘萍好,把刘萍哄得团团转。” “她干么这么勉强自己?”振刚也不明白。 宋招娣:“去年端午节,咱们给刘萍送的粽子,刘萍有没有给她?” “给她一个。”大娃道,“什么都瞒不过娘。早几天的饺子,刘萍吃不完,也给她几个。她跟刘萍好,能捞到点好处。” 更生:“那她岂不是一边羡慕嫉妒刘萍,一边还巴结刘萍姑?这,她都不怕变成神经病吗?” “已经变成了。”宋招娣道,“她本以为刘萍只能嫁糟老头子,结果我给刘萍介绍个比沈团长还年轻几岁,帝都人,还是个军官。她就忍不住了,趁着刘萍不在,颠倒黑白,挑拨离间,是不是?大娃。” 大娃点头:“嫉妒使人丑陋,嫉妒使人疯狂啊。” “这,这就算把我和刘萍的事黄了,我也不会选她啊。”廉烈有些闹不明白,“事后被刘萍知道了,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有这个必要吗?” 宋招娣:“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刘萍没人要,她心里就痛快了。” “这也太,太……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廉烈道,“简直像个神经病。” 宋招娣乐了:“她已经被嫉妒冲昏头脑。”顿了顿,“你们觉得不敢相信,事实上真有那么一小撮长得稍稍好看的姑娘,只跟相貌不如她的女生玩,凸显她漂亮。 “这样的女生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卑,一旦她瞧不上的那个女生,干得好或者嫁得好,惹得她羡慕,她心理失衡,就会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宋老师遇到过?”廉烈问。 宋招娣心想,遇到过。可她没法跟几个孩子解释,怎么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人心复杂。我比较懂罢了。” “那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办?”廉烈没听明白。 宋招娣:“你如果装作不知道,刘萍还会把她当成好友。你告诉刘萍,她回头跟刘萍胡说一通,刘萍可能就原谅她了。 “大娃,去请梁护士长,还有那个护士来一趟。振兴,去找刘萍。当面锣对面鼓说清楚,省得那个护士以后狡辩。” “找护士长,会不会有点太严重了?”振兴问。 宋招娣:“你廉爷爷那个级别的,家里都有勤务兵和保姆阿姨,这一点无需你廉叔说,刘萍也知道。娶回去当老妈子?刘萍哪怕找不到理由拒绝你廉叔,也不会这么说。你廉叔是凭这一点发现不对。是吗?廉大哥。” 廉烈点点头:“刘萍是有可能拒绝我,但我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胡说八道。” 宋招娣:“如果您没发现,把这话当真了,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她这么做简直缺德。把梁护士长找来,数落她一顿,你们还觉得严重吗?” “我以为您想请梁护士长把她开了呢。”振刚道。 宋招娣:“梁护士长可没这个权利。你呀,想多了。振兴,快去吧。” 自立站起来:“娘,爸爸快回来了,我们先去做饭,你们聊?” “也行。”宋招娣道,“二娃,别吃丸子了,和三娃一块帮自立做饭。” 三娃坐到振刚身边:“你有没有觉得冻手?” “我不冷。”振刚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三娃,是不是想让我去烧火,然后你在这边听梁护士长待会儿怎么骂那个颠倒是非的护士?” 三娃脸色微变:“才没有呢。” 自立拽着他的衣服领子:“没有就过来烧火。三娃子,咱们家有一个大娃就够了,不需要第二个大娃。” “什么意思?”廉烈问。 宋招娣笑道:“大娃是个包打听。谁家出点什么事,都瞒不过他。更生还说大娃适合去国安。二娃说他适合当妇女主任。” “妇女主任?”廉烈笑喷,“不过,那个大娃确实有一套,一会儿就把这事弄得清清楚楚。” 宋招娣:“自从他考上大学,岛上的人就把他当成状元郎。这边的学校刚放假,当天就有人问大娃什么时候回来。对他比对我和老钟还热情。他想打听点事,比司令出面都容易。” “这倒也是,大家都喜欢好学生。”廉烈道,“我们家老爷子教训几个孩子的时候,也提到过大娃。还说不指望他们能考三百八十四,考两百八十四,他死也瞑目了。” 宋招娣:“有《高考资料》,孩子认真做题,最起码能考个不错的大专院校。” “但愿吧。”廉烈道,“上个好学校,以后也好给她安排工作。” 宋招娣:“今年考还是明年?” “明年参加高考。”廉烈说着,一顿,“我好像听到刘萍的声音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195虚张声势 宋招娣站起来:“大概是睡醒了。”话音落下, 刘萍和振兴出现在门口。 “老师,我刚出门就看到刘萍姑了。”振兴解释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宋招娣:“进来吧。是不是一睡醒就往这边来了?” 刘萍有点怵宋招娣,别看她跟宋招娣说话很没礼貌。听到宋招娣的问话, 刘萍连忙点头:“舍管员说你找我, 什么事?” “昨天回到医院,是不是跟你同事说过你和廉大哥的事?”宋招娣问。 刘萍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猛地抬起来:“你怎么知道?” “甭管我怎么知道, 我问, 你答。”宋招娣道,“是不是跟她说廉大哥是廉老的长子?” 刘萍连连摇头:“这个我,我没敢说。” 廉烈眉头一挑,挺有脑子的么。 宋招娣也挺意外:“昨天怎么说的, 仔细说一遍。” “我就说你给我介绍个对象, 家里有仨孩子, 是帝都人, 人比沈团长年轻点,是个军官, 问小韩怎么样。”刘萍看向宋招娣,一脸不解,“怎么了?我不能说啊。” 振兴:“不是不能说。刘萍姑,你误会我老师了。老师,我说了?”宋招娣“嗯一声”。振兴继续说, “今天廉叔去找你, 你同事说你嫌……”大概说一遍, 见刘萍瞪大眼,不敢相信,又说,“要不是廉叔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他家有保姆,不会那么说,他现在都该到申城了。” “为什么?”刘萍下意识问。 宋招娣:“当然是被你同事气的。” “我,我同事又不是我。”刘萍脱口而出。 宋招娣:“确实不是你,但那个小韩是你好朋友。你好朋友都这么说,廉大哥敢不信吗?” 刘萍张了张嘴:“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宋招娣瞪着眼睛看着她,“人家大老远跑来见你,你同事这么冤枉人家,搁我也生气。你都是交的什么朋友?!” 刘萍见过宋招娣生气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真是小韩说的?小韩干么要这么说啊?你年三十给我的饺子,我还分她一半呢。她没必要这么害我啊。” “大娃去她找了,最多二十分钟,她就过来。”宋招娣道,“等她来了我非得问问她,你是杀她父母,还是抢她的男人了,这么搁中间戳事。” 刘萍咽口口水:“要不我问吧?” “你怎么问?”宋招娣问。 刘萍噎了一下:“我就问,我是不是得罪过她。” “小刘,叫宋老师问吧。”廉烈道,“你这么问,她会顺着你的话说的。” 刘萍看宋招娣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弱弱道:“那我就不问了。” “你别吭声。”宋招娣道,“以后交朋友擦亮眼,怕人家哄你骗你,想买什么或者想去什么地方,叫廉大哥的大女儿跟你一块去,反正她不小了。她敢戏弄你,你跟廉大哥说,廉大哥抽她。要是外人骗你,你没证据,只能自己受着。” 刘萍连忙点头:“我记住了。”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帝都不是这里,除了自家人,谁都有可能骗你。更生的亲妈的事,你知道吗?” “听我爸和我妈说过一点。”刘萍老老实实说。 宋招娣:“她现在有家有院,跟亓家没什么关系了,还整天想着怎么把自立和更生赶出帝都。你日后到了帝都,还跟搁岛上一样,偏听偏信,到时候她就冲你下手。” “我?”刘萍指着自己,不禁眨一下眼,“为,为什么?” 宋招娣吓唬她:“她不敢动我,你是我大姐夫的堂妹,先整死你,再整你弟弟,你爸你妈伤心难过,我大姐夫也跟着难过,弄得你们一家人仰马翻,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这还是人吗?”刘萍不信,觉得宋招娣吓唬她,就转向廉烈,叫他说句话。 廉烈:“虎毒还不食子呢。可她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你觉得呢?” 刘萍仔细一想,忍不住打个寒颤:“帝都的人也太狠了吧。” “不是她狠,是你见的少。”宋招娣喊振刚,“给刘萍倒杯水。桌子上有我刚炸的面丸子,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刘萍的脑袋有点蒙蒙的,一觉醒来,她好朋友害她?虽然知道宋招娣没必要骗她,还是觉得她朋友不是故意那么说。怕宋招娣冲她开火,不敢这么讲,干脆老老实实坐下吃丸子。 宋招娣了解刘萍,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也懒得跟她废话。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宋招娣听到梁护士长笑着问:“大娃,你妈是不是说媒说上瘾了,也要给小韩找个对象?” “我娘又不是媒婆。”大娃道,“你俩进去就知道了。” 宋招娣站起来,招呼梁护士长坐下,没搭理小韩。 梁护士长坐下,发现刘萍也在,而小韩站着,顿时意识到不对:“小宋,出什么事了?” 宋招娣坐在她身边:“你先听廉大哥说。这位小韩同志,你也仔细听听,省得待会儿说你没听清楚。” 梁护士长不禁坐直。 廉烈也不废话,三言两语讲完,又说:“这位韩同志说这些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病人,护士长要是不信,我亲自过去把人请来给我做个证。” 梁护士长抬抬手:“你先等等,容我捋捋。”揉揉额角,看看刘萍,又看看小韩,“你俩,不是关系最好吗?是不是哪儿弄错了?” “我们也希望弄错了。”宋招娣道,“廉大哥以为刘萍真这么说的,气得回来就问我,刘萍什么意思。我直接叫大娃把刘萍找来,刘萍说她没说过。我才叫大娃去找你们。”说着,看向小韩,“你怎么看?” 二十出头的小韩冷笑一声:“你把护士长请来,是要私设法庭审我吗?” “小韩!”梁护士长皱眉,“你说过就勇敢承认错误,搞错了刘萍的意思就说搞错,没说过就没说过,宋老师和我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宋招娣笑道:“护士长说得对,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没必要审你。再说了,你要是没搬弄是非,我也不会把你请过来。” “我没说过。”小韩脱口道。 宋招娣慢悠悠道:“那咱们请证人。大娃,骑车去把今儿早上出现在大厅里的人找来。希望他们来了,你别又说他们被我收买了。 “更生,你是学法律的,刑法当中有诽谤罪吗?如果有的话,咱们直接去法院,省得她说我私设法庭。这么大的帽子,我可不敢戴。” “吓唬谁呢。”小韩嗤一声。 更生笑了:“我娘还真没吓唬你。民国时期就有诽谤罪。你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险些造成刘萍姑和廉叔反目成仇,我们有人证,就可以去告你。你不懂法,并不代表没有。三娃子,不对,三娃在厨房里,振刚,去把我的书拿下来,翻给她看。” 小韩瞬间变脸。 论亲疏,梁护士长跟钟家亲,姓韩的这个小护士,她只听说过,在今天之前都不清楚她是黑是白。但有一点梁护士长很清楚,宋招娣要想把事情闹大,会直接去医院,而不是把她请到家里来。 观小韩刚才的语气,又看她脸色变了,梁护士长顿时明白,小韩刚才说“私设法庭”,不过是虚张声势:“小韩,部队管不到地方,现在也不是以前。 “如今各地都在审理以前的冤假错案,上面盯得很严,我们是军属,法院也不敢偏袒我们。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清楚。如果你真说过,向刘萍说声对不起,宋老师给我个面子,这事就算了,行吗?” “我不行!”刘萍一听就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登时不愿意了,“小韩,我哪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杀你父母,还是抢你男人了?” 宋招娣连忙咬住嘴唇,咳嗽一声,压下笑意:“小韩,我也想知道,是不是我得罪过你。” 小韩不想承认,一见振刚把书递给更生,心中一突,忙说:“跟宋老师你没关系,我就是看刘萍不顺眼。” “我,我……”刘萍张口结舌,即便有准备,真听到了,还是觉得很玄幻,“那你还跟我好?你是不是有病?” 小韩:“我没病,因为你笨。我说句好听的,你就能把心掏给我。” 刘萍的脑袋嗡一声,霍然起身,抓起瓷缸子就砸。 廉烈连忙拉住她:“刘萍,刘萍,别冲动。”夺走她的瓷缸子,就对小韩说,“你走吧。” 宋招娣的目的是让刘萍看清小韩的真面目,目的达到了,她又不能把小韩怎么样。真弄到法院,也是庭外调解,便说:“更生,送她出去。” “等等,就这么走了?”梁护士长糊涂了。 刘萍还在,宋招娣不好实话实说:“把她叫过来,她都说我私设法庭,真告她,她又该说我们仗势欺人。因为这点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没必要。反正廉大哥也不追究了。” “走吧,这位阿姨。”更生道。 小韩看了看宋招娣,又看看气得脸通红的刘萍,又看看梁护士长,迟疑三秒,转身就往外走。 梁护士长看看小韩的背影,有些无语,又觉得这事出的莫名其妙:“这,这都叫什么事啊。小韩又不是大字不识一个,闲着没事干,天天嘀咕东家长西家短的妇女,她,她怎么会干这种事啊。” “大概觉得刘萍不如她聪明,耍刘萍好玩吧。”宋招娣说着,看刘萍一眼,“护士长,我们家快做好饭了。晌午就在我们家吃吧。” 梁护士长摆手:“我得去找她谈谈。这次幸亏是你们,要是搁别人,闹得全岛皆知,大家还以为我们医院的护士都这么爱搬弄是非呢。”说着,站起来。 宋招娣送她出去。 更生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便跟宋招娣一块送送梁护士长。等梁护士长走远一点,更生才小声问:“娘,就这么算了?” “你娘愿意,你廉叔也不愿意。”宋招娣往客厅方向看一眼,“别看他刚才劝刘萍,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 更生好奇:“廉叔会怎么做?” “刘萍还得回医院上班。”宋招娣道,“无论他想怎么做,都不会让刘萍难做。” 更生:“你的意思等刘萍调走,他才会收拾小韩?他不会为了收拾小韩,回去就跟廉爷爷说,他要娶刘萍姑吧?” “我也想知道。”宋招娣道,“等刘萍走了,你问问他。” 196三朵金花 更生连连摇头:“我对他和刘萍的事不感兴趣。” 宋招娣也不感兴趣, 进屋就去厨房,见几个孩子当真做一盆死面饼出来:“晌午就想吃炒面饼吗?三娃。” “你给做,我就吃。”三娃道, “你不给做, 我想吃也吃不到啊。” 宋招娣乐了:“别说得那么可怜。明天再做吧。廉烈在咱们家,炒盆面饼端出去不像话。” “他明天就走?”自立小声问。 宋招娣:“廉烈留下来是因为刘萍犹豫不决,经过那个小韩一闹, 她肯定不敢再犹豫。她点头同意, 廉烈也该回家告诉他父母了。” “娘说得有道理。”自立转向三娃,“明儿再给你做?” 三娃撇撇嘴:“好吧。”顿了顿,“娘,我还想吃鱼丸。” “跟你大哥说去。”宋招娣道, “他知道怎么做, 他不嫌麻烦, 晚上就做。” 大娃不嫌麻烦, 但下午副食厂那边没有鲅鱼,只能等第二天。 不出宋招娣所料, 经“被朋友背叛”这件事,刘萍不敢胡思乱想瞎琢磨,当天中午在宋招娣家里吃过饭,就明确告诉廉烈,她愿意。 翌日上午, 廉烈就收拾行李回家。 宋招娣和自立、更生以及刘萍送廉烈去码头, 大娃在家杀鱼。鱼丸难做, 兄弟几个挨个搅鱼肉,倒也不算累。 鱼肉搅拌好,宋招娣做鱼丸,做好鱼丸汤就炒死面饼。而这两样刚做好,钟建国就回来了。 钟建国进门直奔厨房,见七个儿子和宋招娣都在厨房里,忍不住问:“这么大阵仗,你们做什么吃?” “你没吃过的。”三娃道,“爸爸,娘又说成一门亲事。” 钟建国笑道:“小宋老师厉害,干啥啥成。小宋老师,赶明儿我给你开个婚姻介绍所,就在咱们院里盖一间房子,当你的办公室,行吗?” “行啊。”宋招娣道,“你敢盖,我就敢干。” 钟建国噎住了:“什么时候开饭?” “爸,何苦呢。”大娃问。 更生:“打是亲,骂是爱,你不懂。” “你懂?”大娃打量他一番,别有深意道,“说不定你还真懂。” 钟建国和宋招娣齐刷刷看过去,不约而同地问:“更生谈恋爱了?” “谈,谈什么玩意?”更生以为没听清,“我?你们别听大娃胡说,他故意的。我还没十八岁呢。” 宋招娣:“再过几个月就十八了,要是真碰到好姑娘,先跟人家处处看,年底再确定关系。万一被别人——” “娘,您别说的跟真的一样,真没有。”更生急急道,“有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二娃:“真没有?更生哥,如果有的话,我可以用灯芯绒布给她做一套衣服,我还没用灯芯绒给别人做过呢。” “那我先替你那个不知道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的嫂子谢谢你。”更生没好气道,“但是,不需要!” 二娃哼一声:“说得好像我多想给她做一样。以后你求我做,我也不会帮你做。” “我不求你,我找娘。”更生道,“我相信娘会命令你做。” 二娃呼吸一窒:“娘,你不能偏心!” “把鱼丸汤端出去。”宋招娣一听几个儿子斗嘴就脑壳痛,“三娃,不准再吃,一碟面饼都被你吃出个缺口了。” 钟建国顺着宋招娣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乐了:“难怪没听见他说话。”走过去伸手把面饼端走,就喊,“振刚,去拉桌子。” “钟叔,我知道你没洗手,你不准偷吃。”振刚道,“老师说,不洗手就吃东西,肚子里有虫。” 钟建国:“你老师说的是小孩子,我是成年人。” “钟师长,你要是这么说,我还真得告诉你,沈影年前就去医院给她爸拿过驱虫药。”宋招娣道,“不信你问沈团长。” 钟建国二话不说,放下碟子就往外走。 振刚小声问:“老师,真的吗?” “你说呢?”宋招娣问。 振刚:“我觉得是假的,我都没听肖姨讲过。对了,肖姨快生了吧?” “随时有可能。”宋招娣道,“说不定咱们吃过饭,她就生了。” 振刚:“生孩子哪有你说得那么快。我妈说她生我哥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二十多个小时。”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有的人生孩子还难产呢。”宋招娣道,“像我这种就怕自己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我才不敢生。” 钟建国洗好手进来:“你要是敢生,就算碰到难产,我也跟医生说保大人。” “那我也不生。”宋招娣去厨房里拿碗,出来看到钟建国拉长脸,顿时无语,“钟师长,你四十三了,你觉得我要是再生一个,他调皮捣蛋,你想揍他,还能拿得动皮带吗?” 钟建国:“少看不起我。”停顿一下,“要不你生一个试试?” “那你怎么不生一个试试?”宋招娣反问。 钟建国噎住:“我,我是男人。” “我是女人,但哪条法律规定女人必须生孩子?”宋招娣看向几个儿子,“我跟你们说,你们以后的对象要是不想生孩子,不准逼她们。”瞥钟建国一眼,“又不是家里有皇位继承。” 钟建国:“我也没说要儿子继承皇位,我想要个女儿。” “养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养大了,结果成别人家的,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宋招娣递给他一双筷子,“吃不吃?” 钟建国知道,他敢说不吃,宋招娣下一句一准是不吃滚蛋。连忙接下筷子,夹一点面饼,钟建国不禁睁大眼,“味道不错啊。” “娘做的。”更生道。 钟建国咽下去:“宋老师样样都好,就是不生孩子这点不好。” “还想不想吃了?”宋宋招娣啪一下放下筷子。 钟建国连忙舀一个鱼丸塞嘴里,嗡嗡道:“吃着呢。” 大娃乐了。 “食不言,寝不语。”宋招娣看着钟大娃说。 大娃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低下头认真吃饭。 饭后,哥几个出去透透气,看到沈影风一般跑到屋里又跑出去。大娃大声问:“沈影,出什么事了?” “我妈要生了。”沈影甩一句,就往医院跑。 大娃楞了一下,回过神就去屋里找宋招娣:“娘,肖姨要生了。” “什么?”宋招娣连忙跑出去,“怎么这么突然?” 大娃:“我也不知道。刚才看到沈影好像拿着一件小孩子的棉衣。不会是已经生了吧?” “我,我去看看。”宋招娣回屋换双鞋,看到自行车就想骑车,到车跟前猛地想到她不会骑,“以后有了钱,我必须得买一辆小汽车。”说着,就往医院跑。 到医院里宋招娣看到沈宣城坐在椅子上,沈母站在产房门口,脸上不见焦急,忽然心中一动:“生了?” “宋老师来了?”沈母转过身,笑道,“是的,刚生。” 宋招娣看一眼沈宣城:“是个姑娘?” 沈母点点头:“是啊。医生还说娃娃挺俊。” “那沈团长怎么不大高兴?”最后四个字宋招娣说得很小声,怕肖秀容听见。 沈宣城:“我以为是个小子,秀容怀孕的时候那孩子可能闹腾了。” “那不如再生一个。”在宋招娣看来,只要孩子孝顺,儿女都一样,孩子不孝顺,儿子有时候还不如女儿,“这个姑娘给我们好了,名字都不用想,就叫八妹。” 沈宣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宋老师。” “我没跟你开玩笑。”宋招娣一本正经,“钟建国今天还说要是有个闺女就完美了。反正你也不喜欢,眼不见为净。” 沈宣城想也没想:“谁说我不喜欢?那可是秀容千辛万苦生出来的。钟,钟师长想的真美,想要闺女,你不会生啊。” “我确实不会。”宋招娣道,“我见你拉长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秀容生出个哪吒呢。但凡你露出一丝高兴,我也不会这么说。” 沈宣城噎了一下:“我高兴的很,我那是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爸爸,宋老师又不是外人,你骗不了她的。”沈影从房里出来,“宋老师故意逗你。” 宋招娣:“我没逗你爸。钟师长今天确实说过。反正三娃他们也大了,也能帮我照看孩子。沈团长,真不考虑考虑?不生个儿子出来,李兰英又该说你没本事,只会生闺女。” “她说,她说随她说,我沈宣城就喜欢闺女,怎么了?”沈宣城道,“别人想生还生不出来呢。” 宋招娣点头:“对,钟建国就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宣城连忙说,“我没说钟师长。” 宋招娣:“我没说你说他。我只是实话实说,他确实生不出来。” “宋老师,你就饶了我爸吧。”沈影道,“我妈很累,没什么精神,都不太想说话。我们明天回去,明天上午你去我们家看她,行吗?” 宋招娣皱眉:“明天就出院?” “院里床位紧张。”沈母道,“医生说顺产不用住院。” 宋招娣:“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回去做点东西,给你们送过来。” “谢谢宋老师。”沈母笑道,“医院里有饭,我们吃过了。宋老师,秀容生的急,我还没告诉亲家母,能麻烦你帮我们打个电话吗?宣城非要等秀容出来。” 宋招娣:“那我现在就回去。”说着,到家找到裴玉玲当初留下的号码,通知肖家人,肖秀容母女平安。随后就去供销社买些东西,明天去看望肖秀容。 沈宣城知道钟建国很想要个闺女,怕宋招娣真有此意,第二天,宋招娣拎着东西过去,目不转睛盯着宋招娣,端是怕一眼看不见,闺女就被宋招娣抱走了。 宋招娣就是逗逗沈宣城,见他这样,就继续逗他。搞得沈宣城特别紧张小女儿,不明真相的肖秀容还以为沈宣城非常喜欢她生的孩子。 出了月子,肖秀容抱着孩子去钟家玩的时候,就跟宋招娣说这件事。 宋招娣也没揭穿沈宣城,又怕一秃噜嘴说出来,就跟肖秀容说,刘萍请假去滨海了。 肖秀容忙问:“跟廉烈一起去的?” “是的。”宋招娣道,“刘萍从这边走,廉烈和他父母从帝都那边去,我听刘萍的意思,顺便商量一下结婚日期。” 肖秀容:“听你的意思,他俩还办事?” 197父亲节 宋招娣:“也不是大办, 就像你们当初那样,通知亲戚朋友过来吃顿饭。有可能把她父母接过去,毕竟刘萍第一次结婚, 我婶子和我叔都不大高兴。” “我还以为请人吹拉弹唱呢。”肖秀容道。 宋招娣笑了:“肯定不可能。”看一眼她怀里的小孩, “这孩子怎么一直睡?” “怀她的时候天天闹我,现在乖的跟小猫似的,饿的时候才睁眼。”肖秀容道, “我婆婆说比小影和婷婷小时候都乖。那俩丫头在家写作业, 没时间照看她,我就把她抱出来了。” 宋招娣:“早几天你妈回去的时候,我听你婆婆的意思她也想回老家,老太太什么时候走?我买点东西送送她。上次走的急, 我就给她几个瓜, 也没时间买点像样的东西。” “不走了, 就在我们家。”肖秀容道, “老沈他大哥打电话叫我婆婆回去,可我一想我婆婆领大小影和婷婷, 又照顾我,把老太太送回去,就算我那个嫂子不说什么,心里也不大舒服。 “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我跟你说句实话, 我婆婆快八十了, 就算活到九十岁, 也就让我们伺候十年。更何况她如今能走能动,也用不着我们伺候。 “过几年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工作忙,还有婷婷和这丫头照顾她。俩丫头不会照顾,我们还可以请保姆。把她送到乡下,老沈的侄子侄女都成家了,他哥哥嫂子年龄也大了有心照顾,也照顾不好。” 宋招娣:“你婆婆看得开,你就这么跟她说吧。省得老太太以后担心。” “我这么跟她说,她不会觉得我咒她早死吧?”肖秀容问。 宋招娣摇头:“不会的。像我姐夫的妈,早两年就要棺材。她们看得开着呢。” “那我回头就这么说,说你说的。”肖秀容道。 宋招娣无所谓:“随便。反正老太太喜欢我。” “瞧把你美得。”肖秀容也忍不住笑了,“等廉烈和刘萍结婚的消息传出去,你说更生的亲妈会不会诅咒你?” 宋招娣:“我?我是天选之女,她敢诅咒我,会遭天谴的。” 肖秀容哑然失笑:“你可真不要脸!还天选之女?老天爷就让她女儿嫁给鳏夫?” “对啊。”宋招娣点一下头,表情很认真。肖秀容却觉得她开玩笑。还想再说什么,感觉腿上一热,连忙回家给孩子换尿布。 宋招娣望着肖秀容的背影,不禁摇头,生孩子有什么好?想跟朋友多聊会都不行。还是她最聪明。 话说回来,廉烈和刘萍结婚的消息传出去,帝都吴家和施家找人一打听,刘萍是宋招娣的姐夫的堂妹,媒人又是宋招娣。自立的亲妈施爱莲傻了。 宋招娣给肖秀容介绍对象的时候,施爱莲也想过给廉烈介绍对象。可廉烈都没见人,就直接说不行。 如今廉烈不但同意,还娶了宋招娣拐弯亲戚,施爱莲就找人打听刘萍何方神圣。 刘萍的事,翁洲岛上的人都知道,很好打听。打听到了,施爱莲很是无语,坐等廉家鸡犬不宁。 六月八号,农历四月二十六,刘萍和廉烈在帝都办酒席。这一天是周日,振兴、大娃和更生也去了。 廉家一众终于看到传说中的状元郎,瞧着大娃长得英俊帅气,廉烈的妹妹当时就找到廉烈,问他大娃有没有对象。 廉烈无语,想说大娃主意大,还想说大娃现在不想找对象,又把他妹妹拿一堆话堵她,就跟她说大娃还小,才十七八岁。 廉烈的妹妹有些失望,十七八岁在廉烈的妹妹看来还是个毛孩子,倒也没有再说给大娃介绍对象。 六月十一号,段大嫂回到滨海,到家就给宋招娣打电话,廉烈的父母很好,谢谢宋招娣帮刘萍找个好归宿。 宋招娣可是有目的的,就开玩笑似的跟段大嫂嫂,您老人家谢我的还在后面呢,现在先别急着谢。 段大嫂是个实在人,宋招娣这话她听不懂,就问她什么意思。宋招娣就说刘苇年龄不小了,赶明儿廉烈一准得找人给他介绍对象。 段大嫂明白了,又有些不敢置信,便问宋招娣,她是不是早就想到这些。 宋招娣乐了,她又不是诸葛亮,哪能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段大嫂以前最不放心刘萍,如今刘萍有个好归宿,就开始担心刘苇。有廉家人照应,刘苇也不用她担心了,也懒得管年轻人的事,毕竟年龄不小了,想管也管不了几年。 段大嫂干脆转移话题,跟宋招娣说,廉烈如果真能给刘苇找个像样的媳妇,她就叫刘苇给宋招娣买个洗衣机。 宋招娣跟她说不用了,钟建国给她买了。 段大嫂跟着说,那就买电视机。 宋招娣见她这样,也就没再劝她,电视机的事等刘苇结婚再说吧。现在八字还没一撇。 段大嫂听出宋招娣敷衍她,挂上电话就叫她老伴给刘苇写信,主要内容只有一个,给宋招娣买电视机。 亲戚家安排妥当,宋招娣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六月的第三个星期天是父亲节,也就是六月十五号。 十五号早上,钟建国前脚刚去营区,宋招娣就带着二娃、振刚和三娃去杭城,去的路上跟几个孩子说,今天是爸爸的节日。 三娃不信,觉得又是他娘杜撰出来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个节日是从西方传过来的。”宋招娣道,“比如咱们国家的情人节是七夕,外国人的情人节就是二月十四。” 振刚好奇:“有没有母亲节?” “有啊。五月份,已经过去了。”宋招娣道。 振刚好生失望:“那您怎么不告诉我们?” “我还可以过教师节啊。”宋招娣道。 振刚眼中一亮:“对哦。老师,你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们出来给你买。” “不知道。”宋招娣道,“我有丈夫有孩子,有工作,托钟师长的福,现在全国高中生都知道世上有宋招娣这么一号人,名气也有了,真没有什么想要的。” 二娃很想叹气:“娘,您说的这些,就算你想要,我们也无能为力。” “那咱们就吃顿好的吧。”宋招娣道。 二娃无语:“逢年过节吃顿好的,家里有喜事吃顿好的,我们过生日吃顿好的,星期天有时间做好吃的了,也吃顿好了。除了吃就没别的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宋招娣道,“必须得吃啊。” 二娃:“好吧。你说今天吃什么?” “饭店里有什么吃什么。”宋招娣道,“今天咱们搁外面吃。” 宋招娣早上走的时候没告诉钟建国。十二点左右,钟建国回到家,大门紧锁,一问沈影,宋老师带着三个儿子杭城潇洒去了,顿时想把宋招娣前世父母问候一遍。 傍晚回到家,钟建国正想发火,注意到长椅上有两件新衣服,拿起来一看,短袖衬衫和短裤,瞧着尺寸是他的,钟建国乐了,拿着衣服就去厨房:“给我做的?” 宋招娣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钟建国想说话,闻到一股香味:“做的什么?” “红烧狮子头。”宋招娣道,“我们中午在杭城吃的,瞧着好吃回来做给你吃。” 钟建国有些意外:“今天是什么节日?” “父亲节。”振刚道,“你自己的节日。” 钟建国听着新鲜:“一年有几个父亲节?” “爸爸别整天拿皮带吓唬我,每周日都让你过父亲节。”三娃开口说。 钟建国轻笑一声:“那我宁愿一年只有一个。” “你——”三娃深吸一口气,“看在今天是你的节日,我让你一次。” 宋招娣道:“米饭该好了,端出去吧。我再炒两个素菜就好了。” “那我去洗手。”钟建国到客厅里就关门,换上衬衣和短裤才出去洗手。 宋招娣端着狮子头出来,见他穿上新衣,很是无语:“衣服做好了都没洗。” “又不是在外面买的。”钟建国道,“你们自己做的怕什么啊。”冲几个孩子招招手,“吃饭,吃饭。” 振刚无奈地叹气:“钟叔,以后我监督你。” “行啊。”钟建国答应的特别干脆,夹一块狮子头塞嘴里,然后才说,“反正你们明年就去上大学了。” 振刚噎了一下:“老师,你看我钟叔。” “我监督他。”宋招娣说着,突然想到,“明年你们走了,家里就还剩三娃一个,后年振兴又回来了。等三娃也去上大学,振刚和二娃也该毕业了。我和钟师长也老了。” 钟建国:“你老我不老,别捎带我。” “爸爸是不能老。”二娃看热闹不嫌事大,“爸爸本来就比娘大八岁,跟着娘一起老,就变成糟老头子了。” 钟建国瞪着他:“再说一遍我听听。” “爸爸吃肉。”二娃给他夹一个狮子头,“多吃点好的,会越来越年轻。” 钟建国哼一声:“少哄老子玩。小宋老师,更生有没有来电话?” “他妈不去了。”宋招娣道,“估计是怕我又给别人介绍对象。” 钟建国好奇:“廉烈那个圈子还有单身的?” “廉烈那个岁数的还有,但我这边没人了。”宋招娣道,“你侄女要是听话,考个像样的大学,我倒是能把的介绍过去。 “她不争气。你大哥只是个厂长,还是副的,就算她比刘萍年轻,比刘萍长得好,家世不行,本身也不行,只能嫁给普通人里面稍微好一点的男人。” 钟建国点头:“她不争气,确实不能怪别人看不起她,只能怪她自己。对了,跟她对象那事怎么样了?” “暂时还联系着,会不会分得看明年。”宋招娣道。 一九八一年,五月三日,周日,二娃他们翻日历想看看离端午节还有几天,发现下周日是母亲节,三娃就问宋招娣:“娘,最爱吃的娘,你下周日想吃什么?” “牛排!”宋招娣吐出俩字。 哥仨懵了。 二娃皱着眉头问:“牛排是什么东西?” 宋招娣:“牛排就是——等等,电话响了。” 三娃跑过去,拿起电话:“娘,是大伯,找你。” 198无言以对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 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 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 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 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199黔驴技穷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 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 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 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 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 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 要做什么, 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 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200自暴自弃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 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 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 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 “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 爸爸, 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 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二娃, 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 “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 中午吃面条, 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大娃,行吗?”宋招娣问。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没少帮钟家照看几个孩子。钟大娃挺喜欢段大嫂,便点了点头:“可以多给两颗。”说着话伸出两根手指。 201好好活着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 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 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202姜还是老的辣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昨儿晚上宋招娣把白米粥盛出来,钟建国打眼一看就知道宋招娣比他以前的妻子会做饭。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 钟建国立刻决定, 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她了。正因如此,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 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 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 “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 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 “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 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爸爸,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 二娃, 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大娃,行吗?”宋招娣问。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没少帮钟家照看几个孩子。钟大娃挺喜欢段大嫂,便点了点头:“可以多给两颗。”说着话伸出两根手指。 段大嫂乐了:“咱家大娃真是个好孩子。伯母谢谢大娃。” 有了大娃这句话,钟家的篱笆墙周围种满,宋招娣就把剩下的花全搬到刘家。 宋招娣把最后一株菊花种下去,注意到刘家小院里有绿的黄瓜,紫的茄子,红的西红柿,还有小茴香、花椒树,忍不住羡慕:“嫂子种的菜真多。” 203有去无回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不要!”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后妈, 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 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 “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 “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 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204给脸不要脸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 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 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 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205装傻充愣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 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 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 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 “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 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 “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 爸爸, 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二娃,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 擦擦手上沾的白粥, 一手牵着一个, “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大娃,行吗?”宋招娣问。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没少帮钟家照看几个孩子。钟大娃挺喜欢段大嫂,便点了点头:“可以多给两颗。”说着话伸出两根手指。 段大嫂乐了:“咱家大娃真是个好孩子。伯母谢谢大娃。” 有了大娃这句话,钟家的篱笆墙周围种满,宋招娣就把剩下的花全搬到刘家。 宋招娣把最后一株菊花种下去,注意到刘家小院里有绿的黄瓜,紫的茄子,红的西红柿,还有小茴香、花椒树,忍不住羡慕:“嫂子种的菜真多。” “我给你摘点?”段大嫂说。 宋招娣摆摆手:“不用。昨儿大娃的爸爸买不少菜,够我们吃两天。”洗洗手就把三娃接过来,“我感觉今天地上比昨天湿,是不是要下雨了?” “是的。”段大嫂道,“你下午如果想出去,记得把衣服都收屋里,关上窗户,这边说下就下,下雨的时候还喜欢刮风。” 宋招娣笑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子。赶明儿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你。” 206春秋服饰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 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207冰箱电视机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大学生啊。”女人很羡慕,打量钟建国一番, “可俺咋觉得他有点老, 不如王得贵跟你般配。”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 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 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208三娃找揍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不由自主地想到他小时候, 他爸眼中只有赵银生的孩子,没有他和他哥, 抱着大儿子的手紧了紧,保证道:“不会!” 小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 “爸爸变成后爸,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 “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 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 脸色微变, 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 把大侄子拽到怀里, 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 你妈的事怪她自己, 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209毕业了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钟建国立刻决定,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 就她了。正因如此, 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 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 “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 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 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 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爸爸, 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 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 二娃, 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 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210重男轻女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我如果不孝顺她, 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 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 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 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211自作自受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小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 “爸爸变成后爸, 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 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 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 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 脸色微变, 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 你妈的事怪她自己, 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 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王得贵盯上宋招娣这件事,宋母的娘家人都知道,也没怀疑,诅咒王家一顿,就出去帮忙招呼客人。 “宋老师,外面有人找你。”宋招娣正领着钟建国跟亲戚邻居打招呼,回头看到是她教过的学生,稍稍一想就猜到什么事,“跟他说,我正忙。” “宋老师,他说你不出来,他就过来。”少年道,“他在咱们学校后面。”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212军营探亲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路况不好, 汽车行的慢,八点多,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 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 “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 “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213明知故问 振兴回头一看, 脸色骤变,情不自禁嘀咕一句:“他们怎么来了。” “是你同学吧?”宋招娣肯定道。 二娃笑道:“是的。娘, 我之前跟你说过, 我们有次去找振兴, 看到他身边围着好几个姑娘,门口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别胡说。”振兴起身走过去,“你们, 你们怎么来了?” 二娃小声说:“明知故问马振兴。” “去倒几杯水, 二娃。”宋招娣压水洗洗手,“振刚, 你和三娃洗菜, 我过去看看。”随后拿毛巾擦擦手,到门口就说,“振兴, 请你同学进来啊。” 振兴把门全部打开,指着个头有一米七三左右的男子:“老师, 这是俞红。”指着另一个身高一米六八左右,身形微胖的男子,“这是袁硕。这位是任佳佳。” “你们好, 我是振兴的养母。”宋招娣笑道, “外面热,振兴, 带你同学进屋。” 振兴看三人一眼, 有些无奈:“你们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老师告诉我们的。”任佳佳道。 振兴脚步一顿, 转身看向三人,试着问:“你们,不会是来劝我回去的吧?” “是呀。”任佳佳脱口而出。 振兴皱眉:“我已经说过,我就在岛上教书,哪儿也不去。你们劝我也没用。” “我们也没想劝你。”俞红道,“我们过来主要是看看翁洲岛有何魅力。” 振兴:“对你们来说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岛,对我来说这里是我的家乡,意义非同一般。” “可是你留在这里教高中生,不觉得大材小用吗?”任佳佳问,“我们从码头那边一路走来,都仔细看过了,这边跟帝都郊区差不多。你呆在这里,到老也只是一名高中老师。” 振兴转向另一边翻个白眼,才转过来:“咱们先进屋吧。”跨进客厅,把风扇打开,招呼三位同学坐下,才说,“岛上安静,我喜欢安静的生活。” “你——”任佳佳不知道该怎么说,思索片刻,“学校培养你那么多年,是想你有所作为。” 倒好茶,准备出去的二娃停下来:“听你的意思教高中学是碌碌无为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俞红道,“佳佳希望振兴更有作为。” 二娃问:“你们的‘有作为’标准是什么?” “这……”三人相视一眼,他们没想过。 二娃:“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处,我娘和我爸,也就是振兴的养父和养母都没说什么,你们为什么非要让振兴回帝都呢?” “你父母是不是不知道振兴留在帝都比留在这边好?”任佳佳问。 二娃瞬间变脸:“我娘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振兴是个人,还是个成年人,她就算是长辈,也得尊重振兴的选择。” “二娃,出去帮三娃洗菜去,待会儿该做饭了。”振兴道。 二娃撇撇嘴,走到压水井边,看到宋招娣拿着几个香瓜过来,小声说:“娘,那个女人误会是你叫振兴回来的。” “那个女人?”宋招娣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一米六左右,长脸面,皮肤挺白,单眼皮,塌鼻梁,“那个任佳佳?刚出社会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别跟她一般见识。把这些瓜洗洗,留你爸回来吃。” 三娃:“娘,咱买个西瓜呗。” “已经立秋了,秋瓜坏肚。”宋招娣道,“改天你们出去的时候买点桃子和梨,这个季节的桃子和梨好吃。”发现三娃不以为然,忍不住继续说,“你们不要觉得年轻,吃点凉的没关系,大病就是这么一点点堆积出来的。” 振刚:“老师,您别讲养生了。鱼好了,你先放冰箱里吧。我把鸡收拾干净,咱们就可以做饭了。” “待会儿再进去。”宋招娣道,“让他们先聊一会儿。” 振刚:“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哥这会儿指不定想钻进厨房里做饭。” “那我进去看看。”三娃拿肥皂洗洗手,迈出去一步,又折回来,“娘,我该说什么?” 宋招娣:“你什么都不用说。想听他们聊什么,进去就招呼他们喝水,然后在振兴身边坐下。” “知道了。”三娃一喜,到屋里见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拿暖瓶给几人倒满,才在振兴身边坐下。听一会儿,三娃就听不下去,说来说去都是帝都怎么怎么好,这边怎么怎么不好,于是就对振兴说,“我看看娘在干什么,叫她进来做饭。” 三娃的声音不小,宋招娣听得一清二楚,见振刚把鸡收拾干净,就端着鱼进来:“振兴,你同学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行。”袁硕笑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招娣:“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家今天买很多菜,你们喜欢吃什么直接告诉我,不用跟我客气。难得振兴的同学过来。早知道你们来,我就再去买点菜了。” “那阿姨会做牛排吗?”任佳佳看着宋招娣问,“我想吃牛排。” 随后进来的振刚脚步一顿,看向端着蔬菜的二娃,这个女人没病吧? 宋招娣楞了一下:“牛排?你确定?” “阿姨不会做?”任佳佳问。 振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我们家没有牛肉,你如果只想吃牛排,那我现在就找渔船送你们出岛,去帝都大饭店吃。” 任佳佳脸色煞白。 宋招娣很想叹气:“振兴,别不懂事,二娃,把菜端过来,我们去做饭。对了,三娃,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先让几个哥哥姐姐垫垫肚子。” 二娃他们整天往甬城跑,宋招娣怕他们忙起来顾不得吃饭,就做很多蛋糕放在冰箱里,留着他们明天带去甬城。 三娃拿出一块,去厨房切成小块,才用白瓷盘子端过去。 任佳佳他们在学校里听同学聊过几次牛排,当时振兴也在,就说牛排其实还没有土豆烧牛肉好吃。振兴的同学不信,振兴就说,他养母做过。任佳佳才对宋招娣说,她想吃牛排。 后来有同学生日,其中一个同学就说,外国人过生日吃蛋糕。那时已改革开放,几个贪吃的同学就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蛋糕。 振兴又说,他养母会做。除了振兴的室友,其他人都觉得振兴吹牛,其中就包括今天来的这三位。 任佳佳看着蛋糕,很意外,也想起以前振兴以前说过的话:“你是不是怕到帝都就吃不到牛排和蛋糕了?”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宋招娣提醒过振兴,跟女同学保持距离,除了在公众场合,振兴都离女同学很远。 在公众场合,比如图书馆,女同学坐在他对面,他也是跟男同学聊天。以致于他和任佳佳做四年同学,都没有他在家一天说的话多。正因如此,对于她的到来,振兴倍感意外。 振兴:“我也会做蛋糕和牛排。我见我养母做过很多次。我想吃的话,在帝都也能吃到。任佳佳,俞红,袁硕,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还有,我已经开始备课,九月一号开学,我就是这边的语文老师。” “马振兴,按理说我也应该尊重你的选择。”袁硕并不想过来,是任佳佳说她给他出车费,袁硕正好也没什么事,才跟她跑一趟。来到翁洲岛,袁硕对这里挺失望,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袁硕继续说,“你如果留在岛上,你的人生四十年如一日,你想过没?” 振兴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养母都跟我说过。我有心理准备。再说了,就算我将来后悔,只要我没放弃学习,我照样能调回去。” “怎么调?”任佳佳问,“马振兴,你太天真了。学校留你,你要回来,你以后再想回去,会比登天还难。” 振兴听她说话就脑壳痛:“我有我的门路。” “家里来客人了?”钟建国抬脚进来,发现有几个陌生人,下意识停顿一下,仔细一看,客厅里只有振兴,宋招娣他们都不在,“振兴,你朋友?” 振兴起身:“是我同学,过来看看我。老师和二娃他们在厨房里做饭。” “那我去看看。”钟建国冲三人点点头,就往厨房去。 三人看着穿白色军装,手里拿着帽子的钟建国,愣了好一会儿,俞红开口问:“你养父是军人?” “你们不知道?”振兴反问,“你们来的时候,老师没跟你们说?” 任佳佳摇了摇头。 振兴:“我爸是烈士。后来我妈跟着去了,我爸的战友,就是我钟叔就收养我和我弟弟。刚才端着鱼进去的那个就是我弟弟。” “你刚才说的门路,不会是你养父吧?”袁硕问。 振兴:“不是。我养父只是个海军师长,管不到地方。” “师长?!”袁硕惊讶,“怎么,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啊。” 振兴:“我们这边师长挺多,又不是司令员,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懒得再跟几个同学周旋,就说,“我说的门路是我养母,《高考资料》那套资料上面有个编辑叫宋招娣,就是我养母,她和帝都大学校长很熟。” 214收拾新房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 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 “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 已不再流泪, “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215七夕快乐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不在, 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 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 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也会傲娇的哼一声,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 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倍感头疼, “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 见宋招娣没下来,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爸爸,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 “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 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 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 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216大家快乐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 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 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 又是大学生, 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 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 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 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 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 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 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 过几天钟建国回来, 我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招娣啊, 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心想,以后世道越来越乱,条件好且是城里人的十个有九个都被批/斗,现在不嫁,以后只能嫁到农村。 让她在农村度过混乱的十年?宋招娣一万个不乐意。至于钟建国的孩子,反正她没养过孩子,暂时帮他养着,日后不想养了,大不了离婚。军婚难离,也不是不能离,想离婚的时候再想法子就是了。 可是,这些话没法说出口,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 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217第217章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 不好去堂屋, 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眼睛往屋里看, 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 坐到钟建国对面,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 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便说:“你好, 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 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218有朋远方来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 再抬起腿, 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 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 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 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 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 就转向宋招娣, “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但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219安吉白茶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昨儿晚上宋招娣把白米粥盛出来,钟建国打眼一看就知道宋招娣比他以前的妻子会做饭。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钟建国立刻决定,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她了。正因如此, 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 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 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 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 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爸爸, 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 就说:“大娃, 二娃, 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段大嫂想也没想:“我不会种。” “这些花比菜还好伺候。”宋招娣道,“种下去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也不用捉虫,该开花的时候自己就开了。” 段大嫂不太相信:“这么简单?” “也不是简单,都是些容易活的花。”宋招娣道,“我给你刨几颗?” 段大嫂以前看到钟家小院里姹紫嫣红,也想种花。可她见大娃的亲妈把花当成宝贝,就一直没开口,端是怕把花种死了,大娃的亲妈不高兴。宋招娣这么一说,段大嫂心动了:“每样给我两颗。” “大娃,行吗?”宋招娣问。 三娃出生后,段大嫂没少帮钟家照看几个孩子。钟大娃挺喜欢段大嫂,便点了点头:“可以多给两颗。”说着话伸出两根手指。 段大嫂乐了:“咱家大娃真是个好孩子。伯母谢谢大娃。” 有了大娃这句话,钟家的篱笆墙周围种满,宋招娣就把剩下的花全搬到刘家。 220小事一桩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 乖儿子。”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 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221下不为例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 “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 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222不得安生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又刚没了妈, 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 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 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223爹娘到来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 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 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 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 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224自立回家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 “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 你也不会逼我, 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 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 “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 你不能认为, 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 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 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一个炉子做一顿饭,少说得一小时。宋招娣的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全职保姆还兼上山砍柴?我这是什么命啊。”顿了顿,“钟建国,我现在回农村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钟建国笑道,“我不同意,咱俩这婚你离不掉。你去法院,法院也不敢受理。”拎着水绕到宋招娣身边,“宋招娣同志,《红楼梦》中关于王熙凤的批语挺适合你。” 宋招娣笑吟吟问:“钟团长,如果家里没柴火,你觉得饿着的人会是谁?” “你——”钟建国指着宋招娣,宋招娣眨了眨眼,示意他接着说。钟建国深吸一口气,“我待会儿就去找警卫员,叫他来给你劈柴。” 宋招娣很意外:“你还有警卫员?” 225夫妻夜话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 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 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226关心则乱 钟建国想说, 你才烦人。话到嘴边,想到宋招娣说的前半句, 哼一声, 转身躺平:“嫌我烦人你可以去, 去睡长椅。” “我睡长椅?”宋招娣起来, 勾头盯着他, “钟建国, 胆肥了啊。” 钟建国:“不如你胆子大。” “还敢反驳?”宋招娣挽起衣袖, 作势要掐他。 钟建国趁其不备, 揽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 砰! 宋招娣摔在他身上,脑门撞上他的脑袋, 不禁倒抽一口气:“钟建国!?” “娘,爸,睡觉吧。” 自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下意识松开宋招娣, 冲着门口喊:“你也早点睡。” “我下去上厕所, 上来的时候娘吼一嗓子,我差点摔下去。”自立以前觉得大娃最能闹腾,大娃事多, 现在只想跟大娃道歉,以前误会他了, “姥姥和姥爷睡着了。” 钟建国:“知道了。” 自立看一眼紧闭的门, 颇为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自立哥哥, 娘和爸爸在干什么?”自立走的时候没关门, 三娃也听到宋招娣的那句“钟建国”,特别好奇,“是不是在打架?” 自立回头看一眼:“闹着玩呢。”把门关上,“咱们睡吧。你不是说了么,明天跟我一块去副食厂。” “对的,得早点睡。”三娃道,“自立哥哥,娘做的蟹炒年糕最好吃了。我们明天买点蟹,然后再买点年糕,回来我给你做。” 自立楞了一下,随即笑了:“我还以为你叫娘做呢。” “年糕太硬,娘嫌切年糕麻烦。”三娃道,“叫娘做?回头她告诉爸,爸又得数落我不帮娘干活。对了,现在副食厂有卖牛肉的了。我们再买点牛肉,我给你做牛排吃。” 自立这几天吃了鱼就吃虾,还有鸡和鸭,还没吃过红烧肉:“再买几斤猪肉。” “不行,不行。”三娃道,“防疫站说最近的猪得猪瘟,猪肉摊以前一天卖十来头猪,现在一天一头猪,有时候还卖不完。咱过几天再买猪肉。” 振兴:“过几天自立就走了。” “啊?”三娃看向自立,“这么快?” 自立:“明年争取多休几天。” “能休息一个月吗?”三娃问。 自立被他逗笑了:“以后可以,现阶段不行。” “是不是得我去上大学的时候?”三娃道,“那时候你休息俩月,我也见不着你啊。” 振兴:“你想多了。自立说的现阶段可能是未来十年或者二十年。” “你这么忙?那你怎么找对象?”三娃说出来,猛地想到,“难怪娘去找亓爷爷,叫他帮你介绍对象。” 自立忙问:“真的?” “对啊。”三娃道,“娘都没提更生哥哥,只跟亓爷爷说你的事。” 自立:“明儿我就跟娘说,我的事过些年再说。” “我也觉得你现在就结婚有点早。”三娃笑道,“明天我和你一起说。” 振兴坐起来看着三娃:“自立比我还大一岁呢。” “你也可以不结婚啊。”三娃道,“只要柳静静能等你十年。” 振兴噎了一下:“我跟她只是同事。” “以前是校友,现在是同事?”三娃撇撇嘴,打量他一番,“谁信啊。我自立哥哥都不信。” 自立笑着说:“别气振兴了。振兴,如果柳静静真不错,你就好好跟人家相处。我要是有个像柳静静那样的同事,我这次回来就把人带来了。” “振兴和你不一样。”三娃道,“二哥说你学校里没女生,振兴学校里的女生特别多,喜欢他的就有十来个。他啊,不知道珍惜。” 振兴脱口道:“我什么时候不知道珍惜了?” “那就是知道了?”三娃问。 振兴噎住,瞪他一眼,躺下睡觉。 自立笑笑:“三娃,你也睡吧。我把灯拉灭。” 翌日早上,六点半,三娃就爬起来,拽着自立下楼。正在扫地的宋父回过头,惊讶道:“自立怎么起这么早?多睡会儿啊。” “您比我起得还早呢。”自立提醒他。 宋父:“年龄大睡不着了。我在家的时候,五点就起来喂牛。来到你们家,起来也没事做,天天搁床上躺一个小时,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僵了。” “习惯就好了。”自立笑道,“姥爷,我们去副食厂,你想吃什么,我们去买。” 宋父:“你们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都行。对了,你娘和你爸还没起呢?” “我们回来再做饭,他们现在起来也没什么事。”自立见三娃找到箩筐,就说,“走了,姥爷。”走到门外,振兴从楼上下来。 宋父想说,你也起来了。可他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振兴的食指放在嘴边“嘘”一声。 “出什么事了?”宋父小声问。 振兴:“没事。昨天晚上吃的有点多,一夜都没消化,我出去跑两圈。我怕三娃知道了笑话我。” “那你快去吧。”宋父连忙说,“我待会儿叫老太婆煮点粥,咱们早上喝粥。” 振兴:“谢谢姥爷。”话说出来,人已经到门外。 宋父摇了摇头,忍不住说:“这孩子昨晚吃了多少啊,给急成这样。” “他昨晚就吃两碗面条。”宋招娣站在楼梯口,“昨天睡觉前就消化了。” 宋父看了看外面,又看看宋招娣:“那他这是?振兴那孩子说谎?” “估计怕自立和三娃真去巧遇柳静静。”站在宋招娣身后的钟建国说,“二娃以前讲,柳静静喜欢他和自立那样的。” 宋母正在外面洗脸,几个孩子说的话她都听见了,擦擦脸进来:“招娣说柳老师是个挺好的姑娘,不可能见一个喜欢一个。” 钟建国笑道:“关心则乱。还死不承认。” “这样啊。”宋母忍摇摇头,“现在的小青年,真搞不懂怎么想的。合适直接娶进门,不省得担心了么。”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别有深意地说:“媳妇太好,娶回家也忍不住担心。” “这倒也是。”宋母道,“现在小青年离婚跟玩似的,瞧着好的就要离婚。早些天狗蛋的妹妹就离婚了,狗蛋的娘叫她儿媳妇给她闺女找个好的。” 宋招娣很久没听到过狗蛋一家的消息了:“因为什么?” “狗蛋考上学的第二年,就是咱家大力考上的那一年,他妹妹考上中专。毕业后就跟她同学好上了。”宋母道,“我见过那个小伙子,长得挺好,挺有礼貌,狗蛋的娘,那个懒货,觉得闺女女婿好,就收拾收拾东西跑去她闺女家,打算在她闺女家当几天老太君。 “村里打电话要电话费,那个懒货不舍得电话费,就没给她闺女打电话。到了那里,看到两口子正吵架,她闺女女婿打她闺女的时候被她看个正着。当天就把闺女领回来了。” 宋父:“到家就给狗蛋打电话,狗蛋的媳妇说,必须离婚。没几天,两人就离婚了。起先那个小伙子不愿意,还和他娘一起过来接狗蛋的妹妹回去,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咱们村的人都劝,小伙子知道错了,就叫毛妮回去吧。 “狗蛋的娘拿着铁锹朝人家身上就砸。要不是你娘拦着,她能闹出人命。人家一见狗蛋的娘这样,只能离婚。” 宋招娣:“打媳妇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该离。” “婚是离了。”宋母道,“可工作也没了。” 宋招娣疑惑:“为什么?” “他俩在一块上班,闹成这样还怎么去上班么。”宋母道,“没法去,现在在村里当临时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宋招娣:“调到别的部门也不行?” “我听狗蛋他娘的意思,他们领导不让他们离。狗蛋的娘说起这话,还骂骂咧咧,说什么不是她闺女他不心疼。”宋母道,“不听领导的话,领导不愿意帮她调工作吧。” 钟建国好奇:“狗蛋呢?” “狗蛋才毕业一年多。”宋招娣道,“即便想把他妹妹安排到他那边,估计也使不上力。” 宋母点头:“招娣说得对。” 宋招娣忽然想到一件事:“娘,我记得狗蛋的妹妹比我小很多,这几年回去都没见过,那姑娘多大了?” “好像跟振兴差不多大。”宋母想一下,“今年好像才二十一周岁,年初才结婚。狗蛋他娘生这个闺女的时候,我记得是三年大灾难时期,还找我借过白米,说是奶不足,熬米汤给孩子喝。” 宋招娣:“人老实吗?” “老实。”宋母道,“狗蛋的爹老实,俩孩子都像爹。以前狗蛋的丈母娘听说狗蛋的娘厉害,怕狗蛋也是个混不吝的,好像还找人试过狗蛋,确定他真老实,才敢把闺女嫁给他。” 钟建国笑道:“要是不老实,她女婿也不敢打她。” “你说得对。”宋招娣道,“娘,回去跟狗蛋的娘说,后年我们这边办厂,缺个车间主任,如果她能等,就在村里再熬几年。车间主任的工资,比她闺女以前是正式工的工资还高。” 宋母:“赶明儿我回去就说。我听说那丫头一出去,她那个女婿就堵她。她暂时应该不敢出去找工作。” “你们这边谁办厂?”宋父问,“招娣,那个人靠谱吗?要是不靠谱,狗蛋的娘能闹得人家全家不得安生。” 227家人来访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 “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 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 “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 已不再流泪, “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228打听家世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爸爸,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 仰头望着他, “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 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 “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 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 脸色微变, 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你妈的事怪她自己, 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 后妈就疼你们, 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 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229商议订婚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小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 “爸爸变成后爸,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 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 “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 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 脸色微变, 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把大侄子拽到怀里, 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 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 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 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230夫妻吵吵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我如果不孝顺她, 这种事搁你们村,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 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 年龄又那么大了, 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 “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 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 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 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 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 有原主的记忆, 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231建厂房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火车九点发车, 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 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 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玩,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232大娃回家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 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 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 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233因为有我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 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 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 已不再流泪, “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234热烈欢迎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 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 “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 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 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 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 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235大娃逼婚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不要!”小孩倔强道,“我不要后妈, 我要在大伯家。”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 大哭道, “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 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 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 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236三娃上大学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 可他若是去了, 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 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 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 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 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237更生回家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 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 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 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 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 满脸厌恶, 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 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238教育儿子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大学生啊。”女人很羡慕, 打量钟建国一番,“可俺咋觉得他有点老, 不如王得贵跟你般配。” 钟建国眉心一跳, 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 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 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 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239旅游报社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刘灵前世是申城人,后来移居帝都, 再后来满世界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酒店,依然对申城有份特殊感情。 她想在申城逗留半天并不是为了大肆购物,不过是想看一看百年前的申城罢了。 路况不好,汽车行的慢,八点多,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 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完,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240招娣告状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 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241九品芝麻官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 没提前收拾很正常, 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 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确实无所谓, “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 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242树大招风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不好去堂屋, 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 眼睛往屋里看, 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 坐到钟建国对面, 望着钟建国, 落落大方, 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 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243不务正业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 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 招娣屋里还有动静,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是小宋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 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 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 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 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244三娃放假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宋母脚步一顿, 脸色骤变, 再抬起腿, 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 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 他不喜欢表姨, 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 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 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 就转向宋招娣, “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但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245开始招工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 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 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 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钟建国:“没事,没人敢偷自行车。你娘叫我多给你买几件衣裳,咱先买四套行不行?” 宋招娣跟着他走进去,看清柜台后面挂的衣服,心想,我一件都不想要:“买一套那天穿就行了。俺自己会做,你多买点布,俺自己做。” 246二娃挨揍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 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 风吹日晒雨淋, 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 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 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247第247章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小孩伸出小手指:“拉钩?” 钟建国无奈:“拉钩。”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小孩威胁道, “爸爸变成后爸,我就不要你了。”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 “我知道, 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 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 把大侄子拽到怀里, 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别听你爸胡说。你妈, 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 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后妈就疼你们,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248服装展 毛妮心累, 摊上这么一个娘……要不是摊上这么一个娘, 她也没机会上中专:“咱们明天一早得去厂里, 没时间洗。” “那就后天洗。”狗蛋娘说, “晚一两天又没事。” 毛妮心想, 你没事, 我有事:“三姐先前说了,明天有工人过来, 人家看到你头上都是油,会觉得我也跟你一样不爱干净。人家会说我吧?” “她敢!”狗蛋娘道,“谁说你, 我, 我——” 宋招娣打断她的话:“明天来的不是别人, 隔壁一军官的弟弟和弟媳妇。他们会用缝纫机, 过来就能当正式工。” “军官的弟弟?”狗蛋娘站起来, “不当兵当什么工人啊。这不是跟我们家毛妮抢饭碗么。走走走, 洗澡洗头。” 毛妮这次过来, 不但把被子衣服全带来了,毛巾,茶缸子也都带来了, 见她娘终于松口,连忙说:“你去外面等着我,我去拿毛巾。” “还是你有法子。”钟建国小声说。 宋招娣:“她指望毛妮当主任赚钱呢。像她那种人, 抓住她的软肋, 叫她折腾她也不敢。” 翌日上午, 宋招娣她们到员工宿舍二楼。宋招娣走到最东边,打开门叫三人进来:“里面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窗帘也给毛妮搞好了,她今晚就可以搁这边住,在楼下做饭。” “厨房就是靠南墙的那一排瓦房?”宋来宝问。 宋招娣点头。 狗蛋娘很满意:“挺好的。对了,招娣,我看西边两间也有窗帘,那是给谁准备的?” “一间是二娃的,一间是厂长的。”宋招娣昨晚跟毛妮说过,还有一个厂长过两天到,“床和桌子都和毛妮的一样。”随即对毛妮说,“你先铺床,还差什么东西,我带你去买。” 狗蛋娘忙问:“你给买?” “你出钱。”宋招娣道,“我就给买。” 狗蛋娘撇撇嘴:“你也太小气了吧。” “那把毛妮的工资减到三十?”宋招娣道,“她要什么,我给她买什么。” 狗蛋娘连忙摇头:“那可不行。” “娘,我在这边上班,村里人不会再说我,以后还能赚到大钱,给你买电视机,冰箱和风扇。”毛妮道,“你和爹在家闲得无聊,也可以过来住几天。我要是不在这里上班,可就啥都没有了。” 狗蛋娘仔细想想,她闺女说得对:“咱们去买炉子。”说着,就往外面走。 毛妮无奈:“娘,别着急,等我把东西放好。” “先扔床上。”狗蛋娘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宋招娣把钥匙给她:“走吧。难得你娘勤快一次。” “唉,本来不叫她来的。”毛妮道,“她天天说这边离滨海远,她不放心。我爹被她唠叨的头痛,就叫我带她过来。其实哪是不放心,就是想出来玩。” “毛妮,毛妮——” 毛妮连忙跑出去:“来了,来了。” 宋来宝无奈:“这个女人啊,一点也不懂事。” “我又不找她干活。”宋招娣小声说,“毛妮知道她娘什么德性,她就算搁毛妮跟前乱说,毛妮也不会听她的。” 宋来宝:“这倒也是。你先出去,我锁门。” 宋招娣到外面,看到狗蛋娘冲她挥手,叫她快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这边划为经济特区,街上卖东西的人就多了,好些东西都比滨海便宜。狗蛋娘看见什么东西便宜就要买什么。 毛妮跟她说,下个月月底才发工资,现在把钱用完,下个月就没钱用了,她才老老实实算着该买什么暂时不能买什么。饶是这样,还是买一大包东西。 江小琴确实跟宋招娣说过,她婆家弟弟和弟媳妇今天能到这边。宋招娣她们晌午就没回去,四人凑合吃一顿,宋招娣就带她们仨去工厂那边把机器拆开,搞到一半,江小琴来了。 卢亮的弟弟进门就把包放下,帮着宋招娣一起收拾。随后,七人一块去员工宿舍。除了二娃、蔡坤和毛妮的房间有窗帘,其他房间只有床和小桌子。 狗蛋娘一看人家房间里的桌子没毛妮那边的桌子大,跟她闺女没得比,很是满意。 宋招娣之前跟江小琴说过,江小琴这次过来就带来两个窗帘。卢亮的弟弟和弟媳妇干惯农活,一会儿就把房间收拾好了。 这边刚收拾好,钟建国的兵也到了。宋招娣把四人带去宿舍,又带他们去车间那边转转。随后把剩下的钥匙全给其中一人,跟他说这两天还有人来,宋招娣就回去了。 卢亮的弟弟和弟媳妇以及毛妮没回去。他们想熟悉熟悉环境,看看还缺什么,明儿再去买。 毛妮以前在滨海上过学,一个人生活过,又经历过婚姻,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四个退伍军人就住在他们旁边的男员工宿舍里,有这么多人在,宋招娣倒也放心。 回到岛上,振兴和柳静静已经做好饭了,就等她们回来。 吃过晚饭,宋来宝和狗蛋娘上楼看电视,宋招娣把柳静静叫到面前:“你大姐辞职了没?” “我大姐要辞职,她婆婆不准。”柳静静挺不好意思,“她婆婆说私人工厂没有国营单位靠谱。她妈跟我大姐的婆婆解释,二娃不是别人,是振兴的弟弟,她婆婆也不同意。今天你们去甬城,我给我妈打电话,我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招娣:“你大姐夫是他们家独生子吗?” “不是,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哥哥。”柳静静道。 宋招娣奇怪:“那她为什么不同意?” “我也想不明白。”柳静静道,“大姐以前还说过,她婆婆嫌他们一家吃得多,按理说,我大姐来这边上班,孩子送我妈家,少了四个人吃饭,应该高兴才对啊。” 宋招娣瞬间明白:“你大姐每月给她婆婆不少钱吧?” “您,您是说她婆婆——”柳静静心中一动,张了张嘴,“我明天就给我大姐打电话。” 宋招娣:“好好说。毕竟是大姐夫的亲娘,闹僵了,你姐夫心里也不得劲。”转向厨房,“振兴,待会儿再刷碗,我有事找你。” “老师,你说,我听得见。”振兴道。 宋招娣:“明儿下午去甬城,再找六个工人,会裁衣服的优先。” “六个人?”钟建国算一下,“这干活的总共才十个人,能做出几件衣服?” 宋招娣:“还有壮壮的姐,专门缝扣子的呢。人少二娃好教,等他们上手了,下个月再从岛上找,咱们家属区这边就得有十来个。二娃办厂不用军属,不用岛上的渔民,回头司令也得找你谈话。” “难怪你一点都不着急。”钟建国道,“我还以为你托大姐或者刘婶帮你找人了呢。” 宋招娣:“没有。静静,明儿打电话,要是怕跟你妈吵起来,叫振兴帮你说。” “好的。”柳静静道,“老师,你们也上去歇歇吧。我和振兴收拾好,帮你们把门锁上。” 宋招娣站起来:“我得去洗洗脸。跑这么一天,腿脚酸痛酸痛的。” “叫你学骑车,你不学。”钟建国道,“你要是学会了,还用得着走路吗?” 宋招娣:“我就不学。赶明儿叫二娃给我买小汽车。” “你当二娃是印钞机呢。”钟建国起身去厨房端热水,放到宋招娣面前,“烫烫脚。” 柳静静见状,跑到厨房里,收拾干净就拽着振兴去学校家属院。 翌日上午,宋来宝就收拾收拾衣服,叫狗蛋娘跟她一块回去。狗蛋娘不大乐意,还想再玩两天,宋来宝吓唬她,把招娣惹生气了,她找别人当车间主任,毛妮可就没钱给她买冰箱电视电风扇了。 此话一出,狗蛋娘连忙收拾东西,随宋来宝去甬城,端是怕宋招娣改变主意。在毛妮那里吃了饭,俩人下午才坐车去杭城,从杭城坐火车回去。 话说回来,镇海县不大,想找六个会裁衣服的人,确实不太容易。盖因这边不但有国营服装厂,还有私人服装厂,会做衣服的人根本不缺工作。 振兴后来摆出二娃是帝都大学高材生,又说男女不限,工资三十,年底有奖金,才找齐六个人,两男四女。 正月二十二号,上午,二娃和蔡坤回来了。在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去厂里。二十四号上午,放炮开工。 二娃曾找人做一块长长的木板,亲自写上“春秋服饰”四个大字,钉在大门旁边的墙上面。第二天下午,柳静静的姐姐和姐夫也到了。 二娃担心把工人教会了,被别人挖走。于是就把包括柳静静的姐姐和姐夫在内的十来个人分成三个车间,名曰过几天会再招人,找到人了由他们带。以后人多了,任命他们为小组长,其实是分开教。 总共有六间厂房,二娃如果不打算再招人,肯定不会盖这么多。这时候的人还很单纯,也没把夫妻拆开,也就没发现二娃这么分有什么问题。 众人又见二娃做的衣服款式跟市面上差多,看起来二娃的衣服就是比市面上卖的好看,跟着这么一个有真才实学的老板,众人莫名安心。 农历正月二十六,春秋服饰厂走上正轨。振兴把他手里的那些钱全部给二娃,留着二娃买布。 二娃这次准备三十款衣服,有春装有秋装,都是大众款,到阳历四月二十六号已做出六百套,振兴的钱也全部用完了。 自立和大娃知道二娃办厂需要钱,把他俩的工资寄给二娃,更生也把他的钱给二娃。二娃把工人工资交给宋招娣,叫宋招娣帮他发工资。 二十六号下午,二娃跟大家说,周六周日休息两天,三十号下午发工资,就和蔡坤一起带着三百套衣服乘飞机前往帝都。 亓老很早以前就知道二娃做衣服好看,得知他办个服装厂,很是支持。二娃刚上飞机,亓老就派他的勤务员开车去机场。 拉着一车衣服不好进紫腾院,勤务员干脆把车停在亓明伟所在的小区。亓明伟见亓老连自己的勤务兵都派出来,用行动支持二娃。虽然觉得亓老偏心,对他这个儿子都没这么支持过,二十八号上午,二娃举行服装展,亓明伟和他媳妇还是呼朋唤友前去支持。 到服装展,亓明伟一看廉慧姐弟三个,廉烈的前丈母娘、小舅子都在,十分意外,不禁庆幸他来了。否则,亓老知道廉家人都去,他没去,一准得说落他。 场地是廉慧布置的,廉慧想大干一场,把她创办的《旅游春秋》杂志卖到千家万户,很是用心。模特走路的地上铺白色的布,观众坐的椅子是她去有关单位借的,全部一模一样,椅子外围是各色花篮。 二十八号天蒙蒙亮就开始布置,太阳升起来,已经布置好了。过往行人看到“春秋服饰春夏服装展”几个大字,忍不住停下来,找人打听,春秋服饰什么来头。 行人没打听到,倒是把其他报社的记者吸引过来。当初廉慧提议办半月刊,很多人反对,领导知道廉慧的来头,不太敢得罪她,开会的时候就对大家说先试一下,不行就算了,也没多大损失。 二十八号正好是星期天,旅游报社的记者被喊过来加班很不乐意,然而,当他们发现他们坐着等模特入场,其他报社只能跟围观群众一块在外围看,心里那点不乐意瞬间消失。 上午十点,太阳高升,照的人昏昏欲睡,模特出来了。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模特是廉慧去文工团挑的,男的靓女的美,又穿上合身的衣服和皮鞋,八个模特,三男五女,三十套衣服走完,所有人都意犹未尽,纷纷问还有没有。 蔡坤拿着话筒走上台,告诉大家没有了,随后和模特一起鞠躬,谢谢大家捧场。最后告诉大家,他们这次带来三百套衣服,和模特身上穿的一模一样,有大小号,但每套只有十件,喜欢的可以去旁边买。 廉慧的朋友,亓明伟的朋友,刘萍的同事,这些人都不差钱,看到一件缎面裙子几十块钱,现在天冷还不能穿,也毫不犹豫买下来。 有钱人买贵的,围观群众买棉麻布料的衣服。人潮散去,衣服卖完了。刘萍叫起来:“怎么不给我留两件?” “给你留呢。”二娃也没想到三百件衣服,一会儿能卖光,把钱包递给蔡坤,“我厂里还有三百件,明儿廉慧单位把杂志制作出来,你看中哪件就打个勾,蔡坤回去把衣服运来,我就给你送过去。” 刘萍忙问:“还有?” “还有很多。”二娃道,“谢谢你今天带同事过来捧场。”刘萍带着同事过来,这一点出乎二娃意料,“今天买衣服的人当中有几个个体工商户,我跟他们讲,如果想批发得去我厂里,他们打算到我那儿去看看。你以后在这边也能买到衣服。” 廉慧惊讶:“个体工商户?他们知道你的厂在哪儿?” “我们有名片啊。”蔡坤从兜里掏出一叠卡片,“廉小姐,您要吗?” 廉慧笑道:“直接喊我的名字就行了。” 服装展结束,廉家人和亓明伟夫妇就走了,如今这里只有二娃、蔡坤,亓老的勤务员,廉慧、刘萍和廉慧的几个朋友以及模特。 “二娃,咱们说好的,一个人给五十块钱,你快把钱给那几个人吧。”廉慧提醒他。 二娃:“他们人在哪儿呢?” “在那边帐篷下面换衣服。”廉慧指着不远处的篷。 二娃:“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见着人,给了钱,还把他们穿过的衣服送给他们。 八个模特都没想到二娃这么大方,走的时候纷纷留下联系方式,叫二娃下次直接联系他们。 二娃笑笑,拿着联系方式出来,廉慧的朋友也走了,刘萍还在。二娃有些意外:“刘萍姑,你怎么还没回去?” “跟你们一块回去啊。”刘萍看一眼蔡坤手里的钱包,鼓鼓的,“二娃今天赚不少钱吧?” 二娃:“本钱赚回来了。” “本钱?”刘萍诧异,“那么多钱才够本?” 二娃:“我的厂这个月得发将近两千块钱工资,去掉面料,我和蔡坤来回车费,还有请模特的钱,您算算还能剩多少?” “这么一算确实没多少。”刘萍道,“场地要不是廉慧帮你弄,搞不好你还得倒贴钱。” 二娃点头:“是啊。廉慧,谢谢你。旁的话我也不说了,赶明儿把你家人的尺码给我,每人四套衣服。” “有我的吗?”刘萍忙问。 廉慧颇为无语:“你是不是我们廉家人?” 刘萍噎了一下,她这么问还是因为以前找二娃做衣服,二娃不理她:“那你刚才答应我的,还给我吗?” 二娃笑道:“当然给你。四套衣服是谢谢廉慧帮忙,给你的是谢谢你带同事捧场,不一样的。对了,廉慧,明儿你们单位出报刊的时候,记得别露模特的脚。” “为什么?”刘萍好奇。 二娃:“模特今天穿的鞋,是我找甬城当地鞋厂买的,他们看到我的衣服上了报,卖得好,也会找廉慧他们单位——” “办鞋展?”刘萍接道。 二娃想翻白眼:“会赞助廉慧单位一笔钱,请廉慧单位把他们的鞋登上去。” “那,那廉慧也能分到钱吧?”刘萍问。 廉慧:“我是创办人,单位真收到赞助费,会给我发奖金。” “这样还成。”刘萍看看二娃,“没想到你们家最会做生意的人是你。”注意到廉慧撇嘴,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出一个想法,“廉慧,你朋友什么时候来拉椅子?” 廉慧:“还得再过一会儿。你要是想回去,先坐亓爷爷家里的车回去吧。” “那我回去了。”刘萍看一眼二娃,又看一眼廉慧,催亓老的勤务员去开车。 249杞人忧天 刘萍走后, 二娃打开钱包, 拿出记事本, 撕掉一张纸对折, 就问:“廉慧, 你朋友找车帮咱们拉椅子, 还拉来这么多花篮,给他们多少钱合适?” “不用给钱。”廉慧道。 二娃摇头:“不行。快晌午了, 吃饭钱总要给的,两百块钱行吗?” “他们四个人,一百块就过够了。”廉慧想一下说。 二娃没理她, 塞两百块进去。待四人开着大卡车过来, 二娃就把夹着钱的纸递给蔡坤。蔡坤找到开车的人, 就说:“我们老板急着赶回去, 没办法请几位朋友吃饭, 这点钱留哥几个吃饭, 千万别嫌少。” 开车的男人下意识看廉慧, 廉慧感觉到,扭脸冲他点点头,男人这才敢接:“谢谢啦。” “该我们谢谢你。”蔡坤笑道, “开车慢点。” 男人冲蔡坤、二娃和廉慧挥挥手,等三位兄弟上车,就把钱递给坐在后面的男人:“廉大小姐的那位朋友给的。” “我靠!两百块, 大手笔啊。”男人不禁惊呼。 开车的男人手抖了一下:“多少?!” “两百。”男人递过来, “那位什么来头?” 开车的男人扭头一看, 全是新钱,忍不住说:“难怪我感觉挺薄,一百来块的样子。你说跟廉慧站一块的那个?我找人打听过,亲爹是东海舰队某师师长,异父异母兄弟是亓老的两个大孙子。” “我的天,就是咱们《高考资料》上的那位宋招娣的儿子?”最近几年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宋招娣,而廉慧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几乎都知道宋招娣是自立和更生的养母。 开车的男人点头:“真想见见宋招娣和钟建国。” “见他们干什么?”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好奇。 开车的男人道:“看看他们是何方神圣,不但能培养出七个大学生,其中一个还会设计衣服。” “你说的我也想见见。”拿着钱的男人道,“我觉得廉慧下次还得找咱们,叫她帮忙介绍一下。” 开车的男人好奇:“你怎么知道还有下次?” “刚才你没看到?那边有个牌子写着春夏服装展,有春夏肯定就有秋天。” 其他三人仔细一想,他说的有道理。 椅子拉走,二娃和蔡坤把花篮扔到垃圾池旁边,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一下,两人才坐廉慧的车回去。 蔡坤看到廉慧一个女人开着绿色吉普车,就知道她家不简单。然而,进了紫腾院,蔡坤目不斜视,走路都挨着二娃走,唯恐乱走一下,被突然出来的警卫摁倒。 二娃他们先前住招待所,跟廉慧来紫腾院是想当面向亓老道谢。二娃意识到蔡坤很拘束,两人陪亓老用过午饭,二娃就请勤务员送蔡坤去机场。 当天晚上,蔡坤赶到厂里,告诉大家伙此次服装展非常成功。第二天早上,蔡坤就带着三百件衣服去车站。由于他一人没法搬那么多衣服,两个保安把他送到机场才回去。 先前蔡坤觉得没必要请四个保安,经过两次送衣服,蔡坤忍不住佩服二娃有先见之明——他和二娃俩人没人家一个保安抗的衣服多。 同一时间,帝都各大报刊都刊登“春秋服饰春夏服装展”的消息,其中《华国旅游报》上还写着,五月一号将发行由华国旅游局办的华国第一本服装杂志。 二十九号傍晚,蔡坤抵达帝都,但两人并没有联系个体户。在招待所住两天,五月一日早上,二娃和蔡坤出去吃早餐,路过报刊亭打算买一本《旅游春秋》,发现有几个年轻姑娘正在翻看。 二娃见状,笑了,买一本《旅游春秋》,转手递给蔡坤:“看看怎么样。” “我又不懂。”蔡坤道。 二娃说:“你不懂才让你看,因为衣服就是卖给你们这些不懂的人。” “你说得对,你懂,全国像你这样的屈指可数。”蔡坤一边翻看一边问,“咱们待会儿去哪儿吃?” 二娃:“哪家饭店里女人最多,咱们就去哪儿吃。” “问问她们对这本杂志的看法?”蔡坤问。 二娃摇头:“术业有专攻,如果连咱们都能看出哪些地方不太好,人家报社也一定能看出来,下次会改进的。我是想知道她们对衣服的看法。” 衣服款式,大多数人都喜欢,而大部分人也说贵。二娃直接忽略“贵”这个字,华国人口众多,只要他的衣服款式新颖,版型好,质量好,贵也不愁卖。 事实确实如此,春秋服饰登上报纸,就有人去百货公司,服装店问有没有报纸上登的衣服。起先两天个体工商户还不敢给二娃打电话,《旅游春秋》出来,询问的人多了,个体工商户拨打名片上的电话。 二娃用招待所里的电话打去厂里,交代毛妮,如果接到帝都个体工商户的电话,请他们去招待所找他。 毛妮接到电话,告诉对方地址,五一傍晚,就有两个个体工商户找到二娃。 二号上午,百货公司那边也找到二娃,二娃把给刘萍的衣服挑出来,就把剩下的衣服全卖给百货公司派来的人。 当天下午,二娃把衣服送给刘萍。三号上午,二娃就和蔡坤回去了。蔡坤回厂里歇歇,二娃回翁洲岛,见着宋招娣就给她五千块钱。 宋招娣拿着厚厚一摞钱,笑着问:“上个月做的衣服全卖完了?” “服装展当天卖三百件,后来又有各大报刊间接宣传一下,甭说三百件衣服,就是一千件也能卖得出去。”二娃道,“娘,我手上还有一笔钱,是不是可以扩大生产了?” 宋招娣:“你自己看着办。需要多少人,你统计一下,我明儿下午就帮你找。” “不着急,后天也没关系。”二娃道,“忙了一个多月,我得在家歇两天。娘,那些钱你如果用不着,就先给振兴和更生哥。” 宋招娣:“振兴以前说过想买洗衣机,我先给振兴。更生?我帮他存着。过两天找齐人,你去学校,再去看看大娃,告诉他,你现在有钱了。他也不用节衣缩食的攒钱了。” “知道了。”二娃道,“我是得回学校看看。对了,我没跟亓爷爷说,自立哥把他的钱给我了,你回头给自立哥写信,告诉他一声。” 宋招娣点头:“我知道。你如果不困,咱娘俩聊聊。” “聊什么?”二娃问。 宋招娣:“昨天晚上刘萍给我打电话了。” “是不是催我给廉家人做衣服?”二娃道,“我叫她把尺寸给我,她跟我说不着急,暂时还没想好做夏天穿的还是秋天穿的。” 宋招娣笑道:“不是的。刘萍跟我说,你和廉慧处的不错。” “处的不错?”二娃想问,什么不错,话到嘴边,不敢置信,“她,她瞎想什么呢。我和廉慧?我俩根本就不可能。” 宋招娣:“廉慧比你大好几岁,我也觉得不可能。” “不是大几岁的问题。”二娃道,“我以后在这边工作,廉慧在帝都,是我去帝都还是她来这边?这是第一个问题吧。 “第二,我觉得廉慧不喜欢比她小的。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我和她是合作伙伴,伙伴,换个词就是兄弟。娘,您懂了吧?” 宋招娣摇头:“不懂,你再解释解释。” 二娃张嘴想解释,看到她满眼促狭,不禁翻个白眼:“你已经替我拒绝了吧?” “没有。”宋招娣道,“我叫刘萍去问廉慧。真像你说的这样,廉慧又得数落她。” 二娃:“肯定的。不然,她早打过来了。今天没给你打电话吧?” 宋招娣摇头:“待会儿我打电话问问,廉慧不说她,廉烈也得数落她。对了,二娃,你这次到帝都,施家和吴家人没过去吧?” “你是指服装展那天?”二娃道,“那天更生哥的亲叔叔,廉慧的舅舅都去了。吴老头还活着,施爱莲也不敢一下子招惹三家。” 宋招娣:“那我就放心了。自从吴伯宗死后,施爱莲就老实的不像她。我总觉得她在计划什么。虽然我好几年没见过,但就是有这个感觉。” “您这叫杞人忧天。”二娃道,“她那么怕死人的人,绝对不敢再招惹咱们。” 宋招娣摇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你不信也不行,就是特别准。” “快六点了,您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二娃说着,一顿,“振兴和静静没过来?” 宋招娣:“静静不舒服,可能是这几天一冷一热感冒了,振兴在他们家照顾她。” “那咱们做饭吧。”二娃站起来,“我爸该回来了。”话音落下,外面传来说话声。二娃走到外面一看,“真不禁念叨。” 宋招娣走过去看一眼,笑着说:“钟师长下班了?” “不出来接一下我?”钟建国问。 宋招娣:“要不要给您老请安?” “请安就免了。”钟建国拿下帽子。 宋招娣接过来,注意到他脸色不大对:“出什么事了?” 钟建国转过头,十分好奇:“你怎么知道?等等,你看出来了?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不明显。”二娃道,“我就没发现你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250名人代言 钟建国打量他一番, 鄙视道:“你能看出什么?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别在这边烦我。” “怎么了?”宋招娣冲二娃挥挥手, 示意他先上楼, 别搁这边找揍。 钟建国坐下, 深沉地说:“我感觉党想考验我。” “要把你调走?”宋招娣问。 钟建国缓缓摇头:“不是。” “你早先说过, 咱们跟越南那边打仗,派你们海军支援, 命你亲自带兵过去?”宋招娣又问。 钟建国再次摇头:“也不是。” “那我就猜不出来了。”宋招娣眉头微蹙,总觉得钟建国故意逗她,想一下, “该做饭了, 我去做饭。”说着, 就往厨房去。 钟建国抬起头, 一见宋招娣真走, 慌忙抓住她的胳膊:“吃饭重要, 还是我的事重要?” “俗话说失节事小, 饿死事大。吃饭重要。”宋招娣道。 钟建国张了张嘴:“……又胡说八道。明明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在我这里我说哪个重要就哪个重要。”宋招娣道,“等吃过饭, 我再慢慢猜。” 钟建国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宋招娣:“我那边来一个女人,从上面调过来的。大学本科学历,今年二十五岁, 圆脸, 大眼, 长发,从背影看和你一模一样。我前天看到,误以为是你去找我,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跑到跟前才发现认错人了。” “美人计?”宋招娣顾不得肚子,连忙坐下。 钟建国瞥他一眼:“你不去做饭了?” “晚吃一会儿又死不了人。”宋招娣道,“吴老头都死了,施爱莲还有这么大能耐?” 钟建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也怀疑是施爱莲搞的鬼,已经派人去查。” “等一下,你们司令不是肖老提拔上来的吗?”宋招娣道,“不可能放这么个女人在你身边吧?” 钟建国:“这点小事即便跟他打过招呼,他也不可能,也没精力盘查。” “她这是冲着我来的啊。”宋招娣莫名想笑,“她怎么就不怕更生大义灭亲啊。” 钟建国:“也有可能是她撺掇吴家人干的。” “那你可得仔细查查。”宋招娣道,“我反复交代几个孩子,跟异性保持距离,没想到,事出在你这边。” 钟建国连忙说:“我这边也没出事,你别胡说。” “好吧,就算我说错了。”宋招娣说得特敷衍,“别只查社会关系——” 钟建国抬手:“有你这位在前,我把盘查重点放在她上学期间。” 宋招娣听他这么一说,确定钟建国没有被迷惑,十分清醒:“这么点事还好意思推给党,你也不怕党撤了你的党籍。”说着,起身去厨房。 钟建国跟上去:“那个女的是党员,我说党想考验我也没说错。” “有本事去你司令跟前这么说。”宋招娣回头看一眼他,继续往厨房里去。 钟建国:“没凭没据,到司令面前,他也只说人有相似,我大惊小怪。” 二娃听着声音越来越远,估摸着两人进厨房了,啧一声,转身回房睡觉。再次醒来,外面黑了,二娃到楼下听到宋招娣正讲电话,立刻停下,听她在跟谁打电话。 宋招娣把电话挂了,扭脸道:“吃饭了。” “谁呀?”二娃好奇,“一见我下来就挂上。” 宋招娣:“因为没什么好说的。” “刘萍?是不是廉慧数落她,找你诉苦来着?”二娃肯定道,“她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么,天天折腾什么啊。” 钟建国:“你打电话问问她。” “我问她干什么?”二娃不解,“给她机会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啊?” 钟建国:“既然你不敢打电话,就别冲你娘叨叨。下次刘萍再打过来,招娣,叫他自己跟刘萍说。” 二娃对着天花板翻个白眼:“我现在总算明白大哥以前为什么总说你是后爸。他说的没错,您的确不像亲爹。” “小心你后爸家法伺候。”宋招娣提醒他,“不想吃就上楼睡觉。” 二娃连忙跑出去洗脸,回来看到两菜一汤:“娘早上没去买菜?” “嫌少自己做去。”钟建国道。 二娃无语,不禁同情施爱莲,甭说弄来一个像他娘的女人,就算弄十个过来,把他爸跟那些女人关在一块,他爸心里想的也是他娘:“我是想说,如果没菜了,我去买。” “不用了。”宋招娣道,“明天你去厂里,后天就给我去学校报道,在学校呆一周再回来。” 二娃点头:“我记住了,后天一定去。” 服装展当天,主持服装展的是蔡坤,名片上的名字也是蔡坤,以致于春秋服饰在帝都一举成名,二娃的同学依然不知道春秋服饰的老板是他。 大学四年,二娃又没跟室友说过他会做衣服,他的几个室友见他回来,就问他是不是病了。二娃笑笑,直到毕业前夕,才告诉室友他回乡办厂。 几个室友都不能理解,帝都大学出来的学生,前途无量,就算不想去法院、检察院,也可以去别的部门啊。 二娃笑笑,留下地址和电话,对几位室友说,以后去甬城出差,他做东。 几人见他执意如此,只能说一句,祝你生意兴隆。 六月底,二娃回到甬城,车间里的工人也从最初的十来人,增加到四十人。可是回到厂里的第二天,蔡坤就跟二娃说,压了很多单子,得抓紧请人。 二娃也想请人,但他认为这事急不得,贪多嚼不烂。但到手的钱不赚又觉得可惜,就打电话问宋招娣该怎么办。 宋招娣的办法只有三个字——代加工。 二娃当初出的三十款衣服,其中一半都被别的服装厂仿出来。但能买得起正品的人,觉得穿山寨货丢人。因此,市面上多出很多同款,还是有个体工商户找二娃批发。 二娃挂上电话,就开始琢磨该找谁。第二天,二娃拿着订单从申城飞往滨海,找钟卫国下单。 五月十五号,钟妙妙拿着一本《旅游春秋》回来就问钟卫国,他们厂能不能做出书上的衣服。 钟卫国当时看到旅游俩字,就问,那不是旅游书么。钟妙妙把书递给他,钟卫国翻开一看,整本书里有十款衣服,八款女装和两款男装。看得钟卫国十分不解,服装杂志干什么叫《旅游春秋》啊。 钟妙妙解释是旅游局下属单位和春秋服饰合办的杂志。钟卫国当时就想到二娃的工厂。他知道二娃的工厂叫什么名。因二娃刚办厂,钟卫国怕他妻子跟着担心,怕钟妙妙在外面乱讲,就没告诉两人,二娃的服装厂叫什么名字。 两人以为二娃小打小闹,也没追问。然而,也认为二娃小打小闹的钟卫国也不相信,“旅游春秋”中的春秋是二娃的厂。 七月二号,二娃到钟卫国厂里,找他们厂代加工。看着厂长签上保密协议,钟卫国还跟做梦似的,半年不见,他侄子上报了? 随着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出,钟卫国他们厂的订单越来越少,厂长也担心会跟别的服装厂合并。 二娃找他们代加工,虽然只是半成品,量对他们来说也不多,厂长也激动得不行。盖因他亲戚朋友的子女都在服装厂上班,他不为自己考虑,为了小辈们也希望他们厂能一直办下去。 签好合同,二娃说要去钟卫国家里看看他大妈,厂长亲自送他到门外,叮嘱二娃,以后有什么事直接给他打电话。 二娃笑笑说,好的。然而,二娃从此以后再也没找过他。不是因为钟卫国他们厂做的衣服不好,也不是怕他找代加工的事传出去,而是因为二娃决定,从十五号开始,每半个月只出四套新款。 廉慧接到二娃的电话不同意,一本书只出四款衣服,杂志销量会骤减。 二娃跟廉慧解释,以后找演员拍照。 找演员?那还是四款,又不可能变多。廉慧提醒他。 二娃说可以。 甬城这边不但服装厂多,还有鞋厂。廉慧他们单位已经收到两笔来自鞋厂的赞助费,都是同一家鞋厂赞助的,而且那家鞋厂就在甬城。 七月五号,二娃找到鞋厂老板,跟对方说他这里有几款皮包设计稿,他厂里不做包,可以把设计稿卖给鞋厂。 鞋厂老板没做过包,不敢买。可二娃说他的模特需要包,而且这次拎包上《旅游春秋》的人是知名演员。 鞋厂老板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二娃就像看到财神爷,连忙说他立刻去把厂里的老师傅找来,看看他们能不能做。 设计稿卖给鞋厂老板,二娃犯愁了,回到翁洲岛就问:“娘,现在哪个女演员最有名?” “最有名的我不知道,但我挺喜欢一个女演员的。”宋招娣道,“演电影的。” 二娃精神大振,能让她娘看上的女演员,“是不是特别漂亮?” “能让我记住必须得特别漂亮。”宋招娣道。 二娃:“快说说。” “楼上有两本电影周刊,其中一本封面是女的,就是她。”宋招娣道,“据说那个女演员脾气挺好,你见着人多说几句好听的,她一定会帮你。” 二娃站起来又坐下:“娘,最近都没出岛,整天盯着我爸,你怎么对人家女演员脾气好不好都这么清楚?” “我什么时候盯你爸了?”宋招娣说着,一想不对,“我干嘛要盯着你爸?”。 二娃笑道:“因为爸爸被蛇精缠上了呗。” 251爱信不信 宋招娣指着他:“你偷听我和你爸说话?” “我没想听, 是你们的声音太大。”二娃道。 宋招娣往四周看看, 见有一本《旅游春秋》, 抄起来就砸他。 二娃慌忙往楼上跑, 随后拿着《电影周刊》下来, 翻开一看, 惊叫道:“娘,这上面的女人是影后, 影后!” “是影后啊。”宋招娣道,“要是没什么名气的演员,你打个电话就行了, 哪还用得着你亲自请啊。” 二娃不禁叹气:“您太看得起您儿子了, 就我那个加上我才五十来人的小厂, 给人家一大笔钱人家也不帮我拍。娘, 我觉得你不能再天天呆在岛上, 得跟我一块出去逛逛, 看看外面行情。” “岛上就是一个小世界, 我不出去也知道行情。”宋招娣道。 二娃摇头:“岛上这个小世界叫桃花源,外面是大千世界。正好,你们过几天也该放暑假了, 咱们去帝都看看大哥。” “去看大娃,你爸会同意,要是我去玩, 他一准得跟我吵。”宋招娣虚点点他, “我就看看这大千世界变成什么样了。” 二娃笑道:“行啊。对了, 娘,我想搁朝廷台打广告。”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宋招娣道,“朝廷台的广告费不低,叫梁慧帮你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只打一个月广告。”宋招娣道,“从腊月十六到正月十六。” 二娃:“我也是这么想的,至少得五万块钱。” “你手上现在有多少钱?”宋招娣问。 二娃算一下:“能动的钱有一万。” “八月底招工,到阳历年能赚出广告费。”宋招娣道,“打广告得提前跟电视台那边说,人家好安排。还有,是你自己找人,还是请电视台帮你录广告?” 二娃:“我去电影制片人厂找两个大家觉得眼熟,没当过主角,没多大名气的演员。他们如果知道能上朝廷台,我感觉一人给他们一百块钱,他们也会帮我拍。” “不找她?”宋招娣指着《电影周刊》封面人物。 二娃好想翻白眼:“娘,人家是影后。” “你去试试,万一成了呢。”宋招娣道。 二娃摇头,非常坚决:“不去。以后我在业内站稳脚,再找大影后拍广告。” “等你站稳,人家就老了。”宋招娣道。 二娃:“说明我跟她无缘。反正以后还有别的影后。”忽然心中一动,“娘,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影后?” 宋招娣心想,我喜欢的不是她,是她女儿,虽然还没出生:“一般般。” “那我跟她彻底无缘了。”二娃说着,听到脚步声,想问,谁来了。还没问出口,振兴和柳静静过来了,“又该做饭了?” 振兴:“你回来了?” “刚到家没多久。”二娃道,“过几天我和娘去帝都,你俩去不去?”不等他开口,“坐飞机过来,来回机票我出。” 振兴笑道:“不去白不去,什么时候?” “你们一放假,咱们就去。”二娃突然想到,“三娃什么时候放假?” 宋招娣:“我写信问过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咱们在家等他吧。”振兴道,“回来一看咱们都不在家,那小子得哭鼻子。” 二娃想起去年去第二炮看三娃,三娃见着他欣喜若狂的模样,就听振兴的,等三娃放假他们再去。 晚饭后,振兴和柳静静回去,二娃才问:“爸,那个蛇精,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什么蛇精?”钟建国没听明白。 二娃:“施爱莲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的人,施爱莲是蝎子精,她就是蛇精啊。她俩一起就是蛇蝎心肠四个字。” 钟建国看向宋招娣。 宋招娣把二娃偷听他们讲话的事说一遍,“这事挺简单的,最迟年底,我就能把她逼的请调。” “快说说。”二娃来了兴趣。 宋招娣看向他:“很想知道?”二娃连忙点头。宋招娣哼一声,“不告诉你。” “待会儿到楼上告诉我。”钟建国道。 宋招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往外面走。 钟建国顿时明白,宋招娣也没打算告诉他。 二娃想笑,然而,他怕再挨一脚,忍着笑去追宋招娣。 钟建国见状,连忙跟过去,端是怕宋招娣被二娃缠的心软,告诉二娃,就瞒着他一人。 根据钟建国查到的情况,那个女人的父母是普通工人,亲朋好友也都是普通人,跟施爱莲那种人没有任何交集。正是因为没问题,宋招娣和钟建国一致认为她的问题大。 首先,她上的是普通大学,并不是军校,凭这一点,想调到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简直比钟家培养出七个大学生还难。 其次,不是调到孙团长身边,也不是调到卢团长身边,好巧不巧到钟建国身边,偏偏长得跟宋招娣很像。 宋招娣起初看到那个女人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就不想收拾她,普通人家培养出一个大学生非常困难。 钟建国对宋招娣说,那个女军官天天巧遇他,若不是他带着警卫,那个女人能朝怀里扑。宋招娣忍不了了。 学生考完试,宋招娣叫振兴帮她改试卷,她跑去外面大树下跟别人聊天。 连着去几天,到了七月十四日,周日,在大树下聊天的人也多出一倍,其中就有李兰英。 李兰英觉得宋招娣抢她儿媳妇,还是不怎么搭理宋招娣。宋招娣想借李兰英的手挑事,便主动问:“你家老大还没结婚?” 李兰英脸色微变:“你想帮他介绍一个?” “我这边还真有一个,普通家庭,大学本科,长得挺好,在咱们岛上上班。”宋招娣笑道,“比我们家静静长得好,你要是愿意,回头叫你家老大回来一趟,他一准能看上。” 江小琴:“我知道嫂子说的谁,是新来的那个吗?” “对的。”宋招娣看向李兰英,“你不信问孙团长,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我没骗你。” 李兰英怀疑:“真有这么好,干什么不介绍给你儿子?” “自立和更生的婚事,亓老做主,我不当家。”宋招娣道,“我们家大娃根本不听我的。振刚和二娃听话,但他俩不要比他们大的。要不是我家几个孩子都不合适,这次也轮不到你。” 李兰英大怒:“你,我谢谢你,但不需要。” “那就算了。”宋招娣无所谓,“小江,二娃厂里打算招人,给你婆婆打个电话,再帮二娃找几个人。” 江小琴笑道:“我正想问您厂里还需不需要人,您这么一说,她们明天就能过来。” “下个月月底,现在不行。”宋招娣道,“下个月行吗?” 江小琴:“行啊。我弟媳妇早几天往家里寄两百块钱,我婆婆吓得给我打电话,说才上三个月办,怎么有这么多钱,我说工资加奖金,一个月有三十五块钱。偶尔加一下班,还有加班费,我婆婆才放心。 “我婆婆还说,我们家的亲戚问我弟媳妇他们在这边怎么样,我婆婆说一个月三十,没说奖金和加班费,她们都要过来。” “宋老师,二娃那边的工资这么高?”一位军属问。 宋招娣:“卢亮的弟弟和弟媳妇干活仔细认真,他们若是偷懒,不但没奖金,还得扣工资。”停顿一下,“不是每个人都能拿这么多。” 这一点江小琴倒不知道,她也没想起来问,但宋招娣夸她婆家人,江小琴挺高兴:“他们两口子跟卢亮一样,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老实。” “这一点就够了。”宋招娣说着,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起来,扭头一看,正是李兰英,宋招娣抿嘴笑笑,装作没看见,继续跟江小琴说厂里的事。 翌日上午,振兴和柳静静在院子里洗床单,宋招娣跟个老太君似的,坐在玉兰树下,摇着扇子,面向东边。 柳静静见状,小声说:“我算是知道更生像谁了。” “更生?”振兴疑惑不解,“他怎么了?” 柳静静:“你想想,更生翘着二郎腿,吃着西瓜,听着流行歌曲的时候,是不是跟老师很像?” 振兴回头看一眼:“不像。老师有事,更生纯享受。” “有什么事?”柳静静好奇。 振兴:“我也不知道,但老师这个状态,绝对又憋着坏呢。” “马振兴,我听到了。”宋招娣悠悠道。 振兴打了个哆嗦:“老师,还有床单要洗吗?” “没有了。”宋招娣道,“给二娃打个电话,问他振刚今天回不回来,不回来,咱们晌午就不做他的饭了。” 振兴:“振刚说他在二娃厂里玩几天,我估计他们是想等三娃放假,和三娃一块回来。”顿了顿,“老师,您看什么呢?李兰英跟孙团长打架了?” “我在看李兰英的大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宋招娣道。 柳静静忙问:“她和你说话了?” 宋招娣摇了摇头。 “那您怎么知道?”柳静静很好奇。 宋招娣认真想一下,一本正经道:“大概是我能掐会算吧。” “那您算出具体时间了吗?”振兴配合她说。 宋招娣:“今天上午不回来,就得我亲自出马了。” “什么意思?”柳静静问振兴。 振兴摇头:“老师,李兰英又得罪你了?” 宋招娣摇了摇头:“你若是没事,在这里帮我盯着。我去把唱片机拿出来,听一会儿歌。” “我还以为你说进屋歇一会儿。”振兴看着绳上的床单被单,以及洗衣机里的衣服,有一半是宋招娣和钟建国的衣物,万分赞同柳静静的话,更生都是跟她学的,“老师,现在都出唱录机了,咱们赶明儿买个唱录机吧。” 宋招娣:“二娃借你们的钱,我都给你了,想买自己买去。”说着,转过身,“你们不懂,再过三十年,唱片机和黑胶唱片就是古董,现在可以听,以后可以高价卖钱。” “照老师这么说,收录机以后也能卖啊。”柳静静道。 宋招娣摇头:“那玩意淘汰的快,再过三五年,就会被更好的机子淘汰。” “那赶明儿我们也买个唱片机,也买黑胶唱片。”柳静静觉得宋招娣不像是开玩笑,“老师,还有什么会变成古董?” 宋招娣仔细想想:“我还真没留意过。邮票应该会。” “油票?”柳静静道,“油票取消了,我都把油票扔了。” 振兴忍俊不禁:“老师说的是咱们写信用的邮票。” “那种东西?”柳静静不信,“老师,您逗我呢?” 宋招娣摆手:“爱信不信。” 252招娣出手 振兴连忙说:“老师, 我信。赶明儿邮递员来送信, 你请他帮我送一份邮票。” “你自己跟人家说。”宋招娣甩一下手, 意思别烦她。 振兴还想说话, 柳静静扯一下他的衣服, 小声问:“邮票真能变成古董?” “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老师从十多年前就开始收集邮票,一套没落。”振兴道, “以前三娃还拿出来给我们看过,好几本,就在她和钟叔房间里。” 柳静静:“花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振兴道, “一年几套, 有的一套才几毛钱。” 柳静静想一下:“从明年开始, 咱们也收集邮票。你去邮局跟邮递员说一声。”说着, 顿了顿, “我觉得老师眼光挺准的。” “不是准, 是她特有想法。”振兴小声说, “当初咱们左右前后邻居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只有老师天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做衣服, 对我们唯一要求就是好好学习。 “人家都说,钱花光了,以后我们都娶不上媳妇。老师说, 我们考上大学国家养, 毕了业有工资, 一个儿子给家里五百,七个儿子就是三千五,够他们存五年的。事实上自立一人就给老师快三千块了。” 柳静静好奇:“你以前给老师多少?” “没给。”二娃前后用振兴两千来块钱,其中包括当年周淑芬存的钱。最近二娃赚到钱,宋招娣二娃还给振兴四千,振兴给柳静静两千,另外两千还在楼上柜子里,“老师叫我自己存着。自立给老师的钱,老师都记着呢。以后自立结婚,老师一次性还给他。” 柳静静下意识往屋里看一眼:“照你这么说,老师其实没想要你们的钱?” “老师工资高,钟叔工资也高,他们自己的钱还用不完呢。”振兴道,“以前那么说是为了堵邻居的嘴。”猛地睁大眼,小声冲屋里喊,“老师,孙家老大回来了。” 宋招娣走出来,眯着眼看过去,笑道:“李兰英这次又要失望了。” “老师,您到底在计划什么啊?”振兴非常非常好奇。 宋招娣瞥他一眼:“不告诉你们是为你们好。”说完,转身回屋。片刻,屋里传来《默默向上游》。 振兴忍不住说:“老师,您今天应该听‘今儿真是好日子’。” “有这首歌?”宋招娣忙问,“谁唱的?” 振兴:“没有。您可以自己录一首。” “还得你钟叔揍你。”宋招娣哼一声,“洗好衣服就去做饭。” 振兴提醒她:“还没到十一点呢。”把衣服扔水盆里,漂干净搭绳上,就进屋问,“老师,明儿我去买牛肉,咱们煎牛排?” “不用我收拾,你买牛头也没关系。”宋招娣道。 振兴脸色微变。柳静静诧异:“你打算让老师做?” “她做的最好吃。”振兴道,“我们也会做,但都不如老师弄得好。” 宋招娣突然想到:“振兴,明儿去问问能不能买到牛头,等三娃回来,我给你们做牛头。” “牛头?”柳静静好奇,“能吃吗?” 宋招娣:“不但可以吃,而且非常好吃。咱们回头找人借一口大锅,搁院子里炖,早饭后开始炖,炖到晌午刚好。” “那您得把整个岛的小孩招来。”振兴道。 宋招娣浑不在意,“招来就招来,谁嘴巴甜,我给谁吃。” “那我明天去问问。”振兴道。 七月二十三日,更生、二娃、振刚和三娃都回来了。晚上下起大雨,振兴本以为宋招娣该忘了“牛头”,第二天早上不下了,宋招娣就提醒他多拿点钱,请卖牛肉的帮忙买个牛头。 三娃连忙问:“娘,是因为我回来了吗?” “是的。”宋招娣道,“你们在家,我出去一趟。” 三娃:“我跟你一块去。” 宋招娣扭头看着他,也不说话。 三娃老实坐好:“您忙,您忙,我哪也不去。” 宋招娣抬脚出去,直奔营区,找到那个跟她非常像,名叫姜艳红的女人。一向做事周到的宋招娣第一次非常没礼貌,还没走到姜艳红跟前,就嚷嚷着要给姜艳红介绍对象。 不出意外,宋招娣被拒绝了。有心理准备,宋招娣也不生气,笑呵呵跟姜艳红说,是不是嫌她介绍的不好?没关系,赶明儿再帮她找个更好的。 宋招娣是谁?钟师长的妻子,部队子弟学校副校长,在岛上非常受欢迎。初来乍到的姜艳红还不太敢得罪宋招娣,就对宋招娣说,谢谢宋招娣的好意,她暂时不想结婚。 宋招娣瞬间变成她口中最讨厌的人,跟姜艳红说,姑娘家过了二十五岁就不好找对象了,过了三十岁就没人要了,说的姜艳红眉头紧皱,十分不耐烦,宋招娣才告辞。 回家的路上,别人碰到宋招娣,问她是不是去找钟建国。宋招娣立刻停下来跟对方说,钟建国那边来个挺优秀,名叫姜艳红的女军官,钟建国见姜艳红单身,就叫她给姜艳红介绍对象。 岛上的人都知道宋招娣会说媒,虽然她只说过两个。人家就问她,是不是成了。宋招娣说没成,姜艳红看不上她介绍的人,但她会再接再厉。然而,人家再一问宋招娣给姜艳红介绍的某连连长,反而觉得姜艳红眼光高。 宋招娣没跟着附和,就说姜艳红确实不错,想挑个更好的也正常。随后继续往家去,而且挑人多的路走。 每当别人问她干么去,宋招娣都笑呵呵道,给姜艳红介绍个对象。等她到家,宋老师给新来的女军官介绍对象,被姜艳红拒绝的消息也传遍整个家属区。 下午,宋招娣就没出去,嫌屋里闷热,也只是坐在玉兰树乘凉。 傍晚,李兰英下班回来,看到宋招娣在院子里啃黄瓜,便走进去问:“我听别人说你今天去帮姜艳红介绍对象,她嫌你介绍的不好?” 三娃眼中一亮,拿着西瓜走出来,站在廊檐下光明正大偷听。 宋招娣点头:“老钟说他们师有好几个人看上姜艳红,我找人打听到她没看上你大儿子,才帮老钟手下的兵问问。”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她想找个什么样的?”李兰英好奇。 宋招娣胡诌几个单身,条件好,但只想找个温柔贤惠,不可能娶姜艳红的军官,就说:“我一共给她介绍仨,她都看不上,我怀疑她只爱她自己。” “只爱自己?”李兰英眉头紧皱,“她不想结婚?” 宋招娣继续胡诌:“也许是性别不对。” “什么意思?”李兰英没听明白。 宋招娣笑道:“不懂就算了。我猜的,你千万别到处传。否则,老钟得批评我造谣传谣。搞不好还得叫我向姜艳红道歉。” “我,我不会传的,你放心吧。”李兰英说完就走。 宋招娣洗洗手,往屋里去:“还有西瓜吗?” “娘,刚才啥意思?”三娃问,“我也没听懂。” 二娃:“断袖分桃了解一下。” “啊?!”三娃张大嘴,“不,不会吧?” 二娃:“当然不会。那个姜艳红谁都看不上是因为她心里有人,不是别人,是钟师长。” “爸?!”三娃惊叫道。 宋招娣头痛:“你小声点。” “娘,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三娃连声质问,“爸,爸他不想过了吗?” 宋招娣摆手:“你别多想,你爸躲她还来不及呢。叫二娃说,他知道。” “二哥,快说。”三娃一刻也等不及。 二娃也没卖关子,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 更生一听可能跟施爱莲有关,瞬间不淡定了:“娘,我中间回来几次,你怎么不告诉我?” “无凭无据,告诉你什么?”宋招娣反问,“你爷爷年龄大了,你如今还是个小县官,我能解决就自己解决,你掺和进来,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你找莫须有罪名打击施爱莲。 “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世人同情弱者。以后不想让别人误会你心狠手辣,就别动施爱莲了。吴家和施家得罪的人多,总有那么一两个忍不了的替咱们收拾她。” 更生:“李兰英会到处传吧?” “因为静静和振兴的事,她心里挺恨我,我刚才又那么说,她连明天都撑不到,就得跟别人说,我说姜艳红喜欢女人。”宋招娣道,“但这种话,别人听过就算信了,也不会相信是我说的。” 二娃:“你要是知道,就不会帮她介绍对象了。” “聪明。”宋招娣道,“谣言么,越传越夸张,李兰英说她可能喜欢女人,传到姜艳红耳朵里,就有可能变成她被女人伤过,或者她已经有对象,还是个女人。” 三娃:“什么时候才能传到她耳朵了?” “大概咱们从帝都回来。”宋招娣算一下,“我不在岛上,正好有不在场证据,哪怕政委找我求证也找不到人。” 二娃:“那咱们后天就走。” “明天给你们做牛头。”宋宋招娣笑道,“大吃一顿。” 翌日上午,振刚借一口大锅,一个牛头炖满满一锅。晌午,钟建国到家,就看到他家院子里有十好几个孩子,每人手里都有一块肉。 钟建国头痛,亲自开口赶人,一窝孩子才各回各家。第二天早上,宋招娣就和儿子们走了。 八月五号,宋招娣从帝都回来,见着钟建国就问:“姜艳红还好吧?” “你干的好事。”钟建国没有批评她的意思,笑着说,“ 我派人查姜艳红,张政委知道,张政委也一直找机会把她调走。一听到姜艳红喜欢女人,张政委找她谈话,问她是不是真喜欢女人。姜艳红说没有的事,是有人造谣。 “张政委就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帮姜艳红牵线。姜艳红说她暂时不想找对象,张政委就说,关于她喜欢女人的流言都传疯了,影响非常不好。她不找对象,他只能把她调到别处去。” 宋招娣:“什么时候调走?” “最迟后天。”钟建国看着宋招娣,“宝刀未老啊。” 宋招娣笑眯眯问:“我老了?” 253亲人去世 钟建国不慌不忙道:“没有我老。” 宋招娣:“我本来就没你老。等一下, 你的意思——” “没别的意思, 就别跟我抬杠了。”钟建国知道她要说什么, “三娃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人在家。” 宋招娣瞪一眼他, 才说:“二娃和振刚在他厂里, 振兴和静静回家洗澡去了, 三娃正在洗澡。今天是周一,更生得上班, 我们回来的时候路过县政府,三娃跑进去问他,他说周六下午回来。” “他可算老老实实上班了。”钟建国道, “我还以为又跟你们一块跑回来了。” 宋招娣:“还得谢谢施爱莲, 知道她没死心, 更生怕被她抓住小辫子, 才老老实实去上班。” “欠揍!”钟建国打开冰箱, 拿一串葡萄出来, 递给宋招娣, “我开会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个挑着担子在路边卖葡萄的果农,买了一点,你尝尝, 特别甜。” 宋招娣接过来:“洗了没?” “没有。”钟建国道。 宋招娣白他一眼:“你这毛病,还真是十年如一日。”说着,拿去屋里洗。 “你也是十年如一日的能唠叨。”钟建国说着话又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块西瓜。 宋招娣转身, 朝他腿上就踢。 三娃看个正着:“娘, 我帮你。” “滚蛋!”钟建国骂一句, “不想挨揍,就给我装没看见。” 三娃停下来:“我去洗衣服。”到外面把衣服泡上,又跑进来。 钟建国想笑:“这么快就洗好了?” “待会儿再洗。”三娃坐到他对面,“您又惹我娘生气了?” 钟建国撩起眼皮,看他一下,低头切瓜,慢悠悠道:“你觉得你娘像生气吗?” 三娃心想,不像。说出来却是:“非常生气。” 钟建国哼一声:“我确实是你后爸。” 三娃反而噎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思索一会儿,就朝厨房喊:“娘,多洗点葡萄,我也想吃。” 宋招娣端着一大碗葡萄出来,直接放在三娃面前,她坐到钟建国身边,提醒他,“少吃点,待会儿好做饭了。” “你不吃?”钟建国问。 宋招娣:“我在二娃厂里吃过了。三娃,还能在家过几天?” “二哥说他给我买机票,我可以在家待到二十号。”三娃道,“娘,我同学特别喜欢你给我做的好吃的。二哥说,他十一去看我,你叫二哥给我带点好吃的啊。” 宋招娣笑道:“到时候想吃什么,提前写信告诉我。” 三娃使劲点点头。钟建国不禁皱眉:“三娃子,你二十了。” “没有。”三娃非常认真,“我还未满十九岁。” 钟建国:“那你也成年了。” “成年是指可以结婚了。”三娃道,“按照婚姻法规定,我还早着呢。” 宋招娣抬起头:“婚姻法?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没有。”三娃道,“我是听振刚说的。” 宋招娣:“那就是他有女朋友了。回头我得问问他。” “你想多了。”钟建国道,“他有对象,就不会整天跟二娃待在一块,得搁家里蹲着,等电话等信。” 宋招娣仔细想想:“这倒也是。不对,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爸爸经历过啊。”三娃接的飞快。 钟建国拿起西瓜皮就砸。 三娃吓得跳起来,砰地一声,腿撞着小方桌,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宋招娣吓一跳,慌忙过去:“撞到哪儿了?” “娘……”望着宋招娣,泪眼婆娑,“酸……” 宋招娣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的腿断了呢。”冲钟建国道,“赶紧把毛巾拿来。” 钟建国忍不住叹气,出去拿个湿毛巾甩三娃脸上:“十九岁了,磕着膝盖也能哭。你在军校训练的时候,磕着碰着是不是哭得肝肠寸断?” “训练太累,就忘了痛了。”三娃嘟囔一句。 宋招娣心疼:“娘明天给你做点好吃的。” “牛头?”三娃问。 宋招娣笑了:“牛头等你快去学校的时候再做。” “那我想吃螃蟹。”三娃道。 宋招娣点头:“明天给你蒸六只,让你吃个够。再给你做些大虾,配上葱油饼。” 三娃破涕为笑。 钟建国不禁皱眉,想说他两句,看到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干脆继续啃西瓜。 二娃如今赚钱了,答应给三娃买机票,二十一号上午,亲自把三娃送到机场,又给三娃五百块钱零花钱。 三娃跟同学一块出去的时候,看到同学买东西,他也想买。但是拿到手上,衣服没有他二哥做的好,吃食没有他娘做的好,洗漱用品都是宋招娣搁申城买的,也比当地的好。以致于二娃给他的五百块钱,到放寒假才用掉五十块钱。 腊月二十回到家,三娃拉着宋招娣上楼,掏出钱,小声说:“娘,你帮我存着,二哥给的。” 宋招娣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好,我帮你存着,回头你二哥问你还有没有钱,你就说,跟同学出去的时候,请同学吃饭,用的差不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三娃咧嘴笑道,“娘,我聪明吧?” 宋招娣:“聪明。咱们下去吧。听你二哥说,你大哥今年能回来。” “什么时候?”三娃忙问。 宋招娣:“也许得年三十。” “要是自立哥哥也回来,咱们家今年就齐了。”三娃说着,“我去给亓爷爷打个电话,问问他自立哥哥能不能回来。” 宋招娣抓住他:“别打了。你亓爷爷的身子骨不大好,更生今年回帝都过年,就算自立能回来,也得留在帝都。” 三娃转过身:“亓爷爷,不会不行了吧?” “八十岁了,谁也说不准。”宋招娣道,“你姥姥和姥爷这两年就不大好,你大姨都给他们准备好棺材了。” 三娃的好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娘,咱们改天去看看姥姥吧。” “年后过去,看了姥姥,你从滨海坐飞机去学校?”宋招娣问。 三娃点点头。 事实上,大娃今年没能回来。更生和自立也不在,二娃工厂放假,柳安安夫妻俩回去的时候,就叫柳静静跟她一块回去,柳静静大半年没见着她父母,振兴就和她一块回去了,导致今年春节,钟家人格外少。可钟家却比往年热闹。 二娃的工厂办起来,岛上很多没工作的女人都去二娃厂里上班。年底放假,普通工人也拿到一个月奖金,这些工人回到岛上,就去钟家看望宋招娣。一直到年三十,人都没断过。 从不觉得自己闹腾的三娃,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吵得脑壳痛,也没心情想念他大哥,他的自立哥哥和更生哥哥了。 一九八/六年,正月初八上午,宋招娣和三娃到达小宋村,宋父得知三娃特意来看看他们,这辈子几乎没哭过的宋父眼眶通红,拉着三娃的手,不断念叨他是个好孩子。 宋父知道自己的身体,难撑到孩子们放暑假,就对宋招娣说,孩子们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都挺忙的。哪天他死了,就别让孩子们回来了。 宋招娣嘴上答应,她记住了。 一个多月后,宋父与世长辞,宋招娣、钟建国、二娃、振兴、柳静静和更生都去了。振刚本来要去,临出发,他老师对他说,有台手术,叫振刚跟他去做手术。 当时是二娃去通知振刚,听到这事就叫振刚留下来。振刚说,他就算留下来,也难集中精神,帮不上他老师什么忙。 二娃就问他,如果以后爹娘生病了,需要做手术,手术由他来做,他是做还是不做。 振刚想说,可以让别人做。话到嘴边,又不放心外人。犹豫好一会儿,就说他不去了。 宋母和宋父唠唠叨叨一辈子,其实两人感情非常好,宋父走后,宋母身体每况愈下。半个月后,她也跟着去了。 这次振刚过去,钟建国没能过去。宋招娣见她大姐和大姐夫很难过,就叫两人跟她去翁洲岛过一段时间。 宋来宝不放心小儿子,大力也挺担心他爹娘,主动说,叫他弟弟住他家里。 大力的媳妇挺懂事,但大力的孩子还小,下班回来,照顾孩子又得盯着小叔子学习,宋招娣设身处地想一下,就叫她的小外甥跟她一块去翁洲岛。 阳历四月六号,宋招娣回到翁洲岛,第二天就把宋来宝的小儿子弄到振兴班里,每天傍晚,柳静静和宋来宝做饭,振兴盯着小表弟做作业。 在宋招娣家里住一周,宋来宝的小儿子就撺掇他爹娘回家。宋来宝见他这样,反而住到月底,实在担心家里的田地才回去。 四月三十号下午,宋招娣送走她大姐,回去的路上就跟振兴说:“那小子估计这辈子都不想见你。” “大姨的这个小儿子聪明,比大力聪明多了,就是太滑头。”振兴道,“我觉得等放暑假的时候,可以再把他接来咱家住十天半个月。” 柳静静笑道:“那他得记你一辈子。” “最多记到他上大学的时候。”振兴道,“老师,我记得二娃说,他去年在朝廷台打一个月广告,工人扩大一百多人,还是忙得加班到十点,后来是不是又去外地招人了?” 宋招娣仔细想想:“好像是毛妮去找的。这段时间忙着你姥姥和姥爷的事,我也没顾得问他。怎么了?” “今天上午,就是你和大姨在楼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我表妹,要来厂里干活。”振兴道,“我思来想去,我亲姥姥那边好像只有比我大一点的表姐,比我小十来岁的表妹,没有听声音像二十来岁的表妹。” 254海外关系 宋招娣疑惑不解:“不是你亲姥姥那边的, 不对, 你亲姥姥也不知道咱家的电话。那你怎么知道是你表妹?她说的。” 柳静静:“老师, 先是我接的。电话那头的人可能听出我不是你, 开口就问我是谁, 我说我是柳静静, 振兴的妻子,她说她找她表哥, 我就以为是振兴的表妹。” “原话怎么说的?振兴。”宋招娣问。 振兴:“她说,听说二娃厂里招工,她过两天就过来。我问她是谁, 她说她是我表妹。没等我再问, 就把电话挂了。” 宋招娣笑了:“心虚呢。” “老师知道是谁?”柳静静勾头看着她。 宋招娣:“敢这么说话的, 只有我二姐的闺女。” “她?”振兴问, “她不是跟咱们家断往了吗?” 宋招娣:“我亲姐, 不是我想断就能断。”不禁叹了一口气, “给二娃打个电话, 在厂门口立个牌子,暂时不招人,谁来也不招。” “那她若是来了, 怎么办?”柳静静担心,“一个小姑娘,总不能让她流落街头吧?” 宋招娣摇头:“她不可能自己来。杜桃上次跟我二姐来的时候才五六岁, 早该忘了咱们家在哪儿, 来也是我二姐夫送她来。 “我二姐夫有钱, 甬城有招待所,他们可以住招待所。再说二娃开的工资高,很多人都跑去他厂里做事,导致好几家服装厂缺人,杜桃大可去人家厂里做事。” 柳静静已经知道宋来男因盗窃罪入狱,便问宋招娣:“老师是怕那个杜桃和您二姐一样吗?” “不是的。”宋招娣道,“她妈进去了,她不见得敢拿人家的东西。那孩子被我二姐和二姐夫宠坏了,咱们惹不起。” 柳静静比较好奇:“怎么个坏法?” “她小的时候我见过几次,好多年没见过,现在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宋招娣道,“我打个比方,假如你小的时候,跟别的孩子打架,你骂人家,我会跟你说,不能骂人。 “换成我二姐和二姐夫,他们会说,我闺女真厉害,都会骂人了。有这么一对爹娘,她要是没长歪,我这个副校长都让给她。” 柳静静:“照您这么说,还不如狗蛋他娘呢。” “不是我说我二姐,她真没法跟狗蛋的娘比。”宋招娣道,“狗蛋考上学的那一年,狗蛋娘还知道说声谢谢。换成我二姐,估计还嫌狗蛋没考上本科。再说狗蛋娘贪吃,人家也没偷拿过别人的东西。 “还有一点,狗蛋娘做事不像样,狗蛋他爹会说几句。即便狗蛋的娘不听,他爹也会提醒她。我二姐夫,哼,装聋作哑。回到家里指不定还教我二姐,下次怎么怎么做。” 柳静静:“那就太过分了。” “不说他们了,说了我就来气。”宋招娣道,“振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买洗衣机?” 振兴看一眼柳静静:“她说现在用不着,暂时先不买。” “现在是用不着,但现在卖洗衣机的地方清闲,人家给你送到码头,等到冬天人家可就没时间给你送了。”宋招娣提醒他。 振兴:“那我等放暑假再买。那时候人的衣服薄,几乎没人用洗衣机洗衣服,厂家的洗衣机更不好卖。”看向柳静静,“行吗?” 柳静静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今天没生气,点点头:“听老师的。” “给蔡坤打个电话吧。”宋招娣怕一会儿忘了。 振兴拿起话筒突然想到:“老师,明天是五一,二娃他们厂放假,二娃会回来。” “对哦。”宋招娣猛地想到,“那就别打了。明儿多买点菜,更生可能也回来。买海鲜,别买猪肉了。” 振兴:“钟叔血压又上去了?” “我怕他上去。”宋招娣道,“以前六块腹肌,现在都变成一块了。” 振兴笑道:“哪有您说得那么严重啊。” “我说有就有,不接受反驳。”宋招娣道,“天还早,你们玩去吧。” 柳静静也忍不住笑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去哪儿玩啊。” “那我给你找点活儿。”宋招娣上楼,拿一包毛线下来,“帮我缠毛线。”直接递给振兴。 振兴下意识接过来,不敢置信:“老师,我俩缠?” “对啊。”宋招娣道,“难不成我和静静缠毛线,你翘着二郎腿监督我们干活?” 振兴连忙说:“不敢。” 宋招娣瞥他一眼,就去厨房:“给你们做个好吃的。” “老师,离做饭还早。”柳静静道。 宋招娣:“我没说做饭。”话音落下,人也进厨房了。 “老师又做什么?”柳静静好奇。 振兴:“她一人可以做的,估计是蛋糕。”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端着一盘蛋糕出来,看到柳静静已经开始织毛衣,宋招娣颇为满意:“歇会儿吧,尝尝我做的蛋糕。” 柳静静下意识看一眼振兴,被你猜中了。 振兴笑笑:“老师,蛋糕上面是什么?” “葡萄干。”宋招娣道,“一人拿一个,剩下的给二娃他们留着。” 钟建国大步跨进来:“又背着我吃什么呢?” “你怎么下班这么早?”宋招娣往外看一眼,“跟更生学会早退了?” 钟建国哼一声,就伸手端碗,然而,扑了个空:“宋招娣,别太过分?!” “叔,老师刚端出来,还热着呢。”振兴道,“老师是怕烫着你。”说着,伸手加过屉子,“我先放桌子上,待会儿凉了,您再吃。” 钟建国满意:“这还差不多。” “我问你话呢。”宋招娣提醒他。 钟建国叹了一口气:“告诉你们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消息,施爱莲出国了。” “什么?!”宋招娣惊叫,“什么时候的事?” 钟建国吓一跳:“小点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俩打起来了呢。廉烈先是往咱们家里打,没有人接才打给我的。” “廉叔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应该还在码头。”振兴道。 钟建国:“我也是这么跟廉烈说的。去年把那个姜艳红调走,亓老怕施爱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就找人盯着她那边。到去年年底,她都没折腾,亓老精力不济,就没再使人盯着她。我听廉烈说,今年正月她就搬去羊城了,是从羊城走的。” “廉烈他们以前不知道施爱莲搬去羊城?”宋招娣问。 钟建国:“知道。他们都以为施爱莲怕亓老病好了收拾她,躲去羊城,没想到她是准备出国。对了,她女儿吴桐也走了。” “她,她又没个一技之长,外面的东西比咱们这边的还贵,她去外国要饭啊?”宋招娣问,“应该是去港城吧?” 钟建国摇头:“廉烈说他们家有海外关系。” “有海外关系,不可能吧?”振兴不信,“施家当初可是很风光的。” 宋招娣摆手:“那是攀上吴家之后。施爱莲若是没嫁给吴伯宗,她也得去农村待十年。当初那么急着嫁吴伯宗,大概是因为这一点。”说着,顿了顿,“我一直认为她是怕被亓家连累,合着是因为自家当初就有问题。” “走了也好,省得整天担心再来个施艳红。”钟建国道,“希望她这辈子都别回来。” 宋招娣:“不可能的。她娘和她婆婆还活着呢。” “明儿更生回来,跟更生说一声。”钟建国道。 宋招娣眉头一挑:“不用了,已经回来了。” 钟建国转过身,脱口道:“你又早退?” “活干完了。”更生道,“不但我回来了,我哥也回来了。” 自立出现在门口:“爸,娘,你们说的话,我和更生都听见了。爷爷也打电话告诉更生了。我亲妈那种人,吴老头死后,她也没遭过罪,到国外她别想在帝都那么舒坦。国外没人认识她,没人惯着她,捧着她,外国人生活习惯跟咱们不一样,指不定真得乞讨。” “快坐下歇歇。”宋招娣迎上去,把他的包接过来,“看过你爷爷没?” 自立:“爷爷去看过我。我来之前就给爷爷打个电话,说好久没见你和爸,爷爷就让我直接过来,走的时候再去他那儿。” “振兴,快去给自立倒杯水。”宋招娣道,“自立,我刚做的蛋糕,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一会儿就做饭。” “娘,有我的吗?” 宋招娣抬起头:“大娃?二娃?你们,你们——” “大哥上午就到了,在我厂里待到现在。”二娃道,“壮壮的爸去接壮壮的姐姐和姐夫,我们跟他们一起来的。” 大娃抬手把包扔长椅上,伸手就拿蛋糕,突然停下来,歪头看过去:“柳静静?” “我,我是。”柳静静没少听别人说,钟家最好看的孩子是钟大娃,最聪明的是钟大娃,打架最厉害的也是钟大娃,一直想知道,钟大娃长什么样。乍一看到真人,柳静静险些以为看到年轻版钟建国,“你,你好。” 大娃笑着伸出手:“你好,我叫钟坚强,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柳静静下意识伸出手,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说:“我,我——” “别理他。”振兴道,“静静,去拿几个勺子。” 柳静静慌忙跑去厨房。 大娃笑道:“振兴,你媳妇是不是见我跟爸长得像,不知道该喊我大娃,还是该喊我叔?” “喊你叔,你敢答应吗?”钟建国问。 255不速之客 大娃心中一凛:“开个玩笑而已。”说话间, 不动声色移到宋招娣身边, “娘, 您怎么越来越年轻了啊?” “反观你爸越来越老是不是?”宋招娣替他说。 大娃:“这话可是你说的。”看到柳静静出来, 伸出手, “先给我一个。” 柳静静连忙给他一个勺子, 就问钟建国:“叔要吗?” 钟建国摆手:“宋老师总共才做六个,我要, 你们吃什么?我不吃了。” “锅里还有。”宋招娣道,“还有一锅没蒸好呢。原本是想留你们明儿早上吃,没成想来个不速之客。” 大娃啧一声:“娘, 自立好几年没回来了, 娘怎么可以这么说他啊。自立, 别难过, 我明儿早上不吃了, 我的那个让给你。” 自立懒得搭理他, 出去洗洗手, 再进来就把宋招娣先前递给他的蛋糕一分为二,给钟建国一半。 钟建国瞥一眼大娃:“这次请假回来,用的什么借口?” “想家了, 无心为人民服务。”大娃道。 柳静静“咳”一声,手抖了一下。 振兴连忙拿走她手里的蛋糕:“怎么了?” “被大娃的话噎着了呗。”更生端着水,坐到大娃身边, “越南那边的事, 陆续有四大军区参战, 还不该轮到你们?” 大娃仔细想想:“我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司令。” 二娃噎了一下,喝口水把蛋糕咽下去,才说:“你一个小连长,你知道你们司令是黑是白吗?你就问问人家。” “大娃现在是连长了?”振兴忙问。 大娃:“我大学一毕业就是副连,那时候手下没兵,就没跟你们说。” “很厉害吗?”柳静静小声问。 振兴:“如果大娃高中毕业就去当兵,升到正连,至少得三十岁。他现在才二十四岁。” “是不是挺羡慕?”大娃问,“我在家这几天,你对我客气点,回头我找司令把你调到军校当老师。” 振兴白他一眼:“谢谢,不用了。” “别客气,咱们谁跟谁啊。”大娃道,“以后想调可就没机会了。” 钟建国嗤一声:“你一会儿不吹牛,是不是能憋死你?” “爸,我还就实话跟你说了,我这次真没吹牛。”大娃扫一眼几个兄弟,“是不是很想知道我怎么认识司令的?” 宋招娣:“廉烈就在帝都军区,廉烈说的?还是你亓爷爷提的?” “娘,您这就没劲了啊。”大娃佯装生气。 宋招娣:“嫌弃我就把我做的蛋糕放下。” “我说什么了?”大娃一脸无辜,“你们刚才听见我说话了吗?” 二娃摇了摇头,站起来:“大哥,你若是吃好了,我陪你出去巡视领地。” “滚一边去。”大娃瞪他一眼,勾着更生的脖子,“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们站一块说话,说什么呢?” 更生打量他一番:“你的耳朵一向灵敏,你没听见?” “我当时正在跟二娃聊天。”大娃道,“谁知道你和自立比我们回来的还早,原本还想明儿去县政府接你。” 更生把施爱莲的事告诉他。振兴接着说,不出意外,后天下午,杜桃就会到二娃厂里。 钟大娃啧一声:“后天下午?二娃,后天上午,我跟你一块去上班。” “你可不能乱来。”宋招娣道,“你现在是军官,杜桃的事,交给蔡坤处理。” 大娃:“娘,我有分寸。” “你的分寸,跟一般人的分寸不一样。”宋招娣看向二娃,“后天你们先搁楼上看着,蔡坤拿她实在没办法,你们再出去。” 二娃:“我会看着大哥。” 自立放下碗:“娘,我听爷爷说,二娃的服装厂搞的不错,我后天也想过去看看。” “想去就去,好好散散心。”钟建国道。 大娃不高兴了:“为什么他要去就是散心,我要去就提醒我别乱来?” “因为你不是自立。”钟建国很不客气。 大娃噎住,往更生身上一倒,有气无力道:“兄弟,我不行了,快,快送我去医院。” 宋招娣揉揉额角:“大娃,你若是不困,不累,就跟二娃一起去买菜,家里只有青菜没有肉。” “没有肉正好,我今天不想吃肉,想吃鸡蛋饼。”钟大娃道,“再煮点白米粥,炒两个素菜,完美。” 宋招娣:“你不想吃,自立想吃。赶紧的,别贫了。” 大娃看向自立。 自立笑笑:“我想吃。” 大娃站起来,经过自立身边,使劲朝他肩膀上一下,自立痛得倒抽一口气,大娃走到门外。 钟建国抄起手边的毛线球就砸。 大娃伸手接住,手腕一转,扔到自立怀里。 钟建国霍然起身。 大娃拔腿就跑。 二娃心累:“他回来是来探亲的,还是来气人的啊。” “快去吧。”宋招娣道,“五点半了,跟大娃说,买好菜就回来,别见着谁都跟人家瞎胡扯。” 二娃拿着钱包跟上去。 宋招娣叫振兴和柳静静去洗青菜,柳静静把粥煮上,大娃空着手回来了。柳静静见状,忙问:“没有了?” “在我这儿呢。”二娃拎着一大包,“娘,我说鱼和肉都不新鲜了,大哥非要我买。” 宋招娣笑道:“现在天还不算热,鱼、肉都是早上拉过来的,还行。自立和更生在外面,把鱼给他,肉给我,我去做。” “我来吧。”大娃挽起袖子,“看看我的手艺生疏了没。” 宋招娣递给他,就问:“大娃,想听什么歌,我放给你们听。” “随便。”大娃道,“只要不是军歌就行。” 坐在椅子上等着吃的钟建国冷不丁开口:“军歌怎么了?” “挺好。”大娃道,“我都会唱了。有些歌唱家还没我唱的好听。娘,听别的啊。” 钟建国无语:“你脸皮这么厚,以后哪个女孩子敢嫁给你啊。” “爸,你还真不用替我发愁。”钟大娃道,“以后碰到好姑娘,我自然会装成沉默寡言,老实稳重。您应该问问自立,他都二十六了。” 钟建国仔细一想,起身走到压水井边,搬个小马扎坐到自立身边:“自立,鱼给更生,咱爷俩聊聊。” 大娃的声音不小,自立听见了,笑道:“爸,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其实我今年见了两个,一个是领导介绍的,一个是老师介绍的,我没有不找对象,只是缘分还没到。” “那我就放心了。”钟建国看向更生,“亓老怎么说?” 更生:“那我也跟你实话实说,我和大娃一样,就算有对象,三十岁以前也不结婚。” “那你要是明儿就碰到一个,也要人家等你六七年?”钟建国问。 更生扭头看他一眼,见他不像生气:“我明儿没打算出去,想碰也碰不到。所以,您的假设不成立。”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振兴,“你都结婚两年了,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赶紧生个闺女,有了孙女,爸就不催我们了。” 振兴:“我们打算过两年,经济再好点再生。” 更生嗤一声:“平时衣服不用买,中午和晚上在爸这边吃,早饭自己做,粥和鸡蛋是不是?鸡蛋也从家里拿。你们两口子一个月最多五十块钱,甭说一个孩子,就算你媳妇生个双胞胎,你们俩现在也能养得起。” “那回头我把工资给你,你给我养?”振兴道。 更生不禁眨了一下眼:“我?凭什么!” “你又不帮忙,凭什么催我?”振兴道,“老师和钟叔还没催呢。” 更生:“娘最讨厌生孩子,她是不会催你,但你们生个孩子闹他们,他们就没工夫催我们了。” “合着牺牲我一个,幸福你们六个?”振兴哼一声,“想得美。” 自立微笑着说:“振兴,振刚和三娃还没毕业呢。二娃还小,娘和爸不会催他,刚才爸也说了,不催我。顶多幸福他和大娃俩个。” 振兴:“更生,听见了没?” “你可真是我亲哥。”更生瞥一眼自立,拿起大刀往鱼头上敲一下,活蹦乱跳的鱼瞬间死的不能再死。 钟建国拎着小马扎就走。 更生注意到,忙问钟建国干什么去。钟建国没理他。更生意识到不大对:“爸怎么了?” “你敲鱼的时候,溅他一身血水。”振兴道,“赶紧收拾吧。李兰英搁隔壁看你们挺长一会儿了。” 更生回过头,见李兰英站在压水井边,正往这边看:“娘又抢她儿媳妇了?” “抢来给你?”振兴问。 更生噎了一下:“我不就催你生孩子么,你至于这么挤兑吗?” “能被娘看上的姑娘,肯定特别好。”自立道,“你完全可以说,对啊。” 更生恍然大悟:“谢谢指点。” “不客气。”自立道,“你在家跟振兴说话,这么讲没关系,在外面跟别人这说,很容易陷入被动。其实,大部分人的情商都差不多,有的人总能占到上风,是因为听对方说话的时候精神集中,他们更理智罢了。” 更生奇了怪了:“你不会真给自己找个说相声的师傅吧?” 256打发杜桃 自立起身压水洗洗手, 就往屋里去。 更生看看自立的背影, 又看看振兴, 疑惑地说:“我敲鱼也溅他一身血水?” “他嫌你聒噪。”振兴说完, 也转身走人。 更生忙喊住他:“过来帮我压水。” 振兴怕他大喊大叫, 没有一点副书记的样子, 无奈地转身回来。 五月二号上午,宋招娣、振兴和柳静静去学校上课, 钟建国去营区,大娃他们把家里收拾好,就去二娃厂里。 更生也想跟过去, 被自立赶去上班。 自立还没进去就看到保安室, 进去之后, 看清厂房, 也看清不远处有一个大棚, 棚下面停满自行车, 重点是整齐有序:“二娃, 你这个厂挺正规啊。” “非常正规。”大娃道,“车间里有灭火器,楼上阳台上还放几口缸, 缸里种着睡莲,一旦起火,睡莲拉出来, 里面的水就能灭火。二娃, 这个法子是娘想出来的吧?” 二娃交代保安两句, 走过来说:“不是。早些天我去买花卉,看到睡莲那东西,恰好县里正在查消防 ,我联想到的。” 自立往四周看了看,看出不对:“这边是车间,那边是什么?”指着远处三排来两层楼房。 “员工宿舍。”二娃道。 自立忙问:“一栋车间,三栋员工宿舍?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二娃道:“不过,我也打算再盖产厂房,这次盖三层楼。明年开春再招人。”指着不远处的楼梯口,“咱们上楼,楼上除了办公室就是仓库,等你们明年过来,我的办公室就不在这边了。” 自立跟上去,经过车间门口,看到里面的人都埋头做事,几乎没人四处张望偷懒,就忍不住跟二娃说,员工不错。 二娃笑着说,他出的工资高,车间主任毛妮的脾气好,进了他厂里的人都怕被开除。 到楼上给自立和大娃倒杯水,就把窗帘拉开,窗户打开,指着南边:“杜桃要是过来,咱们抬头就能看到。” “她上午要是不过来呢?”大娃问。 二娃:“那咱们开车去更生哥那里吃午饭。” “开你院子里的拖拉机?”大娃摇头,“我宁愿骑自行车。” 二娃笑道:“你别看不起我的车,那是更生哥送我的。等明年赚了钱,我再买卡车。” “更生买的?”自立站起来,勾头往楼下看,“他怎么想起来送你拖拉机?” 二娃:“他说他买不起卡车,只能送拖拉机。别看不好看,车劲特大,我这一两年运货,全指望它呢。” “人家厂都是用什么运货?”大娃问,“不会也是拖拉机吧?” 二娃:“人家赚了钱就买卡车,我赚了钱投广告。”思考一会儿,“去年有个厂的工人比我这边多一倍,到年底拢账的时候,听说还没我赚得多。今年么,我觉得我这边一个季度,就比他一整年赚得还多。” “他没想过打死你?”大娃问。 二娃笑着说:“我去县政府找过更生哥几次,很多人都知道我是他弟弟,没人敢来我这边找事。再说我这边的保安一看就不一般,这年头敢办厂的人都不傻,他们很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自立见他说话时十分得意,忍不住笑了:“那也得小心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知道。”二娃说着,猛地起身。 自立忙问:“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来了?” 大娃推开椅子就往外走。 自立慌忙拽住他:“等等,先看看。不对,她怎么来这么快?” “估计是上火车前,借火车站工作人员的电话打的。”二娃道,“我刚才跟保安说了,我没表妹也没表姐,假如有人自称我表妹或者表姐,都是骗子。保安知道该怎么应付。” 大娃:“保安是知道,但杜桃不是一般人。她跟她爸妈来咱们家的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了,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恨不得把她打出去。”话音落下,看到疑似杜桃的人扑向保安,保安吓得连连后退。大娃乐了,“被我说中了吧。” “你别幸灾乐祸了。”自立道,“二娃,先下去看看,我们待会儿再下去。” 大娃瞥他一眼:“叫二娃下去,你留在这里看着我?你可够小心的。”拨开他的手,“老子下去会会她。” “大哥,慢点,等等我。”二娃忙跟上去,“别忘了娘说的话,不能乱来。” 大娃挥挥手:“我比你知道。” “你知道个屁!”自立见他一溜烟不见,气得爆粗口,“就不该告诉他。” 二娃边往楼下跑边说:“不告诉他,也瞒不住啊。早些天我去看他,他还跟我说今年不能回来,叫我过些天再去看他。也不知道后来又怎么跟他领导说的,这次居然还能在家呆一周。” 大娃停下来,回头看:“我说娘给我介绍个对象,叫我回家相亲。团长一听我相亲,批一周假还问我够不够。” “你——”二娃无语,“这种理由你也能想得出来?” 大娃耸耸肩:“这种理由团长深信不疑,我也没法办法。” “二娃,别跟他说这么多,回去告诉爸,叫爸踹他。”自立道,“咱们现在先去把杜桃打发走。” 大娃:“这事我来,你们殿后。”大步走到外面,就问,“怎么回事?” 蔡坤办公室里有几个客人,保安不好去找他,见二娃下来,松了一口气:“这个姑娘说她是二娃的表姐。”指着杜桃。 大娃看到杜桃身边还有个年轻小伙子,跟她有三分像,立刻猜出是她弟弟:“二娃没有表姐,我也没表妹,我们跟申城我姥姥那边早断往了。以后他们再过来,直接把人送去派出所。” “我不是申城你姥姥家的。”杜桃连忙说,“我妈是宋来男。” 大娃:“就是那个拿走我英语书的宋来男?你这次过来是来还东西的?那赶紧把东西给我。” “你,你是谁?”杜桃问。 大娃:“我是二娃他哥,你认识二娃,不是认识我?是不是觉得我没二娃有钱?” 杜桃认不清大娃,更认不清二娃,就是现在她也不知道哪个是二娃:“我,我不是,我是来二娃厂里上班的。” “二娃厂里早招够人了,你想上班只能去别的地方。”大娃双手插兜,“要么把你妈当初拿走的东西还我,要么走人,别等着我撵你们。” 杜桃张嘴想说,你敢!话到嘴边,慌忙咽下去:“我是你娘的亲外甥女。” 大娃笑眯眯道:“那你去找我娘。容我提醒你,这个厂是二娃的,不是我娘的。”停顿一下,“我娘还指望我们哥几个给她养老送终,你觉得她会为了你,得罪我们吗?” 在杜桃观念里,当父母的非常怕儿子不孝顺,浑然忘了宋招娣有退休金,也忘了这世上还有养老院,更没想到二娃工作忙,宋招娣和钟建国以后老了,哪怕二娃想亲自伺候他们,也没时间。 杜桃觉得宋招娣不敢得罪二娃,也就不敢夸口说,去找宋招娣:“就我和我弟弟两个,又不是很多人。” “厂有厂规,我们暂时不招人,今天让你进去,明天他家亲戚来了,我是不是也得让他亲戚进来?”二娃指着保安队长,“我同意你们进厂,不收他家亲戚,他要是一生气,一把我把我的厂子烧了,你赔我损失?” 杜桃:“说来说去,就是不收我们?” “明白就好。”大娃道,“看在我娘的份上,我提醒你一下,这几天有几个服装厂正招人,你们如果真想赚钱,就赶紧去看看,等人家招够了,你们只能回去。别急着走,我还没说完,见着你爸告诉他,他干的事,我们一清二楚。” 杜桃停下来,转过身:“我爸干什么了?” “你爸也没干什么。”大娃道,“就是撺掇你妈偷东西,他接应,被人发现,扔下你妈就跑。” 杜桃和她弟弟脸色骤变,姐俩异口同声:“你胡说!” “胡不胡说,你可以去问你妈。”大娃道,“记得告诉你爸,人家公安也怀疑你妈有同伙,但你妈说,没别人,就她自己,公安缺少人证,才没去抓你爸。” 二娃接着说:“是你爸送你们来的吧?跟你爸说,公安盯着他呢。” “你,你吓唬谁呢!?”杜桃色厉内荏,拽着她弟弟的胳膊,“咱们走。” 自立:“要不要找个人跟着他们?毕竟是娘的外甥和外甥女。” “不用,他爸肯定在这附近。”大娃道,“那个姓杜的,爸说过,看起来老实,都是装的。他比谁都聪明。” 自立:“既然聪明,掏钱给杜桃弄个小生意,也比来这边打工强啊。二娃厂里那些普通工人,娘说过,都是没一技之长,家里也没钱,才出来做事。爸爸还说,等他们存到钱,可能就回想干点小生意了。” “已经有人打算走了。”二娃笑着说,“打算从我这里批发服装,拿去杭城卖。” 大娃:“聪明,谁啊?” “说出来你们都不敢相信。”二娃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金礼辉后来娶的媳妇。” 257礼多人不怪 大娃一时没想起来, 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二娃说的谁:“他, 他媳妇, 你怎么把她招进来了?” “蔡坤招的人。”二娃道, “他不认识刘萍, 更不可能知道金礼辉是谁。再说我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就算我亲自招人,也有可能把她招进来。” 自立好奇:“娘告诉你的?” “娘最近没来过。”二娃道, “有一天我在楼上画设计图,听到楼下闹哄哄的,出去一看下班了, 就搁楼上看一会儿, 看到金礼辉在门口等人。那时候我才知道金礼辉的媳妇在——” 大娃打断他的话:“等一下, 我记得她是会计, 怎么会来你厂里上班?” “我找人查过。”二娃道, “记错账被开除了。” 自立:“娘以前说过, 他们那个是国营厂, 厂长没权利开除人啊。” “是国营厂,但她的工资是厂里发,不是国家发。”二娃道, “我觉得她应该是临时工。” 大娃啧一声:“金礼辉还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本人。” “娘早说过金家眼皮子浅。”二娃道,“我已经跟毛妮说过,盯着她, 等她自己辞职了, 再招人的时候, 姓金的当地人一律不要。” 自立:“她要从你厂里批发衣服,你卖给她?” “卖啊。”二娃道,“我没必要跟钱过不去。你别瞪我,自立哥,我就算不卖给她,她也会找别人来替她进货。” 自立仔细一想:“你说得对。这事就别告诉娘了。” “我没打算说,娘知道也是徒增烦恼。”二娃道,“我厂里的衣服,出厂价虽然高,但名声出去了,衣服特好卖。一件衣服净赚两三块钱,也比上班赚得多。你们说,这女人要是赚到钱,会不会跟金礼辉离婚?” 自立摇头:“不会。她如果因为钱跟金礼辉离婚,肯定会把她和金礼辉生的孩子带走,女人带着孩子不好结婚,除非她以后——” “没有除非。”二娃打断他的话,“那个女人没孩子。” 大娃忙问:“这么多年都没生?” “早几年怀上一个,但还没到三个月就流产了。”二娃道,“打那以后,就再也没能怀孕。” 大娃:“不会又是金礼辉的嫂子搞的鬼吧?” “她出事的时候还在上班,金礼辉厂里的人都知道,跟金家人没关系。”二娃道,“要不然我哪能查到她流产啊。” 大娃幸灾乐祸道:“费尽心机嫁给金礼辉,到头来为金家辛苦为金家忙,真够可怜的。” “活该。”二娃道,“你们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自立:“你忙吧。我和大娃随便走走,十二点来找你。” “那你们给我带点饭。”二娃道,“我厂里现在还没食堂,你们不带饭,回来得咱们自己做。” 大娃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进去吧。 傍晚,哥仨回到家,大娃想把他知道的事告诉宋招娣,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就说他搁街上碰到金礼辉行色匆匆,找人打听一下,才知道他媳妇好不容易怀个孩子还流了。 自立听他这么胡诌,真想揭穿他,又怕他一秃噜嘴全说了,便跟着大娃说,金礼辉都有白头发了。 二娃听他俩一唱一和,宋老师被他俩哄得深信不疑,撇撇嘴钻进厨房里帮振兴和柳静静做饭。 五月六号,大娃该回去了。本来自立还能在家过两天,愣是被大娃连拖带拽拉去申城坐飞机,名曰亓老身体不好,自立应该去帝都陪陪他老人家。 搬出亓老,宋招娣也不好拦着,就叫自立跟大娃一块回去。而他俩走后,二娃去厂里,更生去上班,家里人再次少了一半。 以前几个儿子突然回来闹得鸡犬不宁,没几天又突然走了,导致家里异常安静,反差这么大,钟建国还挺不习惯。次数多了,钟建国非但习惯了,傍晚回来,发现家里又变得很安静,忍不住说:“大娃个熊孩子可算走了。” “大娃听你这么说又得叫更生送他去医院。”振兴早就做好饭了,见到钟建国回来,就拉桌子,搬椅子,“钟叔,我和静静商量一下,我们打算明年要孩子。” 钟建国楞了一下:“要孩子?要什么——等等,静静怀孕了?!” “暂时还没有。”振兴笑道,“我们以前想再过几年,但静静和自立一样大,今年二十六周岁了,再过几年的话,年龄就太大了。” 宋招娣拿着碗筷出来:“那你们得算好日子。预产期最好是八月底,九月份做月子,不冷不热。大人孩子都少遭罪。 “十一国庆节结束,也正好回去上课。最重要一点,找好保姆。有奶就自己喂,孩子吃了奶能从十来点睡到早上四五点,如果喂奶粉,你们两三个小时就得起来一次。” “这一点我们知道。我们那个院里住着好几个生过孩子的老师,都跟静静说过。”振兴笑道,“有个老师还问我们要不要尿布。” 宋招娣想说,要什么尿布,用尿不湿。话到喉咙眼里,慌忙咽回去,呛的咳嗽个不停。 钟建国吓得忙问:“怎么了?” “被尿布呛着了。”宋招娣道,“咱家又不是没有旧衣服,哪怕用新布也用得起,要她的尿布干什么。” 柳静静笑道:“老师,您别着急,我跟那个女老师说过,咱家人多,旧衣服也多,用不着他们家的尿布。” “她没硬要给你吧?”宋招娣忙问。 柳静静:“没有。不过,她说刚出生的小孩最好穿旧衣服,不伤皮肤什么的,我也不太懂,就先答应了。” “我也不太懂,回头写信问问你妈。”宋招娣道,“是打算明年生?” 柳静静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后年。” “那,赶明儿我带你去医院。”宋招娣道,“请医生好好查查,咱们从今年开始调养身体。” 柳静静:“我身体挺好的。” “那也得去查查。”宋招娣道,“你们这一代只能生一个,要生就生个聪明健康的。” 钟建国忍不住笑了:“他俩都不傻,振兴也没什么不良嗜好,还能生出傻子不成?” “照你这么说不用查了?”宋招娣扭头盯着他问。 钟建国轻咳一声:“我没这么说。静静,听你老师的。” “振兴也一起去。”宋招娣道。 振兴指着自己:“我?我就不用了。” “我说不算你?”宋招娣问。 振兴连忙摇头:“没有。明天,不对,明天得上课,周日就去。” “这还差不多。”宋招娣道,“我得给人家医生买点水果,请人家费费心,查仔细点。” 钟建国不禁皱眉:“没这个必要。” “我觉得有这个必要。”宋招娣扬声道。 柳静静连忙说:“礼多人不怪,礼多人不怪。赶明儿我去买,看看能不能买到樱桃或者桃子。” “买不到水果,就买点糖。”振兴怕宋招娣和钟建国叨叨起来,也连忙打圆场。 宋招娣看一眼钟建国,哼一声,去厨房端饭。 钟建国不禁摇头,小声说:“她现在是越来越——” “越什么?”宋招娣猛回头。 钟建国吓一跳:“没什么。我说宋老师越来越有婆婆范了。” “你这是又说我老呢?”宋招娣下巴微微扬起,“是不是后悔把姜艳红调走了?” 钟建国:“姜艳红?那是谁?我可不认识,你别乱说。” “那就是想施艳红?”宋招娣问。 钟建国忍不住叹气:“你是高中老师,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我猜你一定知道,无理取闹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想跟我分居。”宋招娣道,“既如此,那我就满足你,今儿晚上你睡客房。” 柳静静张嘴想劝两句。振兴拉她一下,把她拽进厨房里。 钟建国见状,莫名笑了:“吃饭,吃饭,分居的事吃了饭再说。” 宋招娣睨了他一眼:“吃了饭,咱慢慢说。” 饭后,柳静静担心俩人继续吵。然而,等她和振兴把锅碗瓢盆收拾干净,屋里哪还有人,出去一问才知道,宋招娣和钟建国一块散步去了。 柳静静嫁给振兴也快两年了,天天午饭和晚上在家吃,自认为还算了解宋招娣和钟建国,饶是如此,还是忍不住问振兴:“老师和钟叔今天这是闹得哪一出?” “床头打架床尾和,饭前吵架饭后好啊。”振兴拉灭电灯,“结婚快二十年了,我们也想看到他俩真吵一次,可惜一直没看到。”关上门,“咱们回去吧。” 柳静静忙问:“照你这么说,他们从未动真格过?” “也许有。”振兴边往外走边说,“但自从老师收养我和振刚,就没再发生过。也许家里孩子多,每天忙里忙外,没精力吵。” 柳静静:“那这样也挺好的。对了,振刚今年能回来吧?” “钟叔找过院长,希望院长找学校要人。”振兴道,“海军军医大,这种学校出来的医生,即便钟叔不说,院长也希望振刚能回来。不出意外,七月中,三娃放暑假的时候,他就能过来。” 七月二十一日,三娃回到家。第二天,振刚回来了。 三娃见着他就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回来,所以也迫不及待往家赶?” “是呀。”振刚笑道,“是不是特高兴特感动?” 三娃撇嘴:“没有。” “那你可真没良心。”振刚把包放在椅子上,就说,“跟我去一趟码头。” 宋招娣正准备切西瓜给他吃:“去码头干什么?” “我的行李还没拿完。”振刚道。 宋招娣:“那三娃,赶紧去帮他一块拿过来。我把西瓜切开放冰箱里,你们回来刚好可以吃。” “电话响了。”三娃站起来,“娘,你接啊。” 宋招娣摆手:“你们赶紧去吧。”放下刀,拿起电话,听到那端的声音,颇为意外,“秀容?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一直想给你打电话。”肖秀容笑道,“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一直没打。” 258顺其自然 宋招娣笑道:“那你现在是想好怎么说了?” “还没有。”肖秀容特诚实。 宋招娣险些噎住:“要不我挂上电话, 你再好好想想, 明儿再打过来?” “别!”肖秀容慌忙说, “反正早晚都得说, 我还是直说吧。不说, 我都没法集中精力做事。我觉得你家振刚挺好的。” 宋招娣拿着话筒的手一紧, 随即笑着说:“我养大的孩子,当然好了。怎么突然说起振刚?” “老沈前些日子有点不舒服, 我陪老沈去医院检查,碰到振刚穿着白大褂,我差点都没认出来。”肖秀容道, “还是老沈说, 那个医生是不是振刚, 我才看到他。” 宋招娣:“什么时候的事?振刚那孩子也没跟我说。” “振刚不知道。”肖秀容道, “他当时好像忙着上手术, 我见他挺着急, 就没喊他。” 宋招娣就问:“你家老沈还好吧?” “挺好的。”肖秀容道, “医生说,少喝点酒,能活到九十九。” 宋招娣撇撇嘴, 真敢说:“你家哪个丫头瞧上振刚了?” “没哪个。”肖秀容道,“早几天沈影不是放假了么,我问她有没有谈对象, 她说没有。我说振刚不错, 她跟着说一句不错。我就想叫他俩先通通信, 处处看,你看行吗?” 宋招娣无语:“你都没问清,就敢瞎介绍,你怎么不怕沈影骂你?” “我,我哪有瞎介绍。”肖秀容道,“我这不正在问你么。你要觉得还行,就问问振刚,振刚如果觉得我们家小影挺好,我才好把这事告诉小影啊。万一小影同意,你家振刚不同意,她肯定会埋怨我。” 宋招娣仔细想想:“你说的也对。赶明儿振刚回来,我问问他。” “振刚还没放假?”肖秀容问。 宋招娣:“他这次回来就不去申城了。得把所有东西整理好,再跟老师同学告个别,反正,起码还得四五天。” “那你周日,二十七号给我打电话。”肖秀容道,“我现在用的是办公室里的电话,二十七号我刚好在家,咱们慢慢聊。” 宋招娣:“那你忙,我也该摘菜洗菜准备做饭了。” “老师跟谁打电话呢?”振兴端着一盆黄瓜和番茄听好一会儿了,“我怎么还听你提到振刚?” 宋招娣也没瞒着他:“肖秀容想给振刚介绍个对象,还不是别人,沈影。” “她?!”振兴忙问,“我记得她是三娃的同学,肖姨怎么会看上振刚?” 宋招娣:“可能三娃太孩子气,不够成熟稳重吧。回头你问问他,我好回复肖秀容。” “三娃的同学,那她还没毕业吧?”柳静静问。 宋招娣点头:“我估计肖秀容是怕沈影毕业了,振刚已经结婚了。所以,算到振刚今年毕业,就迫不及待给我打电话。” “沈影那个小姑娘挺好。”振兴道,“脾气好,还懂事,长得也还行。” 宋招娣笑道:“又不是你找媳妇,你觉得还行没用。记得问问振刚。”说完,继续切西瓜。 振刚回来,吃了西瓜,振兴就把他叫到厨房里,问他觉得沈影怎么样。振刚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沈影是谁。 看到他哥眼巴巴等着他的答案,振刚想笑:“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振兴反问。 振刚:“假话就是挺好的。真话就是我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那要不叫老师安排一下。”振兴道,“你们先见一面?” 振刚不答反问:“搁哪儿见?得去沈家吧。这么热的天,我和老师跑去沈家,就为了见沈影一面?我又不是娶不到媳妇,不见!” “活该你到现在还是单身。”宋招娣从外面进来,把牛肉递给柳静静,“你不见,我赶明儿就和肖秀容说,你心里有人。” 振刚点头:“随便老师你怎么说。反正我宁愿在家看新闻联播,也不去他家。” “你不去我去啦。”三娃的声音传进来。 宋招娣猛地回过头:“你喜欢沈影?” “喜欢啊。”三娃道,“沈影是我同桌,还是我好朋友,我都好多年没见过她了,我想去找她玩。” 宋招娣想打人:“我们在说振刚的终身大事,你别跟着捣乱。” “我哪有捣乱?”三娃道,“赶明儿我去借个相机,振刚穿上白大褂,我给振刚拍张照,见到沈影就把振刚的照片给她。 “回来的时候再给沈影拍张照,把她的照片给振刚。振刚看到照片,要是对她还没啥感觉,就把照片寄给沈影,沈影自然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振兴抚掌:“这个主意好。” “我觉得不好。”振刚道,“缘分天注定,千万莫强求。”顿了顿,“强求会遭报应的。比如沈影她爸。” 宋招娣眉头微皱:“你不愿意就算了,不可以咒人。” “我说错了?”振刚道,“还没十年,您就把孙宛如忘得一干二净了?” 宋招娣张了张嘴,发现无言以对:“那这事算了。以后要是碰见沈影,你若是敢跟我说,你想娶沈影,我——” “老师,老师,我说顺其自然。”振刚道,“沈影还得两年才毕业吧?她学校真把她分到这边,倒也可以试试。” 宋招娣:“你这话是暗示我跟肖秀容说,你希望沈影来这边?” “我没这么说。”振刚连忙说,“强扭的瓜不甜。你和肖姨都别掺和,学校自己把她分到这个岛上,这才叫缘分。” 柳静静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当初找老师把我调到这边,就是强求了?” “不是。”振刚道,“我哥这种人,你必须得用强。我和我哥不一样。” 振兴也想打人:“振刚,我发现你现在说话,有点像大娃,还有点像更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振刚道,“我也不想像他们。” 宋招娣:“幸亏今儿是周二。” “周日更生回来,我也敢这么讲。”振刚道,“老师,您知道我什么意思,回头您可别擅自替我答应。” 宋招娣瞥他一眼:“你以为我愿意替你答应?我是怕岛上没有像样的姑娘,你会变成大龄剩男。” “变成剩男也有五个兄弟作伴,又不是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不好。”振刚说着话往外走,经过三娃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敢在沈影面前乱说,我半夜里起来把你的嘴割开,再给你缝上。” 三娃打了个哆嗦:“娘,你看振刚!” “告诉你爸,叫你爸揍他。”宋招娣道。 三娃指着振刚:“待会儿我就告诉爸。” 太阳落山前,钟建国回来了。三娃给他拿拖鞋又给他拿西瓜。钟建国下意识往外看一眼,太阳还在,没掉下来:“犯错了?” “没有。”三娃快速把振刚和沈影的事说一遍,就说,“爸,振刚说他宁愿单身也不去见沈影。” 钟建国:“不见就不见呗。不说振刚才二十一岁,就凭沈家有孙宛如那个不定时炸/弹,我也不赞成振刚和沈影交往。” “沈影以前说过,孙宛如以后找来,她也不认那个妈。”宋招娣提醒钟建国,别把这点忘了。 钟建国笑了:“孙宛如要是满头白发,穿的破破烂烂,见着沈影就哭哭啼啼,你觉得沈影会不会管她?” “钟叔说得对。”振刚道,“孙宛如就是对沈叔过分,对沈影姐俩,虽然不尽心,也没怎么作践过她俩,沈影肯定会管她。但是我,特别特别讨厌孙宛如。” 宋招娣:“那这事就到此为止。” 周六晚饭前,宋招娣当着一家人的面,给肖秀容打个电话,告诉肖秀容,振刚前些日子刚失恋,暂时还不想找对象。 肖秀容忙问,因为什么。 宋招娣胡诌道,女方想去帝都,振刚想来岛上,俩人意见不统一,闹掰了。 帝都是首都,肖秀容想一下,如果她是对方,有机会去帝都,她肯定选择去帝都。男人么,没有再找呗。 不疑有他,肖秀容就说,等以后振刚调整过来,再跟他说这事。 宋招娣无奈地笑着说,好好好。 “老师,您替我答应了?”振刚一见她挂上电话,就连忙问。 宋招娣摇头:“她说明年再说。” “我的天呢。”振刚不禁扶额,“除了我,咱家还有五个光棍,轮学历,论长相我都不是最好的,她干么盯着我啊。” 宋招娣:“大娃?肖秀容不敢找他。自立,肖秀容见不着他。更生,肖秀容知道,他的婚事你亓爷爷做主。二娃,肖秀容知道他只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三娃——” “还是个孩子啊。”更生笑眯眯道,“所以只有振刚你最合适。不得不说,肖姨眼光不错,也确实认真考虑过。” 宋招娣:“振刚,咱们岛上,像样的年轻姑娘,除了老师、护士就是女军官。我早些天陪静静去医院检查,最年轻的女医生都有二十七八岁了。” “我也跟您说过,没有合适的我就一个人过。”振刚说着,一下子想到,“我就算打光棍,也用不着一个人过,可以住家里啊。” 钟建国突然开口:“我不同意。你老师已经把学校给她的房子收拾好了,留着你以后当新房。赶明儿你去医院上班,就给我搬去那边住。” “为什么?”振刚不解,“我哥结婚前就一直住家里,我为什么不能住家里?” 259与众不同 钟建国道:“没有为什么, 我说不行就不行。” “叔, 您这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吗?”振刚问。 更生笑道:“你叔不但想把你赶出去, 还想把我们也赶出去。不过, 爸, 您老也就是想想。我呢, 会一直住到我结婚前一天。” “我也一样。”二娃道。 三娃连忙说:“我也一样。” “你一样什么?”更生朝他脑袋上胡撸一把,“你在部队里, 平时回来不住家里还能去哪儿?别跟着瞎掺和。” 钟建国提醒几个儿子:“岛上有找招待所。” “差不多得了。”宋招娣道。 钟建国顿时变得很不高兴,却没再说什么。 振刚后知后觉:“叔嫌我们碍眼?” “还有点自知之明。”更生替钟建国说,“既然已经猜到了, 明儿就搬出去吧。” 振刚:“睡惯双层床, 睡单人床我睡不着。睡不着精神就不好, 精神不好就没法给病人看病, 医生没法看病, 就会被医院开除。回头还得住家里, 钟叔。” “那你做新床的时候做两米宽, 两个人搁床上打滚都没问题,就能睡习惯了。”钟建国好心建议。 振刚没好气道:“我谢谢您,我的叔。但是我不想做。” “你——”钟建国指着他, “信不信我揍你?!” 振刚笑着说:“您把我揍得走不了路,下不了床更好,我想搬出去也没法搬。” “吃饭吧。”宋招娣道, “振刚, 你自己的事, 用点心,再过一个月就到中元节了,我可不想见到你妈或者你爸。” 振刚:“老师,您就别整天拿这事吓唬我了。” “我还真没吓唬你。”宋招娣道,“你爸五七那天晚上,你钟叔确实见过他,你爸当时就站在咱们家竹排门上。 “对了,当天晚上自立还说,他看到大门口有个人影,你叔出去看一下什么都没有,可是晚上做梦,你爸就到你钟叔梦里了。” 振刚咽口口水:“老师,您说真的假的?” “这件事你可以向自立求证。”宋招娣道,“据我所知,自立就眼花过那一次,他应该还有印象。” 三娃急急道:“娘,您别说了,怪瘆人的。” “有什么好瘆人的?”宋招娣道,“这世上又没有鬼。” 更生:“娘,没鬼,马叔叔怎么到爸梦里?您这话本身就自相矛盾。” “我说没有,但世上确实还有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宋招娣问,“这一点你们都承认吧?” 二娃点头:“以前我不信,现在我有点信了。但您如果说振刚迟迟不结婚,马叔和周姨就会来找你,这件事我不信,您啊,就是吓唬振刚。” “对!”振刚道,“我明儿就去给我爸妈上坟。” 二娃:“我明儿也去给我妈上坟,不让她来打扰你们。” “你们就能安心住下了。”振兴替他们说,“老师和钟叔把你们养大,培养成大学生,有工作有工资,还不够吗?还变着花气他们?虽然我觉得钟叔小题大做,但你们让他不高兴,就是你们不对,你们必须检讨。” 更生摩拳擦掌:“好赖话全被你说了,爸,你说咱们揍不揍他?” “我想揍你!”钟建国瞪他一眼,拉张椅子坐下,等着吃饭。 更生讨个没趣,揉揉鼻子,坐到钟建国对面。 三娃看看更生,又看看他爸,知道得到此为止,再贫就会挨揍,扭头跟宋招娣说:“娘,我去端菜。” “一个个眼珠子都挺活啊。”更生回头看一眼,二娃和振刚也跑厨房里了,忍不住啧一声,回头对上钟建国的眼神,慌忙低下头装乖儿子。 钟建国哼一声:“我明儿就给你爷爷打电话,给你安排相亲。” “谢谢爸。”更生道,“不过,您恐怕要失望了,爷爷做梦都想看到我结婚,但他至今还没挑到合适的。” 钟建国:“我觉得廉慧就挺合适。” “可惜人家看不上我。”更生道,“人家欣赏二娃那样的。” 二娃踉跄了一下,连忙把菜放桌子上:“你别乱说,廉慧说过,她工作忙,想找个工作清闲,能照看家里的男人。” “那咱们家只有振兴合适。”更生道。 柳静静的手抖了一下,吓得二娃把她手里的汤接过来:“更生哥,你别乱讲。” “我没乱讲。”更生道,“廉慧,我跟她不太熟,但听说过一些她的事,性格跟个男人似的,必须找个脾气好,老实人,否则,两口子得天天吵架。” 钟建国突然想到:“我记得廉烈有两个闺女,老小好像跟三娃大小差不多——” “爸爸,爸爸,咱先吃饭。”三娃道,“我的事等我毕业后再说,现在说再多也没什么用。” 振刚点头:“三娃说得对。嗳,我说,钟叔,别人家里都是当妈的催儿子,怎么到咱家就是您这个当父亲的催啊。” “因为咱家与众不同。”更生飞快接一句。 宋招娣拿着筷子出来:“都坐下,吃饭的时候不准再说这事,我想清静清静一会儿。” 当晚是清静了,第二天上午,宋招娣和二娃、更生以及振兴和柳静静正在屋里包饺子,江小琴来了。 宋招娣一见不是外人,也就没起来,指一下长椅示意她坐下,就问:“找我有事?” “唉——” 宋招娣眉心一跳:“你一叹气,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你弟弟和弟媳妇也想从二娃那里批发衣服,回去卖衣服?” “不是,不是。”江小琴道,“二娃跟他们说过,好好干,赶明儿工人多了,叫他们当车间主任,我相信二娃说的是真的,对吧?二娃。” 二娃点头:“他们两口子确实挺实在,但要学的还有很多,想当车间主任得再过几年。” “再过几年也没关系。”江小琴道,“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不敢辞职回去卖衣服。” 宋招娣:“那你这是,又有人找你要去二娃厂里做事?” “跟二娃没关系。”江小琴往四周看了看,“振刚不在家吧?” 宋招娣:“去医院了。”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你不会也是要给振刚介绍对象吧?” “还有谁?”江小琴忙问,“振刚不是才回来吗?” 宋招娣笑道:“你家那边以前的住户。咱先不说她,你不是爱揽事的人,谁找的你?” “我都不好意思说。”江小琴指一下东边。 宋招娣不禁眨一下眼:“不会吧?” “我刚听说的时候,比你还惊讶。”江小琴道,“因为振兴和静静的事,她一直对你爱答不理,我以为你俩反目成仇了。没想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振兴忙问:“她家老三?” 江小琴点了点头:“她的原话是,你家几个孩子脾气挺大,但确实不错,学历高,长得都挺好,还喜欢做家务。反正那意思就是,要不是他们太好,她才不舍得把女儿嫁给振刚。” “她想多了吧。”今天是周末,更生也在家,更生最讨厌李兰英,“甭说她家老三长得一般,学历不高,就算是个天仙,就凭她那么重男轻女,我们家也不要她闺女。” 江小琴:“我之前就跟她说,这事不成,她说我不想帮忙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外抹角。我家老小当时在我旁边写作业,气得都想骂她。 “几个孩子拦着我,我昨天就没过来,结果她晚上又去我家催我。我想着住的这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才厚着脸皮过来一趟。既然你们都不同意,我待会儿就跟她说,振刚不愿意。” 宋招娣连忙说:“别这说,就说振刚心里有人。” “这样也成。”江小琴道,“宋老师,别忘了提醒振刚,离她女儿远点。咱们这个岛说大挺大,说小很小,一对未婚男女搁一块说几句话,都能传成他俩要结婚了。” 宋招娣:“我会的。” 晌午,钟建国回来,宋招娣就把这事告诉他,随即问:“能把孙团长调走吗?” “孙元是团长,把他调走得开会决定。”钟建国道,“如果是个连长,我可以把他调到隔壁岛上,或者南边,但他一个团长,哪怕转业,也不好安置。” 振刚:“老师,其实我一直想跟你们说一件事。” “什么事?”宋招娣问。 振刚:“我的很多同学都是读七年,我念的是五年,就是因为我想去战区。” “什么?!”宋招娣霍然起身。 振刚:“老师,您先别着急,我不上战场。我听老师说过,前线特别缺像我这种正规大学毕业的医生。我打算在医院待半年,明年年初再去战区。还有一点,万一大娃他们部队被选上,我到前线,也可以提醒大娃别冲动。” “大娃不是三娃,这一点不用你提醒。”钟建国严肃道,“少给我打马虎眼,把你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振刚:“不是每个烈士遗孤都能像我和哥这么幸运遇到你们。”顿了顿,“如果那边不缺医生,我肯定不去。那边缺,多我一个,每天就能多救治好几个人。即便我不上手术台,也可以帮忙包扎伤口,看病开药。”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宋招娣问。 振刚:“大娃说咱们跟越南对战采用车轮战,早晚会轮到他们军区,我当时就想千万别轮到大娃。可我早几天听二娃说,大娃前些日子回来过。我总觉得他听到什么风声,得好几年见不到你们,才胡乱编个理由回来过几天。” “万一大娃他们部队不去呢?”钟建国问。 振刚:“那样更好。我就待到战争结束。反正,我呆在医院里,也没什么危险。” “等一下,振刚,你说去就能去啊?”三娃问。 更生朝他脑袋上撸一把:“他说的不算,我说了算。” 260钟师长发火 三娃扭头看着更生:“你?你又不是院长。” “他不是院长, 但你亓爷爷的话比院长好使多了。”宋招娣转向振刚, “是不是打算叫更生帮你说一下?” 振刚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点点头:“更生, 我这点事都不用找亓爷爷, 廉叔就能把我送去前线吧?” “我也能把你塞进去。”钟建国没好气道, “如果没有李兰英这事,你是不是打算等过了春节再告诉我们?” 振刚连忙摇头:“没有, 没有。我一直想说,但一直没想好怎么说。钟叔,您不会生我的气吧?”小心翼翼地问。 “我很生气。”钟建国严肃地说, “吃了饭都给我滚远点, 别搁家里气我。” 更生:“这么热的天, 我们滚出去会晒成人干的。爸, 待会儿我帮你收拾振刚, 您就别气了啊。振兴, 二娃, 赶紧去端饭。三娃,去端水,给咱爸洗手。” “我又不是没长腿, 用得着你么。”钟建国瞪一眼更生,转身往外面去。 振刚见状,顿时弄不清钟建国是生气还是不生气:“老师, 钟叔, 他这是同意了吧?” “他同不同意重要吗?”宋招娣问, “你连日子都定好了。” 振刚噎住,期期艾艾地说:“我是打算过完春节就去,可钟叔不同意,我也走不掉啊。” “你还知道这一点啊?”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起身往厨房去。 振刚被宋招娣看得忐忑不安:“更生,老师这是什么意思啊?” “你妈临走前把你和振兴交给娘,娘希望把你俩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可老师从没想过把你们培养成英雄。”更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她和爸希望咱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振刚:“那为什么还叫三娃报军校?大娃跟老师说他可能会去前线,老师也没说什么。” “大娃,娘管不住。三娃子?”更生回头看一眼三娃,“他小时候,娘和爸都做好他进监狱的准备了。进了军校,哪怕以后英勇就义,也比搁监狱里蹲一辈子好。起码是个英雄。” 三娃气得一下子站起来:“你们才进监狱呢。”抬头看到宋招娣出来,“娘,更生哥哥诅咒我进监狱。” “那你就好好学,用实际行动打他的脸。”宋招娣放下菜,“昔日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三娃撇嘴又摇头:“这也太窝囊了吧?我可做不来。” “那你吃亏的还在后头呢。”宋招娣道,“逞一时之快,乃匹夫所为。” 更生笑眯眯看着三娃:“听到了没?” 三娃狠狠剜了他一眼,想说两句狠话,犹豫片刻,抓个馒头咬一大口,接着又咬一大口,鼻子里还发出两声冷哼。 更生不禁搓搓胳膊:“这是把我当成馒头了啊。” “既然看出来了,就别再说了。”宋招娣递给他一双筷子,看到柳静静盛饭,“你吃多少盛多少,静静,叫他们自己盛。” 柳静静笑道:“老师,这是给你的。” “我不吃饭。”宋招娣接过来,直接放到钟建国位子上,“我感觉我也有点胖,得少吃点。不然,二娃给我做的衣服,我都穿不进去了。” 钟建国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很无语:“二尺一的腰,整天叫着胖,你胖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回头我帮你割掉。” “我和你结婚的时候,腰是一尺九,现在二尺一还不胖?”宋招娣道,“在你眼里是不是二尺九才叫胖?” 钟建国:“嫁给我之前,你瘦,那是饿的,严格来说不叫瘦,是营养不良导致的病态瘦。” “我营养不良也是因为我家的粮食,都给你们这些当兵的吃了。”宋招娣指着他的肚子,“四十来岁的人,还没当将军,就吃出将军肚,跟你比起来,我是不胖。” 钟建国下意识摸一把肚子:“哪来的将军肚?” “爸,爸,娘,现在先吃饭,等我们吃好饭走了,你们再好好吵。”二娃道,“行吗?” 钟建国坐下,端起米饭:“谁跟她吵,我懒得跟她吵。” “是我无理取闹。”宋招娣道,“下次你再说我,我一定不吭声,让你一人说个够。” 钟建国微微皱眉,有些不高兴。 三娃连忙夹一块牛肉:“爸爸,尖椒牛柳,特别下饭。” “娘,吃饭吧。”更生道,“我爸现在是师长,即便对面打过来,也不需要他赤膊上阵跟对方拼刺刀。坐镇帐中,胖就胖点吧。男人到我爸这个年纪,没有不发福的。” “啪”一声,钟建国放下筷子:“你哪只眼看见我胖了?” 更生连忙说:“是我说话不够严谨,像您这么大岁数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发福,唯一一个身材没变形的就是我爸。” “这还差不多。”钟建国端起碗,吃了一碗米饭,就把空碗递给振兴。 振兴楞了一下,接过来,忍不住说:“我还以为您也减肥呢。” “我又不胖,我减什么肥?”钟建国瞪他一眼,“盛满!” 振兴连忙又挖一勺,满满一大碗米饭:“钟叔,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喂鸡。” “谁说我吃不完?!”钟家的碗很大,钟建国平时吃一碗半,再喝点汤,吃点菜就饱了。经振兴提醒,钟建国也意识到碗里的饭有点多,干脆不喝汤,只吃饭和菜。 寒暑假期间,振兴和柳静静早上也跟宋招娣他们一块吃。翌日早上,六点多一点,振兴和柳静静到家,看到三娃和振刚在洗衣服,宋招娣坐在廊檐下掰长豆角,忍不住:“钟叔呢?” “锻炼身体去了。”二娃和更生昨天下午就回镇海了,宋招娣问,“你们如果也怕吃胖,咱们早上就炒一个菜,煮几个鸡蛋,再煮点粥。” 三娃连忙说:“娘,我不怕胖,我正长身体。” “那再给你煎个鸡蛋。”宋招娣道。 三娃:“想减肥必须得运动,节食最不可取。振刚,你是医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的。”振刚道,“老师,嫂子,别整天想着节食,节食暂时瘦了,一旦连着几天吃得多,会立刻胖回来。如果运动瘦下来,不暴饮暴食的话,我保证你们一个月最多长一斤。” 宋招娣:“你说得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懒得动。” 振刚噎的翻白眼:“…当我没说。” “现在知道她有多气人了吧。”钟建国跑进来,“振兴,赶快给我拿条毛巾。” 振兴一看他满头大汗,背心全湿了,连忙去拿毛巾:“钟叔,三伏天,你悠着点,别中暑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钟建国擦擦汗,“宋招娣,明天跟我一块去跑步?” 宋招娣认真想想:“明天不行。” “为什么?”钟建国问。 宋招娣:“我看过天气预报,明天阴天,不宜运动。” “你——”钟建国点点她,“以前做饭看心情,现在跑步看天气,你出门是不是还得看黄历?” 宋招娣点头:“看啊。还有句俗话,要回家二五八,要出门三六九,我都记着呢。你不知道吗?” 钟建国张了张嘴:“你,你可是新时代女性。”新时代三个字咬的特别重。 “新时代女性跟看黄历不冲突吧?”宋招娣道,“黄历是老祖宗留下来,经过实践验证的,可不是封建糟粕。 “咱们国家现在用阳历,但日历上面都写着农历,说明国家也承认,今天七月二十八,农历六月二十二,就是个诸事皆宜的日子。” 钟建国鄙视的看她一眼,到屋里拿起日历,不禁睁大眼:“宋招娣!你整天在家闲着没事,就研究这些东西?” “钟叔,昨天那页刚刚被老师撕掉。”振刚一边晾衣服一边大声说,“老师随便瞅一眼,也知道日历上写什么。” 钟建国:“宜和忌底下的字写的很小,她没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我就算拿着日历研究,你又能把我怎么着啊。”宋招娣把掰好的长豆角递给振兴,站起来捶捶腰,“你不让我出去玩,咱家电视机只有几个台,更生买的唱片我都会唱了,我不研究日历,我还能干什么?你若是觉得我不该这么迷/信,那我明天就去黄山,后天去海南,看看咱们国家的大好河山,如何?” 钟建国瞪一眼她:“不如何。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四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跟个小姑娘似的,天天想往外面跑,也不怕静静笑话你。” “我也想到处看看。”柳静静弱弱道。 钟建国呼吸一窒,板着脸:“做饭去!” 柳静静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往厨房里跑。 “你吓唬她干什么啊。”宋招娣皱眉,“不去就不去,等你退休了,带你一块去,行了吧。” 钟建国想说,那还差不多。突然一想,不对:“你哄孩子呢?!” “三娃小时候可比你好哄多了。”宋招娣道,“更何况你是师长,我也不敢哄你。” 钟建国哼一声:“有你不敢的?”感觉到有人看他,不禁往四周看了看,“李兰英又看什么呢?” 宋招娣回头,笑道:“估计是看振刚,顺便看咱们一眼。话说回来,你能不能找孙元聊聊。” “聊什么?”钟建国问,“好好管管他媳妇?” 宋招娣:“江小琴昨儿下午就跟她说了,振刚心里有人,还盯着振刚,她不会撺掇她闺女用强吧?” “老师,您可别吓唬我?!”振刚手里的衣服险些掉在地上,“要不,我过几天就去前线吧。” 261终于调走 宋招娣鄙视他:“瞧你那怂样。等着, 我去会会她。”说着, 就往外走。 “差不多就行了。”钟建国提醒她, 别太过分。 宋招娣摆摆手, 走到东边篱笆墙边, 直接问:“小李, 看什么呢?” 李兰英脸上闪过慌乱,佯装镇定:“没, 没看什么。” “我刚才见你盯着我们家压水井看,难不成我家压水井坏了?”宋招娣回头看一眼,“没坏啊。”说着, 恍然大悟, “你是在看振刚吧。” 李兰英想否认, 对上宋招娣笃定的眼神:“振刚, 振刚那孩子挺勤快的。” “这么勤快, 他对象还不愿意跟他来岛上呢。”宋招娣叹气道, “勤快有什么用啊。” 李兰英忙问:“是暂时不愿意, 还是——” 宋招娣懒得跟她周旋,打断她的话:“我也不知道他俩怎么说的,反正振刚打算明年去找她。” “这, 你们都在岛上,振刚去他对象那边,不太合适吧。”李兰英试探道。 宋招娣:“我们又不是就他一个孩子, 他走了还有振兴呢。再说二娃和更生在镇海, 离这边也近, 我和钟建国有点什么事,一个电话他俩就回来了。”停顿一下,缓口气,“我和钟建国又不能陪他一辈子,他早晚都得成家。只要他觉得跟那个姑娘在一块幸福,就足够了。” “振刚到她那边,人生地不熟,周围连一个亲戚也没有,你也放心?”李兰英问。 宋招娣挑了挑眉:“有什么不放心的?日后觉得不幸福,再离婚就是了。”顿了顿,“即便把他拘在身边,给他找个样样都好,像你家老三那样的姑娘,俩人脾气不和,以后还是得离婚。” 李兰英心中一喜,连忙说:“我家老三脾气挺好的。” “我说的是脾气不和。”宋招娣道,“打比方说我们家大娃,脾气大,要是给他介绍一个特别老实,懂事的姑娘,他估计还觉得人家是个呆子。 “唉,常言道,一代人不管两代人的事,他喜欢什么就是什么吧。不然,我和钟建国按着他的头叫他娶他不喜欢的姑娘,赶明儿我和钟建国老了,没人能管得住他,他照样离婚。” 钟建国咳嗽一声:“小宋,别说了,静静做好饭了。” “我去吃饭了。”宋招娣说着,转身就走。到廊檐下,就小声问,“李兰英回屋了没?” 钟建国:“回去了。” 宋招娣转过身,见孙家院里空无一人,用正常音量说:“李兰英不改改她的观念,她家老大还得再打十年光棍。” “为什么是十年啊?”三娃很好奇。 宋招娣:“李兰英快五十了,再过十年,六十岁,年龄大了,想管也没精力管。再说十年后,她家老大四十来岁了,她也不敢再挑三拣四。” “不见得。”钟建国道,“指不定她没挑够,她家老大先烦了,随便找一个结婚了事。” 三娃点头:“爸爸说得对。她要是我娘,我连家都不回。” “我要是逼你找对象呢?”宋招娣问。 三娃想一会儿:“那就处着呗。处个十年八载再娶她。不过,我觉得没人能跟我耗这么久。” “这招够坏。”振刚搬着洗衣机过来,“跟谁学的?” 三娃往屋里指一下,小声说:“振兴。” “他?”钟建国朝三娃脑袋上撸一把,“别胡说八道。” 三娃:“娘以前跟振兴说过,你再不跟静静结婚,她就会跟你分手。两年不结婚都要分手,八年不结婚,肯定跑了啊。” “你就不能学点好的么。”钟建国抬腿朝他屁股上一脚,“去厨房帮帮忙。” 三娃嘀咕一句:“用不着我帮忙。”怕钟建国给他一脚厉害的,说完就往屋里跑。 振刚把洗衣机放屋里,就问:“老师,她这次该死心了吧?” “过些天我再找人打听一下。”宋招娣道,“她如果从路上碰到你,无论问你什么,你都推给我。” 振刚放心了:“我记住了。”说完,也去厨房帮忙。 钟建国看着振刚的背影,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干什么非要去一线啊。” “他爸死在那边,他想去看看就让他去吧。”宋招娣道,“要不是身份不允许,刘叔早跑到朝鲜找他哥了。” 钟建国:“最近也没听你提到那老两口,身体还好吗?” “我还真不知道。”宋招娣道,“前些日子我给他们打电话,没打通,打到大力学校,大力说他们去刘苇那儿了。” 钟建国:“是搬过去,还是到那边住几天?” “肯定是住几天。”宋招娣道,“刘婶和刘叔在养老院里,想去哪儿去哪儿,想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吃饭,没人管也不用管别人,多舒服啊。我估计她在刘苇那里住一周,就住够了。” 钟建国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住干休所不错:“等我退休,咱们也去干休所。” “等你退休再说吧。”宋招娣见他的头发全湿了,“你去冲个澡吧。”不等他开口就问,“振兴,炉子上还有热水吗?” 振兴出来说:“我煮粥没用热水,热水都在。您要?” “端过来,你叔洗澡。”宋招娣道,“我去楼上给你拿换洗衣服。” 钟建国:“把我的军装也拿下来。” “知道了。”宋招娣说着,就往楼上去。 八月一号,建军节,早早吃过饭,宋招娣就问钟建国:“今天有文艺演出吗?” “不知道。”钟建国道,“你们在家也没事,过去看看,没有再回来。” 三娃:“娘,咱们去吧。我回来好多天了,还没往营区那边去过呢。” “那,行吧。”宋招娣等振兴和柳静静把厨房收拾好,就把家里的伞翻出来,一人一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振兴,过几天陪静静回去一趟,从过年到现在,静静大半年没回过家了。” 振兴:“天凉快了再回去。” “等天凉快,也快开学了。”宋招娣看着柳静静,提醒她,“最多在你娘家待三五天。” 振兴:“不是我们不回去。去年到我岳母家里,静静给她妈一百块钱,叫她妈再添点,买两个风扇,她妈到现在都没买。我们这时候过去,得热中暑。” “没有风扇,你妈他们夏天怎么过?”宋招娣忙问。 柳静静:“把床抬到院子里,搁院子里睡。” “一家人都搁院子里睡?”宋招娣问,“这个办法挺好的,我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振兴:“咱们家的床也没法往外面搬。” “那倒也是。”宋招娣道,“现在也不是没条件,有条件就买个风扇啊。” 柳静静有点不好意思:“我妈嫌费电。” “风扇用不了多少电。”宋招娣道,“天这么热,万一热中暑了,随便买点药也比电费多。” 柳静静:“我也这么跟她说过,可我说多了,她就跟我急。” “那你就别说了。”宋招娣道,“哪天热中暑了,她自然会去买。” 三娃戳戳宋招娣的胳膊。 宋招娣扭脸:“怎么了?” “娘,李兰英今儿没上班。”三娃道,“和她走一块的那个是不是副司令的爱人?” 宋招娣眯着眼看过去:“好像是。” “不会是找副司令的爱人给她闺女介绍对象吧?”振兴小声问。 宋招娣:“管她呢。但愿副司令的爱人觉得她不懂礼数,嫌她烦,叫副司令找个机会把孙团长调到别处去。” 九月十四号,周日,天气凉爽,宋招娣打算睡个懒觉,听到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一看身边空了,趿拉着拖鞋往外跑:“钟建国?!” “老师,出什么事了?”三娃去上学了,二娃和更生没回来,隔壁房间里只有振刚一个,“您又和钟叔吵架了?” 宋招娣:“大清早的,我跟他吵什么。你去楼下看看,出什么事了。” 振刚揉揉眼:“不是你们,就是咱们邻居打架。”说着,打个哈欠,“也不知道是谁。” 宋招娣见他走一步晃三下,随时有可能跌下楼,回屋换下睡衣,就往楼下跑,看到钟建国正在洗衣服,仿佛没听到尖叫声,不禁说:“难不成我做梦?” “你没做梦。”钟建国指着盆里的衣服,“本来我都洗好了,李兰英那个神经病冷不丁嚎一嗓子,给我吓得好几件衣服全掉地上。” 宋招娣:“跟孙团长吵架?!” “是啊,正叨叨呢。也不知道李兰英得罪谁了,上面把孙团长调到守备区,过几天就搬走。”钟建国道。 宋招娣:“守备区不好?” “挺好的。”钟建国道,“只是离这边有点远。孙元的四个孩子都在这附近,老三更是在岛上上班,估计她不愿意搬。” 宋招娣往东边看一眼:“那她没必要跟孙团长吵吵啊。” “估计说什么说岔了。”钟建国道,“调走也好,省得振刚见着她都绕道走。” 振刚:“我没绕道走。” “你说没有就没有。”钟建国道,“过来压点水,我再洗一下,上面全是泥。” 振刚走过去,一见洗衣机里有他的衣服:“钟叔,以后我自己的衣服自己洗。” “又不用我手洗。”钟建国看一下,没有宋招娣的衣服,“你洗洗捞出来吧。招娣,咱们做饭。” 宋招娣:“你先去煮粥,我刷牙洗脸。”嘴上这么说,踮起脚往隔壁看,结果啥都没有,宋招娣很失望,“打架也不出来打,太没意思了。” “你当看戏呢?”钟建国停下来,“别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心她怀疑到咱们头上。” 262搬走了 宋招娣无所谓:“怀疑就让她怀疑, 反正过几天就搬走了, 谁还管她是谁啊。对了, 钟建国, 孙元知道他调走的事跟李兰英有关吗?” “估计不知道。”钟建国道, “他调到守备区是副师长, 不会有所怀疑,极有可能认为司令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才把他调过去。” 宋招娣:“那他真够迟钝的。” “不是迟钝。”钟建国道,“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是他妻子惹的祸。” 宋招娣好奇:“那你怎么知道?” “正常流程是先把我和张政委叫过去开会商讨,这次什么都没, 直接通知我, 孙元过几天调走。当初上面把沈宣城调走, 都没这么干脆。”钟建国啧一声, “孙元最近又没犯错, 原因肯定在李兰英身上。” 宋招娣擦擦脸, 拿起牙刷牙膏, 一边刷牙一边往东边看,心里忍不住算李兰英来找她的可能性有几成。 傍晚,宋招娣正打算把她晒的酱搬屋里, 李兰英过来了。 宋招娣见她满脸怒气,十分想笑,若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还没那么官僚, 孙元甭说调到守备区, 有李兰英这种老婆, 早转业回乡了:“小李,听说你要走?” “是呀。”李兰英冷冷道,“宋老师特别高兴吧。” 宋招娣皱眉:“这话说的,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啊。我听钟建国说孙团长到守备区是副师长,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可你这么一说,难不成那边不好?” 好还是不好,李兰英不清楚:“我家几个孩子都在这边,老孙调到那边,他们又不能跟过去,有什么值得高兴?” 宋招娣道,“我记得你家老四在外面上学,老二嫁出去了,老大不在这边,只有一个老三搁这边上班,把她调到那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再说你家老三有文化,又不是大字不识一个,请领导安排工作,领导不给安排。” 李兰英哼笑几声:“果然是你,你就巴不得我们全家都搬走。” “小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宋招娣道,“你又没得罪过我,我干么巴不得你走?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 李兰英不信:“难不成不是因为振刚和我家老三的事?” “振刚和你家老三什么事都没有,你别乱说。”宋招娣道,“再说了,我听说你找别人给你家老三介绍对象,明显放弃我们家振刚,我干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警备区离这边几百公里,老钟也没那么大权力,把孙团长调过去当副师长。” 李兰英仔细想想,宋招娣说的有点道理:“不是你最好!”转身就走。 宋招娣嗤一声,心想,如果是我干的,你们一家早三年前就滚蛋了。 “老师,她发什么疯?” 宋招娣猛地转过身:“振刚?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看到李兰英在院里,就从后面厕所那边翻进来。”振兴紧随其后,“我正打算上个厕所,待会儿去洗菜,他砰地一声跳下来,差点,差点——” 振刚:“吓痿了。” “别胡说八道。”宋招娣道,“下次可不能这么跳,你又不是大娃和三娃,小心崴到脚。” 振刚:“咱家厕所那边不高,没事的。我本来还想从窗户那边翻进来,试了一下,胳膊能进来,头进不来。” “早年大娃他们翻窗户,你叔知道了就在窗户上加几根木条,别说你,十岁的大娃想翻也翻不出去。”宋招娣道,“下次,算了,也没下次了。” 振刚:“您别说一半留一半啊。” “我说下次李兰英再来找我,你怕碰到她,就在外面逛一会儿再回来。”宋招娣道,“但她过几天就搬走了,哪还有下次么。” 振刚好奇:“老师,真不是你?” “要是我干的,钟建国早数落我了。”宋招娣道,“我也没这么闲。” 振兴:“那就是副司令那边。” “副司令?”宋招娣猛地想到,“李兰英是找过副司令的爱人,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振兴不禁往东边看一眼:“她不会去副司令家闹吧?” “李兰英那个人没脑子,但也没这么傻。”宋招娣道,“副司令能把孙元调去当副师长,也能把他调到别的地方,李兰英心里有气,也不敢大闹。不说她了,待会儿你叔回来,我得跟他说,把新团长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住,省得又来一个张兰英。” 振刚:“咱们岛上还有空屋子?” “咱们这一片的房子二十多年了,最近几年年年都得补屋顶,经常有人去政委那边反应,房子没法住。上面就决定再盖一片,这次不用楼板了。”宋招娣道,“已经建成好几处了。” 振刚:“那就叫新团长搬去新房那边,咱们家也清静几天。” 阳历九月十八,正好是中秋节,孙元一家就在这边过了中秋节,第二天九月十九日才开始收拾东西搬家。 以前李兰英一看外面大树底下有人,就过去跟人家聊天。宋招娣懒得搭理她,周末在家,闲得无聊也不出去。 李兰英搬走了,九月二十一日,周日,孙家搬走的第二天,宋招娣就拎着手提袋,拿着织毛衣的针,搬着小板凳去大树底下,听别人侃大山。 到那边发现江小琴正在纳鞋底,宋招娣忍不住说:“现在市面上有种泡沫底,你怎么不用那个?” “别说了。”江小琴提到这事就忍不住叹气,“我们家老小见人家穿泡沫底鞋,也闹着要。我给他做一双,早几天穿出去玩,跑的太快滑倒了,胳膊磕到石头上,烂好大一块。” 宋招娣忙问:“严重吗?” “看着挺吓人的。”江小琴道,“自打那次,叫他穿也不穿了。” 宋招娣:“没穿习惯,慢慢习惯就好了。对了,现在天凉快了,你可以给他买塑胶底鞋穿。回到家换上拖鞋,也不会捂出脚气。” “我也想买,可几个孩子大了,也得给他们存点钱了。”江小琴道,“二娃要是能搁咱们这边办厂,该多好啊。” 宋招娣:“他不是没想过,这边出入不——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你们可以跟客船那边商量一下,把二娃那边的衣服运过来,你们帮着缝扣子,缝拉链,叫二娃按件算给你们钱。” “按件?”坐在江小琴另一边的中年女人忙问,“按件怎么算?” 宋招娣:“他厂里的普通工人,每个月三十块钱,一天一块钱,如果他们一天能缝十条拉链,就给你们按照一毛,如果二十条,就按照五分。” “您这个主意好。”江小琴道,“哪怕两分钱,干半天,买菜的钱也出来了。最重要的是还能照顾家里。白天没时间,晚上吃了饭也可以做。” 宋招娣笑道:“先别高兴太早,二娃厂里的衣服卖的贵,要求也严,你晚上缝,缝错了,二娃可是会叫你返工的。” “二娃要求高,给我们的价格肯定也高。”江小琴笑着说,“赶明儿我就去码头问问。” 宋招娣:“你们真想做,先抽个时间去二娃厂里看看。二娃的厂是别人管,二娃答应你们,你们也得跟厂长谈。因为二娃不管厂里的事,你们月底去结账,也是得找厂长。” “我们知道。”江小琴道,“二娃要是管厂里的事,也不可能经常周一周三的回来。” 宋招娣笑道:“到时候可别说是我的主意,不然,那小子又该埋怨我给他找事。” “我们不说,您儿子也能猜到。”江小琴看到她拿出毛线,“这是给二娃做的毛衣?” 宋招娣摇头:“给我们家自立做的。那孩子不讲究穿,我不提醒他,他一件毛衣能穿三五年。” “你们家自立工作忙啊。”江小琴往她家的方向看一眼,“我们家老大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本科。” 宋招娣:“振兴和静静经常给他们出试卷,考不上本科,也能考个不错的大专院校。专业选得好,大专也不错。” “填专业的时候还得麻烦您。”江小琴道。 宋招娣笑笑:“振兴会指点他们填专业,不会再出现像楚家那种,上了大学才知道交大很不错。” “楚立志和曲壮壮好像跟你们家自立大小差不多,还没结婚呢?”一个年龄比较大的文。 宋招娣:“没有。当初楚立志的妈妈见孙家老二挺勤快,还想叫我帮她介绍,李兰英不知从哪儿听到风声,说她闺女不嫁渔民,可把楚妈妈气得不轻。” “那个女人说话就那样,要不是她一心想攀高枝,嫌这个给她闺女介绍的不好,那个不好,副司令也不会把孙元调走。” 宋招娣循声看去,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估摸着是哪个舰长的母亲:“不会吧?我一直以为是正常调动。您听谁说的?” “李兰英自己说的。”老太太说,“前天她搬走的时候,我们去送送她,她说副司令公报私仇,故意把孙团长调的远远的。我倒是觉得人家副司令是嫌她烦。” “那咱们这个副司令够小气的。哪像以前的吴副司令,别说嫌烦了,我们家老刘出去,他就使人去我们家看看,要不要帮忙之类的。” 宋招娣连忙说:“我觉得李兰英胡说,她早几天还怀疑我呢。” “她怀疑你最没道理,您要是想把孙团长弄走,跟亓老说一声,早把他弄走了。” 宋招娣:“你看,你懂的道理她都不懂,说明她就是胡乱猜的。”怕越说越歪,就问江小琴,“会织小孩子的毛衣吗?就是一两岁的小孩的毛衣。” “会啊。”江小琴道,“宋老师现在就想学吗?我下午没事,下午教你?” 宋招娣:“过些天,不急。你要是会,我就买毛线,不会,我就直接买人家做好的。” “做好的不一定合身。”江小琴道,“等你买了毛线,就喊我一声,随时都行,我在家也没事。” 宋招娣点点头,就问她的几个孩子是不是偏科什么的。其他人听宋招娣这么问,纷纷说她们家的孩子哪门功课最不好。 宋招娣松了一口气,看一眼手表,快到十一点了,就找个借口回家。晌午吃饭,宋招娣忍不住问钟建国:“你们那个副司令的官声是不是不大好?” “怎么说?”钟建国问。 宋招娣就把今天听到的告诉他:“要不是我及时转移话题,都能变成批/斗大会。” “你们这些女人,从衣服鞋子都能聊到副司令身上,也够有本事的。”钟建国道,“难怪都说你们三个女人一台戏。” 263招娣出门 宋招娣白了他一眼:“你甭管几台戏, 你们副司令官声不好这一点, 是不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钟建国问。 宋招娣想打人, “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那你先告诉我, 怎么突然对我们副司令好奇起来。”钟建国道, “你不说, 我也不说。” 宋招娣问他:“我不吃饭,你也不吃吗?” 钟建国险些被米饭呛着:“他呀, 怎么说呢。我们这个副司令更适合当政委,每次开会,长篇大论, 比几个政委还能叨叨。就我这样, 早睡早起精神好的, 跟他一块开会, 也能被他念叨睡着。” “不止这一点吧?”宋招娣打量他一番, “钟建国, 少给我避重就轻。你不说, 我出去转一圈,照样能打听的清清楚楚。” 钟建国揉揉额头:“算我怕了你了。司令去舰上慰问时特像个长辈,跟舰长他们说话, 多是话家常。轮到副司令,说的话跟司令差不多,却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卢亮以前还跟我抱怨过, 副司令跟他说话的时候, 总有种他是奴才, 副司令是主子的错觉。其实副司令年轻时也那样,因为这一点大革命期间没少遭罪。听习惯了,也就好了。” “能经常跟他打交道,习惯他说话的人可不多。”宋招娣道,“他调到这边好几年了,我估计卢亮现在也没习惯。还有,你们的副司令不但喜欢端着,还有点小心眼。” 钟建国:“你是指李兰英那事?那是听信他爱人的话,要说小心眼,也是他夫人小心眼。” “那就是耳根子软。”宋招娣看向振刚、振兴和柳静静,“以后碰到副司令家的人,甭管是谁,都客客气气的。” 钟建国笑道:“害怕他把我调走?” “我不是怕。”宋招娣道,“咱没必要给自己树敌。对了,我记得你们副司令六十多了吧?” 钟建国仔细想想:“二三年出生,六十三了。” “是不是快退休了?”宋招娣问。 钟建国:“是快退休了。如果明年能调到帝都,倒是还能再干几年。不能的话,明年年底不退,后年也得退下来。” “他退下来,您就能上去了吧?钟叔。”振刚忙问。 钟建国摇头:“不一定。论资历,比我合适的人可不少。” “像您这样高学历,又一直在这边,身后有亓爷爷,还跟肖家交好的人也不多。”振刚道,“钟叔,我看好你。” 钟建国哭笑不得:“我用得着你看好吗?你还是好好看看你自己,业务能力不行,我把你送到前线,也会被退回来。” “这一点您尽管放心,不可能的。”振刚十分自信,“你是不是跟院长说过我想去前线?” 钟建国点头:“这个月月初说的,怎么了?” “最近无论哪个主任上手术台,会诊都叫我过去看看。”振刚掐指算算,“我到医院才两个月啊,连妇产科都去过了。” 宋招娣:“你大学老师没跟你说过,咱们国家的医生既能做开颅手术也能接生?” “你们以前也说过,我当那是开玩笑。”振刚道,“可我听说,我们肝胆科主任医师有次上班的路上,就给人接生过孩子。” 柳静静好奇:“前线还有孕妇?” “应该没有。”宋招娣看向钟建国,叫他来说。 钟建国:“我也好奇,前线都没几个女军官,更别说家属,你去妇产科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啊。”振刚被他问住了,“大概希望我多学点吧。”停顿一下,想了想,“指不定去前线的路上就能用上。” 钟建国打量着他说:“你坐飞机过去,还打算搁飞机上给孕妇接生?” “这点还真说不准。”宋招娣道,“难得医院给你叔一次面子,好好学。” 钟建国连忙说:“什么叫难得一次?他们平时也很给我面子。” “是是是,很给你面子。”宋招娣道,“如果不是振刚要去战区,专家会诊时,绝对不会叫他过去旁听。” 振刚:“也会叫我们这些实习医生过去,但不会次次都叫。所以,确实因为钟叔跟院长说,我年后去战区。” “你们科室今年来了几个实习医生?”宋招娣问。 振刚:“我们医院挺多,科室就我一个。” “那我就放心了。”宋招娣道,“你们主任走到哪儿把你带到哪儿,要是还有别人,一准会羡慕嫉妒你。” 钟建国:“这还不简单,谁羡慕嫉妒你,就叫谁跟你一块去前线。” “振刚真这么说,以后都没人敢跟他说话。”宋招娣道,“振刚,别听钟建国的,他这人一开口就想跟人家搞僵,情商低到没边。” 钟建国撇撇嘴,极为不屑。 振刚一看钟建国这样,连忙说:“老师,钟叔也就在家里这么说,平时在外面都不怎么讲话。” “在家也得分什么时候。”宋招娣道,“我这边正教你呢,他来这么一句,我如果懒得跟他说,不说了,你下次碰到这事,是不是就按照他说的办?” 振刚:“就算真听钟叔的,我也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 宋招娣满意:“为人处世不能太直,也不能太滑头,否则就跟更生似的,除了同学就没朋友了。” 振刚下意识往外看:“您每次这样说的时候,我都怕更生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们县最近在搞工业园区,他没时间回来。”宋招娣道,“我听二娃说,就在他那边。” 钟建国:“不会是更生提议的吧?” “更生私下里跟书记说的。”宋招娣道,“大部分人认为书记带的头,政绩算在书记身上,他调走了,更生就转正了。” 钟建国打量宋招娣一番:“我怎么觉得像你的手笔?” “那你可猜错了,这次还真不是我。”宋招娣一脸无辜。 钟建国撇嘴笑笑,放下碗:“不见棺材不落泪。待会儿我就打电话问问更生。” “随便你。”宋招娣站起来,“跟你说着话,不知不自觉就吃多了。以后吃饭别跟我说话。” 柳静静想说,明明是您挑起的话题。注意到钟建国不以为意,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起身收拾碗筷。 放暑假的时候,柳静静嫌她妈家太热就没回去。十一国庆节,学校放三天假,这时候的天气不冷也不热,振兴就和柳静静去他丈母娘家了。 二娃有钱,宋招娣说她想去看看三娃,二娃立刻去买机票。宋招娣和二娃上飞机的时候,更生也飞去帝都看看他爷爷,顺便看看大娃,导致家里只剩振刚和钟建国两人。 十一假期,不少医生都想回去看看,振刚便主动提出他值班,以致于十月一号和二号晚上,家里就剩钟建国一人。 以前宋招娣带几个儿子回娘家,或者去帝都亓老那边的时候,也是留钟建国一人在家,那时候钟建国想的最多是,他要是也能去就好了。 十一晚上,钟建国意识到家里只有他一人,心里想的是,赶明儿他退休了,他必须得出去看看祖国大好河山。 十月二号晚上,钟建国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莫名想到“少年夫妻老来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客厅里的钟声响了十二声,才隐隐有些困意。 天亮了,钟建国下楼,楼下连一丝人气也没有。钟建国往四周看了看,洗好脸,刷了牙就去食堂吃饭。 下午三点多,宋招娣和二娃回来了。 宋招娣打算去厨房弄点热水洗个澡,炉子灭了,锅里的水冰凉冰凉……宋招娣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娘。”二娃跟进来,打算用地锅烧点水,他也洗个澡,见宋招娣直勾勾盯着橱柜,“橱柜里进老鼠了?” 宋招娣:“我看炉子灭了,就在想你爸和振刚是不是没开火。打开柜子一看,咱们走之前蒸的馒头全发霉了。”把馒头拿出来,“扔鸡窝里喂□□。原本我还想等到过年把鸡杀了,以后就不喂了,看来还得继续喂。” “爸和振刚没开火,他们吃什么?”二娃好奇。 宋招娣:“振刚在医院食堂,你爸在部队食堂呗。”停顿一下,“这回也不嫌部队里的饭难吃了。”然而,傍晚,钟建国回来就抱怨,部队里的饭难吃。 二娃忍不住说:“难吃您怎么不自己做?” “太麻烦了。”钟建国道,“振刚在医院值班,中午和晚上都不回来,我自己做一点,还不够费事呢。” 宋招娣简直不想搭理他:“自己懒,还嫌人家做的不好,你怎么好意思的啊。再不好吃也比你自己做的好吃吧。” “没我做的好吃。”钟建国道。 宋招娣笑了:“正好我还没做饭,晚饭你来做,我给你打下手。” 钟建国脸色骤变:“我,我做的饭是比食堂里做的好吃,但没法跟你们比。二娃,做饭去。” “您就会吼我。”二娃无奈地站起来,“早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呢。” 钟建国转向宋招娣:“你又诓我?” “是你见着我就抱怨,你给我机会诓你。”宋招娣道,“钟师长,下一句是不是想跟我说,以后别出去了?” 钟建国摇头:“我没这么想。我想的是下次你再出去,多给我包点包子和饺子,再擀点面条。别再做馒头,还得炒菜,太麻烦了。” “那娘能出去十天半个月吗?”二娃问。 钟建国板着脸:“端饭去!” “不行就不行,又吼我。”二娃皱眉,“对了,爸,过几天我有几个朋友过来,非要来见见娘,到时候你可不能吼人家。” 钟建国:“什么人?” “按照港城那边的说法,我娘是他们的偶像。”二娃道,“他们这次过来主要是来拿货,搁帝都卖,顺便看望一下《高考资料》上面的宋主编。” 钟建国:“跟你朋友说,你娘工作忙,没时间招待他们。” “别听你爸的。”宋招娣道,“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叫振兴多买点菜。对了,他们以前做什么工作的?” 二娃:“父母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他们以前在单位上班,如今都辞职了,想自己做生意。但父母不支持,手上没什么本钱,打算先找我赊一批衣服倒腾点钱。” “买你的衣服能赚多点钱。”宋招娣道,“回头一人借他们五千,叫他们去羊城批发东西拿去帝都卖,一次就能把本钱赚回来。” 二娃忙问:“什么生意?!娘,我也干。” 264智勇双全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 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 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265车祸现场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刘洋和钟建国回来的路上, 问钟建国家里的事。钟建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刘洋对钟建国的态度满意, 也没忘记钟建国结过婚, 还有三个孩子, 怕老男人钟建国骗他们家宋招娣,走到院里冲他娘使个眼色, 盯紧点。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不好去堂屋,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 眼睛往屋里看, 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 坐到钟建国对面, 望着钟建国, 落落大方, 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266喜大普奔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刘洋和钟建国回来的路上, 问钟建国家里的事。钟建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刘洋对钟建国的态度满意, 也没忘记钟建国结过婚, 还有三个孩子, 怕老男人钟建国骗他们家宋招娣,走到院里冲他娘使个眼色, 盯紧点。 杨氏担心两个睡晌午觉的孙子突然醒来,不好去堂屋,干脆搬个凳子坐在偏房门口, 眼睛往屋里看, 耳朵听着堂屋里的情况。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 坐到钟建国对面, 望着钟建国, 落落大方, 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 “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267自立相亲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是, 是我疏忽。” “你也没想到我会跟你过来, 没提前收拾很正常, 我没怪你。”宋招娣跟钟建国没什么感情,嫁给他不过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确实无所谓,“先把东西归置一下,再给他们仨洗澡、换衣服?”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 脏衣服先扔盆里, 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 厕所在楼后面, 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 不敢再熊,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他们仨是你儿子,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268事出有因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大娃的亲妈是申城市民, 家境一般, 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却没怎么做过饭。并不是因为她要上学, 或者她生性懒惰, 而是大娃的姥姥怕大娃的妈妈偷吃厨房里的东西。 钟建国不会做饭,大娃的妈妈做的饭不好吃, 钟建国也从不嫌弃,至少比他强,能把饭做熟。 昨儿晚上宋招娣把白米粥盛出来, 钟建国打眼一看就知道宋招娣比他以前的妻子会做饭。 一道简单的生菜被宋招娣做的色香味俱全, 钟建国立刻决定, 这个媳妇若是没什么大的问题, 就她了。正因如此, 才逼钟大娃承诺——听后妈的话。 今儿看到金黄的鸡蛋饼, 钟建国忍不住羡慕儿子, 又不想看到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太过得意:“也是最有心计的后妈。” “钟建国,是不是非得我斟茶认错,或者跪下求你原谅?”宋招娣瞪着眼问。 钟团长摆手:“我怕折寿。不过, 你得告诉我,你跟谁学的画画。” “画画?”宋招娣不解,“什么画?” 钟团长:“昨儿给我的图纸, 椅子画的跟真的一样。” “那种啊。”宋招娣道, “稍稍会一点素描的人都能画出来。” 钟建国嗤一声, 根本不信:“我怎么发现什么事到你嘴里都变得特别简单呢。” “因为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是个简单的人。”宋招娣道,“我好像听到你家老三哭了。” 钟建国:“你以为我还会——” “爸爸,爸爸,弟弟醒了。” 钟大娃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钟建国起来就往外跑。 “噗!”宋招娣笑喷。 钟建国踉跄了一下,回头瞪她一眼,就说:“大娃,二娃,下来叫你后妈给你们洗脸。” “小肚鸡肠。”宋招娣把白菜和鸡蛋饼端到小方桌上,随后又盛几碗粥,看到大娃牵着二娃等好一会儿了,擦擦手上沾的白粥,一手牵着一个,“今儿早上再喝一次粥,中午吃面条,下午蒸馒头。” 钟建国抱着三娃出来,把三娃的尿布扔到压水井旁边,听到宋招娣的话连忙提醒:“别蒸太多,蒸十来个够吃两天的就行了。” “你一顿吃几个?”宋招娣问。 钟建国:“我晌午不回来。晚上吃的不多。这边天气潮,馒头放三四天就会霉,不像是北方,放上十天半月都没事。” “没骗我?”宋招娣不信。 钟建国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呢。” “爸爸,爸爸,鸡,鸡。”钟大娃大声道。 钟建国:“你们说的事,我都记着呢。” 饭后,钟建国瞧着还没到八点,先把锅碗收拾干净,才拿着档案袋去营地。 钟建国回家相亲时,刘师长建议钟建国带上警卫员。钟建国觉得带个“保镖”回去着实不像话,到他家没地方住,警卫员住在招待所里,带着跟不带没什么两样,就命警卫员留在这里。 钟建国走后,他的警卫员小李彻底闲下来。昨儿一听说钟建国回来,小李就往钟家跑。到门口看到烟囱冒烟,意识到钟家正在做饭,小李就回去了。 今儿一早就早早跑去钟建国的办公室门口等着,远远看见钟建国,小李想也没想,朝钟建国跑过去:“团长!” “精神不错。”钟建国打量他一番,“张政委在吗?” 小李:“报告团长,张政委在。” “我找张政委商量点事,你不用跟着我。”钟建国道,“我家有点事,你嫂子带着三个孩子腾不出手,你过去帮一把。” 有出海巡查任务时,司令或者师长都会派兵去军属家中询问有没有困难。小李给钟建国当警卫员之前,没少帮军人家属干家务活,这种事对他来说习惯了,冲钟建国敬个礼,跑步去钟家。 宋招娣听到敲门声,想起身去开门,一看左手菊花,右手铁锹:“大娃,去开门。” “门上没有锁,进来啊。”大娃站起来,看到竹排门上面的大脑袋,“是小李叔叔来了。” 宋招娣故意问:“跟谁说话呢?” 小孩张嘴想说“你”,话到嘴边想起他爸爸跟他说不能没礼貌,又不想喊娘,指着旁边的弟弟:“二娃。” “小机灵鬼。”宋招娣说着话迎上去,“小李找钟团长?” 小李笑笑:“不是。团长叫我过来看看能帮嫂子干点什么。” “他这么跟你说的?”宋招娣问,“旁的没说?” 小李仔细回想一番:“没有。” “我的鸡爸爸也没说?”钟大娃连忙问。 小李没听懂:“什么鸡?” “等我一下。”宋招娣转身回屋,路过钟大娃时朝他头上揉一把,“你爸忘了,我没忘。”到屋里拿出五块钱和副食本,“帮我买只鸡,再买七八块木板和钉子。” “嫂子,要我帮你买鸡蛋还行,但是鸡,我真没办法帮你买。”小李怕她误会,“咱们部队的猪肉要肉票,鸡鸭鹅不要票,鸭肉和鹅肉不好吃,大家伙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去买鸡。嫂子想买鸡,必须得提前跟副食厂说一声才能买到。” 宋招娣眼皮一跳:“建国没跟我说这事啊。” “团长可能不知道。”小李说出来,发现宋招娣脸色不对,“您不会认为团长故意不告诉你?不是的,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家里没菜都是请隔壁的段大姐帮她买。团长很少去买菜,肯定不知道鸡不好买。” 宋招娣转向大娃:“你们在申城的时候,你爸也不买菜?” “姥姥买。”钟大娃道,“姥姥坏,妈妈给姥姥钱买肉,姥姥只买菜不买肉。” 宋招娣:“你的意思你和你妈住在姥姥家,你爸住在军营里?” “有时候住,有时候不住。”钟大娃道。 宋招娣转向小李:“是这样吗?” “我那时候还在八连,对团长家的事不太清楚。”小李道,“不过,部队转到这边的时候,听说是团长开车去大娃姥姥家接的那个嫂子。” 钟建国从未主动提过大娃的亲妈,宋招娣以为钟建国不好在她面前讲,看来是钟建国不想说:“你说的八连是那个南京路上好八连?” “嫂子知道?”小李惊讶道。 宋招娣:“八连名声响,听同学说起过。钱先拿着,如果有鸡就买只鸡,没有鸡就买老鸭,买木板剩下的钱全买鸡蛋和鸭蛋,尽量多买点能孵出小鸡和小鸭的种蛋。” “那我去看看。”小李转过身往外走,注意到竹篱笆外面有个人,“嫂子,您站在那边做什么?” 宋招娣顺着小李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身材矮小,大概一米五三的样子,皮肤黝黑,瘦瘦的女人,笑着招呼:“嫂子,进来坐。” 女人腼腆地笑笑:“见你挺忙,没好意思过去。昨儿到的?” 宋招娣把两个竹排门全打开:“昨儿下午到的。本来想过去串串门,院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就没去打扰您。”说着话看一眼女人的手,确实如钟建国所说,手指头中间的骨头突出来很多,“大娃,去给你伯母搬个板凳。” 段大嫂摆手:“不用,不用。怎么收拾?我帮你一块收拾。” “啊?”宋招娣楞了一下,见对方不像是跟她客气,失笑道,“您帮我看着三娃就行了。我一个人可以。” 钟大娃答应他爸爸要听后妈的话,立刻跑到屋里搬个小板凳放在三娃旁边。 段大嫂听到一声响,回头一看,笑道:“大娃真乖。”随即转向宋招娣,“真不用?” “不用。”宋招娣一边重新栽花一边说,“嫂子,听建国说三娃一岁了,按理说应该会走路,会叫爸爸了。他不会讲话,是不是因为我们没教?” 段大嫂会种菜种庄稼,不会种花,宋招娣不让她帮忙,便把三娃抱起来:“三娃的生日是农历九月底,还没满一岁,不会说话也正常。不过,大妹子,你闲的时候得教三娃走路。三娃会走了,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你就能腾出手做别的事。” “我是这么打算的。”宋招娣道,“嫂子知道哪里能孵小鸡和小鸭吗?” 段大嫂:“你要养鸡养鸭?” “是呀。”宋招娣道,“本来打算买小鸡仔。听小李说鸡肉很畅销,我估计也买不到小鸡仔。养了鸡和鸭,以后不用买鸡蛋鸭蛋,几个孩子馋嘴的时候,直接杀只鸡,省得整天担心没肉票。” 段大嫂:“是这个理。大娃的妈妈在的时候,我就跟她说过。不过,她得照看三个孩子,腾不出手就没养。回头叫小李把蛋送我家去,我家有老母鸡。” “那就谢谢嫂子了。”宋招娣擦擦脸上的汗,揉揉腰,发现一面竹篱笆墙栽到头,才移四分之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家闺秀”要累死她啊,“嫂子,你要花吗?” 段大嫂没听明白:“什么花?” “这么多花丢掉挺可惜的。”宋招娣说话的时候留意着钟大娃的表情,“可是不拔掉,又没地方养鸡养鸭。” 269脾气大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 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 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 去你妈那儿, 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完,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270尘埃落定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 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 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 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 “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 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271二娃暴瘦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婶子, 这位钟同志是俺表姨的继子, 俺表姨前些天过来就是给俺说亲。他是个大学生, 俺觉得他不错, 打算跟他结婚,你以后别在俺跟前提王得贵。” “大学生啊。”女人很羡慕, 打量钟建国一番, “可俺咋觉得他有点老,不如王得贵跟你般配。”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 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 风吹日晒雨淋, 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 “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钟建国:“没事,没人敢偷自行车。你娘叫我多给你买几件衣裳,咱先买四套行不行?” 272大娃受伤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 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 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 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 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 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 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 门敞开,五十岁上下,面色红润,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 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 闻到鱼腥味, 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273英雄救美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知道了。”宋招娣道,“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 想回屋换身衣服, 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 “小孩不能吃太多糖,我以后不在家, 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 你说怎么养,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 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 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 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 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 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张政委瞪大眼:“这不算本事?我老张没上过大学,但我老张上过私塾,纸上的椅子没个三五年工夫甭想画成这样。团长,藏的够深啊。” 钟建国眼神一暗,看来宋招娣瞒他不少事:“不是我,是我刚娶的媳妇画的。” 张政委想说,你媳妇不是死了?话到嘴边突然想到钟建国一走七八天,就是为了给他三个孩子找妈:“听师长说你回去见的姑娘是个农村妹子,她有这么大本事?” “她的本事大着呢。”钟建国笑道,“家里还有点事,这件事交给你了。” 张政委一把抓住钟建国:“别急着啊,你的这个媳妇不是村姑?” “是的。”钟建国回想着宋招娣的变化,“是个有大学问的村姑。有什么事明儿再说,我家连一个菜叶子都没有,我得去买菜。” 张政委松手,忍不住说:“你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好呢。” “是挺好。”钟建国笑笑,出了办公室,仰天长叹一口气,但愿不是祸。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小孩“嗯”一声,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也会傲娇的哼一声,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倍感头疼,“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见宋招娣没下来,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爸爸,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274钟家有喜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娘?”小孩疑惑。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 乖儿子。” “你, 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 娘也是妈, 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 “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275当成儿戏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说啥?王家和钟家她哪家都不愿意嫁, 俺总也不能拿刀逼着她嫁过去。” “可是钟家的人快来了,王家也等着咱们家招娣回话, 一直拖着不是个办法啊。” “要俺咋办?去喊招娣起来。” “小点声,俺三更天起来上茅房,招娣屋里还有动静, 俺估摸着昨儿夜里又偷偷哭呢。” …… …… 宋招娣,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告投降的当天傍晚出生。 一九六三年考上滨海师范大学,是小宋村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名大学生。 一九六三年, 初秋,宋招娣带着村里、镇里以及县里奖的钱和她娘前往滨海市。 下车后,娘俩没去滨海师范大学报道,而是先向一处筒子楼走去。 正当晌午, 筒子楼上上下下弥漫着各种饭菜香。宋招娣仔细对比手里的地址,又看到门上有个“钟”字,冲她娘点了点头。 随即, 宋母抬手敲门。 片刻,门敞开, 五十岁上下, 面色红润, 嘴角含笑的妇女出现在宋家母女面前。宋母扬起笑脸:“表姐。招娣, 快喊人,这个就是你表姨赵——” “你怎么来了?”赵银眉头紧皱,闻到鱼腥味,往后退了退,满脸厌恶,打断宋母的介绍。 宋招娣脸色微变,准备解释。赵银再次开口,极其不耐烦:“我这会儿正忙,没工夫招待你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宋母的脸刷一下通红,异常尴尬。 宋招娣留意到筒子楼里正在做饭的人都往钟家这边瞅,抓住宋母的胳膊:“娘,咱们走!” 宋母踉跄了一下,扭头发现闺女神色不佳,胸口隐隐发闷:“那,表姐,俺们回去了。” 从筒子楼里出来,宋母看着麻袋里裹着的两条干鳗鱼,脸色极为复杂:“本想给你表姨,唉,闺女,你带去学校。” “我身上有钱,赶明儿学校还给我钱,你带回家自己吃。”宋招娣回头看一眼筒子楼,忍不住咬咬牙,“以后别再跟她家来往。” 宋母:“说啥傻话,再怎么说也是你表姨。” “那俺不说!”宋招娣一个姑娘家到滨海市上学,第一次离家百里地,整个小宋村的人都不放心。 宋母想到她姨的闺女改嫁到市里一户姓钟的人家,便找村里人换两条大鳗鱼,希望表姐看在鳗鱼的份上帮她照看一下宋招娣。 宋母听着声音不对,扭头一看闺女眼眶微红,想哭却强忍着,鼻头一酸:“是爹娘没本事,害得俺闺女跟着俺——” “是的,没能摊个好亲戚。”宋招娣打断母亲的道歉。 宋母顿时哭笑不得。 宋招娣哄好她娘,心里却沉甸甸,表姨赵银看见她们像看见蛆虫似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入学半年,被海风吹得黝黑的皮肤变白,圆脸大眼高鼻梁,长挑身材的宋招娣没了土气,抿嘴一笑,梨涡若现。回到家中,宋招娣迎来全村人夸赞,无外乎上了大学果然不一样。 一九六/四年,正月,过了个好年的宋招娣气色更佳,回到学校里,宋招娣也成了滨海师范大学里的一道靓丽风景。 没过多久,便有胆大的爱慕者偷偷找宋招娣搭话。 宋招娣对男同学的示好丝毫不感兴趣,无意中从同学口中得知对方家境殷实,还有海外关系。表姨厌恶的模样再次浮现脑海时,暗暗发誓要成为人上人的宋招娣接受了对方示好。 一九六六年,开春,大三的下学期,宋招娣觉得跟对方相处有两年了,感情极好的两人论及婚嫁,宋招娣满心雀跃打算放暑假就带对象回家,对方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方打探,宋招娣才知道她对象家庭成分有问题,怕“红小兵”查到他家,一家人偷偷搭船去港城了。 对象逃跑,宋招娣异常难过,又怕学校里的“红小兵”查到她和对方是男女朋友,一九六六年五月初,学校一停课,她便以帮家里收稻谷为由跑回小宋村。 此时宋招娣所在的红崖镇上的高中也停课了,宋招娣提前回村倒也没人怀疑。宋母倒是察觉到闺女神色不对,没等她理出头绪,就有人给宋招娣说亲。 宋招娣刚失恋,没心情跟别人处对象。碍于男方的叔叔是镇领导,宋父不好得罪,便说宋招娣还没毕业,婚事等她毕业以后再说。 对方父母认为宋家看不上初中没毕业,在工厂上班的儿子,非但没生气还觉得正常。毕竟宋招娣是建国后十里八村唯一一名大学生。托媒人去宋家提亲时,根本没指望宋家会同意。 男方的叔叔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知道他被宋家拒绝,就说侄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然也没去宋家说和。 一九六七年,暮春时节,全国大学都已停课,上面又提倡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红崖镇也迎来首批下乡锻炼的大学生和高中生。 宋招娣也不可能再回城,架不住儿子央求的王家父母再次托人去宋家提亲。还曾提到一旦宋招娣嫁到王家,他们就找关系把宋招娣安排到镇上教书。 宋招娣有些犹豫,不过,她着实看不上王家人,便没有松口。 宋父宋母也不舍得逼打小聪明,长大后居然考上大学,给家里争光,如今还在村办的小学里代课,能给家里赚工分的小闺女。 宋家以招娣还小为由再次推了王家。王家也看出宋家不想跟他们结亲。 王得贵在镇上碰到宋招娣一次就对其念念不忘,发誓非她不娶。王家父母为了儿子,去求王得贵的叔叔出面。 一九六七年九月十日,周日,王叔叔骑着二八自行车前往小宋村。 村民看见他就笑,纷纷问是不是来给王得贵说媒。 王家叔叔老脸通红,想继续走又怕村民觉得他落荒而逃,便下车说他只有一个侄子,偏偏非宋招娣不娶,他也没办法,只能亲自跑一趟。 村民告诉王得贵的叔叔,宋家来客人了,是宋招娣的表姨,从滨海市来的。 王家叔叔不相信这么巧,推着车子到宋家门口,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普通话,透过门缝往里面看了看,有个女人衣着还挺好,不像是村里人。王得贵的叔叔见状,也就没进去,直接推着车子走了,打算改天再来。 赵银早年死了丈夫,就改嫁到滨海市钟家。刚嫁到钟家时,赵银对两个继子很好,后来怀孕了也没亏待钟家两兄弟。待她生个儿子,一出月子就把钟家兄弟赶去公公婆婆家,什么叫翻脸无情,钟家两兄弟算是切身体会到。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钟家两兄弟正长身体的年纪,被继母赶到爷爷奶奶家,因爷爷奶奶工资不高,两兄弟不敢敞开肚皮吃,经常半夜里饿醒猛灌水。 一年后,十六岁的钟家老大去国营服装厂当学徒,没有多少工资,好歹兄弟俩不用勒紧裤腰带,半夜里起来猛灌水。而钟家老二也争气,得知上大学不要学费,学校还给钱,挑灯夜战考上滨海海洋大学。 收到通知书那日,赵银终于想起这两个继子,随即把钟家兄弟接回家住。可惜,钟家兄弟早已被后娘伤透心。 在家用过晌午饭,两兄弟再次回到爷爷奶奶家。 钟家出个大学生,即便还没去学校报道,以前瞧不上钟家兄弟的人都带着东西去钟家道贺。 没过几天,还有人要给钟家老大说亲。不过,钟家老大跟他爷爷奶奶挤一个屋,娶了媳妇也没地方住,便全部回绝。 后来钟家老大用自己攒的钱和钟家老二在学校里省下的钱在街角买块地,盖三间泥瓦房,房子落成才请别人给他介绍对象。 钟家老二有出息,托了弟弟的福,钟家老大结婚那天亲戚邻居都带着礼物或者钱去道贺,包括狠心肠的赵银。 可惜,钟家老二依然不喜欢这个继母,毕业后就前往申城,离家远远的。 大学生在军队里可以说凤毛麟角,因此钟家老二一入伍便是海军少尉。 赵银看着继子穿着军装回来,不敢苛待钟家老大,也不敢找老大一家麻烦了。面上笑嘻嘻,心里不断诅咒钟家老二死在战场上。 也许是赵银的诅咒生效,钟家老二的媳妇横死街头,撇下三个孩子。 钟家老二是个军人,没法照看孩子,把三个孩子放到大哥家。钟家老大愿意帮弟弟看孩子,可是他们家还有俩孩子。 钟家爷爷奶奶已去世,公公婆婆不可能帮着看孩子,钟大嫂一人看五个孩子,根本照看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钟大嫂建议小叔子再娶。 钟家老二没意见,只是担心没人愿意嫁给他,而愿意嫁给他的人又照顾不好仨孩子。 这事不知怎么传进赵银耳朵里,赵银就跟钟大嫂说她有个人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嫁人。 钟家大嫂不信继婆婆能干出什么好事,可是别人一听老二有三个孩子,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导致钟大嫂只能把希望寄在狠心肠的继婆婆身上。 随后,赵银带着几斤青菜、一斤梨,一斤炸果子和半斤猪肉去小宋村说亲。 宋招娣依然没忘记四年前,她和她娘去钟家时,赵银有多瞧不起她们,也觉得赵银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 乍一听赵银来了,宋招娣都没收拾一下,围着粗布围裙就从厨房里跑出来。 不去村里小学上课的时候,宋招娣就帮家里干活,跟她娘一起到海边捡海瓜子。整日里风吹日晒,回家一年多的宋招娣又变成又黑又瘦的土妞。 赵银打量宋招娣一番,很是满意,紧接着说她给宋招娣说门亲事,不是外人,是她第二个继子。 钟家老二是大学生这件事,宋家人听亲戚说起过。宋母估摸着钟家老二的年龄,就问他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没结婚。 赵银说结婚是结婚了,婆娘前些日子死了。 宋母不算顶聪明也不傻,没有问钟家老二有没有孩子,而是问娘死了孩子咋办。 赵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表妹知道老二有孩子,尴尬地笑笑,就说要是没孩子,凭钟家老二的条件也轮不到宋招娣。 宋招娣冷笑一声,宋母杨氏起身送客,碍于两家是亲戚就没把话说死,只说一家人还得再商量商量。 宋招娣考上大学的那年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老百姓的日子稍稍好过一点。小心眼的赵银怕娘家人打秋风,就一直没跟娘家人联系,因此不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一直认为宋招娣连她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赵银见宋家人脸色不自然,误认为他们一时接受不了钟家老二有仨孩子。而她又觉得即便有孩子,宋招娣一个农村女能嫁给大学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到家便跟钟大嫂说这事成了,叫老二尽快回来。 九月二十三日,宋家收到一封赵银从市里寄来的信,信上说钟家老二国庆节后回来。 宋母不知道该怎么回信,便问宋招娣怎么打算的。 宋招娣想也没想,就说谁都不嫁。可是回到自个屋里,思索着她不嫁给钟建国,王家就会三天两头过来询问她有没有考虑清楚。 钟家和王家都不选?她已经二十二岁,最多在家过两三年,两三年后还是得嫁人。到那时候对方的条件可能还不如钟、王两家。 随着国庆节越来越近,不知道该咋办的宋招娣愁的恨不得死掉算了。可她又不舍得死。一边恨自己狠不下心去死,一边恨自己摇摆不定,瞻前顾后。九月三十日夜里哭大半夜,第二天早上芯子换成百年后的刘灵。 望着房顶上的蜘蛛网,听着一墙之隔带有浓重北方口音的方言,床上的人不想承认她是宋招娣,可胸口闷痛,眼角酸涩,如此真实的感觉都在告诉刘灵,她已不是名扬海内外的服装设计师,而是滨海市小宋村村民宋招娣。 276第276章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 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 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也会傲娇的哼一声,见他这么乖,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 倍感头疼,“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见宋招娣没下来,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 “爸爸, 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 直勾勾望着钟建国, 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是我们县的状元,以县高考状元的身份进的滨海师范大学。先别急,听我说完,去年学校停课,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课,我大学没毕业,档案上学历那一栏才写高中。确切的说我是大学肄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高中毕业?”钟建国眉头紧锁,“你直接说你大学没毕业,我,我也不会——我想到了,你一直说你有高中文凭?我当时还奇怪,高中毕业就说高中毕业,为什么非说高中文凭,合着你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难怪我总觉得你处处透着古怪。”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你一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三个孩子的男人,哪点值得我算计?” 钟建国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嫁给我?又为什么跟我来这里,对我的三个孩子还挺好?” 277偷钱买房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点了点头:“我待会儿就下去烧水。北边屋里有木盆,脏衣服先扔盆里,我晚上洗。院子里有压水井,厕所在楼后面,洗脸盆在一楼廊檐下, 胰子也在那边。” “知道了。”宋招娣道, “我回头找不到什么再问你。” 钟建国“嗯”一声,想回屋换身衣服,走到门口转回东面客房去给宋招娣铺床。 钟大娃看了看他爸, 又看看像换一个人似的后妈,不敢再熊, 跑到他爸身边小声说:“爸爸, 我想吃大白兔。” “一天只能吃一个, 今天已经吃过了。”钟建国一边铺床一边跟宋招娣说,“小孩不能吃太多糖, 我以后不在家,你不能惯着他俩。” “不会。”宋招娣道, “他们仨是你儿子, 你说怎么养, 我就怎么教。” 钟建国眉头微皱:“他们仨也是你儿子。你,你别把自己当外人, 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只要你是对的, 无论是打他们还是骂他们, 我都没意见。” “爸爸!”钟大娃瞪眼,“你要变成后爸吗?” 钟建国抬手朝他脑门上弹一下:“你再敢调皮捣蛋,你妈不打你,我也拿皮带抽你。” 钟大娃顿时蔫了。 “二娃,怎么了?”宋招娣眼角余光注意到二娃揉肚子,意识到忽视了老二。 钟二娃下意识看向钟建国一眼。 钟建国听到宋招娣的话,正好回头看:“怎么了?” “我饿。”钟二娃弱弱地说。 钟建国套上被罩,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过去抱起二娃:“咱们现在就去做饭。”说话时看向宋招娣,没问题吧。 宋招娣:“我也饿了。你给他们仨洗澡,我做饭。” “好。”十月的滨海已进入深秋,而十月的翁洲岛依然很热。宋招娣和钟建国穿着长裤长褂,在申城转船的时候感觉不到热,一到翁洲岛就热的汗流浃背。钟建国闻到宋招娣身上的怪味,也闻到自己身上的馊味,到一楼就拎着桶去压水。 宋招娣把熟睡的老三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叫大娃和二娃看着他,就卷起袖子去洗手洗脸。 钟家厨房里的灶是土灶,宋招娣把大锅留给钟建国烧水,准备用小锅做饭。 打开橱柜,里面有米有面有鸡蛋,油盐酱醋也不缺,也只有这些东西。宋招娣便问提着水进来的钟建国:“有青菜吗?” “应该还有。”钟建国道,“你去院子里看看。” 钟家小楼有两百平米左右,外面的院子有七八十平米,四周用毛竹围起来,远远看过来像个小别墅。 宋招娣先前随钟建国进来,粗略打量一番就忍不住给自己点赞——没嫁错。 到院子里,宋招娣傻眼,这么大的一个院子里种的全是花花草草?宋招娣不信邪,也只找到几颗苋菜。 宋招娣弯下腰,手伸到一半停下来,没有拔苋菜,而是把苋菜的叶子全部摘掉。 宋招娣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叹气。随后拿个竹筛子去压水井旁边洗菜。 “现在烧火吗?”钟建国见她进来就问。 宋招娣原本想找点葱,可她连个葱叶都没找到。宋招娣很想问钟建国,你家以前是不是都不开火:“烧吧。”说着话往小锅里兑两瓢水,又分别在三个碗里打三个鸡蛋。 “你在做什么?”钟建国好奇。 宋招娣:“你家什么都没有,咱俩吃白面疙瘩,给你三个儿子做三碗蒸蛋。” 钟建国眉头紧皱:“别总是我家我家的,这里以后也是你家。” “好吧。”刘灵也挺喜欢花花草草,她变成宋招娣以后这个喜好也没丢,前提是得吃饱穿暖。实际情况呢,她想给三娃买四袋奶粉,犹豫将近十分钟还是只买两袋,端是怕她把钱用完,回到岛上一家人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刘灵上辈子最穷的时候也没这么憋屈,前世今生第一次,刘灵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然而,她在申城精打细算,翁洲岛上的钟家连一棵葱都不种。只要一想到以后吃棵葱都得去买,刘灵就忍不住头痛。 钟建国回到自己家,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如在小宋村时心细,听着宋招娣的声音不对才注意到她好像不开心:“是不是累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做。” “不是。”宋招娣道,“我没事。”屉子放锅里,把加了水和香油的三个碗放进去,“锅里的水开就好了。” 钟建国眉头紧锁,看到宋招娣又去拌面,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五点左右,宋招娣洗了澡,穿着短袖和大裤衩上楼,看到钟建国抱着三娃来回走动:“给我吧,你去洗澡。” 钟建国见宋招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叹了一口气,转身下楼。 宋招娣冲着他的背影扮个鬼脸,就去西边的房间,推开门看到大娃和二娃已经睡着,找个毛巾毯搭在两小孩肚子上,才抱着三娃出去:“小家伙,两个哥哥都睡了,你怎么还不睡?” 小孩睡了半天,这会儿不困,见宋招娣跟他说话,伸出手咿咿呀呀乱比划。 宋招娣听不懂,便教小孩喊她娘。 小孩“啊”一声,口水流出来了。 宋招娣转身就想去拿纸,走到一边停下来:“纸也得省着点用。算了,赶明儿多给你做几个围嘴。”抬眼看到院子里郁郁葱葱,宋招娣脑壳痛,点了点三娃的小脸:“你亲妈真是个大家闺秀。” 钟建国走到楼下,一边盛水一边仔细回想他有没有惹宋招娣生气,前前后后过两遍,猛然想到自打他们下船,宋招娣再也没说过“俺”。 宋招娣跟马中华搭话时,普通话字正腔圆,没有一点滨海口音?他刚刚跟宋招娣说话,宋招娣的普通话也没有滨海口音。 钟建国越想越奇怪,小宋村没电视机,也没有广播,宋招娣一个从未出过红崖镇的农家女,跟谁学的普通话? 匆匆洗个战斗澡,钟建国套上大裤衩和背心就往楼上跑:“招娣,我觉得我们应该聊聊。” “我也想跟你聊聊。”宋招娣道,“现在最当紧的不是咱俩开诚布公的谈谈,而是你家连一根葱都没有。明天早上吃什么?白米粥就白馒头?他们仨吃什么?继续吃鸡蛋羹。” 钟建国噎了一下,喃喃道:“你觉得需要买什么,我现在就去买。”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个笔,再找几张纸。” 钟建国原来的妻子活着的时候,柴米油盐葱姜蒜都是他妻子置办。妻子死后,钟建国一直吃食堂。家里要添置哪些东西,他也不甚清楚。纵然心中有很多问题,在生活危机面前,那些都不算事。 宋招娣把三娃递给他,接过本子和笔:“三娃的亲妈生三娃的时候,你如果不在家,她是怎么照看大娃和二娃?” “前两个月是我那个丈母娘照顾她。”钟建国道,“大娃和二娃听话,三娃偶尔哭闹不止,我又正好不在家,是隔壁刘师长的妻子,段大嫂帮她。” 宋招娣边写边问:“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 “重男轻女。”钟建国想起他的那个丈母娘,脑门就一抽一抽的痛,“无论大娃的妈妈给几个孩子买点什么好东西,老太太都会偷偷藏起来一大半,寄给大娃的舅舅一家。” 宋招娣啧一声:“是够重男轻女。我知道大娃为什么不喜欢他姥姥了。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大娃的妈怎么去的?” 岛上人多嘴杂,钟建国也没想过瞒宋招娣:“大娃的姥姥以前在申城富户家当过仆人,大娃的姥爷在报社上班时写过不甚好的文章,去年申城爆发‘革命’,老两口就被查了。 “大娃的舅舅和姨妈是工人,子女是无产阶级,老两口的问题也不大,那些人也没怎么苛待他们,就是让他们写检讨。老太太不知道听谁说部队里不用写检讨,就发电报叫大娃的妈妈过去接她。” “接她?”宋招娣的手一顿,“被那些人盯上怎么接她?你之前的那个媳妇不会真去了吧?” 钟建国:“我不叫她去,她嘴上说不去,其实并没有打消念头。估摸着我快从海上回来了,就把仨孩子托给段大姐,带上钱和衣服走了。 “她打算从杭城坐火车直达申城,到达杭城天下起大雨,火车没法开,她就回来了。可是出了火车站就刮起台风,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宋招娣不明白,“被台风刮走了?” 钟建国叹气:“是刮倒的树砸着她了。” “那还真是……”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知道的?” 钟建国:“我们收到有台风的消息就往回赶,我到家的时候她才走半天。我安顿好三个孩子打算去找她,这边也刮起大风,船没法开。 “两天后风停了,我以为她该到申城了,又收到老太太催大娃的妈妈去接她的电报,我那时候才意识到她出事了。到杭城查好几天才查到,找到她的时候勉强能认出是她。要不是找到她兜里的车票,我也不能确定她要去申城。” “大娃的姥姥知道闺女因她而死,也没说帮你照看他们仨?”宋招娣瞧着钟建国不甚难过才继续问。 钟建国冷笑:“大娃的妈妈横死街头,她怕我找她麻烦,大娃的妈妈火化的那一天,他们家都没敢来人。” “大娃的妈妈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台风?”宋招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钟建国的极品岳母,干脆转移话题。 钟建国:“我们前年夏天搬到这边,当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只是下几天雨。她大概存着侥幸心理,觉得不会刮大风。” “也是她倒霉。”宋招娣叹了一口气,把本子还给他,“你以后时常不在家,我一个人带他们仨,不可能挨个喂他们吃饭。你找木匠帮我做三把椅子,再给三娃做个小床,大娃和二娃坐在椅子上自己吃饭,三娃睡着的时候,小床放在我身边,我也能做别的事。” 钟建国看着本子的图纸比他用尺子画的还标准,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除了椅子和床还有什么?” “先买些青菜和白菜,然后再买些种子。”宋招娣道,“这边的天气很热,冬天来临之前应该还能种一茬菜。多买一些菜籽,赶明儿我把院子里的地收拾收拾,全种上菜,以后就不用买菜了。” 钟建国颔首:“还有吗?” “暂时这么多。”宋招娣道,“三娃给我,你去吧。” 钟建国出了家门,没去岛上的供销社,而是拿着图纸直奔军营。走到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老张——” “团长?”四十多岁的男人猛地起身,“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建国:“刚回来。我记得咱们团有几个人的木匠活做的不错,帮我做三张椅子和一张床。”把本子递给张政委。 张政委下意识接过来:“这个破岛连个像样的木匠都没——”说着话低下头,不禁睁大眼,“你画的?你什么时候有这等本事,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 “这算什么本事啊。”钟建国嘴上谦虚,眼睛盯着张政委的表情。 278自立回来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把大儿子抱到腿上:“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 再加上你们就照看不过来了。我把你们仨送到爷爷奶奶家,或者姥姥姥爷家?” “不要!”小孩哇一声,大哭道,“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 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 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 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 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 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 就无力地想撞墙, “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279自立挨揍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 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 他不喜欢表姨, 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 “这些都是小事, 有没有说工资, 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 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 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 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 抱住宋母的胳膊:“娘, 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但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含糊含糊道:“俺有高中文凭。” “高,高中毕业?”钟建国瞠目结舌。宋招娣点了点头。钟建国眉头紧锁,忍不住原地转两圈,一副不敢置信又苦恼的模样,“你,你一个高中生,怎么说呢,应该不愁嫁,怎么会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俺先前有个男人,俺和他快结婚的时候死了。有一年多了。” 钟建国不禁眨了一下眼:“你没说完吧?”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俺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说出来瞬间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钟建国只有惊讶,没有嫌弃或者厌恶,才继续说,“俺爹和俺娘知道,其他人不知道。俺不想骗你,才要出来送你,跟你说清楚。”顿了顿,“俺娘听俺的,你不愿意的话,明儿就来俺家把钱和票拿回去。” 原本以为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是高中生,钟建国惊得没合上嘴巴,又听到宋招娣有过对象?钟建国揉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你愿意嫁给我,是因为你有过对象?” “俺们农村人保守,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宋招娣道,“俺爹说俺最好嫁去城里,刚好表姨给俺说亲,你的工资高,待遇好,又是大学生,跟俺挺合得来,俺就同意了。” 在钟建国看来,宋招娣实诚的像缺根筋,连有对象的事都和盘托出,导致钟建国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也对她生出一点点好感。他还有一点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说俺?” “俺们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俺打小也这么说,习惯了。”才怪。宋招娣快别扭死了,“钟同志,你还没回答俺。” 钟建国:“我自己都有仨孩子,没理由对你要求太多。” “这话俺喜欢听。”宋招娣见钟建国没有任何不甘,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那俺再跟你说一件事,俺不喜欢俺表姨。” 钟建国提出在宋家请客,后来又提到宋家的亲戚朋友,而宋家那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提到请他继母,已经猜到宋家不喜欢赵银:“能说说为什么?” “她瞧不起俺们。”宋招娣道,“在她眼里俺们就是去荣国府打秋风的刘姥姥。她是高高在上的老太君,俺们可能还不如刘姥姥。” 钟建国意外:“你还看过《红楼梦》?” “俺还会背《山海经》呢。”原主会,刘灵不会。她虽说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看过哪些书,刘灵真记不清,“钟同志,九号那天你大哥大嫂来不来?” 钟建国:“大哥厂里忙,估计不好请假。家里五个孩子,大嫂想来也没法。除非跟我继母一块来。” “那就别来了,俺不想看见表姨。”刘灵无所谓,原主非常讨厌赵银,“没事俺就回去了?” 钟建国点了点头:“回吧。” 宋招娣掉头回村。 钟建国没有立刻走人,望着宋招娣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又忍不住笑了。 翌日,十月六日早上,宋招娣正在劈柴火,听到叮铃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清来人微微皱眉:“你咋来了?” 钟建国:“昨儿说好的,带你去买东西。” “这是谁的车子?”宋招娣记得很清楚,钟建国昨天走着过来的。 钟建国:“我的,在县里买的。” “那你还有没有指标?”宋招娣忙问。 钟建国想笑,这姑娘真不见外:“买车?” “对。”宋招娣道,“俺大姐和姐夫上班的家具厂离这边有十几里路,有了车子,俺大姐早上就能多睡会儿。” 钟建国心疼他大哥上班靠两条腿走,就找战友换个自行车指标。前天晚上钟建国跟他哥说自行车的事,钟大哥没要。 钟大哥的原话是,如果宋招娣各方面都不错,咱们也别委屈人家姑娘,给宋招娣的嫁妆里添一辆自行车。 赵银做人做事太恶心,钟建国对她外甥女宋招娣没抱多大希望。怎奈宋招娣演的太棒,钟建国昨儿回到县里,一想起宋招娣就忍不住感慨,这姑娘真诚实。 宋招娣跟赵银明显不是一路人,宋招娣又明确提出办喜酒那日不通知赵银,非常讨厌赵银的钟建国觉得宋招娣跟他合得来。今儿天还没亮,钟建国就起来四处打听哪里有卖自行车。 “这辆车是给你买的。”钟建国道,“你想送给谁都行。反正也没法带去翁洲岛。” 宋招娣眼中一亮,心中暗呼,娘啊,这个男人会来事:“当真?” “我是一名军人,从不说谎。”钟建国认真道。 宋招娣指着地上的柴火:“搬屋里去,车子给俺。” “你会骑?”钟建国问。 宋招娣脚步一顿,突然想到她不会骑自行车,而原主更是没碰过自行车,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会骑,但俺会学。” “以后我教你。”钟建国再听到宋招娣说“俺”,不觉得别扭,反而觉得她很朴实。归根结底,宋招娣说她有高中文凭。 宋招娣前世能名扬海内外,离不开贵人提携,前提也得能扶得起。事实上那时的刘灵很聪明,在名利场混多年,如今已是人精中的人精。 钟建国话音落下,宋招娣就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变了,明显亲近不少:“谢谢。”随即就喊,“大姐,出来看看。” “咋了?”宋大姐抱着孩子跑出来,定睛一看,惊讶道:“哪来的自行车?” 宋招娣指着抱着柴火的钟建国:“他给咱家买的。” “这……俺的老天爷啊,得不少钱吧?”宋大姐看着崭新的自行车,眼睛都直了。 宋招娣:“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对对对,还得有指标。”宋大姐转向钟建国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快进来,别搁外面站着。” 钟建国没动弹,而是看向宋招娣:“你先进去。” “招娣,哪儿来的新车子?” 钟建国循声望去,看到泥土砌的墙头上多出个人脑袋,心中一凛:“这位是?” “来客人啦。”开口说话的人又往上爬一点,露出半个身子,“俺咋没见过他?” 钟建国看着宋招娣无声地说,你们村的人都这么不见外么。 刘灵才来没几天,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见宋大姐习以为常:“婶子,这是俺对象,钟建国。” “啥玩意?”中年妇女惊呼出声,“你对象,你对象不是王得贵?” 钟建国皱眉:“王得贵是谁?” “王得贵是招娣的对象啊。”女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哎,这位钟同志,俺跟你说,王得贵可喜欢招娣了。从去年夏天到现在,一年多了,盯住盯着招娣。” 宋大姐眉头紧皱:“别乱说,婶子,俺家招娣跟王得贵没关系。” “没关系?”女人故作惊讶,“你们家招娣年龄不小了,俺觉得再拖下去不好嫁,瞧着王家的人三天两头过来,俺还以为你家招娣跟王家定了。原来没有定啊。那你们也不早说,害得俺误会。” 280自立订婚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 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 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 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281为老不尊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她想在申城逗留半天并不是为了大肆购物,不过是想看一看百年前的申城罢了。 路况不好,汽车行的慢,八点多, 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钟建国和宋招娣才到滨海市。 火车九点发车, 钟建国一手拎着碎布头拼成的大布包, 一手拽着宋招娣的胳膊直奔火车站。 两人到达火车站, 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 胳膊挂个包, 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 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 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走到钟建国身边,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去你妈那儿,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完,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钟建国瞥了她一眼:“不如你,招娣。” 宋招娣噎了一下:“那你干啥叫他们大娃、二娃和三娃,不叫他们坚强、抗生和向南?” “既然你的精神这么好,去找列车员给我倒杯水。”钟建国脸色微变,像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瓷缸子。 宋招娣嗤一声:“恼羞成怒。”夺走半旧的瓷缸子,把杯子里的饼干倒出来就去找列车员。 钟建国瞧着俩儿子呼呼大睡,当真不会掉下去,闭上眼放松下来。 宋招娣端着烫热的开水回来,看到钟建国闭着眼睛,脑袋抵在玻璃上,冲着钟建国虚挥两拳。 对面的男人乐了:“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的第二个媳妇。”宋招娣不怕别人知道,“喜当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娘,没见过吧。” 对方:“没见过。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挺高兴。” “你看错了。”宋招娣听着钟建国发出鼻鼾声,确定他已经陷入熟睡状态,也不敢大意,“我也是没办法。哎,同志,你也去申城?” 男人刚想睡着就被宋招娣吵醒,后来钟建国又说话,男人彻底没了睡意,便往里面坐,指着外面示意宋招娣坐下说话:“我下一站就下车。” “挺好。不像我得坐三十个小时。”宋招娣说着话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男人好奇:“你怎么不说‘俺’了?” “他听不惯,我爹我娘我姐都这么说,以后常跟他打交道,我得让他早点习惯。”才不是呢。宋招娣没有对陌生人推心置腹的毛病,便转移话题,“你是工人同志?” 男人摆手:“不是,我是国营厂的会计。早几天收到家里的电报,我们那边有‘红小兵’闹腾,我打算把我爸妈接去滨海。” “你家——”宋招娣猛地一顿,降低声音,“有问题?” 男人是个健谈的主儿,而宋招娣的目的是申城,又带着一窝孩子,就算知道他家在哪儿也没法害他:“我爸是地主家的少爷,我妈留过洋。” “留过洋啊?那你把人接到厂里,不能保护他们,你也会受连累。”宋招娣意有所指道,“你太小看这个世道。” 男人下意识坐直,一脸警惕,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我猜的。”宋招娣道,“你想保全父母,就找个人把你们全下放到农村劳改。去我们村就不错,红崖镇小宋村,不是大宋村,是小宋村。” 男人打量宋招娣一番,因车厢里太暗,并不能看清宋招娣的表情,试探道:“为什么帮我?” “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刘灵前世幸运遇到个贵人,后来混出点名堂想报答贵人,对方跟她说,帮助别人就是对她最好的报答。 刘灵嗤之以鼻,又不想贵人对她失望,便告诉自己碰见了别人有困难再帮一把,“你母亲留过洋,我们村的小学缺个外语老师。我,大学毕业,很清楚知识是农村人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我就是通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们村的人很尊重有学问的人。” 男人不可思议:“你改变命运就是给人家当后娘?当我是你怀里的小孩呢。” “我的爱好与众不同。”宋招娣不在意的笑笑,“不信我算了。” 男人总觉得她满嘴跑火车,可是她连印度古谚都能说出来,又觉得她不像无的放矢。 砰! 宋招娣霍然起身,循声走近,看到钟建国迷迷糊糊揉脑袋,顿时乐不可支:“睡迷糊了?” “你怎么还没睡?”钟建国抬眼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宛如窗外的星星,“你平时都是几点歇息?” 宋招娣胡诌:“三更天。鸡醒我睡,猪醒我醒。咦,你儿子醒了。” 钟建国想说,你怎么骂人?话到嘴边看到她怀里的小孩动了:“可能是饿了。” “我没奶。”宋招娣掏出小孩递给钟建国,“你喂。” 钟建国:“我也没奶!” “那怎么办?”宋招娣脱口道。 对面的男人看不下去:“你们平时喂他吃什么?” “对了,有饼干。”钟建国道,“你倒的水呢?泡饼干给三娃吃。” 宋招娣猛然想到:“对,瓷缸子里面有饼干,在大娃身边。”说着话就去翻找,掏出一块饼干,凑着月光放在水里,“咦,全部化了?” “这种饼干沾水即化。”男人道,“没有勺子吗?舀一勺水,掰点饼干放在勺子里,然后再给孩子吃。” 钟建国也想到他以前的媳妇就是这么喂孩子:“招娣,包里应该有勺子。” “爸爸,到了吗?” 钟建国听到大儿子的声音:“没有。你先别动,爸在喂弟弟吃饭。” “爸爸,我想尿尿。”小孩打算自己起来,“爸爸,我动不了了。” 钟建国:“招娣,勺子和饼干给我,你身上的那个兜也给我,你带大娃去方便。” 宋招娣把小孩拉出来,牵着小孩到卫生间,就帮小孩脱裤子。见小孩低着头,始终不看她,眉头一挑,故意问:“大娃,我对你好不好?” “我不会叫你妈妈。”小孩恐怕宋招娣下一句就叫他喊妈,“我只有一个妈妈。” “去!”宋招娣道,“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282高冷路线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笑道:“好!” “爸爸, 我想家了。”小孩抱住钟建国的大手, 仰头望着他,“我想妈妈。” 钟建国眼神一闪:“我们后天就回家, 家里会有个妈妈。” “那个是后妈。”小孩提醒他, “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 钟建国:“后妈也是妈。你有两个妈妈。” “我只想要妈妈。”小孩很固执。 钟建国眉头微皱, 把他放在地上:“去找你妈,我不拦着你。” 小孩脚踏实地,脸色微变,眼里瞬间蓄满泪水。 钟大嫂看着心疼, 把大侄子拽到怀里, 瞪钟建国一眼:“你跟孩子使什么性子。”随即又劝小孩, “别听你爸胡说。你妈, 你妈的事怪她自己,不能怪你爸。你妈不在, 你爸心里也不好受。 “你爸给你们找个后妈, 不是为了自己, 是为了照顾你们哥仨。要不是因为你们, 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娶媳妇。大娃啊, 你们听话, 后妈就疼你们, 你爸不担心你们在家冻着饿着, 才有力气打坏人。” “大妈,我听话,后妈真会疼我?”小孩以前经常听到他妈说,他爸的后妈坏,来到他大伯家里,天天能听到堂姐说,他爸的后妈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以致于钟建国再三保证,小孩依然感到不安。 钟大嫂叹气:“当然。后妈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给大伯打电话,待会儿我把你大伯厂里的电话给你。大妈接到电话就去翁洲岛接你。” “好!”小孩眉开眼笑。 钟建国啧一声:“大嫂,别惯着他。宋招娣聪明归聪明,但心眼实,以后指不定谁欺负谁呢。” “我们家大娃才不会欺负后妈。”钟大嫂看着小孩说,“对不对?” 小孩抿抿嘴,没有答应。 钟大嫂无奈:“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留着你们路上吃。对了,建国,车票买了没?” “我今天回来除了跟你们说结婚的事,就是来买车票。”钟建国道,“下午估计没有到申城的火车,路上还得再转车,我去车站问问怎么转车。” 钟大嫂看着身边的大侄子,又看一眼窝在椅子上的两个小侄子:“你们有不少行李,还有他们三个,要不叫你大哥送你们一段?” “不用。”钟建国道,“大哥刚当上组长就请假,底下人会有意见。后天见着宋招娣,我跟她说少带点行李,缺什么回头到甬城市买。”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小宋村,宋母见宋招娣一炷香的工夫把七件衣服的布料裁好,担心压过震惊:“闺女啊,你慢点,咱不着急。” 宋母和宋大姐都没听说过缝纫机,宋招娣也不指望能借着缝纫机,全部手缝,还有三双鞋等着她,她不急也不行:“娘,我干一会儿歇一会儿,不会把自己给累着。” “娘才不担心你累着自己。”平时吃过早饭宋大姐就得去家具厂,如今有了自行车,宋大姐和刘洋把猪圈打扫干净,又把缸里的水挑满,估摸着还有时间,就去堂屋看宋招娣裁布,“娘是怕你把布糟蹋了。” 宋招娣的手一顿,抬起头,宋母点了点头。 “娘啊。”宋招娣无语,“您闺女还不如几块布?”不等她开口,“赶紧上工去吧。” 宋大姐抿嘴笑笑,见刘洋把车子推出来,扯宋母一下:“别看了,娘。她把衣裳做坏了,就叫钟建国再给她买。反正钟建国不差钱。” “人家钟建国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宋母瞧着宋招娣开始缝衣裳,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跟着大闺女往外走。 宋大姐指着自行车:“娘,你坐上去,叫刘洋带你去地里。” “俺可不坐。”宋母连连摆手,“俺还想多活两年呢。” 刘洋无奈地说:“娘,不会把你摔着。”眼角余光留意到他亲娘也在,“娘,俺载你。” 杨氏一脸怕怕:“俺不信你。赶明儿钟建国来了,俺叫钟建国带着俺坐一会儿。” 刘洋心堵:“媳妇儿,咱走。” “你慢点啊。”宋大姐松开宋母,边走边说,“咱还有时间,不会迟到。” 宋招娣扑哧笑喷,高声道:“大姐夫,你要是把我大姐摔着——” “不可能!”刘洋回一句,就跨上车,扭头对他媳妇说,“上来。” 宋母和杨氏连忙追出去,看着宋大姐搂着刘洋的腰,刘洋浑身乱颤,车子七扭八歪的往村口去,一阵担心,“不会摔着吧?” “应该不会。”杨氏说得很心虚,一天下来都坐立不安。 傍晚,宋招娣把宋母、宋父和两个外甥的衣裳做好,门外响起叮铃铃的声音。没等宋招娣问是不是大姐回来了,就看到身子骨不好的杨氏嗖一下颠到门外,顿时乐不可支。 “大姐夫,摔着哪儿了?”宋招娣一边伸懒腰,一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这么问。 刘洋想也没想:“胳膊。” “摔着了?”杨氏大惊,“车子没事吧?” 刘洋想说没事,意识到他娘问的是“车子”不是“儿子”,浑身无力:“娘,你儿子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一辆自行车?” “别委屈了,我还不如几块布呢。”宋招娣拍拍她大姐夫的肩膀:“我大姐呢?” 刘洋:“在大队部看咱家杀猪。” 如今还是按劳分配,大集体时期,村里虽然允许社员自己养牲口,宰杀牲口的时候必须给生产队一部分。盖因社员养家畜的时候,多少会影响上工。 九号办喜事,明天就得把菜收拾出来。可是白天大家都得上工,没时间杀猪,便凑着大家伙儿放工了,去大队部杀猪。正好把需要上交的那部分猪肉给生产队。 小宋村村民此时都已经知道宋招娣的对象是个团长,宋招娣嫁的着急,大家理解归理解,还是有不少羡慕嫉妒的人说酸话。 宋大姐一到大队部,就听到不少人恭喜的话很酸。拎着猪头跟在她爹娘后面回到家,就忍不住问:“爹,九号那天王得贵会不会来?” “他又不知道招娣嫁人。”刘洋把大儿子拉到跟前,“看看你小姨给你做的衣裳,好看不?”说着话就往他儿子身上套。 宋招娣提醒道:“小孩皮肤嫩,洗洗再穿。” “给俺吧。”宋大姐接过来,继续说,“他是不知道,有人特意跑过去跟他说,他就知道了。” 宋招娣不解:“谁跟他说?” “俺不知道,但俺知道有不少人。你考上大学那年就有不少人跟咱爹娘说,闺女再有本事,以后也是人家的。”宋大姐道,“咱娘说你上大学不要钱,学校里还给钱,那些人不信。村里的知青说上师范大学国家给钱,他们才相信。 “以前王家来提亲,当初跟咱爹说,别送你去上大学的那些人又说,上了大学又怎样,还是得嫁给初中没毕业的王得贵。你现在嫁给钟建国,他是团长,还是个大学生,那些人指不定咋坏事呢。” 宋招娣:“王得贵敢捣乱,钟建国就敢把他扔出去。”顿了顿,“大姐不会以为钟建国能当团长,是因为他是个大学生?我跟你说,钟建国见过不少血。” “你,你的意思?”宋大姐瞪大眼,“杀过人?” 宋招娣:“当然。他要是连人都没杀过,他手下的兵也不服他。再说了,他就算不想杀,老蒋的兵逼着他,他也得杀。” “老天爷呢,俺咋就没想到啊。”刘洋揉揉身上的鸡皮疙瘩,“他昨儿教俺骑车,俺还嫌弃过他。招娣,小妹,你说他会不会——” 宋招娣无语:“想多了。别自己吓唬自己。大姐,你看爹娘都不担心,跟咱爹娘学着点。” “你爹俺也没想到。”宋父听大闺女提起王得贵,也挺担心他来捣乱,宋招娣一说钟建国杀过敌人,宋父终于明白宋招娣的那句“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是什么意思。 宋招娣的对象是个“煞神”,宋家不怕王家使坏,第二天该干么干么。 转眼到了九号,上午,刘洋把宋招娣送到县里跟钟建国汇合。 在刘洋的见证下,宋招娣和钟建国领了结婚证。三人又买点糖果,便走着回小宋村。 十一点多,宋家的亲戚全到了,宋招娣和钟建国才回来。亲戚们已经知道钟建国是个军人,虽然觉得他年龄大,在钟建国是团长和大学生的前提下,年龄就被忽略了。 宋母的娘家人知道钟建国结过婚,也有孩子,瞧着宋家的其他亲戚都不知道,就把宋母拉到房里追问,怎么把宋招娣嫁给钟建国。 宋母不好说自家闺女谈过对象,就说王家逼得紧,碍于王家,十里八村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敢跟宋家结亲。钟建国不怕,忽略他的孩子,足矣配得上宋招娣,干脆就嫁了。 王得贵盯上宋招娣这件事,宋母的娘家人都知道,也没怀疑,诅咒王家一顿,就出去帮忙招呼客人。 “宋老师,外面有人找你。”宋招娣正领着钟建国跟亲戚邻居打招呼,回头看到是她教过的学生,稍稍一想就猜到什么事,“跟他说,我正忙。” 283你比他狠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娘?”小孩疑惑。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乖儿子。” “你,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 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 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大学生啊。”女人很羡慕,打量钟建国一番,“可俺咋觉得他有点老,不如王得贵跟你般配。”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钟团长,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284亓老去世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两人到达火车站,本想好好打量宋招娣一番的钟大嫂连忙把怀里的小孩和手里的包给她。 宋招娣下意识接过来, 等发现怀里有个孩子,胳膊挂个包,整个人懵了:“钟——建国?” “什么事?”钟建国看她一眼,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说,“这个背篓给你,你背着三娃, 牵着大娃。我背着二娃, 拎着这几个包。” 宋招娣低头一看,除了她带来的大布包, 钟建国脚边还有一个大包和俩孩子。 钟大嫂解释:“包里面是他们仨的衣服和鞋, 三娃的尿布也在里面。大妹子,你拎的那个包里有我给你买的吃的。火车上没什么吃的, 这些留你们路上吃。” “谢谢嫂子。”宋招娣扯了扯嘴角,不由自主地想到儿时看过的《春晚经典小品回顾》里面的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当初她还吐槽编剧、小品演员和八十年代的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大娃,来俺这边。” 小孩抓住钟建国的手,怯怯地看着宋招娣。 钟大嫂见状, 走到钟建国身边, 轻轻推一下小孩:“大娃, 去你妈那儿, 听话,火车快来了。” 小孩仿佛没听见,转身给宋招娣一个后脑勺。 宋招娣转向钟大哥:“大哥,把二娃给俺。” “让建国抱着。”钟大哥看着大侄子,“大娃不听话,大伯不疼你了啊。” 宋招娣:“没事的,俺在家经常干活,劲大。”说着话伸出手。 钟大嫂对宋招娣的态度很满意,冲钟建国使个眼色,这个媳妇不错,“建国,把票给你大哥,我们送你们上车。” 三个孩子,两大包行礼,上车着实麻烦,钟建国也没跟他哥客气。 车票拿出来,钟建国拎起两个大包,远处传来咣当咣当声。 宋招娣下意识扭头,循声看去,眼前发黑,冬冷夏热硬座老火车,要坐累死她啊。 “看什么呢?招娣。”钟建国走两步,发现新娶的媳妇没跟上来,“快上车。” 宋招娣带着沉重的心情,背着小的,抱着老二,踏上南去的列车。“逃出”小宋村的雀跃消失殆尽,好心情也一下子跌入谷底。 “怎么了?”钟大嫂抱着大娃,扭头看到宋招娣神色不对,“是不是不舒服?” 宋招娣挤出一丝笑:“不是。没想到车上这么多人,得有多大味啊。” 钟大嫂踮起脚看了看:“没有多少人,都没坐满。要是嫌味大,叫建国把窗户打开。”原以为宋招娣是抱着孩子累着了,听她这么说不免感到奇怪,车里味大也没农村味大,到处是茅房、猪圈、粪坑,“赶明儿换成船就舒服了,人少还不颠簸。” 宋招娣一边上车一边问:“大嫂坐过?” “我和你大哥去接他们仨的时候就是坐的船。”钟大嫂把孩子递给钟建国,钟大哥把票递给列车员,两口子连忙跑下车。 钟建国也顾不得跟兄嫂说再见,把大儿子抱座位上,就去接宋招娣怀里的二儿子。待一家五口坐好,火车也开了。 宋招娣摸摸硬邦邦的座椅,忍不住问:“咱们得坐多久啊?” “天亮就到了。”钟建国道。 宋招娣眼前一黑,不敢置信:“十个小时?” “怎么可能。你小点声,别人都往这边看呢。”钟建国注意到对面的人抬起头,微微蹙眉,“三十个小时。” 宋招娣脸色骤变,低声惊叫:“三十个小时?!” “是的。”钟建国不懂她怎么这么震惊,“坐船快一点,不过,滨海直达申城的船两天才有一次。今天上午船已经发了。”说着,发现宋招娣的脸色更难看,后知后觉,“你晕车?” 宋招娣有气无力道:“俺的腰不好,坐三十个小时,俺怕俺的腰会断。” “你坐累了,我就站起来走走,你躺椅子上歇歇。”钟建国左手抱着小儿子,右手抱着二儿子,转向大儿子,“晚饭吃了没?” 小孩下意识看宋招娣一眼。 宋招娣没跟小孩子相处过,于是打开钟大嫂给她的提包,拿出一个鸡蛋,三两下剥掉壳递给小孩:“吃吗?” 小孩转向钟建国。 钟建国见在他面前像条龙的大儿子,这会儿跟个病猫似的,很想笑:“拿着,说谢谢。” “谢谢。”小孩伸手夺走,飞快吐出两个字。 宋招娣瞧着有趣,故意逗他:“你说啥?俺没听清。” 小孩楞了一下,看一眼宋招娣,扭头转向钟建国,你给我娶的后妈是个聋子? “你的声音太小,我也没听见。”钟建国提醒,“道谢得有诚意,大点声。” 小孩低头把鸡蛋掰两半,蛋白塞嘴里,蛋黄塞给钟建国,咽下就说:“我想睡觉,爸爸。” “叫你妈抱你睡。”钟建国冲宋招娣呶呶嘴。 小孩浑身一僵:“我重。” “俺力气大,不嫌你重。”宋招娣笑眯眯道,“来坐俺怀里。”说着话伸出手。 小孩眼角余光留意到,连忙去抓钟建国的胳膊。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小儿子扔出去。 宋招娣吓一跳,连忙把老三抱过来。 腾出手的钟建国朝大儿子脑袋上一巴掌:“没看见我抱着弟弟?” 小孩也吓一跳,抿抿嘴,瞪着钟建国说:“你是后爸,我不要你了。” “是,我是你后爹。”钟建国指着呼呼大睡的三儿子,“他也是你后弟弟?” 小孩噎了一下。 钟建国拍拍腿:“自己过来,我抱着你。再不老实,我拿皮带抽你。” “小点声,别人都睡了。”小孩确实莽撞,钟建国教训儿子的时候,宋招娣就没直接劝,而是提醒钟建国,差不多得了。 钟建国微微颔首,小声说:“你没抱习惯,累了就跟我说一声。” 搁在以往,宋招娣不相信。而宋大姐的小儿子就比钟建国的小儿子大几个月,宋招娣有次抱着她的便宜外甥玩一会儿,第二天两条胳膊痛的抬不起来:“俺知道,你眯一会儿吧。俺现在不困,帮你看着他俩。” 三十个小时不合眼,对钟建国来说不算什么,早几年他经常两天两夜不睡觉,且精神高度集中。 宋招娣这么体谅他,钟建国就没说他能撑住:“那我就眯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宋招娣腰酸背痛想站起来走走,瞧着钟建国双目紧闭,便没把他叫醒看孩子。把怀里的小孩放到座位上,打开塞满衣服的大包,翻出五件衣服,三两下做出个简易的婴儿背带。 钟建国抱着俩孩子根本不敢睡,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睁开眼。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钟建国看不清她在做什么,感觉她很认真就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见宋招娣把小儿子绑在胸前,宋招娣开始捶腰揉背,伸胳膊踢腿,钟建国无声地笑笑,再次闭上眼。 硬座的车子,宋招娣前世只坐过地铁和校车,这两种车都是又平又稳,噪音不大,车里的味也不重。 如今的老火车,咣当咣当响个没完,车厢里啥味都有,椅背更是直挺挺的没有一点弧度。宋招娣看一眼车座,宁愿站着也不愿再坐下去。 钟建国买三张票,整条长椅都是他们家的。宋招娣不坐,长椅就空出一半。宋招娣盯着空位看了一会儿,再次把怀里的小孩放到椅子上面,拆开大包拿出两条裤子和一件棉衣。 钟建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看到宋招娣蹲在地上,很是无语,十点多了,这女人不困? 宋招娣的生物钟是晚上十二点到早晨六点。十点钟是宋招娣精神最好的时候,闲得无聊的宋招娣用两条裤子圈住长椅,然后把三娃塞她怀里。随后轻轻把钟建国怀里的老大放到椅子,紧接着又把老二放在老大旁边。 钟建国怀里空了,也装不下去:“你在做什么?” “醒了?”宋招娣惊讶道。 钟建国心想,你折腾个没完,死人也被你闹醒了。明知故问:“大娃和二娃呢?” “在这边。”指给钟建国看,“怕他俩掉下去,俺把棉衣拿出来放在两条裤子中间,他俩怎么打滚都不会滚掉下去。”宋招娣对自己的作品颇为得意,“你睡吧。” 整条长椅,钟建国坐最里面,两个儿子并排睡在外面,有裤子和棉衣拦着,俩儿子是不会掉下去,“你坐哪儿?” “车上空位多着呢。”宋招娣不担心,“俺站累了会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歇歇。对了,他仨就叫大娃、二娃和三娃啊?” 钟建国道:“老大六二年出生,那时候全国闹饥荒,我以前的丈母娘说贱名好养活,就给老大起名叫坚强。老二叫抗生,老三是在南边出生,就叫向南。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是他妈起的。” “你以前的那个媳妇真会起名。”宋招娣意有所指道。 285夜郎自大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刘洋愣住,回过神忙跟上去:“娘,咋了?干啥不同意?钟建国挺好。” “你娘怕打仗。”宋父比较了解老伴,“枪子无眼, 你娘怕钟建国有个好歹。”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 慢点走,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 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 脸色骤变, 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娘, 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 “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 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但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宋母点了点她的额头:“白养你这么大。” 宋招娣立刻知道她不反对,走到钟建国身边,隐隐听到咕噜一声,险些笑喷,不甚饿? 钟建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见宋家人好像没听见,又跟几个长辈打声招呼,就转身离开。 宋招娣跟在后面,出门碰见几个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宋招娣抿嘴笑笑,很是羞涩,却说是她朋友。 小宋村的村民一见宋招娣不好意思,就问是不是她对象。 宋招娣摆摆手,直说不是,不是。表情看起来很慌乱。 钟建国眼角余光留意到,想提醒宋招娣她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话到嘴边又怕宋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咱们走快点。” “行。”宋招娣腿长,迈开步子。转眼间,两人就到村口。 宋招娣见路两边没人,停下来,转向钟建国:“俺有件事跟你说。” “你说。”钟建国对宋招娣的感觉仅限于不讨厌,而他已经决定娶宋招娣,不喜欢她也给她足够尊重,“我能做到就做,做不到的也会尽力。” 宋招娣:“你啥都不用做,只管听。”顿了顿,“你知道俺为啥要给你的三个孩子当后娘?”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钟建国道,“我记着呢。” 宋招娣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你看见那边的一排房子没?看见了啊,那就是俺们村的小学,俺是小学老师。” “老师?!”钟建国楞了一下,反应过来忙转过身,“你上过学啊?” 宋招娣含糊含糊道:“俺有高中文凭。” 286无巧不成书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你娘怕打仗。”宋父比较了解老伴,“枪子无眼, 你娘怕钟建国有个好歹。”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慢点走, 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小刘说得对。”宋父看女婿一眼, 颇为意外,随即拍拍宋母的胳膊, “你忘了招娣在上大学的时候?” 宋母脚步一顿,脸色骤变,再抬起腿,脚步明显慢下来。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 又看看老丈人, 疑惑不解:“爹,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 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 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 后来一琢磨, 可能是提醒俺, 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宋招娣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离婚。但她还想再试探钟建国,怕家人坏了她的计划,可不敢回屋:“娘,钟同志一直不回去,老蒋突然打过来,指不定就打到咱们这边了。” “少骗你娘。”宋母道,“你以为俺不知道,部队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团长。” 宋招娣帮他说话,钟建国颇为意外,看了宋招娣一眼,才说:“婶子,我手下的兵是主力部队。” 宋母卡壳。她识字不多,也知道主力部队是啥意思,下意识看向自家老头子,让宋父拿主意。 “俺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不过你是个大学生,部队的司令员肯定是让有学问的人带兵。”顿了顿,“俺家招娣早晚得嫁人,既然你过几天就回去,俺也不逼你。”宋父经常到处给人家瞧病,见识比宋母广,此时逼钟建国妥协,即便钟建国妥协了,心里也会留下疙瘩,“你说具体点。” 钟建国:“后天十月七号是农历初四,十月九号是初六,都是双日子,我打算九号去扯证。”宋父点了点头,钟建国松了一口气,“明天去置办东西,刘洋兄弟通知亲戚朋友。九号那天我和宋同志扯了证回来,跟大家伙吃一顿饭。叔,你看这样可行?” “俺家招娣连件新衣裳都没有。”宋母不乐意。 钟建国:“我还有钱,明儿去县里买。”怕宋家觉得他小气,连忙补一句,“去市里也行。” “滨海市离这边太远,别去了。”宋父看向宋母,“咱不能留招娣一辈子,多留她仨月俩月也没意思,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宋母哼一声:“那就照你说的办。钟建国,俺可跟你说,俺要是发现你对俺闺女不好,咱们就,就——” “离婚!”刘洋道。 宋母点头:“对!离婚!” 宋招娣见状很想笑,跟她真有默契:“娘,时候不早了。”冲钟建国的方向呶呶嘴。 钟建国:“我住县里的招待所。”说着话把钱和各种票递给宋父,“叔,婶,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一早来接宋同志。” “那俺送送你。”宋招娣转向她娘,“行不?” 287二娃的桃花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眉心一跳, 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 他毕业好几年了, 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 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钟建国:“没事,没人敢偷自行车。你娘叫我多给你买几件衣裳,咱先买四套行不行?” 宋招娣跟着他走进去,看清柜台后面挂的衣服,心想,我一件都不想要:“买一套那天穿就行了。俺自己会做,你多买点布,俺自己做。” 288恶有恶报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眉心一跳, 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 他毕业好几年了, 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 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 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 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 都是哪跟哪儿,“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村长掐指一算,忍不住咂舌:“你们的婚结的够急。” “没办法,部队就给七天假。”钟建国苦笑道。 村长也就随口一说,他也知道在役军官能空出七天已经很不容易:“快去吧。” “那俺们走了。”宋招娣笑道,“村长大伯明天去俺家吃杀猪菜,俺家明天杀猪。” 村长摆摆手:“晓得了。” 九点多,宋招娣和钟建国到县里,车子停下来,宋招娣就忍不住揉屁股:“太痛了。” 钟建国支好自行车,回头便看到她在原地跳脚,忍不住笑道:“回去的时候垫两件衣裳。也是我忘记这边的路不好。” “翁洲岛的路好?”宋招娣没话找话。 钟建国:“那边是石子路,比这边稍微平坦。咱们进去。”指着前面的百货大楼。 “车不用锁?”宋招娣下意识问。 289择日不如撞日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六点多, 天色暗下来, 钟大娃醒来就趿拉着鞋往外走, 看到坐在客厅里的人, 一下子愣住。 “一觉醒来不认识我了?”宋招娣听到声音抬起头,“你爸买菜去了。” 钟大娃抿抿嘴,没吭声。 “是不是想尿尿?”宋招娣问, “下楼的时候小心点,我得看着三娃。” 二楼客厅里也有两条木质长椅,宋招娣坐在长椅一端缝衣服,另一端有个小被子,被子上面睡个小孩,赫然是钟家老三。 钟建国不在,钟大娃不知道该怎么跟宋招娣相处, 他倒是想送宋招娣一对白眼, 再加一句“坏女人”,发现宋招娣手里的衣服是他的, 小孩“嗯”一声, 扶着楼梯慢慢下去。 宋招娣原本以为小孩就算不骂她“坏女人”, 也会傲娇的哼一声,见他这么乖, 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 “睡醒了。”钟建国推开竹排小门, 看清楚他大儿子又对着花撒尿, 倍感头疼,“你就不能去厕所?” 钟大娃:“厕所太远。”说着话往门口看了看,见宋招娣没下来,冲钟建国招招手,小声说,“爸爸,她在给我缝衣服。” “她是谁?”钟建国明知故问。 钟大娃抿着嘴,直勾勾望着钟建国,你知道是谁。 “你妈。”钟建国道,“不想喊妈就喊娘。我钟建国的儿子不是个哑巴,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钟大娃哼一声,转身就走。 钟建国知道这种事不能逼太紧,跟上去问:“你怎么知道你后妈在给你缝衣服?” “我今天穿的啊。”小孩回过头,注意到他爸手里拎好多东西,眼中一亮,“爸爸,买的什么?” 钟建国:“茄子、白菜、生菜、青菜和葱姜蒜。” “没有肉?”小孩脸色一拉,非常失望,“我想吃肉。” 钟建国:“咱家的钱都给你们买大白兔和奶粉、麦乳精了。等我发了工资再买。” “我身上还剩不少钱,足够买只鸡。”宋招娣趴在二楼窗户边,“再买些小鸡和小鸭,我会养鸡养鸭。” 钟建国抬起头,看到宋招娣脸上依然没什么笑意,想了想:“知道了。大娃的衣服还没洗,我给他洗干净了,你再给他缝。” “膝盖上烂一小块,已经缝好了。”宋招娣剪断线,把裤子扔在盆里,又把三娃放到床上,才牵着迷迷瞪瞪的二娃下楼。 下午吃的晚,宋招娣没打算做晚饭,又怕两个孩子半夜饿醒,便炒个蒜蓉生菜,给俩小孩做个小葱炒鸡蛋,煮点米粥。 一碟绿油油,一碟黄中带绿的小葱炒鸡蛋,配上白米粥,看起来格外清爽。钟建国胃口大开,钟大娃跪在板凳上,一口粥两口鸡蛋,吃的头也不抬。 宋招娣不饿,便喂二娃吃饭,见小家伙吃的吧嗒嘴,开心又好奇:“有这么好吃吗?” “挺好吃的。”钟建国道,“我以前也吃过生菜,但是没你做的好吃。我瞧着你也没放别的东西,怎么做的?” 宋招娣:“除了蒜和盐,就是猪油。大概是我放的油比较多。像我娘炒菜就是用一根筷子戳一点点油,清汤寡水,什么味都没有。” 钟建国:“可能吧。大娃,好吃吗?” “好吃。”小孩抬起头,对上宋招娣的眼神,小脸微红,转向他爸,“爸爸,我们明天真吃鸡肉吗?” 宋招娣:“明天吃鸡。不过,你也得帮我照顾两个弟弟,不能跑出去玩。不然,鸡杀了,我也不做。” “不做会臭。”钟大娃脱口而出。 宋招娣笑眯眯道:“那你可能不知道,在鸡身上涂满盐,可以放三五个月。” “爸爸!”钟大娃扭头找钟建国,快帮帮我。 钟建国睨了他一眼:“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去睡觉。” “没有。”钟大娃吃的差不多了,然而,他上午在船上睡很久,下午又睡,这会儿根本不困。于是拿起勺子继续喝粥。 宋招娣见二娃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是不是吃饱了?” 钟二娃点了点头,看到碗里的米粥还剩一半,偷偷瞄宋招娣一眼,小声说:“还有。” “给你爸吃。”宋招娣看向钟建国,“要不要?” 钟建国笑道:“我儿子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碗接过来,面前又多出一个碗,“大娃?” “我吃饱了。”钟大娃道,“爸爸,帮我吃掉吧。” 钟建国瞥俩儿子一眼:“一碗小葱炒鸡蛋被你俩全吃了,你俩是吃饱了。”随即,把两个儿子剩的饭倒自己碗里。 宋招娣笑笑,正想开口,“哇呜”一声,宋招娣下意识问:“谁哭了?” “三娃醒了。”钟建国习惯性说,你去看看。话到嘴边意识到对面的人是他刚娶的媳妇,“我去看看。” 宋招娣:“我去看看。你待会儿把碗收了。”说着,起身上楼。 钟建国望着宋招娣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对两个儿子说:“她现在不在,你们俩跟我说实话,这个后妈到底怎么样。” 钟二娃看向他大哥,大有大娃怎么说,他就跟着怎么说的意味。 钟建国伸手揪住大儿子的小耳朵:“这次不准再逃避。” “有一点点好。”钟大娃伸出小手指,“只有一点点。” 钟建国瞧着儿子言不由衷,嗤一声:“二娃来补充,后妈哪里好。” “饭好吃。”钟二娃有点怯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说话时看大娃一眼,见大娃没阻止,“给买大白兔。” 钟大娃瞪他一眼:“就知道吃。爸爸——” “别解释。”钟建国道,“你们如果喜欢这个后妈,爸爸就让她留下来。你们如果不喜欢,我就送她回滨海,然后再给你们找一个。去年岛上来的几个小学老师怎么样?” 钟大娃想也没想:“不要。” “那就要这个。”钟建国道,“不换了?这次是你自己选的,爸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必须得听这个妈妈的话。” 钟大娃哼哼道:“听就听。” 钟建国听到下楼的声音,端起碗三两下扒拉完碗里的粥。 宋招娣下来。钟建国起身收拾碗筷,送到厨房里面,把锅碗刷干净才出来:“你的脏衣服呢?” “在楼上。”宋招娣见钟建国这么勤快,眉眼间染上笑意,“我的小衣服就不用洗了,我明儿自己洗。” 钟建国“嗯”一声,又问:“是不是得给三娃做点吃的?” “有奶粉,给他冲一碗。”宋招娣说着话,看到挤在一块玩的大娃和二娃同时看过来,眼皮一跳,“岛上有养奶牛的吗?” 钟建国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怎么了?” “我想给大娃和二娃订牛奶。”宋招娣道,“整天青菜白菜,大人没关系,小孩可受不了。” 钟建国心头微热:“我回头问问。要是没有,没有——” “爸爸,我不喜欢喝牛奶。”钟大娃突然开口。 钟建国无语:“你都没喝过牛奶,就知道自己不喜欢?” “没喝过?”宋招娣诧异,“我去买奶粉的时候,申城的供销员跟我说,牛奶比奶粉便宜,建议我订牛奶。你们在申城有三四年,大娃从没喝过?” 钟建国:“没有。”顿了顿,“他妈可能不知道去哪儿订牛奶。” “甬城或者杭城市能买到奶粉吗?”宋招娣问。 钟建国:“赶明儿我出去看看。” “不着急。”宋招娣知道他忙,“我给他们买的大白兔奶糖是炼乳,炼乳是鲜牛奶浓缩而成。那些糖够他们吃上一个月。” 钟建国意有所指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宋招娣笑道,“你去洗衣服,洗好衣服咱们聊聊。” 翁洲岛这边太潮,钟建国闻到床单和被单上有霉味,就把床单和被单全拆了。加上一家五口的衣服,三娃换下的尿布,钟建国一直忙到十点多。 钟建国上楼时以为宋招娣已经睡了,谁知到楼上,宋招娣还在等他:“赶了两天路,你都不累吗?” “累。”宋招娣怎么可能不累,浑身酸痛,下午洗头发的时候,一度想把原主乌黑油亮的及腰长发给剪掉。盖因洗的时候太麻烦,累得脖子疼,“可是没跟你说清楚,累也睡不着。” 钟建国搬个板凳坐在宋招娣对面,两人之间隔有一米半,不像是新婚夫妻聊天,倒像是敌对双方谈判。 宋招娣撩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扯了扯嘴角:“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自,自我介绍?”钟建国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路数,“我的事你知道,我继母都跟你说了。” 宋招娣:“我的情况你不了解。” “我是不知道。”钟建国别有深意地说。 宋招娣笑笑:“我还以为你毫无所觉呢。看来我没看错你。”顿了顿,“我叫宋招娣,生于四五年,家在小宋村,上数三代皆是贫农,根正苗红。” 钟建国抬抬手:“这些我都知道。我入伍的那一年街道查我的社会关系,我继母的亲戚被街道的人查个底朝天。你母亲是我继母的亲表妹,他们那时候就已经查到你家很红。” “既然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那就直接说我自己。”宋招娣道,“六三年从红崖镇上的高中毕业,考上滨海师范大学——” “等一下!”钟建国连忙打断,满脸震惊,“滨海师范大学?和滨海海洋大学不相上下的滨海师范大学?就凭你?!” 宋招娣微微颔首:“我是我们县的状元,以县高考状元的身份进的滨海师范大学。先别急,听我说完,去年学校停课,一直到现在都没开课,我大学没毕业,档案上学历那一栏才写高中。确切的说我是大学肄业。”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你高中毕业?”钟建国眉头紧锁,“你直接说你大学没毕业,我,我也不会——我想到了,你一直说你有高中文凭?我当时还奇怪,高中毕业就说高中毕业,为什么非说高中文凭,合着你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难怪我总觉得你处处透着古怪。” 宋招娣白他一眼:“想多了。你一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三个孩子的男人,哪点值得我算计?” 钟建国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还嫁给我?又为什么跟我来这里,对我的三个孩子还挺好?” “当然是别有所图。”宋招娣道。 宋招娣把她大姐夫刘洋忽悠走,坐到钟建国对面,望着钟建国,落落大方,没有丝毫扭捏。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钟同志。”宋招娣道,“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婶子,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290精打细算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你是大学生, 又在申城多年,见识广, 容易接受新鲜事物,想跟你找点共同话题也容易。你和你继母关系不好, 跟你爸的关系也不好, 他们老了,我想照看公婆就照看,不想伺候的话,你也不会说落我。然而,我们村的人信奉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钟建国不信:“你的意思我继母把我和我哥赶出去,她以后老了, 我如果不孝顺她, 这种事搁你们村, 我会挨骂?” “是的。”宋招娣道, “村里人还会跟你说, 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 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 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 我不想生孩子, 你也不会逼我, 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钟建国不敢说。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不跟我扯证,我不嫁给王得贵,也是嫁个普通工人,或者城里来的知青。无论嫁给谁,两年之内不生孩子,公婆都会摆脸色,亲戚邻居也会旁击侧敲,我是不是生不出来。热心肠的人更会帮我找生子偏方。” 钟建国服了:“你考虑得真周到。” “华国国情就是这样,有点生活经验的人都能猜到婚后将面临什么。”宋招娣道,“不催儿媳妇生孩子的婆婆,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 钟建国不得不提醒她:“即便我同意生孩子这事你说了算,你爹娘也会催你。” “这一点好办。”宋招娣道,“赶明儿我去学校当老师,有了工作,还得照看你的三个孩子,我爹和我娘问起来,我就说我快忙死了。他们就不催了。” 钟建国:“你想的太简单。你娘很疼你,你这么讲,她会很乐意过来帮你。” “不,不会吧?”宋招娣不禁眨了一下眼,“不会的!我娘得去上工,想来也来不了。” 钟建国:“农闲的时候没多少工分。我虽然是城里人,这一点还是知道。”话音落下,见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忍不住笑了,“这事以后再说。赡养老人,生孩子,工资以及家里的大小事,我都可以依你,前提是——” “照顾好你的三个孩子?”宋招娣道,“没问题。不过,我还没说完。” 钟建国眉头微皱:“还没说完?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 “暂时分房。”宋招娣笑眯眯道,“我想什么时候搬过去就什么时候搬过去,你不能逼我。” 钟建国张了张嘴,瞧着宋招娣笃定的模样,忍不住叹气。宋家人一个比一个朴实,是怎么养出这么个精怪:“你如果一直住在客房呢?我是娶个媳妇,不是讨个保姆。” “你倒是想讨个不用付工资,帮你照看孩子,给你做饭,帮你管家的保姆呢。”宋招娣嗤一声,“可惜世上没这么好的事。想做梦,睡觉去吧。对了,三娃跟你睡还是跟我睡?” 钟建国起身:“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我睡着了也会惊醒。今晚就跟我睡吧。” “很吓人吗?”宋招娣打量他一番,“还好吧。” 钟建国冷笑:“我一直认为我的妻子诚实不缺聪慧,淳朴、持家,和千千万万个勤劳的农村妇女一样。 “你现在却告诉我,从咱们说第一句话起,你就在装,偏偏直到登岛之前,我都没发现你有什么不对,还不可怕?宋招娣,你如果生在民国,戴笠都会把你奉为上宾。” “谢谢夸奖。”宋招娣道,“说不定我就是对岸派到你身边的人。” 钟建国也想过这种可能:“我不信你,但我相信我继母。你上大学之前一直生活在小宋村,没机会接触对岸的人。 “促使你我见面的人不是你,是我那个继母。我继母如果知道你上过大学,早几天去见你的人也不会是我,是我继母的儿子或者她最喜欢的侄子。你连军衔制取消这种事都不知道,老蒋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我说我故意的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打量她一番:“看看你的手。” 宋招娣伸出手:“怎么了?” “常年干农活的手,手指中间的骨头才会突出来。”钟建国道,“你的不是很明显,因为你还得上学,不能天天干活。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刘师长的妻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人。段大嫂不如你幸运,她的手指头都变形了。 “假如你是对岸选中的人,我不清楚你的手会是什么样,起码会比现在好看。还有一点,我一直想说,你的品味很一般。如果我是对岸培养你的人,宁愿舍弃你这颗棋子也不拎出来丢人。”说完掉头就走。 宋招娣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清楚,什么叫丢人?什么叫品味很一般?” “翠绿色长衣长裤。”钟建国提醒道,“又宽又胖,给我都不穿。” 宋招娣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是,很一般,我的品味非常一般,不如你钟大团长十里洋场混迹多年,博闻多识。”砰地一声,甩上门。 钟建国吓一跳,冲着紧闭的门冷哼一声:“心眼多,脾气大,许你骗我,我还说不得你了啊。” 宋招娣冲着门挥挥拳头,小声嘀咕道:“别人你可以随便说,我刘灵你还真不能数落。” 翌日,宋招娣睁开眼,揉揉酸涩的眼角,撑着硬邦邦的床坐起来,打开窗户看到太阳露个头,忍不住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随即,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倒在床上,红色线毯瞬间变得五彩斑斓,一夜没睡好的宋招娣的头又开始痛了。 最多再过一年,西装就会被打成资产阶级,旗袍被打成封建欲孽,花里胡哨的衣服被归为“奇装异服”。 先前宋母给宋招娣收拾衣服的时候,宋招娣看到米黄色上衣,桃红色带有印花的短袖,宋招娣就不想带。又没法解释要不了多久,艳丽的衣服都不能穿,宋招娣便什么也没说,由着宋母收拾。 宋招娣忍着头痛,把艳丽的衣服全挑出来塞柜子里,耳边响起“你的品味很一般”。宋招娣无力地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脑壳不甚疼了,宋招娣起身套上一件灰色长裤和白色衬衣。 打开房门,宋招娣见隔壁敞着门,不禁挑了挑眉,钟建国起得真早。 悄悄走进去,看到床上只有一个小娃娃,转到最西边,大娃和二娃也在睡。宋招娣想了想,抱着三娃下楼,把他放在椅子上,又拿个板凳挡着以防他滚下来,才去洗脸刷牙。 钟建国正在压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今天这身还像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对了,跟你说件事。” 钟建国故作惊讶:“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见。” “有意思吗?”宋招娣无语,“你昨天拿来不少菜籽,我打算今天就种上。这些花怎么办?” 钟建国直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这些花都是大娃的妈妈生前种下的,你拔掉种菜,大娃又得骂你坏女人。” “不种吃什么?”宋招娣问。 钟建国本以为昨夜会失眠,而一直困扰他的怪异有了解释,钟建国一觉睡到天亮,今儿心情很好,便说:“把花种在竹篱笆旁边,我跟大娃解释。” “挨着篱笆墙种一圈?”宋招娣道,“种不完。有木板吗?弄几个木盒子,剩下的种在木盒里,放在廊檐下。” 钟建国想一会儿:“也只能这样。” “院里也没有木柴,厨房里的柴火烧完了怎么办?”宋招娣问,“不会让我上山砍柴吧?” 钟建国:“按理说是要咱们自己去找柴火。” “如果不按照常理呢?”宋招娣问。 钟建国:“烧蜂窝煤。我在申城的时候就一直烧煤球。” “你家有几个炉子?”宋招娣问。 钟建国:“一个。” 291学做菜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时又想不出哪里奇怪,便说:“你好, 我叫钟建国。” “俺叫宋招娣。”宋招娣道,“俺姐夫刚才已经跟你说了。” 钟建国颔首:“是的。你好,宋同志。” “你好, 钟同志。”宋招娣道, “俺姐夫还跟你说啥了?” 钟建国心想, 你姐夫说你爹娘去上工了, 家里只有你和他娘,旁的一句没说, 倒是把我家的事打听个七七八八:“我们俩就随便聊聊, 也没说什么。” “那你想知道啥?”刘灵没相过亲, 原主也没相过亲,以致于全新的宋招娣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相亲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无论你问啥,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杨氏眉头紧皱, 招娣咋一口一个俺?早些日子还天天教他们把“俺”改成“我”。还啥都告诉钟建国?这丫头莫不是又哭傻了。 “招娣啊,先叫人家钟同志喝口水。”杨氏拄着拐杖站起来, 冲宋招娣使个眼色,给我过来。 宋招娣佯装没看懂杨氏的警告, “婶子, 俺正在跟钟同志说话, 有啥事咱待会儿再说哈。” “没关系。”钟建国扭头问,“婶子,要做什么,我帮你。” 杨氏摆手:“你坐着就好,别起来了。俺就是看招娣一句接一句,也不容你喝口水,想提醒她别不懂事。” “没事,我不渴。”钟建国笑道,“您不怪我下午才过来就行了。” 宋招娣:“你咋来这么晚?” 钟建国呼吸一窒,讪讪道:“东边也有个宋村,我以为是那边,到那边才知道小宋村在西边,走错路耽搁了。” “这么说来你还没吃饭?”宋招娣问。 钟建国:“平时晌午吃的晚,这会儿还不甚饿。” “俺晌午做的玉米窝头,你不嫌弃的话,俺去给你拿。”宋招娣道。 钟建国早上七点多一点去车站,坐了将近三个小时车才到红崖镇。红崖镇没有往乡下去的汽车,钟建国只能走着过来。偏偏走岔道,快一点了才到小宋村。转这么一大圈,说不饿是假,是还没到前胸贴后背的地步。 钟建国很想说他不嫌弃。可他初次登门,弄个下午才到,来到就在宋家吃饭的话,怎么看都不像样,咽口口水,言不由衷道:“不用,我真不饿。” 宋招娣瞥了他一眼,当真不动弹:“那俺就不去了。俺听表姨说你是少校?” 钟建国说出口就后悔自己假客气,闻言楞了一下:“我继母是这么跟你说的?” “是的。”宋招娣盯着钟建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表情,信口胡诌,“还说你每月的工资有一百八,还是个大学生军官,可厉害了。” 钟建国张了张嘴:“……她还说什么?” “难道她骗俺?”宋招娣脸色骤变,佯装要生气。 钟建国:“也不算骗。我有两年没回过家,只给大哥去过几封信,继母不清楚我的情况。两年前上面就已经取消军衔制。” “那你不是军官?”宋招娣眼神一闪,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变故啊。 宋招娣若是嫁给他,工资的事也瞒不住。钟建国实话实说:“我是个团长,算上军龄补贴每月有一百三十多块钱。军队还有别的补贴,比如油和粮食,有时候还有鱼肉和布,什么富裕补贴什么,这些都不算在工资上。” “这么好?”宋招娣当真惊讶,“表姨没骗俺。” 钟建国很确定他大哥不会跟继母赵银说他的事,赵银不知道他如今已是团长,跟宋家这么说显然故意夸大其词忽悠宋家。可是钟建国想不明白,宋母是赵银的亲表妹,宋招娣是她外甥女,她为何要骗自家亲戚? “我继母只跟你说这么多?”钟建国继续问。 宋招娣点头,半真半假道:“表姨说你的条件特别好,俺嫁给你不会吃苦。俺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 钟建国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你愿意,愿意跟我成家?” “愿意啊。”钟建国此行是给孩子找妈,并不是给自己媳妇,宋招娣必须让钟建国对她放下戒心。故意表现的土里土气,钟建国也没露出一丝不耐,宋招娣顿时确定,这人不错。时代容不下不婚主义者,碰到这么一位好脾气,前途无量的男人,宋招娣必须愿意。 听着宋招娣满嘴跑火车的杨氏再也坐不住,大声喊:“招娣,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你爹娘还没同意!” “婶子,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招娣道,“钟同志工资高,不会让俺冻着饿着。俺爹娘不会反对。” 钟建国看一眼宋招娣,很是纳闷,这姑娘是不是缺心眼?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被她给说的像是去供销社买盒火柴那么简单。 “宋同志,我觉得你和我的事还是得请叔和婶子回来商议一下。”钟建国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我。” 宋招娣想问的很多,比如三个孩子的性格怎么样。老婆年纪轻轻,怎么突然死了。比如他高工资,待遇好,长得也不差,还是个团长,这样的条件很好讨老婆,为何要回家找,还找他最厌恶的继母的外甥女等等。 “你打媳妇吗?”宋招娣思索片刻问道。 杨氏条件反射般扶墙。 钟建国的手一抖,险些把崭新的瓷缸子扔到地上,不敢置信地问:“打媳妇?” “对啊。”宋招娣只看钟建国震惊的样子,就能确定钟建国从未跟他死去的老婆动过手,“俺听说军爷的脾气很大,动不动就拿媳妇撒气。钟同志,你先头的那个媳妇——” 钟建国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从不打女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宋招娣的双肩一塌,看起来当真放松下来。钟建国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就听到,“那你的工资上交吗?” “什么?”钟建国没听明白。 宋招娣:“俺以后嫁给你,你不把工资给俺,俺吃啥?那边又没有俺的地,俺也没法种稻谷。” 杨氏见状,拄着拐杖快步颠到堂屋里,解释道:“钟同志,俺家招娣不是贪你的工资。可是工资的事你也得给俺们说清楚,你不说清楚,俺不许招娣跟你去那个什么申城。” “等等,申城?”钟建国皱眉,“去申城?”问出口猛然想到,“我继母跟你说我在申城?” 宋招娣疑惑:“难道又不是?”这个赵银,还有没有一句真话了。 “我两年前就已经调往翁洲岛。”钟建国道,“东海舰队的主力都搬到翁洲岛,听上面的意思以后都在翁洲岛,不会再回申城。” 杨氏从未听说过翁洲岛,转向宋招娣:“那是哪儿啊?” 宋招娣真想装不知道:“俺听村里来的大学生说过,在江南甬城那边?” “是的。翁洲岛属于甬城市管辖。”钟建国瞧着杨氏脸色变了,心中开始打鼓,转向宋招娣,“你是认为我在申城当兵,才答应我继母?” 宋招娣:“当然不是。俺刚才已经说俺娘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俺是见你是城里人,条件好,才答应跟你见面。” 三个孩子没人照看的时候,钟建国就考虑清楚,将来的媳妇即便不识字,只要她会做饭,肯干活,能照看好三个孩子,长相一般,个头一般,他也认了。 今天见着宋招娣本人,钟建国注意到她瘦瘦高高,长得还挺好,很是意外。宋招娣张口闭口“俺”个没完,钟建国也没嫌弃。 随后跟宋招娣聊天,见她不憨不傻,知道给他倒水,问他有没有吃饭,钟建国就开始琢磨怎么跟她爹娘商议早点扯证。毕竟他只有一周假。 万万没想到,宋招娣比他还干脆,恐怕他不知道她图他什么,解释的一清二楚。饶是钟建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宋招娣,“婶子,依我看我和宋同志的事,还是得请婶子和叔回来。”其实钟建国更想问,这姑娘是不是缺心少肺。 “必须的。”宋招娣救了杨氏母子,在宋家大姐嫁给刘洋之前,杨氏最疼宋招娣,不舍得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家孩子,就跟宋招娣说,“去喊你爹娘。” 宋招娣站起来,看到去帮她请假的大姐夫进来,眼中一喜:“大姐夫,去喊爹娘,叫他们快点回来。” “咋了?”刘洋问。 杨氏回头道:“叫你去就快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的。” 刘洋见他娘脸色不对,拔腿就跑。 宋母和宋父正在稻田里拔草,瞧见女婿气喘吁吁,连忙问:“出啥事了?” “表姨家来人了。”地里有很多人,刘洋不好大张旗鼓的说钟建国来了,便跟他丈母娘和老丈人使个眼色。 两人跟小队长说一声就往家去。 宋母边走边问:“那个钟建国咋样?” “单看长相和身高就比王得贵强,更别说还是个大学生。”刘洋说着,颇为可惜道,“就是结过婚,还带仨孩子。” 宋父:“钟建国那么好的条件,在申城那种跟帝都差不多的大城市里都不多见,他要是没孩子,咱招娣是帝都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轮到咱家招娣。” “有你这么埋汰自家闺女的么?”宋母不高兴。 宋父:“俺说的是实话。” “你还说?”宋母瞪眼。 刘洋连忙打圆场:“爹,娘,俺瞧着招娣对钟建国很满意。刚才还跟她俺说不去上课,好好跟他唠唠,俺觉得这事能成。” “听你的意思他钟建国带着仨孩子,也能配得上咱家招娣?”宋母问。 刘洋想点头,可是一想到丈母娘刚才护着妻妹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勉强配得上咱家招娣。” 宋父瞥他一眼,怂蛋! 刘洋装作没看见,越过老丈人,走到丈母娘身边,“娘,俺问过钟建国能在家呆多久,他说过几天回去,招娣这事咋办呢?” “过几天就走,啥意思?”宋母忙问。 刘洋:“钟建国是军人,还没有退伍,他虽然没说具体几天,俺知道不会超过十天。要是再打仗,他有可能明天就得回去。” “还要打仗?”宋母说着,心里一哆嗦,“不行,俺不同意招娣嫁给钟建国。” “是的。”宋招娣道,“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小儿子堪堪一岁,钟建国确实想过等几个孩子大了再要孩子,也打算找机会跟宋招娣说这件事。被她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钟建国倒有些不自在:“孩子的事,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产妇大出血,最后一尸两命。”刘灵没见过,原主小时候经常听宋母说哪家的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没挺过来,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 刘灵变成宋招娣,有原主的记忆,虽然记不清是哪家媳妇,哪家的姑娘。可难产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时常发生,“不瞒你说,我怕生孩子。” 钟建国盯着宋招娣:“你是女人?” “我是女人。”还是个从二十一世纪末穿过来的大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从鬼门关走一遭。” 钟建国:“大娃的妈妈——” “我佩服你先前的妻子。”宋招娣实话实说,“但我不是她。我跟她的经历不一样,你不能认为,她愿意一个接一个的生,我连一个孩子都不想生,我就是个另类。” 钟建国无语又想笑:“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另类?” “还聊不聊了?”宋招娣瞪着眼反问。 钟建国:“继续。”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必须听我的,钱由我管,人情来往也是我说的算。”宋招娣道,“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给足你面子。但是你也不能太过分。” 钟建国无语:“你一开始这么跟我说——” “我又不蠢。”宋招娣道,“被你看出来我心眼多,不好掌控,你怎么可能那么痛快的跟我扯证,放心把三个幼儿交给我。你敢说你那么急匆匆跟我结婚,不是觉得我本分可欺,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292三娃得子 防盗比例60%,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 “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 “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 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 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我们收到消息, 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 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 已不再流泪, “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293名扬海外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少年佩服:“宋老师厉害。宋老师, 去不去?” “去!”宋招娣道, “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 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 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 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 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 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 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 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 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 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那俺可以去买点东西?”宋招娣望着她,满眼希冀,“俺不买贵的,就想买点申城的东西。” 钟建国想说不行,看到宋招娣身上的绿色衣服,想到宋招娣为了省钱,故意说她就喜欢便宜的衣服,忍不住点头,“记得快去快回,船不等人。” 刘洋:“因为这个啊?娘,慢点走,招娣不嫁给钟建国也行,可您也没法保证她嫁给别人,那个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天灾人祸。” 294齐聚一堂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钟建国眉心一跳,琢磨该怎么解释。 宋招娣:“俺不是说他现在是个大学生,他毕业好几年了,现在是军官。天天在部队里训练,风吹日晒雨淋,比咱们辛苦才显得老。” “军官?”女人惊讶, 又不想承认宋招娣运气好, “多大的官?”一准是个小排长。 宋招娣:“团长。” “婶子知道团长是多大的官?”宋大姐见对方不敢置信, 极为满意,“团长上面是师长, 师长上面是司令。” 女人惊呼道:“俺的亲娘啊,俺就说招娣是个有福气的, 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招娣啊, 俺以后是不是得叫你官太太? “招娣啊,以后婶子家的狗蛋长大,俺就叫他去钟团长手下当兵。”不等宋招娣开口,就对钟建国说, “钟团长, 给俺家狗蛋个小连长当当。” 钟建国无语,都是哪跟哪儿, “婶子——” “婶子, 你家狗蛋太瘦太矮。”宋招娣道, “到部队里连杆枪都扛不起来, 咋当连长?依俺看狗蛋可以当炊事班班长。” 女人疑惑:“炊事班?那不就是做饭的伙夫么,不行,不行。” “你家狗蛋太瘦,俺觉得他只能拿得动锅铲。”宋招娣道,“狗蛋正在做饭?你跟狗蛋说说,好好做饭,将来去部队给俺对象做饭。” 女人回头看一眼,见儿子正在和面,冲宋招娣哼一声,“想得美!”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钟建国正想问,她怎么了。听到墙那边传来,“以后不准再做饭,离灶台远远的,去喊你爹过来烧火。” “怎么回事?”钟建国压低声音,指着墙那边。 宋大姐指着厨房。 三人进去后,宋大姐小声说:“那女人是俺们村出了名的懒货,天天等着孩子做给她吃。狗蛋是个男娃,又不是姑娘,天天围着灶台转像什么样么。 “俺娘说过她一次,她嫌俺娘多管闲事。还有啊,十来岁的孩子正长身体,狗蛋多吃一点,她都嫌狗蛋吃得多。” “怪不得她的脸都吃圆了。”钟建国明白,“他们家的好东西都吃进那个女人肚子里了。” 宋大姐:“对的。”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招兵的事不归你管?”宋招娣问钟建国,“这样讲她会觉得咱们小气,跟她讲道理她也不会听,还会蛊惑别人来找你。让大家伙都知道你小气。” 钟建国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宋招娣虽然实诚的像缺心眼,脑子倒不笨:“受教了。” “俺家招娣聪明着呢。”宋父见锅底下没柴火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都去洗手,待会儿吃饭。钟同志,一块吃?” 昨儿回到镇上,钟建国快饿晕了,今天不敢再客气:“谢谢叔。叔,您叫我建国或者小钟,别再喊钟同志,听着怪别扭。” 宋母把锅里的青菜盛出来:“那你也别喊宋同志,跟俺一样喊招娣。招娣,去叫你大姐夫回来吃饭。” “我去喊。”钟建国自告奋勇。 宋母:“你不知道路。招娣,快去。” 宋招娣走出厨房撇撇嘴,喊她大姐夫吃饭一向是她大外甥的活,今天让她去?肯定是有话要跟钟建国说。 钟建国也发现了,别看今天是他第二次来宋家。盖因宋母的演技并不高明,“婶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宋母点头:“俺跟招娣她爹商量一下,布票给你,再给你一百块钱,你今儿带招娣去县里多买几件衣裳。” 钟建国的继母不省事,丈母娘也是个搅家精,昨儿见宋母说话挺厉害,便以为除了他亲妈,别人的娘都蛮不讲理。 宋母话音落下,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块钱和一叠布票,钟建国意识到宋母不是跟他客套,顿时愣住。 宋大姐拍他一下:“俺娘跟你说话呢。” “婶子,这个钱是给你们置办酒席用的,我不能要。”钟建国道,“这边没有直达翁洲岛的船,我回去的时候不从申城转,就得从杭城转船。申城和杭城比咱们这边繁荣,我打算到那边再给招娣买衣裳。” 宋母心里头高兴,面露喜色:“你还有钱?” “还有。”钟建国道,“这些钱你留着。”顿了顿,“能不能把布票给我?过些日子天冷了,我的三个孩子去年的衣服小了,给招娣买衣裳的时候顺便买点布。那什么,招娣会做衣裳?” 宋母:“这点你放心,俺们农村姑娘没有不会做饭、做衣裳、纳鞋底的。” “娘,听说钟同志来了。” 刘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钟建国走出去:“喊我建国就行了。咦,这么长的鱼,这是——” “带鱼。”刘洋放下盛满青草的筐子,“昨儿去海上打鱼的人回来了,队长说一家分两条鱼。娘,俺想着咱家过几天得办事,分鱼的时候跟大家伙说,咱家要用鱼,拿稻谷跟他们换。” 宋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先放盆里,吃好饭再把鱼腌上。” “婶子,要不要买猪肉?”钟建国问。 宋母指着猪圈:“后天把那头猪杀掉,再去找别人换点青菜就差不多了。” 钟建国没当过一天农民,也知道猪对农家意味着什么,看着毫无所觉,呼呼大睡的大肥猪,误认为宋母不省事的钟建国心中极为复杂,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厨房帮宋招娣端菜。 今儿是周五,宋招娣有课,饭后先去学校请假,然后才坐钟建国的车子出去。然而,到村口被拦下来。 宋招娣从车上跳下来:“村长,啥事?” “他是你对象?”村长指着扶着自行车的钟建国。 宋招娣:“对的。他也不是外人,俺姨的继子。” “俺还听说他是个军人。”村长问。 钟建国诧异,转向宋招娣,他怎么知道? “是俺隔壁的婶子跟你说的吧?”宋招娣搁心里翻个白眼,长舌妇,“村长大伯,你想问俺啥时候结婚?” 村长摆手:“俺才不关心你啥时候结婚,俺是想问你结了婚还在不在咱们村代课。” “俺得随军。”宋招娣说出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村长是担心俺走后,学校里没有老师?镇里分给咱们村的大学生和高中生都在知青点,您找他们啊。” 村长摆手:“他们是下乡锻炼,不是享福。” “村长大伯以为当老师是享福?教孩子比干活累多了。俺宁愿帮俺娘干活,也不愿意教咱们村的皮孩子们。”宋招娣道,“再说了,他们从大城市来的,见识比俺广,比俺适合当老师。您别拦着俺了,快去找他们。” 村长挑眉:“听你的意思,你们要结婚了?” “是的。俺也不想这么快结婚。”宋招娣指着钟建国,“他在东海舰队,村长大伯知道东海舰队?就是前年跟老蒋对打的那个东海舰队。老蒋那边不安分,他过几天就得回去。俺得让他安心。” 宋家出个大学生,村里有人羡慕有人嫉妒。然而,无论羡慕,还是嫉妒宋招娣的村民,跟外村人提起她皆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因世道乱起来,宋招娣没能毕业,但她确实是个大学生。她在村里教书,周围几个村的村民就把孩子送来这边上学。因为这件事,周围几个村的村长见到小宋村的村长格外客气, 村长最怕宋招娣嫁出去,乍一听宋招娣有对象,趿拉着鞋就往学校去。见宋招娣还没去上课,又往宋家跑。 半路堵到宋招娣,村长眯着眼打量钟建国一番,一阵肉疼,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了。 宋招娣开口之前,村长还希望能劝劝宋招娣,军人,东海舰队等字样一出,身为党员的村长说不出阻拦的话:“真的?” “村长大伯,他还是个团长。”宋招娣道,“手下有两千多号兵,这么大的慌,俺可不敢扯。” 村长眨了眨眼:“团长?老天爷啊,这可了不得。你好,你好,钟团长。”连忙伸出双手。 “你好,宋村长。”半个小时前,钟建国看到宋招娣把不省事的邻居搞定,如今又亲眼见到村长态度大变,以前认为战国时的外交家凭一张嘴说服各国诸侯很夸张的钟建国此时此刻相信,有的人的嘴巴就是这么厉害,“宋村长,我和招娣同志的事,您同意吗?” 村长连连点头:“同意,必须得同意,回头俺就叫学校给招娣开介绍信和证明。对了,你们啥时候结婚?” “九号。”宋招娣道,“九号在俺家办事,在俺家办好再去他家。日子太赶,他家离这边又太远,俺表姨那天就不过来了。村长,赶明儿得请你去给俺俩主婚。” 村长笑眯了眼:“好好好。你们这是去镇上?” “不是。”钟建国道,“我前天晚上才下车,什么都没买,今儿带招娣去县里买几件衣裳。” 295正文完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不要!”小孩哇一声, 大哭道, “我不要去奶奶家!不要去姥姥家!” 钟大嫂吓一跳:“这孩子怎么说哭就哭?不去就不去呗。” “没事。”钟建国拍拍儿子的背,“别哭。赶明儿跟你后妈一块, 咱们都去翁洲岛。” 钟大嫂见他不想说, 就没继续问:“你调到申城南边的翁洲岛有两年了,听你的意思以后不回申城了?” “东海舰队转到翁洲岛,以后都在那边。”钟建国道,“大嫂,还得麻烦你再帮我照看他们仨几天。我明儿一早去小宋村,宋家的姑娘不憨不傻,能干活会照看孩子, 我打算过几天就把证领了。” 钟大嫂吃惊:“这么快?” “我九号就得回去, 今天四号了。”钟建国叹气道, “我们收到消息,老蒋又找美国人买些武器,估计想卷土重来。” 钟大嫂叹气:“这个老蒋啊, 还真是贼心不死。你们上次跟他打,为什么不一次把他的兵全打死?” “没办法啊。”钟建国一想起上次海战,就无力地想撞墙,“老蒋的东西是找美国人买的, 美国人比咱们早几十年, 咱们没个四五十年, 甭想跟人家美国人掰手腕。”见大儿子低声抽噎,已不再流泪,“我再说一遍,留在这里是不可能,你大妈得照看姐姐和妹妹,没法一直照看你们兄弟三个。去姥姥家还是跟我和你后妈一块回岛,只能选一个。” 小孩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眼泪:“跟你回岛,不要后妈!” “谁照看你们仨?”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我一出海得七八天才能回来,你们仨在家吃什么?谁给你们洗澡,洗衣服?” 小孩噎住:“我,我们去食堂吃饭。” “弟弟也去食堂?”钟建国指着坐在大侄女身边,还站不稳的小儿子。 小孩顺着钟建国的手看去:“……我会给弟弟泡麦乳精。” “弟弟不能只喝麦乳精,还得吃饭,晚上还得上床睡觉。”钟大嫂提醒道,“没有个大人在身边,谁抱弟弟上床睡觉?弟弟生病了,你爸又出海打仗,谁抱弟弟去医院?” 小孩无言以对。 钟建国以为他不闹了,开始跟他大嫂商量明儿去宋家带哪些东西合适,感觉腿一痛,低头一看,大儿子的手移开:“掐我做什么?” “我想到了。”小孩仰头道,“爸,别让那个女人当我后妈,当咱家保姆。” 钟建国愣住。 钟大嫂傻眼。 “不行?”小孩再次问。 钟大嫂回过神,不可思议:“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想得出?” “听他姥姥说的。”钟建国起先被孩子的语出惊人惊着,仔细一想,“我丈母娘以前在申城的一个大亨家里当过几年保姆,估计是她当着孩子的面说起过她当保姆的事,是不是?”低头问大儿子。 小孩抿抿嘴,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不行吗?那我们多给她点钱。” “保姆没有后妈尽心。”钟大嫂心想,你爸三不五时地出海,每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宋家姑娘嫁给你爸就是去给你们哥仨当保姆,还不用付工资,“保姆逢年过节得回家,不想干了可以直接走,后妈想走也走不掉,必须得照看你们仨。” 小孩下意识往南边看一眼:“奶奶也是后妈,姐姐说奶奶最坏!” 钟大嫂转向大女儿,恍然大悟:“我说这孩子怎么突然不要后妈,早几天还问我后妈长什么样,合着是你个丫头在他跟前瞎胡说。” “我没胡说。你和爸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个女人是奶奶的亲戚,一定和奶奶一样坏。二叔,您不能娶那个坏女人。” 钟建国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宋招娣跟她姨赵银一样不安分,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去宋家,自家先乱了:“她真跟你奶奶一样,我就不娶她。” “您能看得出来吗?我爸说她刚嫁给爷爷的时候对你和爸可好了,可会装了。” 钟建国想笑:“我今年三十岁,不是十二岁,分得出好人坏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怎么带兵打仗?”转向他大儿子,“信不信爸?” 小孩想说不,话到嘴边想到他爸很厉害,能把老蒋的军队打回台湾,师长伯伯还夸过他爸,忍不住舔了舔嘴唇,使劲点点头:“信!” “招娣,快出来,钟建国来了。”十月五号,晌午,宋招娣正在刷锅,宋大姐进来夺走她手里的丝瓜瓤,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拽,“快去换身衣裳。” 宋招娣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无奈道:“大姐,是我嫁人,不是我讨媳妇。是他有求咱们,不是咱家上赶着巴结他。” “对头!”宋大姐停下来,“咱不着急,咱回屋等着。” 宋招娣可没忘记她大姐虽然被她说服了,其实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她嫁给钟建国。今天态度转变这么大,难不成,“大姐看见钟建国?长得挺好吧。” “你咋知道?”宋大姐问出口,摆摆手示意宋招娣不用解释,“你一向聪明,不知道又从哪儿看出来的。 “俺跟你说,俺和你姐夫走到村口,有个男人冲你姐夫招手,问你姐夫宋招娣家咋走。俺听他说话没有一点口音,跟村里的几个从帝都来的大学生说话很像,又看到他有三十来岁,就猜到他是钟建国。你姐夫也猜到,就给俺使眼色,叫俺回来跟你说一声。” 宋招娣:“姐夫呢?” “你姐夫打算套钟建国的话,俩人走得可慢了。”宋大姐比划着,“比王得贵长得好,比王得贵长得高,浓眉大眼四方脸,看起来就像个厉害的人。” 浓眉大眼四方脸,还是个高个子,跟她前世的偶像真像。宋招娣颇为意外:“黑不黑?” “黑,就是有点黑。”宋大姐可惜道,“要是能白一点,得有总理好看。” 宋招娣顿时明白她的便宜姐姐为何激动,也想说,总理大人是有名的美男子,她前世上中学时,总理已去世大半个世纪,班里的那些女生还有一大半称呼总理为“男神”,“他是海军,整天在海边,黑才正常。有没有我黑?” 宋大姐打量妹妹一番,“你的脸跟地里的稻谷差不多,他黑的泛红,比你黑多了。” “大姐今儿不去家具厂上班,领导扣工资吗?”宋招娣问。 宋大姐脸色骤变:“不行,不行,俺得走了。招娣,你,你别怕,俺这就去喊爹娘回来。” “先别去。”宋招娣道,“爹娘回来,下午的工分就没了。我两点得去村头小学上课,让我先跟钟建国说几句,我觉得合适再去找爹娘。” “你去上工吧。”宋大姐的婆婆从偏房里出来,“有俺在家,不会让那个钟建国欺负咱家招娣。” 十二年前,宋招娣放学归来,在村口遇到一对母子,见着她第一句话便是,小姑娘,能不能给个窝窝头。 宋招娣下意识后退,母子二人扑通跪下,再次向宋招娣乞讨。 一九五五年那会儿宋家的日子虽说不宽裕,宋招娣也没挨过饿,瞧着两人为一个窝窝头给她下跪,生出恻隐之心,宋招娣就把两人带回家。 母亲姓杨,没给正个八经的名字。儿子叫刘洋。宋母瞧着杨氏的手冻烂了,刘洋瘦的跟个鬼一样,便留母子二人先住下,开春天暖和了再走。 天大地大,杨氏母子却不知道该去何处。宋母见其可怜,便带着他们去找村长,村长做主给娘俩二亩荒地。 宋招娣若是没把人带回来,宋母看不见就不会多管,如今看见了,见不得母子二人活活饿死,便继续收留母子二人,直到地里见稻谷。 七年前,全国大灾难蔓延到小宋村,家家粮食紧缺,村里几户人家便向村长建议把杨氏母子两个外姓人赶出去,能省一点口粮是一点。 小宋村靠海,地里没得吃还能出海捞点鱼虾。别的地方不靠海,没得吃就只能等死。 村长不是个大好人,也不是个大恶人,知道外面的情况,一旦把杨氏母子赶出去,娘俩只有死路一条。晚上趁村里人都歇息了,村长去宋家说这件事,杨氏母子吓得脸色煞白。 村长给出个主意,刘洋入赘宋家。 宋父瞧着刘洋老实,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他只有三个闺女,早晚也得招个上门女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刘洋不知道该咋办,就向他娘求救。杨氏便说,大丫头不错。 翌日,刘洋就和宋家大姐结婚。 刘洋入赘,就像姑娘嫁进来,从此以后就是宋家人。宋父又是十里八村唯一一个大夫,村里人不敢把宋父往死里得罪,再也没说把杨氏和刘洋赶出去的话。 宋家大姐给刘洋生俩儿子,老大姓宋,老二姓刘,刘洋有后,打心眼里把宋家当成家。 小儿子姓刘是宋家大姐提议的,刘洋的娘杨氏念着儿媳妇的好,俨然把儿媳妇当成闺女,而宋招娣就是她小闺女。 杨氏的身子骨不好,就在家照看两个孙子。宋大姐知道婆婆对宋招娣的事也很上心:“娘,你看着点,俺走了啊。” “快去上工,别迟了。”杨氏道,“招娣,那个钟建国过来,你记得喊俺。” “婶子,没事的。”宋招娣笑道,“俩孩子还在睡,你回屋看着他们,别醒来从床上掉下来。” 杨氏很疼两个孙子,顿时顾不得再唠叨,不过,到屋里就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碗茶的工夫,杨氏听到儿子的声音,走到门口看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惊讶道:“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爹。”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杨氏意识到失言,尴尬笑笑:“钟同志,来了啊。” 宋招娣的大姐夫刘洋颇为无语:“娘,别瞎说。人家钟同志长得不像爹,是像他娘,有啥好吃惊么。” 刘灵没见过钟建国的爹,原主见过。当初赵银来宋家说媒,就是跟钟建国的爹一起来的。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知道钟建国长得很像他爹。两人看起来不像父子?钟父跟在赵银身后,唯唯诺诺,极为小家子气。 钟建国进来时昂头挺胸,军校毕业后又在军中待多年,腰板笔直,正气凛然,自然不像是他爹那个窝囊废的儿子。 “进来坐,俺去倒水。”宋招娣说着话转身回堂屋。 刘洋已经让他媳妇帮他请假,也就没出去,一边招呼钟建国进屋,一边指着宋招娣的背影对钟建国说:“这就是俺妹妹,宋招娣,她现在在村里——” “俺家只有水,有点热,等会再喝。”宋招娣打断大姐夫刘洋的话,把刘洋结婚时置办的瓷缸子拿出来招待钟建国。 钟建国进门后除了跟杨氏打声招呼,就对宋招娣说了声谢谢,可他的眼睛远没有他的嘴巴老实。瞧着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旁边有猪圈和鸭圈,丝毫闻不到屎臭,心下满意,宋家的女人很勤快。 随后发现宋招娣身上有围裙,袖筒卷到胳膊肘,显然在他来之前正在干活,更加满意,是个勤劳能干的姑娘。 宋招娣也没闲着,钟建国一进来,宋招娣就看清他长得着实不错,可惜没她前世的偶像帅,气质也不如她偶像。她偶像通身贵气,钟建国一身正气。 招呼钟建国喝水时,宋招娣注意到他手上有茧。宋招娣前世玩过射击,一眼就看出钟建国手上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很厚,说明钟建国需要经常用枪,也说明钟建国不是无能之辈,起码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怂货。 宋招娣对此很满意,说话时带上三分笑:“姐夫,去帮俺请个假,俺想跟钟同志聊聊。” 刘洋看了看丈母娘,又看看老丈人,疑惑不解:“爹,娘,您俩在打啥哑谜?” “跟你没关系。”宋母道,“钟建国还说什么?” 刘洋见状,打算回头问他媳妇:“钟建国说他只有一个哥哥和嫂子,他哥有俩闺女,他有仨儿子。钟建国还说他家只有这么多人。俺起先不明白,后来一琢磨,可能是提醒俺,他不喜欢表姨,表姨一家不算他家的人。” “招娣也不喜欢你表姨。”宋母道,“这些都是小事,有没有说工资,是不是上尉?” 刘洋:“俺还没来得及问就到家了。您想知道的话,俺回头送钟建国走的时候问问他。娘,小妹挺喜欢钟建国,他俩的事咱该咋办?” 宋母:“俺问问他。”到家跟钟建国打声招呼,就转向宋招娣,“挺好吧?” 没头没尾的话,钟建国听得摸不着头脑。宋招娣咧嘴笑笑,抱住宋母的胳膊:“娘,他现在是团长,一个月的工资有一百三,部队还给补贴。” 宋母面露喜色,扭头瞪宋招娣一眼:“咱又不要他家的钱,他工资再高,对你不好也没用。只要人好,工资多少都无所谓。” 杨氏很想捂脸:“招娣她娘——” “娘,俺问过了。”宋招娣打断杨氏的话,“他从不跟女人动手,每个月发的工资都给俺。” 钟建国想说他没答应,话到嘴边,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火化那天,小儿子懵懵懂懂,二儿子哭的撕心裂肺,大儿子默默流泪的模样:“是的。婶,您尽管放心,宋同志如果愿意嫁给我,我有口喝的,她就有口吃的。” “那俺家招娣以后给你生个孩子,你会不会偏心?”宋母问。 钟建国卡住。 宋招娣拽宋母一下:“娘,想的太远了。” “不远。”宋母道,“现在说清楚,省得以后你们因为孩子天天吵架。” 宋招娣叹气:“娘,人家钟同志今儿第一天到咱家,您,您说这些干啥啊。说不定,说不定人家钟同志明儿还得再去见一个。” 钟建国也觉得宋母想太远,听清楚宋招娣说什么,顾不得胡思乱想,忙不迭解释:“没有,没有。宋同志,婶子,叔,不瞒你们说,我只能在家待到九号。我这次就是为了宋同志回来,没有别的人。 “刘洋兄弟应该跟二老说过我家的事,宋同志觉得我还行,你们二老若是也没啥意见,我打算过两天就把证扯了。” “啥?扯证!”宋母惊讶,“你当买大白菜啊。” 钟建国心想,你闺女的口气比买白菜还爽快,买白菜还得挑烂菜帮少的呢。 “钟同志,俺知道你没有看低俺家招娣的意思。”才怪。凭宋招娣之前的那番话,正常人都能听出她不正常。然而,杨氏知道宋招娣很正常,不好当着钟建国的面问她想干啥,便说,“话本里常说军令如山,你答应九号回去,九号就得回去,这点俺能理解。” 谢天谢地,宋家总算有个正常人。钟建国满心感激:“谢谢婶子。” “先别着急谢。”杨氏道,“你想先扯证,俺家招娣明天就能去,但是俺们家招娣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偷偷摸摸嫁给你。” 宋母心说,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再一想她闺女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嫁给有三个孩子的钟建国,还是让他捡了大便宜:“她婶子说得对。俺家招娣不声不响跟你走,以后村里人问起,你叫俺咋说?” 钟建国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大嫂跟我说过。婶子,我是这么打算,我和宋同志扯证回来在你家办酒席。主要是我家那边没什么亲戚。 “这是两百块钱,这些是布票、粮票,我去置办东西也行,刘洋兄弟去置办也行。你们二老如果觉得不行,咱再商议,我听你们的。” 刘灵有宋招娣的记忆,很清楚这个时代自由恋爱的人极少,多是通过亲戚邻居介绍。单身男女见上一面,说会儿话,觉得合适就商量个结婚日期,大部分人是半年之内完婚。 宋母没提出钟建国和宋招娣处一段时间再结婚,刘灵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时代结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日子宽裕,且讲究的人家会置办三十六条腿。即一个衣柜,一个小柜子,四把椅子,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三十六条腿全部去家具厂买也用不了两百块。自家找人做,算上木料和手工费,也就三四十块钱。 钟建国掏出两百块和一叠有钱也买不到的布票、粮票,宋招娣惊讶,大手笔啊。 宋母没想过这么快把闺女嫁出去,连连摇头表示不行。 “婶子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您摇头我也不知道您怎么想的。”钟建国需要宋招娣帮他看孩子,宋招娣图他衣食无忧,钟建国觉得他俩很合适。从宋招娣口中,钟建国听出宋母的想法跟她差不多,不明白宋母因为什么犹豫。 刘洋:“娘,您是觉得日子太赶,还是对这些不满意?”指着钟建国手里的钱,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刘洋和宋家大姐结婚时,置办的是一个暖瓶,一张新床,一个脸盆和两个瓷缸子,总共花二十块钱。脸盆至今没舍得用,两个瓷缸子也只有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 钟建国一次掏出两百块,随便他们家置办东西,刘洋觉得换成县长也没这么爽快。要不是碍于他是女婿不是儿子,刘洋就直接说,可以了。 “是太快了。”宋母道。 钟建国苦笑:“我手下有两千多人,还请您理解。” “这么多兵?”刘洋惊呼一声。 钟建国:“早几年没这么多人。两年前,也就是六五年,老蒋发动三次海战皆失利,我们担心他不甘心,才开始增兵。今年时刻备战,我确实不能离开太久。” 宋招娣扯了扯宋母的衣角。 啪! 宋母朝她手背上一巴掌:“回你屋里去。” 296番外一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请排队候车~~~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 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 在她学生的带领下, 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 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 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 “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 王得贵大受打击, 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 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 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 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 宋家没把话说死, 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 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 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王德贵的叔叔就这么一个哥哥,一个侄子,见父子俩一个气愤,一个悲痛欲绝,便说他查查宋招娣嫁给谁,那个人家庭成分有没有问题。 仔细查探,没查到钟家的事,毕竟钟家在滨海市。反而打听到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个团长。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前提蛇得强。 王叔叔并不强,东海舰队离这边很远,他也不敢得罪钟团长。 王叔叔劝他哥和他侄子别去闹事,权当不知道。 形势不如人,王父歇了心思。王得贵得知钟建国比他强太多,蔫头蔫脑回到家,辗转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就要去小宋村见宋招娣最后一面。 宋招娣看清王得贵眼底乌青,忍不住叹了一气:“王同志,你喜欢俺哪一点?” “招娣,别说胡话。”刘洋提醒她。 宋招娣看向王得贵:“说不出来?” “你,你是个大学生,识文断字,还能干活,长得还好看。”王得贵满眼希冀,“招娣,俺真喜欢你。你别嫁给那个钟建国,他,他不会对你好的。” 宋招娣笑道:“王得贵,你说的这几条,来俺们村的几个女知青都符合。”王父眼中一亮,宋招娣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过,她们以后也会回城。” “你还想着回城?”王得贵眉头紧皱,“上面叫知青下乡,你回不去的。” 宋招娣:“上面是叫知识青年下乡锻炼,如果不准他们回去,以后城里的工人老了,谁接他们的班?首长的秘书年龄大了,谁帮首长整理文件?谁帮首长接电话?” 王得贵哑口无言。 宋招娣本不想说这些,她怕王得贵的爹给王得贵娶个女知青,赶明儿恢复高考,知青返城上学,甩了王得贵:“锻炼的时间可能是五六年,也有可能是七八年,俺觉得最多不会超过十年。”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宋招娣吓一跳。刘洋下意识伸出胳膊挡在宋招娣面前。王家父子猛地转过头。 “你是谁?”王得贵问。 宋招娣看清来人:“俺们村的女知青。”指着旁边一人,“她就是个大学生,比俺长得好,比俺还白。王得贵,你觉得她咋样?” 王得贵下意识看对方一眼,仿佛又看到一年多以前,刚刚从市里回来,白白净净,一身学生气的宋招娣。 “挺好吧。”宋招娣肯定道,“将来学校恢复上课,她还会回城。” 女青年点了点头,证实宋招娣的话,又问:“同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宋招娣道,“这句很熟悉吧?” 王得贵摇头想说不,就看到两位女青年连连点头:“我们明白了,我们一定不会让首长失望。宋同志,谢谢你跟村长说叫我们去小学上课。” “不用谢,俺知道你们有大学问。”宋招娣道,“首长觉得你们锻炼的差不多了,会让你们回去。就算首长觉得还不够,工厂里识文断字的师傅们老了,也得招你们回去接班。以后的天下,是咱们青年人的天下。” 女知青来的时候满心欢喜,壮志雄心,立志要在农村大干一场。然而,发现农村和城里差太多,茅房是露天的,擦屁股用树叶,在小宋村呆一周就想回去。 她们都是自愿来的,村里没收到上面的通知,不敢放他们回去。没有村里的许可,身上没有介绍信,出了村连县里的招待所都不能去。 几个知青不得不继续呆在村里,跟着村民上山割草,下海捞鱼。 宋村长昨儿去知青点找几个知青谈话,叫他们去小学当老师,知青们又惊又喜,兴奋的大喊大叫,不忘向宋村长道谢。 钟建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团长,村长觉得钟建国前途无量,看在钟建国的面子上,跟知青们说此事是宋招娣的建议,要谢就去谢她。 知青们没收到宋家邀请,想去宋家道个喜也不好意思去。如今不让他们上山下海,几个知青闲着没事就窝在村小学里呆着。 听到“招娣”俩字,在院子里扫地的女知青还以为听错了,出来一看是宋招娣,正想开口道谢,听到“返城”顿时啥也顾不得了。 宋招娣一席话,两位女知青的斗志又回来了。 高中没毕业的女知青开口道:“宋同志说得对,以后的天下是青年人的天下。宋同志,你才是有大学问的人。我就不如你。将来恢复高考,我也要考滨海师范大学。” “你有这份心挺好。”宋招娣道,“村长在俺家吃饭,俺回头跟村长说一声,去镇上或者县里找些书,你们多看看,看会了别忘记教俺们村的小孩。” 两人大喜,异口同声道:“谢谢宋招娣同志,我们不会忘。” 宋招娣听到“同志”俩字就别扭,她如果不让人家喊她“同志”,她就是个另类,忍着起鸡皮疙瘩的冲动,宋招娣笑道:“客气了。王得贵,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俺回去了。” 王得贵以前跟宋招娣说过几句话,即便知道宋招娣是个大学生,也没觉得他俩有多大差距。然而,宋招娣脱口说一串话,他只听清楚“苦其心志”。两个女知青不但听清楚,还听懂了,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他和宋招娣差很多。 “你,你回吧。”王得贵神色复杂,“那个钟建国要是对你不好,你跟俺说,俺去揍他。” 刘洋皱眉:“有俺在,用不着你。王叔,俺们回去了。” “回吧。”王得贵的爹也看出他儿子和宋招娣之间的差距,面对两位女知青的打量,脸色微红,“让你们看笑话了。” 两位女知青摆手,上过大学的女知青开口:“叔叔,宋招娣同志说国家以后还得靠我们,我觉得宋同志说得很对。你儿子若是真喜欢有学问的姑娘,现在开始学习还不晚。” “真的?”王得贵的爹很羡慕在镇上上班的弟弟,他老了,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他只有一个儿子,王得贵不愿意学,他不舍得打,不舍得骂,“得贵,听见这位同志说的没?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见着招娣。” 王得贵不信:“真能见着?” “以后恢复高考,你也考滨海海洋大学,分配到部队里,肯定能见着宋招娣同志。”女知青不想说,她见王得贵挺可怜,“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去学校里问我们。” 王父大喜:“谢谢两位同志。两位同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去镇上找俺。俺虽然没本事,但俺弟弟厉害。” “招娣,他们在说啥呢?”刘洋回头看一眼,见王得贵和两个女知青聊得火热,“不会找咱家麻烦吧?” 宋招娣:“他们不敢。姐夫,大外甥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你和大姐得重视起来。你们必须记住,知识改变命运。” “咱爹也说过。”刘洋道,“俺再去找一辆自行车,下午送你和建国去县里?” 宋招娣:“谢谢姐夫。” “一家人别说这种客气话。”刘洋望着宋招娣走到家门口,王家人也没偷偷跟过来,才去借自行车。 下午一点左右,亲戚吃好饭回去,邻居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宋招娣回到她屋里,就拆开她娘给收拾的行礼。 钟建国跟着走进来,看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你在做什么?咱们一会儿就走。” 宋招娣翻翻找找,果然从原主的一双没舍得穿的袜子里翻出一叠钱。 钟建国睁大眼:“这,这不是我给婶子的钱?怎么会在你这里?” “俺娘偷偷放进来的。”宋母要给钟建国一百块钱,钟建国不要,宋母就没再提过,宋招娣觉得奇怪。她买的布,宋母都不舍得选好料子,一百块这笔巨款,以宋母的秉性多少会拿出一点给她,“你出去瞧着别有来人,俺把钱放俺娘被子里。” 钟建国点了点头,站在堂屋门口守着。宋招娣快速从西间跑到东间,然后又迅速把行礼装好,才问钟建国:“你不怪俺吧?” “那笔钱本来就是给二老用的。”钟建国拎着麻袋,“去跟你娘和你爹说一声,咱们走了。” 宋招娣叹气:“你先去门口等着。俺娘和俺爹不舍得,一准会哭。你在旁边站着,他俩会不好意思。” 宋母偷偷往宋招娣行礼里塞钱这件事,让钟建国再次认识到他的这个丈母娘真疼闺女。对宋招娣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到门口等她。 大概十几分钟,宋招娣从院里出来。 钟建国回头看去,宋招娣身后只有一个宋大姐,杨氏、宋母和宋父都没出来。宋招娣的眼眶通红,意识到她哭过,这会儿心情应该不怎么好,也就没说话。拿走宋招娣拎着的大包放到自行车前杠上面,才对宋招娣说:“上来。” 小宋村有辆拖拉机,属于生产大队。宋父想找村长借车,钟建国阻止了。他骑车带着宋招娣,刘洋载着宋大姐,回来的时候刘洋和宋大姐一人骑一辆车。 县城离小宋村有三十多里路,一行四人赶到县里,堪堪赶上最后一班去滨海市的汽车。宋大姐只跟钟建国说一句,照顾好俺妹妹,车就开走了。 宋大姐回去的路上唉声叹气。宋招娣满心雀跃。 钟建国见宋招娣时不时往窗外看,眼睛像不够用的,误认为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城,对外面的一切都好奇:“咱们回去的时候从申城转船。” “申城?听说申城可漂亮了。”宋招娣眼中一亮,“咱们能在申城呆半天再走吗?” 钟建国:“不行。等我以后有时间,再带你去申城玩。” “那俺可以去买点东西?”宋招娣望着她,满眼希冀,“俺不买贵的,就想买点申城的东西。” 钟建国想说不行,看到宋招娣身上的绿色衣服,想到宋招娣为了省钱,故意说她就喜欢便宜的衣服,忍不住点头,“记得快去快回,船不等人。” “是的。”宋招娣道,“村里人还会跟你说,你继母以前也不容易,也不是故意那么对你们。她如今已经知道错,年龄又那么大了,你应该原谅她。这也是我不想呆在村里的原因之一。” 钟建国决定改天找几个从农村来的兵问问:“只有这些?” “当然不是。”宋招娣道,“你有三个儿子,我不想生孩子,你也不会逼我,对不对?” 297番外二 防盗比例60%, 购买率不够, 请排队候车~~~ 宋招娣弯下腰摸摸小孩的脸:“对, 乖儿子。” “你,你是个坏女人。”小家伙拉起裤子, 指着宋招娣,“我知道,娘也是妈,你骗我,我要告诉我爸爸。”拔腿就跑。 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 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 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 “俺无所谓,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 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 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 “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 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298番外三 灿灿抓着门框停下来:“眼霜?!”勾头往里面看, 宋招娣手里攥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瓶子, 想到他妈曾念叨过眼霜很贵且量少, 试探道,“奶奶, 不会没了吧?” “不会吧?”钟建国走过去, 夺走宋招娣手里的瓶子,不禁眨一下眼,“见底了?你不是这个月月初才拆的吗?”不等宋招娣开口, 就问保姆,“烁烁是不是紧着这一瓶用的?” 保姆:“烁烁先用他的儿童面霜,后用的这个。” “那,那不可能一下子用掉这么多啊。”钟建国又问, “他今天早上有没有用这个?” 保姆仔细回想:“没有。等等,我想起来了, 烁烁抹了脸, 还有戳一块涂手上,不会当成护手霜了吧?” “这个小混蛋!”宋招娣抬脚就往外面走。 钟建国连忙拉住她:“他才六七岁, 你逮住他揍一顿, 他不觉得有错,反而还觉得你小气,不就一点眼霜么。” “对对, 奶奶, 爷爷说得对。”灿灿跟着劝, “他那么小, 根本不知道眼霜和面霜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就打给二叔,叫他赶明儿再帮你买,买两瓶。” 钟建国:“别气了。回头买个高柜子,把你的护肤品全放柜子上面,他碰不到就不用了。” 灿灿听到手机那端传来二娃的声音,就问:“奶奶,你和二叔说,还是我跟二叔说?” “你说!”宋招娣深吸一口气,“明天就在家,哪都不去了。” 钟建国笑着说:“哪都不去,睡到九点十点再起来。” 灿灿回头看,钟建国的手伸到宋招娣身后冲他挥挥手,示意他明天照常,就对宋招娣说:“天不早了,咱们也洗洗睡吧。” 宋招娣叹了一口气。 钟建国拉着她的胳膊上楼,随后叫保姆和警卫员都去休息。 翌日早上,宋招娣看到烁烁跑下楼,正想开口。钟建国咳嗽一声,宋招娣深吸一口气:“烁烁,快去洗脸,咱们吃好饭就去滑雪场。” “知道了,奶奶。”钟烁烁说着,往洗手间跑。 灿灿小声问:“奶奶的眼霜收起来了没?” “放洗漱台旁边的柜子里了。”钟建国拍拍宋招娣的胳膊,“还生气呢?” 宋招娣摇头:“我想跟他说,以后别用我的护肤品了。” “这么小的孩子,你跟他解释再多,他都觉得你小气。”钟建国道,“再说他昨天用你的眼霜也是一时兴起,今天指不定都忘了。 “你再提醒他一次,他不用你的,回家也得偷偷用他妈妈的眼霜,试试跟他的儿童面霜到底有什么区别。” 灿灿帮腔:“对的。奶奶,您和爷爷先去餐厅,我看着他们几个洗脸刷牙。” “走了。”钟建国起来,拉她一下。 饭后,七点四十多一点,钟建国和宋招娣带着六个孙子前往滑雪场。 九点左右,二娃到了。见大门锁上,二娃看到钟建国的邻居在院子里晒太阳,便走过去问:“伯父,我爸妈是不是去超市了?” “你爸妈?”坐在椅子上,抱着暖手宝的人啧一声,“你爸妈简直比年轻人还会玩,又出去了。” 二娃下意识问:“他们不是上周末才出去的吗?烁烁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的。” “上周是上周,这周是这周。”老人道,“好像是去滑雪场。你爸也不看看他多大年龄了,也不怕摔着。” 二娃想说,你怎么说话呢。话到嘴边想到对方退休前是某大军区政委,“那您知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老人道,“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啊。” “爸和娘不在家?” 二娃转过身,一看是他大哥:“你今天休息?” “本来没打算休息。灵灵的姥姥和姥爷想她了,叫我过来接她回去过一天,晚上再送过来。”钟大娃下车,一边往二娃身边走,一边回头看一眼紧闭的大门,“这老两口又去哪儿潇洒了?” 二娃叹气:“滑雪场。”停顿一下,又说,“我都不知道帝都有滑雪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打听到的。” “整天在家闲着没事,想打听点什么打听不到。”钟大娃转身上车。 二娃忙问:“你回去?” “先不回去。”钟大娃道,“你嫂子在医院里,我回去也是跟我岳父岳母大眼瞪小眼。”说话间把车倒到门边,随即爬上车,翻到门里面。 先前和二娃说话的老人不禁站起来:“钟坚强,你这是干什么?” “看看屋里有没有钥匙。”大门锁上了,大娃估计房屋门没锁,果然,他使劲一推,门开了,跑到楼上翻出备用钥匙,扔给二娃,“收好。” 二娃把门打开,钥匙装兜里,就打开车门,把他给宋招娣买的眼霜拿出来。 大娃见他没进来,回头看一眼:“拎的什么?” 二娃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他,就说:“我听灿灿说,他奶奶很生气,昨天晚上就找朋友问,有没有没拆封的眼霜。幸亏找到一瓶,不然,国内没专柜,我得飞去港城给她买。我怕烁烁把她的眼霜祸祸没了,早饭都没吃,就给她送过来。她倒好,滑雪去了。” “这次只是滑雪,下次指不定就是出去旅游。”大娃说着话打开冰箱,看到里面塞满蛋糕,拿出一块咬一口,“娘自己做的。” 二娃把眼霜放在显眼位置:“那是给几个孩子做的,你想吃咱们出去买。” “我听娘说外面卖的蛋糕、饼干都有什么反式脂肪酸。咱们小时候吃的都没有,也不知道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谁搞出来的。”大娃到厨房里翻出一个大饭盒,挑六块蛋糕,才说,“走吧。” 二娃见状,也跑去厨房:“那我也拿点。” “你们都在干什么?”三娃进来就看到两个哥哥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 大娃扭头看他一眼:“沈叔叔叫你来接炫炫?跟他说炫炫出去滑雪了,晚上回来。” “又去了?”三娃皱眉,“我上周过来扑个空,我以为前天晚上下大雪,路两边的雪都没化,他们这周该不出去了。” 大娃:“你想多了。咱娘搁岛上憋那么多年,终于自由了,她不把大江南北逛一遍,不把能玩的玩一遍,绝对不会老老实实搁家里呆着。” “照你这么说,今天又得玩到天黑?”三娃眉头紧皱,“我岳父还在家等我,我回去怎么说啊。” 大娃:“爸有手机,叫他给爸打电话。” 沈宣城给钟建国打电话,是警卫接的。 警卫告诉沈宣城,钟建国正在练习滑雪,有什么事告诉他,他帮沈宣城传达。沈宣城一听警卫这么说,气得把电话挂了。 钟建国也怕摔着,所以不敢大意,感觉有点累就回去歇歇。听到警卫说炫炫的姥爷找他,就问:“沈宣城找我什么事?” “没说。”警卫实话实说。 钟建国:“那不用管他。有急事的话,待会儿还得再打过来。” “您不给他回个电话?”警卫试探道。 钟建国摆摆手,就喊宋招娣过来歇歇。 宋招娣坐到钟建国身边,就问:“下周想去哪儿?” “下周是元旦,我记得你说过有什么贺岁片,咱们去看电影?”钟建国问。 宋招娣点头:“行啊。”随后就叫警卫员记下来,电影上映的时候包个小影厅。 三娃回到家,告诉沈宣城炫炫又被钟建国带出去玩,沈宣城不信。打电话证实钟建国确实在滑雪,他就算亲自去滑雪场接炫炫,炫炫也不见得跟他回来。沈宣城想通这一点,就对沈影说,下周五去接炫炫。 下周日是元旦,宋招娣料到周六周末外面人很多,钟建国的警卫去买票时,宋招娣就告诉他,买周五的票。看了电影直接搁外面吃。 周五下午四点半,宋招娣见炫炫他们快放学了,就和钟建国出去,到学校接他们去看电影。 五点半左右抵达影院,宋招娣把她和钟建国的手机调成静音。他俩带着一群孙子,在电影院里乐得哈哈大笑,沈宣城站在钟家大门口,气得想骂人。 无论是宋招娣,还是钟建国的手机都没人接,随他一起来的三娃只能打给二娃。二娃正好和朋友在附近吃饭,接到三娃的电话便跟他朋友说,他得去干部大院。他朋友以为钟建国找他,连忙催他赶紧去。 二娃开车到干部大院,看到除了沈宣城、肖秀容和三娃,肖平安和裴玉玲也在,顿时想笑:“你们来之前都不提前打个电话吗?” “怕咱爸和咱娘故意跟他们对着干。”三娃说着,看一眼满脸怒气的沈宣城,无奈地摇了摇头,“二哥,赶紧把门打开,我们进去等他们。” 二娃:“那你们有的等了。”见几人疑惑,“我原本也想接烁烁回去,就是怕他们出去,所以昨天打电话,问他们今晚在不在家,烁烁说,他今天得去看电影,看了电影去吃法国大餐。” “法国大餐?!”沈宣城惊叫,“他干脆去吃日本大餐得了。” 二娃笑道:“日本料理多是海鲜,我爸在岛上的时候天天吃,日本料理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看了电影吃好饭,来到家至少得十点,你们等到十点?”说着,打开灯。 “你爸和你娘,就不能好好在家歇歇吗?”肖平安坐下就说,“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炜炜了。” 二娃:“他们怎么没歇,几个孩子上课的时候,他们一歇就是五天。” “这倒也是。”肖平安叹气,看一眼裴玉玲,“咱们在这里等着,还是明天再来?” 裴玉玲问二娃:“你爸妈明天不出去吧?” “不出去。”二娃道,“不过,我建议你们也别来太早,明天放假,路上全是车,你们八点多出门,一准被堵在路上。” 肖平安:“那我们十点再过来。”说着,站起来对裴玉玲说,“咱们走吧。” “沈叔叔,您呢?”二娃问。 沈宣城:“我不走,我看他们能玩到几点。”然而,等到九点,钟建国和宋招娣还没回来,沈宣城坐不住了,叫二娃打电话。 这次有人接,但宋招娣告诉二娃,他们刚开吃。二娃挂上电话,便问沈宣城和肖秀容,还等不等。 肖秀容平时睡得早,这会儿眼皮都睁不开了,便对三娃说:“咱们先回去,叫他一人在这里等。” 沈宣城看一眼肖秀容,坐着不动。 二娃见状,便说:“沈叔叔,我明天还得回甬城,您不回去,我也不能在这里陪你了。否则,我明天早上起不来。” 沈宣城想说,你走你的。可话到嘴边,一想就他一人在这里,等钟建国回来挤兑他,连个帮腔的人都没有,不得不起身走人。 沈宣城走后半小时,钟建国他们回来了。 到家后,宋招娣也没叫几个孩子洗澡,看着他们刷牙洗脸,把闹钟调到九点钟,就和钟建国回房歇息。 翌日上午十点左右,肖平安和裴玉玲过来,钟建国他们还在吃早饭。 肖平安下意识问:“你们怎么吃这么晚?” “因为我们起得晚啊。”炜炜问,“姥爷,你吃了吗?”肖平安点头,“那您是来接我的吗?” 肖平安点头:“吃了饭,姥爷领你出去玩。” “我不出去玩。”炜炜道,“我今天得在家写作业。” 放在以往,肖平安肯定得夸炜炜,可他今天的目的是把外孙拐走,“明天再写。” “明天不行。”炜炜摇头,“我们明天得去,得去哪儿啊?爷爷。” 比他大两岁的炫炫说:“我们明天去看演出。” “什么演出?”裴玉玲问。 宋招娣:“话剧演出。你们去不去?” “买票了?”肖平安问。 炫炫:“早就买好了。” “你们的日子真丰富啊。”肖平安没好气道,“炫炫,多久没见过你爸妈了?” 炫炫想一下:“没多久啊。星期三晚上,我妈妈还来奶奶家吃饭呢。” “我妈也来了。”灵灵跟着说。 炜炜摇头:“我妈妈没来。奶奶,我爸爸说,等我放寒假,他就来接我,是不是真的啊?” “你爸爸要是敢不来接你,回头他来了,我打断他的腿。”钟建国道。 炜炜忙说:“不用打断,不用打断,爷爷,你打我爸爸两下就好了。我妈妈说,我爸爸工作很忙,想来来不了。” “那我就拿鸡毛掸子抽他两下。”钟建国看一眼他碗里还有半个煎蛋,“不想吃就别吃了。” 炜炜没有不想吃,他说话忘了,钟建国提醒,连忙把剩下的煎蛋塞嘴里,就抽一张纸擦擦嘴,“爷爷奶奶,我吃饱了,我去写作业了啊。” “去吧。”宋招娣道,“你们几个也快点吃。” 灵灵扒拉完碗里的粥,推开碗,滑下椅子,鼓着腮帮子,嗡嗡道:“窝也次好了。”抓一张纸,胡乱擦擦嘴,就跑去书房写作业。 转瞬间,餐厅里只剩下钟建国、宋招娣、肖平安和裴玉玲四人。 炜炜是裴玉玲带大的,可现在明显跟钟建国和宋招娣更亲,裴玉玲心里不是味,又好奇:“我以前叫炜炜写作业,他能跟我墨迹半天,你们是怎么教的?” “没怎么教啊。”钟建国仔细想想,“可能是我跟他们说,写完作业就带他们出去玩吧。” 肖平安忙问:“那你们都带他们去哪儿玩?” “游乐场、马场、射击馆、电影院,还有昨儿的滑雪场。”钟建国道,“这些他都去过了,你带他过去,他估计也不大想玩。” 肖平安张了张嘴,“那有没去过的吗?” “我打算带他们学游泳,学跆拳道,再学打网球、乒乓球和羽毛球。”宋招娣道,“不过,我还没问过他们想不想学。不想学,下周就带他们去动物园。” 裴玉玲连忙说:“动物园好,动物园好。” “什么动物园?”炜炜出来上厕所,正好听到这句。 裴玉玲:“咱们下周去动物园好不好?” “不好。”炜炜想都没想,“我和爸爸妈妈去过好多次了,一点也不好玩。” 299番外四 裴玉玲顿时觉得呼吸困难:“那, 那咱们就不去动物园。” 炜炜“哦”一声, 钻进厕所里。 裴玉玲张了张嘴, 一个字没说出来,厕所门关上了。裴玉玲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就问宋招娣:“他不愿意去动物园,你们打算带他们去哪儿?” “暂时还没想过。主要是我还没问他们想不想去想学游泳,打网球之类的。”宋招娣想一下, “要不你待会儿问问他想不想去?。” 裴玉玲看着肖平安说:“那待会儿炜炜出来,我再问问?如果他愿意学跆拳道,打网球什么的,咱们就送他去。” “不用问, 问也没用。”钟建国笑道,“你得把炫炫他们全带过去。不然, 别说叫炜炜学跆拳道, 他最多在你家过一天,就得闹着要回来。” 裴玉玲看着钟建国问:“他恋着跟炫炫他们玩?” “哪个孩子不贪玩?”钟建国反问。 裴玉玲噎了一下:“老肖, 你看呢?” “其实你们要是想炜炜了, 可以提前给我们打个电话,来这边看看他。”宋招娣道,“你们如果不忙, 也可以跟我们一块出去玩。” 钟建国点头:“对, 跟我们一块出去。” “滑雪?”肖平安摆手, “不行, 不行,我不行。” 钟建国:“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我都能滑雪,你怎么不行?” “他的身体没法跟你比。”裴玉玲道,“我也不行。前些天你们刚搬到这边,自立说你们帮他们照看炜炜,当时天有点凉,肖蕴就去市区给炜炜买衣服。 “我和肖蕴一起去的,逛半天,歇了一夜还觉得浑身不舒服。若是像你们这样,出去一天才回来,我得歇两三天才能缓过来。” 宋招娣:“这样也不行的话,那你们只能把炫炫他们带过去。否则,炜炜到你家还得和以前一样,无论你说什么,他都爱答不理的。” “那么多孩子……”肖平安想想就头疼,“那,我们来你们家看看他吧。” 宋招娣提醒两人:“以后过来的前一天务必给我们打个电话。” 裴玉玲点点头,就看到保姆打开冰箱拿块肉:“你们刚吃过早饭,又做午饭?” “我们不饿,你们也不饿?”宋招娣笑着问。 裴玉玲一想,可不是么。便转向肖平安:“那咱们中午就在这边吃?” “我给家里打个电话。”今天是周六,肖平安的儿子、儿媳和孙子都在家,他和裴玉玲来之前,跟家里人说接到炜炜就回去。 肖平安和裴玉玲早已退休,孙子也大了,不用他俩照顾。家里又没什么事,吃过午饭也就没急着回去。 下午两点多,肖平安和钟建国坐在门外晒着太阳聊天,看到午睡醒来的炜炜又去书房写作业,忍不住问:“这孩子在你们这儿怎么这么自觉?” “今天把作业全部做好,明天才能好好玩。”钟建国往屋里看一眼,小声说,“不过,我们明天不出去。” 肖平安意外:“宋老师不是要送他们学跆拳道之类的?” “跆拳道下周也可以去。”钟建国道,“我晌午看天气预报,明天阴天,不适合出去玩。” 肖平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新闻联播》放完,你说得看天气预报,就是看明天能不能出去啊?” “对啊。”钟建国道,“不然看它干什么。” 肖平安无言以对。但他心里想的是,假如明天阴天,他和裴玉玲还来。然而,都没等到明天,傍晚,他们回去的时候就变天了。 翌日,北风呼呼刮个不停,因肖平安出门都有车接车送,坐在车里感觉不到冷,吃过早饭就和裴玉玲去钟建国那儿。 还没到跟前,肖平安就看到钟家门口停着好几辆车。推开门进去,透过半开的房门看到里面全都是人。走近一点,肖平安看清楚了,全是钟建国的亲家。 裴玉玲推开房门,和肖平安走到屋里发现不对,“孩子们呢?” “在玩电脑。”肖秀容指着西边电脑房。 裴玉玲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看到宋招娣也在里面,六个电脑屏幕花花绿绿的,不禁皱眉:“他们在玩什么?” “好像叫什么《魔兽世界》。”肖秀容道,“炫炫说是外国人研究出来的,今年才来咱们国家。” 裴玉玲听都没听说过,按理说她不该说什么,毕竟不了解。可裴玉玲见炜炜全神贯注,连她搁门口站着都没回头看一眼,忍不住问钟建国:“不会沉迷吧?” “不会的。”钟建国笑道,“宋老师跟他们说,他们如果一直听话,等明年他们长大一点,就带他们去唱歌。这几个孩子特想去唱歌的地方玩玩。” 肖秀容不禁说:“宋招娣可真会玩。对了,你们家灿灿呢?我总感觉少一个人,才想起来少了灿灿。” “跟他同学玩去了。”钟建国道,“十点多了,晌午在这边吃的话,现在就可以洗菜做饭了。不在这边吃,我们十一点再做。” 沈宣城是来看他大孙子,可大孙子眼里只有电脑,刚才又听钟建国说,几个孩子的作业都做完了,觉得他们下午还得再玩半天游戏,就站起来冲里面喊:“炫炫,我走了啊。” “姥爷再见!”炫炫头也不回,挥一下手就继续玩游戏。 沈宣城顿时气个仰倒:“我真是白疼他了。” “那他也没喊别人姥爷。”钟建国道。 沈宣城噎了一下:“要不是你们——” “你也可以叫沈影给你买台电脑,和炫炫一块玩游戏。”钟建国说,“如果沈影不知道怎么安装游戏,回头叫宋老师帮你安装,这样总可以吧。” 沈宣城张了张嘴,想说,他不会玩。话到嘴边连忙咽回去,站起来就对肖秀容说:“咱们回去。” 宋招娣回头看一眼,见肖秀容往外走,连忙说:“炫炫,去送送你姥姥和姥爷。” “我,我的游戏……”炫炫指着电脑。 宋招娣:“回来再玩。”不等他开口又说,“不听话,今天到此为止。” “三哥,快去。”炜炜催他。 炫炫连忙往外跑。 裴玉玲见他这么听宋招娣的话,又忍不住说:“我们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带炜炜玩游戏啊。” “姥姥,以前我玩二叔给我买的游戏机,你都不准我玩。”游戏房的门是敞开的,裴玉玲的声音不小,炜炜听得一清二楚。 裴玉玲没话了。 钟建国笑着说:“现在也不晚。” 裴玉玲没接他的话。不过,到家就叫她孙子去买两台电脑,安装游戏。她孙子一听她要玩《魔兽世界》,直呼奶奶您太时髦了。 本来是夸她,裴玉玲一想到宋招娣不但学会玩,还能教几个孙子,就觉得这句话十分刺耳。可她又不想让她孙子知道,时髦的是别人,便故作矜持道,还好,还好。 裴玉玲以前唠叨过她孙子,少玩点游戏,没事就看看书什么的。如今她要玩游戏,她孙子乐得她思想转变,第二天就弄来两台电脑。 裴玉玲和肖平安摆弄半天,第二天看见电脑就头痛。于是就打电话问宋招娣,她玩游戏的时候头痛不痛。 宋招娣跟她说,和玩麻将没啥区别啊。裴玉听到这个回答算是服了,再也不跟她较劲。可沈宣城还没放弃。 沈宣城回到家也叫沈影给他买电脑,自己在家摆弄一周,也只学会打开游戏和关上游戏。肖秀容见他都快抑郁了,就偷偷给钟建国打电话,叫他问问宋招娣,打游戏有没有什么技巧。 放在以往,钟建国一定会帮她问宋招娣,但宋招娣叫二娃给他买台电脑,以后他和宋招娣俩人跟几个孙子玩游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很美,钟建国便说,没什么技巧,宋招娣上手快,是因为她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快。 肖秀容认识宋招娣很多年,知道她一直走在时代的最前沿,也就没怀疑钟建国的话。于是就找个机会对沈宣城说,外国人研究的游戏,只有一部分华国人喜欢,大多数人都不会玩。 沈宣城不信,可是他找周围邻居一问,大家都不知道《魔兽世界》是什么。沈宣城便觉得不是他太落伍,是宋招娣太太时髦了。打那以后,也不再“虐待”他的电脑。不过,他没就此消停,而是给沈影和三娃打电话,告诉他俩,宋招娣天天带几个孩子玩游戏,学习都退步了。 三娃不相信,嘴上说他会找他娘谈谈,挂上电话,该干嘛干嘛去。 农历十二月份,全国中小学陆续放假,炫炫、炜炜和烁烁也拿到成绩单,每门功课都是满分。上幼儿园的亓煊和灵灵,也被老师好一通夸赞。 三娃得知他儿子考得非常好,就撺掇沈影把这事告诉她爸。沈宣城这段时间没少念叨炫炫天天跟他爷爷奶奶出去玩,成绩一塌糊涂。 沈影被他念的头疼,三娃这么说,她不但没说三娃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着她爸就告诉他炫炫的成绩不但没下降,比上学期还好。 沈宣城老脸一红,好些天没去钟建国那儿看炫炫。 临近春节,炎炎跟他父母来到帝都,看到爷爷奶奶家有七台电脑,年后都不想回岛上。还是灿灿说,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帝都,以后每周末都能来爷爷奶奶家打游戏,炎炎这才跟振刚和薛琪回去。 二零零六年,正月初七,随着灿灿和炎炎跟父母回翁洲岛,大娃他们去上班,家里又只剩下钟建国和宋招娣以及五个孙子。 小学生正月十六才开学,离开学还有好些天,宋招娣就叫警卫去买机票,初九上午,老两口就带着五个大孙子飞去昆明。 炎炎如今上高二,到了秋天就上高三了。宋招娣怕炎炎知道她在昆明,也惦记着玩,无心学习,振刚和振兴给她和钟建国打电话的时候,就没说他们去昆明,而是说他们就在帝都附近逛逛。 对于其他儿子,宋招娣和钟建国连解释都懒得解释,就说他们不在家,以致于零七年夏天,灿灿和炎炎才知道他爷爷奶奶连着两年年后,都带着弟弟妹妹去昆明避寒。 二零零七年七月份,炎炎查到他的分数,能考上帝都大学,叫他爸帮他填志愿,他收拾点衣服先去他爷爷奶奶家。 炎炎到的第二天,宋招娣和钟建国就带着七个孙儿跑去云南。 冬天去云南,炎炎可以理解。可夏天也去云南,炎炎纳闷,去机场的路上就问:“那边夏天也不热?” “不热。”灿灿道,“我在网上查过昆明的天气,真的四季如春。” 炎炎:“那咱们在云南呆几天?” “待一个月。”宋招娣道,“我叫人租了一套民宿,跟在咱们家差不多。” 炎炎饶是知道他爷爷奶奶会玩,可也没想过这么会玩:“是像电视里放的那种整套别墅吗?” “差不多吧。”宋招娣道,“可惜不能把电脑带过去。” 灵灵忍不住问:“奶奶,那我们用什么打游戏啊?” “不打游戏。”宋招娣道,“你们上午写作业,下午我和爷爷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晚上咱们用笔记本看电影。你二叔给我们买很多碟片,一天看一部够咱们看两个月的。” 炎炎服了:“咱们走这么久,灵灵不想她爸爸妈妈吗?” “想的时候就视频通话。”钟建国道,“你奶奶帮灵灵弄个企鹅号,只要她爸妈有时间,灵灵想什么时候找她爸妈都行。你奶奶说,用企鹅号聊天还不用钱,有一根网线就行了。” 炎炎无语:“你们居然连企鹅号都知道。不愧是我爷爷奶奶。” “也是我爷爷奶奶。”灵灵连忙说。 烁烁跟着说:“也是我爷爷奶奶。” “都别吵。”几个孩子听话,宋招娣也喜欢领着他们玩,但是每次因为点什么事吵起来,宋招娣就忍不住后悔,你一句他一句,吵的她脑壳痛,“我是你们的奶奶,他是你们的爷爷。” 钟建国笑了:“宋老师,你儿子说今年是咱们结婚四十年,问你过不过?如果过的话,十一国庆节就别出去了,在家等他们。” 300番外五 宋招娣想一下:“这两年出去旅游的人越来越多, 十一长假外面肯定人挤人, 咱们就别凑那个热闹了。灿灿, 给你爸他们打电话,十一假期去我们那儿。等你们放寒暑假——” “去哪儿玩?”炎炎忙问。 钟建国也好奇:“现在就想好年底去哪儿玩了?” “没有。”宋招娣实话实说, “寒假时间短, 过了二十四五,咱们家又得准备年货,出去玩也玩不了几天。” 炎炎失望:“奶奶, 不出去了?” “真不是奶奶针对你。”宋招娣道,“我们以前年前也没出去过,都是年后出去。但你年后得去你姥姥家啊。”停顿一下,“不如咱们去东北?”看向钟建国。 钟建国仔细想想:“滨海有机场, 咱们从帝都飞到滨海,看看大哥和你大姐他们, 然后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爷爷, 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啊?”烁烁问。 钟建国:“我不知道,问你奶奶。她闲着没事就研究哪里有好玩的, 有好吃的。” “听说东北有个地方有一条街, 街上卖的全是朝鲜族小吃。”宋招娣道,“赶明儿我找人打听一下,值得去的话, 你们一放寒假, 咱们就过去。” 炫炫好奇:“咱们国家也有朝鲜族?” “有啊。”宋招娣道, “东北那边很多朝鲜族人。就像虽然有蒙古国, 但咱们国家也有很多蒙古族人。对了,你们去年不是天天趴在电脑前看南韩的偶像剧么。 “咱们到了东北,你们跟那边的人学一下朝鲜族语言,再看南韩的偶像剧就能听懂一点了,也不用好奇他们吃的什么,因为南韩的食物和朝鲜族没太大区别。” 炜炜摇头:“奶奶,我不喜欢看南韩的偶像剧,我现在喜欢看《地下交通站》。” “那就不学。”宋招娣很好说话。 炜炜最喜欢他奶奶这一点,不由自主地笑了:“我爸爸妈妈可以和咱们一起去吗?” “你爸能抽出时间吗?”宋招娣问。 炜炜摇头:“我不知道欸。不过,我爸爸说,他今年陪我过寒假。” “那就等你爸休息的时候,咱们再去。”经炜炜这么一说,宋招娣怕儿媳妇想几个孩子,八月二十三就回帝都了。 上飞机前,钟建国叫灿灿通知他的叔叔伯伯,明天过来接孩子。以致于八月二十五日,干部大院里的钟家只剩钟建国和宋招娣两人。 五个能闹腾的小孩一走,钟建国还真有点不习惯,稍稍不注意就忘了孙子跟父母回去了。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一天喊五六次孙子的名字,第二天就拉着钟建国去故宫博物院。在家歇一天,就拽着他去公园转一天。翌日歇半天,下午老两口去超市买些蔬菜水果。 偶尔嫌外面太热,不想往外跑,钟建国就跟警卫员搓麻将,跟宋招娣打打游戏,以致于八月的最后一天,下午,孙子们回来,钟建国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不是“你们可算来了”,而是“你们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灵灵还小,并没多想,张口就说:“明天开学啊,爷爷。” “爷爷嫌弃你呢。”钟大娃笑道,“希望你再搁家里住十天半个月。” 灵灵跑到钟建国面前,仰头说:“爷爷,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 钟建国顿时乐不可支,把她拉到身边:“爷爷这几天太忙,忘了想你。你不生爷爷的气吧?” “不生气。”灵灵问,“爷爷,你忙,是和奶奶出去玩了吗?” 宋招娣无奈地笑笑:“我们没有出去玩。这几天忙着给你们做好吃的呢。” “什么好吃的?”炜炜挣开肖蕴的手跑进来。 宋招娣往外看,见后面还跟个亓煊:“你们商量好的是不是?” “奶奶,什么好吃的?”亓煊问。 钟建国:“有薯片、蛋糕、酸奶、南瓜饼和红糖发糕。对了,还有月饼,你们走的时候拿几块。” “月饼?”肖蕴道,“你们也不嫌麻烦。” 宋招娣:“有几个阿姨帮忙,不麻烦。再说以后也不做了,我和你爸找到一个定做月饼的工厂,改天定做几箱,叫灿灿给你们寄过去。对了,灿灿,东西都在厨房里,带弟弟妹妹去拿,吃多少拿多少。” “知道了,奶奶。”灿灿以前吃室友买的薯片,刚吃的时候觉得比他奶奶做的好吃。吃了大概十几片,觉得味道不对,又吃一点,开始狂灌水。 见到宋招娣,灿灿就跟她说,他同学买的薯片很奇怪。宋招娣告诉他超市里卖的薯片放的调味料多。打那以后,灿灿再也没吃过他同学的薯片,自己也没买过。偶尔想吃就忍到周五,晚上去他爷爷奶奶家吃。 话说回来,灿灿找出四个碟子,一碟薯片,一碟蛋糕,一碟发糕和南瓜饼,一碟月饼,叫几个弟弟妹妹端去客厅。他和炎炎给长辈们倒水。 因宋招娣和钟建国十一国庆节不出去,大娃他们就把假期留到十一和国假一块休。因此大娃送灵灵去爷爷奶奶家,就请一天假。肖蕴也一样。所以,在家里坐一会儿,他们就回去了,毕竟明天还得上班。 说到十一国庆节,本来钟建国和宋招娣还打算带几个孙子去附近公园逛逛,听灿灿和炎炎说,公交车都挤不上去,路上的私家车一辆挨着一辆,半小时最多挪动十米。灵灵惊得合不拢嘴,直呼太可怕了。 灿灿笑道:“人民生活越来越好,以后私家车会越来越多现在只是节假日堵,以后得天天堵。” “这倒也是。”宋招娣道,“灿灿,今年大三,明年下半年该找工作了,是出来工作,还是继续读?” 灿灿:“继续。我想去商务部工作。” “那你以后就留在帝都了?”炎炎问。 灿灿点头:“我和我爸妈说过,他们说等他们退休了,就搬来帝都。” “你的房子大,你爸妈搬到帝都,你结了婚生个孩子,也能住得下。”宋招娣说着,突然想到,“你妈快退休了啊。” 灿灿:“快了,还有几年。” “还有几年大哥就变成社会人了。”烁烁突然开口。 灿灿楞了一下:“社会人?” “对啊。”烁烁道,“在学校里是学生,毕业了,不是社会人吗?” 灿灿无言以对:“你说得对。咱家数你最聪明。” “我也聪明。”灵灵说。 灿灿:“你们都聪明,行了吧。作业写了没?先把作业写完,等过几天外面人少了,我和炎炎带你们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碰碰车、海盗船。” “那我们现在就去写。”烁烁拉住左边的亓煊,右边的灵灵就往书房跑。然而,过了几天也没能去,因为外面的人实在太多。 十月九日,钟建国和宋招娣结婚四十周年纪念日,此时假期已结束,因大娃、自立他们休假,振兴和振刚夫妇二人请假,所以一大家子聚到干部大院。 热热闹闹一天,儿子和儿媳都回去了。院里又剩钟建国和宋招娣以及七个孙子孙女。不过,大娃、自立和三娃还在休假,所以,第二天一早大娃又跑来了。 宋招娣见大娃进门就往游戏室拐:“钟大娃,坐下,我有事跟你说。” “娘,你孙子都长大了,就别喊我大娃了,成不?”大娃停下来说。 宋招娣:“我喊你钟坚强?你不是整天叫着坚强坚强特难听吗?喊你钟少将?” “不敢,不敢。”大娃道,“您爱喊什么喊什么。啥事啊?” 钟建国:“你娘想叫灵灵学门才艺,你们觉得是学小提琴,还是学钢琴?” “灵灵想学什么?”大娃问。 钟建国:“她就喜欢蹦蹦跳跳。”停顿一下,又说,“二娃教烁烁学画画,烁烁要教她,她学一天就不学了。” “那就不学呗。”大娃道,“我小时候没学过什么才艺,不也混成这样。” 宋招娣:“那你怎么十六岁就能考上大学?” “你和我爸教的啊。”大娃道。 宋招娣:“因为我和你爸,你的比别人高。现在的小孩都学好几门才艺,这样一来,你女儿的就比别人低了。你觉得她长大了,还能像你一样有出息?”不等他开口,又说,“你可以说,你女儿不用这么辛苦,以后你养她。可她长大了,看到同龄人什么都懂一点,什么都会一点,她心里会怎么想?” “那如果灵灵不愿意学呢?”大娃问。 钟建国:“这一点不用你担心,你娘有法子。学小提琴就去给灵灵买小提琴,学钢琴就去买钢琴。” “那等我回去跟您儿媳妇商量商量。”大娃道,“明天给您答复?” 宋招娣:“你别玩一会儿游戏又忘了。” “不会的,不会的。”大娃傍晚回去,没有回家,直接拐去医院找他老婆。两天后,送来一架初学者用的钢琴。 翌日,宋招娣叫警卫帮她买一架一模一样的。警卫回来告诉宋招娣大娃买的钢琴很便宜,她给的钱还剩一半,宋招娣也没吐槽大娃小气,因为她没指望把灵灵培养成演奏家,用什么样的琴对灵灵来说都一样。如果灵灵能坚持下来,那就再换钢琴。 灵灵看到又有一架钢琴,忍不住问:“奶奶,买这么多钢琴干什么?” “我想学钢琴。”宋招娣道,“还想灵灵陪我,你陪不陪奶奶学钢琴?” 钟建国跟着说:“灵灵肯定愿意陪你。对不对?灵灵。” “我不想学钢琴。”灵灵犹豫片刻,说出自己的想法。 宋招娣:“灵灵写作业的时候,奶奶陪你。灵灵学跆拳道的时候,爷爷奶奶送你过去,灵灵想出去玩的时候,奶奶也带你去,你就不能陪奶奶一次?” 小丫头被宋招娣说的心虚又觉得自己自私:“好吧,好吧,我陪奶奶学钢琴。” “那元旦带你去KTV唱歌。”宋招娣道。 炫炫忙问:“奶奶,带我们去吗?” “我和灵灵学钢琴的时候,你们在书房里跟烁烁学画画,我就带你们去。”宋招娣道,“年后,我给你们请几天假,带你们去南海。” 烁烁张大嘴:“南海?是不是有椰子的南海?” “对的。”宋招娣点头。 烁烁伸出手:“奶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宋招娣无奈,伸出小手指,“等你们学有所成,我就叫你爸带你们去国外玩。” 亓煊挤开烁烁:“哪个国家?” “你们想去哪个国家就去哪个国家。”宋招娣道。 炫炫听出不对:“奶奶,爷爷,你们不去吗?” “你爷爷也想去。”宋招娣道,“去国外得坐很长时间飞机,你爷爷年龄大了,身体受不了。” 炫炫有些失望:“那我也不去了,我在家陪爷爷奶奶。” “我也不去了。”炜炜道。 钟建国顿时觉得老怀欣慰:“你们到国外多拍点照片,给我们带点当地特产就行了。”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宋招娣道,“你们上课不好好听讲,学习退步了,想去国外,我也不叫你爸带你去。”看着烁烁说。 烁烁连忙说:“我上课很认真的,奶奶。” “认不认真,你说了不算。”宋招娣道,“明年年底去国外,后年么,我就叫二娃带你们去看模特走秀。” 亓煊算一下:“奶奶,明年暑假呢?” “明年是零八年,咱们国家办奥运会,你忘了?”宋招娣问。 亓煊想起来了:“我们得看奥运会。奶奶,我喜欢看打篮球。” “那我们就看打篮球。”钟建国道。 灵灵忙问:“奶奶,有跆拳道吗?” “应该有吧。”宋招娣上辈子没关注过奥运,这辈子觉得不用为奥运会门票犯愁,给二娃打个电话,他就会把票送过来。宋招娣也就没怎么关注奥运会项目,“待会儿我去网上查查。” 查清楚,宋招娣把比赛项目抄下来拿给几个孩子,叫几个孙子选,唯有足球无人问津。钟建国注意到宋招娣皱眉,便问她:“怎么了?” “你喜不喜欢看足球比赛?”宋招娣问。 钟建国想也没想:“我找虐啊。” “今年的足球比赛可以期待一下。”宋招娣道。 钟建国想问,你知道什么。见几个孙子都在附近,就没有问。到晚上,和宋招娣回到卧室里,才问:“什么叫可以期待一下?” 此时的手机可以上网,宋招娣拿出手机,搜到一个小女孩的照片,指给钟建国看:“知道她是谁吧?” “就是你很喜欢的那个女演员的女儿。”钟建国道,“小的时候拍过不少广告。她怎么了?” 宋招娣:“她就是资助我上学的那位啊。” “她?!”钟建国不禁睁大眼,夺走她的手机,“这个小丫头?” 宋招娣:“这个小丫头是个白富美,长大后嫁个高富帅。她那个高富帅老公是个富家子弟,不但会参加奥运会,还是个天才。你觉得今年的足球比赛,可以期待一下吗?” “可以。”钟建国道,“赶明儿咱买几张彩票如何?” 宋招娣无语:“你很缺钱吗?” “不缺。”钟建国道,“回头提醒一下灿灿和炎炎可以去体彩店买足球竞彩,他俩肯定买咱们国家输,然后咱们买国家队赢。等比赛结束,再告诉他们。那——” 宋招娣:“那他俩得气得呕血。” “我就是这么想的。”钟建国道。 宋招娣乐了:“行吧。你高兴就好。” 二零零八年奥运会最后一天,足球项目才结束。宋招娣和钟建国看完足球比赛,回家歇一会儿,晚上就去看闭幕式。 当时学校都还没开学,闭幕式结束,灿灿和炎炎就跟宋招娣和钟建国回干部大院。 翌日早上,吃过早饭,钟建国才问两个大孙子:“我听你奶奶说,你们有买足球竞猜,赚了多少?” “一分没赚,还把他俩兼职赚的钱输个精光。”炫炫笑嘻嘻说,“我提醒他俩少买点,他俩还嫌我扣扣搜搜小家子气。现在如何?” 灿灿瞪一眼他:“都没你话多。” 钟建国瞥他一眼,就叫勤务员把他买的足球竞猜票拿出来。勤务员不但拿一叠票出来,还拿一叠现金,放到钟建国面前。 “本金一百,数数这些多少。”钟建国冲茶几上的钱呶呶嘴。 灿灿一时没反应过来,拿起来一看,一水的国家队赢和平,只有一张是输,仔细一看,买国家队输的那张正是国足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当时他买的是国足赢,然而国足输了,也尽力了,输的不甚难看:“爷爷,你有内部消息,怎么不告诉我?” “什么内部消息?”钟建国道,“你们没看国足球员赛后采访?他们也不知道能赢,就把每一场比赛都当成最后一场来踢,拼尽全力,才能连赢好几场。” 宋招娣:“容我提醒你,网上爆出有国足球员的家人买国足输。有内部消息,人家不告诉自家人,告诉你爷爷?人家嫌钱多的没地方花啊?” “那,那您怎么买的?”炎炎问。 钟建国:“没怎么买,就是反着你们买。” “你……”灿灿张了张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每次我买之前,您老都问问我买哪个队赢。爷爷,您太过分了!” 钟建国笑着问:“我怎么过分了?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看在国足是自己人的份上,你们也得支持一下。可你们说,支持国足就是浪费钱。你们都这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你爷爷那鸡毛掸子揍你?”宋招娣道,“我也提醒过你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不听——” 炎炎:“奶奶,不是我们不听,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那帮软脚虾里面能出个真男人。不对,他不是男人,简直是bug。” “你们想不到,不代表不会发生。”宋招娣道,“别嫌你奶奶唠叨,以后遇到类似的事,摇摆不定的时候先观望一下,不然,输的可就不是兼职一个月的工资了。” 灿灿和炎炎点头,异口同声:“知道了,奶奶,爷爷。” 钟建国指着桌子上的钱:“拿去买好吃的吧。” “这些?”烁烁忙问。 钟建国点头:“别买垃圾食品,买玩的,买水果,买牛排什么的都行。现在去也可以。” “谢谢爷爷。”烁烁抓过钱,“我数数有多少。爷爷,如果我们还没想好买什么,可以把这些钱分了吗?” 钟建国:“可以。” “五哥,我不要多,你给我五百就好了。”灵灵道。 烁烁猛地抬头:“你口气不小?你一人五百,七个人就是三千五,你自己数数,这里有没有三千五?” “我不想数。”灵灵道。 烁烁瞪一样她:“我想揍你。爷爷说了,平均分。你不听话,我就把钱还给爷爷,咱们都没得分。” 灵灵瘪瘪嘴,转向钟建国:“爷爷,五哥欺负我。” “你要五百块钱买什么?”宋招娣问。 灵灵想一下:“我要买一把剑。” “她最近喜欢击剑。”炫炫道。 宋招娣:“你二叔认识的人多,改天叫她送你去击剑训练馆,你要是能撑一周,我给你买剑。”然而,灵灵玩三天就不愿意去了,练习击剑太枯燥了,还没有学钢琴好玩。 宋招娣一点也不意外。但她没就此放过灵灵,还因此说灵灵太让她失望,她很不开心,趁机拉着灵灵练半天琴。 直到多年以后,灵灵才回过味,她小时候,她爷爷奶奶从没逼过她学什么,但天天套路她。可正因为宋招娣套路深,初中毕业,灵灵就能教小朋友谈钢琴。 二零一七年,灵灵上高一,她还没放暑假,钢琴补习班就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能过去教小朋友弹钢琴。灵灵很想再去赚一笔,但她更想出去玩。 七月中旬,哥哥们都放假了,一人拉着一个大行李箱,兄妹七个跟着宋招娣和钟建国坐上“复兴号”高铁抵达申城。 在申城转一圈,又坐高铁去羊城,大半个国家逛一遍,八月初,一行人回到干休所。灵灵和几个哥哥做暑假作业,宋招娣和钟建国也没闲着,琢磨金婚该怎么庆祝。 钟建国今年八十岁了,由于三天两头跟宋招娣一块出去玩,心情好,状态特别好,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跟振兴在一块,从背影看两人不像父子,倒像是兄弟。 柳静静见公婆这么潇洒,不止一次跟振兴说,等他退休了,他们也出去玩。振兴也想出去,虽然还得过几年才能退休,可当他知道钟建国和宋招娣又带着孙子孙女出去了,就搁家里和柳静静计划,他们退休后先去哪儿再去哪儿。 这么一说就远了。 言归正传,钟建国这些年,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什么好玩的都玩过,连灵灵小时候玩的碰碰车也坐过。 说起碰碰车,钟建国想试试,但他不好意思,宋招娣把他推上车,就对周围人解释,灵灵非要爷爷陪她。 灵灵很想拆穿她奶奶,但她看出她爷爷跟想玩,就拽着钟建国把他老人家能玩的玩个遍。以致于,结婚五十周年,本来打算好好庆祝,如今不知道该怎么庆祝了。 钟建国思考很久,便对宋招娣说:“你给我做一碗鸡汤肉丝面。” “那你给我做什么?”宋招娣反问。 钟建国想一下:“我给你做蛋糕。” “一言为定!”宋招娣道。 钟建国:“一言为定!” 十月九日上午,二娃运来一个大蛋糕,一家人聚到一块,吃一顿团圆饭,又照一张全家福,儿子媳妇都回去了,钟建国把请了一天假窝在他家不愿意回自己家,也没什么事的孙子孙女赶出去玩,就去厨房做蛋糕。 宋招娣熬鸡汤,擀面条。 四点多,两人分别做好蛋糕和面条,刚端到客厅,七个孙子孙女回来了。 钟建国想骂人:“不是叫你们出去吗?” “外面没啥玩的啊。”烁烁道,“帝都能玩的地方,我们早就玩好多遍了。爷爷,你做的蛋糕吗?给我尝尝。” 宋招娣:“那是给我做的。这个面条是你爷爷的,没你们的份。” “难怪叫我们出去,原来是嫌我们碍眼啊。”灿灿啧一声,“明儿我就向我女朋友求婚,明年这个时候,我天天抱着孩子来你家。” 钟建国大怒:“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亓煊道,“你又不能把他赶出去。” 钟建国:“我敢!” 灿灿脸色骤变:“爷爷,爷爷,开玩笑,开玩笑,我还没女朋友呢。” “那有男朋友没?”宋招娣问。 灿灿险些呛着:“奶奶,您老,怎么什么都懂啊。” “这么说来连男朋友都没有?”宋招娣道,“你可真不像你爸。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上幼儿园了。” 灿灿叹气:“我也想像他,可我们年轻人压力很大啊。一对夫妻供养四个老人,现在二胎开放了,还得养两个孩子,还得供房养车,唉,我——” 钟建国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就砸:“有房有车,你供个屁房车!你爸妈有退休金,要你养?滚蛋!” 灿灿吓一跳:“爷爷,您老八十岁了,悠着点。” “我就是九十岁,也能挥动鸡毛掸子。”钟建国道,“灵灵,去把鸡毛掸子给我拿过来。” 灵灵笑着“哎”一声,就跑去找鸡毛掸子。 宋招娣好笑:“吃面吧。” “你也吃蛋糕。”钟建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