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莲理枝(全集)》 第1章棺中腐尸(1) 持续整整一个月的大雨终于停歇了。大雨卷着泥沙,使不少山地出现了坍塌和泥石流,南疆最大的墓地也被这场大雨波及,一半以上的坟墓被泥沙卷落至长河溪边。 明明是月圆之日,却不见一丝月光,反而乌云如铅,层层叠叠似随时都会压下来。 咔嚓!咔嚓!夜空中突然传来怪异的声音,黑暗中,盗墓贼猛地抓住身边的同伙,声音惶恐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挖到了!”与此同时,他的那个同伙说道。 最先说话的盗墓贼忙将马灯提过去,只见一方石棺出现于泥坑中。他皱了皱眉头,“这石棺没有任何雕纹,似是新棺?” 他的同伙却不屑地说道:“这墓地几百年来就没有新坟,何来新棺?”说罢,拿起铁锹就开始撬棺,可那棺盖却纹丝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里面定有好东西,心中一阵窃喜。 棺盖被掀开的瞬间,一丝月光正巧破云而出,堪堪洒落在石棺中。 石棺里除了一个人外,并无任何陪葬之物,而两个盗墓贼却是满眼震惊。 但见棺中躺着的那人,身上衣服破烂成片,乌黑肮脏,刺鼻的血腥腐烂之味扑面而来。 那人的面容似被油滚过之后,又用锉刀一片片切开,皮肉翻开见骨,全身无一处完好皮肤,令人望之作呕。更让人吃惊的是,那人的双手双足还被扣上了链子。 血腥味越发浓重,这两个贼人盗墓上千次,蛆虫、尸体见过无数次了,可当看到那尸体裸露之处竟是白骨森森,还不断溢出乌黑的液体时,两个人终究忍不住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此刻,耳边忽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铁链声,两个人惊恐地抬起头,却见一双腐烂的白骨手扣住石棺边缘试图爬出来。那一瞬,他们好像看到一个人被密封在石棺中,日复一日地抠弄石棺,弄得指甲磨断、血肉模糊,却徒劳无功。 那具尸体睁着一双黑瞳,怨毒而又阴森森地看过来。 两个盗墓贼的牙齿上下打战,其中一人竟因惊恐过度,咬到舌头,四肢抽搐而亡。他的同伙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就在此时,一阵空灵的陶笛声诡异地破空而来,刹那间,夜空中乌云散去,明月当空,给整个南疆墓地笼罩上一片白森森的银辉,一具具死尸破土而出,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竟机械地循着那陶笛的声音摇摇晃晃地走去。 石棺中的那具“尸体”抬头看向明月,试图站起来,却咚的一声,摔回棺中,随即喷出一口黑血。“尸体”不甘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手脚上的链子牵制得行动不便。脑海中闪现一幕情景—— “胭脂浓,你若肯跪下向碧萝道歉,孤饶你不死!” 男子身边,依偎着一个百般娇媚的女子。她一手摇扇,一手抚着男子胸膛,双目含情,笑容妖娆。 她手中那把粉白玉莹的扇面上画着两只嬉戏的蝴蝶,彩蝶下方有一点殷红,宛如女子眉心的朱砂——这竟是一把人皮扇! “胭脂,替我活下去。”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尸体”似乎又看到沐色跪在地上,被人活活剥皮的情景。 过去的一幕幕尽现于“腐尸”的脑海中。 一丝悲鸣从胸腔中迸出,带着无尽的悲恸,翻卷成浓烈的恨意沉在眼底。最终,身体的剧痛与天地的阴冷,逼着这具石棺中的“尸体”站了起来。 陶笛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从石棺中走出的“尸体”拖动着脚下的链子,一步步跟随在那群游走的尸体后面。 这曲子是南疆月宫的《招魂曲》,据说每年的七月十五,月宫祭司便会召唤因怨念而不肯消散的亡灵,替它们超度。 白莲台上,层层纱幔垂落,月光下依稀可见一个风姿卓越的人慵懒地靠在坐榻上。冷风拂动纱幔,偶尔可见一双莹白纤手,只这一瞥,却便觉得风华绝代。 曲子将尽,周遭死尸开始按原路返回墓地。阴森森的白莲祭台下,唯有一具“尸体”依旧一步步靠近莲台,却在十尺之外,被两名身着白袍的男女拦住。 幔帐中,传来一个低沉却年轻的声音,“月宫,从来不需要活人。” 传言祭司蓝禾掌控月重宫三十余年,年纪似与这年轻声音极为不符。 那具“尸体”纹丝不动,许久之后,一个粗哑的声音从其腹中传来,“大人,可需要杀人的‘鬼’?” “尸体”用力握紧腐蚀见骨的手,告诉自己一定要留下来。 祭司冰冷的目光在“尸体”身上打量一番,似已了然。随即问道:“你被人封在棺中多少年?” “七年零九个月,两千八百二十五个昼夜。” 将近八年来,每一日,她都在棺中哭喊,不停地抠弄那石棺,只为爬出来! “今夜月圆,本宫赐你一名——十五!但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得到此名。” 那慵懒之声带着一丝深长的笑,幽幽传来。“尸体”一惊,抬头看去,隐约看到一双碧色眼眸,妖娆诡异,浑身不由得一颤。 “冷、火舞!” 着白袍的男女朝祭司俯身一躬,领着“尸体”离开祭台,穿过青石板密林,最后停在一座阴森的石屋前,隐约能听到里面发出的惨叫声。 名叫火舞的女子回身看着“尸体”——十五,声音鄙夷地说道:“这里关着的都是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人。” 十五依旧垂着头,心中却明白自己也属于十恶不赦之人……呵呵,这词用在自己身上,并无不恰当之处。 门吱呀打开,十五刚跨进去,便一脚踩在一具鲜血淋淋的尸体上,那尸体被人剥开腹部,内脏与大肠流了一地。 十五跨过去,寻了一个暗处坐下,即便低着头,也能感到无数双眼睛似看猎物一样盯着自己。 石门关上,一块鸡腿从外面扔了进来,刚好落在那尸体腹中,一群饥饿的人涌上前去疯狂抓抢。 “明日卯时,最后活着的那个人,才能得到月宫的赦免。” 石屋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杀气四起,一个人被摔在墙上,溅了一墙血浆。 石屋外一片寂静,蛙鸟鸣叫,吊兰在月色中舒展着花蕊,这番美景与石屋里的惨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十五能活着出来。”冷看着吊兰,兀自开口。 “何以见得?” “就凭她那将近八年的恨意。” 火舞却不以为然,“恨意能敌得过武力吗?要知道,屋子里关着的可都是中原江湖逃犯,哪一个不是身手不凡?若我没看错,十五全身经脉已断,武功尽废。更何况,里面还有个杀人如麻的李蛮子。” 冷没有接话,只是抬头望着明月,那净白月亮上,却无端多出一缕血丝。 十五垂首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块进门前拾的小石块,在粗糙的地上一点点地推磨起来。 她身子弱小,进来时就被人盯上了,可惜无人得手,反倒在她身前多了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匍匐在地,颈脉俱被人切断,鲜血似红绸散开来,却一个个死态安静。 不过屋里仍是惨叫声不绝于耳。身材高大的李蛮子嘴里咬着鸡腿,手里抓着一人,往地上一砸,那人顿时头颅崩裂,脑浆四溅。很显然,无人是其对手。 李蛮子将鸡骨吐出,一脚踹开前面的尸体,踱步走到十五身前,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看着十五手里尖利的石块,冷笑道:“这破玩意儿,对老子可毫无用处!”说完,就要将十五往墙上撞。 却不料,十五猛然抬起头来,一双阴森森的黑瞳冷冷地盯着李蛮子。 那一眼,让李蛮子顿时觉得从头冷到脚,浑身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眼前明明狰狞腐烂的脸,却变成一个雪白孩童,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哭泣道:“叔叔,井底好冷、好冷。” 李蛮子浑身打了个哆嗦,似中邪般倒退了几步,方才充血的双眼此时布满了惊慌。因他下意识松开手而跌在地上的十五却匍匐着朝他爬去,嘴里喊道:“叔叔,为什么把我扔到井里?” “啊!”李蛮子慌忙踢开十五,“不要过来!” 十五却抓着他的衣服爬了起来,随即右手一扬,尖利的石块切过对方的脖子。 李蛮子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心有不甘地抬头看向十五,“你是……” 十五扔下染血的石块,临窗而立。 只见她黑发裹身,长至脚踝,镀着薄凉的月光,周身散发出难以直视的孤寂和阴沉,却隐隐有一抹绝世之姿。 那一瞬,李蛮子只觉得这个背影在哪里见过。目光落在对方的手链上,李蛮子的瞳孔顿时一缩,脑中突然闪过那可怕的名字:胭脂浓! “你、你没死?”这竟是一句绝望的询问。 立于窗前的人,回身蹲在李蛮子身前,声如蛇蝎般阴毒,“是了——我没死,我回来了!” 第一缕阳光透过雾射出时,火舞看到的第一具尸体是李蛮子。他的致命伤明明在脖子上,却似经历了千重痛苦,眼睛暴突,七窍流血,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双手生生将自己的胸口抠出了一个血窟窿。尸体旁边,一颗血淋淋的心脏,还在突突跳动。 而角落处,一个黑影垂首而坐,无声无息。 那双碧色的凤眼隔着帘子带着无形的压迫迎来,最后,她终究双膝一弯,跪在了南疆祭司的脚下,手却下意识地紧握成拳。 此生,她下跪过三次。 第一次,求师父的宽恕。 第二次,求沐色的生。 而这一次,却是求自己的生。 脑中犹记得那人说道:你若肯跪下向碧萝道歉,孤饶你不死! 此时,她却跪在了南疆月重宫新任祭司脚下,愿做奴做鬼! “哪怕你是鬼,本宫的月重宫也从不留无用之鬼。”祭司阴冷的声音传来。 一旁的冷将一只黝黑的盒子放在十五身前。 十五伸手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只蠕动的白色蛊虫,她不假思索地朝那蛊虫伸出手指。蛊虫一闻血腥,沿着指尖伤口蹿入她的身体。她只觉得一缕凉气遍布全身,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 “你若有异心,这蛊虫能让你尝到比坟墓更可怕的滋味。” 十五匍匐行礼,心中却暗道:这世间何种滋味自己没有尝过? “火舞,你带她去风尽处。” 火舞起身将十五带出去了。整个白玉大殿内,就只剩下垂首而立的冷和慵懒地靠在坐榻上的祭司大人。 半晌,冷才跪在地上,将昨晚石屋之事一一道来。 “你是说,李蛮子临死前将自己的心挖出来了?” 榻上之人,轻合眼眸,密长的睫毛微微一颤,嘴角似笑非笑,“难道说,他们有仇?这手段可比本宫想象的还要阴毒!” 还真没看出来,那样瘦弱的身躯,竟能干出这种可怕之事! “这李蛮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仇人不少,若以这个线索,一时间难有结论。卑职亦去查了那石棺,里面空无一物,像是无端多出来的。” “罢!”莲绛似已对此失去了兴趣,“大燕那边如何?” “秋夜一澈诏告天下,于腊月二十九迎娶碧萝为妃,赐封号贤妃。”冷顿了顿,“碧萝彻底接手桃花门,已派出各路杀手找寻南宫世家和舒池!” “贤妃?的确是秋夜一澈的贤内助,南宫世家早就败落,她倒是一个都不放过,怕是想要寻回南宫世家的宝剑——月光。” 那月光是剑圣白衣的遗物,据说此剑是玄铁所造,能开天辟地,乃江湖人争夺之物。 这剑,怕是碧萝为讨得秋夜一澈欢心吧。 莲绛轻笑,“既是大婚,月重宫自是要送上几份大礼。” 大燕,绿萝宫。 刻有芙蓉图案的软榻上,斜靠着一名身穿金色薄纱装的女子,丰润玉胸若隐若现。她一手托腮,一手捻起一枚龙眼放入红唇,姿态曼妙,一颦一笑,妩媚惑人——此女正是桃花门新任门主:碧萝。 那女人死后,门主之位,已空悬近八年,终是回到了她手里。 其手下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神杀、天杀、地杀。 近八年来,地杀仅有五位杀手,天杀只有三位,而神杀则无人担任。 “门主,秀宫呈上了大婚典礼的衣衫,请门主甄选。” 一名俏丽女子领着几个宫女跪在殿内,层层黄纱帘缦垂落在地,让这奢华的绿萝宫又多出一分神秘。 侍女挑起帘子,碧萝凤眼淡淡地扫过那些衣衫,目光落在一件红色衣衫上,随即抬起玉手一指,“流水,你穿上!” 流水是两年前进入桃花门的杀手,因为连续做了几个漂亮任务,已位列桃花门地杀。 素来知道碧萝心思多变,流水不敢违命,将那件大红色衣衫穿在身上。 红,妖娆到极致的红! 碧萝微挑唇角,一枚龙眼飞出击向流水头顶,顿时,一头瀑布般的黑发散落在那红色礼服上。 那一瞬,她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一丝阴寒掠过碧萝眼底,却妩媚一笑,“今日午膳,你来伺候。” 今日午膳王似乎会前来,流水闻言一怔,又听那碧萝补充道:“就穿这衣衫。” 流水躬身退出大殿,立于偏门廊角,看到两个俏丽身影款款而来,正是居于她之上的天杀——弱水和妙水姐妹俩。 “流水见过两位姐姐。”流水躬身向走来的两个女子行礼,抬头却迎上了两个女子震惊苍白的脸孔。 “流水,你怎么穿成这样?”那一瞬,弱水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黑发红衣的女子,而手也摸向腰间佩剑。 妙水的眼底更是涌起一丝厌恶和杀气。 同时,廊前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王驾到——” “这是门主的意思。”流水顿感不安,却也只得垂眸回答,又向姐妹俩躬身施礼后,才进入侧殿。 “方才我还以为她活了过来。”弱水长舒一口气,低声道。 “不可能。”妙水冷笑一声,“当年我们可都是亲眼看着她死的!”虽如此说着,却下意识地握紧手心,手心里已有一层薄汗。 “门主为何让流水这番装扮?若是让王看到,她还能活吗?” “门主给了流水半年时间去寻找‘月光’的下落,至今毫无音讯。” 很明显,碧萝这是在“惩罚”流水办事不力,但是,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狠厉。 妙水说完,神情有些凝重。今日门主传她们姐妹同时入宫,看样子,定是有大任务。 “王驾到!” 听到太监通传的声音,碧萝从榻上起身,走至门口,恭敬地跪下。 夏末刺目的阳光下,一个白色身影逆光而来,修长的影子落在白玉地板上,带着让人难以喘息的压迫。即便相识这么多年,每每靠近他,碧萝的心仍会轻轻一颤,不知是心动还是心惧。 “起来。” 第2章棺中腐尸(2) 秋夜一澈停在碧萝身前,朝她伸出白皙的手。 碧萝抬头看着上方那宛如天神般的俊邪男子,温柔一笑,搭上他的手借力起身。这么多年,他们就是如此携手踩着血泊走过来的。 秋夜一澈的目光扫过碧萝的衣服,“秀宫送来了衣衫,你可得选件端庄的。” “呵呵……”碧萝掩嘴一笑,伸手抚过秋夜一澈的胸膛,“我这桃花门习的是媚术,做的是欢爱,可只懂得以色侍人。王您要我端庄,这不是为难碧萝吗?” 秋夜一澈不置可否地坐下。碧萝朝着殿外拍了下手,示意上菜,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三国使者都会前来,难不成碧萝想要孤宣告天下,孤娶的是桃花门主?” 大燕桃花门、南疆月重宫都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禁忌! “臣妾明白。”碧萝笑着替秋夜一澈斟酒。 只见流水捧着碟子走了进来。红色身影穿过黄色纱幔,如破雾而出的红日,明艳刺眼。 那一瞬,碧萝看到秋夜一澈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杯中酒竟飞出一道流光,出手之快,碧萝甚至来不及阻挡,就听流水一声惨叫,那一头漂亮的长发竟被齐耳削落。 流水跪在地上,浓稠的鲜血从耳鼻溢出,已知自己五脏俱毁,而身上的衣衫破碎成小块,随着一头青丝飘落于尘埃。 一股要置她于死地的杀气再度涌来,那秋夜一澈挥掌欲击,碧萝却挡在前面,一双美瞳妖娆地盯着秋夜一澈,“王,桃花门神杀尚无人选。” 言下之意,就是桃花门人员紧缺! 秋夜一澈眼中寒气凝聚,盯着碧萝,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孤宠你纵你,却不容你挑战孤的底线!”说罢,手腕回转,掌风凌厉地落在碧萝身侧,将其身后的芙蓉榻一劈为二。 看着秋夜一澈转身离开的背影,碧萝拾起地上一把画着粉蝶的扇子,笑了起来。 纵然生气到这个地步,却还是不会对自己出手。 碧萝走到流水身前,笑盈盈道:“好好养伤,我很看好你。” 流水看着碧萝手中那把扇子,心中一阵恶寒。她虽入门不到两年,却也耳闻八年前的那位神杀,最后被剥皮做成了碧萝手中这把人皮扇。 桃花门皆为女杀手,可据说那位神杀,却是一名风化绝代的少年。 但是为何,秋夜一澈会对自己出手? 脑子里再度闪过弱水姐妹的神情,流水顿时惊醒:八年前,秋夜一澈有一个王妃名为胭脂浓,那女子容颜倾世,独爱红色,却因为和人私通而被废除妃位。 那时自己还是长安街的小乞丐,却也知道这个臭名昭著的名字,传言这个女子生性淫荡,嫉妒成性,曾用各种残忍手段处死接近过秋夜一澈的侍女。 最后与人私通的事被人发现,她竟然勾结太监魅惑先皇,企图弑君杀夫! 据说,那年胭脂浓因八宗罪被判游街斩立决,却是秋夜一澈在宫中跪了三日,求得免除她的死罪,并且亲自从大街上接她回宫。 那日,此女子一身红衣,长发垂地,身戴枷锁,盯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如蛇蝎般阴毒地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长安上万百姓围观,秋夜一澈却走上前,将她抱入怀中。 半年后,这个遭万人唾弃的女子,最终病死了! 而秋夜一澈,至今没有册立正妃。 身体正在被人一片片地切开,骨肉剥离,腐烂的皮肤被切割,换上新的人皮。 刀刮在骨头上,每一刀,都让她痛不欲生,魂飞魄散。 这个名叫风尽的男子,正是驰名天下的“鬼手”,他虽奉祭司之命救她,但条件是要她的整张脸。 当蒙面白衣男子手中的刀刃落在她脸上,终究忍受不了疼,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或许,死,真能解脱! “哼,这点痛都熬不得,还想做祭司大人身边的鬼吗?”一声冷嘲从头顶传来,“来人,把这具尸体拖出去喂狗!” 不,不能放弃,十五浑身颤抖如筛糠,脑中是那挥之不去的场景和声音,“胭脂浓,你做不了鬼,孤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年长安,当着上万百姓的面,他拥她入怀,却在她的耳边说出这句话! 秋夜一澈! 木板上那具血淋淋的“尸体”霍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那眼中的怨毒,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看着“尸体”眼中的恨意,风尽不由得一怔,感觉一缕凉气直袭心底! 也难怪,他实在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脸被毁容,喉咙被灌入剧毒,浑身经脉被人用针挑断,而身上到处是烧伤、烫伤。 更听说,她还被活埋于棺中近八年! “你身上所穿衣物,只有大泱才有,难道你是大泱的人?”终究忍不住好奇,风尽开口询问,见她不说话,刀刃直接切入她心口。 鲜血从胸口涌出,她只得点头,因为不能死。 “呵呵……大泱民风开放,你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落得如此地步?” 一丝冷笑从她血红的双眼中划过,半晌才道:“通奸、弑夫、杀子!” 风尽一惊,她用腹语回答,语气极其冷漠淡然,竟毫无羞耻和悔过之意! 之前曾有的一丝同情,顷刻间变成了生生的厌恶和鄙夷。 这种毫无廉耻的女人,活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风尽回头看向帘幕。帘后的玲珑软榻上,斜靠着一身着碧衫之人,如墨长发泻洒身侧,如流水般散开,一双碧绿眼瞳充满邪魅,整个人散发着诡异的妖媚,让人难辨雌雄。 此人正是新上任的南疆祭司——莲绛。 莲绛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好,月重宫,就是需要这样歹毒、无情的鬼!”说罢,起身,消失在暗影中。 他的声音,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可听在十五心里,却莫名地感觉寒意袭人。 胭脂浓,不,是十五! 十五这才明白,整个过程,这位年轻的祭司都在旁边,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歹毒?无情? 她心中一阵苍凉,这如此讽刺的四个字,竟然成了她的救命符,让莲绛决心留下她! 明月清辉下,一个黑发碧衫人,长袖宛如缥缈云烟,沿着石阶走向月重宫圣湖。湖水清幽,白色睡莲安静绽放。年轻的祭司停在湖边,一挥袖子,碧叶层层掠开,湖水随之向两处分开,竟露出通往湖底的神秘石阶。 原来,湖底竟有一处牢狱,一个浑身是血的长发男子跪在地上,双手被长链所缚,吊于石壁上,而他的身下,早已铺开一层暗红色的血迹。 听到有人来,他抬起眼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莲绛,今日我便用尽我鲜血诅咒你——新月之日,你遇到的女人,将会让你变得人鬼不如!” 说罢,欲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却听到面前姿容绝世的妖异男子轻笑道:“蓝禾,你若敢死,本宫就把你的尸体做成傀儡!” 原来这牢中的男子就是几年前失踪的前任祭司——蓝禾。 蓝禾抬头看着头顶明月,诡异一笑,吐出最后一口鲜血。 莲绛微微眯眼,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覆在白皙的脸颊上,刚好遮住那弯月牙印记——历代祭司左眼下必缀上一枚银色月牙图案,这是月重宫几千年的标志。 手指一弹,一只蛊虫飞出,钻入蓝禾尸体中,片刻后,那尸体动了动,再抬起头来时,眼神空洞,俨然一具傀儡。 “本宫,向来说话算数!”莲绛冷哼一声,眼瞳泛起妖冶的碧色,却丝毫不将蓝禾的诅咒放在心里。 月重宫的上方,一道人影静静看完这一幕,转身悄然离开。 整座大院子,总共有四层楼,里面住着各种恶人,十五却被安排在一层最阴暗潮湿的房间。刚一进来,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目光冷漠,更多的却是充满敌意的。 数不清的十恶不赦之人从西岐、大燕、大泱逃到南疆,但是所有人都会先被关在石屋里,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然后住进这个院子里。 院子总共有四层,初入者住第一层,三个月时间,如果不能完成指定任务,那个人必须“消失”!而完成任务者,则能住进二层,最后住到四层的人,将会得到祭司赦免,享受一生荣华。 这个地方,便是天下人皆知的:长生楼。 长生楼,一生鬼,三世傀儡,这里面的人,哪怕死,也逃脱不了月重宫的控制。 而一层,是最残酷的生存环境,在她踏入的瞬间,已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置她于死地! 而她,八年前的胭脂浓,今日的十五,又何尝不是从一个地狱爬入另一座炼狱? 她切皮换骨,浑身裹着纱布,每走一步,都疼得撕心裂肺,走过的地方,留下点点血渍。 “你就住这里!”火舞指着最潮湿偏僻的小房间,冷声道。在得知十五的“经历”之后,火舞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和蔑视。 阴暗的屋子里到处是阵阵恶臭和潮湿味,还能看到蛇虫在床底那具人骨里穿梭爬行。她走过去,艰难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好累。 可她刚闭上眼睛,头皮就是一阵剧痛,还没有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原来这屋里还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人蹲下身子,揪着她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 “听说,你杀了李蛮子?”男子淫邪一笑,目光扫视着她全身,“哟,这骨骼还真是一个女人。来,给爷说说,你是怎么‘杀死’李蛮子的?”说着,一双粗糙大手,竟然钻入她的衣服,隔着纱布乱摸。 “是不是在石屋里脱了衣服搞的?”那人淫邪地摸来摸去。 她浑身是伤,疼得直哆嗦! “果然是个荡妇,一摸就有反应了。”一旁的光头哈哈大笑,“听说你和人私通所以被送到了这里?你这样子,是很长没有尝过男人的滋味了吧。” 光头急切地解开裤头,“来,大爷让你尝尝!” 这长生楼,很少有女子进入,更何况,此时进来的,还是一个与人“通奸”的荡妇,这些男人自然不会放过她。 光头脱去亵裤,朝她扑了过去,瞬间,耳边却响起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大爷,奴家在这里。” 光头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那声音像是从同伴口中传出,抬头看去,只见那同伴竟已然变成了一个绝美少女,穿着红色薄纱,露出如雪香肩,光头顿时浑身燥热,立即扑了过去。 同伴大惊,再看地上的女子,见她黑瞳闪着琉璃光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光头,慌忙惊叫道:“贱人,你对他使了什么妖术?”随即破口大骂,“你这妖女!”却见地上的丑陋女子缓缓抬头看向他,顿时,他便如遭电击。 那一晚,整个长生楼都听到两个男子销魂却又痛苦的声音。 次日清晨,整个长生楼一片喧嚣,火舞进来时,看到那小屋子前围满了人。 “都让开!”火舞将人都赶走,却在进门的一瞬,震惊得脸又红又白! 屋内,两个浑身赤裸的男子浑身污浊不堪地抱在一起,都已七窍流血而死。 距离尸体不到一米的床榻上,仰卧着一人,长发铺床,周身裹满浸着血的纱布,却呼吸均匀,似睡梦香甜。 这一切都太过不堪和诡异了。要知道,地上死去的两个男子这半年来在一层作威作福,无人敢惹,却在一夜间,如此离奇地死在这个女子的房间里。 这无疑向人们表明了:这个昨晚才进入长生楼的女子并非简单角色! 这种效果,十五何尝不知?如果她不让这两个混账死,那么她在长生楼一定等不到第一次任务。 她必须震慑他人,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去找秋夜一澈! “你果真淫……”火舞话到嘴边,却骂不出来。这种情景,她也不曾见过,当下羞红了脸,恼怒地举鞭就朝躺在床上的人挥去。 “将她吊起来!” 南疆午时,烈日当头,十五被吊在院子中间,鞭子如闪电般抽到自己的身上,汗水混着血水,就如海盐撒在伤口上,让人疼痛难忍,但她却紧闭着干裂的唇,一声也没哼。 “在长生楼蓄意滋事者,鞭笞三十三次;杀人者,九十九鞭!”火舞狠狠地抽着鞭子,每一次都用足了力道,恨不得将眼前之人打死,“你滋事一次,杀两人,两罪并罚。” 众人退回自己屋中,少数人开着窗户观望。只见被吊着的人,黑发垂地闭着眼眸,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觉得她无声无息,与死人无异。 “火舞!”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身白衣的冷走来,伸手拦住了火舞的鞭子,“你想打死她?” “你看!”火舞气急败坏地指着两具尸体,“她一来,就死了两个人。” 看着两个人肮脏的下体,都知道两人昨晚干了什么龌龊之事! 冷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抬头看向被吊打的女子,刚好对上她抬起的眼眸——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瞳,白的纯净,黑的浓烈,如化不开的墨。 冷挥剑斩断绳索,走上前去将胭脂抱进了屋,只觉得她轻得毫无存在感。 戴着面纱的风尽,则抱着药箱默默地跟在后面,一双桃花眼瞟过面色苍白的火舞。 冷离去后,风尽正拿着一张新的人皮帮她替换,门却突然被踢开,火舞冲了进来,手持匕首抵着十五的脖子,“我警告你,离冷远点,否则,我挖掉你的眼睛!”临走还唾了一口,“不要脸!” 十五垂着眼眸,听到风尽笑道:“倒是好本事!” 她抬眼看向他,见他脸上写满厌恶,便用腹语问:“先生是夸我吗?” 风尽危险地一眯桃花眼,“你居然会媚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媚术?”她黑瞳闪过一丝无辜,眨着羽毛般的眼睫,狡黠一笑,“嘻,如果连点勾人的本事都没有,那我怎能配上‘荡妇’二字?” 明明是一张普通的人皮,可铺在她脸上的瞬间,眉眼间竟多出一丝妩媚之态,撩人心魂。 风尽顿时倒退一步,半晌才稳住心神,语带杀气地警告道:“想勾引我?” 十五敛眉,幽幽道:“风先生突然来替我换脸,是有事找我吧?” 昨日换骨之时,风尽根本没有给她换脸,此事定是临时决定。 在长生楼里,人无名,命贱如狗,怎会劳烦大名鼎鼎的鬼手亲自来给她换脸? 风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震惊。他转身背对门口,用口形无声地说道:“新月之日,你去做一项任务。” 十五勾唇一笑,“行,但是我有条件。” “条件?你有什么资格讲条件?!”风尽大怒。这个无耻女人,竟然如此狡猾,简直是贪得无厌。 十五神色未变,却已料定,风尽说的任务必定未经祭司准许,因此这个任务极有风险。 第3章棺中腐尸(3) 既然风尽敢冒这个风险,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如今找到她,也断不敢拒绝她的要求。 “好,你说。” “我出棺时戴的那副链子。” 风尽松了一大口气,“明日我便给你带来。至于任务,我到时候会告诉你。”说着,替她裹上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临走时,风尽提醒道:“火舞执管这长生楼,你如今惹了她,日子不会好过。你要知道,这里死个人,和死条狗无异!” 长生楼,命贱如狗! 十五垂首,见床下那具白骨中,钻出一条小青蛇,竟然攀着她垂在地上的长发,爬上了她肩头,吐芯扭身,怎么也不肯下来。 这蛇于尸骨中长大,因而喜欢十五身上那股腐尸味道。 果然,一日两餐都是火舞送来的,泛着酸馊味,连风尽让人端给她的药汤里,都被加入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说吃,看着就想吐。 十五看着药罐里蠕动着的爬虫,就在火舞震惊的目光中,一声不吭地喝尽了药汁。 深夜寂静,十五从寒冷中醒来。今日乃新月之日,却不见风尽布置任务。 躲在十五耳后的小青蛇也醒了过来,十分不满地用红色的眼珠瞪了一眼她,扭了扭身子又睡了。十五取下一件黑袍,套上面纱,风一般地飞掠出去。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尽了,笙歌没……” 歌声缥缈,然而在棺中被封八年,她听力异常,清晰地听到了这歌声——这是多年前一个故人留下的《山河赋》。 心跳如鼓,那风华绝代的男子曾对她说:“胭脂,你替我去西岐寻一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少年,将这根木簪子交给他。” 那是一根刻着莲花的桃木簪子。 南疆圣地,西番莲盛开时,紫蓝争艳,而在一个池子里,白莲盛开如雪,池边坐着一个怀抱琵琶的绿衫人。 那人长发如墨,似流水般散在肩头,发尾扣着一枚翠绿玉环,清润雅致。 绿色纱衣旁,放着一双不染纤尘的鞋子,那人脱了鞋袜,将双足放于冰凉莲池中。 玉足拨弄水波,纤指抚过琵琶琴弦,那声音宛如天籁,“此生执着什么?你若问我,我答奈何,终是笙歌落……” 可就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那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放下琵琶,走入寒池,盘腿坐于中间。 十五屏息从暗处走出,目光扫过那琵琶,最后落在池子中人——心中顿时大惊。 那是一张宛如丹青画出的绝世容颜,卷长的睫毛轻搭在白皙的皮肤上,安静如小憩的蝴蝶,完美的鼻翼下,红唇莹润,嘴角一抹血渍倒让整张脸多了一份妖邪。 最震惊的是,这张脸,竟和当年那人如此相似。 十五呼吸一窒,慌忙悄然下水。那莲池水寒冷刺骨,几乎站不稳,但却未能惊动那人,显然,那人是受了重伤。 十五走过去,那容颜太过妖媚,她赶紧垂下头,伸手去解他的衣衫。 莲绛只觉得周身寒气流转。这么多年,他都会在新月之夜反噬。此刻,他在闭息压制反噬,却忽然感到一双手拂过自己的衣服。 这个地方很隐秘,而且是月重宫禁地,无人能够进入。 他霍然睁开眼,眼前的情景差点让他吐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正用一双脏兮兮的手脱去他的衣服。 此刻刚刚脱去他外衣的十五,正准备给他脱去中衣,突然感觉到头顶阴风阵阵,一抬头,竟对上一双碧绿色的妖瞳。眸中含着浓浓的杀气,似是要将她碎尸万段。 他醒了? 十五大吃一惊,赶紧缩回手来。忽然发现少年虽狠狠地瞪着她,身形却未动。 她一咬牙,又上前脱掉他的中衣,却明显感觉头顶目光愈加寒冷,那双眼睛似是在蛊惑着她抬头对视。 她只得拼命低着头,想避开那目光,可是双手却像被人牵引一般慢了下来。 眼看他身上只剩下最后一件单衣,头顶目光突然像暗影笼罩着她,瞬间令她动弹不得。 是瞳术!这少年竟然也会瞳术? 十五心中大惊,忙狠狠咬住自己的双唇,剧痛传来的一刹那,她干脆双手用力将衣服用力一扯! 唰啦! 莲绛贴身的衣服被十五撕成两半,幽光下,后背前胸暴露无遗。那一刻,莲绛几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竟然有人趁他反噬的时候,把他的衣服撕碎了! 更让他愤怒的是,那人先是怔怔地盯着他的前胸,然后,竟然……缓缓地伸出了手。 他直气得一口腥咸涌上喉咙,却不敢乱动,也不得不停下施展瞳术,否则定会走火入魔。 那雪白的胸膛上,有一个殷红的痣,似女子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妩媚,美得妖娆。 “他心上有一颗朱砂痣,他叫颜碧瞳。”脑海中故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十五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那朱砂痣,只觉得心中翻江倒海,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人也会《山河赋》,胸口上还有一颗朱砂痣? 那为她而死的沐色,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沐色死前的情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他胸口的皮肤被碧萝命人生生剥下来,做成了一面扇面,那颗朱砂就像一把利剑,刺进十五的心口,顿时鲜血淋淋! “不可能。”十五将手放在莲绛胸口,喃喃出声,她不可能找错人。 她起身,抬手捧着他的脸,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额头、唇、脸颊,最后落在那双恨不得将她吞噬的碧色双瞳上时,她瞬间大悟。 颜碧瞳——碧色的双瞳?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双绝美眼眸,顿时浑身冰凉。 这么多年,她找错人了! 秋夜一澈!她全身颤抖得厉害,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倾尽她前半生情意的男人,竟然早在龙门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在骗她了! 恨意瞬间涌上胸腔,她眼底闪过一丝悲怆,可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眼前这双碧色眼瞳竟泛起一丝妖冶的琉璃光泽。 摄魂术! 十五心知,一旦被摄魂,自己就会想起今生最痛苦的事情,最后将自己折磨至死。 石屋里的李蛮子就是中了她的摄魂术,因此将自己的心脏用十指生生挖了出来。 莲绛的目光就像无形锁链一样,将十五缠困住。 她明知不可与他对视,可刚刚心神松懈已经被他抓住了机会。好在莲绛此时力量薄弱,正处于反噬期。 反噬? 十五顿时意识到,如果她此时用摄魂术就能反噬到莲绛身上。 但是,这是置人于死地的方式,她根本不能用。十五心念一转——有了,媚术! 她深吸一口气,只默默地看着他,那一霎,眼前之人,身体轻轻颤抖。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完全不似别人看他时那样带着怯弱、带着惧怕。 她的目光,是那样直白、浓烈、专注,好像瞬间就看进了他的心底。 丝丝暖意萦绕在周身,最后形成一股灼热,在对方热切的目光中聚集到某处,却压抑着无法宣泄,最后竟然形成了一丝呻吟,从他口中溢出。 卷长睫毛覆在绯红的脸颊上,半眯着的眼眸中,那丝丝邪气变得迷离。 那样漂亮的红唇,溢出的呻吟,透出骨子里的妩媚。 那一瞬,十五浑身一软,心知中了媚术的人,身体得不到解脱,终是死路一条。 十五捻起他腹间的腰带,系在他的眼睛上,手指熟稔地抚过他火热的薄唇,惹得少年的身体一阵阵轻颤。 下身传来一阵剧痛时,她脑中闪过秋夜一澈的面容,“胭脂浓,孤……怎么可能三千弱水只为一瓢。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想用感情挽住一个男人。” 那一年,她踹开房门,看到碧萝一丝不挂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神态得意。 那一年,他迎娶她为正王妃,并且诏告天下,永不立侧妃。 同样是那一年,她眼睁睁看着沐色被碎骨、剥皮,折磨至死。 那年,她十七岁,却仿佛看尽了人生七十年。 十五伸手擦去莲绛唇边的那丝血渍,但见精致脸庞酡红依旧。她艰难地起身,却发现他纤长的手指竟紧紧地握着她的长发…… 莲绛收紧手指,手中却空无一物,心中莫名惆怅,梦中那人长发柔如绸缎,撩人心魄。 在反噬之日,他居然做了这样的梦吗? 莲绛躺在寒池中,发丝浮水,如缓缓绽开的莲花,衣衫凌乱,道不尽的萎靡香艳。 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一摸,整个人猛地坐起来。 他用力扯掉系住眼睛的带子,垂眸看向衣衫不整的自己,只觉得气血倒流,浑身颤抖不止。那碧色的眼瞳里泛起浓浓杀气,凶狠凌厉。 竟然……有人趁他反噬之时,蒙了他眼睛,将他…… 轰!月重宫禁地发出一声巨响。 新月第二日,是领解蛊药的日子,正在殿内等候的冷和风尽听到此声都是一惊,却见祭司大人在深秋季节只披着一件纱衣,湿漉漉的青丝散着,如水中鬼魅一般阴森森地赤足走了过来。 他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杀气,微眯着眼眸,坐在上位,就如同一座阴寒的冰雕。 风尽默默地颔首退下去,独留下立于大殿中的冷。冷只得硬着头皮禀道:“三日前,桃花门已派出两名杀手潜入南疆,目的是在下月新月之日,刺杀世子殿下。” 座位上的人抬起眼,一双碧色眼瞳妖冶冰冷,“碧萝派出了谁?” “天杀——弱水和妙水姐妹。” 莲绛的眼眸危险地一眯。他一路细想,才意识到昨晚那人竟是用媚术反噬了他。 而这天下,媚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唯有桃花门。 桃花门杀手上千,名列前三的便是这弱水姐妹。 一想起昨晚之事,莲绛就感到此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当即起身道:“本宫要她们的人头!” 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冷瞪大了双眼。要知道,现在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便是这桃花门。即使是长生楼,要和桃花门对决,胜算最多只能占三成。 而传闻中,弱水妙水姐妹入门十年,任务从未失手,别说取她们的人头,就是这天下能与她们抗衡的人都屈指可数。 似是看出冷的担忧,莲绛沉声道:“告诉世子殿下,他的生辰本宫会亲自前去拜寿。” 冷全身一震,心道:难道祭司大人要亲自出手了? 这一日,长生楼的人都没有领到解蛊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彻夜未绝。 十五仰躺在床上,小青蛇在她长发里穿梭游玩,似乎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中了蛊毒的人,第一次发作是三个月之后,此后每月一次。而她第一次发作,将是下个月的新月之日。 刚才,风尽带来消息:桃花门将派出两名顶尖杀手——弱水姐妹刺杀世子殿下! “胭脂门主,听说你是用剑之人,若我挑断你的经脉,你还能拿起剑,我会求碧萝姐姐让你死个痛快。” 血腥的囚室内,她被吊在石墙上,艰难地看着身着鹅黄纱衣、手拿银针的少女。 “门主自是不认得我。”那少女明媚一笑,“我叫弱水,刚入桃花门。” 银针穿过皮肤,啪的一声挑断经脉,鲜血溢出,那黄衣女子没有停手,针如光影,寸寸穿过她周身经脉…… “唔!”十五从噩梦中醒过来。 即便过去了八年,这痛楚仍历历在目。十五滚落在地,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从熟睡中惊醒的小青蛇爬过去,吐出芯子似安慰地舔舐着十五。 滑腻的液体从木板房顶流下来,带着一股腥味。小蛇嗅出某种不安,可地上的十五仍被梦魇困缠,毫无察觉。小蛇张开嘴,狠狠地咬在她耳后。 刺痛让她瞬间清醒,她摸了下地上,赶紧爬起来往外冲,却又踉跄地摔在地上。 一枚火星从房顶缝隙落下,“火油!”十五赶紧爬到门口,却震惊地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封住了——有人要烧死她! 任凭十五如何推拽,门窗纹丝不动,而地上早就溢满了油,让她根本站不稳。火舌瞬间扑面而来,她不得不将沾了油的衣服脱掉。 既然有人要她死,又岂会轻易让她逃脱?在起火的一瞬,她分明看到有人快速地用门板将门窗钉住。 黑烟呛得她睁不开眼,她扶住桌子,心道:胭脂浓,你就要这么死了吗? 肩头的小蛇见她体力不支,又是一口咬来,清凉的毒液进入她体内,顿时让她浑身血液翻滚。十五赶紧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铺在地上,怒吼一声,抬起桌子用力撞向木门。 弱水、妙水、碧萝、秋夜一澈,这些人的名字在她脑海中翻滚。 冷不安地跟在一身黑衣、头顶面纱的莲绛身后,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去长生楼。要知道,祭司向来有洁癖,而肮脏的长生楼更是一个禁忌,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前来。 更没料到的是,刚到长生楼就听到有人大喊:“走水了!” 只见一楼最偏僻的地方浓烟滚滚,众人虽在围观,但却无人上前救火。 长生楼里的人命贱如狗,这里面所住之人,只会杀人,何来救人之说。 莲绛看也没看那着火之处,声音冰冷阴森,“将所有女人带出来!” 火舞惊诧地看向冷。她不明白,一向不来长生楼的祭司大人,怎么一来就找女人?! 冷神色平静。因为今天祭司大人不仅要找女人,还曾命他去找头发长过膝盖的女人。 很快,几个女人巍巍颤颤地一并跪在地上,只觉得立于身前之人,虽是芳华绝代,却又全身充盈着可怕的戾气。 莲绛随手拔出冷腰间的长剑,走到第一女人身后,剑尖滑过她齐腰的长发,落在第二个女人发上,最后留在一个墨发坠地的女子身上。 他挑起一缕青丝,蹙起秀丽的眉,踱到女子身前,剑尖抵着她下颌,“抬头看向本宫。” 此女住在三楼,早已杀人无数,可听到这修罗般冷厉的声音,仍是吓得浑身一抖,不敢违抗地抬起眼睛。 即便隔着黑面纱,她仍被那双妖冶的双眸所惊艳得怔住。那人眼底,一丝不可见的失望之后,却涌起可怕的厌恶。 “啊!”剑气如虹,女子尖叫一声,一摸头顶,一头坠地青丝竟被莲绛贴着头皮剃掉。 “没人了吗?”莲绛执剑看向火舞,冷声质问。 就在此时,被人暂时遗忘的着火处,突然传来一声嘶吼,那声音带着可怕的怨气,好似恶鬼咆哮,随即又是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一个全身漆黑的怪物,顶着一头燃烧的火,如鬼魅般朝莲绛所在的方向冲了出来。 众人均是一震,下意识地抱头蜷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冷和火舞反应过来时,那怪物竟已推着张桌子掠过人群,来到了莲绛身前。 莲绛一手提剑,一手负于身后,冷眼看着冲过来的怪物,身形未动。 第4章棺中腐尸(4) 来者一身烟灰,赤手裸足,仅着贴身衣物,体态玲珑,俨然是一名女子!她背后那团火,正是她燃烧着的头发。 就在女子即将撞上莲绛的一瞬间,莲绛素手一抬,长剑指向女子的胸膛。 女子凌空一转,翩然落地,剑从她耳边划过,刚好削去那燃烧着的头发! 看着地上已经燃烧成灰烬的头发,再看离莲绛不远的那从火场中冲出来的女人,在场之人均震惊不已——竟有人在莲绛的剑下完好无损地站着! 一丝惊讶掠过莲绛眼底,他隔着面纱眯眼审视身前这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那人感觉到他目光,颔首跪了下来。 剑挑起她下颌,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 火里逃生又撞在莲绛剑口上,十五惊魂未定,听到这个声音,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那晚她虽然蒙住了他的眼睛,可难免会被认出! 剑入喉一分,殷红的血丝沿着剑刃滴落,十五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头,却见莲绛身形一颤,险些没有握住剑,连一旁的冷和火舞都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火光下,跪地之人头发凌乱,整张脸像一个发了霉的包子,满是疙瘩的额头,肿得只剩下细成一条缝的双眼,鼻子又黑又红,双唇更像是被油炸过的香肠。 这……还能算是一张人脸吗?! “这是谁?”莲绛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有一丝轻颤。 火舞的脸抽搐了几下,用不确定的语气道:“十五……” 啪的一声,莲绛丢掉手中的剑,像看见瘟疫一样后退了几步。 这就是那个通奸杀夫的下作女子?原来长这模样! 再看她衣不遮体,莲绛心生厌恶,面纱下的脸有些扭曲,转身拂袖便走。 冷诧异地看了十五几眼,转身赶紧跟上莲绛。火舞反应过来后,不由得扑哧一声笑道:“报应。”心中却又暗叹,这女子的命还真是硬,这样都死不了。 十五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随即连吐几口白沫! 原来,小蛇为了刺激她的求生欲,接连咬了她几口,所以整张脸被毒成了这样。 “风先生,你来啦。”一个女子起身,热情地奔到门口迎接。风尽抱着药箱避开那个女子,直接走到十五身前,深深地打量着她。他目光中有一丝鄙视,却也多了一丝好奇。 十五无视他的目光,却抬头看了一眼招呼风尽的女子,那女子是入住第四楼的唐三娘,人称“毒手”。 原来住的屋子被烧毁,火舞将她打发到了地下室。风尽一边替十五解毒一边讥讽道:“多亏了我的珍贵药材,你现在都成打不死的蟑螂了。” 十五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青蛇,道:“如果风先生希望我能完成任务,那就收起你的小把戏!” 风尽怒道:“你怀疑是我放火?” 十五眉眼未抬,声音渐冷,“你故意引得他人嫉妒,所以,这火不是你放,也是因你而起。” 风尽诡异的亲密、唐三娘怨毒而深情的目光,让她明白了一切。虽然火舞讨厌、为难她,却从不置她于死地。这世间,只有女人的嫉妒最可怕。 风尽震惊地看着眼前语气淡漠的女子,几次接触下来,发现她不但心思缜密,而且聪明绝顶,虽不言不语,却心明如镜。再想起刚才她轻松避开莲绛那一剑,顿时觉得,她的身世很不简单。 一个通奸的大泱女子,尸体怎么会出现在南疆? 他故意刺激唐三娘,也是想试探这女子到底有没有能力“出现”在莲绛身前。 长生楼失火后,那个叫十五的女子因感染瘟疫被关在地下室,连鬼手风尽都不愿去医治她,生死不明,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 与此同时,整个长生楼沉浸在一种压抑紧张的氛围中,因为唐三娘接到任务:桃花门已经派出绝顶高手来刺杀世子。如果她能取下其中一人的人头,她就可以离开长生楼,得到祭司的赦免,永享富贵。而目前入住长生楼四楼的人有十个,也就是说,她必须抢在他人之前完成任务。 南疆世子二十岁生辰庆典那天,大泱、大燕派使者携贺礼前来参加,皇室以最高礼仪接待。皇宫大厅内,年轻的世子穿着华贵的衣服,接受朝拜。 琉璃帘子后面,纱幔重重,没有人发现世子身后的帘幕里竟还有一人。 那人侧靠在软榻上,头戴面纱,身穿绣着金莲的黑袍,肆意张扬。垂在腰间的发尾挽着一枚翠绿玉环,清雅别致,而扶着软榻的手指,更是纤白如玉,宛若美娇娥。 只是那晚,缠绕在指尖的长发,如一双无形的手,时时撩拨心绪。 莲绛心烦意乱地起身,突闻外面再次响起一阵乐声。他抬手掀开帘子,只见一群南疆少女身着节日盛装,踏歌而来。 最前面的两个女子手持精致蛊笛,笛声响起,两个女子竟如蝴蝶般在空中翻滚,动作华丽优雅,宛如化蝶。 曲声美妙,舞姿诱人,小蛮腰上缀着铃铛,丰胸若隐若现,她们每一个眼神都妩媚动人,一时间,宫中宾客无论男女都皆口干舌燥,沉迷于这舞蹈中。 天下皆知,桃花门乃第一杀手门,门中杀手上千,高手如云,且以媚术闻名。 埋伏在庭中的唐三娘众人自负武功过人,此时都觉得浑身无力,身体更像被人用引线牵制,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 冷挡在世子身前,强自保持一丝清醒,可喉咙却涌上一口鲜血,身体渐渐不能支持。 笛声旋律渐快,而那两个少女,舞姿越发妙曼,飞快地扭动腰肢,如水中蛇妖。其中一名黄衣女子,更是将发簪取掉,落下盈盈长发,垂至膝盖,似一匹绸缎,美得让人抽气。 莲绛见那长发,身形一颤,却没有举动,只是静静地盯着那黄衣少女,脑中闪过那晚绮丽场景。 又见另一个蓝衣少女凌空翻转,长发甩落,竟也是如同黄衣少女一样的美丽长发。 到底是哪一个?莲绛紧锁双眉。 此时,两个少女扭着腰,竟分别朝两位使者走去,并且伸手将他们拉入场中。蓝衣少女手中多了一根银丝,黄衣少女则抽出藏于笛子中的软剑! 长生楼众人皆大骇,冷更是瞪大了双眼:这桃花门的刺杀目标并非世子,而是两位使者! 若两位使者命毙,意味着长生楼任务失败,所有人都会死! 可唐三娘他们却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弱水妙水姐妹出手。 莲绛掀帘欲出,却见一道青影手拿铜锣蹿入场中,毫无节奏地一阵乱敲。 那声音突兀刺耳,却如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破了桃花门华丽的篇章。 媚术被破,弱水妙水不愧是久经修罗场的人,当即做出反应。 妙水手臂一挥,那银丝缠绕住使者脖子,只要往后一拉,此人便头颅离颈。 可就在此刻,一道青色人影闪来,妙水只觉手中一空,银丝已脱离自己的手心。而弱水直取使者的剑,也被人凌空弹开,自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击得倒退几步。 一双如玉手缓缓掀开帘子,黑色袍子上,那朵金莲诡异盛开,张扬而妖娆。隔着面纱的容颜却遮不住那一身的绝代芳华。 大厅内,弱水姐妹背靠背地站在一起,而她们身前,分别站着一个青衣人和黑衣人。 众人因为瘫倒在地,只能看见弱水姐妹神情凝重,无法看到站在远处另外两人的模样。 莲绛根本不屑看那青衣人,目光直锁弱水姐妹,踱步逼近,“那晚,是谁?” 从她们姐妹出场,他就分不清,那晚到底是谁,竟敢蒙住了他眼睛,引诱他。 这声音,宛如修罗,阴森而凌厉。 “走!”弱水见情况不妙,命令撤退。 妙水瞥见离自己不到十步的使者,心有不甘,又飞出一根银丝,欲逃离前最后一击——桃花门的任务,岂有失败之说! 哪知那青衣人,竟似鬼魅般掠到她身后,挡住了她的退路。 “妙水,好久不见!”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带着梦魇般熟悉的孤傲语调。 妙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脑中浮现那红衣长发的女子,可还来不及回头,一根银丝已搭在自己的脖子上。 莲绛眼中大骇,没想到这青衣人竟想杀妙水! 在得知真相之前,这两个女子谁也不能死。 莲绛身形一掠,伸手去抓妙水,不料那青衣人,竟扣着妙水翩然掠后两步避开了他,也就在那一瞬,这富丽堂皇的大厅溅起一片猩红,殷红的血,宛如朝霞铺开。 “妙水!”弱水嘶声尖叫。妙水的头已离开脖子,黑色长发拂过莲绛手心,他只抓到妙水倒下的尸身。 四周悄然无声,莲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尸身。弱水浑身抖如筛糠,躺在地上的人无人敢喘息,尚未从这一幕中回过神来。 桃花门排名第三的杀手妙水,被人一招割下头颅。 而那瘦弱的青衣人,拎着妙水的人头,满身鲜血地站在大厅中,浑身散发着冷静漠然。 弱水提着剑,含泪破窗而逃。 唐三娘一愣。弱水的轻功早就闻名天下,她若要逃,便无人能抓住她了。 正想着,却见那青衣人竟追随而去。 弱水潜入南疆已一月之久,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加之轻功了得,几步便将追兵甩落身后。 突然,一阵冷风紧跟上来,弱水浑身冰凉。如今江湖上,除死去的那个人,武功能超过她的应当不出五人。 正思量间,一道青色身影挡在了面前。 弱水后退几步,青衣人转过身来,是一个陌生而清秀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可是那双深沉黝黑的眼,却似经历百年沧桑,冷漠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年满身是血地站在身前,浑身散发着可怕的腐败的死亡气息,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拎着妙水血淋淋的人头。而妙水瞪大的双瞳里,满是死前的不甘和惊恐。 两人姐妹多年,弱水从不曾见过妙水有这种害怕的眼神,一时间,只觉得这面容清秀的少年,如修罗场爬出的恶鬼,血腥恐怖。 这少年,正是被整座长生楼都遗忘了的十五。 弱水自然不认识十五。她一咬牙,挺剑就刺了过去。十五白惨惨的脸阴森一笑,竟也不躲,只是将妙水的头挡在身前。 噗的一声,剑穿过妙水的眼眶,刺破眼球,溅起一抹血红。 弱水和妙水九年前同入桃花门,两人同生共死地合作了无数次,早已犹如亲姐妹。而今日,她眼睁睁地看着妙水惨死,自己的剑居然还刺穿了她的眼球。 眼前的少年,挑衅似的勾唇,拎着人头的手向外一翻转,那插入眼眶的剑,竟然生生剜出了妙水的眼球! “啊!”弱水吓得丢下手中的剑,不敢置信地看着少年,怒吼质问:“你为何如此歹毒,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 少年淡眉轻轻一扬,微微一笑。 那一笑,衬得十五苍白的脸更加阴森诡异,偏偏在眉眼处,溢出一抹骨子里的艳色。 歹毒?以牙还牙也叫歹毒吗?那沐色死前所承受的碎骨、剥皮、抽筋又算什么! 十五眼底掠过一丝冷嘲,手中甩出银丝。弱水见那眼神,只觉似曾相识,浑身陡然冰凉。 而十五手中的银丝,正是割下妙水头颅的那根,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银丝飞舞,在空中闪出丝丝银光,弱水躲避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银丝钻入自己的右手。 林子里,凄厉的惨叫声声刺耳,那银丝辗转间一寸寸切断了她右手的经脉。 弱水颤抖着跪在地上,看着垂于身侧的残废了的双臂,绝望地呜咽。 她是持剑之人,双手经脉被毁,再也无法杀人,对桃花门毫无利用价值,生不如死。 “你是用剑之人,如今经脉已断,若能拿起地上的剑,我便饶你不死!” 头上,冰冷无情的声音传来,地上的弱水全身一僵,脸上露出和弱水死时一样的惊恐表情。 这句话,似乎多年前她对别人说过。而此人说话的语调,竟……不,弱水不敢抬头,不会是那女人,那女人八年前就死了。 砰!妙水的头颅滚落在脚边,弱水尖叫一声爬开。 十五俯身在她耳边,幽幽道:“李蛮子死了,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心挖了。” 弱水瞪大着双眼,整张脸因为害怕而扭曲。耳边的声音阴冷如蛇蝎,怨毒如恶鬼,“去告诉秋夜一澈,我回来了。” 僵直的身体似瞬间被人抽干,弱水瘫软在地。身边青衣少年则拾起她的剑,转身离开。 面朝北方,那是大燕的方向,她抬起沾了血的双手,眼中射出决绝的狠厉:秋夜一澈,我这双手给予你的,自今日起,将一点儿一点儿地全部索回!而你所欠的债,也要一笔一笔偿还! 夜无尽的黑,漫无边际,似随时都要将人吞没。 整个长生楼的人看着妙水被陌生人杀死、弱水逃跑,这等于长生楼任务失败。 而参与这次任务的人,全都会被做成傀儡毒尸。 黑袍上的金莲妖冶地盛开着,莲绛隔着面纱俯瞰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十个人,冷声道:“长生楼,不留无用之人。” 风尽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十条蠕动的尸虫。 其中一人见那尸虫,当下咬舌自尽,可他刚倒下,尸虫就钻入他鼻孔,不过片刻,那尸体又“活”了过来,喉咙里发出咕咕的痛苦声响。 唐三娘等人吓得不敢动弹。火舞想上前求情,却几次被风尽用目光拦下。 “还不动手?”莲绛慵懒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悦。 “大人,长生楼还有一人未归。”风尽躬身禀报,众人皆是一惊,茫然地看着他。 吱呀。沉重的门突然被推开,夜色中,一道纤长的身影立在门口,穿过静夜的薄雾,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身着青衣、面色苍白、神色有些木讷的少年。只见他右手提剑,左手持银丝,上面血迹未干。 少年缓步走来,停在众人身边,将剑举过头顶,颔首跪于莲绛身前。 众人惊骇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莲绛更是惊愕地站在那里。这不是今晚出现在宴会上身手诡异、一招割下妙水头颅的少年吗?而他手上的剑,不正是弱水的止水剑吗? 难道……弱水死了?! 那明明只能死于他手中的两个女人,竟被这个少年杀死,还是当着他面,甚至让他来不及问清,那晚的人到底是谁? 看着剑上的血珠,片刻的失落瞬间被羞辱替代。 阵阵寒气凝聚在眼底,形成杀意。 就在此时,跪在地上的少年突然开口,“长生楼,十五,拜见祭司大人!” 这个是一个干净清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杂质,没有一丝畏惧。 莲绛身形一滞,眼底的杀意骤然变成疑惑。 第5章棺中腐尸(5) 上个月,那个从火中跑出来,整张脸肿得像发霉的包子、衣不遮体的女人,不就是叫十五吗?可刚刚走进来的少年…… “抬起头。”疑惑中,难掩好奇,莲绛隔着面纱看着跪于身前的少年。简单束起的长发,光洁的额头,清淡的眉眼,苍白的薄唇,整张脸清秀干净,活脱一个容貌平凡的青涩少年。 可是那搭在脸颊上有些卷长的睫毛,却有种…… 莲绛蹙了蹙眉,正巧对上十五抬起的眼眸,莲绛整个人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踉跄地后退两步。大脑瞬间空白——这双眼睛怎么有点像那晚的女子? 不可能!不可能是这个通奸杀夫弑子的女人,怎么可能是这个淫荡下作、长得又丑的女人?! 淫荡?脑子里浮现起长生楼那两个诡异而亡的男子。莲绛头皮发麻,感觉无数只虫子在喉咙蠕动,恶心难耐。他抢过十五手中的剑,就朝她心脏刺去。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十五哪知莲绛心头百转千回,当下侧身避开。风尽却发觉了莲绛的杀心,眼疾手快地握住剑尖。 “本宫要她死,你拦得住?!” 风尽抬起眼眸,迎上莲绛的目光,低声道:“大人是怕诅咒吗?” 莲绛俯身,靠近风尽耳边,笑得诡异,“难怪蓝禾突然敢死了,原是在你这儿留了一手。不过,他若有本事,当年就不会被本宫关在圣湖下了。” “若大人不怕,那为何要杀这个新月突然出现在您面前的十五?” 莲绛眸色一沉,厌恶地看了一眼十五。他自然不能说杀十五是因为那晚之事,而非蓝禾的诅咒。 见莲绛迟疑,风尽低头又说了几个字,莲绛目光疑惑地扫过垂首而立的十五,道:“风尽,那本宫就让她活一年,倒要你看看,蓝禾的诅咒是否能灵验。”说完,他弃剑转身,金莲黑袍隐入暗处,宛如鬼魅。 风尽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十五,跟随莲绛离去。 十五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风尽,她忍不住开口,“风尽……” 风尽回头,朝十五一笑。 而这一幕,全落在暗处那双碧绿妖瞳中,一丝阴寒一闪而过。 这女人果然淫荡,竟然将风尽也蛊惑了!早知如此,刚刚就该一剑结果了她! 而且,弱水和妙水……这女人居然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第一个女人! 一个可怕的想法蹿入脑海,莫名的怒火和烦躁涌上莲绛心头。风尽抬头,却见前面的年轻祭司一脚把路边的花盆踢翻,又狠狠地上前踩了几脚! 大燕,绿萝宫。 层层纱幔无风而动,这个往昔奢侈繁华的宫殿,此时却沉浸在某种压抑的氛围中。 一夜之间,一个消息几乎传遍了天下:桃花门名列第三的杀手妙水被长生楼一名少年割下头颅,弱水则双手被废,手段残忍狠厉。 此消息一出,长生楼名声大噪,而百年桃花门却被抹上了羞辱的一笔! 啪!翡翠琉璃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而地上的那个头颅却依旧睁着惊恐的双眼。在它旁边,黄衣女子浑身是血,眼神呆滞,嘴里念念有词。 碧萝充血的杏眼瞪着弱水,手指紧紧扣着她脖子,面部扭曲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弱水却似中邪般,惶恐地摇摇头,念叨着:“秋夜一澈,秋夜一澈!” 自从回来后,弱水便成了这个样子,任凭碧萝怎么问,她都无法多说一个字。 那女人死后,碧萝接手桃花门八年。这八年来,桃花门驰名天下,天下人更是闻之变色,势力无人能敌。 桃花过,人头落! 那小小的长生楼是什么?不过是乌合之众,岂是碧萝放在眼里的? 桃花门,只有死人,没有任务失败之说! 可这次派出去的两个高手,一个惨死,一个残废,她碧萝所领导的桃花门,何时受过这等羞辱! 更何况,她大婚之期在即。 “睿亲王到!” 尖锐的声音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跪在地上的弱水突然抬头,竟然飞快地爬向来人,双手试图抓住他的鞋子。 “王、王……她回来了,回来了!” 碧萝和秋夜一澈同时震惊,这是弱水回来后说的第二句话! “什么她回来了?” 秋夜一澈已知弱水姐妹任务失败,但进来的一瞬,还是被这个场景惊呆了。 只见妙水血淋淋的头颅就在地上,睁大的眼里写着惊恐和惧意。 弱水则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双臂像被人一截截砍断了般拖在地上,神态恍惚。 弱水的身体抖得厉害,那阴毒如蛇蝎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游走,她不由得学着那人语气,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秋夜一澈,我回来了!” 那语调孤冷高傲,带着难以言喻的阴森,好似从地狱传来,却又那么熟悉。 碧萝和秋夜一澈瞪大了眼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下敢用这种语气如此直呼“秋夜一澈”名字的,只有一个人,而那还是在八年前! 秋夜一澈呼吸一滞,缓缓蹲下身,抓着弱水,一字一顿地厉声质问:“你说什么?”声音飘忽恍然。 弱水盯着秋夜一澈看了片刻,突然尖叫道:“是胭脂浓……是胭脂王妃,胭脂王妃回来了!” 抓着弱水的手顿然一松,秋夜一澈一个踉跄,幸亏被碧萝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你胡说什么!”碧萝扭曲着脸,厉声呵斥,可声音却同样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真的。”弱水双唇微动,“是胭脂王妃,是她回来了。” “她早死了!八年前就死了!”碧萝咬牙切齿地吼叫,目光却看向秋夜一澈,只见他拧眉抿唇,整张脸已然惨白。 “是她、是她……”弱水爬向秋夜一澈,试图举起双臂,害怕地说道,“李蛮子死了,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王,您记得吗?当年李蛮子就是那样把沐色的心挖出来的!” 说着,她又爬向碧萝,“门主,沐色的头被割下来,做成了骷髅灯笼……”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似随时都会咬断她的舌头,但内心的恐惧还是驱使她说了出来。不然,那些血腥的记忆、那青衣少年如修罗般的表情,会像梦魇一样吞噬着她。 “胭脂王妃她回来了……她……”弱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挖了李蛮子的心、割了妙水的头,你看我……” 那血淋淋的双手,经脉寸寸断裂,像被人用锉刀一寸寸切开,手段歹毒残忍,“她废了我的手,因为我是奉门主命去……” 没等她将话说完,碧萝眼底忽地闪过一丝阴狠,手中挥出一根彩带,缠在了弱水的脖子上,用力勒紧。 弱水被勒得双眼暴突,在地上翻滚挣扎。 啪!彩带应声而断,碧萝惊讶地后退几步,却是秋夜一澈出手相救。 “她若死了,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次失败的关键所在!” 碧萝咬着唇。这是秋夜一澈八年来第一次用如此严苛的语气责骂她。 她看向地上半昏迷的弱水,拍了下手,很快就有人进来将弱水拖走。可刚到门口,弱水突然睁开眼睛,大喊道:“她会杀了我们所有人!哈哈……” 她声音久久地在大殿内回荡,如同那个死去的女子一样,就是挥不去的噩梦。 碧萝收起断了的彩带,却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秋夜一澈宛如雕塑立在殿中,天边残阳似血,铺满了整个地界,抬头看去,竟红得似当年长安城里她猎猎飞扬的长裙。 胭脂王妃…… 秋夜一澈面上浮起一抹讥嘲,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而那个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担当“王妃”二字? 应该有八年了吧,整整八年,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而他好似也将这个名字彻底忘了。 “南疆擅长使用蛊毒,看样子,她们定是中了惧蛊。”碧萝面上终于恢复了平静,“惧蛊,便是蛊毒发作时,会想起生平最惧怕的人和事,然后乱了心智。” “所谓一个青衣少年一招割下妙水头颅……”碧萝轻蔑地一笑,“不过是长生楼故意虚张声势!李蛮子死前发出的消息里说道:如今长生楼四层仅有十人,以唐三娘为首,并不足为患。而与他同进石屋里的那波人,亦没有一个少年!”因此,这个青衣少年,是不存在的! “可李蛮子和妙水都死了!”秋夜一澈声音冰冷,一针见血。 碧萝陡然一怔,咬牙,暗自握紧拳头。 自从五年前联系不上祭司蓝禾,大燕和南疆的关系渐渐紧张,相反,和大泱的关系则亲密起来。因此,大燕便派出了李蛮子潜入南疆,混进长生楼。 可三个月前,李蛮子却消失了。 “是碧萝大意,没有提醒他们防范苗蛊。”说罢,她俯身跪在秋夜一澈身前。 看着妙水死前惊恐的表情,再想起弱水的异常和李蛮子诡异的死法,恐怕也只有月重宫的蛊毒才能解释。他并非想要染指月重宫,而是月重宫和大泱走得太近了。 本想借着使者被刺事件,挑拨两国关系,为确保任务万无一失,才同时派出弱水姐妹,却不料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口恶气,秋夜一澈和碧萝绝对咽不下去。 可最近朝廷动荡,秋夜一澈凝眉,“薛尚书手上有一本联名密函,你去派人取来。”说完,转身离开。 待秋夜一澈离开后,碧萝抓起一旁的花瓶,用力砸在妙水的头颅上,“装神弄鬼!” 刚才那一刻,她几乎都相信那个贱人活过来了! “你这性子啊,终究还是这样……”一个宠溺的声音从侧门传来,身穿浅灰色衣服的俊逸男子端着玉碗走到碧萝身前,“你如今是门主,下个月就是大燕的贤妃了,怎么还能这么沉不住气?别恼了,再恼就不漂亮了。来,把这碗血燕喝了。” 碧萝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态,疯狂地指着地上妙水的头,歇斯底里道:“你相信那贱人活过来了吗?” “她死了。”男子淡淡地答道。 “对啊。”碧萝整张脸笑得扭曲了,“我碧萝手下怎么会有活人?而且……就算她是鬼,我同样能像八年前那样弄死她!” 想起秋夜一澈沉默却惨白的脸,碧萝突然觉得浑身寒冷。 看着眼前的男子,她沉思片刻,道:“防风,这次,你带流水去完成薛尚书的任务吧。” 防风温柔一笑,语气坚定,“我的任务是——保护你。何况,不过是取名册而已,这样的任务难不倒流水。” “也罢。”碧萝妖娆一笑,“你还要留下来替我绣嫁衣,你亲手绣的凤衣我才穿!”说罢,她接过燕窝喝了下去。 防风垂首立于一侧,眼底却闪过一丝惊讶。 凤衣?看样子秋夜一澈终是等不住,要杀已被他控制八年的皇帝了!皇帝病弱,膝下无子,一旦驾崩,声名在外的睿亲王理所当然会继位。 长生楼。 新月第二日,蛊毒发作的日子。 此刻,十五恨不得将自己骨肉拆开,以此来抵抗体内灼痛——这是蛊毒发作的前兆。可掌控解蛊的风尽,已经被莲绛带走了,生死不明。 小青在地板上焦急地扭动着身躯,时不进地吐出芯子,舔舐十五的手,以示安慰。 耳边有风,十五艰难地抬起头,却看到身着白衣戴着面纱的“风尽”立在门口。夜光清冷,镀在他周身,带着一抹迷离的光色。 他拿着盒子蹲在十五身前。或许因为疼得视线模糊,十五觉得今晚他的手指十分漂亮,纤长如葱,白如美玉。 “很疼吗?”慵懒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股魔音,瞬间催动了十五用内力克制着的蛊毒。 十五的额头青筋骤跳,当即跪在地上,十指抠着地板,冷汗涔涔,却咬着牙不发出一丝呻吟。 风尽说这个女人是打不死的蟑螂!果然,蛊毒被催动,她疼得跪在地上都不肯哼一声。 若不是自己扮成风尽的样子前来,或许还真不知道这个女人能忍到这个地步! 想到妙水死在身前的情景,莲绛将一条解蛊虫倒在地上,举起盒子,当着十五的面砸了下去。解蛊虫只来得及挣扎一下,化成了一摊绿色,同时,跪在地上的女子也疼得几乎昏了过去。 那一瞬,竟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涌上心头,面纱下红润的唇也妖娆地勾起。 “是不是很疼?有没有感觉到,有一万条虫正穿过你身体每寸肌肤,然后涌向你……心头。”面纱下的声音,带着蚀骨媚人的蛊惑,一点点牵引着她体内的毒,“一旦它们停在你心头,你就会想起此生最痛苦的事情,然后活活地痛死。” 他给她种下的是心蛊!中蛊之人,会想起生平最痛苦的人和事。 地上疼得不住翻滚的人,突然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猛地盯着他,“为何要这般折磨我?哪怕、哪怕我只是你杀人的工具,你毁了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谁让你杀本宫的女……”莲绛刚说到此就被十五漆黑的眼眸盯得一怔,竟然说不下去了。 第6章棺中腐尸(6) 与此同时,蛊毒终于聚集在心头,十五发出一声尖叫。因为,她看到沐色被吊在墙上,防风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切割他的皮肤。 “喂!你……”莲绛怒吼一声。地上的十五突然起身,竟然将他抱在怀里。 “脏女人,放开……你的手,放哪里了?”莲绛几乎吐血。这个女子身材清瘦,但是力气却大得惊人,在这一瞬,她似乎用尽了平生所有的气力,他竟然根本推不开她。更重要的是,她的手在乱摸! “你要不要这么无耻?!” 莲绛终于腾出一只手,举起手掌,一掌拍向十五的头顶。 “沐色,我们回西岐!”十五神情恍惚,早已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只是抱着身前的人,不停地说,“活下去,我带你走!” 西岐? 莲绛举起的手,霍然停在空中。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个比南疆还神秘,几乎无人知道的地方。而这个……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女人,怎么会知道? “沐色、沐色……不要死!”女子颤抖着将他抱紧,声音悲怆绝望。两团温软贴着他胸膛,那缕令人心悸的触感,从胸口蔓延开来。 莲绛身体一僵,随即眼中燃起一团怒火,一掌击在十五的肩头。 咔嚓!十五手臂脱臼,整个人撞在墙上,神志不清地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小青见自家主人受伤,吐着芯子朝莲绛冲去,却在靠近他的瞬间,被莲绛周身那股煞气震慑住,蜷缩着跑回十五的身边。 莲绛拾起地上的盒子,才想起刚才解蛊虫已被自己砸死。再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心里虽十分厌恶,却还是刺破手指,放在她唇边。 为了控制蛊虫,那母蛊必须寄养在他身上,因此他的血同样是解药。 指尖溢出的殷红血珠和她苍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体内蛊虫闻到了莲绛鲜血的清香,十五本能地咬住他手指,轻吮起来。 滚烫却柔软的唇舌包裹着手指,比刚才还强烈的异样触感,像电流穿过身体,再看十五清秀苍白的脸和那垂在脸上湿润的睫毛,莲绛觉得莫名地口干舌燥和心烦意乱。 该死!他挥起手臂,又是一掌,击在十五的另一处肩头。 十五醒过来时发觉胳膊像被卸了一样疼,低头一看,两只胳膊竟然被人打得脱臼挂在肩头。再一抬头,看到风尽穿着白衣,背对着她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子前。 “沐色,男,年十七,桃花门首位神杀,八年前,莫名失踪,从此毫无音讯!” 正欲起身的女子,骤然垂下头,整个人瞬间失去气息,犹如一具尸体。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刚得到沐色的消息时,莲绛几乎不敢相信,以至于让冷再三确认。 八年前,整个中原最出名的杀手,便是那叫沐色的少年,传言他面容秀美,姿容倾国倾城。 “呵呵……”十五抬起头,看着身前的白衣人,扬眉一笑,语气颇为得意,“那是我的奸夫!” 莲绛骤然一愣。那样艳冠天下的少年,怎会和这种女人有奸情? 似是发觉了他的疑惑和震惊,十五咬牙站了起来,身体往墙上狠狠一撞。 咔嚓!手臂在剧痛中归位,她揉着胳膊走到“风尽”身前,俯身笑道:“怎么,风大人不相信?还是,不相信我的‘魅力’?”说着,她伸手勾起“风尽”落在肩头的一缕青丝。 发丝滑过手心,身前白衣之人瞬间起身避开了她。 “不要脸!”面纱下的人,狠狠骂了一句。 十五却不以为然,就在莲绛刚才的位置坐下,倒了一杯水喂起小青来,“可是,风大人似乎对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很感兴趣?莫不是……”她抬眼看着门口的“风尽”,眉间媚色流动,“风大人已经对我‘情不自禁’了?” 莲绛沉着脸,竟觉得有些眼花。眼前的十五,仍旧一身少年打扮,可浪荡的举止却和那晚杀妙水时的冷厉沉着,判若两人! “你一个大泱女人怎么会和桃花门扯上关系?” “沐色来大泱执行任务,遇到了我,相见恨晚,坠入爱河。奈何我已为人妇,于是我们相约私奔,却遇到了桃花门的人。”手指抚弄着小青,她继续道,“所以,沐色死了,我被毁容关在了石棺里。” 她语气不紧不慢,像说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故事,一时间,还真让人难辨真假。 “看样子,这就是你杀妙水弱水的原因?” “我可没杀弱水。” “弱水没死?” 十五抬眉打量着眼前的风尽,“弱水没死,风先生好像很开心?” “哼!”莲绛靠在门上,扭头看向一边,“你放走弱水,不怕祭司大人责罚你?而且,既然都杀了妙水,何不连带把弱水杀了,然后向祭司邀功?” 十五挤出一丝冷笑,语气阴森诡异,“这么痛快地杀了她,岂不便宜她了?” “你……”“敢”字被生生压下,莲绛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这个女人出现后,自己的情绪完全不知怎的竟完全失控了。 他何必和这种下作女子一般见识! “风先生?”十五温柔地轻唤了一声,笑吟吟地说,“看起来您好像还有很多问题想知道,站在门口这么累,不如我们……”她眨着眼睛指了指后面的床榻,“去上面躺着聊聊!” 轰!身前的桌子碎成木屑,白衣之人拂袖,狂暴地离开。 十五敛去笑容,目光渐寒,对着门口道:“既然冷护卫来了,为何不进来?” 刚到的冷,心底掠过一丝惊诧——这女子,耳目敏锐得惊人! “桃花门的杀手欲撤离南疆,并且聚集在南岭一带了。” “祭司大人有何打算?” “你与唐三娘等人前往大燕。” “就这样去?”十五抬起眼,“桃花门杀手三千,而且专门打探消息的暗鬼有六百人,李蛮子混入石屋时,早就将整个长生楼的信息传了回去。我们就这样穿过沧澜,说不定还没到岸,已经被桃花门人伏杀。” 冷蹙眉,内心既震惊又担忧。 十五言下之意就是:桃花门早就掌握了唐三娘等人的容貌信息。 “十五有何见教?” “截杀南疆桃花门,移花接木。”身前女子起身,眉间溢出一丝睥睨。 与此同时,天边一道烟火似流星划过。十五冷笑一声,“就是今晚!”说完,大喝一声:“唐三娘!”便跃下了长生楼。 那是暗鬼和杀手集合的信号! 一道青色掠过,如惊鸿乍起,瞬间消失在天边,动作一气呵成,漂亮自如。 刚至楼下的莲绛看着消失了的十五,瞬间提气跟上,随后冷与唐三娘也追随而上。 可最前方的那个身影,却如浮光掠影,越来越远,快如流星,所过之处,不留一丝风声。 莲绛这才想起那晚逃走的弱水——弱水轻功名言天下,却依旧逃不过十五! “这女人若是想逃,这世间谁能追上?” 他赐她生、赐她名,她有什么资格逃离?莫名的烦躁涌上莲绛心头,不由得提气紧跟而上。 林中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在场会合的十三个杀手手持武器,警惕地看着四周,可等了片刻,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们准备收起武器时,夜色中,一个纤长的身影缓缓行来——那是身着青衣的清瘦少年,他面容苍白,唯有一双大眼漆黑如墨,镶嵌在有些呆滞木讷的脸上,看起来纯良无害。 然而,突然出现的少年却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那一瞬,在场所有桃花门人想起了那个传闻:一个青衣少年,一招取下妙水的人头。 领头人一咬牙,“杀!”众人手持武器蜂拥而上,林中顿时桃花纷飞,刀光剑影,血溅四方。 冷护卫带着唐三娘赶到时,地上已经躺着五具尸体,其余人正奋力与场中的十五交战,而莲绛则抱着手臂悠闲地靠在树干上观战。只见他长发垂于身侧,缀着片片桃花,翻飞的白衣,宛如一幅山水画卷。 唐三娘刚拔出毒镖,就听莲绛呵斥:“谁敢出手?” 让十五单挑十三个杀手? 冷担忧地看着十五。可不到一刻钟,他眼里和其他所有人,盯着十五的目光一片炽热,更是不敢眨眼,因为十五的身法太快了。 身子繁复似穿花绕树,轻盈似飞花落雪,让长生楼所有人暗自抽气。 “我甚至看不到她到底用的是何种武器!”唐三娘握着毒镖,连声惊叹。 旁边的冷亦赞同地点点头,“只觉得天下所有武器在她手里,都变成一道青影,化光而去。” 杀弱水那晚,他们全都中毒躺在地上,并未见十五出手。而这次……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她变幻不定的招式临摹在心头。 一旁的莲绛垂着细长的睫羽,手指拈着一片桃花,幽幽道:“她用剑!” “剑?”冷护卫面露震惊——十五手里根本没有剑!那他是如何看出十五用剑的? 冷风突至,莲绛霍然抬头,那十五竟然如鬼魅般站在身前,双臂悠闲地放在身侧,将他禁锢在树干上。 经过刚刚的一场酣战,她耳际垂下一缕发丝,血腥中带着一丝淡雅的野蔷薇,似乎多了一丝妩媚。 莲绛呆愣片刻,看到十五面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风大人,好歹我们同床共枕一场,你瞧着我杀得这么辛苦,难道不心疼吗?” 女人身体几乎都贴在他身上了,莲绛不由得恼羞成怒,“谁和你同床?!” “真是负心汉。”十五朝他眨了眨眼,身子一闪,敌方一把利剑迎面刺向莲绛。 莲绛这才恍然明白,这女人见他在旁边观战,竟然恶意将他拖入战斗,甚至不惜把杀手引到他身前。狡猾又恶毒的女人! 他一挥袖子,切断长剑杀气。不料十五又像猫一样黏在他身边,就是不让他避开战场,“哎哟,以前同床共枕,现在就应该同场共战嘛!” “无耻!”莲绛一边化解敌方攻击,一边咬牙切齿地骂。 “骂得毫无新意!”十五接口嘲讽,气得莲绛干脆出手攻向十五。 他掌风凌厉,出手时,带起阵阵桃花,翻飞在衣袖之间,截断了十五的退路。 十五也不急,反倒迎招而上,伸手亲昵地搂住莲绛脖子,这样一来,莲绛的掌风刚好打在偷袭者的身上。 不过,这也让两人再度陷入敌方包围。 十五眼眸一转,伸手摸向莲绛腰间。 莲绛怒吼:“荡妇!” “淫夫!”她眨眼一笑,扯掉莲绛的腰带,那身白色的衣服从他身上脱落,露出浅碧色的中衣,而那红色的带子宛如长鞭,在十五手中游曳。 “你敢脱我的衣服?”莲绛低头,声音轻颤。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当众脱他的衣服! “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唐三娘大惊。 冷也突然意识到战局的变化,忙加入战局,这才将余下的桃花门人拿下。最后,冷不得不横在莲绛和十五之间,生怕两人再自相残杀。 见十五一脸得意,莲绛气得一拂袖,转身不再看她。 桃花门的杀手竟想吞药自杀,好在十五出手极快,捏着领头人的下巴,从他牙齿里取出毒药。 “你怎么知道?”领头人惊愕地看着十五。那毒药所在位置,只有门人才清楚。 “哼。”十五蹲在那人身边,“南岭的目标是谁?” 那领头人将头扭向一边,突闻十五声音带着一股邪气阴森,“你不说,我就不杀你,还送你回桃花门。你要知道,桃花门的失败者,下场可是生不如死!” 那人吓得顿时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十五,颤声乞求:“是薛尚书!还求公子让我死个痛快!” “薛尚书?”十五眸色一闪,低声冷笑,“看样子,秋夜一澈终于按捺不住了!”说着,她拾起地上一株野蔷薇,悄然放入领头人手中,俯身耳语,“替我转交给秋夜一澈,并告诉他:毁灭,才刚刚开始。或许,你还能留下一命。”说完,一掌打昏了领头人。 这一切,做得无声无息。 冷护卫这才明白所谓的“移花接木”是什么。原来是杀了这十三个杀手和暗鬼,以他们的身份潜回大燕。 “但是,我们只有十二个人。”冷担忧地开口,“而且,这些人里还有五个女人。” 他们一群人,只有唐三娘和十五是女人。 “所以,你们要装女人。”十五从她们身上剥下外衣,递给面色苍白的冷一件,然后拿着另外一件,走到莲绛身前。 莲绛看着十五手上那件绛红色外衣,面纱下的脸几近扭曲,“除非,你活腻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风大人,大局为重。”十五把衣服塞入他怀中,在他耳边道:“难道你不关心弱水了?她虽回了桃花门,但是,她的任务失败了,那日子……唉,当真生不如死啊。” 莲绛一愣,十五已转身走开。片刻,莲绛只觉得心事被人知晓,恼怒羞辱都涌上心头,却又无法当着众人的面发作。 小青从十五耳朵后面钻出,耀武扬威地朝莲绛扭腰吐了吐芯子,然后又躲起来。 人善被蛇欺! 第7章亡人归来(1) 当夜,一行人起程,第三日,船安全穿过沧澜江,上岸时,桃花门已有人前来接应。 麻利地解决了接应者,乔装一番,分批前往大燕南岭的独孤镇。 莲绛掀开车帘子,走出来,刚好迎上身穿白衣、站在落日余晖下的十五——这是三日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绛红色的衣衫宛如红色曼陀罗,肆意张扬,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头,更衬得一张脸精致如玉,眉眼处淡漠一瞥,却是风华绝代。 十五怔怔地看着莲绛,虽贴了一张人皮,掩住了原本的瞳色,却挡不住那份艳绝姿容。 妖精生下来的,果然也是妖孽! 一下车,就对上了十五惊艳的目光,莲绛厌恶地剜了她一眼。 “风大人可真是绝色,让人垂涎欲滴。”十五笑嘻嘻地盯着莲绛。 莲绛冷哼一声,走到十五身前,“没见过男人?” “嘻嘻……”十五笑道,“男人见多了,但是这么漂亮的美人可没有见过。” 莲绛也不气,眼眸妩媚地一眯,“别这么痴迷地看着我,我对荡妇不感兴趣!” 十五垂眸。看样子这人琢磨了三天如何和她斗了。 见十五不说话,莲绛得意地错身而过,却听十五幽幽道:“桃花门的女子,可都是睡遍天下男人的奇女子。” 莲绛浑身一个冷战,转头愤怒地盯着十五,面容又红又白。 那弱水,可不正是桃花门的天杀! “风大人,我们是要前往大燕南岭的独孤镇。那独孤镇主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人,男女通吃,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说完,十五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冷走到莲绛身后,硬着头皮询问:“大人?” “跟上,不要让这女人跑了。” 他虽然和她三日没见面,然而,踏上大燕国土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这个女人紧握着拳头,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双黑瞳透出可怕的怨毒。 这个在蛊毒发作时,硬是咬牙不哼一声、连死都不怕的女人,这个在棺材中关了八年都要爬出来复仇的女人,怎么会甘愿轻而易举地受他月重宫控制? 更何况,目前为止,她依旧是一个谜! 明月当空,独孤镇上所有建筑均为三层一楼,且沿着护城河排开,绵延的红色灯笼将整个镇照得灯火通明,河水映着霓虹,泛点波光。 无人知道,已有三十名杀手潜入了独孤镇,埋伏在了独孤镇主家里,而目标是在此做客的薛尚书。 有着惊人床上功夫的花夫人顺利地进入薛尚书的房间,流水暂时候在楼台,警惕地观察着繁华的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而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青色衣服、面容有些呆滞的少年的身上。注意到那个少年,不是因为对方的面容和穿着,而是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束野蔷薇。 蔷薇盛开似血,流水心中一跳,警惕地握紧手里的匕首,却见那少年突然顿步,微笑地看着身后不远处。 顺着少年目光看去,看到那一身绛红时,流水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艳。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女,肆意而张扬,几乎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少女抱着手臂走到少年身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少年却是憨憨地将那束蔷薇递了过去。原是一对情侣! “啊……奴家、奴家想要……” 院子里传来了花夫人的娇喘,流水霍然惊醒,纵身跃入薛尚书的房间。见花夫人仅着一件薄纱,坐在薛尚书腰间,一边发出妖媚的吟哦,一边把手中热蜡滴在男子的胸膛上。 传言薛尚书不好女色,可终究还是逃不过花夫人的媚术。 “男人,终究逃不过一个色字。” 看着床上神色痴迷的男人,流水抬手,示意下手。 花夫人得令,趴在男子耳边妖媚地问:“大人,名册在哪里?” “名册”两字让男人清醒了一瞬,可随即又堕入欲望之海。 “在……隔壁书柜暗格。” 流水转身出了房间,却突然听到薛尚书痛苦地惨叫一声,“走!” 走? 流水持剑挑开隔壁窗户,却见一中年男子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隔壁房间里跑了出去。 不容迟疑,流水奔向书桌,推开暗格,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薛尚书的笔迹,再匆匆扫过里面的人名,她心中断定这便是秋夜一澈需要的名册! “撤!” 薛尚书死前那声惨叫惊动了护卫,流水将盒子藏在怀中,赶紧掠上楼顶,飞速逃离。 而潜伏的杀手,则伏击那些护卫,替她清理后路。 可是,每跑一步,流水心中就多一分不安,脑子里全是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碧萝这次下达的任务是:拿到名册,直接送到秋夜一澈手中,可见这个名册的重要性。 但是这么重要的名册,藏在了隔壁暗格里,那个中年人听到薛尚书的警告,却没有带走名册,而是带着那个孩子逃跑? “走?” 流水停下脚步,不停地重复薛尚书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当下召唤来信鸽,向防风发出急报:八岁男童! 信鸽刚飞出,身后一道阴风袭来,流水一回头,一支毒镖迎面飞来。 房顶上,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流水脱口惊呼:“唐三娘?” 长生楼不可能逃过桃花门的眼线,潜入大燕啊。 “啊呀,”唐三娘拍了拍手,“十五说得没错,那李蛮子死前果真把我们的信息都传回了桃花门。” 流水皱眉头。唐三娘敢如此站在身前,看样子,桃花门潜伏的杀手出事了。 不容多想,流水转身就跑,可却突然发现,房顶的路全被长生楼封了,心中一急,干脆跃入繁华的街道,挤入拥挤的人群。 河水泛起圈圈涟漪,欲跳入河中的流水却闻到了水里的血腥味。 “糟了,潜在水中的桃花门人同样遇到了袭击。” 退路全被封了,流水被逼得冲上拱桥。上桥的一瞬,她又看到了那个身着青衣的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束血红的蔷薇,立于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那少年双瞳漆黑如墨,宛如深沉的夜。 那一瞬,流水脑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东西掉了。” 清澈的声音传来,流水浑身一个激灵,见少年弯腰拾起一个黑色盒子递了过来。 “啊……谢谢。”流水颤抖地接过,飞快揣入怀中,继续狂奔。 天空划过一道星火。在林子里遇到前来接应之人,流水才敢停下来。 来接应她的是明一,秋夜一澈最贴身得力的护卫。 “流水请随我来,王正在侯爷府等候。” “王来了?”流水大惊,没想到王竟然亲自来了南岭。 手下意识地摸向放在胸口的盒子,流水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那少年……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南岭,侯府。 这是一座很老的府邸。八年前,此宅的主人被秋夜一澈赐死,此后再无人居住。 秋夜一澈穿着银色华服站在桌前,凝目看着地图。 护卫进来跪地禀报,“王,桃花门有人求见。” “桃花门是碧萝所管。”秋夜一澈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但……他说,他是南疆桃花门人唯一幸存者。” “什么?”秋夜一澈惊愕抬头。他记得已让碧萝将潜伏在南疆的桃花门人全都撤回大燕。 一个面色发青的男子紧握着拳头,颤抖地跪伏在地,他双瞳扩散,似有些神志不清。 “怎么回事?” “我们撤离南疆时,遇到了伏击。有人……”男子声音一颤,“让我给王带回一样东西和一句话,说……兴许能让卑职死个痛快,或者活下去。” 秋夜一澈眼眸一眯,冷声问:“什么东西?” 男子展开手心,那是一朵红色的野蔷薇! 秋夜一澈脸色瞬间惨白,捏着男子的脖子,指节没有一丝血色,冷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谁给你的?她还说什么了?说什么了?” “呃……”男子脸色发紫,瞥见秋夜一澈眼底的疯狂,“他说:毁灭,才刚刚开始。” “毁灭?”秋夜一澈一愣,茫然片刻后,忽又急切地问:“她长什么样子?” “是、是一个少年。”男子吐出最后一个字,像被掐断脖子的人偶,瘫倒在地。 “少年?”秋夜一澈丢开男子,拾起那株野蔷薇,扶着桌面才站稳。 “王,流水回来了。” 明一带着流水走到门口,看到地上那具尸体,两人皆是一怔,流水更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死去的男子,不正是带领南疆桃花门人撤离的领头人吗?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头发被秋夜一澈削掉,险些死在他手里,流水对他充满了害怕。 她垂首跪在地上,竭力用平静的声音道:“流水叩见睿亲王。” 半晌,秋夜一澈的声音才传来,“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流水从怀里拿出黑色的盒子,高举过头顶。 一旁的明一上前,取过,恭敬地递到秋夜一澈身前。 啪。流水埋着头,听到盒子打开的声音,身体一抖。抬头却见秋夜一澈踉跄着后退一步。 长剑穿过流水的胸膛,殷红的血沿着雪白的剑身滴落。流水吸了一口冷气,迎上秋夜一澈阴森的双瞳。那原本俊美无双的脸,此时惨白得吓人,五官也莫名地扭曲着。 他拿着盒子的手,陡然一松,那盒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一束娇艳的蔷薇花滚了出来,刺痛了流水的双眼。 “啊……这是……”她忘记胸口的长剑,惊呼出声。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心底有一种不安,因为那个少年,那个青衣少年。是啊,她转身离开时,少年手中的蔷薇不见了! “流水,怎么回事?名册呢?”明一第一个反应过来,着急地问。 流水正欲开口,秋夜一澈手中长剑一用力,“说,蔷薇花哪里来的?” “唔!”流水眼中含泪,“一个青衣少年。” “呵呵呵……”秋夜一澈蹲下身子,森然一笑,目光如剑地盯着流水。 流水这才发现,秋夜一澈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株蔷薇花。 “属下拿着盒子出来,却遇到了长生楼的伏击,埋伏在独孤镇的其余三十人,无一生还,我被逼跃到桥上,遇到一个手捧蔷薇的青衣少年……”剑一寸寸穿透心脏,流水咬牙继续道,“少年说我掉了东西,将盒子还给属下……然后……” “你确定那是一个少年?”秋夜一澈一字一顿地问。 又是少年,怎么会是少年! 流水吓得浑身直抖,目光触及自己绯红的鲜血,眼睛一亮,“还有一个女子,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 “红色衣服?什么模样?”秋夜一澈持剑的手猛地一沉,那剑又深入一寸,流水几乎要疼得昏过去了。 “她很美……很美。”流水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脑子里却记得那人风华绝代的容貌,“美得很肆意,张扬得像……燃烧的火,像……”看着地上那束花,想及那人一身绯红从人群走来,她确认道,“像蔷薇!” 剑霍然被抽离身体,秋夜一澈化成一道光影,提剑从房中掠出,犹如惊鸿般消失在夜空中。 “扶流水下去。”明一看了一眼地上的蔷薇,赶紧追上秋夜一澈。 “十五,冷发出了集合信号!”唐三娘走到十五身前,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不由得惊问:“十五,你怎么拿到的?” 刚才她紧跟在流水后面,只看到流水经过十五身前,步履顿了几步,根本没看见十五如何出手,就将名册拿到手了。 “嗯,你们速去。”十五收起名册,跃上了房顶。 头顶月光如银,唐三娘望去,已不见十五身影。 “好快!”唐三娘眯眼,“八年前老娘也混迹大燕和大泱,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等厉害的人物!” “八年前,叱咤风云的人物应属桃花门第一神杀——沐色,还有就是……”一边的胖子摸了摸下巴,念叨,“胭脂浓,胭脂王妃。” 正在这时,头顶寒风掠过,一人如翩鸿飞来。 唐三娘等人凝目细看,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俊美脸庞,如缎长发束于脑后,眼神漠视前方,冷厉如刀锋。 不过一瞬,唐三娘面色苍白,半晌才道:“睿亲王——秋夜一澈。” 一旁的胖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来了?赶紧撤离。” 传闻,秋夜一澈有一把沥血剑,闻血鸣叫,吃血才收剑! 十五将名册放在怀中,目光凝视前方,脚下生风,越来越快。 “呵呵……”可在瞬间,一抹绛红如幻影挡在了身前。月色下,莲绛长发飞舞,面容如画,一双含笑水瞳带着撩人心魄的妩媚。 莲绛优雅地靠在雕花窗栏上,莹白手指捻着一株野蔷薇,红唇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十五,你跑得这么快,是想去哪里?” 十五后退一步,黑眸阴森地盯着莲绛。 “呵呵,”见十五不答,莲绛将蔷薇放到唇边,轻轻一嗅,然后抬起一双漂亮眼瞳凄然地看着十五,“难道十五想一个人私逃不成?” 十五沉着脸,负在身后的手渐渐合拢。她的确是要逃!在踏上大燕的那一刻,她就计划着如何脱离月重宫的控制。可没想到,莲绛早有所察觉,竟然在此候着她。 “啊呀,还说我是负心汉呢。”莲绛叹气,伸手将那朵蔷薇別在耳后,“我们同床共枕、同场共战,没想到,你竟然私逃,还不带上我。你才真真是……负心人哪!” 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正是独孤镇主家的房顶。此人富甲一方,养有一批铁骑和护卫,哪怕是皇族,在此地都要礼让独孤镇主三分。 刚才薛尚书的死早就惊动了护卫,若莲绛这般闹下去,两人的行踪很容易被发现。 十五面色阴冷,仍然不语,黑瞳幽深无情,手心寒气凝聚,浑身有一股凌厉可怕的杀气。 莲绛一怔。这才是真正的十五吧,冷漠、无情、杀戮。 风尽说过:“十五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不会笑,不说话,甚至可以三天三夜坐在房顶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他看到的十五却是:会对他笑,会调戏他,甚至会和他斗嘴相讥。 “呵呵。”盯着十五冰冷且亘古无波的黑瞳,莲绛恍然大悟:这女子过去在笑的时候,双眼都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她所谓的笑、所谓的调戏、所谓的斗嘴,就是为了让他降低警惕,然后逃跑!好一个虚情假意,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下作女子! 一时间,一抹说不清的失落和悲凉涌上心头。 十五心中沉思,若再不逃,恐怕难有机会了! 她正欲出手,却听莲绛一声娇呼,颤抖着纤指指着十五,眼中泛着泪花,“你、你难道想要杀我?你……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竟然……这么狠心。” 第8章亡人归来(2) 十五的手一抖,这妖孽比自己还能演戏! 就在这时,十五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阵风。那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带着一股熟悉的、她曾经迷恋过的龙涎香,带着一个深埋在内心八年却挥不去醒不来的噩梦。 身体在变冷,寒气沿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像一把刀一样刮着心脏。然后又从心口处,将自己残忍地撕扯成两半。 十五痛苦地后退一步,却不敢往身后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此时就杀了秋夜一澈,那么复仇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呵呵呵……秋夜一澈,我怎么能让你们这么轻而易举地痛快死掉!” 十五垂着眸,仇恨像毒液一样在身体里肆意奔涌,痛得她五脏俱焚,却又在时刻提醒她保持清醒。 身前的莲绛突然上前,狠狠地扣住十五的命脉。 “唔!”十五疼得浑身一颤,整张脸由白转青,跪在莲绛身前。 莲绛伏在她耳边道:“你知道吗?连鬼都逃不出月重宫!” 冷汗沿着暴起的青筋滚落,她感觉到那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双如鹰的眸子正在四处巡查。而房顶下,已有侍卫朝这边靠近。 “风大人,此处危险!”十五咬牙开口。 “明白就好。”莲绛放开十五,双瞳却猛地看向远处。 高楼上,月光下,站着一个手持血红长剑、一身银白华服的高贵男子。那男子长发如缎,衣衫银白如光,周身气势凛冽,犹如九五之尊,睥睨冷酷的眉色搅动着苍穹,让人一见难忘。 莲绛挑起细致的眉,勾唇一笑,“沥血剑?传言是吃血才收的宝剑。难道说,这人就是秋夜一澈?” 这大燕最负盛名的王爷,如今的睿亲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摄政王。 十五跪在地上,没有答话,亦没有起身往后看,只是垂眸,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然而,右手房顶的木雕,却被她生生抠出一个洞。 秋夜一澈手持长剑高高立于楼台上,双眼巡视四周,内心澎湃如潮,最后望向苍穹大吼一声:“胭脂浓!”这三个字,带着一股宣泄和道不尽的狂热,如利剑生生斩断这个深沉的夜! 八年了,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胭脂浓,是不是你?”声音在苍穹中回荡,穿过层层叠叠的建筑。秋夜一澈用力握紧手里的剑,俊美的脸上泛起阴狠的笑,“毁灭,刚刚开始?是人是鬼,你都给孤出来!” 一口猩热涌上喉咙,血丝沿着十五嘴角溢出。体内抑制八年的仇恨,被狠狠地搅动着,好似一双手,捏着她心揉碎。 莲绛坐在栏杆上,好奇地盯着远处的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真是秋夜一澈?可是……” “给孤出来!”苍劲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一丝疯狂。 莲绛叹口气,“明明是一个疯子!” “楼上有刺客。”巡逻到此处的侍卫终究发现了屋檐上的莲绛,大声喝道。 “快跑!”担心被秋夜一澈发现,十五突然站起来,抓着莲绛夺路狂奔。 而院中侍卫架起弓箭,如密雨袭来。 “啊呀……我的裙摆,挂住了!” 十五抓住莲绛的裙子用力一撕,抓着他继续往前跑。 莲绛倒是一脸自在,眯着眼睛打量前方的十五,“哟,刚刚你私奔都没有这么紧张哪?” 惨白的脸上,布满他不曾见过的惊慌。 莲绛回头看向秋夜一澈的方向,顿时醒悟:桃花门所属秋夜一澈。难道,十五还怕秋夜一澈? “哟,十五也有惊慌的时候呀?” 十五这才发现,莲绛故意放慢了脚步,再看远处,秋夜一澈似乎正朝这边赶来。 “这里可是独孤府。”十五回头看着莲绛,警告道,“那独孤镇主男女通吃,风大人长这般漂亮,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送给那色魔?” 莲绛勾唇妩媚一笑,却是不以为然。 十五阴森森地盯着莲绛,然后朝着独孤府大喊:“独孤镇主,我这里有美人儿一个,前来奉上!” 果然,府邸一阵轰动,一个身形挺拔、三十余岁的英俊男子奔出屋,一见房顶的莲绛,一双眼里闪过惊艳,急切地吩咐:“围住,围住,不要放走!” 莲绛一见那人虽长得人模人样,还算得上英俊二字,可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却如见到美食般贪婪露骨,当下恶心得皱起眉头。 十五冷森森一笑,又大喊:“我将美人儿送给独孤镇主,还请独孤镇主网开一面,放了小人一马!”说罢,作势要将莲绛推下去。 那独孤镇主一听,忙吩咐手下,“收起弓箭,都给老子把弓箭收起来。”又张开手臂对十五道:“你轻点推,别伤了美人儿。” “看到了吧?”十五低声道,“只要把你丢下去,我就可以保住一命。” 莲绛瞪着美瞳,一把抱住十五的腰,大声哭道:“相公,我怀了你的孩子!” 十五的脸一抽,气血堵在喉咙翻滚,险些吐了出来。 独孤镇主的脸色顿时变得紫黑,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弓箭,瞄准十五,怒斥道:“看你清俊模样,却是个贪生怕死的负心汉!我独孤一生最讨厌负心之人。都给我注意,杀了负心汉,救下美人儿!”说罢,又看着莲绛,温柔笑道:“美人儿,不怕,你的孩子我来养。” “跑啊!”独孤镇主的箭术可是闻名天下的。 箭矢铺天盖地朝十五飞来,十五的脸都变绿了。 莲绛扯着十五衣衫又大喊:“相公,我跑不动,要伤了胎气!” 十五恨不得抽莲绛一巴掌,但是一想到后果,只得心一狠,背起莲绛开始狂奔。 莲绛也毫不客气地趴在十五背上,一手玩着发间的蔷薇,一手吆喝指点—— “哎哟,左边有人。” “哎哟,前面有人,掉头。” “快跑啊,护卫都上房顶了。” “啊……相公你跑得真慢啊!” “哎哟,快快……要被追上了……你倒是快跑啊!” “你来跑试试?!”十五一开口,气息紊乱,强压在喉头的鲜血喷了出来。 “啊……你跑得吐血了?哈哈哈……”莲绛在十五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就在这时,一道杀气从背后流星追月般袭来,十五背脊一颤,心道:不好,是秋夜一澈的剑气!十五浑身冰凉,知道秋夜一澈此剑招名为“七追命”,七道剑气追月而来,嗜命为止! 一剑七道剑气,至今世上无人能避,而她气息紊乱且背着莲绛,脚下又有追兵,还有独孤镇主的弓箭追踪——难道,今日要死于此地? 秋夜一澈远远望见一个青衣少年背着红衣女子狂奔,那一道红,如夏日午后盛开的蔷薇,明媚肆意。而那青衣少年——秋夜一澈想起弱水姐妹,眼底泛起一丝冷意,挺剑欲杀少年。 七道杀气直追十五而来。 “呵呵,秋夜一澈想要杀你?”莲绛俯在十五耳边笑问。 十五心中掠过一丝悲凉,叹道:“我若死,还请大人自逃!” “嘻嘻,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莲绛低声一笑,美眸冷冷回视追来的秋夜一澈,一挥袖,如水波层层,替十五挡住秋夜一澈的致命一剑。 那一瞬,远处的秋夜一澈浑身一震,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一招截住他的剑。 而那人,青丝凌乱飞舞遮住容颜,除一双冷冽的眸子,只看得清那发间上的一朵蔷薇。 可背着他的十五却不知为何,步履一个踉跄,两个人险些滚落下去。莲绛一把抓住十五的手,阻止她从三楼的楼顶跌下。 另一道剑气破空袭来,这一次,目标又是十五! “放手,你先走!”十五瞪着头顶的莲绛。 “啰唆!”莲绛不耐烦地道了声,将十五拽上房顶,两人滚在一起,莲绛被狠狠地压在下面。此时,剑气正好擦过两人。 十五只觉得面上一阵冰凉,一道血痕从自己脸上溢出,血珠滴落在莲绛唇边,竟点出一丝妩媚,犹如那晚寒池中他的妩媚样子。 十五愣愣地看着身下的莲绛,莲绛亦是一怔,两人在箭雨中,竟都呆看着对方,片刻失神。 头顶幽深的黑眸,香软的女性身子,交叉相握的手指……那一瞬,莲绛觉得有层层涟漪从心头荡漾开来,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摸向十五耳边垂下的青丝。 “胭脂……是不是你?”一道声音穿过层层厮杀,破云而来。 莲绛如梦初醒,涨红着脸气恼地瞪了一眼十五,用力将她推开。 “滚开!” 莲绛站起身来,手摸向自己的耳侧,一缕发丝垂落——秋夜一澈的剑气切断了他一缕发丝。黑色眼瞳泛起一丝阴森的妖异碧色,那张精美的脸,冷得如冰雕,而殷红的唇,亦勾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十五爬起来,见莲绛这个神情,当下惊得一个哆嗦,却又不敢回头,只是想拽着莲绛走。莲绛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这莲绛像是被人碰了逆鳞,完全是一副要吃人的状态。 他——这是要和秋夜一澈开打。 “别,沥血剑见血才收。” 十丈外,那一抹红色缓缓站起来,纤细的手指撩起一缕断发,夜风拂过,那红色的衣服宛如当年盛开的蔷薇。 “胭脂,是你吗?”秋夜一澈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盯着前方绛红色的影子,手中的沥血剑闻到血腥味,发出一声声剑鸣。 “胭脂,胭脂你个头!”莲绛一挽袖子,拉开了阵势,“上来!”莲绛暴怒,凌厉地挥出一掌,击向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大惊,提气掠开十丈,才得以躲开。掌风所过之处,出现一道鸿沟,烟尘四起。片刻,烟尘外那个身影,仅仅可见姣好的轮廓和那朵娇艳的蔷薇。 “胭脂!”秋夜一澈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大漠,同样的烟尘,不同的是,那个少女笑得明媚。而眼前这个人,隔着烟尘,却是挽袖怒骂自己。 “还胭脂!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进水了?”莲绛见秋夜一澈避开自己的掌风,又见秋夜一澈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又运起一道掌风,直接劈了过去。 “见着红的是胭脂,看到紫的是不是茄子?”莲绛已成狂暴状态。 秋夜一澈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莲绛。 十五一愣,难道秋夜一澈将莲绛当成了自己? 烟尘翻滚,那莲绛又欲出掌,十五大吼一声:“娘子!别动了胎气!”然后一把抱住莲绛腰肢,再一用力,干脆将他扛在肩头跳下了房顶。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那一声“娘子”,是向秋夜一澈坐实了莲绛女子身份。 烟尘散去,那两人早就不知去向,秋夜一澈站在房顶上,手中沥血剑嗡鸣刺耳,似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 而那个青衣少年一声“娘子……”却又让他觉得,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胭脂浓,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娘子! 娘子……别动了胎气? 手中的沥血剑突然沉重,秋夜一澈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忘记了追他们,还是不敢追他们。 “死女人,丑八怪,放我下来,我要去把他碎尸万段!” 林子里,冷看到莲绛衣衫凌乱、青丝翻飞,双手被发带牢牢绑住,整个人像一只红虾被十五扛在肩上。 而十五的衣服也很凌乱,惨白的嘴角还有一丝血痕,脚下生风,像是见鬼一样,跑得他们根本追不上。 最后确定无人跟上,十五才将莲绛丢在地上,哪知,莲绛像炸毛的野兽龇牙咧嘴就要扑上来。 “我看你才像疯子!” “那个乌龟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削我头发,我要去将他大卸八块,祖坟都给他刨出来!” 十五震惊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地上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的莲绛,终究忍不住提醒,“好歹……你也算一个贵公子……” 他身份岂止是贵公子,那尊贵的血统,简直当得起万人膜拜。可是……谁知道,这么清贵的人竟能骂出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话来。 “怎么了?”莲绛反语相讥,“贵公子就不能骂人了?贵公子就不是人了?我就骂他了,脑袋被驴踢了的王八羔子,敢削我头发!真想一口水喷死他!” “水?”十五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莲绛。 “切,你们常人的脑子,迂腐的脑袋,当然没有听过这么新意的词!”莲绛喘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美眸狠狠地盯着十五,冷森森地问:“你刚刚怎么突然喊我娘子?” 十五自然不会让莲绛知道自己要“栽赃嫁祸”,遂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你喊我相公,我当然喊你娘子!” “是吗?刚刚你好像很怕秋夜一澈?” 十五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冷声道:“我是怕他手里的沥血剑!” 她不是怕,她是不想见!终有一天,当毁灭她亲手给予他的一切时,她会见到他。 秋夜一澈,才刚开始呢,就沉不住气了?害怕了? “呵呵呵……” 身前的女子,突然发出一串阴森怨毒的冷笑。莲绛哼了一声,“又一个疯子。” 多少年后,他才清楚,那晚的他们,命运开始交织,再没有一个人能摆脱一个“疯”字! 莲绛闭上眼睛,突然想起逃跑时,十五压在他身上时的香软和那清澈明亮的双瞳,竟很像新月之日的那个女人…… 浑身一哆嗦,他睁开眼睛,盯着十五,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晚,才不是这个丑八怪! 冷带着唐三娘等人找到莲绛和十五时,惊讶地发现两个人衣衫凌乱地隔着几丈相对而坐。十五在闭眼调息,脸上是惯有的冷漠木讷;莲绛则是瞪着一双美瞳,似恨不得将面前的十五烧出几个窟窿来。 “十五,我们刚刚看到秋夜一澈了。”唐三娘激动地凑上前,将手放在心口,望着天际赞叹道,“像天神一样高贵,俊美无双,果然是大洲第一男子。” “天有骄子,生于大燕。”说的便是秋夜一澈。关于对他的赞美,从他出生之日便萦绕不绝,成年后更因为俊美而成为大洲所有少女的理想夫婿。 “是脑袋被驴踢了的第一男子吧。”莲绛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十五的嘴角和眼皮跳动了一下。 “唉,可惜当年他娶了一个荡妇。”说完,唐三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咬了咬舌头,偷偷看向十五。 却听莲绛冷笑道:“放心,此荡妇非彼荡妇,此荡妇刚刚看着那秋夜一澈,转身就跑,可没敢扑上去。” 唐三娘的脸都绿了,心想:风尽,你能不能留点口德? 她还真怕激怒了十五,最后落得像妙水那样死不瞑目。 哪知十五抬起黑眸,看向莲绛,开口道:“娘子,为了你,我从良了!” “八婆!”莲绛瞪着十五,怒斥。 “泼妇!”十五闭上眼睛,缓缓接口。 “你们两个?”唐三娘悄悄地退到一边,生怕被波及而伤及无辜。 第9章亡人归来(3) 冷吸了一口气,道:“目前大燕兵力聚集在这一带,这里恐怕是不能待了。就在今晚,流水执行任务时,放走了一只鸽子,我们去追时,遇到了桃花门接应之人,因此没有拦下。” “鸽子?”十五睁开眼睛,黑瞳中掠过一丝锐利,“冷大人负责守在独孤府邸,可有什么发现?” “有一辆马车从后面疾驰离开,车上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大约八岁的男童,据胖子说,薛尚书死前,大喊了一声‘走’!” “中年男子?”十五从怀中掏出名册,沉声道,“盯着桃花门,见机行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和霸气。 冷静静地看着十五,竟然有一种错觉:她天生就有一种让人臣服的领导能力。 转眸看向莲绛,他垂眸,似默然允许。 天空出现一丝白雾,深秋的清晨寒气森森。秋夜一澈提着不断嗡鸣作响的沥血剑,寻遍了整个独孤镇,也没有看到那个梦魇般的红色身影! 他展开左手,那朵蔷薇已被碾了一层白霜。 明一走到秋夜一澈身前,躬身跪下。 “她回来了。”秋夜一澈的声音在晨风中,有些缥缈,“她真的……没死。” 整个晚上,明一都跟在秋夜一澈身后,所以他看到了一切。 “王,王妃死了。” 话音一落,沥血剑直指明一喉头。 “八年前,卑职亲眼看到王妃的遗体入棺。”明一深吸一口气,声音字字清晰,“月重宫潜入大燕,两次三番伏击桃花门,又放出关于王妃的谣言,不过是想乱了王的心志!现下正是王最紧要的关头,可千万莫要中了南疆蛮子的计谋啊!” 下个月,秋夜一澈同碧萝大婚,然后皇帝病逝,年轻皇帝没有子嗣,秋夜一澈将顺利登基。 “唔!”一丝鲜血从明一脖子上溢出,沥血剑吃血,颜色更深。 “凭她,能乱了孤的心志?”一个区区的胭脂浓,凭什么能乱他秋夜一澈的心志?那种人尽可夫的女子! 秋夜一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凤目幽深,如凝冰寒潭,抽手将沥血剑丢于明一怀中,“七日之内,用这把剑斩下长生楼人的狗头,通通挂于沧澜江岸。”他声音一顿,眼底泛起杀意,“孤,让他们活着来,死也回不去!” 明一抱着沥血剑,跪在地上。秋夜一澈离开的地方,落下一株几近凋零的蔷薇,可却掩不住它昔日芳华。 那一刻,明一突然想起八年前的长安——奢侈的睿王府一片绯红嫣然,整个王府仿佛沉浸在一片炙热的火焰中,成片盛开的蔷薇,肆意张扬,明艳惑人。 一个女子,红衣长发醉卧在蔷薇花间,一张脸如冰雪雕刻,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端的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当初,她手中长剑直抵秋夜一澈心脏,声音冰冷,“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不到,就不要来招惹我!” 而今的王府,甚至长安,都再也看不到一朵蔷薇。 明一朝着那朵蔷薇叩头一拜,叹息道:“王妃。” 大燕南岭,暗人府邸。 碧萝身着华贵秋装,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丰盈可见,只是这妙曼的身体和此时她扭曲恐怖的脸,完全不相符。 她的身前,同不久以前一样,放着尸体。不同的是,上一次只有一个人头,而这一次,有三十一具尸体,其中一具,还是从南疆回来的领头人。 “这是怎么回事?”碧萝来回走动,最后一脚踹在一具尸体上,尖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桃花门损失了三十个杀手!上次,神杀的三位杀手,直接损失两位。这一次,去南疆潜伏之人,无一生还,最骇人的是,领头人的尸体还是从秋夜一澈那儿带回来的。 “王、王……”碧萝垂下头,声音颤抖,“王恐怕也知道了。” 她生性高傲,掌控桃花门八年,从未失手一次,然而,刚上任门主,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打击接踵而来。 “流水?流水呢?”她霍然抬起充血的杏眼。 暗处的防风走出来,禀报,“流水还在昏迷。” “什么?那名册呢?名册在哪里?” 防风垂眸,低声道:“名册被人调换了!” 啪!一个耳光狠厉地抽在防风脸上,顿时,白皙的脸上五条血痕清晰可见,嘴角挂着点点血腥。 “当初怎么说的?你说流水可以胜任。” 防风依然垂着头,轻声道:“是我不好。” 啪!又是一个耳光抽在防风另一侧脸上,这一掌力道十足,竟让碧萝踉跄了一下,防风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小声道:“别伤了手!” 碧萝喘了一口气,盯着院中的尸体,已然说不出话来。她难以想象,秋夜一澈知道了,会是怎样大发雷霆。而且,全军覆没,还是在大燕国土上,传出去,整个桃花门颜面何在? “名册不拿回来,通通都得死!”碧萝声音颤抖。 防风取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道:“流水出事前,有飞鸽传书回来。”说着,取出一张字条,上书:八岁男童。 “八岁男童?”碧萝后退一步,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原本扭曲的脸一片惨白,似不相信地抬眼看向防风。 “没死?” “恐怕是。”防风冷静道,“流水说这名册就在男童房间,然而,他们逃得匆忙,没有带走名册,却是拼命护住男童。而且薛尚书……中了花夫人的媚术,却说了一个‘走’字。” 碧萝呼吸沉重,十指猛地收紧。 那一瞬,她想起长安大雪中,胭脂浓浑身是血地跪在雪地里,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露出的手臂上,有一枚红色胎记。 “孽种!” 手指张开,那字条变成纸屑,散在空中,“胭脂浓都死了,那孽种怎么能活着?”说完,涂着血红丹蔻手指放在胸口,杏眼阴毒地看着防风,“你去!我要那孽种的心来做药引!” 防风俯身,又将外套拾起披在碧萝身上,安慰道:“我一定将那孩子的心带回来,你整晚都没有睡,去休息一下。” “门主,明一求见。” 门口传来一声通报,碧萝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恐慌和不安。 明一是秋夜一澈身边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护卫,自小就跟在秋夜一澈身边,为人低调,从不离秋夜身边。 晨光里,明一缓缓而来,而他身上正背着秋夜一澈最心爱的剑——沥血剑。 “明一……你……王怎么了?” 明一笔直地站在碧萝身前,神色不卑不亢,甚至没有向碧萝行礼。 碧萝看在眼底,却没有什么表示。 同样是门主,同样会是王妃,甚至她将母仪天下,这个小小的护卫却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王受了风寒。”明一眼睛扫过地上的三十一具尸体,“如果门主得空,还请前往侯府照顾一下王爷。” 黄沙漫漫天际处,一匹白马飞掠而来,上面坐着一个红衣长发的少女,她发间别着一朵红色的蔷薇,美得夺目张扬。 黄沙飞舞,她挑眉,笑得明艳,“我叫,胭脂——浓!” 蔷薇满园,她挑眉,笑得冰冷,“碰我?你不配!” 万人长安,她挑眉,笑得阴毒,“秋夜一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碧萝赶到侯府时,大夫说,王刚服了药,已经睡下。 床上深睡中的男子,长发如缎,俊美无瑕的脸流淌着惑人的光彩,让她忍不住伏在床边,凝眉望去。碧萝手指贪恋地落在他滚烫的唇上,却看到秋夜一澈似陷入梦魇地皱了一下眉头。 “秋夜……”碧萝试探地唤了一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八年前,只有一个女人唤过,那种亲昵像心头刺让碧萝难以忍受。 “秋夜,是我……”她轻声细语。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啊!”毫无防备的刺痛从身上传来,秋夜一澈滚烫的身体如燃烧的炭,双目充血地盯着碧萝,“孤为什么不能碰你?你是孤的王妃!” 碧萝喘不过气来,却竭力地扭动身躯配合身上的男子,声音娇喘,“秋夜……轻点……” 床榻摇晃,碧萝闭上眼睛,香汗涔涔,仿佛进入云端。秋夜一澈身体一僵,手指突然掐住碧萝的脖子,厉声道:“胭脂浓,孤不准你死!” 碧萝顿时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而秋夜一澈浑身滚烫地昏了过去。 冰凉的液体从碧萝眼眶滑落,她浑身战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八年前,因得到大泱七皇子舒池暗中相助,秋夜一澈进一步稳固了兵权,掌控整个大燕。随后,舒池离开大燕,秋夜一澈将胭脂浓作为“礼物”送给他。半年后,胭脂浓死讯传来时,秋夜一澈在王府疯狂长笑,随即一把火烧了院中成片种植的蔷薇。一年后,七皇子舒池欲篡位,求助于秋夜一澈,可秋夜一澈临时倒戈,生生逼得舒池自尽于城楼!舒池死后,秋夜一澈亲自带人去搜寻其王府,几乎是掘地三尺。那时,她以为,秋夜一澈在寻南宫世家遗失的宝剑——月光。 夜色寒冷,碧萝赤裸着下床,走到屋檐下,抱着手臂,看着头顶月光,恨声道:“你都死了,怎么还能阴魂不散!” 大燕沉浸在肃杀的气氛里,平日爱开玩笑的胖子此时也闭上了嘴,冷得到的消息是:大量杀手朝此地涌来,目标待定。 十五坐在地上闭目调息,藏在她耳朵后面的小青突然蹿出来。十五睁开眼,对上一张妖娆张扬的容颜。 莲绛笑嘻嘻地蹲在她身前,没等十五反应过来,一条冰凉的丝线扣在她左手上。 “无极丝?” 莲绛阴恻恻地一笑,“传说这无极丝乃玄铁打造,这世间除非是秋夜一澈的沥血剑和八年前消失的月光,否则,天下冰刃皆不能将其斩断。” 无极丝的另一头,系在了莲绛的右手上。这条丝线可以拉长几十丈,收缩自如。 “娘子这是为何?” “哎呀。”莲绛打了一个慵懒的呵欠,睫毛轻颤,“我是怕相公跑了,要知道,我肚子里还有你孩子呢。” 小青瞧着系在两人之间的无极丝,非常不满地瞪着圆溜溜的红眼珠,然后试图用牙齿咬断。 “死蚯蚓,滚开!”莲绛伸出莹白纤指,指着小青。 小青一愣,朝莲绛露出獠牙和芯子。 “没见过这么丑的蚯蚓!”莲绛翻白眼讽刺。 那小青卖力地甩动尾巴,然后委屈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十五。 “它是一条蛇!”十五开口解释。 “蛇?有蛇比蚯蚓还小,比蚯蚓还丑,比蚯蚓还愚蠢吗?想咬断无极丝?你脑袋被门夹了吧?哦,蚯蚓好像没有脑袋,不好意思。” 那小青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吐出芯子,作势攻击莲绛。 莲绛诡异一笑,竟从身后抓出一条白色大蟒,对着小青说:“来,死蚯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蛇!” 小青身子一歪,瞬间昏了过去。 “哈哈哈……”莲绛拍着肚子大笑。 十五只得将小青捡起来,放在袖子里。 十五黑着脸,她突然觉得:这个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穿着女人衣服招摇过市、可以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别人祖宗十八代而不重复一个字、无聊到可以把一条小蛇欺负到昏过去的人,真的是……西岐少族长,南疆祭司,甚至有着大燕皇室血统的贵公子吗?他简直就是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物种和怪胎! 林中寒风乍起,卷起层层干枯的叶子,莲绛将白蟒抱在怀里,缓缓起身,绝美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神采。 十五亦起身,黑瞳看着前方,道:“来了!” 冷和唐三娘等人皆是一惊,茫然地看了莲绛和十五片刻,隐身藏于暗处。 大约一炷香后,一辆马车飞快地朝这边赶来,卷起的风中,带着浓浓血腥,赶车之人已全身是伤。 空气中传来一阵幽香,随即,片片桃花在林中如飞雪飘落,妖异而美丽。 马发出惊恐的嘶叫,竟然停了下来。车夫见漫天桃花,拔出匕首狠狠地插在马臀上,马再度惨叫,却怎么也不肯前进了。 “大人,”车夫和几个护卫提着剑掀开帘子,“您带着公子先逃!” 帘子掀开,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男童跳了下来。 那个男童大约八岁,肤若白雪,眸若星灿,红唇如凝,精美如瓷器。 “好漂亮的娃娃。”躲在暗处的唐三娘不由得惊叹。 十五却盯着马车后面,声音异常冰冷,“唐三娘,你和胖子跟着他们。” 冷奇怪地看着十五,发现十五亘古无波的黑瞳掠过一丝冷光——杀气!那杀气中,又带着怨毒,像是从修罗地府里出来的那样。 是了,上一次见十五这个眼神,是她从坟墓里爬出的那天。 “啊!” 车夫和三个护卫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四人被匕首钉在了树干上,几片沾血的桃花从他们脖子上飞过,割破动脉,血溅当场。 长生楼的人,除了莲绛和十五,都震惊得后退几步——好恐怖的杀人方法,几十丈之外,仅用一片桃花瓣取人性命。 而林中翻飞的桃花中,站着一个背对着长生楼的灰衣男子,男子的修长手指上,还夹着几片桃花。 “何苦再逃呢?唉……”男子的声音极其温柔,可听在耳中,却觉得阴寒刺骨。 “我们要撤吗?”唐三娘手心出汗,心里已经知道,今晚真正遇到了强敌。他们藏在暗处,无人知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竟传来一丝冷笑,那笑声极低,低得像从地狱传来。 唐三娘回头,那笑声竟是十五发出的。 只见她双眼阴毒,薄唇含笑,竟慢慢地地走了过去,停在一具尸体前,弯腰拾起一把剑。 “天……十五……她……”胖子大惊。冷亦抽了一口气,唐三娘更是瞪大了眼睛。 “十五,竟真的用兵器了?!” 莲绛曾说过:“十五是用剑的!”但是,几个月来,他们从未见十五用过剑。 “十五真的用剑了。”胖子声音颤抖。冷点点头,众人狂热地紧紧盯着十五。 若非强敌,十五怎会出手?! “相公,你可要小心了。”莲绛靠在树干上,笑嘻嘻地看着十五,暗自将无极丝拉长。 护卫看见从暗处走出的少年,皆是一愣,却见他黑瞳阴森地盯着灰衣男子,似漫不经心地道:“防风!” 这下,林子里的所有人都吓得面色惨白。 桃花门的防风,乃门主碧萝影卫!碧萝在,防风在。 “完了、完了……”胖子忙道,“快去拉十五回来,她是去找死啊。她打不过防风的!” 可同样,所有人都注意到防风浑身一颤,然后面如死灰地转过脸来,双眼带着一丝惊慌地看着那青衣少年。 “你……” 第10章亡人归来(4) 彼时青衣少年肃然而立,在流转着杀气的山林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凌厉气场,虽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可是,那语气却带着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孤傲。 十五阴恻恻一笑,“怎么?规矩都忘记了?” 见门主,跪! “你……”防风膝盖一疼,险些跪在地上,手中桃花同时飞向十五,“装神弄鬼!” 唐三娘不忍地扭开头。 十五立于原处,剑气森森,冷然一划,剑如流光划过,璀璨之间,不见其形,只看见漫天飞舞迷乱视觉的枯枝残叶。 风停,青衣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长剑平行于胸腔,那雪白剑身上,静静地伏着一排红色花瓣,不多不少,刚好十三片。 “功夫稍有进步,能用十三片花瓣了。”十五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冷嘲。 “十五是……”胖子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冷点点头,道:“举世仅有的用剑高手!” 唐三娘回头一看,不由得拍手,“十五,漂亮!” 看着十三片飞出去的桃花瓣,原封不动地落在少年长剑上,防风大脑一片空白。 而那少年,眼眸诡异一眯,嘴边掠过一丝可怕的冷笑,随即长剑一抖,凌厉的风声如刀切割而来。 “啊……”十三个隐在暗处的桃花门人,应声而倒。 每一片桃花都是故意从防风脖子边划过,却又故意没有杀他,只留下十三道浅浅的血痕! “嘻嘻……死才是解脱!”所以,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让防风就这么死了,至少也要让他承受沐色死前那五倍以上的痛苦。 少年如修罗般笑了起来,眉色间溢出一丝色彩,妖媚而阴毒,冷厉和孤傲,那样的熟悉——胭脂浓门主。 寒气从心底聚集,蔓延向四肢百骸,防风讷讷开口,“门……” 不,不该的! “不,你早死了!”防风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大双瞳,怒吼一声,眼底却带着似从噩梦中惊醒的惧怕。 “是啊……我早死了!”十五黑瞳盯着防风,笑道,“只有鬼,才会阴魂不散!让你们白不能安、夜不能眠哪。” 防风捂住胸口倒退几步。 “防风,不要中了他们的蛊术!” 头顶一个声音传来,随即,一道剑气劈向十五,十五头也不回地举剑挡去。 啪!手里的剑应声而断,十五目光一沉,如流星般掠开。 月色下,明一手里的沥血剑发出阵阵嗡鸣。 “防风,你先去完成任务。” 明一挡在防风身前,他刚刚赶来,就看到防风惶恐得几乎站不稳,而这个青衣少年笑容阴森诡异。 看样子,防风也中了蛊术——南疆阴毒的把戏! 防风盯着十五快速后退几步,飞身离开,而十五欲追,那明一剑花一转,拦住了十五。 “让开!”十五侧身,瞟了一眼暗处的莲绛,却不愿和明一动手。 “我奉命来取长生楼众人人头!”明一手里剑一挥,刺向十五。 “这下怕是不妙!”冷叹了一口气,“沥血剑,削铁如泥,刚刚不过一道剑气就斩断十五手里的剑。十五功夫哪怕再高,在沥血剑面前,也到底血肉之身……除非……有那柄遗失的‘月光’,月光乃玄铁所造,可在八年前就消失了。” 唐三娘十分着急,干脆加入战局帮助十五。哪知,她一动,睿亲王的铁卫军赶来,林中一片混战厮杀。 暗处的莲绛突见十五回头看他一眼,闪身而出。 “死女人!”莲绛不得已加入战局,贴着十五,狠狠道,“你想让沥血剑斩断无极丝,然后趁乱逃跑!” 这个女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逃跑!她明明可以杀了防风,却故意等着场面混乱。 明一看见突然出来的莲绛一身红衣,面容风华绝代,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愤怒,“卑鄙妖女,竟然冒充王妃乱我王心志!” 难怪王昨夜会发狂,会受风寒,这长生楼竟然用这等手段。 沥血剑斩向两人,那无极丝应声而断,十五趁机飞向空中,跃上了参天大树。 莲绛紧跟上去,抓住十五的领口,“你要逃出一步,我就催动你体内的蛊毒。” 十五低头看着莲绛,冷冷一笑,“你觉得这天下,什么能困住我?!凭你月重宫一只蛊毒?!” 她将手放在莲绛的胸口,轻声道:“保重!”然后用力一推。 胸前的手……突然像一把说不清的刀,无声地插进了心口。 莲绛张开双臂,红衣翻飞,徐徐下坠,双眸却紧紧盯着上方将他推下来的女子。 那晚,在独孤府邸,她说:信不信我推你下去?可是,她却背着他一路奔逃。 而现在,三十丈的高空。“她终究还是将我推下来了。” 这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冷漠无情、满嘴谎言的女人,到底在乎什么?到底有什么能困住她? “风尽!” “大人!” 唐三娘和冷一抬头,发现莲绛竟然被十五从高空推了下来,而他……竟然张着双臂,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下坠。 “南疆妖女!”明一大喝一声,跃上高空,手中沥血剑刺向莲绛心脏。 十五正欲走人,却听到呼声,一低头,看到莲绛正看着自己。 他青丝飞舞,翻飞的裙摆如盛开的红莲,一双眼眸蕴着一层氤氲,如碧波轻烟,透着一丝茫然,而那带着一丝苦笑的唇,又写着一抹惆怅。 他就那样下坠,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似要看透她的内心,看穿她的灵魂。 “疯子!” “十五,小心沥血剑!”冷焦急地大喊,明一那剑恐怕要穿过两人心脏了。 十五一手抱着莲绛,一手摸向腰间,指尖用力一弹,一匹寒气森然的软剑从腰间跃出。剑身白若月光,荡着一层清辉,如持剑之人带着月出天山的清冷和孤寂。 砰!两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火光四溅,而十五抱着莲绛凌空一翻,轻巧落地,而明一却撞在树上勉强站稳。他手中的沥血剑,竟多出一个口子。 “你有病吗?”十五瞪着莲绛,狠狠骂道。 “好像是病了呀。”病得有些恍惚。 莲绛妩媚地笑了笑,拉住十五的衣服,“我以为,相公真不要和我孩子了!” “莲绛!”十五压低声音,厉声警告。 莲绛眼眸一闪,惊愕地看着十五,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原来你早知道我身份!既然知道,那你还敢这样对本宫!”这女人,太可恶了! 两人只顾低声对骂,却不知道此时林子里已是死一样的寂静,原本混战的一群人都纷纷瞪大了眼睛,没有从刚才十五惊天动地的一剑里反应过来。 林中桃花飞舞,青衣少年一手持寒光转如秋水的森然软剑,一手抱着红衣美人儿,面色阴寒,两人从高空坠下,却都安然无恙。 明一吃力地站起来,看着十五手中的剑,惊问:“你手中,可是玄铁打造的月光?” 可是,月光剑柄刻着一朵莲花,而剑身上亦刻着五朵梅花。传言,这是二十多年前,剑圣白衣为心中所敬爱女子舞剑一曲,临别时,剑上并列一排花瓣,为纪念女子傲骨,他又在剑上刻了五朵梅花。 但十五手中的剑,没有任何纹路,和普通剑无异。 他这一问,冷与唐三娘众人险些咬掉舌头。 十五垂眸不语。 秋夜一澈四处寻找八年前消失的月光,可谁知道,有人将月光融化成手脚链锁在她尸体上,同她一起被封入棺中八年! “相公,你为了我,终于肯拔出你腰间这把剑了。”莲绛眼眸一弯,笑得明媚动人。 他早就知道,这女人腰间有一把剑。可是,她却从来不肯拔出此剑。 “我败了。”明一收起沥血剑,对铁卫军道,“回!” 见明一离开,十五指尖一弹剑尖,那剑如光一般钻入腰间,自己则纵身奔向另外一处。 “你去哪儿?” 十五回头,冷睨着莲绛,“放手!” “哼!”莲绛扭头,“看在你第一次拔剑为了我的分上,才不和你计较……”话没说完,十五已如风掠来。 “糟了,防风!” 刺鼻的血腥蔓延而来,地上到处是尸体的残骸混合着那些翻飞的桃花,犹如一个刚经过屠杀的修罗场。 中年人带着的十个护卫全都躺在地上,而十五等人赶过去时,中年男子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却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抱着防风的腿。 而中年人的身边,那个如瓷器般漂亮的男童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的胸口,已被人剥开,鲜血像红绸一样在孩子身下铺开。 “求求你、求求你……还给我。”中年男子仰起头,看着防风。 防风手里拿着一个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心脏,冷眼看着地上的中年人,“他是孽种,自然要死!” “求您!” “呵呵……”防风看着小小的心脏,“还给你,他也活不了了。” “防风!”一道冷厉的声音破空而来。 防风一回头,一片桃花带着冷厉杀气袭来,穿过他的肩胛骨,根本不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 “唔!”看着月色中如鬼魅出现的青衣少年,防风整张脸惨白,顾不得伤口,抓起旁边的剑凶残地斩断中年人的手臂,掉头就逃。 十五追随而去,却听到唐三娘大喊:“天哪,他们挖了孩子的心!” 十五目光快速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再看向那浑身是血的男童,顿时一惊:今晚桃花门的目的就是男童的心脏? “好可怜的孩子啊。”唐三娘跪在地上,将孩子抱起来,孩子的手臂滑落在地上,露出雪白的手腕和那一枚红色的胎记。 “孩子的身体还是热的……”唐三娘话还未说完,忽见一道青影奔来,随即自己被大力推开,而怀中的孩子已被夺走。 随即,林子里爆发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尖叫,是十五发出的。 她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孩子,全身都在发抖,整个人像是中了邪。 “不……”她面容扭曲,眼底悲恸翻卷,一边捧着孩子的脸打量,一边盯着孩子手腕上的胎记,“阿鱼……不是你、不是你……”她双唇抖得厉害,突然想起什么,摸向孩子脖子,从衣领处取出一块双鱼雕花玉佩。 “啊!”十五抱着孩子跌跪在中年男子身边,“告诉我,他……他是谁?” 中年男子在十五耳边说了几个字,然后闭上眼睛。十五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那声音像被人割破喉咙,粗嘎怪异。 “十五在哭。”唐三娘从地上爬起来,难过地看着十五。 莲绛站在远处看着十五,那女子脸上满是未曾有过的痛苦和绝望,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三娘说得没错,这个冷漠的、能在棺材里熬八年的坚强女人,却在此时哭了。 可是,她没有眼泪,好像过去很多年,泪水就干涸了,因此,她的眼眶中,溢出两道血水。 这个能在棺材中待了八年、能忍受蛊毒噬心之痛楚、能一招割下妙水的人头、能震惊长生楼、能一剑拦下防风绝杀的女子,却在此时,跪在地上满脸悲怆绝望地大哭。 她总共尖叫了两声,随即的哭,好像声音被扼制在喉咙,隐约能听到嘶哑的声音。 莲绛这才想起:她从棺材爬出来时,曾经被人毒哑过。 而这些日子,她说话,用的全是假声——她的嗓子并没有痊愈。 “难道是她的孩子?” 三娘捂住嘴,不忍见十五这么难过。而那漂亮男孩儿,紧闭着双眼,胸膛被人生生挖了一个洞,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更显得孩子的可怜。 众人静静地站在远处,无人敢上前,都默默地看着十五跪在地上大哭。 只有一个人悄然离去,谁都没有察觉…… 防风一路狂奔,肩头铜钱大小的洞,正汩汩冒出鲜血,他却不敢停下来止血。他怕一停下来,那个鬼一样的少年就会出现。 一阵冷风卷来,天空顿时一暗,防风下意识停了下来,望向天空,发现刚才不过是云遮住了月光而已。 “呼……”他舒了一口气,感觉身后无人追来,收回目光再看向前方,却吓得他倒退了几步。 深秋红梅盛开,月光下的梅林树枝上,坐着一个漂亮的红衫女子,长发如水倾泻,肤若凝雪,一双碧眸如含烟湖水,整个人灵动而妩媚,宛如一个梅妖。 她慵懒地坐在梅枝上,纤白手指把玩着一朵红色的花朵。防风仔细看去,脸色顿变——那是一朵蔷薇。 “你是谁?”防风看着如鬼魅出现的美丽女子。 “你有资格知道吗?”女子把玩着蔷薇,语气慵懒而冷傲。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拦我去路?” 女子这才抬眸看着防风,问道:“那如果你和我相公有仇,算不算是和我有仇呢?” “你相公?”防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手指捏着一枚桃花,“不知,我与贵夫君有何仇?” “这我不知道。”女子诡异一笑,卷长睫毛缀着月光,十分好看,“不过,我知道,你让我相公不开心了。” “呵呵……那又如何?” “当然是抓你回去,把你玩得让我相公开心咯。”女子笑嘻嘻地答道,对着脚下道:“小白、小青,你们说是不是?”她脚下竟然蹲着一条巨大的白蟒,白蟒身上还盘着一条吐着芯子的小青蛇。 防风怒喝一声,那女子突然抬起双眼,碧色的双瞳泛着妖异的绿光,阴森恐怖。那一瞬,防风只觉得身体像被千万根无形的线缠住身体,同时,无数只毒蝎啃噬,疼痛僵硬难忍,最后倒在地上,不得动弹分毫。 女子跃下树枝,轻盈地走了过来,手里多出一根麻绳,穿过防风肩头的血洞,然后玩兴大发地打了一个结。麻绳粗糙,穿过伤口如钝刀磨骨,防风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女子满意地拍了拍手,对着那条白蟒说:“小白开工,蚯蚓探路!” 白蟒身上的小青蛇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十五跪在地上,血红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远方,呆滞的脸上全是血痕,没有一丝生气,犹如怀中的孩子一样冰冷僵硬,已然死去。 “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寂静林中,一个清脆愉悦的歌声朗朗传来,冷和唐三娘面面相觑。 夜色下,一道绯红的身影缓缓走来,月光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他姿态优雅,长发随风飘逸,周身镀着银白色的月光,美得宛如精灵,就这样惊艳地破云踏月而来。 “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哪,无颜见爹娘,浪里格朗里格朗……” 第11章亡人归来(5) 他手里捧着一束鲜红的蔷薇,嘴里哼着愉悦的歌声,步履轻快。在他身后,一条巨大白蟒竟然随着那曲调摇摆着身体,白蟒的头上还盘着一条同样扭腰甩头的小青蛇。更让人咂舌的是,白蟒尾巴勾着一条绳子,绳尾则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绳索穿过那人的肩胛骨,因为被拖行了几里路,一层皮几乎都被蹭掉,鲜血淋淋,早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了。 莲绛走到十五身前,蹲下身子,因为走的是夜路,他长发和睫毛上挂着一层夜露,有一种迷离之美,可他双眸静静地凝望着十五,带着一丝坚定。 而十五,却如雕塑一样,神色呆滞、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他一手托起十五的脸,一手替十五擦去脸上的血色泪痕,温柔道:“礼物给你带来了,你怎么开心就怎么玩!” 一旁的冷走了过来,递上一把匕首。莲绛接过匕首,放在十五手心里。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去玩吧……” 十五血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随即痛苦地闭上眼。那一瞬,她僵直的身体里,血液里的毒混着蚀骨的仇恨,如奔马在咆哮,似随时都要啃噬她的心志,让她崩溃成魔。 这时,一双手突然握住她的手,春风奥鹏的气息输入她体内,竟慢慢抚平了她狂乱的心绪。她双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那种冷静和肃杀,犹如一个历经修罗场的魔鬼,无所畏惧! 她起身,踱到那绳拴之人面前。那人浑身是血,长发披散,唯有一双眼睛惶恐地看着她。 十五蹲下身子,匕首拨开防风脸上的长发,森然一笑。这笑带着一丝邪气,防风当即咬舌想自尽。 “没我的允许,你敢死?”匕首被插进防风的嘴里,鲜血涌出,瞬间断了他自尽的想法,十五随手取了块石头,替代那匕首塞入他的嘴里。 匕首沿着他的嘴一路划过,走过肩上的伤口,最后停在心脏处。 噗!匕首插入心口一寸,十五稳稳地握着匕首,神色安静,慢慢地在防风胸膛上划开一个心脏形的伤口。 “挖心的过程是这样吧?”十五发出一声低笑,随即刀尖轻轻一挑,掀开了那层皮。 一个完整的心脏在防风胸腔里跳跃,在这个连风都没有的林子里,那声音如此清晰、慌乱,似在诉说某种难以逃离的恐惧。 刀刃抵着心,“唔——”防风惨叫一声,恨不得一死了之。 “我想将你的心挖出来,还给小鱼儿!”十五声音一顿,语气无比厌恶,“可是,你的心这么肮脏,连狗都嫌弃,小鱼儿怎么会要!” 刀刃寸寸游走,令人痛不欲生,防风现在一心求死。 十五突然收起匕首,在防风耳边笑道:“嘻嘻,防风啊,我怎么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让你的耳朵听到碧萝的惨叫,让你的眼睛看到她被挫骨扬灰,让你的心去感受她的痛!我要留着你的舌头,让你日夜痛苦悲鸣!” 防风悲凉地看着头顶女子,最后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八年前那个死去的女人回来了! 她曾说:“除非让我死得彻底,否则,你们都得下地狱!” “你、碧萝、舒池、秋夜一澈,都会尝到——生不如死。”十五站起来,将匕首丢在一边,睨着地上的防风,“听说秋夜一澈要和碧萝大婚了,我将你送回去,就当他们的结婚贺礼吧。” “相公不送贺词吗?”莲绛探头过来,眨着眼睛问道。 “你想送他们什么贺词?” “嗯……”纤白手指缠着一缕发丝,莲绛笑得妖冶,然后指着防风,“不如把他包装成一个礼盒,然后写上:贱人配狗,天长地久!” 众人皆惊。唐三娘扑哧笑了出来,冷惊得不敢吭声,十五只觉喉咙处涌上一口鲜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贵公子啊,西岐少主啊,南疆祭司啊,大燕皇室啊,在这句“贱人配狗”面前,全都成了渣渣。没有他说不出来的话,只有他想不到的词。 而莲绛,还偏偏笑得那么纯良无辜。 十五看着莲绛,应了声,“好!” 她回头看向地上的男孩儿的尸体,重新跪在地上,然后将孩子抱入怀中,“阿鱼……我终究没有保护好你。” 她低头,轻吻孩子漂亮的眉眼。这孩子和出生时一样长得十分漂亮,继承了家族最好的基因和纯正血统。 看着孩子被挖掉的胸腔,十五目光一沉,抱着阿鱼的尸体,走到莲绛身边,咚的一声跪下。 在场所有人一愣,却都心照不宣地退下,林子里,除了他们两人,只剩下遍地的尸体。 莲绛负手而立,抿唇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五。 “请,祭司大人救这孩子!” “他死了!” “十五听闻南疆有一种蛊毒之术,能让刚死之人起死回生。”南疆秘传有一种阴毒的魂术,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为了阿鱼,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要赌上自己的性命。 “众人皆知南疆蛊毒阴邪,这起死回生之术更是逆天之道,你可知道,这代价是什么?”莲绛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怒意,那目光更似利刃割着十五,“用你之命,换他余生!而且,你死后,灵魂生生世世都会受到诅咒,背负血仇,永生得不到解脱!你有生之日,得不到所爱,得不到所求!这样的怨毒诅咒,你也要接受?” 得不到所爱,得不到所求?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爱可以得、还有什么所求?她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过是因为一腔血仇。 十五沉默了片刻,“十五人鬼不是,早不在乎什么诅咒。我愿用自己十年寿命,换他生十年!” “呵呵呵……”莲绛布满寒霜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我还以为你有多么大仁大义,也才舍得自己十年的性命而已,本宫还真是高估你了。” 十五浑身一颤,低头看着孩子。她恨不得给他一百年,可是,她没有更多的十年了! 莲绛的声音冷厉中带着一丝无情,“而且,本宫凭什么帮你这个随时都想逃跑的女人?” “十五,此生甘愿伺候大人,做牛做马!” “呵呵呵……”莲绛仰头大笑,最后,双瞳死死盯着十五,“此生?你已减去十年寿命,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亏本买卖,本宫从来不做!除非,赌上你的三生三世!” 十五抬头看着莲绛的碧色妖瞳,咬破手指,鲜血滴在双鱼玉佩上,“明月为鉴,滴血为誓,十五三生三世定将生死相随,为奴为婢,不离不弃!” “好!”莲绛接过那沾血的玉,手指一拂,血融入玉中,透着一抹妖异,“记住你的誓言!” 夜空中的明月,无端端多出一缕血红,像一双魔鬼的眼睛,见证着林中的这个誓言。 “又快到新月之日了。”胖子坐在房顶上,托着腮说,“冷说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让我们明天带着‘贺礼’先去长安。” “十五怎么样?”唐三娘叹了一口气,“胖子,其实我觉得,十五不是传言中的那种女子。她说因为和沐色私奔才被桃花门追杀,可是……你发现没有,防风很怕她!防风那种只效忠碧萝的人,怎么会怕……十五?或许,她根本不是十五!” “那她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唐三娘突然拍了一下手掌,“桃花门门主曾经悬空了八年呢!那八年前,谁是门主?” “你想说是十五?可是,当年那位门主很神秘,无人知其身份啊。” “对啊,难道十五的身份不神秘?” “桃花门主,会生孩子?”胖子皱了皱眉头,“而且,据说桃花门人,个个长得十分漂亮,那碧萝可是人人皆知的国色天香。若十五真是门主,那她该长得……” 在走廊上听到对话的人,倒是难得赞同地哼了一声,“那个八婆这么丑,怎么可能入得了桃花门。”说完,推开房门,刚好看到十五侧躺在床上,而她怀里,那个八岁的男孩儿仍闭着眼睛。 “真是丑八怪的儿子?”莲绛悄然走进房,伏在床边看着小男孩儿——密长卷翘的睫毛,小巧的鼻翼,软软的脸蛋儿,漂亮又精致,像个瓷器娃娃。再看旁边那张脸,平淡的眉眼,毫无血色的唇和苍白的脸,怎么看怎么丑! “清秀两个字都是抬举你了。”莲绛语气里透着抗议,“完全就不一样嘛!这么丑的女人,怎么可能生下这么漂亮的男孩儿?”当然,这男孩儿比起他小时候,可差远了。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十五苍白的脸上,脑子里浮过那日她哭的情景……原来这个冷漠、坚强的女人,也有脆弱地哭的时候啊。 看着她白皙的脖颈、突出的锁骨,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女人原来这么瘦弱。 棺中八年? 一丝茫然闪过莲绛碧色的眼眸,他悄然伸出手,放在十五的脸上,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在棺中是如何度过八年的! 一双黑溜溜的眼瞳愣愣地看着莲绛。莲绛一惊,忙收回手,这才发现,十五怀中男孩儿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正睁大眼睛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儿?” 那小家伙眨了眨眼睛,看了莲绛半晌,突然爬起来,一把搂住莲绛脖子,喊道:“娘……娘!” “娘?”莲绛大惊,一把推开男童,大喊,“谁是你娘啊!别乱认!” 小家伙眼眶一红,嘟着嘴看着莲绛。 十五醒时,就看到莲绛叉腰站在床边,正和男孩儿大眼瞪小眼! “阿鱼?”十五惊喜地抱过男孩儿。 男孩转头看着十五,大喜道:“你是爹爹吗?爹爹!” “这……”十五茫然地看着莲绛。 莲绛满脸幸灾乐祸,“脑子坏了呗!我只是让他活,可没说要保证质量!”说完,转身就走。 哪知那个男孩儿突然跳下来,抓住莲绛的袖子,慌张地问:“娘,你要去哪里啊?” “别乱喊!我才不是你娘!” “娘这么好看,怎么会不是娘呢?” “这也叫好看?”莲绛得意地笑了笑,“我可比现在好看。” “娘有多好看?”小家伙甜甜一笑,似乎十分喜欢他。 “嘻嘻,好看到天诛地灭,人神共愤。”莲绛说着,臭美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赞叹道:“你比其他人都有眼光,不枉本宫救你一场。” “阿鱼……” 十五唤道,却被莲绛不耐烦地打断,“什么阿鱼,没脑子的人取的名字也这么难听。以后,你就叫小鱼儿。” 十五黑着脸,“小的叫十五,名字是大人取的!” 莲绛美眸一瞪,愤怒地盯着十五苍白的脸。半晌,却挑眉温婉一笑,“本宫觉得,十五倒是很好听。” 十五一怔,突然想起那晚莲绛替她将防风抓回来的情景,一时不知怎么回嘴。 唐三娘等人已经先行离开三日,莲绛等人才出发离开南岭,准备今晚通过最后一个小镇,然后走上通往长安的官道。 小镇的繁华不亚于独孤镇,奈何城中不得使用代步工具,十五等只得等出了城,再雇马车。 小鱼儿走在莲绛身侧,小手拽着他衣袖,大眼好奇地盯着繁华的街道。这一大一小,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十五则默默地护在一边,凝神看着四周。 河水泛起波纹,涟漪渐渐扩散,自东而西一路滚动街道霓虹映出的光。 “有埋伏!”水中的人,似在等待莲绛和小鱼儿到了前方最热闹的地方。 十五在莲绛身边说了一声,整个人幻化成风,跃上了房顶,手中月光凌厉如霜,随着十五的奔走,在水面上划过秋水似的光芒! “娘,爹爹呢?”小鱼儿突见十五不在身边了,着急地问。 “你爹爹牵马去了。”莲绛抬眸看着隐于霓虹中的十五,轻声道。 “大人,事情恐怕不妙。”冷上前一步,声音中有一丝不安。因为在十五去解决水下埋伏的时候,又有几处伏击暗中涌来。他们似乎是故意等着十五离开。 “马惊了!”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几匹黑色的骏马正拖着一辆马车朝小鱼儿疾驰而来,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几乎瞬间,冷就被人群冲散,莲绛拽着小鱼儿,目光冷厉地看着冲来的马车。 与此同时,几道细小的风从不同方向飞来,在散开的烟花中,泛出蓝光。 莲绛欲抱起小鱼儿,却发现内力不济,抬头看着天空,一丝不可见的月牙隐入云端——快出新月了! 马车冲过来的一瞬,莲绛推开小鱼儿,自己却一个踉跄,往后趔趄了几步。 刹那间,一道青影闪过,及时赶回来的十五一手抱住阿鱼,另一只手刚拽住莲绛袖子,几道银针带着蓝色光芒直射而来。 哗啦! “十五……”莲绛的声音轻轻传来,似有一丝担忧。 银针将莲绛的长袖割成两截,十五踉跄着后掠几步,几支银色的箭落在她脚下,挡住了她——有人故意要将她和莲绛分开! 与此同时,一匹红色骏马突然停在莲绛身边,周围人们四散逃开,十五紧紧抱着小鱼儿,几次想冲向莲绛都被奔逃的人群和来路不明的箭矢挡了去路。再看房顶,上百名弓箭手隐在上方,将他们森严包围,几乎毫无退路。 十五淡淡地扫了一眼马上之人,看向莲绛,发现对方正扶着护栏,双瞳静静地看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混乱,抑或是因为那头顶炸开的绚丽烟火,那一瞬,莲绛看着自己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期待。 他临河而立,长发随风散开,身后的雕栏和波光闪动的河水形成了这幅仕女图的背景,美人淡然地伫立,如临画中,似在静候良人前来。 “十五。” 人群惊叫混乱,又将十五挤得更远。人潮中,莲绛动了动唇,像在喊她名字。 一支箭呼啸着向怀中的小鱼儿飞来,十五看了眼离莲绛不远的冷护卫,握着莲绛半截衣袖的手用力握紧,抱着小鱼儿转身挤入人群。 “十五!”在十五转身离开的瞬间,莲绛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一丝冷厉。 十五却咬牙快步奔走,不敢有丝毫停留——来人目标只是莲绛,而她再也不能让小鱼儿置身于任何危险中。 “爹爹!”怀中的小鱼儿突然尖叫,“娘还在那里啊……爹爹!” 十五不语,那小鱼儿却大声哭叫起来,“爹爹,娘被人带走了,有人抓走了娘啊,爹爹!”小鱼儿用力捶打着十五的肩膀,哭闹得更厉害。 独孤府。 砰、砰!一屋子的名贵青花瓷,就这样被摔在地上,一地残渣里,还有许多破碎了的玉器,个个价值不菲。而始作俑者则是那红木桌子上,坐姿相当不雅,还跷着二郎腿的大美人。 第12章亡人归来(6) “都给我滚!”青丝凌乱地披在肩头,他抓起一只玉壶,砰地扔向从门口进来的人身上。 “哎哟……美人,只要你开心,随便砸。来人,再送些青花瓷来。”年轻的独孤镇主站在门口,俊美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但是,美人,你看,你袖子都破了,我让人给你送套新衣服来。” 莲绛低头看着破碎的衣袖,想起十五原本抓着他,却不得已地离开,当即唰的一声站起来,指着独孤镇主鼻子大骂:“你给我滚开!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有多远就跟老子滚多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乌龟苍蝇蚂蚱都比你好看,老子要是你长这丑不啦叽的样子,早就上吊自杀去了。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来恶心人、破坏好心情的?滚,别脏了我的眼睛!” 趁着独孤镇主被骂得反应不过来,莲绛抓起一个东西又砸向他的脸,“还不滚,是不是要找人教你怎么滚出去啊!再不滚,老子一把火烧掉你独孤府!”说完,一挥袖子,那门被大力合上,莲绛却神情疲惫地立在原处。 “大人,十五他们已经出城了。”暗处的冷悄然现身。 “什么?”莲绛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目光阴森地盯着前方,冷声道:“如果她敢往前十里,本宫只要她的人头!” “大……”冷惊讶地抬头看他。 “调动西岐影子,跟着她,毒发之日,本宫要看见她的人头!”那女人身手了得,可是毒发之时,也不过是个废物! 莲绛从腰间取出那枚吃了血的玉佩,纤长手指猛地握紧——这女人,竟然带着小鱼儿弃他于不顾,任由他被独孤带走! “呵呵呵……”莲绛垂眸低笑,密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两道诡异的阴影,“我竟然相信了这个女人!” 他竟然相信那个女人的誓言,相信她会效忠于他,相信她所谓的“三生三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哼……不离不弃!这种女人,怎懂得不离不弃!” 莲绛诡异的笑声,让暗处的冷抬起头来。他看着莲绛孤高的背影,突然觉得莲绛有丝疯狂。 “大人,我们现在离开吗?” 虽然独孤镇主伤不了也拦不住莲绛,但这里终究是个是非之地,整座府邸又加强了守卫,不亚于皇宫。 “不!”莲绛一口拒绝。 冷茫然不解,却听到莲绛冷声道:“下去,本宫困了。” 冷躬身告退,内心却不明白,大人既然讨厌这里,为何又不离开这里呢? 哎,自从十五出现后,大人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翻脸比十五出剑还快! 小鱼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十五低着头,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柴火。风乍起,带着沁入心底的寒冷,她才知道,入冬竟然这么久了。 “爹爹……”小鱼儿拉住十五的袖子,撇着嘴,“我们去找娘好吗?坏蛋把娘抓走了。” “他没事的,会保护好自己。”那家伙,恐怕世上没人能制得住他吧。 “有事!”小鱼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十五,“娘看着爹爹走了的时候,好伤心。” “坏蛋把娘带上马车,娘掀开帘子一直望着我们……那样子,好可怜、好伤心啊。爹爹,为什么我们不去救娘?”小东西越哭越悲戚。 十五突然觉得胸腔有点闷,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爹爹!”小家伙黑溜溜的双眸盯着十五,用严肃而悲伤的口气,“你是不是不要娘了?” “没……”十五一怔,然后将头扭向一边。林子深处,薄雾朦胧,似乎看到那晚,他唱着歌、捧着蔷薇朝她走来,然后轻声说:“礼物给你带来了。” “没有。”半晌,她讷讷吐出两个字。 她没有不要他,只是,他自己能出来啊。 “那我们去找娘吧!”小家伙站起来就要走。 “阿鱼。”十五喊住他,“你真这么喜欢娘……算了,他和冷叔叔在一起,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吧。” 十五抱着小鱼儿,靠在树干上,看着眼前星火,那跳跃的火苗燃烧得宛如他张扬的衣衫。十五赶紧移开眼睛,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第三日清晨,十五带着小鱼儿坐在城外的茶店里。按照她的推算,这个时候,莲绛应该出来了吧。 “驾!”几辆豪华的马车驶了过去,那小二往门口一站,用羡慕的口气说:“果然是独孤镇主办喜事,来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光那马车轮子,就该我吃一辈子咯。” “刚刚还有大泱贵族来了呢,有一辆马车像是逍遥王的。”旁人接口,也满是羡慕的语气。 十五隐觉不安,便上前询问:“小哥,那独孤镇主是办什么喜事?” 那小二笑道:“这独孤镇主娶媳妇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不知,一看就是外地的。嘻,你可不知道,据说独孤镇主娶的那媳妇儿,可是大美人哪……” 十五一听,抱起小鱼儿转身出店。 “喂……你的茶钱,还没有给呢。”那小二忙去拦她,谁知,十五抢了一旁的马,抱着小鱼儿翻身而上。 “你……我们的马!”一旁的茶客连忙去追,却只见一路烟尘,“看着一副清秀纯良模样,竟然……是个强盗!” “爹爹怎么了?我们不是要等娘吗?”小鱼儿一抬头,只见十五紧锁眉头。 “我们去找他。” 十五狠狠地挥动马鞭,等赶到独孤府时,已近午时。府外一片喧腾,而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气派又喜庆。 正厅门口,独孤镇主一身红装,英俊的脸上写着喜庆和期待,他旁边站着一位同样红装的新娘,虽不见容貌,但凭那身姿就足以说明是一大美人儿。 各贵宾就座,有人大喊:“时辰到,一拜天地!” “有刺客!” 一声尖叫传来,众人皆是一愣,又听一群人大喊:“有刺客!” 同时,一声巨响,府门内的八面雕花玲珑屏风跟着镶金大门一起轰然倒塌,几个铁甲侍卫仰面摔倒在地,都疼得爬不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青衣少年,双瞳漆黑如墨,面容看起来清秀单纯,可他右手却持着一把寒气森然的长剑,左手还牵着一个面容精致漂亮的娃娃。 那娃娃眼珠儿往四处一瞧,然后扯着嗓子大喊:“娘,你在哪里?我和爹爹来救你了!” 少年森然的目光扫过四周,众人心中顿时一凉,莫名惧怕,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去阻拦。 一名侍卫手持长枪冲上去,少年剑花一晃,那侍卫跪倒在地,剑已抵住他脖子。 “新娘在哪儿?!”冰冷的声音,带着一股凛然霸气。 十五目光落在前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一身红衣、亭亭而立的新娘。她一脚踹开侍卫,牵着小鱼儿,就往前冲。 试图拦住十五的众人只觉得少年身形轻盈如鸿雁,几个起落,就从他们身边掠过,而剑过之处,虽未伤人,却都带着凌厉剑气,逼得众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正厅内在座的皆是当今名门贵族,见冲破层层阻拦瞬间出现的清秀少年,无不震惊——整个独孤府竟无人将此少年拦住。 那独孤镇主更是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十五会突然出现。 “走!”十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拽着新娘就往外冲。 这下,独孤府里的人才恍然大悟:这少年不是来找人的,是来抢新娘的。 “抢新娘了啊!”那喜婆吓得连连尖叫。 她这一吼,整个府邸像炸开了的锅,特别是那些贵妇女眷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四处乱窜。 “给我拦住!”独孤大怒。 小鱼儿一听,回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坏蛋,别人的娘子你都抢,羞羞!” 在座之人大惊失色。这小孩子简直胡说八道,他们才是抢别人的娘子啊! 哪知,刚跑了一步,那新娘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十五将其扶起来,警告道:“起来!” “太猖狂了!”大厅的人愤怒地拿起武器攻向十五。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大到独孤府抢新娘。 “杀!”周围杀声四起,将十五团团围住。 十五不得已,索性将新娘背在身上,左手牵着小鱼儿,右手剑舞,如光似电般阻挡气势凶猛的攻击。 独孤镇主手里拿着银弓,几次瞄准十五。然而,她虽背着个人、还牵着个娃,可身形如乱花穿树,只见其影,不见其身,而她手里那把看似简单的剑,却锋利无比,所过之处,众人的武器皆如泥巴一样被削成几截。 不少人见十五并没有杀人之心,干脆收起武器站在旁边,用狂热和欣赏的眼神,盯着几乎快突出重围的少年。这少年身形快如鬼魅,简直匪夷所思。他所过之处,剑气如漫天落下的飞霜,毫无破绽,尽管带着两个累赘,身形依然飘然灵动。 第13章亡人归来(7) “这天下,何时出了这么一个高手?”独孤眯眼细想,记起来,这个少年是唯一一个从秋夜一澈剑下逃脱的人。 “你们可曾听说过,几个月前,桃花门妙水姐妹,被一个青衣少年所杀?” “难道是这个少年?” “啊,据说他一招就割下了妙水头颅!” 这下,不仅独孤大惊,众人皆是惊诧不已。 厅内,一个身穿宝蓝色衣服的清俊男子紧紧盯着十五,随即懒懒开口,“总觉得,哪里见过他。” “哦,十二王爷认识?”独孤好奇地问道。 原来这清俊男子正是秋夜一澈的弟弟,有“逍遥王”之称的十二王爷。 “独孤镇主,你的夫人要被抢走了。”十二王爷忽然一笑。 独孤一回头,发现十五背着新娘,凭借着手中那把月光剑,带着那可恶的小男孩儿已然跃上了墙。 眼看着十五带着新娘即将成功逃跑,一个泼辣的声音划空而来。 “十五,你这个蠢货!” 背着新娘正欲跳墙离开的十五,眼皮突地一跳,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院中长廊的尽头,一个红衣美人挽袖叉腰站在那儿。 他身前红梅花开,映着灿烂阳光,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那花开得太艳,还是那人长得太美,总之,明媚动人! 只是,他左手叉腰,右手拿着一个金制痰盂,而脚下正踩着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奴仆——俨然一副泼妇打架,胜利归来的仗势! 那人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满脸怒气地盯着十五,可那漂亮眼眸下,却闪过一丝无人发现的笑意。是呀,我等的那个人,披荆斩棘,为我而来! “啊,爹爹,你抢错老婆了。”小鱼儿抢先反应了过来,忙拉了拉十五的手,可十五还愣在那儿。 “怎么?你傻了?还是瞎了、哑了?蠢货!”瞧着十五一副狼狈又呆愣的样子,莲绛拿着痰盂,指着十五一通怒骂。 全府上下,一时间都被这个美人霸气的骂街气场给镇住了! “还愣着?你背着个人不累吗?” “哦!”十五终于反应过来,忙放下新娘,然后一掀盖头,整张脸都白了! 娇滴滴的新娘颔首站在十五身边,见十五要离开,忙拉住她的袖子,轻声道:“公子,您带我走吧。”这公子的身手太好了,虽然面容谈不上英俊,却是清秀,带着一份儒雅。 小鱼儿忙拽开新娘的手,然后指着远处的莲绛,“我爹爹有老婆,那个就是我娘,她可比你美多了。” “小鱼儿,乖!”莲绛下巴一抬,冲小鱼儿眨了眨眼睛。 那新娘一看莲绛,震惊得白了脸,当下自卑得眼眶都红了。 “小鱼儿别动,谁碰你,就让小青咬谁!”十五将小青递给小鱼儿,自己纵身跳下。 那独孤镇主冷声喝道:“拦住他!”这回,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焦急。 护卫一听命令,只得涌了上去,形成潮水,要将十五拦住! 十五手中长剑一斩,划过一道道白光,那箭在空中断成两截,步子毫不停滞地朝莲绛冲过去。 房顶上,弓箭如雨落下,密密麻麻,让人无处遁形。 院中,梅树摇曳,片片梅花迎风而落,却又被十五的剑气带上天空,一时间,落红满天,宛若飞霜。 整个独孤府,似下了一场红色的初雪,而雪中少年,一身青衣,眉目清冷,双眸凝视前方,清澈眼瞳里映着一个静立的红色身影。 莲绛看着挥剑而来的十五,眼底漾开绚烂明媚的笑意。 许多年后,他守在忘川河边,只是等待这个为他拔剑、为他披荆斩棘,踏雪而来的女子。 三生三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手中月光弹开最后一个护卫,十五气喘吁吁地站在莲绛身边,苍白的脸上已被梅枝划了几道血痕,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垂在耳边,衣服也到处是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她看着他的神色,又那么的笃定,眉色中,溢出独一无二的英气和亮丽色彩。 “走!”她伸出汗涔涔的手。 莲绛冷睨了一眼她的手心,十五自觉地往身上擦了擦,然后拉住他的手,软下声音求道:“别闹了!”那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几分乞求。 “公子贵姓?”终究是拦不住这个疯狂的少年,独孤镇主只得疑惑地问道。 十五拉住莲绛,回头看向独孤,声音平静,“十五。” 独孤愣了片刻,看着两人拽在一起的手,道:“十五未经我允许,擅闯独孤府,又这么抢走新人,不太合适吧!”说罢,手一挥,上百名弓箭手同时搭箭,院中气氛肃杀。 “独孤镇主抢我的人,可经过我允许了?”十五冷睨着独孤,语气孤傲霸气。 独孤一噎,竟答不出话来。 那逍遥王眉色一动,只觉得这冷傲之气,似曾见过,然而却又想不起来。 莲绛看着十五,她眉目清淡,语气却和眼神那般,有着一股不可抗逆的坚定。 地上有小厮悄然爬了起来,伸手要拽莲绛,十五正欲出手,莲绛却先行一步,抄起手里的痰盂朝那人的头上砸了过去。院子里一声闷响,那小厮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众人觉得额头突突直跳,隐隐作痛。这女子美是美,却怎么又泼又狠。 “砸得好!”十五赞道。 墙上的小鱼儿高兴地拍手,得意地对新娘说:“你看我娘,多厉害!” 那新娘吓得直哆嗦。 十五拉住莲绛刚走一步,头顶一片咔嚓声,百人弓箭齐齐瞄准,似随时要将两人射成蜂窝。 一丝杀气掠过十五眼眸,她静然而立,手中月光冷冷一划,带起森然寒气,“独孤镇主是要为难十五?”她持剑闯进来,却处处手下留情,虽有人受伤,却无人流血。 这一点,独孤镇主亦是看在了眼里,“天下豪杰在此,你将我的新娘掳于墙上,我这脸面也无处可挂。可是,十五身手了得,独孤着实佩服。你若能避开我手中三箭,那我就恭送两位离开。” 院中之人微微变色。众人皆知孤独家箭不虚发,独孤镇主更是自创了三尾箭,据说三箭齐发,金箭先飞,银光随后,如流星追月,无人能避! 十五放开莲绛,走向院中,淡然道;“请!” 独孤长身而立,拉开手中弓箭,屏息片刻,手指一松,三支箭呼啸而去,快得不见其影。 院中青衣少年并未移步,手中长剑一扫,带起缕缕寒光,如漫天泻下的星河。 两支箭落在少年身侧,随后,又是一阵闷响,第三支箭竟穿过十五的肩头,飞出后,稳稳地钉在了墙上,雪白的墙上留下一点刺目殷红。 “你……”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那独孤镇主亦惊讶地看着十五,没想到十五会故意受了第三箭。 鲜血从少年肩头涌出,很快染红了青色衣衫,少年却神色淡然,“这一箭,算是十五今日唐突的歉意。”她的确是抢错新娘了,而且天下豪杰在此,独孤府百年声誉,她亦需给对方一个台阶。说完,她走过去伸手拉住莲绛。 那莲绛却双眸阴森,瞳里泛着丝丝碧色,突然冲到了独孤镇主身前。 那独孤镇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莲绛狠命踩住他的肩头,手里的痰盂像一阵雨似的砸下去,嘴里还怒骂道:“老娘不发威,你当我们全家是病猫。香蕉你个巴子的……小鱼儿,给我下来一起揍!” 小鱼儿一听,果然从墙上跳了下来,一溜烟儿蹿了过去,小拳头毫不客气地砸下去。 “坏蛋!打坏蛋!”那独孤镇主挣扎要爬起来,哪知红衣女子力气大得惊人,而且手里痰盂只往脸上砸,一旁还跑出一条小蛇直接咬在他脚踝处。刺骨的痛感钻入身体,让他根本就动不得。 “你们两个!”十五煞白了脸,赶紧上去拉莲绛。旁人终于反应过来,看着莲绛那个阵势,却无人敢上前阻拦,生怕被他手中的痰盂伤到! 而这时,莲绛突然倒在地上,捂住肚子大声吆喝起来,“这大燕真是无法无天了啊,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们一家弱小,抢我入府,逼我做小妾,伤我夫君,如今……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莲绛梨花带雨,哭喊中带着啜泣,“天下豪杰在此,你们可要给我们母子主持公道啊……相公,我肚子好疼啊……肚子孩子若是没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公公婆婆啊……” 小鱼儿一见莲绛那副样子,也坐在旁边哇哇大哭起来,好不伤心。一时间,大的喊,小的哭,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十五要给独孤镇主台阶,他偏偏要拆台,还要让独孤镇主臭名远扬! 一大一小都在哭泣,唯一没有哭的人,也满身是血,这一家人看起来委实可怜,众人纷纷怒视地上的独孤镇主,刚才那些被吓得乱跑的女眷悄然落泪,暗地里指责独孤人面兽心,竟然强抢良家妇女。 十五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最后,一家人被恭恭敬敬地送上了马车,附带地,还得了一大堆“赔罪礼”! 第14章情愫暗生(1) “娘,你看……”小鱼儿从怀里抖出一大包金银珠宝,“刚才那些姐姐们塞给我的,说我漂亮可爱呢。不过,她们怎么哭得比我还伤心?” “小鱼儿干得好!” 小家伙又道:“娘刚才也好厉害啊。” “我这是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莲绛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回头看着马车里面的十五,见她垂着头,右手捂住肩膀。 “喂,你没事吧?”莲绛摆出一副随意问候的样子,将目光投在窗外。 不要以为此时跑回来找他,然后又替他受了一箭,他就会网开一面!而且,明天就是蛊毒发作之日,说不定这女人是为解蛊而来。 “没事……”许久,嘶哑无力的声音传来。 莲绛回头一看,暗处的十五竟然身体发抖。他伸手过去,发现她的身体如烈火焚烧,“怎么回事?” “有毒。” “蠢女人!”莲绛低声怒骂,忙让冷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明明能躲过的一箭,却偏要受下,吃力不讨好! 小鱼儿被冷带到别的房间,莲绛将十五放在床头,剪开她肩头的布料,伤口已呈紫色,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十五闭着眼睛靠在床上,浑身热得似炭,脸一阵白一阵红,已快失去知觉。 “喂……喂……十五,你醒醒!”莲绛用力晃了晃十五。十五却一动也不动,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宫又没有要你去送死!”莲绛怒骂一声,极其不情愿地解开十五的衣衫,露出雪白的肩头,只是,肩头上的伤口却有点触目惊心。 女子细长的睫毛搭在苍白的脸颊上,因为昏迷,面容在灯光下看起来安静又柔和。 “本宫告诉你,救你,只是因为你欠本宫三生三世,不然你死了我还要替你养一个小鬼,这个亏本生意,我才不要。”他骂骂咧咧了一阵,终是俯身将十五伤口处的毒吸了出来。 紫血清理到一半,莲绛感觉一丝媚香从齿边化开,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皮肤一丝丝地烧起来。 “王八蛋!”莲绛扶着雕花床栏,忍不住破口大骂。 早听十五说那独孤色胆包天,倒没想到,连他的箭上都淬着媚毒——还真是一个淫贼。难道说,他还打上了十五的主意?想到这里,他的怒火涌上心头,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一把火烧了他的独孤府! 莲绛喘了一口气,正要提气将毒逼出来,却觉浑身无力,然后咚的一声栽在十五身边。 今晚新月。 “莲绛……”他这一摔,惊醒了去了一半毒的十五。 莲绛大惊失色,整张脸变得灰白,干脆闭上眼睛装死——不能让这个女人知道自己中毒了。 “嗯?”十五捂着伤口坐起来,看到躺在身边挺得笔直的莲绛,不由得惊问:“你怎么躺这里?莲绛!”十五伸手去推他,刚摸到他身体,吓得收了回来,再伸手摸他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烫?喂,莲绛,你快醒醒!” 那明明冰冷的手,触在脸上,反而挑起小腹处的灼热。 “别碰我!”莲绛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瞪着十五。可瞬间,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口干舌燥,灼热难忍。 眼前的女子面色泛着酡红,无色的双唇似被胭脂侵染,红得诱人,散落在肩头的青丝,半解的衣衫,隐隐露出的锁骨和肌肤,透着撩人的迷离。 腹部一阵灼热,莲绛抬手欲推开十五的手,却在碰触的瞬间,忍不住一下握住。像白日里,当着几百人的面,她将他拉住一样。 “莲绛,你有没有觉得很热?”十五热得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莲绛,对方漂亮的眼眸里,泛着春日的碧色,明艳动人。 “嗯……”莲绛双瞳盯着十五的双眼,看着头顶这张脸,心里一暖,似有一片飞花落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原本很厌恶这个女子,可却总忍不住想要一点点靠近。 明明知道她满口谎言,可他就是想一点点地揭开她的谎话,看到真实的她。 她会对他说:“保重!”会对别人说:“你抢我的人,可经过我的允许?” 她会来救他,虽然明知他有能力逃出去。 第一次,他在赌她那声“保重”;第二次,他在等她那句三生三世的誓言: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他好像都等到了。 漂亮的嘴角,漾开一丝笑,美得潋滟,如春光泻开。 十五浑身一颤,“你别笑!” 注意到十五眼底的慌乱,他笑得更妖媚,干脆伸出另外一只手,揭开那张面皮,露出倾国倾城的真实容颜。 女子赶紧闭上了眼。 十五恍然惊醒,她和莲绛都中了毒,这样下去,恐怕两人都难以把持,而且,这妖孽竟然露出真面目勾引她。 “怎么?不敢看我?”春色撩人,他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带动着十五身体丝丝情欲,无法抗拒。 莲绛丢开面皮,探出漂亮手指,落在十五肩头,慢慢滑向她心口处——他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唔!”可就在瞬间,他的手被突然捉住,十五咬着唇瞪着黑瞳瞧着莲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干什么?”莲绛垂眸,密长的睫毛宛如蝶翼轻颤,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红,呼吸紊乱。 “那个……”十五身体一颤,“我们中毒了……” 这张脸,她只见过一次,那是两个月前的新月,美得摄人心魂。 “嗯……我知道。”莲绛腹部再度一紧,却强装作一副平淡无事的样子,目光却慌乱得不知道该停在何处。 “那……”因为居高临下的姿势,虽然他此时垂着眼帘看不到他勾人的眼眸,可那轻颤的睫羽却无比撩人神经,十五觉得全身无力,可目光又没法从他脸上移开,最后艰难开口,“你不难受吗?” “有点。”莲绛轻吐了一口气,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那……解毒吗?” 许久,一个轻若蚊吟的声音传来,“嗯。” 或许是因为中毒“太深”,意乱情迷中,也不知道谁发出一声低吟,手指紧扣间,已是热浪席卷,不能自已。 酒,入口时热烈,所过之处,好比是燃烧的火焰,可到了深处,暖意却从心间蔓延开来,带着阵阵眩晕。似美酒,舍不得突然一口饮尽,慢慢品尝,却又恨不得将其吞下,然后一醉方休。或许醉了便是这种感觉,只想求得更多,拥有更多。 冬日阳光泻入房内,十五猛地睁开眼,只觉得双腿有些疼,不仅如此,额头也有些疼。一翻身……“唔!”对上一张完美如画的睡颜,若非那颤了一下的卷长睫毛和周身的剧痛,十五一定不相信,睡在她身侧的这个一脸餍足的是莲绛,而且还是一个“活”的、露出了真容的莲绛! 十五悄然掀开被子,整个人倒抽一口凉气,整张脸黑得几乎要淌下墨了! 她……怎么又把这妖孽给睡了! 十五吃力地回忆昨晚情景,突然想起,好像是莲绛自己摘掉了面具。他为什么要摘掉面具? 十五脑子一片混乱,赶紧爬了起来,得趁莲绛还没有醒来时逃离这个现场,否则,莲绛那泼妇性格一定会把她大卸八块,然后“荡妇、下作”地一通乱骂。 门关上后,莲绛偷偷睁开眼,碧色的眼珠儿溜转了一番,然后掀开被子一低头,片刻惊讶后,脸猛然一红。 “啊啊……”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半晌后,他又偷偷钻出来,往门口看了看,确定十五不再进来,整个人抱着被子,像一条毛虫似的在床上滚了一圈又一圈。 果然不是梦!因为,昨晚除了两人缠绵的交织,再无其他的梦。 滚累了,莲绛平躺着喘气,眼眸轻轻闭上。嘴角上翘,那卷长睫毛上缀着笑意,手心渐渐合拢,如昨晚般十指紧握。真的不是梦,缠绵细节依然记得。 “看了我的脸,又睡了我,看你怎么跑!”莲绛腾地坐起来,一低头发现胸膛上有几道抓痕,“这女人打架狠,连这都狠啊!”说罢,脸又是一红,钻进了被子里。 “大人!”冷悄然立在门口,“今日是新月第一日。”今日是发解蛊的日子,唐三娘他们离开时,已经带走了自己的解蛊,唯有十五没发。 床榻之人立马蹿了起来,那女人……的蛊虫,还没有养出来。 他套上衣服就冲了出去,哪知迎面一声尖叫。 “啊,你是谁?”小鱼儿捂住嘴,瞪着眼睛盯着莲绛,然后扯着嗓子大喊:“娘,快来啊,有个女人从爹爹房间跑出来了,快来抓小三啊!” 莲绛懒得管他,哪知,小东西张开手臂,将莲绛拦住,十分气愤,“不准走!你敢长得比我娘还好看,又从我爹爹房间出来,我娘一定会把你毁容的!” 莲绛抱着手臂,碧色眼眸玩味地看着小东西。 那小东西见莲绛衣衫不整,又见他眼神怪异,吓得接连后退几步,警惕地说:“你别看着我,我还小呢。”小鱼儿大眼睛眨了一下,“不过,你可以等我长大!” 莲绛一个栗暴敲在小东西头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爹爹的人,你都敢抢啊!想当白眼狼啊!你看看你,什么小破孩儿,才几岁!” “娘?”小东西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莲绛已风姿妖娆地跨步离开。 解蛊从盒子里钻出来,才米粒般大小,需要养到晚上,才能克制十五体内的毒。 莲绛趴在桌子上,有些着急地看着那蠕动的虫子,却见小东西又跑了过来,神色紧张,“娘,爹爹……躺地上了!” 莲绛拿起盒子就跑了出去,看到十五蜷缩在地上,疼得全身都在抽搐。 这才刚早上,十五的体质,毒发至少应该在晚上。 “小鱼儿,你去冷叔叔那儿。” 莲绛支开小鱼儿,将房门关上,伸手去扶十五。谁料十五一道掌风直逼了过来,凌厉杀气宛如修罗。 莲绛大惊,如惊鸿掠开,可原来所站的地上,已被轰出了一个深坑。 “不要碰我!”她靠在墙上,双瞳充血,死死地盯着莲绛。 “十五,是我!我是莲绛。” 明知是蛊虫进入了心脏,她的神智开始混乱不清,已经出现幻觉,想起过去啃噬心之事,但他还是试图唤醒她,想要减少她的痛苦。 十五唇一动,看着莲绛的眼神悲戚,呢喃道:“秋夜、秋夜……”说着,她踉跄地走了过来,停在莲绛身前,“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莲绛未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十五。 因为,他从未曾见过十五这种眼神——悲戚,却又深情,绝望却又温柔。而这一切,又那样浓烈! “秋夜是谁?”胸口莫名难受,莲绛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慵懒的蛊惑,完全催发十五身上的毒,试图看到她毒发到极致时让她最痛不欲生的人和事! 她此时念叨的人,不该是沐色吗? 秋夜是谁?如此浓烈的眼神下,那份深情,他怎么会看不懂!那才是爱侣之间才有的眼神。 “唔!”毒发的十五在剧痛中吐出一口鲜血,浑身像是被人拆开,然后一点点碾碎。 可是那份痛和恨又让她站起来,双瞳盯着眼前的莲绛,发出一声凄厉冷笑,“秋夜一澈!你爱不起,却为何要质疑我的情感?!难道,你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莲绛如遭雷击般震惊地站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十五,却疯狂地大笑,最后慢慢倒在地上,整张脸都扭曲起来,眼里翻涌着蚀骨恨意。因为痛,双目中溢出道道血痕,狰狞恐怖。 没有噬心的爱,怎会有蚀骨的恨! 莲绛蹲在十五身边,碧色眼瞳凝着一层冰,唇边划过一抹讥嘲,“我倒真想看看你的心!沐色是你的姘夫,那秋夜一澈是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另外一个姘夫?”他声音颤抖,一把将地上的十五抓了起来,盯着她的眼,问:“那本宫算什么?十五,本宫算是什么?你的心里到底都是什么?” 似乎听到了“心”这个字,毒发中的十五眼底折射出凄凉和嘲讽,冷冷地吐出一句,“没有你!” “呵呵呵……”莲绛低声笑了起来,然后松开十五。 十五如木偶一样侧躺在地上,黑色的血从唇边涌出,吐出另外几个莲绛没有听清楚的字,“因为被挖了。” 莲绛坐在地上,旁边的女子不时发出尖叫,疼痛让她像兽一样弓起身子,手指紧握,疼得只求速死。 可他偏偏没有给她解药。想到昨晚他低头看着她,那眼底的慌乱,他以为,那是情动,所以乱。原来,是他理解错了。 昨晚,他将手放在她心口,是想问: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我? 她回答得如此直白。 莲绛凄然一笑,“是我愚钝,你本水性杨花,可我却愚笨地想问这种问题。只是……”手指如刀刃划过十五弓起的背脊,那里应该是心脏的位置,“一生一世一双人,不适合你这种人,你不配!”言罢,他仰躺在地上,长发如墨铺开,衣衫似雪,脸冷厉得有些凄艳。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想起她昨晚的话,“要……解毒吗?” 所谓一夜缠绵,不过是双方解毒罢了,没有丝毫情动。 十五睁开眼睛时,听到一阵优雅的陶笛声,隔着马车帘子低沉传来,像一个悲伤的旅人,带着一身茫然和孤寂独自穿过黄沙大漠。 这陶笛声?! 十五坐起来,发现身上搭着一件崭新的披风,而肩头伤口早被包扎好,掀开帘子,见落日下,一个人侧坐在前面的马车上,长发随风飘扬,红色外衫配着白貂,端的是绝代芳华。白皙的手指捧着陶笛,睫毛搭在白皙的脸上,静若伏蝶,眉间露出她不曾见过的安静神色,映着天边夕阳,像是一幅让人移不开眼的画卷。 路边的金缕梅开得正艳,寒风乍起时卷起漫天飞絮花,丝丝缕缕,偶尔几朵落在他青丝上,也不见他伸手拂开。 一时间,“时光静好”四个字掠过十五脑海。 她从来不知道,像她这样满身血仇的人,竟能感受到这番景致。一丝微笑从十五唇边漾开,淡然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突然,前面的人掀起眼帘,看向她这边。 两人四目相对,对方碧色眼眸一怔,随即一层薄冰浮起,他冰冷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厌恶,更胜初识之日。 十五只觉得胸口一疼,莲绛早已收起陶笛,转身入了马车。 “又得罪他了?”十五放下帘子,脸色微白,“难道是因为那晚之事?也罢!”像莲绛这种身份的贵公子,知道自己竟然被一个水性杨花还丑得不行的女人睡了,不杀她已算是开恩了。 可,那的确是情非得已,更何况,还是莲绛自己摘下了面具…… 第15章情愫暗生(2) 马车日夜不停地赶往长安,十五这才想起,明日,便是秋夜一澈大婚的日子。 大洲第一男子,手握重兵的睿亲王,所以大洲女子的梦中佳婿,终于在八年后再婚了。 在踏入长安的那一刻,十五站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浑身血液汹涌燃烧。这个地方,时隔八年之后,她终于又回来了。 和八年前一样,除了更加繁华和喧嚣,长安的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那延至皇宫的官道,和当年一样笔直宽广,她甚至记得,她长发披肩身负枷锁,被人拉着从皇宫门口游行至如今站立的地方。万人围观,众人唾弃,连路边的小乞儿都捡起地上腐烂的瓜菜扔在她脸上。 “胭脂浓,你这个贱妇!” “荡妇!” “不要脸!” 恶臭的鸡蛋,甚至口水通通唾在她脸上,整个长安居民恨不得将她这个女人活活烧死! 沉重的枷锁套在她脚上,每走一步,都是锥心的疼,而秋夜一澈就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冷眼看着她走过一条条街,然后在快到刑场时,他又如天神那般从天而降,手持一纸赦免她的圣旨! 天下人皆知,这位样貌绝色的年轻王爷情深意重,不顾寒露跪在宫门外三日,求圣上赦免胭脂浓。可谁又知道,秋夜一澈求的是要她胭脂浓生不如死! 莲绛冷眼看着十五立于人群中。她双眼痛苦地凝视前方,袖中拳头紧握却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爹爹!”小鱼儿也发现了十五的不对劲,上前拉住她的手,十五才如梦初醒。 “小鱼儿,怎么了?” “娘说,刚刚那个客栈住满了,可能要走到尽头,才能找到住所哦。” “尽头?”十五看着皇宫的方向,又转眸看向莲绛,对方垂着眉眼,似并不想见她。 如果可以,她不想再这么徒步走过长安的街道,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沾了她胭脂浓的鲜血,都写着她痛苦的记忆。 找到住处时,十五如被人活剥了一层皮,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到处都是钻心的痛,而这些痛,她清楚,只有从仇人身上一点点索回,她才能得到解脱啊! “看烟花,好漂亮的烟花啊!” 客栈外面响起了阵阵呼喊声,乍起的烟花在空中划过艳丽色彩,小鱼儿跑了过来,飞拉着十五去楼台观看烟花。 夜色中的长安,红色的灯笼从皇宫处蔓延铺开,然后到睿亲王府,露出盛世奢华。 “听说,秋夜一澈新娶的王妃独爱灯笼,因此,为讨她欢心,秋夜一澈将整个长安都挂上了灯笼。”莲绛突然出现在身边,靠在栏杆上,幽幽开口。 十五眼神一痛,嘴里只觉苦涩,“是啊,她独爱灯笼,尤其喜欢人皮灯笼。” “是吗?”莲绛眉一挑,看着十五,“你好像认识那个新王妃?” 十五扶着栏杆的手猛然用力,几乎将那雕花木捏碎,却还是竭尽全力克制,“差点死在桃花门,对这个女子,或多或少听说了一点。” “哦。”莲绛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又道:“这场婚礼可谓惊动天下,据说早在几个月前,秋夜一澈就让人准备这婚礼,并且还向皇帝求了一个字,赐碧萝为贤妃。” “碧萝替他管理桃花门,得一个贤字,那是应得的。”十五淡淡接口,可寒意却奔向四肢百骸。 “也不枉秋夜一澈大费周章办这么一场盛世婚礼,据说这里面还有一个感人故事。那秋夜一澈与碧萝相爱八年,这期间,碧萝守在秋夜身边不离不弃,而秋夜一澈这么多年也未曾有过其他侧妃或小妾。”莲绛顿了片刻,目光紧锁着十五,“真可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啊!” “唔!”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几个字,像一把刀刺进十五的心口,那儿明明空着,却依旧被残忍地挖开! 十五身子往前一倾,几乎站不稳,若非扶着栏杆,恐怕此时已经摔了下去。 喉咙猩血翻滚,十五生生咬着舌头,生怕吐出血吓坏了旁边的小鱼儿。 她转头看向莲绛,十五的眼神里折射出一分恨意,“你从哪儿听到的?” “哪儿?”莲绛眨了眨妖媚的双眸,然后一摊手,“整个长安都知道。秋夜一澈回京之后,就昭告天下说:此生不再纳侧妃收妾,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一生一世一双人!” 话音一落,十五竟然似流星般跃上了房顶,飞奔离开。 “看好小鱼儿。”莲绛未料十五突然这个反应,只得转头吩咐了一声冷,自己则跟着掠过去。 她速度极快,快得他只能看到她留下的青影,宛如惊鸿。刚在拐角看到她,她又瞬间消失,唯有她手中月光泛出阵阵阴寒的光芒,如一泓秋水,却依旧一晃而过,捕捉不到。 “十五!”莲绛大声喊道。然而,这个女人似乎十分熟悉长安地形,已经快到他追不上,在转角处,莲绛脚下一滑。 灯光下,是一抹殷红的血! 莲绛皱眉,又追了过去,看到十五持剑立于高楼上,长发随风飞舞,衣袂猎猎飞扬,一张脸白若冰霜,而她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睿亲王府的大院。 此时的睿亲王府,奢华得犹如一座皇宫,每个围栏、每一处灯檐,都挂着红黄交织的纱幔。而那曾经遍地蔷薇的院子里,此时种满了芙蓉花,虽不是开花的季节,却仍有仆人用黄纱做花来装潢。 人人都知道:新王妃,喜欢黄纱。 芙蓉花枝间,站着一个一身清华的男子,如缎的长发用白玉簪子束在脑后,面容俊秀身子挺拔。 秋夜一澈默默地看着整个大院,双眼漆黑,宛如不见底的深潭,亦看不见情绪。 “王,入冬了。”碧萝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替秋夜一澈披上。 “宫中有什么消息?”秋夜一澈的声音有一丝病态。半个多月了,他的风寒仍未好。 “今晨皇帝已经咯了血,熬不了多久了。” “熬下去。薛尚书虽死,但是名单未拿到,我们亦不可妄动。没有十分把握的仗,孤不想打!” 碧萝心底一寒,知道秋夜一澈在怪罪她。 “秋夜……”她刚一开口,身前的人突然回头,目光凌厉地盯着她,碧萝吓得一惊,忙改口道:“王……”然后主动抱住秋夜一澈。她拉过秋夜一澈冰凉的手,将头靠在他胸膛上,温柔道:“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你说什么?” 莲绛看着院中紧紧抱在一起的人,再看向十五,见她已经收起剑,转身朝自己走来。 头顶烟花炸开,带着绚丽光泽,她却神情呆滞,宛若一座木雕,若非嘴角那没有擦去的血迹,他甚至会以为她是死的——还能吐血,终究还是活物!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来偷看人家搂搂抱抱?”明知她心里难过,却还是忍不住要讽刺。因为不讽刺她,他会觉得难过! 十五抬眼看着莲绛,双眼平静无波,“听说那碧萝貌美无双,我来,不过是一窥美人风采。” “口是心非!” “那你觉得我来是为什么?” 莲绛冷冷一笑,“你提剑而来,不过是因为听到人家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嫉妒羡慕恨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十五不怒反笑,然走到莲绛身前,定定地看了莲绛半晌,突然将莲绛抱住。 莲绛因十五突如其来的拥抱而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这疯女人,为何会有这般举动。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着他,发丝拂过他的脸,带着一股药味,可他却觉得安定。苦涩蔓延心头时,耳边竟然传来了十五的嘲讽的轻笑。 “如果搂搂抱抱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我们也是了!” “你!” 悲凉和怒意瞬间涌上心头,莲绛一掌欲推过去,耳边十五的声音却突然一颤,“不过,你的确没有骗我。” 十五以为莲绛在骗她,莲绛定是发现了她的什么秘密,才故意刺激她。没想到,她提剑赶来,却看到了秋夜一澈和碧萝如此恩爱的一幕。 她的身体单薄而寒冷,声音里亦带着一缕悲伤,轻声入耳,像一双手,轻柔叩在心房,又瞬间淹没他的挣扎,吞噬那已经乱了的理智,最后竟让他忍住没有将她推开。 寒风呼啸而过,天空烟花又一轮炸开,姹紫嫣红,燃起的星火带着耀眼的光泽,从他们身边落下,如银河里突然倾泻而下的星海,将两人笼罩在迷离光泽中。 头顶明月当空,脚下万人长安,烟花点缀着明月,月光掺杂着长安的灯火,两人就这般立于高楼上。 “喂,来一个!”一声俏皮的口哨响起,十五低头,发现高楼之下,竟然不知何时围观了一大群人。 大燕国民风开放,又是皇都,随处可见富家浮夸子弟,其中一男子抱着怀中女子一边吹口哨,一边冲着十五大喊:“小哥,亲美人儿一个!”旁人大笑起哄。 “我们被人围观了!”莲绛妖娆一笑,反手抱着十五的脖子。 看见高楼房顶那穿白貂的美人儿突然变得主动,下面一群人更加激动,干脆齐声吼起来。 “来一个!” “来一个!” 十五整个人都僵立在那里,眼底闪过不知所措,似乎没有料到这突来的情况。 “小哥,别愣着,来一个啊!” “大家都在叫你呢。”莲绛笑嘻嘻地提醒。 十五这才恍然惊醒,被冻得苍白的脸顿时掠过一抹绯红,抱着莲绛的手赶紧收回来,却被莲绛挡住。 “怎么?刚才抱本宫时,你可没有害怕!”原来,这个女人也会害羞? “我……”十五难为情地皱了皱眉,低声道,“我们走吧。”说着下意识地看向睿亲王府邸。 “我偏不走。”她此时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细致的眉骄横地挑起,“刚刚你还说和本宫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就吓得要跑了?怎么,十五你说话向来都不算话的吗?你还记得你发的誓吗?” 十五哑口无言。刚刚是逞一时口快才抱着他说了那么一句话,哪知道有人看到,现在他竟然还扯出发的誓。 “哎,你们两个倒是亲不亲啊?” “下面可冷了!”人群里有人开始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莲绛睫毛一眨,漂亮的碧色眼瞳闪过狡黠的光,“我们左边是睿亲王府,右边是长安大街。你是希望我们从哪边摔下去呢?” 前后两次经历过莲绛的反复无常,十五当然相信他会这么干。 “亲不亲啊,你们两个?!” “真是磨叽!”下面的人,越嚷越厉害,可莲绛偏偏又将她拦住不走。 “亲!”十五烦闷地朝楼下围观人群大吼一声,然后不等莲绛和众人反应过来,扣住莲绛的后脑用力亲了下去。 嫣红的唇,带着难以言说的柔软,像沾了花露的唇瓣,初尝下去,竟然鬼使神差地想要一口吞掉,索取更多。甚至于,浑身的血液都因此流动起来,汇集在胸腔,形成一股类似心脏的律动。 双唇相贴的瞬间,对方片刻呆愣之后亦给予了青涩的回应,直到呼吸不畅,身体灼热焚烧,一枚烟花冲上头顶发出一声巨响,才让十五霍然惊醒。 光影迷离,两人站在盛开的烟花下,面色通红,双眼静静地看着对方,时间好似在瞬间停止,连高楼下围观的人,都静默在远处。 十五大囧,抬眼看着莲绛,发现他唇边不小心沾了自己的鲜血,正要提醒,对方似从她眼底看到,明媚一笑,伸出粉色香舌,像猫一样妖娆一舔。 十五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余两个字:妖孽! “哇哦——”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大声欢呼起来,其余人跟着尖叫。 这一次,同样不等莲绛有所反应,十五拉着他的手,足尖一点,跃入烟火中。 莲绛则不忘朝着众人挥了挥手,然后看着十五的身影,心中凄凉又有一丝难言的甜,暗暗道:既然乱了开头,那就一直乱下去吧。 冷风如刀切过十五的脸庞,那张脸在月光中再度恢复清冷和木然。 两人身形宛如翩鸿,在空中瞬时起落,又御风而去,只给众人留下两道影子。 “哇!”脚下人群一阵惊呼,十五已带着莲绛消失在了烟火中。 秋夜一澈愣在原地,似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他目光一沉,语气敛着一丝冷意,“什么时候?” 碧萝抬起娇媚的面容,羞涩道:“在南岭,那晚!” 幽深黑瞳中闪过一抹晦涩,秋夜一澈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南岭是这么多天来他都不愿提及的一个地方。 与其说桃花门在那儿遭到一场惨败,倒不如说,他秋夜一澈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遭人迎头痛击,然而,他却不知道真正的对手,到底是何许人。 那个人似乎十分了解桃花门,甚至了解此时大燕的政局。更可怕的是,那个人竟然能窥视他内心,找到他的弱处。在南岭那晚,他几乎都以为,死去的胭脂浓回来了。可是,第二日,当明一抱着一把带着缺口的沥血剑跪在床榻前时,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且难以解释。 因为,他说他见到了那个红衣女子的真容,那女子美艳绝伦,然而浑身却透着一股神秘的妖邪气质,而且对方甚至未看他一眼。红衣女子的目光全在青衣少年身上,一刻不曾离开。而且,他们是夫妻。从两人的对话中可知,那女子已怀有身孕。而那个身手快如鬼魅的少年,名叫十五! 红色的蔷薇从脑海掠过,形成一条血色的河,在秋夜一澈的心头奔涌。 他闭上眼睛,下意识地抱紧怀中香软的女子。 “不是你?怎么会不是你!” 他苦涩一笑,孤多希望是你?不是恨孤吗?不是说做鬼都不放过孤吗?那怎么不活过来找孤复仇! 碧萝靠在秋夜一澈的怀里,却突然感到秋夜一澈的手臂渐渐用力,几乎要将她揉碎。 “王?”碧萝抬起头,害怕地唤道。 “嗯?”秋夜一澈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娇美如花的容颜,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不是、不是那……冰冷艳丽的女子。 “孩子此时不能要!” 烟火声中,秋夜一澈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 “王!”碧萝捂着肚子,噙着泪水跪在秋夜一澈身前,哭泣道,“八年前,胭脂浓背叛您,欲和沐色私奔,我奉您之命前去劝她回心转意。可她出剑重伤我,将我腹中不足月的胎儿活活打死,甚至说出要让王您断子绝孙的话!后来防风说我此生恐怕不能再有孩子……”她哭得悲伤,身子亦控制不住地颤抖,“王,这是……您的孩子啊。当年我初有孕时,您说过那孩子将世袭秋夜家族。” 第16章情愫暗生(3) 秋夜一澈将碧萝拉起来,拽入怀中,脑中浮现出胭脂浓阴毒的眼神和话语,“秋夜一澈,从今日起,你有一个孩子,我胭脂浓就杀一个!如你所见,我会让你断子绝孙,哪怕你登上皇位,你死后,照样得拱手让人!” 黑瞳泛起浓烈杀意,秋夜一澈小心地抱着碧萝,“有孤在,谁也伤不了这个孩子!” 一连串烟花在府邸上空突然炸开,秋夜一澈下意识地抬起头,见那绚丽烟花下,站着两个相拥的人。寒风凌厉,撩起两人飞舞的长发和飞扬的白领红貂。他们相拥而立,头顶烟花似谢落的星光,照在两人身上,璀璨绚烂,一时迷乱了秋夜一澈的眼。 而就在此刻,少年突然说了句什么,然后抱着红衣丽人的头,亲吻过去。 紫色烟花散尽,露出银盘般的明月,而在那一瞬,秋夜一澈浑身一颤,还没来得及大喝一声,那少年已牵着红衣丽人的手,如惊鸿点水,转瞬消失,只留下一片喝彩声和再度燃起的烟花。 那一抹红似燃烧的火焰,刺痛了秋夜一澈的双眼。 “十五!”一个自己都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秋夜一澈胸腔蹦出。他认出来了,是那个给他迎头痛击的少年和他的娘子。 明一说过,那不是胭脂浓,胭脂浓死了! 但是,他不知道那红衣女子的名字。 “王?”碧萝大惊。 秋夜一澈已一把将她推开,蹿上了房顶。然而,烟火中哪里还有他们两个的身影? 寒风割在脸上,秋夜一澈只觉呼吸沉重,他没有认错!就是他们两个! 手紧握成拳,他冷冷地凝视长安城,眼底杀意浓烈。 这两个人,竟敢在他府邸上方造次,是在向他挑衅吗?! 他健步如飞地巡视过各处房顶,终于在拐角处,注意到琉璃瓦上的一片血迹。 阴森的冷笑从嘴角划过,“孤正要找你们,哪知你们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狱无门偏要来!” 如今天下都将这个少年传得神神秘秘,他也想会会这个传言中一招取下妙水的人头、毁掉弱水的经脉,甚至不出招就击败流水的少年。 “十五……”秋夜一澈立于房顶,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 看着秋夜一澈追出去了,碧萝转身进入院中,从暗处走出来的是流水。 “怎么样?”碧萝声音冰冷,全然不见刚才那份柔弱。 “南岭沿途都查找了,还是还没有防风大人的消息。”流水垂头道。 碧萝眼中闪过失望,半晌道:“哪怕把大燕都翻过来,也要找出防风。” “是。”流水点点头,将一碗药端给碧萝,“这是内药处替您配制的药,说喝下去,就会有清晰的脉象,任何太医都试探不出来。” 碧萝扫过那黑乎乎的药,森森一笑,“我怕苦,流水不如试试。” 流水一愣,知道碧萝向来心思缜密,所有人中,她只信得过防风。如今防风失踪,她所有的饮食都要先由旁人试吃过,她才会动。 “是。”流水颔首,吞下一口药。 碧萝这才笑着接过药碗,目光却在流水身上绕了几圈,“流水今年多大了?” “十九。” “多好的年纪啊。”碧萝喝完药,将碗递给流水,“我越发觉得流水长得玲珑标致了。桃花门不缺美人,但是却唯独缺少流水这样的冷美人呢,你今日这素雅打扮我特别喜欢。”说着,她涂着艳丽丹蔻的手指轻轻抬起流水的下巴,“听说,上次,王刺了你一剑!要知道,你应该算第一个在王剑下活下来的人!哦不!”碧萝一声惊呼,“是两次。上次,王好像也没有杀你呢。看样子,我们王爷对流水青睐有加啊。” 流水浑身一颤,只觉得碧萝的指甲像一把利刃,随时都要割破她喉咙,当即跪了下来。 了解碧萝性格的人都知道她有多疯狂的占有欲,碧萝宫常年换婢女,全是因为那些婢女用膳时伺候过秋夜一澈。 “干吗吓成这样?我这是在夸你。”碧萝将流水扶起来,看着她的头发,“嗯,头发长出来了。一个女子,不仅容貌要好,一头青丝也是情的标志。不久,圣上生辰,流水可要好好表现哦。” 流水捧着药碗,悄然退下。心知自己的衣服都已被冷汗打湿了。 自从防风失踪后,碧萝越发喜怒无常,脾气心思更是难测,光是这几日死在她手里的仆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了。而且,也不知道秋夜一澈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向得到秋夜一澈专宠的碧萝,竟然要用假怀孕来欺骗秋夜一澈了。这么高傲张扬的碧萝,也会怕失宠吗? 流水站在暗处,仰头看着长安的上空。和多年前一样,长安未变,但她却突然觉得,整个天好像都要换了。而且这一切,好像都始于弱水回来之后。 正带着莲绛穿房跃脊四处游走的十五,浑身一个激灵,只觉得耳边有人喊她,然后听到莲绛笑嘻嘻地问:“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 想起刚才两个人的亲密,莫名地有些尴尬,本想逃离屋脊之后就放开莲绛,哪知对方偏偏拽紧了她的手,怎么都甩不开。 听到莲绛这么问,十五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 “十五……”莲绛轻唤了一声,“我其实骗了你。”其实,长安没有关于秋夜一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传言。他不过是为了试探十五,故意胡说的。 一个蹿天猴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后,冲上天空。十五仍没回头,只是大声道:“你说什么?刚刚没有听到。” 莲绛默默地转开头,却在看到人群中有个小孩儿拿着风车站在一个摊位前,忙疾声大喊:“停一下!” 可几个起落,十五已带着他回到了原来住的客栈。 “你说什么?” 看着远处的人群,莲绛撇了撇嘴,淡然地说了句:“没什么。” “哦。”十五垂下眼眸,不敢看莲绛,“时候不早了,大人早点休息吧。”说完,转身进了房间合上了门。 莲绛看着十五合上的门,莹白手指放在唇上,一双碧色双眸笑得妖异灿烂,映着天边的烟花,旖旎潋滟。 乱,乱得天花乱坠更好。 伸手欲敲门,里面的灯突然灭了。那张笑得明媚的脸,瞬间由晴转阴,莲绛挽起袖子正欲一掌拍开门,一个人影从拐角处出来。 “殿下。”走廊尽头传来冷的声音,莲绛眸色一沉,看了过去。 夜深,外面烟火通明,某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头发如水铺开,他的手指撩起一缕青丝,似想起什么,坐起来,敲了敲隔壁的墙。 十五笔直地躺在床上,双手紧握放在身体两侧,这是八年在棺木中养成的习惯。 “咚咚!”墙那边的声音传来,十五霍然睁开眼睛,眼底顿时凝聚着冷意,直到类似“鬼叫”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十五才恍然平抚胸腔的恐慌。 过去棺中八年,任何声音都能让她惊醒,因为日夜期盼着有人开棺让她爬出来。 “十五……” 十五再度闭上眼睛,那个声音却像虫鸣一样,一直重复,“十五,你睡着了吗?” “大人,小的睡着了。” “本宫睡不着。”那边的声音,带着一股傲娇气。 十五不语,那边的咚咚声音又响了起来,“大人,你怎样才睡得着?” “你说一个笑话吧。” 十五眼皮一跳,“小的不会说笑话。” “那你会说什么?”隔壁的人一边打滚,一边玩着自己的头发。 “小的什么都不会说。” “无趣!”隔壁声音带着一丝不满。 “是。”十五叹气,回道。 “那本宫给你讲笑话?” 十五忍住要发火的冲动,咬牙道:“好。” “有一只蚂蚁,它和大象成亲了,结果有一天它突然坐在地上大哭。有人就去问,蚂蚁你哭什么?蚂蚁好伤心地指着大象的尸体:你这个作孽的,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要挖几辈子的坑才能将你埋了啊。”隔壁的人,趴在床上哈哈大笑。 十五抬手摁住眉心,困得不行。 “十五你是不是睡着了?” “嗯。” “真的吗?” “嗯。” “那……”隔壁的人,坐了起来背靠着墙,低声问,“那你负责吗?” “嗯。”许久,十五迷糊的声音传来。 “好,”莲绛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那枚鱼形玉佩,“本宫允许你睡觉。”说完,自己仰头躺在床上,一把抓起被子将脸遮住。 为了不打草惊蛇,虽然都到了长安,但是众人并没有会合,因此,十五也没有再看到防风。 此时的桃花门,除了在全力寻找防风的下落,并没有其他举动。 寒潮突然来袭,然而,长安一片喧嚣喜庆,烟花整夜燃放,彻夜灯火,与白昼毫无区别,一时间,众人也忘记了寒冷。这似乎向众人示意大燕的繁华和这场婚礼的奢华,据说此次婚礼不仅南疆和大泱纷纷道贺,就连病重多年的大燕皇帝都会亲自参加并主持婚礼。 一大早,长安街道万人围观,一辆豪华的八驾马车从丞相府驶出。十里红妆,今日的碧萝是以丞相之女的高贵身份风光嫁入睿亲王府,然而豪华的马车和嫁妆却胜过当年公主出嫁的排场。红色纱幔层层垂落,风拂过时,才能偶见里面坐着的倩影。主婚车的最前方,是七十二名手持长枪的银甲骑士,阳光下,银色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泽。 然而,最前方那黑色骏马上的英俊男子,却让身后一群银甲骑士顿时失色。那男子身着白色流云华服,足蹬金丝白靴,长发如缎,玉簪轻挽,完美的脸上流淌着耀眼的色彩,他胸腔仅佩一朵红花,却显得姿容艳绝天下。多少少女为今日一睹其真容,不惜花费重金包下长安大道两边的客栈。一个个推开窗户,看着那耀眼的男子。 那人,正是秋夜一澈。 婚车缓缓前行,秋夜一澈目光冷冷扫过人群,黑瞳闪过犀利,七十二名铁骑,三百名禁卫军早就严守在各出口,一旦有人造次,插翅也难飞。 婚车安然从宰相府到睿亲王府。 秋夜一澈翻身下马,走到层层垂帘纱幔前面。 宫娥上前挑开纱幔,一双雪白柔荑探出,那一刻,秋夜一澈有片刻恍惚,上前紧紧握住。 “难道说,你们王爷结婚,都是这么铺张浪费吗?”从婚车里出来的女子,紧紧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悄悄问道。 她一身红裙宛如艳丽燃烧的火,在他眼底跃跃跳动,更像一抹血,融进他的心里。 “因为,你是孤明媒正娶的王妃!”他在她耳边低语,然后牵着她走上白玉台阶,两边蔷薇艳丽盛开,却不及她美之分毫。 “哦?”她隔着红纱盖头偷偷瞧着他,笑道,“王妃可只有一个呢。” “难道,天下还有第二个胭脂浓王妃?” “好啊,这长安万人,可都是我胭脂浓的见证。”她笑得艳丽,“他日,你秋夜一澈若再敢封妃纳妾,我胭脂浓必定弑杀万人,血染你的婚礼。” “王,王!”一个轻柔的声音传入耳中,秋夜一澈一怔,恍然看着身边站着的女子,突然发现四周悄然无声,所有人都用诧异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哟,四哥还没有洞房花烛呢,竟然就看着新娘看傻眼了。”逍遥王摇着着扇子笑了起来,“再不进去,可就耽误吉时了。” 迎娶王妃的秋夜一澈在牵住新娘手的那一刻,却突然眼神呆滞,久久没有动作。原本喧哗的婚礼现场,出现了尴尬而诡异的氛围。 向来和秋夜一澈交好的风流逍遥王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才缓和了气氛。 秋夜一澈这才回过神来——他竟然在此时想起了那个女人。可是,为何场景这么熟悉?他不由得试探着低声喊了声:“王妃。” “王。”碧萝垂首,声音温柔顺从,却不是那个女子的声音。 是的,不是她的声音。 秋夜一澈心底一凉,眼底闪过难掩的失望,他回身看向四周。漫天的烟花,粉黄相间的纱幔点缀着整个睿亲王府,华贵而奢侈,哪里有盛开的蔷薇?哪里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四哥,”逍遥王看出了秋夜一澈的不对劲儿,赶紧上前道,“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 “四弟这是怎么了?”一个虚弱且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出来的人身着浅黄色的华袍,上绣着金色流云穿龙,清秀俊逸的面容虽显苍白病态,却依旧有着高贵逼人的气质。 “皇上万岁。” 众人刚下跪,皇帝摆摆手,“今日是睿亲王的大婚,所有君臣礼节都免了。不过,四弟为何愣在这里?错过了吉时可不好。” “是。”秋夜一澈的神情恢复了冷静,勾唇一笑,深邃的眼瞳里闪过不可见的暗光,凝结成无形的睥睨霸气,看着站在台阶上方的皇帝。 他拉着碧萝的手刚往前一步,皇帝却又突然开口,“记得九年前,睿亲王娶胭脂王妃时,婚礼比这场办得更盛大,当年先皇在世,还因为胭脂王妃独爱蔷薇,命宫人将整个长安自皇宫都铺满了艳丽的蔷薇,那日盛况虽时隔九年,朕却依然记忆犹新。” 那一瞬,秋夜一澈眼底凝聚的那份睥睨慢慢瓦解。全场更是处于一片死寂中。 这天下,谁都知道,“胭脂王妃”四个字,曾经是睿亲王府的禁忌。谁都知道,那个女子,八年前因八项罪名游街示众,甚至要被施以斩刑,是秋夜一澈跪在先皇面前三日,才赦免了她一死。 然而,当今皇帝却在秋夜一澈今日的新婚典礼上,突然提及那个死去的女子,其心思到底如何,周遭人也不敢揣测。 “还记得婚礼当日,先皇亲自为胭脂王妃赐字:风华绝代,以赞其姿容艳绝天下!” 皇帝说到这里,目光突然落在碧萝身上,“胭脂王妃去世八年的期间,睿亲王不曾娶妻纳妾,可见其情意深厚。如今,再娶贤妃,定是不亚于胭脂王妃的杰出女子吧。” 碧萝站在秋夜一澈的身旁,藏在袖中的手顿时握紧,丹红指甲深入手心,以平复她此时的恨意。 她哪里听不出这个皇帝此时一语双关地讽刺她和秋夜一澈。 那胭脂浓八年前是什么名声?一个被游街示众、下作的女子!竟然拿她和那贱女人相比,甚至还说她不亚于胭脂浓! 而在她的婚礼上,提及一个死去的女人,这样的羞辱,偏偏他们不得不忍下。 周围鸦雀无声,经历过九年前那场婚礼的人,亦陷入沉默中。 “绝代芳华”,这世间,也唯有这四个字能形容那个女子了。 那年游街示众,她身负枷锁,赤脚从皇宫中走出,一身红衣染血,长发披散,却扔掩不住一身芳华。绝世的容颜,孤傲的神色,睥睨之间,众人不过凡尘。 第17章情愫暗生(4) “只可惜……”皇帝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旁边的宫人说道:“你们真是的,时辰到了也不提醒朕,险些误了睿亲王的吉时。” 此时此刻,秋夜一澈的脸已经覆了一层白霜。 周围的人忙勉强堆起笑脸,可谁都看出:这皇权之争,已经摆上台面了。 宫人细声吆喝,秋夜一澈拉着碧萝走到台阶上,却突然一顿,对着皇帝笑道:“既然提及故去的胭脂王妃,倒不如,皇上容我再等片刻。” “哦?睿亲王这是何为?”皇帝挑眉。众人更是瞪大了眼睛,这吉时都到了,应该拜堂,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次,连碧萝都急了,却只得安然站在秋夜一澈身边。 “九年前,孤迎娶胭脂那天,胭脂曾说:若他日,秋夜一澈你再迎娶他人,我必定弑杀万人,血洗婚礼。”说罢,他目光看着远处人群,面容静和,“我在等她。” 胭脂浓,你不是恨孤吗?不是做鬼都不放过孤吗?不是说,孤若再娶他人,你就血洗孤的婚礼吗?此时,你在哪里?! 碧萝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闷痛,丝丝凉意从心脏处蔓延开来。此时围观的上万人,都因秋夜一澈的那番话发出一阵阵抽气和议论。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乌云压境,成片的云像浪潮一样奔腾而来,原本艳丽的天空,瞬间暗淡。顷刻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带着滚滚雷鸣,浓墨似的云好似随时将整个天空压垮。 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秋夜一澈俊逸的脸也掠过一丝惨白。 “这云……”皇帝浅浅一笑,“倒像是从地狱涌出的仇恨和怨念啊。” 片刻之后,乌云散去,艳阳晴天,众人这才大大舒了一口气。 皇帝上前拍了拍秋夜一澈的肩,低声道:“哪怕再深的怨念,因为有讨厌憎恶的人和事,那样清冷高贵的女子,怕是也不想再踏入这肮脏的世界了。”皇帝声音很轻,轻得犹如自言自语。可是,在这鸦雀无声,甚至人都不敢呼吸的氛围中,他的每字每句却都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里。 而这句话,同样落在了一楼台上某人的耳朵里。 莲绛站在楼台上,手里拿着个玉杯,小心地把玩。他这个角度,刚好能将秋夜一澈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此时,秋夜一澈那份睥睨气息荡然无存,幽深的眼底凝聚着让人看不清的神色。莲绛突然想起在南岭那晚,秋夜一澈持着沥血剑像疯子一样站在高处。那时,他口中喊的好像就是:胭脂浓! 莲绛红唇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将杯中甘醇吞入。 这世界上,竟然有让秋夜一澈疯狂的人? 这样的奢华盛大,竟然还不如九年前那场婚礼? 莲绛回头,却看到冷带着小鱼儿坐在身后,而十五早不知去向了。 “十五呢?” “在婚车还没到睿亲王府时,十五就离开了。”冷如实回答。 一旁吃着东西的小鱼儿则瞧着莲绛,“娘,你怎么又换回了原来那张脸啊?” “因为娘长得太美了,你爹爹说,我若再用真面目示人,不知道要惹来多少祸事呢。”莲绛摸了摸小鱼儿的头,目光却扫过人群,没有看到十五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唐三娘和胖子走上楼来。 “这婚礼可真是羡煞人啊。”唐三娘由衷赞叹。 旁边的胖子接口,“虽是举世盛况,但正如那病秧子皇帝所说,比起九年前,的确差远了。” 他这话一出,莲绛和冷同时抬头看向他,旁边的唐三娘都忍不住好奇,“死胖子,你怎么会知道?” “哈,臭婆娘,难道你忘记了?我可是大燕长安人。”胖子摸了摸腰间的大刀,“那年,老子还是街口的一名屠夫!” “这么说,你亲眼看到了那场婚礼?”冷开口询问。桃花门虽与月重宫为敌,但是莲绛向来只关心碧萝,倒是对秋夜一澈不怎么过问。他虽然调查过秋夜一澈,但是此人信息和传言差不多,并没有多大内情。而刚才秋夜一澈的表现和那病秧子皇帝的一席话,所有人都看到也听到了。那个死去的女人,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胖子一听众人都来了兴趣,当下喝了一口水,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大概是九年前的端午节,先帝在世,在长安命太子殿下举办一场舞龙会。当时十三个皇子全都聚集在长安,长安名媛还有各贵族小姐甚至大泱公主都到场,而且不少人是专门为盛名一时的秋夜一澈而来。”胖子擦了擦嘴巴,“忘记说了,那天我卖出去了三百头猪。” “说重点!”唐三娘着急地催道。 “各家小姐郡主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哎哟,太好看了。十三个皇子坐在主看台上,下面十八条长龙狮虎相争。就在这时,城门口突然一阵躁动……”胖子顿了一下,似还在回想那日的情景,“一匹白马冲入城门,越过人群,然后霸气凛然地站在广场中。白色骏马上,坐着一身红衣的人,那人戴着纱帽,看不见样子。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垂落在颈部的面纱下,可见长至脚踝的长发,发端仅用一根红绸挽起。大家正疑惑时,那个人突然开口问:谁是秋夜一澈?听那声音,是一个女子,清冷而霸气。一时间,整个长安广场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胖子说着拍了拍胸口,“当时我还扛着猪肉,一听那女子的声音,吓得差点把刀都扔在脚背上了。那秋夜一澈可是当年圣上最宠的皇子,这天下谁人不知?那女子竟然就这么冲到了广场,当着十三个皇子的面大剌剌地问,还直呼其名!” 胖子这么一说,唐三娘的脸抽了一下,嘟囔道:“我至今都还想嫁给秋夜一澈呢。” “大家一听可不得了啊,那台上各家郡主小姐都恨不得将帕子扔下来砸死那个女的。而且那女子还骑着马站在舞龙队形中间,这不等于是闹事儿嘛。禁卫军马上出动,可谁知,还没有靠近那女子,她手中马鞭飞出,如秋风扫落叶,禁卫军一个个就像南瓜一样滚在地上。然后那女子又抬头巡视四周,声音依旧冰冷,‘我再问一句,大燕长安,可有一个叫秋夜一澈的男子?’” “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病秧子皇帝从座位上起来,走到栏杆处,俯身看着女子问:‘不知道姑娘找这秋夜一澈何事?’女子抬头,红色面纱遮着她的容貌,她声音毫无波澜,继续重复她那句话:‘大燕,长安,可有叫秋夜一澈的?’” “‘有!不知姑娘找他何事?’楼台的另外一端,层层珠帘之后,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这时,台下女眷一片惊呼,原是那秋夜一澈并未在主看台上,而是在侧看台。” “‘让他出来!’女子的声音有一种难掩的霸气,‘我有话问他!’” 胖子喘了一口气,旁边的小鱼儿忙将杯子递了过去,也听得津津有味。 “你不知道,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那女子竟然就这么对秋夜一澈说,让他出来。正当大家以为要出大事时,侧看台末端的帘子竟然掀开了,秋夜一澈一身雪白华服……”胖子喝了小鱼儿递过来的水,然后用力一拍桌子,说,“对啊,我说刚刚怎么这么眼熟,秋夜一澈今日大婚穿的可不是当年那身衣服!” 众人相互递了个眼神。大婚的秋夜一澈居然穿了件九年前的旧衣服? “胖子叔叔,然后呢?”小鱼儿也难以忍受胖子的一惊一乍的跳跃式思维。 “然后秋夜一澈就这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站在侧看台边,静静地看着马背上的红衣女子。要知道,那几乎是除了皇子外,其他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秋夜一澈的真容,真是俊美!他一出现,那些女子都忘记尖叫了,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副痴恋状。他扶着栏杆,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怒意,甚至嘴边还有一丝温和的笑意。然后对那个女子道:‘姑娘,请说!’” “那女子看着秋夜一澈,沉默了片刻,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那块胭脂玉佩上,雕刻着一个清晰的‘澈’字!众人皆知,秋夜一澈出生那日,天边烈日燃烧,如天地初开,皇上便为他雕了一块羊脂玉佩。而那女子手中,竟然握着秋夜一澈贴身的玉佩。那女子声音如水滴落玉盘,字字清晰,‘三个月前,有人对我说:大燕,长安,秋夜一澈,为姑娘种植满园蔷薇,愿娶姑娘为妻!’” “那女子刚说完,整个长安一片惊骇啊,就连秋夜一澈身后的几位皇子都变了脸色,可那女子语气认真,而且她手里又拿着秋夜一澈的贴身玉佩,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众人只得看向秋夜一澈,他仍看着戴着面纱的女子,然后竟从袖中取出一株蔷薇,对女子手笑道:‘府邸蔷薇已经开了一个月,胭脂姑娘,你晚来了整整一个月!’” “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原来,他们真的认识!” 胖子停了一下,继续回忆—— 女子说:“抱歉,途中有事耽误了。” “我会一直等。” 女子隔着面纱扫视众皇子,然后问秋夜一澈:“你是皇子?” 秋夜一澈笑问:“那你嫁不嫁?” 女子认真地反问:“那你是秋夜一澈?” “我是!” “我嫁!” 说完,那女子摘掉纱帽,长发如水散开,发间别着一朵红色的蔷薇,顿显倾世芳华。 讲到这里,胖子不再说话了。 屋子里一片沉静,所有人仿佛都身临其境看到了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是在座的人都知道,这场万人见证的爱情,终究还是悲剧结尾。那女子身败名裂地死去,而秋夜一澈风光地迎娶了另一个女子。更可悲的是,同样是长安万人见证。 “胖子叔叔,那个胭脂王妃真的有这么漂亮吗?她有我娘好看吗?” 胖子看着懒懒地靠在座位上的莲绛,如实笑道:“可比你娘好看许多了。” 这下,一直垂眸的莲绛都不由得抬起眼帘。 那唐三娘接口,“这话,胖子说得没错。八年前,这天下,俊美无俦是秋夜一澈,倾国倾城是沐色,绝代芳华则是胭脂浓。可是,那又如何……”唐三娘叹息一声,“秋夜一澈怀中已另有佳人。自古帝王多无情,更何况是秋夜一澈这种野心勃勃的人,爱上他的女子,走上的不过都是一条不归路。” “我看未必。” 屋子里传来慵懒声音,唐三娘看着莲绛,不由得惊问:“风大人有何见解?” 莲绛莹白玉手轻轻摆弄杯子,长发落在白领红貂披风上,慵懒的神态道不尽的妩媚,“你们可记得那晚在南岭见到的秋夜一澈?” “记得。” “那晚,他可是追在我后面,像疯子一样喊一个名字——”他看向睿亲王府,冬日天黑得早,加之中午黑云压境,此时天竟已有了暗色,“胭脂!” 屋子里鸦雀无声,莲绛收回目光摆弄了一下自己红色的披风,唇边笑容妖娆诡异,“冷说,秋夜一澈从南岭回长安之后,就染了风寒。嘻嘻,好巧不巧啊。看样子,这一趟我们来长安,可有好戏看了。” 冷眼皮直跳,只觉得莲绛话中有话,却不敢猜测。 吉时就这么被耽搁了,但到底还是睿亲王的婚礼,这婚礼又惊动了天下,因此,还是得继续进行下去。 烟花漫天,爆竹同鸣,欢庆盛宴,直至深夜,天气骤然寒冷,北风呼啸,似要下一场大雪。可整个睿亲王府,却是一片喜庆,平时不苟言笑的睿亲王秋夜一澈此时手里拿着酒杯,正同各国使者和郡王拼酒,大有一副不醉不归的气势。 睿亲王大婚,长安上下欢庆三日,各酒楼酒水全部免费供应。 十五静静地坐在城楼上,看着脚下的长安。这个地方,虽不是皇宫,因为靠近睿亲王府,而且楼台有五层,几乎可以俯瞰整个灯火通明的长安城。睿亲王府的欢歌笑语更是随着寒冷的风灌入耳朵里,她浑身冰凉,抄起身边的烧刀子,狠狠地吞了一口。 辛辣的酒灌入喉咙,如火一样燃烧,滚烫卷过喉咙冲入胃部,留下一片灼热的痛。 冷风撩发,她仰起头,壶中酒倾泻而下。 夜色中,高楼处,那拎坛畅饮的人,扬脖喝酒的动作肆意张扬,却又有一份难掩的痛楚和孤寂。 “怎么,十五也想一醉解千愁?”风中,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十五回头看去,莲绛一身红貂披风,雍容高贵地站在房顶,一双碧色的眸子正穿过层层烟花冷冷地看着她。 十五收回目光,看着长安街道,又仰头喝了一口。 莲绛背着手,走到十五身边,从她手里抢过酒壶,仰头刚喝一口,却立马捂着胸口咳了出来。 “你这女人竟然喝这么烈的酒。” “烈酒伤身,大人还是不要喝的好。” 莲绛瞪了十五一眼,却硬着头皮喝了一口,然后坐在十五身边。 果然没错,这个地方,能看到睿亲王府。 那晚十五的话在脑中响起,莲绛冷笑,“你就这么喜欢秋夜一澈?” 十五喝酒的动作微顿,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却平淡无波,“不知祭司大人从哪里又听来了风言风语,我竟然喜欢秋夜一澈?” “是吗?不然……昨晚你为何发疯吐血也要跑到王府去看看他?”说着从十五手里又抢过酒壶。 “我只是想,为何我的奸夫死了,我被毁容关了八年,而我的仇人,还如此安然逍遥,甚至能办喜事普天同庆。”十五淡然说道,黑瞳在璀璨的烟火下闪耀着冷冷的光。 酒入喉,竟然带起一丝锐痛,莲绛侧头看着十五。清秀的面容,亘古无波的双眼,冷漠的唇。这个女子离自己这么近,她的心思却偏偏那么远。远得他如何靠近,都触及不到,甚至看不到一丝真实,就如雾里看花。 目光落在她薄凉的双唇上,那浓烈的烧刀子酒劲儿瞬间涌了上来,碧色的双眸凝着迷茫,他呵呵一笑,“十五,你这张嘴,何时说过真话!” “这世界,本就真假难辨。”她因为太真,而失去过自己。 “是吗?”莲绛眼眸一弯,细长睫毛缀着星光,笑得妖娆凄凉,“可本宫知道,你就是喜欢秋夜一澈。而且我也知道,十五最大的本事就是撒谎、装傻充愣、死不认账!” “大人多虑了。”十五语气依旧波澜无惊,目光定定地看着远方。 “呵呵呵……看吧,果然不认账!”莲绛干脆靠在房顶的雕刻上,姿态慵懒地看着十五,“那为何,今日秋夜一澈大婚,你竟然躲了起来?” 第18章情愫暗生(5) “我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仇恨,杀戮万人,血洗他的婚礼。” “哦?”莲绛漂亮的眉挑起,“真是奇怪了,今日秋夜一澈也说了这个话。” 十五侧头看着莲绛,发现他面色酡红,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大人醉了!” “本宫可没有醉。可惜,你今天走了,没有看到一出好戏。这婚礼啊,已经被人血洗了!” 十五目光扫过热闹非凡的王府,“大人定是看错了,若真被血洗了,此时的王府怎会如此相安无事?” “胭脂浓。” “胭脂浓……”痛苦划过十五双眼,她震惊地看着莲绛。 而她这个变化,被莲绛清晰地收入眼底,“怎么?那么喜欢秋夜一澈,你却不知道,他有一个所爱之人,叫胭脂浓!” 话音一落,十五拔地而起,腰中长剑如流光蹿出,剑上寒光旋转如一泓秋水,瞬间照亮了十五阴森而扭曲的脸。 “你胡说什么!”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就是:秋夜一澈爱胭脂浓!而知道真相的,却偏偏只有她本人! 世人都说,秋夜一澈为胭脂浓长跪三日;世人都说,胭脂浓嫉妒成性,不惜将他小妾肚子里的孩子活活打死;世人都说,胭脂浓下贱。可最终,世人又都说:秋夜一澈宠爱胭脂浓! 冰冷的剑刃抵着莲绛脖子,殷红的鲜血从剑尖上滴落,十五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似乎整个人下一刻就会走火入魔,那一双黑瞳此时亦泛起浓烈燃烧的仇恨和血丝。 那晚她体内毒发作时,看到他就是这个表情,她咬牙切齿地吼出了秋夜一澈的名字。 莲绛身形未动,依旧慵懒地靠在那儿,寒风凌厉地撩起他的长发,而他脸上笑容却妖异鬼魅,“十五,你第一次拔剑,是为了救我。第二次拔剑是为了将我从独孤手里抢回来。这一次,你却拔剑指着我,是为了什么?” 十五没有回答,目光盯着莲绛。 “为了秋夜一澈吗?” “为你胡说八道!”十五狠狠地说道,语气里竟然有着他不曾见过的激动,甚至胜过了昨晚。 “本宫不过说了句,秋夜一澈心爱之人是胭脂浓……” 长剑一扫,一缕长发从莲绛耳边掠过,“住口!” “本宫为何要住口?你是嫉妒胭脂浓?”莲绛手指撩起被十五削掉的长发,“也难怪,都说那胭脂浓艳绝天下,你这个样子,那秋夜一澈的确是看不上你,你也就只有嫉妒发疯的份儿。” “呵呵呵……”十五收回剑,发出鬼一样的冷笑,抓起酒壶大喝了一口,“嫉妒,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她最后还不是被万人唾弃,死无葬身之地!” “爱之深,恨之切。没有噬心的爱,哪里有蚀骨的恨。”莲绛起身,突然抓住十五,伏在她耳边说,“既然恨,那为何不去搞砸了他的婚宴!”说着,抓着十五朝睿亲王府狂奔而去。 “你做什么?”十五反应过来时,莲绛竟然已经带着她站在了昨日他们所站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此时,正放着一个红色的礼盒,上面用黄色彩带包好。 “你……”十五看着那礼盒,头皮顿时发麻,而莲绛却将她的手死死拽着。 “怎么,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莲绛勾起妖娆的红唇,一脚踩在那盒子上,“在南岭,你说要送秋夜一澈和碧萝大婚的礼物,这份礼物,你还没有送出去吗?” “你疯了吗?”十五顿时觉得酒醒了一半,低声道,“你不知道这里重兵守卫,这么多大内高手,还有秋夜一澈,你这样送礼,我们两个根本逃不掉!” 莲绛却不屑地笑了起来,然后对着睿亲王府扯着嗓子大喊:“秋夜一澈你这个贱人,给我滚出来!” 他这一吼,犹如平地起惊雷,顿时响彻了整个睿亲王府。 “秋夜一澈,你个脑袋进水的,快点出来!” 这一下,十五整个人霍然清醒,忙去捂莲绛嘴巴,哪知他转眸笑嘻嘻地看着十五,“相公,难道我喊错了?” 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莲绛喊得眉飞色舞,“哎哟,还有那个叫绿萝卜的,也给我滚出来,我有一份大礼物要送呢。” “她叫碧萝。”十五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方钻出去。 一听有人站在睿亲王府房顶上吆喝,院子里所有的宾客都跑了出来,将他们两个人围住。 可旁边的美人儿偏偏继续扯着嗓子吆喝,“秋夜一澈,绿萝卜!”莲绛踢了踢脚下的盒子,“今儿来晚了,特意前来送贺礼呀。” 王府一片喧闹,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地看着高墙上站着的那两个人,烟花下,那少年垂首,面容忽明忽暗倒是看不清,而少年旁边的红衣人,长发飘飘,衣着不凡,那张脸精致漂亮,眉目间更是透着肆意和张扬。她一手拉着少年,一手叉着腰,嗓门儿特别亮,王府上下几乎全被她喊了过来。碧萝终是忍不住从新房里跑了出来,刚站到秋夜一澈身边,就听头上那声音格外嚣张地叫道:“相公,相公,你看,绿萝卜来了!” 莲绛开心地拽了拽十五的手,手指紧扣。十五这才抬起眼,目光冷厉地扫过人群。 一道冰冷的目光同时射来,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十五只觉得那目光像两把利刃一样刺向自己胸口,然后不容她从疼痛中反应过来,将她整个人切成两半。 身体瞬间失去重心,体内血液翻滚,涌上头顶,眩晕般向后倒去。而莲绛的手却在那时紧紧地握住她,温热的春风灌入体内,鼓舞着她站起来。 八年过去了,想过相遇,甚至想过血洗他的婚礼,想过提着碧萝的人头来见他…… 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同秋夜一澈这般重逢。 和八年前一样,他眼神冷漠,神色冰冷无情,身边站着胜利高傲的碧萝。 秋夜一澈看着高墙上的两个人,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红衣女子的面容,姿态艳绝,然而,却不是胭脂浓。 目光扫过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他想起昨晚两个人在此处相拥相吻,目光不由得看向那少年。 恰在这一刻,那青衣少年抬起眼眸,一双亘古无波的黑瞳淡然看来,瞬间,秋夜一澈只觉得胸口插了一把冰锥,呼吸都凝聚一起,想要拔掉,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那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陌生且又平淡,平淡得毫无特色,甚至比起旁边那张精致倾城的面容,少年黯然失色,可是……自己的目光,却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烟花轰然炸开,那少年目光未变,依旧淡然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看一尊冰雕,不……或许,那少年才像一尊冰雕,那冷漠的目光,那漆黑如墨的双瞳,没有一丝波澜和涟漪,像是万年古水,没有任何生气,沉寂万年。 第一次,遇见这个少年,他背着他旁边的女子一路狂奔,安然地从他的沥血剑和独孤的包围中逃脱。 第二次,他们就这样站在睿亲王府的房顶上,在烟火中相拥亲吻,依然看不见面容。 而这一次,他牵着红衣女子,目光毫无畏惧甚至没有任何情感地看着他。 “十五!”在嘈杂的议论声中,秋夜一澈讷讷地吐出两个字,却如寒霜般瞬间凝住了全场。王府中,几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仰望着头顶那迎风而立的少年。 碧萝面色惨白,眼中充血地看着十五。 “十五?”一旁的逍遥王走了过来,他摇了摇扇子,“我记得你!半个月前,你独闯独孤府,差点劫走了独孤镇主的新娘。难道说,今天你又要闯睿亲王府抢新娘?” 独孤府?这天下你可以不知道逍遥王,但是没有人不知道百年弓箭世家,南岭独孤府。 众人惊讶地看着少年,眼神莫测。 “我呸!”莲绛叉着腰,扬起漂亮的下巴,冷笑,“那个绿萝卜有我好看吗?还抢新娘,我相公站在这儿,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就她那丑不啦叽的样子,还配我相公来抢?送给我家看大门的小黄,都会嫌弃她长得太丑!” 他这一吼,众人目光都落在了碧萝身上。此时她脸一阵青一阵白,偏生被这么多贵戚宾朋看着,且又碍于嫁入皇室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发作。 不知道是谁低声道:“难道这青衣少年就是长生楼那一招斩下妙水人头之人?” 他这话一出,全场犹如炸开的锅! 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一个传闻传遍了整个大洲,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让人闻风变色的桃花门妙水弱水姐妹,败在一个神秘青衣少年手下。 少年衣袂飞扬,目光淡然,浑身却透着一股睥睨之气。 “哟,相公。”莲绛将头亲昵地靠在十五肩头,一双媚眼笑得妖娆,“这天下都认识你了哪!” 十五身份一坐实,王府中人个个面色凝重,皆处于戒备状态,而碧萝眼底更是涌起沉沉阴毒,恨不得上去杀十五个痛快,暗夜中,杀手潜伏在四周,欲随时攻击两人。 可莲绛偏偏无视这肃杀的氛围,反而在上面搔首弄姿笑得花枝招展。十五也紧紧拉住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了下去。 少年依旧抿唇不语,似不愿多言。 逍遥王走到秋夜一澈身边,附耳道:“这少年身手十分了得,独孤府几百人,都没能将他拦住。而且,他不爱多言,却是言出必行。” 独孤抢他的人,他便单枪匹马地抢了回去! 逍遥王虽是提示秋夜一澈,可言语里却掩不住对十五的赞叹。 “不知十五少侠到孤的王府来有何贵干?”秋夜一澈冰冷开口,胸腔中却莫名难受。 十五依旧不言,旁边的莲绛却是踹了踹脚下的盒子,“今日是秋夜一澈和绿萝卜的大婚,我们夫妻二人,自是来送上一份大礼的。” 那是一个粉色的盒子,上面绸带系成蝴蝶结,十分精致。 红色貂皮披风女子突然侧头凝望少年,那少年亦回望过去,原本冰冷的双瞳却在瞬间溢出温暖色彩,虽然很淡,却足以融化冰雪,那女子当即展颜一笑,灿烂明媚如烟花。 十五,如果你心中没有我,为何茫茫人海,你总是独独看着我? 莲绛轻轻一踹,那沉重的盒子乍然飞起,众人甚至来不及躲避,已经稳稳落在了秋夜一澈和碧萝身前。 盒子砰然落地,溅起一地的爆竹纸屑,秋夜一澈目光却依旧落在十五身上。 “那什么脑袋进了水的,别老盯着我家相公看啊,这天下,我相公除了我,可谁都看不上眼,特别是那种没脑子的人。”莲绛干脆抱着十五的手臂,娇滴滴地说,“我们大老远从南岭赶来送礼,好歹你也要打开看看嘛。” 秋夜一澈的目光这才扫向莲绛,莲绛当即扬起下巴,顺带霸气地朝他竖起了中指。 “这是什么手势?”十五疑惑地看着莲绛漂亮的中指。 “这是……”莲绛做了一个羞涩垂眸的表情,“就是滚他全家的意思嘛!”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一枚针掉地上都足以让人听得清楚。院中人,哪个不是皇亲国戚,算起来,可都是秋夜一澈的亲戚,全是一家子。莲绛这句话,连带把所有在场的人全给骂了一遍! 众人盯着莲绛,皆咬牙切齿。这女人简直就是在老虎头上拔毛,要知道这里可是大燕国,可是帝都长安,可是睿亲王府!她竟敢如此造次。 反倒是逍遥王一脸淡然,因为,他可见识过这个红衣女子更凶残霸道的样子。 “这漂亮女人,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他用扇子遮住嘴,小心翼翼地提醒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会意,而脚下的盒子突然动了动,全场人都往后跳了一步,紧张地盯着盒子。 看他们一副紧张的样子,莲绛哈哈大笑,“相公,你看,他们还没有打开盒子,就吓成这德行了,待会儿打开了,是不是会吓得尿裤子。” 众人的脸均是一黑,恨不得用目光将莲绛切成碎片。可那漂亮的美人完全无视他们的目光,反而笑得欢快肆意。 十五都有点担心,莲绛会不会就这么笑昏了过去,只得俯在他耳边道:“笑多了会长皱纹。” “相公你好讨厌啊!”莲绛举起粉拳轻轻捶了一下十五的肩头,眼底却笑意漾开,眉梢更添一份娇媚。 十五忙移开目光,心道:幸好这家伙戴了面皮出来,要是以真容示人,这还了得。 众人愣愣地瞧着两人打情骂俏,直到盒子里面又有了动静。 沥血剑出鞘,发出一声嗡鸣,在空中荡起一缕红光,那盒子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带着凌厉杀气直逼莲绛。秋夜一澈早有杀莲绛之心。 风声逼近,莲绛喊了声:“相公!” 青衣少年将莲绛往怀里一带,右手袖子迎风鼓动,白皙手掌一个斜飞,凌空对着那飞来之物切了过去。 轰!那盒子在空中发出一声巨响,宛如烟花,瞬间化成粉末,在空中飞舞。 而青衣少年拥着红衣美人,巍然而立,浑身散发着冷寂肃杀的气息。 秋夜一澈俊眉玩味地挑起,看着十五的目光带着灼灼火焰,“的确有意思!” 他刚刚那一剑,虽没有直接刺过去,然而,带起的剑气却足有五分,旁人根本无法躲避。这青衣少年身形未动,只是单手掌风接招。 逍遥王收起扇子赶紧退避一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盒子碎屑,顿时大惊失色。 “防风!”一直未曾说话的碧萝一个踉跄,尖叫着扑向盒子。 那盒子里竟然捆绑着一个人,浑身鲜血淋淋,像是被人生生剥掉了一张皮,骨肉可见,左边肩膀更是被利器戳穿,还被人残忍地用一条麻绳穿过,而那麻绳上全是血泥。再看那捆绑之人,伤口亦是干枯了的泥巴。很显然,他曾经被人活活拖行了十几里路。 他的嘴巴被人生生塞了块石头,防止他难以忍受而咬舌自尽。不仅如此,他的胸口处,被人用匕首生生切了一个心脏的伤口,甚至可以隐约看到里面跳动的心脏。 可是,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这个人偏偏还活着,虽然气若游丝。 院中众人无不露出惊骇之色,就连秋夜一澈都白了脸色。难以置信,这世间竟有如此残忍可怕的手段。 “啊!”碧萝跪在地上,失声尖叫,“防风、防风……”她颤抖的声音完全失控地穿过云霄,划破了这个美丽的夜晚。 防风吃力地睁开眼,看了碧萝一眼,却昏死了过去。 “防风!”碧萝浑身发抖,双目充血地盯着十五和莲绛。而这一刻,不知道是烟花映衬,还是因为幻觉,他们发现,高处冷冷俯瞰众人的少年,那薄唇突然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勾起。 第19章情愫暗生(6) 待烟火明亮时,众人终于看清,那少年在笑,他的目光此时落在碧萝扭曲的脸上,黑瞳冰冷,而唇边的笑却十分阴森残忍。那神情,就像地狱的阿修罗在欣赏人类的垂死挣扎。 “满意吗?”这个冷漠的少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孤高的语调,却带着浓浓的挑衅和轻蔑的嘲讽。他的声音明明清澈干净,却透着丝丝寒意,像毒蛇芯子一样钻入人的心底。 这一刻,所有人恍然大悟,这个屹立在月色之中的少年,内心完全不像他的面容那样,纯良无害,而是像蛇蝎一样阴毒。连那逍遥王都震惊了,目光无法从十五阴森的笑容上挪开。 这个少年,明明是地狱里的恶鬼,根本不是那日冷厉却呆板、言行举止皆透着一份高雅的少年。 十五盯着碧萝,慢慢地欣赏着此时她痛苦、痛恨,甚至绝望的眼神。 防风,我和你说过,要留着你的耳朵听碧萝的惨叫。 刚刚,不过是开始而已。 沐色,你在天之灵,可看到了这么一幕?他们给予你的痛苦,我正一点点地加倍讨回来。 莲绛看着十五唇边的笑,似已感到她此时体内奔腾喧嚣的仇恨,碧色的眼眸里带着不可见的宠溺。他转头看向碧萝,“那个绿萝卜,你别光顾着叫啊,我相公的贺词你还没有看呢!”说着,长袖飞舞,一匹红布从他袖中猎猎飞出,然后唰的一声,贴在了那院中门匾上。 “贱人配狗,天长地久!”几个滚金烫字,大剌剌地落入众人眼睛。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对男女是彻底来羞辱这场婚礼的。和皇帝不同,他们选择了更直接更极端的方式,面上的嘲弄更是毫不收敛。 明知道这睿亲王府守卫森严胜过皇宫,在他们出现时,更是有上百杀手和锦衣卫暗中潜伏,可他们却毫不畏惧,丝毫不放在眼里。 “胆色过人……”逍遥王刚开口,才意识到用词不对,瞟了碧萝一眼,忙改口道:“真是胆大包天!” 碧萝回头一看红布上的那几个字,眼前一黑,随即一甩手中红绫,疯了似的朝莲绛攻击过去,却被秋夜一澈挡住。 秋夜一澈眼底的阴霾浓浓涌起,杀气在他周身滚滚翻腾,如乌云密布的夜空,顷刻就要电闪雷鸣。他身形宛如白鹭掠空,眨眼便站在那房顶的另一端,在夜风和烟花中,与十五遥遥相望。 “传闻长生楼有一少年,神出鬼没,剑术惊为天人。今日,本王也想领教一番!”他手中沥血剑发出幽暗的红光,宛如地狱路口盛开的曼莎珠华,十分妖异。 十五低头,抬起自己的双手,眼底掠过痛苦。如今的双手细长白皙,手腕皮肤完好如雪,不见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当年,她去哪里,都戴着连串的铃铛手链,走路时,发出脆响的碰撞声。 众人都说:胭脂王妃喜欢戴一串串手链,老远听到声响,便知道是胭脂王妃来了。 其实,谁知道,手链下,有着无数道疤痕。 她写信告诉师父:胭脂欲嫁与秋夜一澈为妻,望师父前来主持婚礼。 一月之后,师父风尘仆仆地赶来,却是强烈反对这一门婚事。 她不知道,向来视她为掌上明珠的师父,性格温和的师父,为何如此反对她的婚事。 “我不愿你嫁入皇家!”师父简单一句,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不容违抗,“若你执意嫁他,那你我便断绝师徒关系,你此生都不得用我教你的剑术和医学去助秋夜一澈!” 她不肯断绝师徒关系,更不愿意放弃爱情,当即跪于师父身前,拔出长剑挑断双手各一条经脉。那条经脉,不会让她残废,但是,却让她无法拿起细小如银针的东西,从此,她不能替人针灸;虽能用剑,却再也无法将剑术发挥到极致,因为,剑一快,她的手便握不稳! 师父拂袖而去,那两条伤口却始终无法愈合,最终留下了丑陋的疤痕,不得已,她戴上了铃铛手链,用以掩盖。 她抬头看着秋夜一澈,两人之间的距离仅仅隔了十丈,却是相隔八年。 她曾为他自断经脉,而他此时却要讨教她的剑术。 天空霍然一道惊雷,乌云黑压压而来。 “相公。”看出了十五神色不对,莲绛轻声唤道,旋即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指此时竟冰凉刺骨。 温暖从指间传来,十五看着手心那莹莹白玉的纤手,不由得叹息,莲绛连手都这么美。她看着莲绛,温声道:“去我后面。” “相公?”莲绛睁大了眼睛,语气中已有了一丝担忧。可看着十五坚定的神色,他只得回头对秋夜一澈道:“可别打太久了,今晚怎么说都是睿亲王您的新婚之夜,可别让那绿萝卜等成了干萝卜哦。”说完,转身站在了十五身后十尺的地方。 秋夜一澈右手微抬,袖袍猎猎,手中红色沥血剑铿然一声,如蛟龙出渊。整片黑云压境的天,瞬间竟被那道红光撕开。随即,红光带着劈天斩地的剑气面朝十五飞去,那白色人影更如行云流水掠近十五,并想闪至她身后,断她后路。 秋夜一澈是想一招置她于死地!“好快!”十五顿时心中暗惊,面色瞬间转白,身子飞快旋转,掌心凝聚真气,带动着鼓动生风的袖子。眼角撇到那抹闪电般转向身后的白影,那凌厉剑气已逼近眉梢,“不好!”再晚一步,她必死无疑。 月光从腰间砰然而出,只听锵的一声,沥血剑和月光相碰,闪耀出灼人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一红一白的两道光,将天空切割成两半,宛如夜幕交替的时刻。 第一剑过去,两人互换位置,迎风凝神站定,秋夜一澈手中沥血剑嗡嗡作响,而他身后,一片红光,杀气凛凛。十五眉目清冷,长发飞舞,手中月光荡起耀眼的清辉,周身寂静淡漠,宛如雨后空山,空茫却无所畏惧。 刚刚那一剑,可谓惊天动地,所有观望的人无不露出惊艳和骇然的神色。这天下,若秋夜一澈剑术敢称第二,却是无人自诩第一。可这少年,在那一剑中,巍然而立,除了些许缭乱的发丝,他周身静然。 “好!”胸腔里的血液莫名奔腾,秋夜一澈看着眼前淡漠的少年,勾唇一笑,“孤多年未曾遇到这样的对手了。十五的身手,果然了得!”传言中的神秘少年,身形快如鬼魅。 十五依旧闭口不言,不肯说一个字。倒是旁侧的莲绛含眸微笑,“我的相公,自是了得!” 面对身前毫无声息的少年,秋夜一澈的剑凛然一纵,人似惊鸿般掠来,剑气如漫天泻落,不给人任何喘息机会,又击向十五。 十五如纸鸢翩然后退,长剑一扫,斩开漫天剑影,而秋夜一澈亦如影随形,缠住十五。两人缠斗起来,两把剑发出声声剑啸,凌厉剑气更是卷席成风,酣战搅得云层卷动,翻滚不止,而他们的脚下,琉璃瓦破碎成片。 “十八式!”剑光突然一闪,两人几乎是同时后掠几步,一缕发丝从秋夜一澈耳边飞落,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一抹嗜血的疯狂,看着十五的眸子亦多了一分狂热。 十五在秋夜一澈手中过了十八招! 而眼前的少年,衣服多了几道浅浅的口子,周身气息稳定,身子挺拔宛如劲松。而他的双眼,宁静如潭。唯独那手中荡起凛冽清辉的月光,让她有难以忽视的睥睨生气。 这个叫十五的青衣少年,比他想象的更加高深莫测! 两人对视片刻,秋夜一澈手中剑如雷霆般奔向十五。 秋夜一澈越战越勇,剑气如密不通风的墙,可处于包围中的十五神情依旧淡定,手中长剑如蝶穿花,却是只守不攻。秋夜一澈的剑太快,而且攻势强得十五难以逃出。随着双剑相撞响起的嗡鸣声,楼台突然坍塌,两人点足掠向高空。 就在这时,一旁观战的碧萝手中红绫飞出,竟偷袭莲绛的后背。 十五眼角余光捕捉到碧萝凶残的偷袭,而莲绛正凝目注视着她。十五大喊一声:“莲!”自己便顾不得秋夜一澈密如细雨的剑,手中月光反手一斩,截住碧萝的偷袭。她向来清楚,碧萝的红绫深藏剧毒。凌厉剑气逼面而来,十五已无力反击,只待闭上眼睛,准备受秋夜一澈一剑。 而就在这时,一双手拦腰将她抱住,身前一道厚重掌风如热浪翻滚,将那些剑气化成细风。 十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房屋尖顶处,而秋夜一澈却远在几十丈之外,目光惊骇地看着她这边,手中沥血剑嗡鸣不止。 低头一看,一双莹白玉手正静静地环抱着她的腰肢,回头,正对上莲绛绿波荡漾的漂亮双眸。青丝猎猎飞舞,他的目光已转向秋夜一澈,唇边笑容妩媚,声音却冷厉阴鸷,“我的相公,岂能被别人所伤!” 十五这才醒悟,莲绛用掌风化解了秋夜一澈那魔鬼似的攻击。而众人,包括那碧萝都瞬间白了脸,没想到这个红衣女子,功夫同样高深莫测。 十五目光变得深邃,脑中清楚,莲绛比她想的还要深藏不露。 “相公——”莲绛见十五这样盯着自己,马上羞红了脸,“你这样瞧着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十五眼皮一跳。莲绛又冷目转向那碧萝,叉着腰大骂:“那个穿红衣服的绿萝卜,你是嫉妒我比你长得美,还是羡慕我相公比秋夜一澈厉害,竟然偷袭我!” 碧萝本就是趁乱偷袭,自然没有多少人注意,莲绛这一说,众人目光齐刷刷盯向碧萝。 过招是秋夜一澈提出来的,他不让大家动手,就是为了公平。在场之人,谁不是身怀绝技?看高手过招,那也是生平一大幸事。碧萝这一举动,自然是生生自抽了秋夜一澈一个大耳光。 一时间,碧萝的脸又白又青,连秋夜一澈也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尽管如此,莲绛还在继续怒骂:“你想让我死啊,我偏偏不死!你以为我死了,我相公就会娶你、看上你?就你那德行,求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看,今晚我相公可和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说过一句话?我相公根本不把你们放在眼里,都不屑和你说话!” 众人黑着脸沉默不语,这人骂就骂吧,每次骂秋夜一澈、骂碧萝,总是含沙射影地把周围的人也骂了一通。 “伤及无辜。”逍遥王握着扇子垂头叹了一口气。 不过,众人的目光也不由得看向那神情沉静如水的少年。和那张扬恣意的红衣女子相比,这少年,太过内敛和安静。 而今晚,这个青衣少年的确只说了几个字—— “这是什么手势?” “去我后面。” “莲!” 而这三句话,都只是和红衣女子说的。少年的确不曾对众人说过一句话。 秋夜一澈怔怔地看着夜色下的十五,可她的目光却是看着莲绛,同样是波澜无惊的黑瞳,却有一份说不出的温和。 而自己的目光,却是在少年出现的时候,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孤,是不是见过你?” 许久,秋夜一澈苍凉的声音传来。十五抬起眼看向他,哪知,身后的莲绛突然蹿了出来,竟然挡在了十五身前,偏不让秋夜一澈看清那少年的模样和眼神。 “见过又怎样?打不过,想套近乎?没门儿!” 秋夜一澈抿唇。这个红衣女人,真是麻烦。 “下雪了!”莲绛仰起头,突然张开双臂。 黑压压的天空中,白雪如羽毛般簌簌落下,随即,一连惊天动地的巨响轰隆传来,不知何处烟花突然全部涌上天,天地明亮如白昼,整个房顶随之摇晃。 众人惊骇之间,莲绛大喝一声:“来日再见!”然后拽着十五,突然从高楼跃下。 而他们跳下的地方,烟火一个接一个地冲上天空,刺目的光照得人下意识地捂住眼睛,待再睁开眼睛时,他们已不知了去向。 这一场闹剧,只剩下了漫天烟花和飞舞的飘雪,若非那坍塌的房屋和地上血淋淋的人,秋夜一澈都以为,那来无影去无踪的两个人,不过是梦里同他过了几招。 十五的眼眸也因为那突然炸开的烟花而有些模糊,只知道从高处坠下,然后莲绛拽着她一路狂奔。他的手滚烫,拽着她丝毫没有松懈,脚下好几次都有些踉跄,他都适时地扶住她的腰。长发掠过她的脸庞,带着神秘的香气,模糊的视线中,绵延的红色灯笼不停闪过,而他的身影,却渐渐清晰。 “下雪啦!” 耳边传来众人的欢呼、孩童的尖叫,还有雪落在脸上的瞬间化成水的触感,她恍然意识到,他俩已从睿亲王府严密的防守中逃了出来。 待停下来,她已然上气不接下气。而身前的人,依旧握着她的手,撑着腰大口地喘气。 那雾里看花的容颜清美艳绝,看着她的碧色双瞳里清澈地倒映出她苍白而呆滞的脸,十五惊讶地发现,莲绛不仅在逃跑时撕掉了假面具,还脱掉了披风。 此时的他,身着浅碧色的外衫,衬着那双美瞳和头顶飘然而落的雪花,美若碧妖。 她见过他穿张扬的红色,见过他穿肆意的黑色,亦见过他穿纯洁的白色,每一种色彩,都姿容绝伦。却不知道,原来他穿碧色,竟带着一份妖娆之外的灵气。 见十五盯着自己,莲绛睫毛一眨,笑道:“是不是觉得,本宫很美?” 说话间,一朵雪花刚好落在他细长的睫毛上,缀着一份晶莹剔透,她忍不住伸手拂去。可还未触及,那雪花便融化了,她的手指恰落在他眼睫处。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睫毛拂过她指尖,似电流穿过身体。 十五瞬间反应过来,心中大怒:自己在做什么?竟然又在人群中去摸莲绛!她忙将手收回,扭头看向一边。 莲绛却将妖孽般的脸凑了过来,“十五,你刚刚是想摸我?” “小的不敢!”十五将手放在背后,小心地搓了搓。头顶雪花簌簌落下,众人在雪中飞奔,而不少人都干脆撑着伞站在窗台边看雪。 “不敢?”莲绛凑得更近,略带酒气的气息喷薄在十五的脖子上,声音带着撩人心扉的魅惑,“你昨晚在城楼上,把本宫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难道,摸,你就不敢了?”“睡都睡了”这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被莲绛吞了下去。 十五黑了脸,压低声音道:“昨天情况不同。” “咦,十五,你怎么又不敢看我?” 十五抬眼怒盯着莲绛。那晚眼前这个妖孽也说了这句话,还故意露出真容来勾引她。 头顶烟花依旧,十五眼眸微微眯起,脑子里开始清晰地梳理两人的关系。她惊骇地发现了一件事情:她快招架不住莲绛了! 第20章情愫暗生(7) “哟!”十五脸上浮起幽深莫测的笑,黑瞳闪闪,迎着莲绛的碧色双眸,“小的突然发现一件事,最近我去哪里,大人你就跟到哪里!难不成,你还真喜欢我了?”说完,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前面走,留下莲绛一人立在远处。 前行的女子,身形单薄,却依旧带着骨子里的冷漠和坚定。 莲绛嘴边划过一丝苦笑,手放在刚才十五触及过的地方,那雪化成水凝在眼帘处,自言自语道:“喜欢!那你呢?”指尖冰凉,莲绛看向睿亲王府的方向。 “十五……你对秋夜一澈到底有怎样的感情?”他不禁自问,只觉得心口突然难受,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在气息里乱窜。 这个女人,总是口是心非,不肯说实话! 如果爱,为何你和他对招时,又能做到平静似水? 如果不爱,为何初见他时,你几乎站不稳? 灯火阑珊处,青衣少年转身,双手负在身后,立于大雪纷飞的长安街道里,正凝目看着他。那一瞬,莲绛突然想起在独孤府,十五挥剑披荆斩棘朝自己奔来的情景。 笑意从眼底漾开,他连忙朝十五走过去。 “十五,每每人潮汹涌时,你的目光却总是看着我。”就如刚才那同秋夜一澈生死一战时,你不顾那漫天剑气地救我,仅仅是效忠于我的誓言? “怎么?”莲绛走到十五身前,抱着手臂扬起下颌哼道,“也知道等本宫?” 十五黝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莲绛,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莲绛。 那是一串还染着白霜的糖葫芦! “你……”莲绛眼眸一闪,怒视十五,“你给我这个干吗,我又不是小孩子!” 十五看着莲绛的双眸依然漆黑,宛如化不开的浓墨,见莲绛一副赌气的样子,她只得说:“是买给小鱼儿的,顺便给你买了一个。” “真的?”莲绛挑眉,却还是没有接,而是看着十五另外一只手。 “不过,我没钱了,所以只买了一串。” 莲绛垂下细长的睫毛,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递给十五,顺带拿过十五手中的糖葫芦,嘟囔道:“那去给小鱼儿买一串。” 十五应了声,转身走向卖糖葫芦的摊儿。 莲绛则握着糖葫芦,微笑地看着她认真买东西的神情。 昨晚,她带着他从睿亲王府逃跑时,他无意中发现竟然有卖糖葫芦的,当时心急地喊了一下。可是十五问及他时,他并没有说什么,她却是看在了眼里。 离开大燕也有整整二十一年了,这是第一次吃到大燕的糖葫芦。 贝齿轻咬,山楂入口,一股酸劲儿涌入嘴里,可随即又是一股甜直奔心口。热闹非凡的长安街,一碧衫美人立于灯火中,一边咬着冰糖葫芦,一边盯着一青衣少年痴痴傻笑。 见十五回身,莲绛忙将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藏在身后,仰起头佯装看雪。 “你嘴角……”十五走到莲绛身边,用手指着唇边。 “什么?”莲绛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糖渍。” 莹白手指摸到嘴边冰糖葫芦留下的红糖,莲绛顿时红了脸,然后说:“本宫不过是尝尝这糖葫芦会不会太酸,小鱼儿可不吃酸的。” “他的确是不喜欢吃酸的,刚好,那边也卖完了。”十五摊开掌心,那锭金子原样未动。 “哦。”他低头看着脚尖,身后的手不由得握紧那串糖葫芦。 这么说,他手上这个糖葫芦,是独一无二的! 人声鼎沸,不少人穿着厚厚的冬衣,戴着帽子和手套跑到大街上打起雪仗。一时间,除了烟花和爆竹,更多的是小孩子顽皮的嬉戏声还有大人呵斥小孩的声音,这个场景,却是莫名的温馨祥和。 十五从未见过如此安静的莲绛,低垂着眉眼,长睫缀雪,红唇如玫,像一朵静静开放的莲花,秀美静怡。一副十足的乖巧小媳妇儿样。 突然想起,他们逃跑时,他将披风和红色外衫脱掉。十五上前一步试图挡住雪中刮来的风,“雪下得很大,要回去吗?”她的声音依然淡漠,语速却比平日缓慢了许多,似乎想表达一种温和,又不知该怎么说。 莲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我没有见过雪。” “你第一次看到雪?” “我生活在回楼,回楼是永远都不会下雪的,那里只有漫天的黄沙和驼铃。”他笑着回答,手心的雪已经化成了水,却带着温热。 十五目光扫了一下四周,抬脚就走,却被莲绛拉住,“你要去哪里?”他漂亮的双眸有些紧张地看着十五。 “雪太大了,我去买两把伞,陪大人看雪。” 眼底紧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欣喜,莲绛看着十五——她说陪他看雪! “既然看雪,打伞有什么意义,当然要在雪中漫步,才能体会这景致咯。”说完,美眸瞪着十五,故意端出了架子,“别告诉本宫,你敢忤逆。” “不敢。”十五颔首应道,却看到莲绛先跨了一步,走在了她的右侧,恰好挡住了风口。 “听说十五很熟悉长安,倒不如,今天带着本宫将长安逛一圈。” “好。”十五手里握着那锭金子,有些忐忑地走在莲绛身侧,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耗尽内力和秋夜一澈过招,还是起先喝了刚烈的烧刀子,此时,她浑身滚烫,也觉得有些飘然恍惚。 而莲绛拿着糖葫芦将手背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偶尔会侧头偷偷看十五一眼。明明脸和平日一样淡漠如水,可不知为何,偏偏却觉得她那平淡的轮廓看起来十分顺眼。 那睫毛好像也更长了,像两只黑色的蝴蝶静伏在脸上,那双亘古无波的黑瞳映着路边灯火,显得格外明亮,看向自己时,里面总能映出自己的样子。 两人就这样在长安拥挤的街道上静静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不过偶尔转头看向对方,然后默契地收回目光。 长安的小孩子玩得疯,见着路人就砸雪球,不少雪球直接飞向脸面。十五伸手轻轻抓住,然后弃在一边。不一会儿,两个人头上都铺上了一层白雪,一眼看去,发染白霜,像是过了几百年。 “十五。”莲绛低声打破了寂静。 “嗯。” “我明日要回回楼。” 十五伸手又抓出一个从后面飞来险些砸到莲绛的雪球,她看着手中雪球愣了一下,道:“小的明白。” “难道你没有话和本宫说?” 十五看着眼前飘落的大雪,想了片刻,认真地回答:“我不会逃跑的。” 身旁的莲绛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十五赶紧将他扶住,对方却一把将她的手推开。 但见他漂亮的脸上竟突然有了一丝愠怒,双眸更是恨恨地盯着自己。 十五怔了片刻,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想通刚刚自己哪里说错话又将他得罪了。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半天,十五实在猜不透,只得又认真地说:“小的不会逃。” “你以前都这么呆的?”莲绛气呼呼地盯着十五,对方还一脸迷茫,“你以前脑子坏过吧?还是被门撞过?这么愚笨呆滞!” “小的曾被人关在棺中八年,远离了这人情世故太久,实在有些不懂。” 棺材黑暗恐怖的八年,她早看透荣华富贵,人世沧桑,只是凭着内心的那一份蚀骨的恨和万般的不甘从地底下爬出来,站起来,然后血刃仇人。她这一世,就这么活着,不为其他。为了复仇,她连自己一身傲骨,都可以踩在脚下。所以,对一个一心只有仇恨、从棺材中爬出来的死人来说,她已经再难以融入这个红尘,再去猜忌别人的喜怒哀乐。 一腔怒火被她一句棺中八年瞬间浇灭,反倒是心间莫名地多了丝压抑的难受和心疼。 他目光终是缓和,落在她手上,却仍旧忍不住怒斥,“你哪怕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懂得这雪冰冷刺骨吧。” 十五这才发现,刚刚替莲绛挡住雪球,因听到他说要回回楼,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将手心的雪球扔在旁边。 这时候,雪球在手里几乎融化,而手心湿漉漉的更是被冻得通红,此时,已经没有了知觉。 莲绛从袖中掏出一张雪白的丝绢,丢在十五手里,“擦干!还说替本宫杀人,你这手废了,我看你怎么拿剑。” 丝绢十分柔软,角落处绣着一朵莲花,做工十分精致。 十五拿着那丝绢,竟有点舍不得擦掉。身边莲绛又是一阵骂骂咧咧,“又发呆,真想挖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十五紧紧握住丝绢,抬头对莲绛道:“谢谢!” 正要拉开架势打算怒骂泄愤的莲绛整个人傻傻地愣在风雪中,碧色双眸呆呆地看着十五,粉唇还保持着骂人的姿态。 “你说什么?”他一定听错了,要不就是出现了幻觉。 “谢谢。”十五微微一笑。 谢谢,他救了小鱼儿。 谢谢,他将防风作为礼物送给她。 谢谢,他逼着她去面对秋夜一澈。 谢谢,在她见到秋夜一澈快倒下去时,及时握住她的手。 谢谢,他将一份“大礼”替她送给秋夜一澈,虽然为难,但是,她觉得很好。 而她这一笑,莲绛已经没有任何反应,呆若木鸡了。 这个成天板着脸、一双眼睛除了黑还是黑,没有任何色彩的面瘫女人,竟然笑了。 自从上次逃跑计划被他看穿,又被他逮个正着之后,这个女人似乎已经不抱有任何逃跑的希望,别说那虚情假意的笑,就是说的话,都比以前少了几倍。而这段时间,他是彻底见识到了,风尽口中所描述的十五就是一具站着却毫无声息的死人。她的笑不过瞬间,像花瓣落入水中,荡起一丝波纹后,又归于平静之后。但是,那笑容,却真实地从眼底漾开,溢至唇边,形成小小的梨涡。 “你说什么?”莲绛大喊,凤目盯着十五。 “时候不早了。”这一次,十五的声音却难掩疲惫。 “那我们走回去。”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低,在人声嘈杂的长安城中几乎听不到。 莲绛这才想起南岭林中那晚,十五绝望的尖叫,她嗓子已经难以痊愈,说话全用内力,这或许也是她不爱说话的原因。 小鱼儿之所以爱亲近自己,也是因为十五极少和他说话,多半都是默默地站在小鱼儿身边,之前他还怀疑那小鱼儿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 现在才清楚,对这个全身都换过经脉,每一个骨头都用刀锉过的女子,要像常人那样说话都是极其艰难的事。因为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许多内力,加之刚才还和秋夜一澈对招,对方几乎招招要取她性命,那个时候,她的内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可今晚,她却陪他说了这么多话,还对他笑。那是真正的笑。 偷偷瞟了一眼十五,他心潮荡漾:原来,十五笑的时候,有梨涡啊。 “十五,就在长安,哪里都别跑。”他终于开口。 而旁边的人,认真地回答:“嗯。” “等我回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乱跑就会走丢。 “好。” 听着十五的声音,他咬了咬唇,嘴里还有山楂的味道,却是那样的甜。 这,算不算是约定?! 风雪不减,烟火不断,长安彻夜欢腾,到了客栈门口,两人皆是长发覆雪。 “到了。”莲绛轻声说道,语气有一丝惋惜。 十五点头,没有说话,两人谁也没有步入客栈,仍旧默默地站在雪中。 “十五,你可曾听过一句话?”看着两人满身白霜的头发,莲绛低声道,“传闻,第一场落雪时,两个在雪中并肩而行的人会……” “娘,爹爹!”小鱼儿欢快的声音从客栈里面传来,随即小小的身影像泥鳅一样扑在了十五怀里。 十五小心地将他抱住,回头时,莲绛只是含笑看着她。 “会怎样?”她好奇地问道。 “会……”刚开口,看唐三娘和胖子也走了过来,莲绛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转身背对着他们。 十五这才想起莲绛没有戴面皮! 莲绛长期借用风尽的脸,很显然是不想让她和冷之外知道他身份,更何况,一行人虽然都从长生楼那种可怕的地方出来,但是一路上冷护卫平易近人,莲绛装扮的风尽又是疯疯癫癫,大家一起时都有说有笑,没有任何违和感。 十五朝莲绛点头,示意他从旁边走开,自己则抱着小鱼儿主动走向唐三娘等人,转移注意力。 看着十五进去的背影和她头顶的雪花,莲绛抬手拂着头顶白雪,失落地说道:“传闻,第一场落雪时,两个在雪中并肩而行的人会……白头偕老!” 话音刚落,十五回身,看了过来。 莲绛微微一笑,想起十五不顾生命救他时,喊了一个字:莲。 夜深人静时,十五将洗干净的丝绢小心翼翼地烘干,叠成方方正正的形状,然后走到莲绛门口。里面有微亮的灯光透出,十五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敲门,却听到冷的声音从侧房传来。 “十五是要找大人吗?” 十五收回手,看着冷,点了点头。 “大人已经离开了。” “这么快?”十五不由得惊讶,再看手里的丝绢,只得放在袖中。 “看样子,大人是跟十五说过了。”若不然,十五怎么会说“这么快”。 以往,殿下的行动都是保密的。 “嗯。”十五点点头,却是看向外面风雪,“玉门关向来不怎么太平。” “十五不用担心大人。不过,听十五口气,似乎去过玉门关。” 十五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她去过玉门关,九年前,在玉门关龙门荒漠,遇到了秋夜一澈。 看着她淡漠的背影,冷摇头笑了笑。唐三娘说得没错,和十五聊天那简直比登天还难,能让她主动说上三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只是,一股莫名的好奇在心头盘绕:如此内敛沉浸的十五,如此低调的十五,仅仅是因为沐色就和桃花门惹上了仇? 喜气的睿亲王府,瞬间犹如一座笼罩在大雪和烟花里的地域,死一样的寂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宾客早就散去,空气中虽然还有酒的味道,更多的却是浓浓的血腥味。 秋夜一澈负手站在后院中,他身前是几乎坍塌的楼墙,而斜着的墙上,深浅如一的剑痕,似刀削,似斧锉。 “明一,看了整晚,可有看出什么?” “属下无能,没有看出十五功夫出处。”明一垂首道。要知道,刚刚秋夜一澈和那个叫十五的少年在比剑时,在场这么多人,几乎没有人完整地将他们两个的招式看清!秋夜一澈快如闪电,那少年灵动如游龙。到最后,漫天剑雨中,就只见剑空中月光和沥血剑相碰的光芒了。 “十五手中的剑,恐怕就是当年的月光,虽外貌普通,但的确是玄铁所造。” 第21章情愫暗生(8) 秋夜一澈双瞳冰冷,黝黑的眼底闪过那青衣少年轻若飞鸿般的身姿。当时他招招要取其性命,而那少年也是用心在拆招,可是,对方却只防不攻,好像是故意掩藏自己的招式套路。 “他还没有露出真的身手。” “啊?”明一苍白了脸,几乎不可置信,“不过,到目前为止,桃花门和我们都没有查出任何关于十五和那红衣女子的身份……”明一顿了一下,甚至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 秋夜一澈似看出他心中所想,冷声道:“她叫莲!” 碧萝偷袭那女子时,十五竟然浑然不顾危险,也要去救那女子。而那个时候,他听到十五喊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担忧。 “十二王爷走时透露,独孤镇主垂涎那女子美貌,曾将其掳于府中藏起来。那十五带着儿子,提剑单身闯入独孤府,结果抢错了人,差点将独孤的新娘抢走。” 听到这里,秋夜一澈唇角一动,似笑非笑,“抢错新娘?” 这么敏锐的人会糊涂到抢错新娘? “是的。”明一垂首,“不过,临走时,那少年故意受了独孤一箭,说是扰乱婚礼表达的歉意。” 为那女子甘受独孤一箭? “这么说来,这十五还是一个懂得江湖道义的人?”秋夜一澈语带嘲讽,“若知道表示歉意,那今晚,他就该留下人头再走!”说完,似突然想起什么,“你说十五带着儿子?” “是,逍遥王说是一个大概八岁的男童。” “八岁?”秋夜一澈眼底掠过惊奇,“那十五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怎么会有一个八岁的儿子?” 这下,明一也不敢说话了。因为他们的确查不到任何关于十五的消息,出身、来自何处、年纪,若非那红衣女子,他们连其名字都不知道。 “十五神秘得就像……从地下爬出来的鬼。”明一说道。 “听你这么说,孤还真觉得有些像。” 当时的十五立在房顶上,一双漆黑眼瞳就像亘古幽潭,直直地看着他,无波无澜,甚至整个人都没有一丝生气,那阴森气质和一具尸体无别!而当时防风鲜血淋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十五那死人似的脸,竟然泛起了阴森而怨毒的笑容。 不过,来历如此神秘,又何故在他面前故意掩饰招数?! 凤目危险地眯起,他看着黑压压的天,“你既然都敢杀到孤的婚礼上,还有什么要隐藏的!”说完,掌心轰然击向对面,那斜塌的墙终于不受力,瞬间坍塌,地上更是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沟壑。 手掌收回的瞬间,带动袖中流动的真气,又刹那间涌向后面。 “唔!”三个跪在地上的男子,吐出一口黑血,却仍保持刚才的跪姿不敢跪下。 他们分别是今晚睿亲王府的守卫统领、长安禁军首领,以及影卫统领。 十五和莲绛当众挑衅时,他们已经做好部署,包围了整个睿亲王府里里外外,可就在这张密不透风的网中,那两个人竟然如鬼魅一样,在烟花爆炸的时候,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不仅如此,把守在各个要点的影卫反而遭到了伏击,因此,对方逃离后,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去追赶。 “防风如何?”提到防风,秋夜一澈声音更是低沉,隐有怒意。 “太医走的时候说情况很糟糕。” “带路!”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人从房内端出来,被血染红的纱布堆积如山,而且太医也换了一个又一个。院子里的冬芙蓉,被殷红的血水染红,整个院子,就像一座红色的染缸。 流水抱着手臂站在屋檐下,屋内,碧萝的声音几乎失控,带着她从不曾显露过的歇斯底里。防风被人当成“礼物”送还回了桃花门,这个消息,瞬间在桃花门高层传开。 远远看到秋夜一澈带着明一过来,流水悄悄隐入阴暗中,抬手捂着胸口尚未复原的伤口,垂着的眼眸掩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通通给我滚出去!”也难怪碧萝会发疯!防风的失踪,碧萝特意吩咐过不要惊动秋夜一澈,可是,对方的送还方式,那样干脆,直接砸在了秋夜一澈和碧萝面前!当时流水也在场,她的任务就是刺杀房顶的两人。等她赶过去的时候,她惊骇不已——房顶站着的两个人,竟然是南岭那晚碰到的青衣少年和红衣女子!正是那个少年,没有出招就将她手里的名册换掉了。 “十五。”流水忍不住念出那少年的名字,想及青衣少年快如鬼魅地游走在秋夜一澈凌厉剑气下的情景,她胸腔里的血液翻滚。这天下,竟有如此高手。 砰!东西打翻在地上,碧萝尖厉的声音带着颤抖,“都滚出去!” 流水垂眸。看样子,防风还是活了。不,应该是那个叫十五的少年,让他活的。 防风消失了半个多月,流水奉命前去寻找,若防风还不出现,月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个曾让自己陷入绝境的十五,又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屋里,防风呼吸微弱,却是竭力睁开眼睛。 “防风。”碧萝跪在床前,紧紧地握着防风的手,脸上布满泪痕。 “碧萝……”防风浑身裹着纱布,看了碧萝一眼,又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好你的。谁伤害你,我加倍奉还。” 防风浑身一抖,血汩汩地从嘴边涌出,吓得碧萝面色惨白,“防风,你怎么样?” “不。”防风,“收手……” “什么收手?”碧萝脸上涌起狠毒的神色,“我已经知道是谁害你了。放心,敢惹桃花门的人,我碧萝都会让他们通通死无葬身之地。” “别……”防风乞求地看着碧萝,“别去惹她。” 那人怨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说要留着防风的耳朵听到碧萝凄厉和绝望的尖叫。 “什么?” “不要再去惹她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碧萝盯着防风,此时他眼底竟然写满了惧怕。 他们认识足足有九年,这九年,防风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为她出谋划策,为她扫去所有的障碍。他们同样历经生死,甚至联手将那个女人弄死。而向来沉静的防风,何时有过惧怕? 目光落在防风千疮百孔的身体上,还有那差点被挖掉的心,碧萝咬牙切齿,浑身如筛糠般颤抖,“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不重要了……”那人对他做什么都不重要了,防风摇头,看着碧萝,“我们离开吧,逃吧。” 哪知碧萝拂袖而起,目光狠厉地瞪着防风,“你胡说什么?什么逃!”她万没想到,防风醒过来,竟然说出这种可笑的话。她身为堂堂桃花门主、大燕的贤王妃、未来的皇后,而她最贴心的人,居然让她逃! “她出来了。”防风咽下一口血,目光呆滞地看向床顶。 “谁出来了?那长生楼是不是对你用了什么蛊毒之术?”她突然想起那个站在房上指着她脸痛骂的红衣女人。那女人,竟然敢当着众皇亲国戚的面,骂她是贱人。 “妖女!”碧萝一想到莲绛那嚣张的样子,就气得浑身发抖。 看着防风气若游丝的样子,碧萝压着怒意,坐在他身边,安慰道:“没事的!” 不料,防风竟使尽力气将她狠狠推了一把,“逃啊!她爬出来了。” 碧萝一怔,随即追问:“防风,你说谁出来了?” 那个名字简直就像是诅咒,更像歹毒的蛇蝎,要说出这个名字,几乎要克服重重恐惧,“胭脂……主!” 时隔八年,同那个女子认识二十五年,他仍旧不敢呼出她的全名。哪怕是八年前,她毫无还手之力地跪着求他放过沐色,他都不敢喊她的全名。 主,这个字,像命运的枷锁一样,锁了他二十多年! 别人都以为,他喊胭脂浓门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尊称她为——主! 碧萝杏眼里闪过惊骇,却反手握紧防风,“她已经死了!你忘记了?” 她已经不再想提到这个名字了,今天的婚礼,就是因为这个梦魇一样的名字,错过了吉时。 “她是死了。”防风绝望地说,“但是,她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啊……”碧萝站起来,踉跄后退。从防风的眼神和语气看,他没有撒谎。 而她也知道,宁愿背叛胭脂浓都要追随她的防风,是舍不得对她撒谎的。 “防风……我知道你怕她,但是她死了啊。死了的人,怎么可能爬出来!” 防风嘴唇微动,终是没有力气说清楚,可唇形说出的那两个字,碧萝却十分熟悉。 沐色……沐色! 碧萝眼底的惊骇和疑惑终于变成了恐惧,而脸上的怀疑消失无遗。 她想起了那个诡异的美丽少年,那个存在于“人”和“鬼”之间的沐色。 她扶住旁边的帘子,试图站直,可帘子却承受不住地断裂,她随即跌落在满地珠子上,整个人如被抽去灵魂一样,双眼呆滞地看着珠子滚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防风像是料到了碧萝的反应,他茫然地看着房顶。 屋子里,奴仆先前就添加了炭火,木炭发出一声脆响,才将碧萝惊醒。而她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杏眼里多了一分狠厉。她缓缓起身,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上前替防风将被子盖好。她俯下身,压低声音道:“不管她是人是鬼,八年前怎么死,现在同样怎么死。你看沐色,他……他是怪物。”她突然有些害怕说下去。 她第一次看到沐色正是大燕七月,最炎热的时候。 沐色站在种满藤卷花的院子里,正仰头盯着刺目的太阳。那少年,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美得简直不可思议。但是,那个少年,没有影子! 安顿好防风,她刚一转身,看到秋夜一澈款步走来。 “王。”碧萝垂眸,泪水滚落,朝着秋夜一澈盈盈一拜。 “防风怎样?”秋夜一澈并没有进入里间。 “刚醒了,又……”碧萝咬着唇,然后护住小腹,跪在地上。 看着她护住小腹的姿势,秋夜一澈眼底寒霜散去,将她拉起来,“怎么回事?” 碧萝垂首,“桃花门在南岭受创,流水任务失败,我命防风去拦截长生楼的人,谁知道……”她咬了咬唇,“其他详情,得等防风醒过来才能知道。” 她自然不能让秋夜一澈知道防风说的内容。 今日大婚典礼上,秋夜一澈当着长安万人面前,做出那样的举动,她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底了。 许久,头顶声音带着无情冷厉,“如果管理桃花门太累,可以和孤说。” 寒气涌上碧萝心头,她努力保持平静,“没有。”难道,秋夜一澈言下之意是要收回桃花门? “你如今已有身孕,长生楼如此挑事,防风又受了重伤,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可以将那人找来。” 一听秋夜一澈提到“那人”,碧萝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后背已全是冷汗,“臣妾知道王在担心臣妾身体,但是,此时不处理好,臣妾心里过意不去。” “既然如此,那你早些休息。”说完,他转身离去。他知道碧萝向来好胜,但是桃花门连番受挫,若不再叫些人出来,恐怕碧萝已经无法掌控。 看着秋夜一澈离开的背影,碧萝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桌子上,那桌子当即一声闷响,破碎成渣。 “九年前,我毁你洞房花烛夜。今晚,你也来毁我的?”碧萝看着地上的残渣,脸上却浮出得意的笑,“可又怎样,你就算从地上爬出来也是鬼。我碧萝终究还是桃花门主,睿亲王的贤妃。”说完,她长袖一甩,出了厢房,站在走廊上。 “流水!” 房顶的流水跃下来,恭敬地跪于碧萝身前。 一只印有桃花的信封递了过来,“告诉她,明天我去看她!” 流水接过那封信,心里又是一阵澎湃。 桃花蜂蜡那是天杀以上级别的内部标志,而身为堂堂门主的碧萝,要去见桃花内部杀手,竟然都要提前送一封信去通知,可想而知那个人的身份! 信封的背后是地址,流水翻过来,上面写着两个字:尚府。 天哪!流水大惊,这个桃花门最神秘的人物终于也要出山了吗? 想到这里,流水不敢有片刻停留,顾不得伤口未痊愈,飞上房顶,然后融入夜色,飞奔向信封上的地址。 虽然快要天亮了,但是近日所发生的事情,注定了长安的不眠夜。 烟花依旧在放,流水如流星般飞奔,最后停留在一处并不大甚至有些偏僻的宅院门口,那门匾上写着两个字:尚府。 原来,她住在这里。 流水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刚上前几步,几支飞镖飞来,她赶紧后退才得以避开,但周围杀气不减。 流水朝府邸躬身,道:“流水,奉碧萝门主之命,前来送信!”说着,将信抛向内院。 哪知,一阵风掠过,那信竟然原封不动地落回到流水面前。 “不见!”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子。 流水瞪大了双眼看着雪地中躺着的信,简直不敢相信,这里的人竟然一口拒绝! “这是门主……” “告诉碧萝,别忘记当初的约定。”那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和不耐烦。 “约定,我自然是没有忘记!”背后,一个妖娆的声音传来。流水迅速回头,看到碧萝身着华贵的白色貂皮站在雪地里,妆容精致,一副雍容华贵的气派,“尚秋水,并不是我要找你,而是另外一人也要找你。” 尚秋水! 流水跪在地上,眼底闪过狂热。 是的,院里的这个人,就是尚秋水。八年前,突然归隐的天杀级别的杀手。桃花门中,流水排名第十,妙水弱水分别排名第三第二。而今天,她终于知道,这个排名第一的人,名叫尚秋水。 隐居长安八年的尚秋水。她是所有杀手中,唯一一个拥有自己姓氏的天杀级女子! 门吱呀一声打开,风雪扑面而来,夹带着一股腐朽难闻的味道,流水下意识地别开头,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气味,像极了桃花门刑部的味道。 碧萝唇边勾着笑,冷眼扫过流水,示意她候在此处。 流水领命,站在暗处,看着碧萝慢慢走了进去。 门吱呀关上。这是一个古朴的大院子,可是里面却一片漆黑,若非头顶焰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而走廊上,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子慢慢地走了出来,她的年纪看起来同碧萝相仿,但是清丽的脸上却完全没有碧萝那份容光焕发,反倒苍白而晦涩,看起来既憔悴又疲惫。 她双眼盯着碧萝,脸上的不悦表露无遗,“敬爱的碧大门主,今日不是你洞房花烛夜吗?你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第22章情愫暗生(9) “秋水好像不欢迎我?”碧萝笑了笑,然后摊手,“你这院中清冷,你我老朋友八年才见这么一次,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这里不欢迎你!”尚秋水走上前,盯着碧萝,咬牙切齿地说道。 虽然十分愤怒,她却压着声音,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 “呵呵……”碧萝笑颜如花,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了里面一眼,尚秋水立即挡在碧萝面前,眼神警惕。 “说吧。说完你赶紧离开!” “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完。”碧萝完全无视尚秋水的怒意,反而将眉挑得更高。 尚秋水盯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跟我来。” 穿过繁复的走廊,依稀可见院子里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而草木间,更见各种蛇蝎乱爬。 碧萝默默地跟在尚秋水身后。尚秋水打开一扇房门,点了灯,是一间书房。 碧萝找了个位置坐下,尚秋水已经很不耐烦,“说吧,什么事情。” 碧萝目光懒懒地落在尚秋水身上,目光审视,“桃花门,排名第一的杀手尚秋水,如今就是这副德行?”曾经的艳丽女子,此时形容枯槁,似乎用尽了青春。 “我哪能和新任门主,堂堂的贤妃相比?”尚秋水冷冷地反唇相讥,“更何况,我早就不是桃花门人。” “只有死人才能脱离桃花门。” 尚秋水眼底扫过一丝狠厉,瞪着碧萝,“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秋水,你隐居八年,这逍遥自在也享受够了吧。”碧萝话还没有说完,尚秋水手中飞出几根银针,杀气凌厉。可碧萝早有防备,一个旋转,轻巧躲过。 “碧萝,你又想言而无信吗?!八年前你怎么说的,你说我帮你除去胭脂浓,我就可以带着他离开。”尚秋水喘着粗气,显然已经气得不轻,“但你们却将我困在长安。如今八年过去了,那胭脂浓的骨头都变成灰了,你也当上了门主、嫁给了秋夜一澈,你还要怎样?” 她这么一说,碧萝的脸也阴沉下来,涂着血红丹蔻的指甲掐入手心,“你以为我想来找你?”她顿了一下,目光盯着冰凉的地面,冷声道,“你隐居八年当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那月重宫教主蓝禾五年前失去音讯,至今谁是新任教主,桃花门都不得而知。” “你说什么,蓝禾失踪了?”尚秋水瞪大了眼睛,声音带着不可置信。 “是,生死未卜。” “呵呵呵……”尚秋水发出怪异的笑,“那老东西能死?死了也好。” 碧萝冷睨了她一眼,继续道:“月重宫建立了一个长生楼,专门收纳那些无恶不作的逃犯,然后残酷地训练成杀手。三个月前,妙水和弱水去南疆刺杀任务,结果……被一个叫十五的青衣少年一招取了妙水的人头,还毁掉了弱水双手经脉。” “什么……”尚秋水面上笑容当即僵凝。 见她如此震惊惧怕,碧萝反倒冷笑了起来,“不仅如此,李蛮子也死了。弱水说,他死之前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了。” “不可能!”尚秋水惊骇地看着碧萝,慢慢后退。 “后来,防风也被人抓住了,他身上皮肤被人一点点剥开了,但却让他活着回来了!”看到尚秋水那种表情,碧萝走过去靠近她,“你有没有觉得,他们死法都好熟悉?” 尚秋水打了一个冷战。 “这些全都是我们当初‘弄死’沐色的手段。”碧萝一字一顿地说,杏眼盯着全身发抖的尚秋水,“防风说,她虽然死了,但是又从地狱里爬出来报复我们。尚秋水,如果,她知道你曾这么骗过她,你觉得,你日子好过吗?你觉得,你还能拥有沐……” “你住口!”尚秋水厉声喝断碧萝的话,脸上依然凌厉,“我的东西,谁都抢不走!我不管她胭脂浓是人是鬼,她就是抢不走。” “好。”看她周身杀气,碧萝满意地笑了笑,“我们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 尚秋水深吸了一口气,阴沉沉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碧萝咬了咬唇,眼底恨意翻滚,哪怕这么多年,提起那个死去的人,还是刻骨地厌恶。 几乎是颤抖着声音,碧萝将十五和莲绛把婚宴砸了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尚秋水虽然没有吭声,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不过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后面听到碧萝说到青衣少年和秋夜一澈对招时,她的笑容变成了震惊。 “你让我去杀了那十二个人?” “李蛮子死前曾说,他们受控于长生楼,是因为中了月重宫的蛊毒。” “那好说!”此时的尚秋水脸上浮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既然是蛊毒,那解决起来很容易。” “我自是相信你。”碧萝也满意地笑了笑。 尚秋水目光冰冷,“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杀了那十二个人之后,我要彻底离开大燕。” “好,我答应你们脱离桃花门,并且永不联系。但是……”碧萝压着声音,冷笑道,“你带着他,能否逃过王的眼线,我可管不了也帮不了你。你知道,王有多恨他!” 想到秋夜一澈可怕的眼神,尚秋水盯着碧萝,“你该走了。” 碧萝笑吟吟地整理好披风,转身离开。 她在刚刚坐过的座位上留下了一方卷轴,上面是长生楼众人的样貌。 尚秋水拿起来一一看过,当目光最后落在那个青衣少年冰冷的目光时,顿觉丝丝凉意蹿进心头。 “地狱里爬出来?”她吓得手里的画卷掉落在地上。那人死前就是这个眼神,阴冷地盯着他们每一个人。 尚秋水盯着那画卷半晌,抬手整理了一下容颜,然后裹着披风朝院子另一处走去。 屋子里,虽然没有光,但是因为下大雪添了许多炭火,可以看到帷幔玲珑的榻上,躺着一个人,微卷的长发铺在身侧,虽然看不清容颜,火光中那轮廓应该也是倾国倾城。 “冷不冷?”尚秋水过去,替那人掖了掖被子,“我刚看到熟人了,过几日我都不在府邸,你不要乱跑,好好待在这儿。等天晴了,我带你去院中放纸鸢,好不好?你喜欢红色,我们到时候去看腊梅,好吗?”说着,尚秋水有些疲惫地靠在床旁,目光盯着外面的烟花,眼底闪过寒气,“如果顺利完成任务,碧萝说,就让我们离开。” “离开后,谁也伤害不了你,秋夜一澈也伤害不了你。” 回楼。 西域商人骑着骆驼走过繁华的城市,每个铺子里面都摆放着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中土的丝绸和茶叶,也有波斯的烟丝、地毯,甚至还有名贵宝石。 暮行宫里,金色雕花座椅上,靠着一个姿态慵懒身穿碧色衣衫之人,黑发如绸缎从肩头散开,他一手托着完美的下巴,一手把玩着一个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骷髅头,眼底闪过些许笑意。只觉得这呆滞没有表情的骷髅头,像极了某个人。 “哎哟,小碧瞳,你这笑得怎么像发春啊!”一个声音从宫殿另一边传来。 莲绛不悦地抬起眼,看向来人,“老头子,不是说你要死了吗?怎么生龙活虎地走来走去,还非催着我从大燕赶回来。” “你这小东西,这么多年不见,竟然忘记叫外公。”暮王爷走过来,坐在莲绛身边,眼神慈祥地看着他,“你找到你爹娘了吗?” “没有。”莲绛淡然答道,目光还停在那骷髅头上。 暮王爷笑了笑,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听说你就是顶着这妖孽一样的脸回来的?” “怎么?”莲绛抬眸看向他。 “你娘不是说让你不要以真容示人吗?难道你……”老头子大喜,“你讨到媳妇了?” 莲绛眼眸一弯,倒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嗯。” “啥样子?怎么不给我带回来啊,让我也把把关。” “嗯……”莲绛看着手里的骷髅头,道,“有点呆,像这骷髅。” “骷髅?那岂不是个死人?” “的确是一个死人。”声音里带着丝苦涩。她不说话时,那凝定的神色和气息,就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死人。 “但是,她会对我笑,会对我说谢谢,还会送东西给我,会默默记住我喜欢什么,然后护住我,甚至……”想及独孤府和睿亲王府的情景,唇边原本的苦涩变成了满足,他碧色的眼眸闪过潋滟光泽,“会不顾及生命来救我。” “你这孩子是痴了。”暮王爷敲了敲他的头,“也不知道这些年你跑哪里去兴风作浪,一回来就神志不清!死人怎么会笑、会说话?”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破旧的信,递给莲绛,“前不久收到一封信,许是你娘亲写的。” 莲绛忙接过那封信,黛眉顿时蹙了起来。 “什么内容?”暮王爷问。 “我娘亲说有一个姑娘要来找我,让我一定好生照顾。”他皱了皱眉头,“还说那姑娘要在我身边护我三年,三年后,去留由我定。” “啊?难道是给你找的媳妇?” “我已经有媳妇了。”莲绛收起信,起身就要走。 “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装死骗我回来,我自然得赶回大燕,而且我想我家媳妇了,总可以吧。” 长安,落雪,有人在等他。 “不行,你爹娘都给你找好媳妇了,你那个不算。终身大事,得听父母之言。”老王爷一把拦住莲绛。 莲绛怒道:“什么听我爹娘的,我的媳妇,当然我说了算,而且……我都被、被她睡了,算不算?!” “什么?”暮王爷老脸一抽。 莲绛挑了挑眉,“难道你觉得我这个样子,不像是被睡过的?还有……你看这封信,都九年前的了,还想蒙我,再修炼几百年吧。” 第23章情愫暗生(10) “你……”暮王爷终是叹了一口气,如实道,“西岐族长景一燕已堕入魔道,脱离了氏族,如今,西岐无主,她又与你爹娘仇恨颇深,我这是怕你出事,所以将你召唤回来。” “听你的口气,她去了大燕?”碧色的瞳孔闪过丝丝寒气,“若是这样,那我爹娘也应该在大燕了?” “碧瞳……”暮王爷长叹一口气,“你明知道当年你爹娘将你独留在回楼的原因,就是因为生下来便是半魔人,不想让你再沾惹任何皇权是非,像如今的景一燕那样彻底堕入魔道。可是我留不住你,但是你忘记了,今年是噬日年,传言太阳会被吞噬,你父亲说过,这是你的命劫。” “我同景一燕不同,她贪权又贪欲,最终乱了心志,入了魔。我不同,权力对我来说,微不足道,我只要……”莲绛垂眸看着手心那个骷髅,心中漠然道:我只要她一颗真心。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他要得到她一颗真心,才是世间最贪婪的欲。 “你要劝我,倒不如劝劝风尽。”说着,他回头看着暮王爷,碧色眼底冷意凝聚。 “风尽?风尽他怎么了?” “没怎么。放心,外公,我替你将他关起来了。”说完,莲绛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当下红了眼睛,瞪着暮王爷,“死老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暮王爷从怀里拿出一个瓶子,“你娘亲说你小时候就对槐花过敏,还真有这回事。这是你小时候调皮捣蛋,你爹调制专门克制你的药,没想到还真有效果。” “外公!”莲绛眼底泛起层层怒意,声音带着一丝愤怒,“我必须回大燕。” 长安,十五说好了要在长安等他。而且,那个女人回到长安之后,整个人就像一个疯子,她那仇恨的血液时刻都在奔腾,若此时他不去管,那女人定会为了报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况且,快要月底了,十五没有解蛊虫,为此,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在回楼。 “你回来的时候,大燕天象异常。大雪闪电,必出妖孽!不管你过去在哪里兴风作浪,如今大洲已乱,外公和你父母都不希望你涉足那浑水……你这些日子还是留在回楼。” 很快,侍卫进来将莲绛带走,暮王爷吩咐身边暗人,“传信给冷护卫,让他和所有人从大燕撤回,不许再插手那边的任何事情。将大燕至回楼的路途全面封锁。” 暗人领命,转身退了下去。 几天后,冷突然要求大家撤离长安,长生楼众人回南疆,但却遭众人反对,特别是胖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长安。而十五同样也是,她绝对不会离开。冷似乎也十分着急,打算连夜离开。 而长生楼原本的十人,瞬间只剩下了胖子和唐三娘。因为之前狠厉打击了桃花门,长生楼众人除了十五之外,都拿到了半年的解药。 冷自然清楚,但无论他如何劝十五,十五都不肯离开。 “大人离开时,曾对小的说:留在长安。” 他说:“十五,你不要乱跑,在长安等我。” “十五,”冷悄然对十五道,“一年半载,大人恐怕一时来不了大燕了。蛊毒钻心,你会活活痛死的。” “无妨,再痛的事情,我都经历过。”说完,十五再不肯多言。 冷只得带着人连夜离开。 大燕的雪一直下了整整三天才停下来,夜深人静,而这个皇城,最亮堂的地方依旧灯火通明,宫人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朝正殿飞奔而去。 十五小心翼翼地匍匐在房顶上,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动静。过了不久,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出来,随行的还有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看不到那人的面容,看其身形却是一个女子。 “秋夜一澈果然在,但那女子是谁?”身边的胖子悄声问。 十五摇摇头,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之前唐三娘传信说,半夜时分睿亲王府突然有一辆马车奔向了皇宫。 十五第一个反应就是:皇帝出事了。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皇帝的寝殿,十五对胖子道:“你去跟踪那女子,要小心。” 胖子点点头,隐身消失,十五则跃下房顶,趁着宫人不注意,潜入了寝殿。 龙榻上,躺着一个面容俊逸但满脸病态的人,那人非常瘦,双眼深陷,却仍是一身清贵。 十五走过去,将手放在那人手腕上,当下眸色一凛,眼底恨意席卷,另一只手也下意识地放在了腰间,想要抽出月光! 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果然对皇帝下了剧毒,而且看中毒的情况,怕是熬不过一个月了。 “这也是你亲哥哥啊。”十五咬牙,转而眼底有一丝嘲讽,“斩草除根,甚至弑父的事情你都做过,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皇帝早就身中剧毒,恐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了。冷走之前告诉她,秋夜一澈正在调遣军队。 今晚,难道是急着逼宫了?! 不行,秋夜一澈想做皇帝?除非做梦! “你是谁?”床上的人突然转醒,双眼静静地看着十五。 十五握紧他的手心,将内力传入他体内,以减少他的痛苦,半晌沉声道:“不会让你死的人。” “别费力了,你看朕这个样子还能活吗?熬了八年,朕也坚持不住了……”他双眼看着黄色细龙纹帷幔,声音悲凉,“朕贵为一国之君,保不住燕氏皇位,还只能眼睁睁看着秋夜世家狼子野心要谋权篡位。朕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保不住,甚至拖累了她整个家族……”他喘了口气,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朕对不起南宫世家……” 十五的手猛然用力,道:“皇上,难道你就真要看着秋夜一澈毁灭燕氏?看着南宫世家白白为您牺牲?” 皇帝燕城亦双眸霍然睁开,看向十五。这一刻,他才发现身前少年有着一双能将人吞噬的黑瞳,幽深不见底,却折射着犀利的光芒。 “月底是皇上的生辰,皇上为何不为自己办一场盛大的寿宴?”十五放开了燕城亦的手,起身道,“请皇上还南宫世家一个公道。”说完,转身消失在了帷幔处。 站在房顶上,俯瞰这整个皇宫,左边是睿亲王府,而与睿亲王府正对面的,一片漆黑的府邸,就是九年前败落的南宫府。 整个大燕都知道,秋夜一澈和南宫世家是世仇! 十五冰冷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突然,一阵诡异的笛声传来,非常细小,常人根本听不到。但是,她困在棺中八年,整个南疆坟墓,蛆虫啃噬尸骨的声音,她都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因此,当这个笛声响起时,她的身形当即化成流光,追随而去。 可刚走几步,一阵阴冷的风从后面追随而来。阴风伴着一道凌厉的杀气,如蛟龙出渊。 月光森然再现手中,十五根本不回头,只是长剑往后一扫,断开那剑气,自己提气狂奔。 “十五!”秋夜一澈冷寂的声音传来。眼前那少年动如脱兔。秋夜一澈知道十五身形快如鬼魅,连弱水都无法甩开他。可这还是秋夜一澈第一次见识到十五真正的轻功。 少年如孤鸿一般,骤然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有那么一瞬间,秋夜一澈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身穿红衣的胭脂浓,坐在树枝上,一双雪白的皓腕戴着一串串的铃铛手链,动时发出声声脆响。她挑眉看着自己,道:“秋夜,此时比剑,我自是赢不过你,但是论轻功,你必然追不上我。”说完,竟轻若纸鸢般腾空而去,化成一道红光。 而此时,前面少年的青影却似和那个女子身形重叠起来。 “胭脂!”秋夜一澈大喊一声,凤目盯着十五的背影,脑子里只翻滚着一个念头:一定要拦住这个少年,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他逃了。 越过房顶,穿过巷子,那个笛声越来越近,而笛子的曲调也越来越急促,十五的身形也越来越快,眼底担忧亦越来越多。 终于,她忍不住朝那笛声传来的方向嘶吼一声:“胖子,坚持住!”声音划破苍穹。 一个黑色影子从巷子里掠出,朝另一个方向奔逃。 十五手中月光狠狠一扫,那人在空中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又爬起来逃走。 是跟着秋夜一澈的那个黑色袍子的女子! 十五提着剑跑到巷子里时,看到胖子正躺在地上,双手痛苦地捂住胸口。 “胖子。”十五将他扶起来,发现他面目扭曲,七窍流血,已经奄奄一息。 “十五,”胖子看着十五,指着黑袍人的方向,“她会引蛊笛,你要小心啊。” “好!”十五点点头,她早在皇宫那儿就听出了那是引蛊笛。那曲子出自南疆,能引发十丈内人体内的蛊毒,然后毒发,痛苦地死去。 莲绛回了回楼,没想到,秋夜一澈手下也有懂蛊毒之术的人。看样子,她遇到劲敌了! “十五……”胖子看着十五眉眼,虚弱地问道,“我曾经在大燕见过你是不是?” “是。”十五静静回答,“我们见过。你不是长安街口的屠夫,你是南宫林,南宫世家大总管。”南宫世家被秋夜一澈灭族之后,南宫幸存之人,不得四处逃散,而胖子则逃到了南疆,为的就是今日重回大燕。 胖子惊讶地看着十五,眼眶中溢满了泪水。 十五附在他耳边说:“南宫血脉未断,我定会让南宫重振辉煌。” 风雪寒冷,十五将胖子扶着靠在墙上,让他面朝巷子的入口。 手中月光布霜,十五迎风一抖,冷眼看着巷子口站着的秋夜一澈,对胖子说:“南宫林,看清楚了。从即刻开始,就是秋夜一澈血债血偿的时候!” 秋夜一澈刚到巷子口,就见十五转身盯着自己,语气冰冷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24章胭脂容月(1) 而此时,风雪中的少年,长发随风飘扬,青衣猎猎,手中长剑荡着冷厉清辉。甚至没有等秋夜一澈反应过来,十五身形暴走,宛若陀螺一样击向了秋夜一澈。 空中大雪飞舞,少年似穿花蝴蝶,姿势灵动却又招招皆是杀气,他面色阴寒,眼底恨意翻卷,像一个怨毒的鬼一样,恨不得吞噬秋夜一澈。 与第一次交手不同的是,十五只攻不守。 “山河澎湃!”漫天袭下的剑影像密不透风的网,瞬间笼罩秋夜一澈。 而他双目圆睁,竟在瞬间忘记了还击,只是呆愣地看着少年如鬼魅逼近,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手中长剑穿过自己的左肩。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从少年发间散开。 十五手腕一转,那剑在秋夜一澈肩头生生绞了一个血洞,鲜血四溅,她才漠然地将剑收回。殷红的雪滴落在厚厚的雪中,犹如盛开的蔷薇,更如美人唇上那抹胭脂。 “胭脂?”秋夜一澈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脑中闪过那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 此时的十五,冷冷地一顿手里月光,剑尖遥遥下指,身形在风雪中岿然不动。剑身蜿蜒滴下的血珠,衬着十五那睥睨一切的身姿,仿似从暗处破晓而出的浴血修罗。 “看到了吗,南宫林?”十五长剑一抖,目光阴冷地盯着前方浑身是血的秋夜一澈,“这便是秋夜世家的鲜血,一旦开始,就会流个不止,直到流尽!” 躺在地上的胖子看着这一幕,含笑闭上了眼睛。 “你到底是谁?”秋夜一澈似根本不觉得疼痛,目光盯着十五,声音却在颤抖,“你怎么会胭脂的剑法?你是……胭脂?” 十五将剑立在身前,左手食指轻轻擦掉剑刃上的鲜血,目光平视着秋夜一澈,冷笑道:“你说胭脂浓?” “她在哪里?” 似厌恶地弹开指尖那点鲜血,十五勾起唇,“死了!” 这一刻,秋夜一澈才觉得伤口疼,但为何所有疼痛都聚集在心脏处,“怎么会?” “怎么不会?”十五笑得阴森,“我看着她死的。” 秋夜一澈沥血剑一挥,如雷霆刺向十五,十五毫不畏惧,迎剑而上。 双剑碰撞,两人巍然怒视对方,剑都逼向对方喉咙。若非你死,便是我亡! 溅起的火花映着秋夜一澈的脸,痛苦而扭曲,那盯着十五的双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而手里的沥血剑亦恨不得将十五头颅切下来方才解恨! 见他眼中悲痛翻卷奔腾,十五忍不住冷声嘲讽,“秋夜一澈,收起你恶心的嘴脸,对一个死人,何必还虚情假意?” 她冰冷刻毒的话像另一把剑直刺心脏,秋夜一澈仿佛受了重创,踉跄着后退一步,抵着冰凉的墙,才得以稳住身形。 “虚情假意?”他声音一颤,看着风雪中冷漠而立的十五,“她是这样说的?” “没有。”对方声音漠然。 他神色刚有片刻缓和,哪知前方青衣少年突然阴森一笑,那漆黑的双瞳像地狱恶鬼,道不尽的怨毒,“她只说了,要你们血债血偿,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秋夜一澈惊骇地看着前方诡异的少年,随即恶狠狠地瞪着十五,“血债血偿?好啊,她死了,那就让她从地上爬起来。不是说做鬼也不放过孤吗?怎么不来啊,她人呢?” 少年的脸慢慢沉下来,黑瞳冷冷地盯着秋夜一澈,突然,少年身形一闪,瞬间逼近。 长剑再次穿过秋夜一澈的身体,仍是刚才那个位置。不同的是,这一次剑穿过原来的伤口直接插进了墙里,几乎是将秋夜一澈钉在了墙面上。 “抱歉,她说,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令人倒胃口的肮脏嘴脸,所以,一切由我来代劳。你欠她的,你所负她的,我都会替她一点点要回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秋夜一澈,你自己算算,你得死多少次。”少年俯在他耳边,两人贴得很近,远远看去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侣。 曾经的情侣,如今的死敌! 少年的话语,字字阴毒,带着刺痛的寒气钻入秋夜一澈身体,瞬间蔓延到全身。伤痛遍体!秋夜一澈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似的靠在墙上,凤目看着天上大雪,白茫茫一片。 将剑抽出对方身体,十五转身走向胖子,用剑扫过雪面,将上面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然后将胖子背在背上。 临走时,秋夜一澈仍旧没有反应。 十五背对着他说:“如我刚才所说,这只是你秋夜一澈报应的开始!” 她给予他的一切,都要拿回来。 他所欠她的一切,她都要索回。 掠过房顶,再也看不见秋夜一澈时,十五终于压制不住那刻骨的剧痛,双膝跪倒在地。胖子的尸体滚落在旁边,她也无暇顾及,只是将整张脸都埋在雪堆里。好似这样的寒冷,才能让她保持清醒,让她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整整八年,秋夜一澈,你竟然敢问,我死了吗? 胭脂浓八年前就死了,这难道不是你亲自造成的吗? 还是说,我死了,你觉得太可惜,你还要我活着,让我受尽各种折磨,再受一次八年的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才满意! 十五直起身,一块丝帕从袖中掉落。她拾起来,上面有淡淡的芳香。 “十五,在长安哪儿都不许跑,等我。”灯火阑珊处,莲绛垂着眉眼,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莲绛,如冷所说,你真不回大燕了? 她垂下睫毛,看着丝绢旁边的那朵莲花,手指静静地抚摸,眼中蚀骨的恨不经意间透着丝温和,“也罢,这大燕是个是非之地,你若不回,那我总会少些顾虑吧。”他若不回,似乎也能少些担忧。少了一个人惹是生非,不会有人总是不顾危险地撒泼,也不会……再听他毒舌的各种骂人话了。 “我好像……”想到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叹了一口气,“也学会你那种毒舌了。” 十五将丝绢小心地收好,看着天上飘落的大雪,最终脸上恢复木然,双瞳如亘古幽潭,周身散发着凌厉冷意。 安置好胖子的尸体,十五回到客栈,可在上楼的一瞬,她整个神经都绷了起来,不得不悄悄退出,站在房顶上。 厚厚的积雪上,已经没有了脚印,但是客栈楼梯却明显有打斗的痕迹。 悄然进入房间,她离开时,让唐三娘照看小鱼儿,可此时,小鱼儿和唐三娘都不在了。 十五的头一阵眩晕,正缓不过神来,却听到衣柜里发出一丝声响。开柜一看,发现小鱼儿裹着衣服,呆呆地藏在里面。 “小鱼儿。” 小鱼儿看到十五,一下子哭了出来,却在瞬间止住了声音,只是泪汪汪地扑在十五怀里,小声地说:“三娘将我藏在了柜子里,然后点了我的穴,嘱咐我不准出声不准动。后面来了一个黑衣人,她对着三娘吹笛子。”说着,小鱼儿咬了咬牙,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三娘躺在地上,像爹爹你那晚一样,好痛好痛地哭。后面,又来了一个女人……长得很美,她把三娘拖走了。那女人的指甲好红,她扯着三娘的头发……好可怕。” “别怕。”十五捧着小鱼儿的脸,替小东西擦干净眼泪,“从今天开始,不要哭。” “为什么?”小鱼儿茫然,漂亮的眼睛噙着泪水,但还是听十五的话,硬是憋着不要泪水流下来。 “你看到刚刚三娘很痛是不是?” “嗯。” “但是,你哭能帮她减轻痛苦吗?” “不能。” “所以,哭泣和眼泪,是不能对你有任何帮助的,也不能帮助其他人。眼泪,那是弱者的武器!” 小鱼儿擦干眼泪,看着十五,“爹爹,那要怎样才能帮唐三娘?” “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说着,她一抚腰间,月光森然落在手心,十五的脸上冰冷而坚定,“待会儿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你站在高处,看我怎么做。还有,你娘走时,将小白和小青给了你,你要懂得利用身边所有的东西保护自己,懂吗?” 小鱼儿点点头。十五起身拉着小鱼儿出了客栈,然后背着他跃上了房顶。 此前,冷已经离开,胖子已经逝去,就只剩下她和唐三娘孤军奋战了。 今晚,她和胖子出去时,恐怕暴露了行踪,秋夜一澈故意在巷子拖住她,碧萝则来客栈抓走唐三娘等人。不过他们没想到,长生楼的人都撤走了,只剩下了唐三娘,而他们并不知道小鱼儿的存在。因此,小鱼儿才得以安全脱身。 小鱼儿被十五放在了睿亲王府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上。他抱着小青,静静地盯着十五。 十五将一些线放在黑色的桶里面,然后又将桶埋在了四周,最后进入了睿亲王府。恐怕这天下人想破了脑子都不知道,桃花门最残忍的刑部,就在堂堂睿亲王府的后宅里。对天下人来说,睿亲王府守卫森严胜过皇宫,可对十五来说,这个地方,她闭上眼睛都能走,因为这个地方,是她一手设计的,里面的机关、布局,都是她亲力亲为。 可如今,她却要孤身闯入机关重重的刑部,去救人。 但她也清楚,要闯入刑部,她自己都可能有去无回。 然而,今夜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流水静静地守在防风的门口。碧萝下了命令,除非她本人,其他人甚至是秋夜一澈都必须拦住。 停了几日的雪,突然又下了起来。 王今晚去了皇宫,去的时候,带走了尚秋水。 寒风凌厉,流水下意识地提高警惕,第六感告诉她:今晚,恐怕不是平安之夜。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缓缓走来一个身影。 因此处是避风休息的地方,为了让他早点恢复,碧萝撤离了走廊所有的灯笼,因此那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中。 王府守卫森严,应是无人能闯入,可那一瞬,流水的心骤然紧张起来,“谁?”她大喝一声,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原本还在廊口的黑影,竟如鬼一样突然闪到了她身后,随即她全身麻痹,甚至连耳朵都嗡鸣起来。 流水如冰雕般僵立在那里,只瞥到一抹青色的衣襟。 门被推开,防风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隔着帘子看着走近的那个人,“碧萝?” 那人俯身将旁边的蜡烛点燃,跳跃的火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清冽的面孔,双瞳漆黑如冥府。 “啊……”防风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惧怕地盯着十五。 “睿亲王府可真是好地方,什么珍贵药材都有,才几日,防风的身体就好这么多了。” 那人阴森森地看着自己,防风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着十五的面孔,“你不是她,你只是像她,你到底是谁?” 这个少年眉眼间的睥睨像极了胭脂浓,甚至于那语调也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面容轮廓,没有一丝相似!更没有那女子千分之一的绝世倾城。 “我?”十五勾唇,“你可曾听过南疆有一种厉鬼,它吃了某些人怨毒的执念,就会化成人形?” “你……”防风惊骇地看着十五。 传言,南疆有那种吃人灵魂而成形的厉鬼,他们会继承那人的执念,然后夜间出动,开始报复。 十五上前,在防风耳边道:“那晚我说什么来着?留着你的耳朵,听碧萝尖叫。今晚,我就要你看看,碧萝如何跪在地上哭泣!”说完,她一把将防风提了起来,像拎稻草一样将他扯了出去。 一把冰凉的剑架在脖子上,流水慢慢惊醒,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耳边只听到一个声音,“去刑部。” 流水无法回头,只能一步步按照身后那人的命令前进,而对方指引她的路,竟然能完全避开守卫巡逻的眼线。 “告诉碧萝,长生楼,十五,枫林。”说完,剑尖一弹,流水一个踉跄,进入了后院。 再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刑部昏暗的灯光下,唐三娘被吊在墙上,苍白虚弱的脸上满是鲜血。 而身前,一个黑袍人戴着纱帽,正吹着手中诡异的引蛊笛。 随着那恐怖的曲调,三娘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蛊虫正在游走,一点点啃食骨肉。 “听说蛊毒发作时,会痛不欲生,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碧萝嘻嘻地掩嘴笑了起来,周身媚态百生。 唐三娘忍不住抬眼看向碧萝。 这女子,长得还真是国色天香,难怪秋夜一澈会娶她。 吹笛子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无力地坐在座位上。 碧萝眸色一沉,看向那人,“怎么了?” 刚问完,就发现黑袍人所站的地方,竟是一摊血。 “我好像受伤了。”尚秋水伏在椅子上。 碧萝上前撩开她背上的衣服,眼眸顿时睁大。 一道剑伤,斜斜划过尚秋水整个背部。但很明显,那人出剑极急,因此,尚秋水只是被剑气所伤,伤口并不深。 那伤口切口光滑,所以尚秋水只感到微微不适,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但是剑气差点就切开整个背部,可以想象那人的剑术有多么可怕。 “你遇到谁了?” “没看清楚。”尚秋水喘了一口气,背上伤口虽然不深,但此时却疼得火辣辣的,“只看到那人……穿了青色衣服。” “十五。”碧萝狠狠咬出两个字,转头盯着唐三娘,“你们长生楼此番来大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唐三娘冷眼看着碧萝,唇边露出一丝讥嘲。 啪!碧萝上前一个耳光抽在唐三娘脸上,“你再笑,信不信我用针缝住你的嘴?我桃花门的酷刑,你长生楼是不是也想见识见识!” “门主,”流水跌进来,跪在地上,“长生楼,十五,来了。” 碧萝看了一眼尚秋水,对方虽然戴着斗笠,却能看到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 “来得真快!”碧萝冷眼看着唐三娘,“今晚,我就送你们去地狱。” 碧萝带着人来到枫林时,青衣少年正垂手漠然地立在雪地里,看到唐三娘被鲜血淋淋地丢了出来,少年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双黑瞳只是阴森森地盯着碧萝。 八人齐抬华贵软轿,挂着层层纱幔,风雪飞舞,撩起纱幔,只见铺着雪貂皮的座位上,靠着一个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绝美女子,她杏眼冷冷看着青衣少年,红唇勾起一丝骄傲的笑。 “桃花门主果然有派头,为我长生楼区区一两个人,竟然出动这么多杀手。”瞧着盛装出行的碧萝,十五忍不住轻笑,“莫不是,因为前几次桃花门被我们长生楼打成落水狗,成为整个天下人的笑柄,所以,全体都要出动,是怕再自取其辱?” 碧萝腾地坐起来,愤怒地盯着十五。雪中少年一身青衣,睥睨神色写满了嘲讽,看着她的眼神却是不屑。 第25章胭脂容月(2) “好……”碧萝挑眉妖娆地笑了起来,瞟了眼尚秋水,“免得有人说我堂堂一门主,以多欺少。其余人,全都给本门主退下。” 十五深知碧萝性格骄傲,眼底更是容不得沙子,果然,暗中潜伏的桃花门杀手,悄然离开,林子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可是,又都停了下来。掩人耳目的小伎俩,看样子,碧萝心中的确害怕她。 十五目光扫过那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黑瞳掠过一抹杀气。 就是这个人,同莲绛一样会苗疆蛊毒,能催发十丈之内所有的蛊毒。看着碧萝满脸自信的样子,关键就在于那黑衣人吧。 “十五,你打算怎么死?像那胖子一样痛死,还是要去我桃花门刑部见识见识我们的九十九种酷刑?” 碧萝懒懒靠在座位上,保养极好的手缠着一根彩带,红色丹蔻红得似血。 “碧萝门主打算这么坐在位置上杀我?”十五挑眉,“若这样,门主不但杀不了十五,你这位置,怕是很快就坐不稳了。” 碧萝果然受此话刺激,像疯子一样,舞着彩带凌空攻击而来。 碧萝窥视这个桃花门主之位已经十年,直到半年前,她才正式坐上这个位置。很不幸的是,她刚上位,桃花门就接二连三地遭受各种致命的失败和羞辱。而且,关于碧萝无能的传言,几乎整个大洲都已知道了。 “门主的反应这么大?难道让我说中了?” 十五盯着攻击来的碧萝,腰间月光森然出现,手腕毫不迟疑地一转,划出道道剑气原地等候。绸带飞舞,像漫天红霞,密集得没有一丝缝隙,最后汇成一条凌厉红光,袭向十五。 十五长剑一划,截住碧萝攻势,却在最后一刻,身子宛如纸鸢张臂突然腾空而起。 这一瞬,碧萝才看清,十五原来站着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待看清那人面容,碧萝根本收不住攻势,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彩带穿过那人的身体。 “防风!”她尖叫一声。 防风受到那一击,整个人被弹了起来。碧萝飞身要去接住他,泛着阴森寒意的月光如闪电般从头顶刺来,让她不得不退回来。 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冰凉的剑尖划过左脸,碧萝来不及站稳,就看到防风从空中摔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雪地上。 青衣少年稳如修罗一样挡在她和防风之间,眉目孤高,手中长剑一顿,剑尖直指雪地,一滴血蜿蜒滴落。 “一剑!”少年抬眸冷睨着碧萝,“还差八十剑,再划上‘碧萝’两个字。” 当年,碧萝就是这样,在她的脸上划了八十一刀,还刻上了“胭脂浓”三个字。 如今,她一点点要回来。 十五将防风扶了起来,撑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幽幽说道:“看到了吧?防风,我刚刚那一剑并不致命,但她还是丢下你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你从高空摔下来。”目光落在防风满是鲜血的腹部,十五叹了一口气。 防风绝望地看着十五,悲声乞求道:“主……”他喊她一声主,而非门主。 “主?”十五暗暗将内力灌入防风体内,冷笑,“防风,八年了,我以为你早忘记了什么是主。” 防风浑身颤抖,眼底的绝望还夹带着无尽的悲恸,“我,一辈子都没法忘记主。” “呵呵……”阴恻恻的讥笑传入防风耳朵里,“一辈子?但是,你为了眼前这个漂亮女人,背叛了你要伺候一辈子的主。” “主,您要怎样……才能罢手?” “罢手……”十五笑了笑,“复仇的路,才刚开始,怎么会罢手?” 风雪很大,十五的手仍旧放在防风腰间,源源不断地给他注入内力,暗暗止住他伤口的血。 “主,如果您执意……你终会踏上那条路。” 看到少年剑上的血,碧萝这才反应过来,一摸左脸,触摸到那黏稠的鲜血时,整个人气得抖如筛糠,手中同时飞出四条彩带,再度向十五攻击而来。 十五如穿花蝴蝶,刹那间就靠近碧萝,月光更是在碧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那四条淬满毒的彩带碾成碎片。 碧萝只看到一个青衣如闪电近身,那边冰凉的剑已经架在脖子上,而少年目光讥嘲,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碧萝觉得浑身寒意,只见少年高高扬起了左手! 啪!啪!啪! 寂静的林子里,响起了数声响亮的耳光声。 防风看到十五右手持剑抵着碧萝脖子,左手如闪电一般,在碧萝脸上来回扇。那速度极快,几乎看不到手势,青衣少年已换左手持剑,右手狠狠地刮在碧萝的脸上。 而碧萝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脖子上的锋利剑刃,竟然生生受了二十多耳光。 流水押着唐三娘,也没有从这一幕反应过来。甚至没有人会想到,那青衣少年欺身逼近,不是为了杀桃花门主,而是当着桃花门人的面给了她二十多个耳刮子。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出人意料,那尚秋水亦是呆愣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碧萝就这么被扇。等她反应过来时,青衣少年手中剑又是一晃,霍然屹立在大雪纷飞的林子里。 “三十耳光!”少年残忍道。 碧萝狼狈地倒在地上,整个脸已经被少年扇得全肿了起来,那精心梳理的头发也全都散开,披散在肩头。不但如此,那已肿得不成人形的右脸,被少年画了一个十字! 风中站立的少年,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间还有一分高贵,看起来纯良无害。 可此时少年身后躺着满身是血的防风,而且脚下,骄傲的桃花门主头发散乱,脸红肿不堪,亦鲜血淋淋。 少年却漫不经心地用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神阴冷地看着碧萝。 “修罗!”流水脑子里只出现这个词。 “在西方,十字,代表救赎!”十五俯瞰着雪地里的碧萝,唇边笑容如幽冥使者那般冷酷无情,“这十字刻于你脸上。从今日起,便是你碧萝赎罪的开始!” 碧萝坐在雪地里,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一听这话,浑身不可遏制地抖起来。 这个声音,这语调……她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少年,“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十五冷睨着碧萝,犹如八年前她俯瞰着自己那般,“是来讨血债的鬼。” 碧萝眼底血丝涌起,惊骇地看着十五。 而此时的青衣少年,却抬手轻轻地将剑上的鲜血拭去,姿势说不尽的优雅。那姿态,那般熟悉刺目。 碧萝看向防风,防风苍白的脸上写着绝望,她突然想起那晚防风说的话。 防风说:“她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而身前这优雅的、作风却如修罗的少年,分明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胭……”这个名字已到嘴边,却又怎么都念不出来,刺骨的疼痛在周身蔓延。 碧萝握紧拳头。那十五已经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目光又懒懒地回落在碧萝脸上,满意地欣赏她那写着害怕和仇视的表情。 “真该让秋夜一澈看看你此时的模样,他定然十分心疼。”说完,十五蹲在碧萝身前,将月光当镜子放于碧萝身前让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你看看……我们的碧萝大门主,多美啊。” 十五此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重复当年碧萝说的话。八年前,碧萝就是这样折磨她的。 “哦不,刚刚我说什么?”十五回想了一下,“刚刚我说桃花门主这个位置,你恐怕坐不稳了,是吗?” “这不是你决定的!” 碧萝伸出手,殷红的指甲挖向十五双眼,十五一侧脸,轻松躲过,反手狠狠地又打了碧萝一耳光。 这个耳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力道极大,碧萝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血从嘴边溢出。 “不是我决定?”十五抓着她头发,将她提起来,冷厉地看着碧萝充血双瞳,笑道,“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桃花门,如今的门主,当今的贤妃,却被人羞辱得像狗一样爬不起来。而这里,多少个桃花门人,多少个你的下属,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被羞辱……你觉得,秋夜一澈,还会让你这等无能之人,坐上那个门主位置?” “杀了他!”碧萝嘶声尖叫。 十五手里的剑再度抵着碧萝脖子,对着四周和尚秋水道:“除非你们想落得一个保护门主不力的罪名,否则,我不介意,这就割下碧萝门主漂亮的头颅!” 暗藏着的杀手根本不敢动弹,而尚秋水也全身发抖地盯着十五。 一开始,她并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看到碧萝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丝莫名快意在心底叫嚣,因此,她忍住了。后来,她被少年魔鬼般的杀气吓住,而当碧萝念出那个字时,她便如中了魔咒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贤妃如此漂亮,这个头颅做出来的灯笼,一定很美。到时候,十五我将日日揣在怀中,表以思念。” “好啊。你杀了我啊!”碧萝突然冷笑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十五,“早在八年前,为了对付你我就抛开了生死,你以为,我现在就怕你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不了一死!” “果然不愧为碧萝,口气永远都这么嚣张。”十五伸手撩起碧萝一缕长发,缠在指尖俯在她耳边笑答,“要杀你,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你比我清楚,死对一个痛不欲生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所以,我怎么会这么好心地,让你这么痛快死去?” 她的声音像蛇蝎一样,阴毒地钻入碧萝的耳朵里。 “就像防风,我留着他眼睛看你鲜血淋淋,留着他耳朵听你惨叫。至于你……碧萝,”十五揪着碧萝的头发用力一扯,似在让她认真听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我更会让你活着,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失去最想要的东西,要你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惊恐中。”说完,她揪着碧萝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走到防风身前,长剑一指,“带着桃花门人的,全都滚出二十里之外!” 防风看着十五,动了动唇。 “否则,我就在你面前,把碧萝的脸切成一片片的!” “主!”防风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十五身前,“罢手吧……你若有恨,都对着我来,放过其他人,不要复仇了!” 手中剑一扫,碧萝的一缕青丝就这么被削了下来,而青衣少年眼底,仍是冷酷坚定。那抿着的薄唇,带着不可忤逆的睥睨和霸气。 防风浑身一抖。眼前的人,比起八年前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她眼底,不再如那年一样,清澈明亮,也不再如那年一样,总是带着明媚绚烂的笑意。此时,那比夜还黑、比墨还浓的双瞳,只有残忍和报复时快意的喧嚣,和恶魔无异。 防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围的杀手随即快速撤离。 “三娘,你过来!”流水放开了三娘,三娘却呆愣愣地看着十五,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她走了过去。 鹅毛般的大雪飞卷落下,风在林子里发出诡异的嚎叫,雪中站着的青衣少年,衣袂翩翩,长发猎猎。头顶一道闪电破云划过,落在少年身后,像一把利刃一样,将整个天空撕裂了。 防风脑中一片空白,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天,昆仑山下,风雪若今日,一个女婴躺在雪中。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旅人路过,背上背着一把雪白的剑。昆仑山下,广漠的冰原上,那个不足月的婴儿看着旅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青年看着躺在风雪中的女婴,叹了一口气:闪电大雪,必出妖孽。 他阻止不了她来大燕,他阻止不了她嫁给秋夜一澈,阻止不了她遇到沐色,阻止不了她卷入人类欲望的旋涡,更阻止不了她走到这一步。 “原来,谁都阻止不了命运的齿轮。” 沐色,防风低念着这个名字,好在,沐色已经死了。 林子里,唐三娘对着头上的树梢说:“小鱼儿,下来。” 小鱼儿抱着树干爬了下来,然后站在唐三娘身边,三娘伸手将他紧紧搂住。 十五刚才蒙住碧萝的眼睛也离开了林子,将她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坟岗。 坟岗上面的风叫起来如厉鬼哭嚎,碧萝的腿一吃痛,整个人跪在一处坟头前。 “你最好是逃出长安,否则,不出三日,你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碧萝门主,你还是先在坟地里向地下的恶鬼求饶,让你死后能得个安身之所,否则,你就只能是孤魂野鬼了。”十五抬起她的脸,手指划过那个十字,“如今才三刀,碧萝,你欠我的,我会慢慢讨回来。”说完,丢下她,转身就走。 而不远处,小鱼儿扑在唐三娘怀里。 “三娘,爹爹她……” 唐三娘看着走过来的少年。此时的十五,眉目清淡,周身气息凝定,看着自己和小鱼儿的双眼依旧平淡无水,却带着一股温和。此时静和的十五,和刚才如修罗般持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不怕。”唐三娘低声安慰小鱼儿,不仅仅是小鱼儿怕,连她自己都怕那个时候的十五。 可是,杀人的十五,神采飞扬,那木讷的神色因为溅起的鲜血和看到仇人所遭受的痛苦而变得流光溢彩。手段虽然残酷,却是那样刻骨生动。那笑容虽然残忍,却肆意邪气。“风尽啊,胖子啊……”唐三娘在心里不由得说道,“你们都错了,平日看到的那个不说话,死尸的十五,也不是真正的十五。真正的十五,只有杀人时,才会出来——像修罗一样。” 如非今日,她根本不知道,十五竟然能说这么多话。而且,全都是恶毒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十五,我们去哪里?”看到十五过来,唐三娘担忧地问道。 碧萝说得没错,如果他们不离开长安,很快就又会被桃花门找到。而桃花门如今出现了一个会操控蛊毒的高手,他们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更何况,他们是孤军奋战。 “长安。”十五淡然答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南宫府邸?”唐三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布满灰尘,曾经辉煌一时的家族府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十五却不语,背着睡着了的小鱼儿进入了后院。 屋子架着一小堆篝火,十五坐在火堆前,体内奔腾的血液一直在叫嚣,可她却周身冰冷,寒冷刺骨。 唐三娘睁开眼,看着坐在火堆前,映着火光的十五,终于忍不住问:“十五,你到底是谁?”因为她今晚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她看到防风对十五的惧怕,甚至看到了碧萝对她的惧怕。防风对着她喊了一声主!而碧萝喊了一个“胭”字。 “啊,难道你是?”唐三娘震惊地看着十五。 第26章胭脂容月(3) 唐三娘想起了在秋夜一澈大婚典礼上的不辞而别,想起了十五杀妙水的眼神,想起了十五对桃花门内部的了如指掌,想起了沐色…… “你是胭脂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十五,声音颤抖,“胭脂浓,就是桃花门门主!” 八年前,桃花门最神秘的门主,没人知道其姓名,没人知道其性别。 唐三娘的心怦怦乱跳,看着十五,“你竟然是胭脂浓!” 她话音刚落,森然的月光剑已经指在心脏处,十五眼神冷厉,“如果你想光复你的四川唐门,那就闭嘴,忘记今晚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丝丝凉意顺着月光剑钻入心脏,看着冰冷无情的十五,唐三娘点了点头,继续躺在地上。 可是,怎么能入眠?! 传言,风华绝代的胭脂浓风风光光地嫁给了秋夜一澈,却因偷奸被游街示众,然后病死。 可是,眼前的胭脂浓,却被毁容被毁经脉地从棺材中爬了出来,孤寂得让人心疼。 明一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个夜晚。 大雪纷飞,却又闪电雷鸣。 从皇宫出来,秋夜一澈就追随十五而去,然而,他俩的速度太快了,明一怎么都跟不上。 等找到时,秋夜一澈正面若死灰地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是血。 肩头被利剑穿过,而他靠着的墙上还有剑刃的痕迹,显然,当时的王,没有反抗,任由对方用剑把自己钉在了墙上。 同在这个夜晚,睿亲王府着了一场大火,碧萝在火中受伤,而王却陷入了昏睡。 朝野震动! 让天下更震动的是:桃花门,再度如过去八年一样,无主! 此时,整个长安都在传言:睿亲王大婚之日,电闪雷鸣,却又下起大雪。婚后几日,王府无端起火,贤妃差点被火烧得毁容,睿亲王重病。 人们都说,那是胭脂王妃的诅咒。 因为,大婚那日,睿亲王亲口说胭脂王妃会血洗他的婚礼。 一时间,“胭脂浓”三个字,成为大燕最风靡的话题。 此时的人们,都在议论,那个女子如何芳华绝代、倾国倾城…… 传言,她只喜欢红色,爱蔷薇,整个睿亲王府都是红色蔷薇,但是,仍不及她千分之一艳丽。 传言,她不喜欢挽发,黑发流水曳地,衬着红色长裙,妩媚张扬。 传言,她双腕喜戴铃铛珠串,走路时,发出声声脆响,宛如林中莺歌。 有人以见过胭脂王妃真容而自豪,更有人画出胭脂王妃姿容,并以高价拍卖。 八年后,那个死去的女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度惊艳了整个天下! 那比夕阳还红的衣衫,宛如绸缎在黄沙中飞舞的长发和那张艳丽肆意的脸,瞬间灼热了龙门客栈里外休息的旅人双眼。 少女坐在客栈的房顶上,一手抚剑,一手提着酒壶,冷笑着看着下面的一群男子,“想摸姑娘的手,得问这把剑同不同意!” 烈日下,少女仰起头,姿态肆意地吞了一口酒,将酒壶一抛,手中月光凛冽,“倒在我剑下的人,就要死。而站着的那人,就要娶我。”美眸冷冷扫过众人,“还有人敢吗?” 她迎风而立,长发飞舞,脸若蔷薇般明媚,“你赢了,我愿赌服嫁。你叫什么名字?” 白色骏马上,她收下他赠予的贴身玉佩,一挥马鞭转身没入黄沙,“大燕,长安,秋夜一澈,三个月后记得种满蔷薇等我!” “胭脂……浓!”秋夜一澈霍然睁开眼,心口像生了一根倒刺,不敢拔,不敢碰! “王,今天是皇上的生辰。”明一将秋夜一澈扶了起来,然后递上朝服。 “找到十五了?” “还没有。” 苍白的脸上闪过杀意,秋夜一澈握紧拳头,肩头伤口顿时裂开,“把长安翻了也要将他挖出来!” “是。”明一低声回答。 “他说他见过胭脂……而且,他会胭脂的剑法!” 明一将沥血剑递给秋夜一澈,惊讶地抬起头,“属下一定想方设法找到他!” “碧萝怎样?” “太医说……应该不会留下伤疤。”明一小心翼翼地回答。 秋夜一澈却冷厉恐怖地说:“这桃花门到了她手里,可真是一败涂地。”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可明一心里却清楚。 现在,整个天下都以谈胭脂浓为荣。那独闯独孤府抢回自己的媳妇,又陪着媳妇闯入睿亲王府的用剑高手十五,更是成为了少女最佳良婿第一人。 而桃花门主、贤妃这个两个词,却一夜之间成为耻辱。 外人虽不知道碧萝是桃花门主,可是,单单就桃花门内部来说,一个门主,竟然当着门人的面遭受被扇耳光、刻字这般羞辱,其半年来的威信和颜面瞬间扫地。当晚,这么多门人在场,这个消息传出去,不仅是桃花门声誉涂地,他秋夜一澈更是丢尽了脸! 更重要的是,十五竟然又这么逃跑了!而碧萝还是被人在乱坟岗找到的。 今早,秋夜一澈已命明一将门主的印章收了回来。此时的桃花门又无门主! 至于那个十五,秋夜一澈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粉身碎骨! 今日是皇帝生辰,一向清冷病弱的皇帝却突然将自己的生辰办得隆重奢华,因此,一大早,皇宫正殿就设宴,文武百官全都到齐。 众人都猜测,今日如此隆重,怕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定是关于皇位继承之事,因为,已经有太医暗自放出消息说皇上病入膏肓,怕是熬不过除夕了。皇帝无子嗣,几个藩王都被勒令守在边疆,暂时不得回京都,而留在京都的就只有兵权在握的睿亲王和不管事的逍遥王。因此,秋夜一澈刚到宴会,不少人就纷纷上前巴结。 秋夜一澈并未行礼,直接落座,看着座位上面色苍白的燕城亦,道:“皇上,人都到齐了,还不开宴?” 天之骄子秋夜一澈,出身于秋夜家族。该家族世代守护皇族燕氏,其子女世代随秋夜姓氏。所以,先皇再怎么盛宠秋夜一澈和他的母妃,他都不能贵为太子,不得随燕姓,更不能继位。 “睿亲王,你的身体可康复了?”燕城亦开口询问。 “劳皇兄记挂,都好了。” “那贤妃呢?” 秋夜一澈俊邪的脸挂着淡然的笑容,“王妃因为有身孕,故不能前来。” 燕城亦眼底闪过一抹痛楚。 秋夜一澈笑着,抿了一口酒,“皇上,时辰都到了,难道还要等?” “好像还差一个人。”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南宫世家,前来觐见!” 声音穿过层层宫殿,却如惊雷在宴会上炸开,霎时间,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南宫世家,早在八年前就因为下毒毒害燕城亦而被灭门了啊!那一年,刚登基的燕城亦突然昏迷,秋夜一澈负责查办此事,最后南宫世家百余人口,无论男女大小,全被处斩! 秋夜一澈看了一眼燕城亦,目光冰冷地落在门口。 殿外是长长的白玉石阶,而那石阶上,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约莫八岁的漂亮男童,脚蹬流云小靴,穿着白色的精致华服,手捧着一个长盒,款款而来。 男童的背后,亦跟着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那人身材瘦削,头上插了一支玉簪,因为垂着头,看不见面容。 男童捧着盒子,步入众人视线,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因为南宫世家当年并无这个年岁的人。 “南宫羽,祝皇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男童恭敬地跪在地上,身体小小的,却吐字清晰,字字有力。 燕城亦身子一颤,看着男童,“你抬起头来。” 男童抬头,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目光骇然地看着男童。燕城亦的手顿时扶住台面,而秋夜一澈则面色惨白。 因为,那个男童几乎和皇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座所有官员都纷纷想起一件事:南宫世家的独女南宫小妹当年被册封为妃,可惜,还未入宫,皇帝就中毒昏迷了。 “快起来,快……赐座!”燕城亦凝视着男童,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旁边的太监忙上去将孩子扶起来。 “谢皇上。” “好……”皇帝克制住情绪,没等秋夜一澈开口,便道:“当年朕中毒一事,是另有人所为,这其中缘由,刑部已经调查清楚,元宵节之后会将真凶公之于众。南宫世家侍奉燕氏已有百年,却落得那般下场,朕甚感愧疚……今日特别寻回了南宫遗子,还以清白。” “等等!”秋夜一澈冰冷的声音毫无忌惮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他目光扫过南宫羽,道,“当年档案中可没有南宫羽这个名字,更没有这个年岁的男童!你拿什么证明,你是南宫世家的人?”他话一出口,众人喧哗。 “更何况,世人都知道,南宫世家二十年前传承了宝剑月光,你若是传人,可有此剑?” “睿亲王说的可是这个?” 大殿内,一道极冷的声音接过秋夜一澈的询问,众人目光才落到了那男童身后的白衣之人身上。 那人从南宫羽手上的盒子里取出一把雪白的长剑,在琉璃瓦下,泛着清幽的光泽。 “一把普通的剑,就说是月光?你以为谁都好糊弄吗?”秋夜一澈旁边的逍遥王笑了起来。他一笑,众人自然跟着附和,都哈哈大笑。 那人仍旧垂首,手腕却是一转,一道剑气直奔逍遥王而来。 唰!那人和逍遥王之间,轰然出现一条笔直的沟,而他身前的桌子被齐齐斩成两截,他还未来得及惊讶,手里的扇子已经化成碎渣落下。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神情惊惧。 “你是谁?”秋夜一澈厉声问。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秀至极的面容和一双明亮的黑瞳! 十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还来!翻遍了整个长安找不到你,你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 秋夜一澈神情暴怒,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杯子瞬间被捏成碎片,起身就要攻击。 十五却看着他勾唇森森一笑,“南宫小妹见过睿亲王!” 她一开口,秋夜一澈如遭雷击般立在原地,整个大殿内更是一片寂静,无人敢喘气。 十五优雅地收剑,目光淡然地扫过众人。 秋夜一澈这才发现,今日的十五,穿了一件白色外衫,腰带和领口处绣着几朵梅花,清雅别致,头发別簪,却是女装。 清秀的面容不施粉黛,可含笑时,眉眼处却溢出一抹艳色,恣意动人。 “你……”秋夜一澈周身的暴怒却迸发不出来,他目光深深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不……十五是女子? 修长手指还夹着尖锐的碎片,此刻,却怎么都飞不出去。心口上那隐藏的心头刺,被她冷漠扫过的眼神撩拨,刺骨的疼,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怎么会这样?秋夜一澈大脑一片空白,目光一刻不离十五。 这个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少年,这个在他剑下恣意过了十八招毫发无损的少年,这个轻功宛如惊鸿灵动的少年,这个能说出那般恶毒之话残忍羞辱碧萝的少年,这个杀人时,像破晓幽冥修罗的可怕少年,竟然是一个女子! 见秋夜一澈眼底的惊骇和惨白的脸,十五挑眉,“睿亲王看到我好像很惊讶。也是,我南宫世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换成是我,我也会惊讶。”她眉目含笑,可一双黑瞳却似凝结千年寒冰的湖水,泛着冷厉的光。 南宫世家百年来和秋夜一族百年来就是世仇,然而,两个家族都扶持皇室,相互抗衡,暗地里虽有争斗,表面却也融洽。可是,到了秋夜一澈这一代,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要争夺皇位,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帝,而且南宫世家! 秋夜一澈脸上惊骇碎成震惊,讷讷开口,“不,你不是南宫小妹。” “我不是南宫小妹?” 秋夜一澈见过南宫小妹。那一年,长安大雪,桃花门在破庙里找到了南宫小妹。那女子刚生产完,身下一片血红,怀中男婴呱呱大哭,手臂上露出一个红色胎记。他要灭南宫一族,更何况,这是燕城亦的子嗣,他怎么能留? 那个女子,面容清丽,哭得无助,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求他放过孩子一命。 她们不仅面容长得不像,南宫小妹气质温和懦弱。而十五,却孤高冷厉,像一朵傲立开放的带刺蔷薇。 蔷薇? 秋夜一澈突觉一阵眩晕,肩上伤口突然裂开,丝丝殷红的血涌出。 十五挑眉一笑,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秋夜一澈。 她终于可以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秋夜一澈,并且,和他永远战斗下去! 盯着这个她倾尽前半生付出,却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让她尝尽各种非人折磨的男人! 这个她宁愿自毁经脉、背师弃义都要扶持的男人,这个让她尝尽世间生不如死滋味的男人,她曾经的丈夫——秋夜一澈! “睿亲王说我不是南宫小妹,那你拿什么证明?” 十五手腕一翻,手中剑尖朝下,杀气在周身流转。 月光荡漾着凛冽清辉,晃过秋夜一澈的脸,旁边的逍遥王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起身跳开两步,屁股下的凳子当即裂成两半。 “好险!”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裆,长吐一口气,“还在,还在。那个……”他看着十五,自然也是一眼将十五认出来了,恐怕这里面的很多人都将十五认出来了。 他是那晚的青衣少年,可是,此时站在此地的却是一个清秀的女子。 逍遥王不知该怎么称呼她,转头看向秋夜一澈,忙习惯性地想掏出扇子遮住口说几句,却发现,扇子已被十五劈成了碎渣。 “四哥,你受伤了。” 他声音压得很小,耳尖的十五却听到了,目光扫过他肩头,当即了然一笑。那一笑,极其残忍,“睿亲王怕是伤得不轻哪,寒冬腊月的,伤口可不容易恢复。您……还是看紧点身子。” “四弟受伤了?要不然,你且回去休息吧。”燕城亦笑着道。 十五笑得刺目。 秋夜一澈咬牙,淡然道:“无妨。”然后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宴会上气氛诡异,所有人都盯着十五和小鱼儿,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那孩子出现的瞬间和十五爆出南宫小妹身份时,众人内心都有了底! 这孩子,是皇子! 不仅如此,皇帝如今态度如此强硬,第一句话就否定了当年的判决,硬是要还给南宫世家一个清白。 这对十五和皇帝来说,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她如今孤身一人,没办法再避开秋夜一澈的搜寻,没有办法保护小鱼儿。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并且,要有一个秋夜一澈根本不敢动手且痛恨的身份。 他痛恨南宫世家!而十五,偏偏挑他最痛恨的来打击他。 第27章胭脂容月(4) 整场宴会下来,秋夜一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整个人都沉浸在满身杀气中,而他目光始终盯着十五,恨不得将她盯着几个洞来! 十五则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甚至懒得再抬眸看他一眼。 宴会散场时,秋夜一澈故意站在门口,哪知,十五却带着小鱼儿转身进入了内殿。 那一瞬,秋夜一澈下意识就要去追,却被逍遥王一把拉住。 “四哥,你做什么?” “她根本不是南宫小妹!”南宫小妹是死在他面前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逍遥王用力扣住他的手腕,“你明知道,她是故意来对付你,难道你还要中她的圈套?你不要乱了心志!” “心志?”秋夜一澈恍然,似乎全然不知道今天十五出现时,自己的失态。 “你知道她对碧萝做了什么?”秋夜一澈面布寒霜,压低的声音几乎在颤抖,“这个十五,当着桃花门人的面羞辱碧萝,还在她脸上刻字毁容!” “什么?”逍遥王大惊,等反应过来时,一下捂住自己的裤裆,惊骇道,“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原以为那个红衣女人恐怖,现在想起来,这假南宫小妹,更吓人!” 所以,对秋夜一澈来说,还有什么理智、心志可言? 他让人几乎将整个长安翻了个遍,想要将她抓出来,碎尸万段,她却这么大胆地挑衅他,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四哥,你肩上的伤怎么回事?” 秋夜一澈觉得太阳穴剧痛,沉声道:“十五!”那声音,仿似受了巨大耻辱。 天空一片灰暗,最后一丝月牙没入云端,看日子,也快是新月了。 秋夜一澈独自走出宫殿,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跟来。 路边的灯笼将他身形拉得很长,却是孤单落寞。刚入夜,长安灯火通明,到处一片热闹。 “呀,你们不知道,原来,当年给皇上下毒的竟然不是南宫世家。” “是啊,南宫世家是冤枉的。” “南宫世家侍奉了皇家世代一百年,当皇帝还是太子时,因为体弱,一直居住在南宫世家休养。当年人人都知道,太子和南宫小妹青梅竹马……” “是啊,真是可惜。据说,当年查办此案的是睿亲王。” “他们可是世仇……” “据说这次是跟秋贵妃的死有关呢。” 这个长安,皇帝的生辰,所有人都在谈再度重新崛起的南宫世家。 “呵呵呵……”秋夜一澈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笑容苍凉,身后有人突然将他撞开。 “没长眼睛啊。这可是送往南宫府邸的!”那几个人扛着一块匾,上面金色大字刻着:妙手仁心! 秋夜一澈扶住墙,看着那几个大字,只觉得刺眼。他看向南城边:皇帝竟然让人连夜修复南宫府! 剧痛从秋夜一澈心底传来,他长身掠起,在房顶上一直不停地奔跑。风在咆哮,左肩已经麻木,而胸前全被血染红了。 他停了下来,捂住胸口,放眼望去,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皇陵。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白色陵墓,周围分别立着四座雕塑,那是秋夜一族的标志。 正是秋贵妃的陵墓! 秋夜一澈跪在那陵墓前,手扶着那陵墓,低声唤道:“母妃……孩儿,竟然……没有彻底为您杀尽南宫一族!”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和不甘,“他们都应该死,死了来陪您!整个南宫世家都该来陪葬!” 那一年,圣宠的秋贵妃突然昏迷,竟被查出已中毒十年。 十年,正是他母妃进宫的十年,十年来,有人一直在对母妃下毒,南宫世家掌控太医院,却知情不报。 那个叫南宫羽的孩子举着盒子走进殿内时,他就发现那孩子手腕上的胎记了。 他明明记得,当年让碧萝从胭脂浓手里抢回了这个孩子,并将其掐死。也就是那一年,胭脂浓提着剑,浑身是血地走了回来,对着他说:“今日起,你秋夜一澈有一个孽种,我就杀一个!” 当时,他坐在百宝榻上,怀里搂着碧萝,胭脂浓就这么冷眼走进来,说完就转身出去。那冰冷的眼里,已经没有他的影子,除了无尽的厌恶。 “呵呵呵……”那样决裂的背影,如今想来,还是那般刺目,亦忍不住低声嘲笑自己。 不爱了,那就恨!想要忘记,胭脂浓,孤怎么能允许你忘记!而沐色,凭什么带走你? 伤口辗转的痛开始汇聚在心口,他试着站起来,鲜血却根本止不住地涌出来。 哪怕八年来,他从来都不相信那女人死了。他知道,自从她认识沐色后,她就想着要逃离,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死? 可如今八年了,当有人用她的剑法将他刺伤时,他仍旧不相信:那样冷血、那样高傲、那样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会死。 但是他找了八年,八年了,她没有任何音讯。 “死要见尸,鬼要见骨!” 脑子里再度浮现出十五那怨毒的眼神,和她牵着南宫羽成功出现在皇宫时那嘲讽的神色,秋夜一澈突然站起身来。 “胭脂,若十五是替你来报复孤的,那么,孤就接受你的复仇。但是……”俊美无双的脸迎着风雪,深邃的眼底泛起阵阵阴冷,“孤一定会逼你现身的。除非,十五亲口说出你的尸骨所在,否则,孤至死不罢休!” 手轻轻拂过墓碑上的积血,“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如今,你同样阻止不了我灭绝南宫一族和把姓燕的赶下皇位,那是百年来,他们亏欠我们秋夜家的。” 想着那个玲珑剔透的小男孩儿和那个身份神秘的十五,他不屑道:“你以为,用南宫身份方式出现,孤就动不了你们了吗?”说完,他收回手,转身默然离去。 这晚的长安,关于南宫世家八年前被冤枉、南宫小妹和那个神秘的男孩儿可能是皇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洲。 南宫世家为百年医圣世家,南宫小妹的出现,一时间对皇帝病情又是众说纷纭。 长安城外,寒风呼啸,一辆马车穿过疾驰的官道,急忙朝西边赶去。 马突然受惊,发出一声长啸,怎么都不肯前进,同时,马车的轮子全都陷入了积雪中,赶车的人扬起鞭子不停地抽打着马。 时至新月,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马车旁边的灯笼不时随风摇曳,忽暗忽明。 “快走啊。”赶车之人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背上。 “呵呵呵……畜生怎么能听懂人话。”林子前方,一个戴着面纱穿着雪白貂皮披风的女子站在前方,见马车停下来,她踩着雪慢慢走近,一双杏眼冷冷地盯着赶车之人,“尚秋水,你说是不是?” “碧萝?”看到身前的女子,尚秋水面色苍白,手里的鞭子也落在了雪地里。 碧萝弯腰拾起,手指抚摸那黑色的鞭子,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阴狠,随即抽在了尚秋水身上。 而对方,竟然没有躲,受了她这一鞭子。 “尚秋水,你竟然想逃跑!” 想起那晚在枫林里那可怕的十五,尚秋水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我能怎样?虽然换了容貌、改了性别,但是那人就是胭脂浓!”尚秋水双目惊恐地看着碧萝,语气里亦多了埋怨,“你不是亲自把她杀死了吗?可是,你也看到了,那是活着的胭脂浓。而且,她全身杀气,比八年前更可怕,不仅是你我,恐怕就是王也对付不了她了。” 啪!碧萝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了尚秋水的脸上,“废物!她活过来又怎样?你怕什么怕,她体内有蛊虫,你的笛子呢?”说完,还没有等尚秋水反应过来,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碧萝下手非常重,恨不得把当日十五给她那几十耳光全抽在了尚秋水身上。 而那时,尚秋水明明可以制止十五,但她却袖手旁观,让自己就这样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十五羞辱。 但是,这一耳光,却被尚秋水一手挡住,她也毫不示弱,“碧萝,你够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我凭什么要为你效力?当初我承诺的已经做到,反倒是你,一次次言而无信。而且,胭脂浓活了过来,那是你的无能。” 碧萝秀眉一挑,盯着尚秋水,最后一笑,“好啊,你走。”说着,竟然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尚秋水警惕地看着碧萝。她认识碧萝十余年,这女人性格泼辣,虽然沉不住气,但是心机却比任何人都深而且手段歹毒。她折磨胭脂浓的那些手段,尚秋水当年都看在了眼里。 “不要妄想威胁我!”尚秋水看着碧萝,“如果我没有猜错,王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有胭脂浓,而且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胭脂浓死了。你若把我逼急了,我会将你过去做的一切,都说出来。” “是吗?”碧萝玩着手里的鞭子,嘴角却满是不屑,“你要我们两败俱伤?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那晚你也听到了,胭脂浓说会让我们生不如死,我们败了,那你车里的那人,他还会在你身边?” 听到这里,尚秋水的脸果然露出了一丝惊慌。 “而且,比起我来,恐怕你尚秋水要吃的苦头更多。”碧萝顿了一下,走近马车,趁尚秋水不备,一把掀开了车帘。 夜风卷起帘子,里面的灯笼突然晃了晃,在那昏暗的光线中,碧萝看到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卷的长发在萤火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如海中水藻倾泻在肩头,清美至极的容颜,犹如雾霭中的莲花,出尘而朦胧。 那人半闭着眼睛,睫毛安静地伏在近乎透明的白皙脸上,衬着那红唇,倾国倾城。这张脸,和八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沐色……”尚秋水一把放下帘子,可碧萝却已经抢先她一步,钻进了马车。涂着殷红丹蔻的手指抓向沐色的心口,那一瞬,碧萝脸上神情惊骇,随即又放在沐色鼻端,吓得赶紧收了回来。 “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月光下,沐色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影子。 被挖掉心脏的胸口,空空如也,而呼吸,同样也没有,甚至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都是刺骨的冰冷。 可是,那透明的肌肤、安静的神色,明明又像一个活人。 尚秋水浑身抖了一下,咬着牙道:“你明知道,只要他有一点点意念,哪怕是残存的,他都‘死’不了。” “意思是,他没死?”碧萝震惊地看着尚秋水。 尚秋水此时的表情十分古怪,甚至有点疯狂,“不,他死了,没有任何意念。他不会消失,但是……也活不过来。因为,你们挖了他的心,我挖了他的脑!” 碧萝皱了皱眉头,全身恶寒地下了马车。 “尚秋水,你是跑不掉的。哪怕这个时候的沐色,只是一具尸体,但是,如果胭脂浓知道,同样会带他走。而且,你这么离开,一旦惊动王……不仅是你死无葬身之地,沐色一定会再一次被挫骨扬灰。” 尚秋水握紧拳头,看着碧萝。 “你要知道。当年的王,宁肯让胭脂浓恨他,宁肯让胭脂浓杀他,宁肯和胭脂浓彻底决裂,都要杀了沐色。”碧萝缓缓顿了一下,“当年是防风负责行刑,王亲眼看到沐色的心被挖掉,才肯放心离去。若非这样,你还能留住沐色尸体吗?如今,胭脂浓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哪怕王心中有她,但是一旦知道沐色还在,他同样会再杀一次沐色。而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碧萝俯身在尚秋水身边,“更何况,我今天出来,没有带防风。你要知道,当年,希望胭脂浓死的,只有你和我。但是希望沐色死的人,不仅有王,还有防风,甚至更多……” 南宫祠堂,小鱼儿跪在地上,朝皇族牌位下跪磕头,而十五则站在走廊顶上,看着天。 长夜寂静,头顶没有一丝明月,整个天陷入黑压压,风雪停了几日,可比先前还冷,似乎又要下雪了。 “爹爹。”小鱼儿走了出来,看着十五,“娘真的不回来了吗?” 十五惊讶地回头看着小鱼儿,“他有事,恐怕暂时不回来。” 一转眼,他竟然走了这么多天。 十五张开手心,不知何时,那张绣着莲花的丝绢正躺在手心。 红色莲花,犹如他本人那样张扬。十五收起手,却听到耳边小鱼儿喊了声:“爹爹,下雪了呢。” 十五抬起头,竟然又真的下雪了。 不知道,莲绛有没有看到雪? 回楼是不下雪的,她摇摇头,最近竟然将这些忘记了。 看到十五面上有愁容,小鱼儿小心地问:“爹爹和娘是不是都不要我了?”昨晚十五大致将南宫世家的事情告诉了小鱼儿,也告诉了他,他真正的爹爹是那天在大殿上那个俊秀的男子。 “小鱼儿,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谁都伤害不了你。” 十五摸了摸他的头。 唐三娘这时走了回来,神情有点焦虑,在她耳边小声道:“皇上的病情,恐怕熬不下去了。长安外面有秋夜一澈三万兵力,若他真的逼宫,恐……我们也无能为力。” 十五眸色一沉,“如果他真这样做,我们的确没有办法。” 她以南宫小妹的身份,带着月光现世,不过是为了给小鱼儿一个名分。 虽然这会让他置于危险中,但是,如果她死了,小鱼儿还是会有皇室血统这个靠山。忠贞的大燕朝臣亦会像薛尚书那样不遗余力地保护他。而且,南宫世家恢复清白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逃脱了的南宫血脉,自然也会慢慢回来。 “十五,你的解药怎么办?”唐三娘担忧地说,“明天就是新月,后天就是新月第二日。我担心……那个吹笛子的女人,会在那个时候对你发难。” 新月,十五恍然大悟,明天是莲绛的噬日,半晌,“派兵把守吧。” 新月日,大雪。 天刚亮,十五就醒了过来,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腊梅香气传来,清新宜人。 十五忍不住起身,长发随意落下,竟已经长至腰间了,抓起旁边的白色披风套在肩上,她踱到院中,仰头看着那朵朵红色腊梅藏在雪中,含苞待放,十分看好。 忍不住攀过一枝,放在鼻间,轻轻嗅着那淡淡的香气。 月牙形拱门处,靠着一个穿着黑色华贵貂皮披风的人,那人抱着双臂,双瞳深邃地看着梅林中的女子。 长发上缀着片片白雪,那么冷的天,她虽然披着披风,然而身形还是那么的瘦,比雪还白的手指攀着梅林,垂眸的姿态,竟然有一分丽色。 “落雪赏梅。杀人如麻的十五,竟然有这般雅致,实在让人惊讶啊。” 梅林中的女子,回过头来,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一双眼瞳永远那么黑,犹如亘古幽潭,永远看不见底,却又那么吸引人。 第28章胭脂容月(5) 漠然的眼底涌起厌恶,十五放了手中梅花,冷眼看着秋夜一澈,“暗处偷窥,人面兽心的睿亲王有这个癖好,我倒不觉得惊讶了!” 秋夜一澈一怔,“孤原本以为十五还是哑巴,没想到却是如此伶牙俐齿。” 印象中的十五,是一个只会杀人的修罗,沉默不语,内敛冷漠。 十五收拢身上的披风,“睿亲王大清早闯入我南宫府,难道就是为了来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秋夜一澈笑着走了过来,“都说南宫世家妙手仁心,所以,孤,是来求医的。” 梅林中,大雪翩然,他一身黑毡,面容宛若九年前那样,没有丝毫变化,同样俊秀完美。 那一年,她告诉自己,这男子便是她终身所托之人、所爱之人。如今想来,却是天大的讽刺。两人仅仅隔了几尺,中间却隔着几生几世化解不开的仇恨。 十五看着前面的男子,抬手将一缕长发挽在耳后,淡淡道:“抱歉,南宫世家从不医畜生和狗。睿亲王,请回吧!”说完,转身便走。 然而,背后一阵强风,十五身体一闪,可对方身形却犹如鬼魅,将她缠住。 十五一摸腰间,才想起月光还在床头,而此时的秋夜一澈已经逼近身前。 她赶紧后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将她逼进了茂密的梅林中。 里面树枝繁密,哪怕身形再敏捷,也是难以施展逃脱的,可秋夜一澈却偏偏有备而来,他一下扣住了十五的手腕,将她逼到了一棵梅树旁。 “你到底是谁?胭脂浓到底在哪里?” 秋夜一澈盯着十五,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目光在十五的脸上来回审视。 刚刚她挽头发那个动作,和胭脂浓一模一样。他竟然有瞬间的恍惚,面前这个面容平凡的女人,就是胭脂浓。 “十五,或者,南宫小妹。”十五迎上秋夜一澈的目光,冷冷答道。 “你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南宫世家的身份,孤就不能把你们怎样。这世界上,只有皇权最大,三万铁骑就在长安,只要孤一下命令,燕城亦和南宫羽的头,孤照样杀!大不了,孤背负一个弑君谋权的骂名而已,可天下皇室姓氏便是秋夜,五年之后,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还有谁敢品评?”两人身体特别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急促呼吸。 对于眼前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她面容,他这才发现,对方的皮肤比他想象的还要苍白,像常年未见光的病态白,而对方被扣住的手腕,竟那么细小,所触及的皮肤更是冰冷刺骨。好似,再用力,就会被他捏得粉碎。可这小小的身体,却有那样的爆发力和仇恨。 “而你十五哪怕再大的本事,在千军万马前,也不过是一只蝼蚁,细小如尘埃。” 十五静静地听他说完,抬眸一笑,“可是,若真要取你狗头,那也不是难事。” 她那一笑,明明平凡的脸,可偏偏迎着头顶飘雪和落梅,竟媚态百生,好似全身都透着撩人心魂的艳色。 那一瞬,秋夜一澈只觉得整颗心,突然停跳了一秒。 等再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推开他,并且一掌打在了他肩头的伤口处。 秋夜一澈登时倒退几步,梅枝上的雪落在脸上,刺骨寒意让他瞬间转醒,他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盯着这个女人失神了。 手指扣在她手腕处,那份冰冷,却带着女人独有的细腻,而刚刚自己的心跳。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胭脂,他没有看过任何女人,会失神。 而身前女子,却偏偏姿态慵懒地靠在梅树上,长发缀着落梅,半讥半笑地看着他。 秋夜一澈吓得后退几步,慌忙和十五拉开距离,看着十五的眼神亦带着一丝警惕。 “睿亲王,你还是自己走吧,否则,真让我将你扫地出门,这要传出去,谁都不好看。” “孤是来求医的,若是被扫地出门,恐怕只侮辱了南宫世家百年声誉的‘妙手仁心’,所谓的妙手在何处,所谓的仁心又在哪里?” “王爷到底要怎样?” “说出她的下落,否则……”他眉目狠戾,“这龙椅换人之前,孤会让你南宫一日不得安宁。” “这么说,睿亲王是赖着不肯走了?” 十五挑眉,走出了梅林向自己的别院走去。到门口却回头对秋夜一澈说:“王爷,这雪怕是一时间不会停下来,虽然南宫世家不治畜生和狗,但是,王爷既然来拜访,倒是有歇脚的地方。如果不嫌弃,还请自去大厅。” 秋夜一澈看着十五渐渐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抬起手,看着刚刚握着十五手腕的手指,然后快速跟上。 “南宫世家,南宫小妹接旨!” 一个太监高亢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秋夜一澈忙隐身在院子角落,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手捧圣旨走了进来。 十五上前,颔首恭谨地跪在地上。 “南宫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慧。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封为夫人,为后宫之首。授金册金印。钦此。” 太监念完,忙命旁边的宫娥将十五扶了起来。 “娘娘,您赶紧梳妆一下,外面的车辇都在等您呢。” 十五对那太监点点头,“辛苦公公了,我这就去梳妆,稍等片刻。” 旁边的宫娥端着衣服跟随其后,而秋夜一澈则一直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早猜到皇帝会将她纳入宫中,只是,比他想象的还快。 此时,整个长安一片热闹,南宫世家门口更是围满了观望的人,南宫小妹被册封为夫人的消息已经被散播开来。从南宫小妹突然出现在皇上寿宴之后,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没想到皇上动作这么快,才不到三日,册封圣旨就下来了。 铜镜前,坐着的女子,面容清秀,长发披肩,身边的宫娥拿出一根绸带将发尾简单挽住,再拿出一枚殷红宝石发链小心地佩戴在十五额头上。 那一枚宝石,宛如一点朱砂,落在十五眉心,让她清秀的脸,瞬间艳丽无双。 一旁的唐三娘拿出衣服,神色亦是一怔,因为,她手里那件金丝绣凤衣服,却是大红色的,如那宝石一样,恣意艳丽。 十五起身,张开双臂,三娘上前将衣衫替她穿上。那一瞬,看着身前之人,三娘眼底闪过惊艳。 虽然是换了一张平淡的面容,可那眉间的孤傲和周身的气质,三娘只觉得,真的身临其境地看到了八年前的胭脂浓。 冷眼如雪,孤傲如梅,肆意如火,艳丽似蔷薇。 “胭脂浓……”唐三娘怔怔地看着十五,看着十五迈着步子,走出院中,站立在飘舞的白雪中。 她终于体会到了那一句:茫茫白雪世界里,唯有那一抹胭脂,浓烈得撩人心魄。 哪怕是换了张脸,然而,胭脂浓就是胭脂浓,那绝代芳华、绝世孤傲的姿容永远都掩藏不住。 南宫府邸门口,百姓们撑着伞,议论纷纷地看着府邸门口,终于,那半开的门突然打开。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红色的身影款款而来。 她穿着一身红色凤穿牡丹金丝绣衣,旖旎艳丽,黑发倾在腰际,发尾系着绸带,配着月牙翠玉,清雅别致。那女子,面不施粉黛,肌肤宛如雪般苍白,甚至透着些许虚弱,可一双黑瞳却幽深如夜,冷冷地凝视前方,衬着眉心那枚水滴形的宝石,原本平淡清秀的脸,瞬间变得艳丽媚骨起来。 她就那样立在风雪中,坦然地接受着众人惊讶、震撼、惊骇、惊艳的目光。 四周悄然无息,直到她由宫娥扶着,慢慢坐上了车辇。 不远处,有个人正捂着胸口扶墙而站,他双眸从她出现那一刻,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一丝。鲜血顺着他手指溢出,而他俊美的脸正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直到车辇移动,他才明白过来,挣扎上去,却是一个踉跄跪下。 “王!”隐身暗处的明一上前,一把将秋夜一澈扶住,“您的伤口若再不治疗,就要恶化了。” 秋夜一澈目光却紧紧锁着那车辇,手指指着那离开的方向,“拦住,给孤拦住!” “王,那……”明一刚刚也看到了,恐怕整个长安城见过胭脂浓的人,都看到了。十五一身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以为死去的胭脂浓活了过来。 “她的气度虽然像王妃,但是……王妃已经死了啊。” “是她!是她。”秋夜一澈站起来,踉跄着要去追十五的车辇,“她就是胭脂,孤怎么会认错?这天下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但是孤不会!”他的声音带着无限苍凉,喃喃自语,“就像大漠一样,在人群中,她就那样看着孤,那眼神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八年了……她改了容貌、换了声音,可是,她到底还是胭脂。” “王!”明一将他扶起来,放入马车,然后摁住他伤口,“王,那真不是胭脂王妃啊。” “怎么会不是?孤的王妃……孤怎么会不认识?” 从十五第一次出现在王府上空时,他的眼神就没法从那个冷漠的青衣少年身上移开。从他们第一次交手时,她只防不攻,掩饰自己套路的时候。 在巷子里第二次交手时,她刺伤了他,她明明可以一剑穿心要他性命,可却只伤在了他的肩上。而她所使的剑术套路分明就是当初胭脂的。 她说:“你欠我的,你所负我的,我都要讨回来。”所以,她要扶持南宫世家,要毁灭他。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一次次送来蔷薇?那就是在警示孤,她回来复仇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如此了解桃花门、如此了解碧萝,会如此羞辱碧萝?” 他躺在马车里,双眸盯着马车顶,嘴边却带着笑,“因为胭脂恨我、恨碧萝。十五那样冷漠的眼神和精湛的剑术……孤……孤早该想到她是胭脂了。” 那少年眉间的睥睨,也只有是胭脂了。 是啊,他一直怀疑,但是,又有太多因素,让他不敢肯定。 直到那个叫十五的少年立在雪中观梅;直到她将头发挽到耳后;直到他看着她会怔怔出神时;直到她穿着那一身红衣,姿容绝代孤傲地立在风雪中时。 他不再有丝毫怀疑和质疑了。 胭脂浓,时隔八年,你终于回来了。 “孤,等你……”孤等了你八年,在等得快要没有耐心时,你终于出现了。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相信。 甚至,当舒池求他出兵协助谋权篡位时,他倒戈反攻舒池,逼着舒池从百丈城楼跳下自尽前,听到他亲口说“你那心爱的胭脂王妃,早化骨成灰了”的时候,他仍是不相信。 十五静静地坐在车辇里,层层帷幔从车顶垂下,可依旧挡不住外面围观的百姓,那些议论纷纷之声。她采取了最高调的方式,来保护皇室血脉,保护南宫血脉。 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随即周围一片喧闹和抽气声,十五听到带队统领恶狠狠地喝道:“哪里来的妇人,还不走开?这可是容月夫人的车辇。” “怎么回事?”十五掀起帷幔,问外面的宫娥。 “回夫人,好像是有一个女子在前面拦路,说要见夫人。” “见我?”十五一愣。 又听那统领说:“还不速速离开,否则在此将你就地正法。” “等等。”十五掀开前方帘子,对着那统领道,“既然是拦路,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皇上爱护子民,若是碰到,定也会停下来询问详情。” “是,夫人。”那统领恭敬答道,而他话刚落,一个声音凄然从前方传来。 “夫人说得真好,奴家听了真心感动。” 那声音,穿过风雪,有几分悲怆又有几分嘲讽。 十五浑身一震,扶着帷幔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前面,统领命人让开了道,一个身影缓缓走来。那人身上仅穿了一层浅碧色的单衣服,袖子几处还有被扯开的痕迹,而他身上的披风也在刚刚的拉扯中掉在地上,他就这么顶风冒雪地走到十五车辇前。 长发覆雪,似历尽人生沧桑百年,但是那人的面容妖冶美丽,一双碧色眼瞳宛如翡翠那般深邃美丽,可,他像是历经了长途跋涉,那漂亮的眉眼里,透着无尽的悲伤和疲倦。 两人就这样,在人群中,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周围的人亦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站在风雪中的那个人,姿容艳丽,倾国倾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而车辇里坐着的那个人,虽然容貌不及那人,但气质冷厉孤傲,眉心一点红,衬得其芳华绝代,竟似当年逝去的胭脂王妃。 这两个人,就在万人的注视下,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莲绛…… 十五看着前方的绝色人,胸前有什么东西堵着,压抑到喉咙,却如何也没有开口。 不是说不回来吗?不是说要留在回楼吗?不是说要一年半载吗? 为什么要回来啊?为什么要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十五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如何也不敢开口喊出莲绛的名字。 因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监视她,一旦暴露了,就会将莲绛也置于危险中。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来!莲绛啊,你…… 十五垂下眉眼,欲放下帘子,当作没有看到莲绛,可那宣圣旨的太监终是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对那人说:“你这女子,不是说要见夫人吗?如今,见了怎么又不说话啊。” “是啊,我想见夫人……”莲绛站在雪中,双眸盯着十五,苦笑,“这多天来,我日日期盼着,想要见到夫人,日思夜想,却没想到,原来夫人这么美,竟……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十五欲放下帘子的手一顿,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 “既如此,那就快说吧,这儿还等着回宫呢。” 莲绛抬手捂住胸口,目光盯着十五,一字一顿地问:“半个月前,我因家中有事,回了娘家。我家相公说,会在长安等我。于是我长途跋涉,追星赶月地回到长安,却突然发现:我相公不在了!” 心口像有一把锥子,刺入之后残忍地搅,所有的痛全都席卷而来,他却要努力抑制,然后问她一个答案,“容月夫人,您知道我家相公去哪里了吗?”而此时车辇上的女子,妆容精致,一身红衣如冷傲的蔷薇,肆意张扬,长发自然落在腰间,眉心一点红,陡然让她原本苍白无色的脸看起来惊艳动人。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身边待了几个月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美艳的时刻。 第29章胭脂容月(6) 她端坐在车上,一手扶着帷幔,头微微侧向一边,细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黑瞳,然而对方抿着唇,似根本不愿再看到她。甚至,听了他的质问,对方脸上全无反应,只是颤了一下睫毛。 十五,说好的,在长安等我呢? 我日夜兼程从回楼赶回来,担心你在长安出事,然而……看到的却是,你一身雍容盛装,在万人拥戴下,坐上了别人迎娶你的车辇。 日夜不歇,我怕的是,会误了你的解蛊期。我怕你再受那蚀骨之痛,却没想到你,你会还我噬心之伤。 你一身红色嫁衣,一夜之间,竟是当今大燕的容月夫人。 花容月貌…… “呵呵呵……” 莲绛见十五不语,碧色双瞳深深盯着那红衣女子,最终徒然地放下手。 十五则将目光落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角余光能瞥到那抹碧色。 莲绛啊…… 她暗自吸一口气,才缓缓抬起眉眼,看向莲绛。 大雪如毛飘落,连他那漂亮的睫毛上都缀着雪花,而倾国倾城的容颜此时惨白,连那唇都失去了色彩,唯有那双碧色双眼带着满腔愤怒地盯着她。 她这才想起,今日将会是新月。 “外面风雪太大,你不如先回去休息。或许,你相公会很快回来。”终于开口,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内力。 “回来?”莲绛怔怔地看着十五,眼底涌起一份期盼和欣喜,“她会回来吗?” 十五不再言语,时间逗留得越长,越会让桃花门和秋夜一澈的眼线发现莲绛的身份。 “走吧。”淡然吩咐前面的统领,十五目光收了回来,然后放下帘子。 莲绛顿觉呼吸一顿,心里那把锥子穿过心脏,他总以为,她会和他多说一句。哪怕一句,他也总觉得,她不会是那般绝情的女子,让他觉得不枉来寻她这么一趟。 可没想到,她口气如此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十五,哪怕你说一个“会”字,我都会等你啊! 然而,她只是漠然地放下了帷幔。几个宫娥上前,将他拉扯开,这一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推开所有人,一下冲到了车辇前面。 莲绛动作太快,十五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掀开帷幔,扣住了她的手。 她坐在高处,他站在车辇下面,双眼冷厉盯着她,而那手恨不得将她捏碎。 “是不是,你说话都不算话?”他声音很低,几近颤抖地质问。 十五大惊失色,忙大呼道:“将他拉下去!” 周围一阵嘈杂和喧闹,莲绛冲上来时,车辇前方已经乱作一团。 “呵呵呵……好……” 他力气好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从马车里拽了出去,而十五不得已用内力稳住身形。 纤白的手指从她手腕处被人生生拉开,而她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印,像是烙铁留下。 非常疼! 捂着手腕,十五忍住没有回头,心中只是默念:莲绛,我并没有说话不算话。 你说:“在长安待着,哪儿都不准乱跑。”我没有跑。 莲绛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拉开的,他只看到漫天飞雪中她冷漠的眼神。 “将他拉下去。”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殿下。”冷赶紧上前,替莲绛撑了一把伞,对方却是一把将他推开。 “颜哥哥,你怎么了?”一个穿着黄色衣服、有着西域面容的女孩儿拾起披风,慌忙追上莲绛。 “滚!”冷厉的语气,吓得那个女孩儿一怔,手里的披风差点掉落。 而莲绛身着单衣地走远,女孩儿害怕地回头看向冷,声音带着惧意,“冷,颜哥哥他……” “让殿下静静吧。”冷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却也有点迷茫。 “刚刚那个车辇上的女子是谁?” 她这一问,冷倒是怔住了,“我没有仔细看清容貌,有点像……一个朋友。” 他们日夜兼程地刚赶回长安,马车却被禁卫军拦住,因为今日有位容月夫人要入宫,所有车马不得上大道。正说着,刚好那容月夫人的车辇过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朋友,什么朋友?”少女好奇地看着冷,“颜哥哥那种人会有朋友?” “我也不知道。”冷叹了一口气。 身边人潮涌动,风雪中,莲绛游走在人群中,如一缕幽魂。 夜幕垂下,此时又是落雪天,同样的长安,同样的灯火阑珊,同样的烟花爆竹,同样的街道。他穿着那日的那件衣衫,同样迎风走在雪中,然而……只有他一个人。 “大人,我陪你看雪吧。”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莲绛慌忙看向人群,那张熟悉的脸,却不在。 “糖葫芦,冰糖葫芦……” 吆喝声传来,莲绛慢慢走过去,停在小摊前。那小摊上,插着一串串糖葫芦,山楂裹着饴糖,看起来十分诱人。 似乎又看到雪中的青衣少年,含笑看着他,然后递上来一串糖葫芦。 他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但是,今天,哪怕是隔着层层帷幔,哪怕是那帷幔被风掀起一角,哪怕是只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和那下巴,他都一眼将她认了出来。苦涩从心间蔓延开,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一点点喜欢,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十五……你知道吗?我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情不知起于何时,却知永无终期!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东西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莲绛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破烂的佝偻着背的老太婆,一手拄着根拐杖,一手提着一个破麻袋。 对方的眼眶深陷,不知道是因为灯火原因还是双眼本就那样,一片灰色,像是一个瞎子。 “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卖我?”莲绛挑眉看着身前的老太婆。 “我这里啊……”老太婆拈了拈自己的麻袋,诡异地笑道,“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是……就怕公子买不起。” “呵呵……”莲绛冷冷一笑,“我想要什么都有?” “老妇不打诳语。” “那我要她一颗真心,你有吗?” 老太婆将自己的口袋放在背上,“当然有,只是看公子用什么来换。” 莲绛冷眼看着她,转身走入人群。可那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公子想要,可以到长安七巷奇异店来,只卖有缘人哪!” 有缘人? 莲绛回身去看,原先站着的地方,只有一群围着摊子的孩童,哪里还有什么老太婆? 皇宫。 寒风呼啸,十五披着黑色的斗篷坐在房顶上,目光冷厉地看着整个长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十五。”唐三娘挨着十五坐下,“冷好像回来了,下午的时候,我看到烟火集合的信号。” 冷走的时候,知道胖子和唐三娘都在长安,因此他们一回来,就发来了集合信号。 “那你去吧。我得守着小鱼儿,而且,虽然我用内力和银针封住燕城亦的毒,但我也担心他……会随时毒发攻心。”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痕迹。 想起白日莲绛的样子,十五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他的手,以往总是带着温暖的气息,可今天,那样的冰凉刺骨。 “十五,”唐三娘低声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小鱼儿。” 十五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此时的大雪已经停了下来,但是透着一股压抑的阴沉,像随时都会压迫整个苍穹。 十五摸了摸手腕,纵身如一只孤鸿,消失在夜空中。 烟花集合的地点……十五在雪中快步行走,脚下灯火阑珊,头顶烟花四起,甚至能听到茶馆酒楼里在谈论今日南宫小妹入宫之事,也有人谈到今日一个漂亮女子在大街上拦住车辇…… 十五看着眼前这栋楼,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这里竟然是——青楼。 “这可真是一个好的集合点。”十五看着自己的装扮。因为出来得急,衣服都没有换,黑色的披风下面是红色的长裙,里面则是流云镶边的白色衣衫,长发披肩,眉心虽然没有戴着那枚宝石,却仍旧一副贵妇人的装扮。 她又没法飞上楼顶,然后一间房一间房地掀开瓦片,去找他们在哪个房间。 她这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寻欢作乐的恩客,倒像是来青楼抓奸夫淫妇的女人。 门口刚好有一个大醉的客人摇摇晃晃出来,十五脱掉披风和红色外衣,顺手摘了门口一朵冬芙蓉别在发间,上前将那人扶住,夹着他进入了青楼。 青楼总用分了三院,四层,一楼的舞台和大厅,舞台上有一群女子长衣水袖,身体在台上柔软地起伏,跳着优雅的舞蹈,而台下满座的客人很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人声嘈杂,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更多人在搂搂抱抱,十五凝神辨听,希望能快速找到一些信息。 二楼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儿却趴在栏杆处,看着台上跳舞的女子,“这就是大燕的青楼啊,没什么好看啊。” 十五一听,忙抬头,看到女孩儿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冷。 冷目光快速地扫过大厅,然后对着旁边暗处说了什么,然后目光又落在四楼。 十五这才想到,她一开始担心莲绛的安危,却没想到,他那般身份高贵的殿下,怎会用她这种人担心呢?在去睿亲王府闹事的时候,他都能带着她从几重埋伏中逃跑…… 想及此处,脑子里浮现他白日的眼神,似乎有点憎恨和怒气。 按照他的脾气,今晚应该不会想要见自己吧? 十五思考着到底要不要上楼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扶着男子摇摇晃晃到了四楼。 而有一个地方,门口有两个暗人埋伏,看样子,那是莲绛目前所住的地方了。 十五扶着男子推开旁边的房门,将人丢在床上,然后爬过天窗,进入了那间房间。 屋子里有丝丝腊梅香气,整个房间足足有其他三间房大小,里面摆放着各种名贵字画和花瓶,绕过圆形雕花门,有一张屏风。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软榻。 此时,软榻上,靠着一个人。长发似水,面容精美,如鬼斧神雕,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到了极致,连那睫毛都比女子长得还卷翘细长,放在胸膛上的那双白净之手更不用说了,犹如玉雕,没有一丝皱纹,那指甲都似出水珍珠,泛着柔和分润光泽。 那人躺在软榻上,像是睡了过去,红唇似涂过胭脂那样红艳诱人,下唇有一条清晰的裂纹,那是世间绝色的美人裂。 十五静静地立于屏风后面,看着睡着了的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突然翻身,搭在身上的貂皮披风落在地上,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 十五垂首叹了一口气,妖孽。 她悄然上前,将那披风拾起来,轻轻替他盖住,然而那人却一翻身,踢开了披风。 十五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以为莲绛醒了,忙躲在屏风后面,直到好一会儿对方没有动静,她才敢出来。 十五又拾起貂皮披风给他盖上,一不小心触到他的脚,却感到灼人的滚烫。再摸下去,又是刺骨的冰凉,她担忧地拿起旁边的夜明珠凑到莲绛身边,才发现他的唇,红得不自然。一摸额头,却是在发高烧。 “怎么回事?”十五坐在旁边,摸向他长发,眼底闪过震惊:他的头发是湿的。 不仅如此,衣服也是湿的。 “难道又去看雪了?”外面没有下雨,而且入夜时雪就停了,这人全身湿透就这么睡了,眉心又有无限疲惫,难道是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雪? “大人……”十五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然,他身体滚烫,许是醒不过来。 于是她将他扶起来,让其靠在她怀里,慢慢脱掉外面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中衣仍有些潮,里衣已经被他滚烫的体温烘干。 在柜子里找了一套一样的衣服,十五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衣服脱掉,又担心他中途醒来暴怒,干脆点了他的穴位。 这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两人也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她还是浑身不自在,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十五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莲绛扒光,又想到他高烧发汗,旁边又有干净的水和丝绢,便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替他擦拭一番。 丝绢小心翼翼地擦过他面颊、唇、下颌、脖子、肩膀,落在胸膛那粒红痣上时,剧痛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 十五捂住胸口,整个人都疼得忍不住趴在莲绛胸膛。 “沐色……”她有多久没有想起沐色了?过去棺材中八年,她日日想着沐色的话,想着沐色的样子,想着喜欢站在阳光下,盯着太阳看的沐色。 沐色是唯一支持她从棺材中爬出来的美好。而这个美好,这几个月竟然没有日日思念。 “胭脂,不要忘记我,好吗?”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沐色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明亮。 “我可以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但是我不能从你的记忆里离开。” 十五难过地抬起头来,轻轻地替莲绛擦拭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他穿好衣服。做好这一切,她坐在他身边,将他一头丝润的青丝掬在手心,不断地以内力注入,很快发丝变得光泽顺滑,如一张上好黑缎,就这么在她手心里泻开,又像一幅全泼墨的画卷。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十五忙放开莲绛,顺手解开他的穴道,然后隐藏起来。 “颜哥哥。”门口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敲了敲门,就走了进来。看着软榻上熟睡的莲绛,不由得摇了摇他,“颜哥哥,楼下在表演那个什么胭脂舞了,你要不要去看?”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不耐烦地道:“好吵,出去。” “忘恩负义的家伙!”那女孩儿站起来,指着莲绛,“我可是冒着挨板子的危险帮你打开地宫的门,不然你以为你能跑出来吗?说了条件是带我来好好玩的……” 莲绛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女孩儿又凑过来,笑嘻嘻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你媳妇吗,人呢?” “咳咳咳……” 莲绛霍然起身,脸上布了一层白霜,赤足走向门口,“玩够了,自己滚回回楼!” 白色披风,浅碧色长衫曳地,黑发散落,他靠在栏杆边,姿态说不尽的风流肆意,凤目却是冷冷看着一楼舞台。 而此时,一楼舞台上,站着一个红衣长袖的女子,那女子有一头漂亮的青丝,长至脚踝,发尾红绸相系,单是背影,已姿容潋滟。 这正是目前长安最盛行的舞蹈——胭脂舞。 而台上女子,身上妆容亦被称为胭脂装。据说,八年前,胭脂王妃的穿戴便是如此。八年后,到处都在效仿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第30章胭脂容月(7) 那女子一手遮住面容,一手长袖垂落在地上,然后轻轻迈着小巧的步子,她身上的裙摆随着走动的速度加快,像一朵正慢慢盛开的蔷薇花。 她身形十分娇媚,玲珑有致,步履轻盈,如行走在水上,当整个裙摆都飞起来时,她双手一抛,长袖竟然飞出片片蔷薇花瓣,顿时惊艳全场。 莲绛的手放在栏杆上,等那女子跳完,他手一指,“把她带来。” 旁边的蓝衣少女一怔,惊讶地看着莲绛,而冷亦有些茫然。 可莲绛亦懒得说第二句,转身进入了房间,然后姿态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很快,红衣女子被带了进来,身后的门霍然关上,女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知道进来的瞬间,有个人邪肆地靠在榻上,虽不见面容,却已觉得贵气逼人。 “起来。”对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女子战战兢兢地起身,却忍不住偷偷瞟向那软榻上的人,不过一瞬间,顿觉得心跳紊乱,似被人勾去了魂魄。 榻上的人,眼眸未抬,淡然问:“你会什么?” “奴家什么都会。”女子俯身行礼,乖巧地答道,婉柔的声音,极力在讨好。 “哦?”莲绛突然轻笑起来,那声音透着一股阴森,“那你会杀人吗?” 女子陡然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去,发现对方的美人唇笑得格外邪魅。 “奴家……奴家不会。”女子声音轻颤,当即跪在地上,看到一双比女子还美的白的足落在身前。 “那你还说你什么都会?” “奴家错了……”女子把头埋在地上,已经吓得要哭了。 这个人明明很美,可是一开口,却给人莫名的恐惧和压抑。 “本宫最讨厌信口雌黄的女人。”他叹了一口气,回身又靠在榻上,垂眸看着手里那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漫不经心道,“给你一个机会,半个时辰内,若你不能取悦本宫,那你的下场就会变成一具骷髅。” 地上的女子险些昏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长得如此美丽绝色的人,竟然说出这般恐怖的话。可女子毕竟是久经风月之人,也知道这般境地,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女子站起来,侧身面对莲绛,然后缓缓脱下第一件衣服。 柔和的灯光下,女人的身材十分妙曼,长发似水,衬着露外面的皮肤,处处透着诱人光泽。她慢慢靠近莲绛,柔软的手正欲摸向莲绛胸膛时,对方身体一侧,那只骷髅挡住了女子的动作。 正当女子惊愕之际,莲绛倾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敢碰本宫,就削了你的手指。”说完,竟摸出一把镶嵌着名贵宝石的匕首,放在了旁边。 而女子吓得面色苍白,那欲碰莲绛的手,也颤抖着收回来。 “你的时间不多了。”莲绛小声提醒,如玫的唇笑得妖娆,“或者,用它杀了本宫。” 女子泪水如断线珍珠滚落,只得跪在地上,开始脱第二件衣服,她面容本就秀美,泪水晶莹,一副梨花带雨姿态,在哪里都是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疼爱和呵护。 可眼前这个美得可怕的男子,那冷漠的眼底不但没有一丝情欲,反而带着厌恶。 待她全身脱光,诱人身姿全都展露无遗时,男子垂下睫毛,懒懒地道:“你想怎么个死法?”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甚至有股难以抗拒的魅惑,可偏又恐怖阴森,甚至能感觉到目中的诡异像阴毒的蛇游过她的周身。 女子已然浑身发抖,哭泣着欲扑向莲绛施以求救,而对方碧色眼眸冷冷一扫,女子吓得跌跪在地上,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嗯,不如……先把你舌头割掉,谁让你信口雌黄呢?然后呢,再挖掉你眼睛,因为你还是少有的能如此近距离看本宫的人,你的眼睛当然不能留下,然后便是你的手……” 让人恐惧的声音钻入女子的耳朵,那声音带着一种诱惑,逼着她将目光移向旁边那把匕首。 终于,恐惧达到极致,女子尖叫一声抓起匕首,狠狠刺向前方妖魅的男子。对方这才抬起眼,那碧色的眼眸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像是默默在等待她的匕首。 手腕一阵剧痛,那匕首当即从手心里滑落,稳稳地倒插在红色地毯上。 女子再也受不了内心的恐惧了,捂着手腕瘫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她发现,窗前的屏风处,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服,领口处绣着流云牡丹图案,对方面容清秀,一双黑瞳半敛,微微颔首恭敬地站在那儿。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安静,可浑身却透着某种沉淀的杀气。 “过来。” 榻上美丽邪恶的人,再度懒懒开口,本是命令的口气却突然间多了一丝难掩的温柔。 地上的女子惊讶地看向他,发现他原本凝视着冰霜的面上竟泛起了笑意。 那是真的笑,虽然只是一瞬……那笑容却从他漂亮的眼瞳漾开,映着屋子里的夜明珠,仿似烟花般璀璨,又似反射着阳光的湖水,波光潋滟。 一时间,只看得那女子回不过神来。 “本宫说,让你过来。”莲绛目光盯着十五,觉得心里所有郁结所有的难受和痛在她出现的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原来,他不需要别人的刻意取悦。他只要看到她。看见她,便觉得时光美好,阳光明媚。 十五深吸了一口气,颔首走到莲绛身前,顺势将一件衣服丢给旁边的女子,自己亦恭敬地跪下。 漂亮的手指伸过来,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迎上那双漂亮的碧色双眸。他的手指因为高热仍旧滚烫灼热,一时间,十五颤了一下,忙垂下眼眸。 和白天初见时的妆容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她,一身红衣,眉心一枚红色宝石,艳丽夺目。 而此时的她,一身白色衣衫,头发简单系住发尾,别着一朵红色冬芙蓉,让她原本苍白的脸顿时多了色彩,美而不俗气。 是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十五竟然很会打扮。他的十五,不过随意一枚珠宝、路边一朵花,竟也光彩亮丽,让他移不开眼睛。 十五被莲绛看得浑身不自在,但知他心情不好,又不敢反抗,待他手指慢慢从她发间滑过,落在她唇上来回抚摸时,她终于忍不住,“大人。” 对方妖媚一笑,扣住十五,倾身而来,“怎么,你看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十五懊恼。看样子,他早知道她躲在屏风后面了。 “看了这么久,早不出晚不出,却偏要此时出来。”他那颠倒众生的脸凑到十五前面,用极其暧昧的声音道,“你是故意来破坏本宫的好事吧。” “小的没有。” 莲绛靠得太近,近得都能感到他那漂亮的睫毛有意无意扫过她的面颊。十五简直大气也不敢出,每次被他近距离靠近,都有点缺氧、发晕。这妖孽,果然是近不得身。 “本宫的好事都被你破坏了,你说你该怎么赔偿吧?”榻上之人诡异地笑了起来。 十五正欲反抗,只感觉他的睫毛压下来。 随即,刚张口,对方已经以雷霆之势,咬住了她双唇,柔软的舌不经她允许已经探入,攻城略地,连带地呼吸都一并吞入。 他一手扣着她下颌,一手捧着她的脸,生怕她逃跑似的辗转吞噬那柔软的双唇,唇齿交缠,越来越深,他想及她白日的冷漠样子,心口顿时一阵抽痛,亦不由得狠狠咬了一口,直到有点点血丝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料到莲绛突然来这一招,而且她本就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整个脸又都被他禁锢住,自己的姿势难受又别扭,更无法动弹。对方越吻越深,最后甚至带着惩罚似的恶意咬她唇,她才反应过来。 抬手放在他胸膛上,伸掌欲推,哪知,他捧着她脸的手竟然一下落在她腰际,往怀里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就半跪着贴在了他怀中,瞬间被他的灼热包围,焚烧起来。 旁边还有人啊!十五恼羞成怒,一掌推了出去。莲绛整个人便倒在了软榻上,青丝飞散铺开在身下,那潋滟的唇,勾着一缕血丝,双眸凄婉地看着她,绝美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莲绛。”十五大惊,才醒悟今天是新月,刚刚那一掌怕是将他伤了。 她忙上去将他扶起来,谁料对方一个翻身,竟将她压在身下,并将她的双手扣在了头顶。灼热滚烫的身体负压而来,撩人的清香,勾魂的面容,和那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眼,像一张网,瞬间将她包围住。 “放开!”十五喘着气,瞪着那妖孽。 “几日不见,就不懂规矩了?”他挑眉,笑得邪气,“三生三世为奴为婢,你破坏本宫的好事,又这种语气和本宫说话?”说完,又咬上了十五的唇。 待十五快要断气时,他才笑吟吟地将她放开,而此时,两人的唇都在激烈交战中,红肿开来,却发出诱人光泽。 “你……浑蛋!” “还学会骂人了?”说完,又是一阵欺凌。根本就是找借口占便宜。 “旁边有人!” 十五满脸通红,恨不得将莲绛踢下去,但是又顾虑他的身体,只得忍了下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一脸沉醉的人才想起地上还趴着一个全身赤裸,吓得呆若木鸡的女子。 那女子完全一副惊骇和震惊的状态,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这到底什么情况? 一眨眼,那白衣女子跪在地上。一眨眼,那恶魔般的漂亮男子竟然吻上了白衣女子的唇。又一眨眼,女子将他一掌打飞,然后……被他压在下面。 而此时,笑得一脸餍足的美丽少年,哪里像刚刚那语气恶毒的修罗啊。 “你,”莲绛朝地上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做得很好,那把匕首赏给你。”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抓起地上的衣服,也顾不上穿,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看到女子离开了,十五大松了一口气,而身上的人,已经再度贪婪地亲吻着她的脸。 “莲绛,滚下去。”这回,十五再也不允许他胡作非为,毫不客气地呵斥。 “不。”身上的人干脆全部压下来,甚至将脸埋在她脖颈处,气息若兰,撩拨得她浑身一阵阵战栗,“我偏不!”那声音傲娇又无赖! “你不要这么浑蛋!” “我就浑蛋!”说完,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十五一哆嗦,忍住要爆发的怒火,“莲绛,你好歹是个贵公子!” “贵公子也是人。”他妩媚一笑,在她通红的脸上轻轻一吻,“贵公子也是男人。” 他这一说,十五这才感觉到他某处的反应,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脑子里突然想起过去两次的片段,十五面色苍白,只觉得浑身都隐隐作痛,膝盖一曲,打算以武力将他踹下去。 “十五,”恰在这时,他的声音温柔传来,“别动,好吗?”他侧身躺在旁边,将头靠在她肩膀处,另外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我好累啊。”他叹了一口气,将手臂收紧。 那一声叹息,瞬间浇灭她全身怒意,只是躺在那里,不敢再动。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他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 他以为,她真的不会再来了。 “十五,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 若真不挂念他,那么,她就不会偷偷出现。 可是出现了,为何要躲起来?若非他逼着那个女子出手,难道她就要这么悄然离去? “我……”十五张了张口,道,“小的是来求大人帮助的。” “哦?”一听到要帮助,某人恬不知耻地将唇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贪婪地亲了一口,“本宫可从不帮人。” “嗯?”十五一愣,那人气息喷在脖子上,撩起她体内一簇簇火,暗自燃烧,原本侧躺在她身边的人,竟然再度借机覆压上来。 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那张妖媚的脸泛着醉人的酡红,红润双唇更是诱人勾魂,那双潋滟碧瞳…… 不能看!十五警告自己。 滚烫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眉眼,贪恋地落在那脸颊上和柔软的唇上,而身下的人身体再度紧绷,通红的脸上写着紧张。 “你不是需要帮助吗?” 十五握紧拳头,低声,“那大人,你能否下来让我说?” “嗯?”声音魅惑地拉长,“要知道,是你需要帮助,可没有权利讲条件。” 那手指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十五赶紧闭上眼睛,暗暗骂了一句:混球。 虽如此,可他靠得那么近,还不时摸来摸去,偏偏又爱耍无赖,无论骂还是打,他哪套都不吃。还动不动摆架子,用来压制她。 而她,面对他的无赖样子,根本没有任何招架和其他方法。莲绛的脸皮简直就是不可估量的城墙,还有,他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盾。 身前的人长发铺开,一朵芙蓉点缀,那眉色间溢出难以抗拒的艳色,犹如白日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的精致女妆。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心痛。 “十五,你为什么要食言?”又一次找到借口,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再度咬上她的唇,而另外一只手,亦忍不住探入她的腰间。 似乎,只有进一步地深入,才能真的体会到她没有离开。 手指娴熟地解开她的腰带,而唇上动作霸道又凶横,却那样浓烈。 空气中的热浪一波一波地奔涌而来,十五被他唇舌一番侵入和掠夺,大脑再度空白。 而探入衣衫的手指触摸她前胸时,火热中的十五瞬间清醒,忙一手捉住莲绛。 她抬起眼,半乞求半无助地看着莲绛。 不能让他知道秘密! 他亦放开了她的唇,碧色眸子深情而认真地看着她。十五被他看得不敢动弹,手上却暗暗用力不让他有丝毫动作。 “十五……”他抽回手,一手支着身体,一手再度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幽幽叹息道:“我,怕是喜欢上你了。”那一声叹息,似带着千年的风尘和思念,飘然而来。却又似一把匕首,狠狠地刺进十五胸腔。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莲绛,一股难以承受的痛在身体里奔走,最后全都涌向了胸口。 而她黑色眼瞳里闪耀着震惊和惊骇,似听到了这天下最可怕的消息。 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得一笑,轻轻在她眉心啄了一口,“怎么?本宫喜欢你,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且要告诉她,竟需要这么大的勇气。然而,却又是那么幸福的事情。 过去所有的煎熬、思念、挣扎、愤怒、怨念、心痛、绝望……在这一瞬,竟都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第31章胭脂容月(8) 十五觉得心口那刀子在他那一吻中,瞬间动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切成了碎片,拼凑不起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笑颜如花、深情凝望着她的人。 她的前半生,就陷入一个“情”字,结果万劫不复。 她这样支离破碎的人,哪里再敢涉入红尘,哪里还有资格沾染情感? 更何况,对方还是……莲绛! 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脸,再睁开时,那双黑眸已经恢复了往日那亘古不变的冷漠。 “大人,如果你仅仅是需要满足身体需求,那么,大可不必说出这样蒙骗小人的话。”十五冷冷开口,目光移向旁边的屏风,不再看莲绛的脸。 捧着她脸的手颤了起来,当即扣着她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 莲绛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十五,“你刚刚说什么?” 十五冷笑起来,主动解开自己的衣服,将整个雪白的身体都展露在他面前,“难道大人刚刚不是想要我的身体,才说出喜欢十五的话?若是怕我反抗,大人大可不必担心,三生三世为奴为婢,十五哪能不从?”她字字清晰,却字字重伤他的要害。 莲绛捂住胸口,双眸痛苦地盯着十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在质疑我?” “不敢。” 她竟然质疑他的情感,质疑他那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喜欢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 而她依旧用那么冷漠而残忍的神情看着他。无情地欣赏着他的狼狈…… 他起身坐到一旁,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没日没夜地从回楼赶回来,甚至失态地在大街上拦住她的车辇,淋了一天的雪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到来,却等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女人,凭什么质疑他莲绛的情感? 从南疆追到大燕长安,从回楼又追回大燕,他所做的一切,她……竟然能质疑。 榻上的女子亦缓缓坐了起来,衣衫滑落,露出美好身体,然而,看在眼里,却那样的刺目。 “你觉得本宫缺女人?”他苦笑地看着她。 十五垂下睫毛,慢慢将衣服穿好,然后垂首静立在旁边,地上还有刚刚那女子脱掉的衣服,“也许真的是打扰了大人的好事。” “你滚吧!”他看向窗外,抬手指着门口。他此时此刻,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因为他怕忍不住亲手杀了她! 十五行过礼,转身朝门口走去。她决绝的背影,丝毫没有滞留的步伐。 “等等!”十五刚伸手推开门,背后又传来莲绛的声音。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她回身,颔首恭敬站立。 莲绛盯着十五,问道:“今晚你来为了什么?” 他想听一句实话,只要她说一句,为了他,他便不计较她刚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甚至不计较她的质疑。甚至,会再度向她证明。 楼下有女子在唱歌,声音悲切,“浮生你执着什么……” 执着什么?十五摇头。 她执着地如行尸走肉地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浮生是什么?过眼云烟。红尘是什么?是万劫不复。 “小的是来求大人放过风尽,并允许他来长安。”说完,跪在地上。 眼底的期盼和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瓦解,他盯着地上女子,一丝血腥从喉头涌出。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给出了这个答案。 “你是为了风尽,来找本宫?” “是!”她如实说道。今晚,的确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风尽。 轰!他坐在软榻上,长袖一挥,一条沟轰然出现在她面前,前方的桌子和屏风在巨响中被震得粉碎,精致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却又被那股可怕的力量掀起,碎渣划过她的脸颊。 微微刺痛传来,黏稠的血液凝珠落成线,沿着耳际滑落在白色的衣衫上。 十五身形未动,知道莲绛是彻底生气了。 “先是沐色,后是秋夜一澈,再后面是本宫,然后又是燕城亦,最后……又是风尽。”他盯着十五,绝望地笑了,“你到底要蛊惑沾染多少人?” “早在小的初入长生楼时,大人便知小的是什么样的人。” “滚!”这一次,一股力量几乎将十五掀了出去,而那道门轰然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莲绛终于支持不住,倒在软榻上,接连吐出几口鲜血,郁结攻心,竟瞬间冲破了他的护体。 若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他宁肯至今被关在回楼的地宫。他甚至宁肯,没有遇到过她。 无力地闭上眼睛,他苦笑着,“或许做了一个噩梦,醒来……醒来天下着雪,十五拿着糖葫芦在阑珊中等我。” 眼前瞬间黑暗,十五扶着栏杆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往楼下走。 “十五?”外面的冷惊诧地看着从莲绛屋里出来的十五,“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事求大人帮忙。”她看着楼下唱歌的女子,淡然回答。 冷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十五,发现她脸上有一道血丝,“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人……有些发热,你不如找一个大夫替他看看。” “大人本身就会医术,不过……以往大人的病情都是风尽一手操办。” “大人会一直将风尽关着吗?”十五叹了一口气。如今燕城亦病入膏肓,这世间能救他的人,恐怕也只有风尽了。 “你想让大人放了风尽?”难怪刚刚莲绛会发怒,将十五赶了出来,“还是算了吧,大人对他仍在气头上,一时间,他恐怕都不能出来。”更何况,暮王爷还把莲绛关在了地宫。莲绛自小就是有仇必报的人。 十五沉默,心里有点茫然。 “十五,你真的是南宫小妹?” 今天的事情,他也去打探了,十五带着小鱼儿出现在了皇帝的寿宴上。而那孩子,的确和燕城亦长得十分相像。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了。”十五摇头苦笑,侧身从冷身边走过,然后下楼,消失不见。 她是谁? 棺材里爬出来的十五?重生的南宫小妹?被抛弃的胭脂浓?还是那个…… “我自己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夜深人静,长安的街道终于安静下来,路上偶尔才有行人。十五茫然地走在街上,完全不知身在哪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到全身疲惫,一抬头,墙上挂着一块牌子,“长安街七巷!” 她浑身一激灵,冲入巷子。然而,幽深的巷子却只是两道墙,然后最后面是围墙,这是一条死巷。 “怎么会?”十五低呼,来回又在巷子里转了几圈,却依旧是一条死巷。 “不,不对!”她用力敲了敲头。她分明记得,这个巷子里有一个阴森的店铺,铺子的名字叫:奇异铺。而卖东西的是衣着破烂,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瞎眼老太婆。 “不可能!”她靠在墙上,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 铺子呢?铺子怎么会不在了呢? 她明明记得,大概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她从睿亲王府出来,犹如幽魂飘荡在长安城里。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秋夜一澈还有其他的侍妾,而那个在桃花门办事的碧萝竟是秋夜一澈的女人。后来,碧萝竟然还有了秋夜一澈的孩子。她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瞬间破裂。而她倾尽一切都要爱的男人、给她最风光婚礼的男人,却说:“这世界上,何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 她神志不清地从睿亲王府走出来,脚下虚浮,在长安热闹的街头迷了路。 “姑娘,你的心要卖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破烂衣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老人双目浑浊,拄着拐杖,显然是一个瞎子。 “心怎么能卖?”她看着老太太,苦笑。 “当然能,你挖出来,卖给我老婆子就可以了。” 对方笑嘻嘻地说着如此恐怖的话,但她却没有一丝惧怕,只觉得这个老婆婆是个疯子。 “把心都卖给你了,那阿婆你给我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这个感情的事,我老太婆才不懂。爱情,我更是没法给你了。”老太太掂了掂肩膀上的一个破布袋子,“但是,老太婆我可以给你更需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更需要什么?”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惊讶地发现对方浑身都透着一股怪异的邪气。 “命!” “命?”她喃喃重复,“为何我这么需要命?” “因为……你快死了,但是你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还有该遇到却没有遇到的人,还有该经历但是没有经历的劫。”老太太阴森森一笑,“所以,用你的心,换你两年性命。这可十分划算!” “一颗心,却只换两年性命,阿婆还说划算?”她冷冷一笑,不再理会老太婆的疯言疯语,转身再度漫无目的地走。 “姑娘,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可以到长安街七号来找我。我的商店叫‘奇异铺’。” 没过多久,她满心绝望地被游街示众,而在人群里,她再度看到了那个老太太。 随后,她找到了那个店铺。 一模一样的巷子,外面写着长安街七号。而漆黑阴森的巷子里就这么一个店铺,牌子上面写着“奇异铺”。推开门,一股腐朽让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等了许久,一盏昏暗的马灯才被点燃,老婆婆诡异恐怖的脸从暗处出现,对方看她的眼神,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好像,她早就料定自己会来。 “你想好了?” “是。” “现在为什么要卖?” 为什么?她靠在柜子上,浑身无力,走路都虚浮,她已经感知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我恨我这颗心。” “它可是你的心啊,怎么能恨?” “恨!”她恨秋夜一澈,恨自己,更恨藏在胸前的这颗心,因为这颗心,曾经那么深深地爱着秋夜一澈。所以,她要挖掉,要卖掉,丢掉这个被他质疑过感情的心。 “既然如此,那就交易吧。”老太太笑了笑,然后走了过来。 “等等。”十五看着她,“我要二十年,用这颗心换二十年。” “哦?”老太太扬高了声调,摇摇头,“但是你的心只值两年。” “二十!” “我可以给你二十年,但是……如果上天不给你二十年,我也无能为力。” 她们签订了协议,她蹒跚离开,走的时候,她回头看向这个店铺,老太太拄着拐杖盯着她,“不用看了,以后你都找不到这里了。” “为何?” “忘记了告诉你,一个人,我只做一次生意。”说完,那扇古老的门,吱呀合上。 十五喘了一口气,她来回寻了好多遍,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做一次生意。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自己的胸口,因为缺少了一颗心,显得茫然空旷。所以,当莲绛的手探入衣衫里时,她慌忙制止了他。 她不想让他发现这个秘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无心之人。 那个老太婆说得没错,她虽然强硬地要了二十年寿命,可棺中八年,给了小鱼儿十年,如今她真的只有不到两年的余生了。 “奇异铺!”十五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离开店铺时,那个诡异的老太婆说:“放心去做你的事吧,你死后,我自会来取你的心。” 然后,她从舒池的手里辗转到了碧萝的手里,受尽各种非人折磨之后,死了。 可是,半夜时,虫啃食骨肉的心将她惊醒,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棺材里,而自己的心,也被人挖掉了。 她活了过来!可是,却仍然活不到两年了。这便是宿命吗? 摸着胸口,没有心跳,空空如也……心呢? “师父,心是什么?”那年她还很小,师父坐在槐树下教她习剑,并告诉她,剑法要达到极致,心是关键所在。 “心啊,是用来爱的。” “爱?”她眨了眨眼睛。 “是啊!”师父将她抱起,指着头顶的槐花,“如果没有心,这个花再香,你都感受不到它的美。这天再宽广,没有心,你都感受不到它的自由。人和人,没有心,就体会不到情感。所以,心是用来爱的!” 第32章胭脂容月(9) 回忆渐浓,师父身影远去,而藤萝下面,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年,卷发如海藻般落在肩头,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如海底鲛人。 “胭脂,我要怎样才能有一颗心呢?”美丽的少年有一双琉璃色的双眼,清澈地看着她,“我有心了,是不是就能爱你了?” “傻沐色啊。”她敲了敲他的头,“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的世界只有你,算不算爱?” 痛苦的回忆,只会啃噬辗转她的骨肉,警告她要复仇。 她苦笑一声,扶着墙吃力地站起来。 因为恨,她把整颗心都挖掉了!这样,没有了心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用体会复仇之外的任何情感了。不会感受到爱别人,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爱了。这样,更没有任何牵绊能阻止她的复仇! 无心,无情,无牵绊! 疲惫地回到宫中时,小鱼儿已经睡着了,三娘上前压着声音说:“夜间皇帝吐血了好几次。”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怕是熬不了七日,等夫人您回来……” 十五冲进大殿,看到燕城亦紫青着脸躺在龙榻上,而榻前的盆子里全是他吐出的血水。 “让他们都下去。”十五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将内力注入。 “皇上,你怎么样?” “朕……”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帷幔,“朕看到小妹了,南宫后院的花开得真好,她站在院中同仆人一起晒芍药。”说完,又陷入了昏迷。 十五紧紧握着他的手,颓然坐下。 风尽若不来,皇帝无救。而整个皇宫,只有她带着小鱼儿。秋夜一澈有备而来,大军守在城外,随时都可能逼宫。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她不甘! 她不甘,又要败在秋夜一澈手里! 她已经死过一次,而沐色彻底消失了,凭什么秋夜一澈还活得这么好?! 唐三娘看着十五的样子,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将刚刚太医未说完的话道了出来:“太医走时说,有一种百味草,据说能暂时护住心脉半个月。” “百味草?”十五锁眉。她自然听说过,但是,那百味草,是秋夜一澈所有! 十五站在院中,看着黑压压的天空,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感到绝对的孤立无助。秋夜一澈说得没错,哪怕她再强悍,但是在千军万马之前她小若蝼蚁。 燕城亦不能死。 如今她只有两个办法,去找莲绛,或者再闯睿亲王府,偷那百味草。 茫然出了宫门,夜深人静,雪暗自融化,冷到了骨髓,以至于全身都麻木了。 周围偶尔有马车路过,她将身子隐在暗处,茫然前行,不知道多久,猛然听到打更人刺耳的声音。 她抬起头,浑然不知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莲绛所在的街道。 走时一片黑暗的屋子里竟然又是灯火一片,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她在下面来回绕了几圈,脑子里想起颜绯色当年所吩咐的话:你且护他三年。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悄然攀上楼,从刚才那个通风口再次进入莲绛的屋子。 此时屋子里,守在床榻前的是冷和先前看到的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 女孩儿跪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丝绢一边替莲绛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抬头看着冷,眼中噙着泪水,“冷护卫,你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这样了?全身像炭一样。” “这……”冷神情焦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你快去找大夫啊!” “殿下根本不愿看别的大夫,而且他自己也懂医术。” “医者不自医啊,这个简单道理你都不懂啊,你赶紧去找大夫!来大燕之前还好好的,今天刚到就这样了。早知道,我就不从地宫里把他救出来了。”女孩哭得厉害,扑在莲绛怀里抽噎,“干脆就把你锁在那地宫里一年。原本以为舅舅说你来大洲会遇到劫是唬我的,却没想到是真的。”说着,女孩儿突然想起什么,竟起身要将莲绛扶起来。 “安蓝郡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回回楼!”说着,厉声朝冷吼道,“你还愣什么,赶紧收拾,我们现在就走。” 床榻上面色烧得通红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却坚定地开口,“我不回去。” “颜哥哥?”安蓝泪盈盈地看着莲绛,“我们回回楼吧,大燕不好。” “不走!”他不耐烦地将安蓝一把推开,手抬起来却又无力地垂下。 “回去好不好?大不了我向舅舅求情不把你锁在地宫。” “殿下。”冷扶着莲绛躺好,“我去找个大夫吧。” “又死不了。”他闭上眼睛,自嘲笑了一下,“不过就是昏睡几日,醒了,忘记了,便什么都好了。” “殿下,但是今天是新月。”冷不安地提醒。 他毕竟也只是凡人之躯,而且小时候也是多病,正因如此,风尽才学了医伺候在他身边。谁知道,这一次,他竟然将风尽关了起来。如今发了高烧,却又不肯就医。 “我乏了。”他躺在床上实在无力说话,冷这才扶着安蓝出了房门。 安蓝想了一会儿,对冷说:“他不看大夫,那你就带着病情询问大夫吧,这里我守着。” 冷想了片刻,也只得如此,吩咐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快到半夜,安蓝正打瞌睡,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她头上,她慌忙抬头,恍然看到有道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安蓝悄悄出了屋,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楼道口。 安蓝走过去,那是一个面容极其清秀的人,表情有些呆滞,倒是一双幽潭似的大眼十分吸引人。 “你是谁?” “见过安蓝郡主,小的是来送药的。” 安蓝这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药罐,“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相信你?” 十五似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拿出冷集合信号的烟花。 安蓝沉默了一秒,“你药里会不会下毒?” 十五捧着药喝了一口,“这药有些苦,还请郡主服侍大人喝完。” “哦,我想起你了!”安蓝骤然大怒,盯着十五,道,“你就是晚上惹哥哥生气,然后被扫地出门的女人。你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当时,那个赤裸的跳舞女子从屋里尖叫着爬了出来,没过多久,一个女人也跟着被轰了出来。后来那女人还和冷护卫说了话。安蓝现在认出来了,那女人就是眼前的这个。 “大人吩咐小的完成一项任务,小的有负所托,所以惹怒了大人。”十五抬起头来。 安蓝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一道划痕,想必是莲绛非常生气砸碎杯子后溅到她的脸上划伤的。 而这个女子,竟也没有处理,一时间,安蓝的怒气莫名地平息了下来。 她好奇地问:“你都惹他这么生气了,还敢送药来,不怕他杀了你?” 面前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双眼分明有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单纯和明媚,像一朵沐浴着阳光绽放的花。 “明日是新月第一日,长生楼解蛊日。若大人明日不醒,小的又得受疼痛折磨。” 见十五语气不卑不亢,而且一张脸又长得那么干净纯良,看起来也不像撒谎。 安蓝伸手接过十五手里的药罐,“你懂医术?” “懂一些。” 安蓝放心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十五却忍不住叫住她,“郡主好像很关心大人?” 安蓝笑了笑,粉嫩的脸上有一抹红,“因为我喜欢他啊。” 嘴里有股苦涩,十五看着安蓝天真的笑,“大人正在气头上,若是知道这药是小的熬的,定会砸了它。” “嗯,那我给他端去。”说完,小姑娘赶紧接过药罐,跑进了屋子。 十五扶着栏杆,细长的睫毛落在脸上,那隐入暗处的脸亦看不清神色。 啪!东西落地的声音传出来,安蓝一脸愁容地跑了出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罐子药,“怎么办,他还是不喝。他烧得厉害,还砸了碗!”说完,泪水从眼珠里滚落,见十五一脸茫然,她又抬头补充,“我没有提你啊。” 十五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对她说:“郡主先将药放在炭炉上热着,小的很快带人来,大人一定会喝药的。” “你确定?” “是。”十五说完,匆匆下了楼。 安蓝坐在门边,一直盯着冒烟的炉子。 快天亮时,走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她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带着一个模样十分精致漂亮的男孩儿匆匆走了过来。而那送药的女子,却没在旁边。 安蓝正疑惑时,那小男孩儿竟然一下冲了进来,然后又一溜烟儿地扑在莲绛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娘,娘……” 小鱼儿抱着莲绛哭得稀里哗啦,莲绛被小东西这么一哭,亦缓缓睁开眼睛。 “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小鱼儿好想你。”看莲绛转醒,小鱼儿忙擦干泪水,突然想起十五说不准哭,只得瘪着嘴抽噎。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莲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小鱼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双眸却看向外面,“你爹……”余下的话,他咽了下去。 何必再提那个女人,她若是有心,昨晚就不会走了。 “娘,你病了啊?”小鱼儿看了看莲绛虚弱的脸,担忧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累了。”莲绛强扯出一丝笑,又看到安蓝将药端了过来,马上沉了脸,“丢出去。” 小鱼儿乖巧地把安蓝手里的药接了过来,还不忘拍马屁,“谢谢漂亮姐姐。” 小鱼儿端着药像个小大人一样,将勺子放到莲绛唇边,“娘是小鱼儿见过最美的人,如果不吃药,那就没有以前好看了。你看,皮肤都没有以前好了……哎,连头发都没有以前柔顺了……真是的。” “你……”莲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小鱼儿。 偏生小鱼儿一副无辜的模样,用奶声奶气的口吻道:“最近进了宫,我发现,宫里面好多漂亮的乐官儿,模样可俊美了。” 莲绛狠狠拍了小东西的头,“你懂什么是乐官儿?” “当然咯。”小东西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就是唱歌的歌伶,有男有女,个个长得像天上下来的人一样,真好看。” “还有男的?”莲绛声音颤了一下。 “是啊。”小家伙笑了笑,突然低呼了一声,“娘,你好像有皱纹了?大夫说得没错,人生病就老得快。” “你越来越啰唆了。”莲绛恼怒地盯着小鱼儿,觉得这个小东西今天一点都不可爱,跟自己小时候完全没法比。他愤愤地抢过小东西手里的药,一口吞了下去。 “哇,好苦!”他趴在床边。 那小东西见状,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莲绛。 里面是一串糖葫芦。 “什么玩意儿!”莲绛嘴里泛苦,心里又有怒气,忍不住呵斥。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哦,但是娘喝药这么乖,所以送给娘了。”说着,取下一颗,不等莲绛说,直接塞到他嘴里。 “烦人鬼!”莲绛嘴里含着糖葫芦,低声骂了一句。 小家伙倒完全不介意,心里乐开了花。 自己刚刚说的话,可都是出宫前爹爹教给自己的,没想到果然有用,娘竟然真的将药喝了。 十五抬头看着天,天色竟然已然亮了,这……真是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夜。 她回到寝宫时,燕城亦没有醒过来,她只能颓然地坐在白玉石阶上,满身疲惫。 昨晚看到发烧的莲绛时,她已经放弃了向他求助。她不敢见他。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睿亲王府的百味草。那百味草原属南宫世家,南宫世家被抄家灭门时,最终落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那一年,她亲眼所见。 为减少燕城亦的痛苦,这几日她一直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今天本该晚上发作的蛊毒,此时竟然提前蠢蠢欲动起来。 她疲惫地靠坐着,朦胧中有人跪在身前,“夫人。” 十五睁开眼,是燕城亦的贴身太监。 “怎么了?” “夫人,睿亲王求见。” 十五眉心一跳,“说皇上身体不适,不见。” “他说要见您,说是商量除夕事宜。” 十五沉下眉眼,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苍白枯槁,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十岁。 “看样子,秋夜一澈是得到消息了。”昨晚皇帝吐血,今天这么早就来,难道是来示威? 十五起身,手抚腰间月光,“告诉睿亲王,我随后就到。” 第33章掩尽风华(1) 清鸾殿内,睿亲王坐在座位上,旁边的宫娥小心翼翼地奉上上好的茶,殿中一米高的青铜内焚着一根香,旁边亦燃着炭火。 转眼间,已经要到除夕了。 在屋子里坐了约莫一个时辰,那女子还没有来,秋夜一澈不时看向门口,旁边的小宫娥则吓得噤若寒蝉。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只有众人等睿亲王的,哪里有睿亲王等人的。 可让人意外的是,此时的睿亲王除了脸上有几分急切,俊美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 身边的茶凉了,换了一杯又一杯,秋夜一澈只觉得胸腔那颗心脏从昨晚到现在都处于失去节奏的狂乱跃动中。 他优雅地端起茶杯,试图抿一口稳住心神,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语调,“睿亲王就不怕本宫在茶里下毒?” 茶水晃动,滚烫的水溅在手指上,却浑然不知道疼。 秋夜一澈抬头看向门口,一个纤长的身影逆光而站,那外面的白玉反射着光有点刺眼,他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那人缓缓而来,那姿容亦如雾中花,剥开后,渐渐清晰明亮起来。 红色曳地长衫,长发淡妆,虽然换了一张面容,不及八年前的恣意艳丽,可看在眼里,却依旧耀眼动人。犹如九年前龙门荒漠那般,她就那样骑着白马,踏着黄沙惊艳地出现在他生命中。 她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没有丝毫停留。 秋夜一澈顿觉得胸口沉闷,内心辗转上千遍的“胭脂”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口。 十五优雅地坐在座位上,也端起茶杯抿了起来,头也不抬地问:“公公说,睿亲王要商议除夕的事情?睿亲王日理万机,这种事情都过问是不是太劳心劳力了。” 她的声音,透着相隔千里的疏离。 “为何不唤我秋夜一澈?”他放下手中茶杯,盯着上座的女子。 这世间,只有胭脂浓敢一次次喊他秋夜一澈。 她原来的头发长至脚踝,每次洗完头之后,她就喜欢坐在院中的蔷薇里梳理,那个时候的他,就坐在她身边。而如今她的头发,剪短了,长不及腰了。 十五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底有一抹狠戾和警告之意,然后将茶杯重重放下,“放肆!你虽然贵为睿亲王,却不能大胆到目无尊卑。你该唤本宫一声,容月夫人。” 秋夜一澈愣了片刻,目光仍无法从眼前的那张脸上移开。 完全不同的脸,甚至没有一丝相似,可他知道,那就是胭脂浓。 “夫人。”许久,他开口,声音却似自言自语,温柔似水,没有一声尊称,更像是对心爱之人的昵称。 “宫中事务繁多,本宫正在和皇上谈何时去修建南宫墓陵的事情,若睿亲王无话可说,那便退下吧。” 秋夜一澈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像被十五戳中了痛处! “夫人,可真是为南宫世家着想。” “睿亲王也该替秋夜一家考虑考虑……”十五顿了顿,随即挑眉阴森森一笑,“后路了!” “你!”秋夜一澈终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怒视着十五。 跟多年前一样,她不过两三句话,就能挑起他的怒火。 十五起身,懒得再和秋夜一澈废话,她一拂袖,大步跨出了大殿。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秋夜一澈一阵恍然,柔声吐出,“胭脂。” 然而,那女子早已走远。 出了大殿,却有一队宫娥跟在身后,十五莫名烦躁道:“都下去,我静一静。” 前方是太液池,此时早就结了一层冰,池子里的睡莲已枯萎,为了应景,周围移植了寒梅,点点梅花在枝干上静静待开,算是整个冬日唯一的景色。 她还记得当时正是莲花盛开的时候,碧叶连天,粉色莲花朵朵盛开,清香四溢。 手下意识地摸向怀里,还是那一方丝绢,上面绣着一朵睡莲。 “莲绛……”十五抬头,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冰面上像是闪过一抹红色。 是眼花了?十五揉了揉眼睛,转身又看向右侧,过了月牙形拱门,便是一处园林,据说那是当年秋贵妃最喜欢的地方。 她没看错,那人是莲绛。莲绛的身形,她太熟悉了。 十五想也没有想,焦急地追了过去。他……应该还躺在床上啊。 她刚跑到门口,却被人一把扣住。 十五运气,竟一下催醒了体内的蛊虫,她吃力地回头,看到的竟是追来的秋夜一澈。“秋夜一澈!” 身前的男子一身银装华服,黑色的披风衬得他俊美如玉。他凤目凝视着她,任凭她如何挣扎,就是不肯放开。 “放手!”体内蛊虫开始苏醒,十五不敢再运气,一旦被蛊虫反噬,她瞬间倒地便再无丝毫反击之力。 他盯了她许久,目光似穿过千山万水,带着她无法理解的深情,喃喃吐出,“胭脂!” 十五一怔,而对方深深看着她的双眼,像一方池子想要溺毙她。 “胭脂,我知道是你。” 九年前,此地,他牵着她的手,在她耳边道:“胭脂,我带你去看母妃曾经住过的寝殿。” 时光荏苒,一晃九年!他终究还是将她认了出来。 两人离得很近,犹如九年前那样执手。 十五眼底却是泛起无尽的厌恶,低声道:“滚!” “胭脂。”他恍若未闻,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双臂用力收紧,根本容不得她反抗。 他寻了她整整八年。 八年前,他最后一次抱她,是长安的街头。 发丝间传来的不是萦绕梦中的蔷薇香,而是一股淡淡的药味。 十五被他紧紧圈禁,甚至手都抬不起来,不得已想运气推开他,嘴里却险些喷出一口鲜血。体内的蛊虫已经彻底苏醒,开始在她身体慢慢游走,所过之处,犹如骨肉被啃食。 “放了我!”她艰难地说了一句,声音十分虚弱。 “胭脂……”秋夜一澈在她耳边颤抖着说道,“不要走,哪怕你要复仇,也不要走!” 说好了,做鬼也不放过他。但是,她却走了整整八年! 八年来,他用过各种方式,试图忘记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烧掉了关于她的一切,蔷薇、院子,甚至不允许任何一个人提到她的名字。 八年,像是漫长的一生,他游走在权力和欲望中,心中唯一的执念便是:登上皇位! “放开!”十五咬牙垂头,身体骤然绷紧,双手紧握垂在两侧,试图控制一下体内的蛊虫。 怀里的人,身体突然颤了一下,随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由温暖转入刺骨冰凉。 他忙解开身上的披风裹住她身体,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十五清秀的脸。指腹贪恋地摩擦她眉眼,最后落在她唇边时,秋夜一澈才惊讶地发现十五的脸太白了,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胭脂,看着我。”他捧着她的脸,逼着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一双冰冷的黑瞳泛着阴狠的敌意,和八年前最后时光一样,带着浓烈的恨。 虽然恨,可这双黑瞳却能映出自己的样子。 “你虽恨我,”他俊美的脸上露出餍足的笑,双眼深深地锁着她,“但到底,你没有忘记我。为了复仇,为了我,你回来了。”说完,他已抑制不住,低头咬上了她的唇。 冰凉的手指挡在了他与她之间,那般的亲密,看似拥吻,却已经被无情挡开。 她眼眸森然一眯,吐出狠绝之词,“别恶心我,你不配碰我!” 他眼底掠过一抹痛,这语气,和八年前一样坚定和决绝。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夜一澈慢慢放开了十五,后退开一步,眼睛却仍旧落在她面上,似乎想在她脸上找到更多的讯息。 “王。”来者是明一。 明一看到十五亦是一愣,然后恭谨地跪下行了大礼。 十五未动,只是将目光投向一边,藏着的手已克制不住地颤抖。 “王,王府有事。” “你先回去。”秋夜一澈盯着十五,冷声对明一说。 明一为难地看了看十五,道,“贤妃今天险些昏过去了。” “嗯?” “太医说,贤妃怕是动了胎气。” 这回秋夜一澈终于回头看向了明一,脸上写着担心,却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十五。 “睿亲王,若不早点回去,秋夜世家怕真的要断子绝孙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却充满嘲讽之意。秋夜一澈只得转身跨步离开。 他一走,十五就浑身哆嗦,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披风,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寝宫奔去。 因为喜欢清静,所以刚入宫,她院中除了三娘和几个伺候起居的宫娥,便再无旁人。 几乎一步一个趔趄,她才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十五进门的一瞬,慌忙将门关上。 一回身,她整个人都吓得差点倒在地上。 房里有一个人,一手玩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一手撑着下巴,姿态邪气地靠在她的床上。而那双碧色双眸,正幽幽看来,慵懒中带着几许冷意,周身亦沉淀着可怕杀气。 “莲绛!”十五只觉得血堵在喉咙。 “怎么?看到本宫觉得很意外?”他勾唇一笑,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潋滟,如万古凝定的冰川。 十五打了个寒战,抱着身上的披风,垂下眸子。 “怎么,不愿意看到本宫?” 他身形如闪电般掠到身前,十五几乎被他摔在了墙上,背部被撞得贴上柱子。那一刻,她几乎感受到体内五脏俱裂。蛊虫闻到血腥味马上肆意躁动,十五两眼一黑,差点在剧痛中昏过去,脚下无力,她更无力抬头。 莲绛却捏着她下巴,逼着她看向他,“十五,为什么不看我?是不敢看我,还是你根本不想看到我?”是啊,他又退了一步了! 为了她,他又要放下那所谓的尊严,明知道她弃他而去,甚至质疑他一颗真心。他也曾下定决心,不再理会这个女人,可是,就因为小鱼儿一串糖葫芦,他心软了,又从绝望的谷底攀爬上来。这世界上,除了他娘亲,也只有十五知道他爱吃糖葫芦啊!于是,他又不知廉耻地跑到皇宫来找她了。可此时的她却垂着眉眼。 他突然想挖开她的眼睛然后镶嵌在那骷髅里。这样,她的眼睛,就随时随地只能看到他了。不会再左顾右盼,不会再忽视他了。 他自嘲一笑,手指落在她唇上反复摩擦,烫得她不能动弹。 他手指滚烫,两个人身体并没有贴在一起,却能感觉到他在燃烧。莲绛,你还在发热啊。 “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她虚弱开口,声音颤了颤。 “为什么在这里?”他自嘲一笑,声音透着股苍凉,“因为今天是你的解蛊日,我怕你再像上次那样蛊毒提前发作,所以干脆来皇宫寻你。” 他明明知道,这个女人不想见到他!可是,他还是厚着脸皮来了。因为他怕她疼!想到她上次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他觉得所有的痛都附加在了自己身上。 “真是来得不巧。”他手指用力,捏得她下颌发青,可她仍旧抿着唇,嘴角还露出一股坚定。这抹坚韧在他看来却格外的刺目。 “竟然看到了你和秋夜一澈在幽会。十五啊……”他碧色双眸一遍遍扫过她的脸,想要看透她的灵魂,“你告诉本宫,你到底使用了什么妖术,沾染上了燕城亦,蛊惑了本宫,最后,连秋夜一澈都勾搭上了。如果本宫没有记错,我们两次去睿亲王府,你们连话都没有说上吧?”这些伤人的话,明知道是双刃剑,伤人又伤己,可他仍忍不住要说出口,“为什么,本宫才走半个月,你成了容月夫人,还和秋夜一澈沾染上了?”说完,他抬起她的下颌,凶狠霸道地覆盖上了十五的唇。辗转啃咬,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唔!”唇上传来锐痛,莲绛捂住自己的唇,上面竟多了一道伤痕。 她居然咬他! “呵呵……”他将血吞入腹中,碧色眼瞳泛起阴冷的光芒,再度扣住十五的下颌,“刚才他便是这样吻你的吧?可为什么,你没有反抗?” 见他又覆压过来,十五抬手就甩了过去,因为毒发,手上没有劲道,可偏偏声音响亮。 “够了!”十五冷冷地盯着他,“你没有必要羞辱我。” “羞辱你?”莲绛愣了半秒,眼底涌现绝望,“十五,难道本宫冤枉了你?刚刚在太液池发生的一切,我全都看到了,为什么你要否认?”说着,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披风,“这是什么,这难道不是证据?” 十五这才发现身上还裹着秋夜一澈的披风。 “好!”莲绛眸色一沉,拎着十五身形一掠,宛如闪电般冲出了寝殿,然后一起一落地消失在皇宫的琉璃瓦中。 “大人,你要带小的去哪里?”风从耳边刮过,带来冷冽的刺痛感,十五在剧痛中渐渐转醒。她这才发现,两个人离开了皇宫,正朝睿亲王府的方向赶去。 “你又要做什么?”十五大惊失色,前两次她差点被莲绛的疯狂吓得魂不附体,此番他又想做什么?! 莲绛回头,那浅碧色的美眸里布满了血丝,瞳色中泛起冷嘲,“本宫要做什么,轮不到你管!” 话语间,他们已落在林中,莲绛给十五点了穴,把她放在一根高树枝上,“十五,你若是敢出手,本宫就催动蛊毒,让你生不如死!”他声音满含警告,浑身散发着可怕的冷厉杀气。 十五极少见他这副样子,长发飘扬,充血碧眸,殷红的双唇,面容妖媚却偏偏阴森可怕。 恰在这时,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外高悬一面显露其主人高贵身份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睿”字。 那一瞬,十五顿时明白了——莲绛要杀秋夜一澈! 林荫道上,拉车的马突然发出一丝惊恐的长啸,明一霍然握紧手里的长鞭,盯着前方。 空气里骤然多了一份肃杀,马车里的秋夜一澈当即掀帘而出,看到一棵白杨树上,靠着一个身穿白貂领披风内着大红色长衫的人。 对方长发飘扬,侧身而立,露出完美无瑕的侧脸,持着一条白杨柳条,在白皙的葱白指尖把玩,指甲泛着珍珠般美丽的光泽。 秋夜一澈只觉得此人面熟。对方抬起了脸,懒懒地看了过来。一双深碧色罕见的双眸,风流肆意,却又邪气妖魅。那张脸那双眼,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长得美,可是……和沐色一样,那是一个男子! 秋夜一澈的神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而腰间的沥血剑似闻到了某种可怕的杀气,开始发出不安的嗡鸣。 “王,这好像是那日拦住容月夫人的人。” 胭脂入宫那日,据说有一个面容绝美的女子拦住了她的车辇。 秋夜一澈深邃的目光扫过对方的披风和露出的红衫,手腕一转,沥血剑出鞘,指向了莲绛。 “莲,孤记得你!”那晚,在他睿亲王面前无法无天的人。 第34章掩尽风华(2) 莲绛红唇勾起一丝妖娆的浅笑,“睿亲王,倒是好记性。” “你到底是何许人?”当日,此人仅一掌就化去了他漫天凌厉的剑气,功夫简直深不可测。 “死人可没资格问!”莲绛掂了掂手里的柳枝,漫不经心地回答。 “口出狂言。”明一见对方如此羞辱自家主子,身形一闪,手中剑奔向了莲绛。 “明一!”秋夜一澈大惊,试图阻止明一,可已经来不及了,只一瞬间,对方手中柳条一晃,化成褐色光影,只听啪的一声,明一手中的剑断成两截,而剑尖却被那柳条缠住,又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反推,刺进了明一的腹部。 明一整个人都被那道力量弹了起来,秋夜一澈如蛟龙奔走,瞬间将他接住,却仍旧后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放下受伤的明一,秋夜一澈抬眼看向莲绛,震惊地发现,对方身形未动,仍旧姿势优雅地靠在那儿。 “大燕和泱国皆是大洲血统,黑发黑眼睛。据说西域人常出蓝眼碧眸之人,但多为黄褐卷发。你……”秋夜一澈打量莲绛,“难道你是西岐人?” 一般人不可能有这么纯粹碧绿的双瞳,不,应该说是正常人都不会有这样的瞳色,因为当年的沐色,就有一双琉璃色瞳孔。 莲绛不耐烦道:“是不是将死之人废话都这么多?”说完,身形化成不见其形的风,瞬间逼近了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只感觉肃杀之气迎面逼来,手里沥血剑化成红光,往前一斩,可同时,他感觉到那身影宛如鬼魅闪至身后,那根柳条亦缠住了沥血剑。 好可怕的速度! 十五坐在树上,身体动弹不得,然而体内蛊虫游走于全身,她却疼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默默地承受蚀骨之痛。 林子里,冬日的枯叶在两人凌厉的杀气中如狂飞的蝶舞,远远看去,像是沙尘来袭,两人的身影一走一掠,一闪一避,一攻一守! 两人所过之处,巨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下,发出轰然巨响。 明一万万没有料到,路上竟出了这么一个可怕之人,当下吹了一声凌厉的口哨。 十五一听,头脑顿时从昏沉中清醒——明一这是在召集影卫和桃花门。 这里距睿亲王府极近,那秋夜一澈本就难缠,而他手下有一精锐部队,所布置的八卦回字阵法,目前为止,无人能脱离。 “莲绛、莲绛,快走啊!”喉头鲜血翻滚,十五身上的衣衫全被冷汗打湿,剧痛之下,她也恨不得昏死过去,然而,莲绛身处危险,她却不敢丝毫松懈。 可她越是运用内力坚持,体内蛊虫就越疯狂喧嚣。 果然,传言已有身孕的碧萝和影卫同时出现,几乎是瞬间,四十八名影卫如鬼魅一样,涌向莲绛,而秋夜一澈因为沥血剑护身,虽然身上几处受伤,却也能疾速向后掠去,进入了桃花门的保护圈。 他迅速指挥影卫,将莲绛团团围住。 “蓝禾的阵法?”他倒是没有想到蓝禾竟然将如此阴毒恐怖的阵法教给了秋夜一澈。 丢掉手中沾满秋夜一澈鲜血的柳条,莲绛那双妖异的碧眸微眯,双袖暗自鼓动,带起的寒气撩动着他翩飞的衣襟和猎猎飞舞的青丝,浑身凌厉杀气迸发,犹如修罗。 枯叶飞舞,树林哗哗作响,似有一场疾电暴雨要来临。 十五震惊地看着他。此时的莲绛,就如在南疆初次见他一样,浑身透着可怕的阴森气息。 这……真的是莲绛吗? 秋夜一澈脸上亦有几处伤痕,好不容易才避开了莲绛几乎招招毙命的截杀。此时他眼底亦露出一丝惊慌之色,马上扬起手里的剑,吩咐那些影卫在莲绛爆发之前形成阵形。 深陷于阵法中的人,如被困于铁笼中的困兽,不死也必然重伤,当年十五和沐色皆败于此阵法。最可怕的是,会有几名身法相当可怕的影卫从上空攻击。 “小心。”见阵形马上就要摆好,十五再也忍不住暴喝一声,穴位被内力震裂,鲜血当即染红黑色披风里的衣服。手中月光如闪电破空而下,瞬间将中间的一名影卫从头劈成两半!那一刻,阵法乱了。 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和自己嘴里涌出的毒血混合在一起。 这一斩,几乎用尽她的所有气力,她在半空中如枯蝶坠落。 “十五!”莲绛急忙收住内力,掠空而起,将下坠的十五接住,紧紧搂在怀里。 十五靠在莲绛怀里,勉强站直,扬起满身鲜血的脸看着莲绛,“你快走。” “你……”莲绛睫毛一颤,深深凝视着十五,她满是鲜血的容颜寸寸印在眼底,“不是警告你不准动吗?”厉声责备的语气,手却温柔地将十五往怀里拥,冷眼扫过行走阵法的影卫,目光最后落在了秋夜一澈身上。 站在秋夜一澈身后的碧萝,在看到那双眼睛时,登时吓得倒退了一步。 “这个阵法很诡异,看不到出路的。”十五克制住颤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话,不想将自己此时的虚弱暴露出来,让秋夜一澈和碧萝他们有机可乘。 “我会对付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是在抚慰她的忧虑。因为,他抱着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刺骨的冰凉和极力压制着的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的出现,让他很开心,总觉得,方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攻!” 秋夜一澈厉声下令,那些影卫化成影子四面八方地攻来。 十五忙从莲绛怀中挣脱,贴着他的后背,手里长剑舞出凌厉的剑花,如漫天细雨,不让人靠近。 莲绛纤白的手心展开,那手竟瞬间泛出诡异的银白光泽,远远看去,他手心里像是捧着两晕光球,随即他双臂一展,光球顺着他的动作往身边两侧推了出去。那荧光爆发,幻散成凌厉刺目的光波,瞬间拦腰斩断近身的影卫。那一瞬,鲜血染红了莲绛身边的莹白光晕,好似朱砂染白玉,有一种魅骨的美。 碧萝悄然后退,不敢再看莲绛,而是将目光落在身形不再灵敏如初的十五身上。 十五受伤了……碧萝大喜,想起今天好像就是长生楼毒发之日。 “尚秋水!”碧萝回身盯着藏在暗处的尚秋水,尚秋水立刻举起笛子,幽幽地吹响。 笛声传来,顿时如一把刀切过胸腔,而在体内已经肆意的蛊虫瞬间像疯了一样,往十五的头颅钻去。 “啊!”十五惨叫一声,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十五!”莲绛闻声回头,看见十五痛苦地倒在地上,她嘴里鲜血涌出,连眼睛里都是血。 看到十五倒地,秋夜一澈大惊失色,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而碧萝眼底则涌出报复的快感,催尚秋水道:“快!” 随即,笛声越来越急促,竟然用上了三重音律,就像三把笛子在同时吹奏引发蛊毒。 莲绛将十五抱在怀里,发现鲜血已经从她耳朵里出来,而此时,又一批影卫如潮水般涌来。 “莲绛,你快走啊。”十五声音颤抖,却极力试图推开他。 笛声越发尖锐,好似只要最后一声长啸,那蛊虫就会吞噬十五的大脑,然后啃食她的眼球,最后……她将会变成一具白骨。 莲绛俯身在十五耳边落下一吻,似爱侣般轻柔道:“闭上眼睛。”说完,他起身闭眼,一手抵着眉心,一手凌空一划。 瞬间,天空突然乌云翻卷,原本明亮的长安城被压在黑云之下,狂风呼啸,天空一道闪电破空而下,凌厉得像要将天地撕碎。 轰隆!巨雷从天而落,尚秋水手中的笛子断成两截,整个人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黑压压的云越来越多,像要将整个苍穹压垮,所有的人都被惊天突变吓得怔住了。 站立的那个人,面容绝世无双,依旧保持先前那个动作,可此时,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恐怖阴森的气息,青丝飞舞,红衣翻飞,在黑云的映衬下,他宛如破云而出的魔鬼。 “攻!”突然,他眼眸霍然睁开,碧色的双瞳竟闪耀着嗜血的光芒,头顶乌云骤然散开。 “血蝙蝠!”不知道谁惊叫了一声,秋夜一澈他们才发现漫天而来的乌云,竟是成群的蝙蝠。 “啊……”尖叫声四起,那些血蝙蝠狰狞着獠牙扑向了影卫。 刹那间,整个林子里涌起刺鼻的鲜血,令人作呕。碧萝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影卫被蝙蝠咬住脖子,不过一眨眼间,彪形大汉竟然成了一副皮囊包裹的骨头。 本该在夜间出行的蝙蝠,却在白日被人生生召唤出来,更何况还是这种来自地狱的血蝙蝠。 “走!”碧萝抓住秋夜一澈飞奔逃命。 而此时的秋夜一澈则看着倒在莲绛脚下发抖的十五,大喊了一声:“胭脂!” 桃花门人护住秋夜一澈和碧萝,顾不得那些影卫,迅速撤离。尚秋水亦跌跌撞撞地逃离,满脸惊骇。可刚走没几步,一个灰色的身影就挡住了她的去路。 看到那人,尚秋水吓得后退了几步,是防风!防风正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她,道:“你竟然活着!” 正当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碧萝吹的口哨声,防风又抬眼看了看十五的方向,瞪了尚秋水一眼,飞快地离开。 十五跌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那满身阴邪之气的莲绛,此时他的脸比平日还白了几分,唇却殷红如血,而那双往日妩媚多情的眼睛,此时,连眼白都成了诡异的碧色,看起来邪恶恐怖。她从未见过人的眼睛这样……她记得,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有魔性,当对方催动魔性时,他本人将会有着可抗天地的强大力量,可是,一旦深陷,就会被魔吞噬。 莲绛刚刚整个眼睛都成碧色,那显然是魔性在肆意。 血腥味刺鼻,林子里只剩下几十具面容惊恐死法恐怖的皮囊,那些蝙蝠再度聚集在莲绛周围,然后交织成圈,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一只血红色的蝙蝠落在了莲绛白皙的手背上,远远看去,像是一枚诡异妖娆的文身。可是在沾到他皮肤的瞬间,那蝙蝠如遇水就化的图腾花纹,消失不见了。 “你能控制血蝙蝠?”她颤抖着声音问,同时惊骇地看着莲绛。 传言血蝙蝠乃忘川河边无法转世投胎的恶灵炼化而成,是至阴至邪的东西,可是……它们竟然被莲绛操控了。 “唔。”十五吐出一口鲜血。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莲绛,他就坐在莲台上召唤死尸! “你有魔性?” 他蹲在她身边,伸出白皙的手指,落在她脸上的瞬间,十五下意识地避开。 因为,那是刺骨的冰凉,比蛊毒发作的她还寒冷,而他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原本的样子,看不见眼白的双眼,茫茫碧色,深不见底,十分可怕。 “你怕我?”他声音颤了一下,随即瞳孔恢复正常,深深凝望着她。 客栈里的冷看着天空突来忽散的乌云,整个人呆愣在那里。 “冷,颜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安蓝坐在栏杆上,无聊地踢着腿。一大早莲绛就出去了,可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不是说,要带我去南疆吗?” 冷没有理会,径直下了楼,然而眼神却有些恍惚:殿下,竟然真的催动魔性了! 颜少主曾说:小少主生下来便是半魔人,他体内的魔性,有一半的几率会苏醒。 魔性一旦苏醒,那么便不能永生封印,会随时随着对方的情绪波动,更甚至,反噬其主。 这么多年来,莲绛游历各地,就是怕有一日,魔性可能苏醒而自己又无法遏制。因此,他千里来到南疆学习蛊毒阴邪之术,为的就是学蛊毒之长,运用其身,试图找到克制体内魔性的方法。好在,体内的“魔”一直都很安静。然而……他今天竟然主动唤醒了魔性。 他一直想要了解她,想知道她真正的内心。最开始,他以为她残忍阴毒,无情无义,可以为了复仇,出卖自己的灵魂。后来以为,沉默不语、像木头一样呆滞、无声无息的十五,才是真实的她。然而,从回楼归来,他又看到了另外一面的她,孤高、冷艳,能说会道。而此时,他已经猜不透她了,他也失去耐心和勇气再猜下去了。 而十五仍没有从刚刚那血蝙蝠中反应过来。 此时莲绛周身的杀气和魔性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悲戚,“十五,自我们认识之初,你对我撒了这么多谎,我都可以不计前嫌,但是,哪怕一次,只要一次,你说句真话。” “小的说了实话,大人会放过小的?”她艰难开口,迎着他目光。 一句“小的”,一句“大人”,已经明确了他们身份的不同。她在提示他,他又怎会不懂。 “好。”他点头,“你是谁?” 十五握紧手里的月光,似用尽了一生的气力,“胭脂浓。” 莲绛如遭惊雷地盯着十五。虽然他曾如此猜测过,甚至刚刚秋夜一澈离开时,看着她喊了这个名字,但是,当她亲自说出口,他还是难以接受和难以置信。 她和秋夜一澈,竟然真的是夫妻! 这天下,整个大燕所有人都知道的胭脂夫人,她竟然是……秋夜一澈明媒正娶的女人。 这一瞬间,莲绛只觉得一把刀横在了心口,而身体内好不容易控制的魔性,似乎又要涌动起来,他不得已稍微低下头,用力地咬着唇,丝丝鲜血蔓延在唇齿间。 “你爱秋夜一澈吗?”良久他才开口,总觉得想得到一个彻底让自己心死的答案,方才罢休。 胖子曾经描述了他们万人见证的求婚,简单直接,却感动和震撼了所有的长安人。她曾为了秋夜一澈,带着信物跋涉千里而来长安,为赴那场婚约。 十五漆黑的双瞳看着莲绛,如墨青丝,漂亮的额头,线条完美的鼻翼,有着撩人心魂美人裂的唇,还有一双好看到难以形容的碧色双眼。这是她重生后,看到的第一双眼睛。也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别人的眼睛,会下意识发抖的眼睛。 买她心脏的老婆婆说:你之所以还要活两年,是因为你还有没有做完的事情,和该碰到却没有碰到的人。 没有做完的事情,就是向秋夜一澈和碧萝复仇。而该碰到却没有碰到的人——该是你,莲绛吧。 九年前,她拿着颜绯色给他的信物路过龙门寻他,却在那儿碰到了秋夜一澈。而她和莲绛的命运,就在那个时候错开了。 “胭脂浓!”他第一次喊她真实的名字,这名字瞬间将十五的思绪拉了回来,“你爱秋夜一澈吗?” 胭脂浓……她那亘古不变的眼神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终于泛起了丝丝痛苦的涟漪。 天下人都说秋夜一澈爱胭脂浓,这是最大的谎言。 然而,胭脂浓是否爱秋夜一澈,却无人知晓。 第35章掩尽风华(3) 那年的胭脂浓,自断经脉,背师弃义都要嫁给秋夜一澈,爱吗? “爱!”她平静地回答,看着莲绛的眼神,没有丝毫闪避。 胭脂浓爱秋夜一澈,倾尽一生地去爱了,然后死了。 胭脂浓,已经死了。 莲绛苦笑一声,面对着她如此笃定的眼神,只得露出这个表情,似在挽回自己狼狈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早该想到这些,他早在她上一次毒发时,就清楚这个女人爱秋夜一澈。 他此时不过是想死心,不过是想让她亲自说出来而已。 “胭脂浓……”他旋即大怒,双瞳泛着妖异的碧色,魔性再度肆意,那白皙手背上的血蝙蝠隐隐若现,“你既然爱秋夜一澈,那为什么要蛊惑本宫?为什么要一次次地救我?为什么要讨我开心?”然后偷了他的心! “小的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尽长生楼成员的责任。” 他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保护他,救他仅仅因为他是莲绛,月重宫的祭司。原是他误会了她的意思。所以,刚刚怕他置身于蓝禾诡异的阵法里,她不惜冲破穴位,只是为了保护他?他咬唇一笑,血丝涌出,眉间皆是妩媚,再看她时,碧色眼瞳无丝毫波澜。 他并未说一字,起身看着满地死尸,转身慢慢离开。 十五再也坚持不住,瞬间失去意识,除了啃食她大脑的痛,她再也分不清身在何处。 她只知道,匍匐在地上不断地向前爬,嘴里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好像一停下来,她就会死去,然后彻底从这个世界消亡。 莲绛忽闻身后动静,一回头,看到十五倒在地上浑身抽搐。 她一边捂住脑袋,手指抠着泥土和沙石,试图往前爬,而满是鲜血的脸扭曲在一起,痛苦万分。 他立在尸体中,怔了半晌终究冲过去,将十五从地上抱起来。然而,怀里的人却拼命挣扎,两个人都摔倒在地,而十五的手指抠着地,想要挣脱他。 “放我出去!”她不停地哭喊,又是捶打,又是抠弄,不过片刻,她指甲就断裂,指尖翻开,血肉模糊,“放我出去!” 看到她的手指,他突然想起在南疆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 他召唤亡灵苏醒,而这个女人,带着沉重的链子浑身腐烂地走在最后面。他坐在莲台上,隔着轻纱,第一眼就看到她了,因为,她一路摔倒,却又挣扎着站起来。那个时候的她,就如同现在这样,骨肉翻开,因为她在棺材里面八年。 “十五!”他忙阻止她这个几乎自残的动作,“十五!” 他一手紧紧抱着她,一手扣住她双手,在她耳边说:“你出来了,不是在棺材里。你已经出来了……” 可十五不停地挣扎,嘴里发出痛苦呜咽。 “好了,我给你解药,你别动!”他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声音平和温柔,又带着难言的宠溺。 怀里的人凑近他的双唇,柔软的舌头舔过他的唇,然后贪婪地吮了起来。 莲绛当下浑身战栗,这才想起刚刚唇被咬破,唇上的鲜血吸引了她体内的蛊虫。 她双手捧着他的头,身体紧急地贴着他,不停地吸吮。他愣了半秒,发出一声轻吟,垂下漂亮的睫羽,将她反抱在怀里。 长发交织,唇舌相缠,他想起了那日在睿亲王,她亦是这般轻吻着他。 亲吻我,难道也是你十五的职责吗? 陪我看雪,难道也是你十五的职责? 想着法子哄我喝药,也是你的职责? “十五,有没有喜欢过我啊?”怀里的人终于疲软地昏了过去,他却坐在四处横着尸体的地上,将她抱得更紧,将唇贴在她耳边,“哪怕一点点,有没有啊?” 女子没有动静,全身软似无骨,面上鲜血未干,有些狰狞恐怖,可落在他眼底,却是冰雪容颜。 “用你的心来回答。”说着,他摸向她心口,却在瞬间怔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突然惊醒,然后低头贴在她心口。 “十五……”他颤抖着手捧起她的脸,试图将她摇醒,“你的心呢?” 她的胸腔,没有心跳,整个都是空的。 是的,她没有心!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两人从独孤出来那晚,他的手探入她衣服里时,她一下制止了他。 就像昨晚,情到深处时,她再度拦住了他的手。 她…… “十五你怎么会没有心?” 他脑子一片混乱,漂亮的睫羽不停地闪动,完全茫然不知所措。 “秋夜一澈,你凭什么质疑我的感情?是不是要我将心挖出来给你看?” 他浑身一颤,捧着十五的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道,你真将心挖给了秋夜一澈? 你心里怎么会有我?你都没有心,怎么会有我! 冷找到莲绛时,看到莲绛坐在满是尸体的地上,长发披散,面色苍白,一双碧色眼瞳没有任何光泽地盯着一处,整个人都如被抽取了灵魂。 而他怀里,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看不清面容的人。 睿亲王府有史以来,处于最紧张和戒备的状态,而大厅里,秋夜一澈负伤而立,碧萝则捂住小腹坐在位置,尚秋水站在角落,厅内气氛诡异,静得连尘埃都能听见。 他们回来了整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里,秋夜一澈保持同一个姿势站在原地没有说一句话。所有人似乎都没有从那可怕的一幕中反应过来。 那个面容妖媚极致的男子,竟然瞬间将血蝙蝠召唤了出来,那一刻,天地撼动,好似恶灵出炼那般恐怖。 而四十八名他最自豪的影卫,一人被十五一剑劈成了两半,八人被那男子手里诡异的光球所折射出来的光波拦腰斩断,其余的人,瞬间命葬在那些血蝙蝠的攻击中。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蝙蝠吸成了一副皮囊。 即便是见过蓝禾各种蛊毒幻术,可是,第一次见到阴邪的血蝙蝠,秋夜一澈觉得是在做梦。沐色是蓝禾用最阴毒之术创造出来的,所以他有一双琉璃色的眼睛。而这个男子,竟然有一双深碧色的眼瞳,在召唤蝙蝠时,他眼白都成碧色,像一个魔鬼。可是,沐色却不懂幻术! “他是西岐人。”终于,他回身盯着碧萝说。 碧萝垂下眼眸,贴身的衣服早就被冷汗浸湿,“他好像是……二十年前西岐族长,桃花门前身颜门门主的独子——颜碧瞳。” 秋夜一澈蹙眉,身上伤口顿时裂开。 他曾听说过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魔头,险些让大燕灭国,但是,最后却是无端消失了。 “颜绯色曾经为了得到至高灵力,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以至于他的儿子颜碧瞳生下来便是半魔人。只是二十年前,他们一家人就消失了,西岐内部亦寻了他们多年,全都无果。”她的声音还有惊惧的颤意。 尚秋水听到这里,亦跟着颤抖起来。 “半魔人?”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惹到了这么恐怖的人。 “看样子,他便是月重宫的新祭司,莲绛了!”秋夜一澈低声吐出这么一句。 尚秋水则惊恐地抬起眼,“难道蓝禾死在了他手里?” 蓝禾那么可怕的人,竟然会死……也对,哪怕蓝禾灵力再强大,可是,对方却是一个魔鬼。 那血蝙蝠是什么?是忘川河边游荡的恶灵炼化而成! “都下去吧。”秋夜一澈颓然地坐下,痛苦地揉着眉心。 蓝禾那么可怕的人,竟然会死。哪怕蓝禾灵力再强大,他的对手却是一个魔。 他们在林子里交战时,对方仅仅用一根白杨条几乎要了他性命,当时,那魔鬼就在他耳边说:碰我女人,都得死! 那个时候他还一片茫然,正在生死关头并没有多虑。 可是,在影卫来的时候,十五却突然出现了。 “原来……”他握紧拳头,“胭脂你早就在看……而当他陷入危险时,你竟然不顾生命地下来救他!” 脑子里突然拂过她站在城墙上主动拥吻那个男子的情景。秋夜一澈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向了桌子。 她对自己说:别恶心我,你不配碰我! 十五体内的蛊虫在尚秋水三音笛的催发下,差点破脑而出,为此,她整整昏迷了四日。 这四日里,她总是在做一个梦,梦到莲绛身穿绣着金莲的黑色袍子,手持一把红色油纸伞站在一条黑水暗涌的河边。那河边盛开着无数朵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而河水里时不时冒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和白骨之手,试图将他拽入幽暗的水里。旁边那些花突然燃烧,成片的碧火肆意开来,将莲绛全部包围了。 “莲绛!” 她站在河的对岸,嘶声大喊,而他终于回头看向她这边——那是一张妖邪狰狞的脸,整个脸被一种怪异的蓝色花藤占据,唯留下一双看不见眼瞳的深碧色双眸。 “啊!”十五尖叫一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我……我竟然做梦了……” 她难以置信地喘着粗气,因为一个没有心的人,根本不可能做梦。 不仅如此,她还梦到了莲绛…… 梦里他的样子阴森恐怖,黑色华丽袍子,纯碧色双眼,被蔓藤占据的脸,那是魔鬼才有的样子。 莲绛,竟然有一半魔性,莫名的不安涌上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几个手指裹着纱布,她疑惑地揭开,发现食指和中指已经结疤了。但是,她完全没有印象,手指是怎么受伤的。 她的记忆停在了莲绛操控血蝙蝠的那一刻。 屋子外面有人走动,十五抬起眼,看到三娘走了进来。 “三娘,冷……他们怎么样?” 莲绛两个字含在嘴里,又吞了下去。 “冷大人他们回南疆了。”三娘看着十五。 好像是预料中的答案,十五沉默,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喉咙有点干涩,起身端了茶水喝了起来。 三娘看了十五好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两个红色的瓶子,递给十五,“不过冷走的时候,说莲绛大人有命,让你三个月内必须彻底铲除桃花门,为此,长生楼精英几日之后也会赶到大燕,并且都听命于你!” 十五回头看着三娘,三娘又笑了笑,指着瓶子说:“这是你的解药。” 十五亘古无波的黑瞳里闪过了一抹惊讶,因为她的解蛊虫和其他人不同,只能一月一次地养。 打开瓶子,十五呼吸一滞,唇动了片刻,回身看着窗外,手则握紧了瓶子。 瓶子里,是莲绛的血。 他虽然离开了,却留下了长生楼人避免她孤军奋战,因为没法饲养解蛊虫,他便留下了血。 一时间,只觉得手中的两个瓶子莫名滚烫,一股炙热蔓延到了胸腔,让她有些无措。 “对了,还有一件事。”三娘有些焦虑地说,“你昏迷的这几日,吏部尚书和卫将军分别在家遇害。不仅如此,秋夜一澈将皇上再度昏迷的事情宣扬了出去,此时大燕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将矛头指向了南宫世家。” 十五垂眸,眼底折射出冷厉的光,“吏部尚书和卫将军都是忠心护皇党,看样子,秋夜一澈是在对那晚的事报复了。” 那晚,莲绛召唤来了血蝙蝠,将秋夜一澈的影卫全部杀死,他心里应该很恨吧。 “这几日,他天天入宫,非要见您,若非拦着,好几次都差点闯入你的寝殿。” 十五抿唇不语,但是一想到太液池那晚和差点伤了莲绛的事情,她突然恨不得抽秋夜一澈几耳光。 外面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礼盒,“那是什么?” “睿亲王派人送来的。” “丢出去烧了。” “嗯。”三娘点头。 十五突然拦住,“三娘,那日我身上那件黑色的披风还在?” “在。” 当日,莲绛将昏迷的十五带回了宫,贴身守候照顾了三日。离开时,三娘就看到他将一件东西扔到了池子里,后来她拾起来一看,竟然是件披风。那件披风,三娘认得,是秋夜一澈的。 三娘将清洗好的披风拿了出来,十五起身冷睨了一眼,然后走到桌子上,“挑选几样好的,今晚去睿亲王府。” “去睿亲王府?” “是啊,前天听说贤妃动了胎气,睿亲王又受伤,不去慰问一下,实在不好。” “但是……”三娘本想说和睿亲王结怨如此大,此行必然十分危险,但是想到这几日睿亲王像是十分担忧十五,又送了这些东西,怕不只是关心了。就如秋夜一澈大婚当日,莲绛说的“或许秋夜一澈对胭脂浓并非无情”。 然而,若是有情,这个曾艳冠天下的女子怎么会最后如此狼狈地从棺材中爬出来,受尽了各种非人折磨? “好,我这就去准备!” 三娘赶紧收拾东西,又听十五说:“劳烦三娘带上这披风。” 皇宫里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去,到了马车里,三娘坐在十五旁边,手里捧着秋夜一澈的披风。 “夫人,睿亲王府到了。”外面的宫娥小声禀告道。 十五看着三娘手里的披风,眼底露出一丝厌恶,却终究穿在了自己身上。 “十五,等一下。”三娘上前,从怀里掏出胭脂盒,然后点在十五唇上,“既是盛装,也别少了妆容。” 十五领会,冲她一笑,美色溢彩,可眼底却杀意浓烈! 房间里,即便是冬日,也放着一束百合,据说这能养颜安神。 此时软榻上,碧萝面色苍白但是却眼带喜悦地靠在软榻上,旁边坐着秋夜一澈,防风端着药,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递给了碧萝。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小世子无碍,只是贤妃身子不好,也经不得情绪波动。” 那日秋夜一澈大发脾气,碧萝动了抬气,而成日朝宫里跑的秋夜一澈也不得不照顾碧萝。 秋夜一澈点点头,对碧萝道:“那你早些将安胎药喝了。” “王爷,”明一走了进来,对着秋夜一澈恭谨俯身,道,“容月夫人来了。” “胭……”秋夜一澈忙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到了门口,又忙停下来问明一:“孤今天怎样?” 明一愣了一下,恭敬答道:“王一切都好。” 秋夜一澈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到前门,却只看到几个宫娥守在那儿。 “容月夫人呢?” “夫人去南苑方向了。” 明一和秋夜一澈一离开,碧萝的寝殿就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碧萝将盛满药的碗砸在了防风脚下。 “她竟然还敢来!” 滚烫的药溅在防风的衣衫上面,他神情微动,只是垂着眉眼道:“大夫说,若时间再长,你的肚子怕是瞒不住了。” 碧萝咬着唇,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手下意识地握紧。 原以为,那日的事情发生之后,秋夜一澈会想尽方法杀掉十五,却没想到得知十五也中了长生楼蛊毒,他竟然天天往宫里跑,名为替皇上探病。碧萝哪会不知道,他是去找胭脂浓! 秋夜一澈,你不是恨这个背叛您的女人吗? 第36章掩尽风华(4) 手指用力地绞着腹部的衣服,碧萝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忽地从床上站起来,阴森一笑,“她来得正好,我还不用去找她了。既然肚子里的孩子瞒不住,那就要死有所值!”她转头对防风说,“去把最漂亮的衣服拿来!” 南苑是秋夜一澈的书房,书房前门是一大片院子,在那里,有一棵樱花树,树下是成片的蔷薇。睿亲王府灯笼绵延各个长亭,一片明亮,每个拐弯处都摆着奇花异草,这里的景色甚至于皇宫都比不上。 秋夜一澈赶到南苑时,看到几个宫娥垂首而立,而院子的中间,坐着一个人。此时冬日,那樱花并没有开花,显得有些萧条,而院中蔷薇早在几年前就被大火焚烧殆尽,为了不显得突兀,碧萝便命人在这里种满了四季粉白的海棠花。 而此时,一个俏丽的身影,红衣长发站在那樱花树下,似在举目看着院中花海。 “夫人说,好多年没有见过这番景致了,所以想看看。” 秋夜回身看看长廊上站着的森严卫兵和暗处的影卫,对明一小声吩咐:“都下去。” 明一领会,顺便也带着宫娥都退了下去。 夜风寒凉,撩起女子长发轻柔地拂过长到人腰际的海棠花,一时间,竟然花瓣漫天飞舞。 秋夜一澈靠在柱子上,默默地盯着院中的女子。很多年前,她就喜欢这样站在这儿,看着满园的花,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候,她还会提着一壶烧刀子,干脆坐在那树下喝得酩酊大醉,醉卧花间眠!那个时候,他就有感觉,她想逃离了,所以他干脆将书房搬到了南苑,重兵把守。一来,保护书房里的重要军事讯息,二来,暗自监视她。很多时候,他就敞开书房的窗户,看着她静静地坐在樱花树下,有时候出去时,她已经睡着了,头发同衣服散落在地上,青丝上面缀着片片花瓣,眉目如画。 那一年,她只有十六岁。 “一生一世一双人,秋夜一澈,你给不起,就不要招惹我。” 他猛地握紧拳头,身体下意识地靠在柱子上。那一年,她对他说这句话时,眼中写着对他的绝望。 他生下来就肩负秋夜一族的使命,因此,这平常夫妻能做到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偏就给不了她。 这女人,如今一别九年,他亦不知道自己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爱,是那年她的肆意。 恨,是如今她的复仇。 明明想着要将她碎尸万段,可在尚秋水那儿得知,她亦受蛊毒控制时,他心中突然多了一丝希冀:她的复仇,不过是因为长生楼的控制,逼不得已。 他敛住心神,静静地看着那女子背影良久,才缓缓走上去。 似乎怕打搅了这如画景致,他走得小心翼翼。 就在所有护卫和影卫撤离南苑的瞬间,一个宫娥趁着夜色隐入暗处,悄然进入了书房。 进入书房的人,正是十五! 唐三娘穿成她的样子,站在院子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从前几日秋夜一澈避开守卫甚至明一前去太液池寻她,十五敢断定,他一直想找一个与她独处的机会。 不出她所料,秋夜一澈竟真的将所有人都撤了下去。 仅仅一墙之隔,甚至隔着窗户都能看到他的背影,她必须要用最小的动静和最快的速度,在秋夜一澈发现之前,偷得百味草。 而且,她只能借着走廊灯笼微弱的光。好在,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化,和八年前一样。很快,十五就进入了书房,在里面果然看到了暗格。打开暗格,露出一个分格的抽屉,里面分别放着世间少有的珍贵物品。那百味草就躺在蓝色的盒子里面。 十五从里面取出百味草,目光扫到最里面一个长条形盒子。这盒子用红纱包好,而且还是上了锁。 十五沉吟了片刻,取下发簪将锁打开。 精致的雕花檀木盒子里铺着上好的蓝色丝绒,上面放着一枚木质的簪子,和一串带着铃铛的手链。看着这两样东西,十五喉咙莫名干涩难耐。 木簪子是当年颜绯色留下让她送给莲绛,可一番辗转后,她却送给了沐色。却没想到,如今木簪到了秋夜一澈的手里。 至于那串手链,是当年她为秋夜一澈自断经脉时成日佩戴遮住伤口的。 手指不由得抚过两样东西,却在触及蓝色丝绒的时候,发现下面还有东西。 十五掀开丝绒,发现盒子最底下竟放着一个类似画卷的东西,而画卷依旧用红带系住。画卷底部有时常被人拿在手中磨损的痕迹。 “睿亲王。”外面传来了三娘的声音,十五赶紧将东西放回原位,然后将发簪取出来合上了暗格。 秋夜一澈盯着三娘,脸色瞬间布满寒霜,手中的剑骤然出鞘,直指三娘的脖子。三娘吓得脸色煞白。 “秋夜一澈。”恰在秋夜一澈出手之时,一道冰冷但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拦住了秋夜一澈手中剑的去势。 三娘身体一偏,那锋利的剑划过她耳际,一缕青丝从剑锋下飘落。 秋夜一澈回身,走廊上,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婷婷而立,她眉目清冷,可看人的眼神却依旧冷漠笃定。 秋夜一澈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书房,然后警惕地落在十五身上,却见她身上披着的披风,正是那日在宫中他替她披上的那件。 那一瞬,莫名的温柔感从心头漾开,他收了剑大步朝十五走了过去,“听太医说,你受了风寒。”她的脸如当日那样,泛着病态的苍白。 “多谢睿亲王挂念。”十五微微一笑,目光淡淡看向远处,三娘则悄然退下。 “你刚刚去哪儿了?” “都说睿亲王府南苑环境优美,本宫便来看看,却发现,不过尔尔。” “不如我再陪你去其他地方看看。”秋夜一澈正欲靠近她,十五狠厉的目光扫来,将他拦了回去。 这目光如冷水泼灭了他心中的温柔,“你向来讨厌这里,却突然回来,莫不是盯上孤书房里的什么东西?” “哈……”十五挑眉,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将手臂张开,“都说睿亲王多疑,本宫以为是传言呢。若是觉得本宫偷了你的东西,不如你来搜身?” “你以为孤不敢?”他双手快如闪电,却是几下已经从她袖中掠过。 一张白色丝绢从袖中飘落,带着奇异淡然的清香。 秋夜一澈伸手就接,十五瞳孔一缩飞快出手,两人瞬间在狭窄的走廊上交手起来。 两人出手都非常快,那丝绢几次都从手边拂过,偏偏两人都拿不到。而当丝绢飘落到一半时,两人手上竟然过了十二招,然后各自抓着丝绢一角。 “放手!”十五沉着脸警告。 “看样子对你很重要?”秋夜一澈微笑,反而拽得更紧。 胸中突然烦闷,十五抬脚袭向秋夜一澈下盘,对方身形如孤鸿后掠,那丝绢哗啦一声被撕开了。 十五顿时大惊,忙展开手心里的一截丝绢,整个人都变了脸色。那方丝绢被生生扯掉一个角,却又偏偏是绣着莲花的地方。 手指一拂腰间,月光森然而现,荡起冷冷清辉,将她的脸照得冰冷雪白。手腕一转,如分花拂柳般攻向了秋夜一澈。 “胭脂!”沥血剑挡住十五猛烈的攻势,而十五却只是抿着唇,那双黑宝石的眼睛燃烧着仇恨交织成的杀意。 二人再一次兵刃相接,十五速度非常快,而秋夜一澈则是只守不攻。 溅起的火花明如白昼,女子黑色风衣,杀意横生的脸宛如没有灵魂的修罗,而她所过之处,那墙上,那柱子上皆留下似斧锉刀砍的痕迹。 “胭脂浓!”秋夜一澈暴喝一声,掠向房顶,俯瞰着下面的十五,“难道为了一张破丝绢,你要拆了孤的南苑!” “不!”她冷声道,“杀了你!” “哎哟,这难道就是容月夫人?”一个柔软入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十五冷眼看去,见碧萝戴着面纱,一身华贵的装扮在防风和一群仆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一边走,一边扶着腰,眼底泛着诡异的笑意。 扫过她的肚子,十五握紧了手里的剑。 秋夜一澈收起剑,从墙上跃下,却落在了十五身边。 碧萝面容一僵,然而周围这么多人,只得勉强保持着笑容和仪态。 刚刚打斗中,那丝绢一角不知道落在何处,秋夜一澈叹了口气,柔和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丝宠溺,“不过是一张丝绢,孤赔你。” “你赔得起吗?!”十五恨不得手里月光刺过去,可想到那百味草,只得忍住,默默将手心里的丝绢小心翼翼放在了怀里。 “丝绢是谁的?”看她如此紧张,秋夜一澈不由得追问,霍然想起了莲绛。他双眼盯向十五,想要问清楚,她和那魔鬼到底什么关系。那魔鬼竟然说胭脂是他女人! 若是女人,又岂会有蛊毒控制? 十五被这一问,脑子里立马浮现出莲绛那颠倒众生的脸,不快地回道:“我的!” “是不是莲绛的?”他质问。 十五抬眼狠狠盯着他。若当时回字阵法将莲绛困住,她此时一定将他挫骨扬灰。 “与你何干!” 两人一问一答,似忘记了旁边还站着几十个人,而碧萝强撑住笑的脸也挂不住了,用尖锐的声音问:“容月夫人在宫中这么忙,怎么这个时候,竟到我睿亲王府来了!”她故意加了一个“我”字,试图在气势上给十五一个下马威。 两人相识多年,当年在睿亲王府中更是水火不容,十五自然能听得懂碧萝那卖弄的语气。 九年前,胭脂浓是正妃,而碧萝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用身体服侍秋夜一澈的桃花门普通杀手。 九年后,碧萝趾高气扬地出现在这里。 目光落在碧萝的面纱上,十五勾唇笑得妩媚,“听说一把大火烧了睿亲王府,贤妃的脸都被毁容了,昨儿又伤了胎气。这真是祸不单行啊,所以本宫挂念着贤妃,这不来看看你嘛。” 十五刚说完,碧萝恨不得冲上来,将十五撕个粉碎。 在场的人,谁不知道,那场大火是十五放的,谁不知道,十五当着桃花门人的面扇了碧萝耳光还毁了她的容。这里的气氛顿时肃杀起来。 碧萝暗自将目光投向秋夜一澈,哪知秋夜一澈面目表情,似若未闻。 袖中的手几次握紧,碧萝盯着十五,对方却又扬起眉眼,眼底露出失望之色,“本宫专程从宫中来探望贤妃,却没想到,贤妃如此不欢迎。既如此,那本宫也乏了,回宫吧。” 百味草已然到手,她还巴不得赶紧走呢。 “哪里!”碧萝忙扯出一丝冷笑,“我自然是非常欢迎容月夫人。据说宫中的环境不如这睿亲王府,容月夫人第一次来,不如就我来带路,陪你逛逛府邸。” 假怀孕的事情,迟早会露出马脚,刚好十五自投罗网来睿亲王府,碧萝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石二鸟的机会。 “若夫人觉得累,孤送你回宫。”一旁的秋夜一澈突然插话。 碧萝面色顿时苍白,却不敢开口。 十五见状,温婉笑道:“既然贤妃如此热情,本宫倒不好意思拒绝她一番好意了。” 碧萝突然开口留住她,定有阴谋,她倒想看看,时隔八年,这个女人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果然,碧萝亲昵地上前,恰好站在了秋夜一澈和十五中间,笑吟吟道:“那夫人就随我去吧。” 十五笑而不语,手中月光轻轻一晃,如流光般钻入腰间,碧萝闪过一丝恐慌,旋即又被笑容替代。 两个女人并排走在前方,秋夜一澈蹙眉,带着明一和其他宫娥慢慢跟在后面。 “夫人知不知道,北苑开了一方池子,里面所出之水,全是温水,即便是冬日寒冷,那水温却如夏日,还冒着烟雾。”碧萝一边走一边笑,“因我喜欢那里,睿亲王便命人将池子里种满了荷花,还养着名贵的金鱼,因为那水温合适,此时也能看到那鱼在水中游弋,那莲花是世间少有的四季莲花,此时正开得好看呢。” 说着,两人便朝北苑走去,还未到院中,已见轻雾缭绕,墙上雕花镂空窗可隐见池中莲花,竟有一股仙境的错觉,而那池子中间,还建立了一个三丈多高的亭子。冬日坐在此处观景,可谓人生一大幸事。楼亭不大,仅能容下四五人,于是碧萝吩咐下人和宫娥都守在下面,两人缓缓上了台阶。 “地狱无门,你还真喜欢闯!”两人刚到亭台,碧萝一声冷笑。 十五靠着柱子,看着那池中莲花,道:“或许是,你的地狱,我的天堂。” “你如今堂而皇之地帮着燕城亦,甚至想要光复南宫世家,那晚你又帮着莲绛那魔鬼毁掉回字阵法,你觉得王会放过你?他早就想将你们一网打尽了。” 十五挑眉看着碧萝,薄唇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是吗?想将我一网打尽,也得看看秋夜一澈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而且……”十五目光轻柔地扫过秋夜一澈所在的方向,眼底撩起丝丝暧昧,小声道,“听说贤妃这几日动了胎气,卧病在床,可恰好我也病了。但奇怪的是……要将我一网打尽的睿亲王却天天带着东海珊瑚、南海夜明珠、高丽人参、血狐貂裘往我宫里送。” “你……”碧萝面色苍白地盯着十五。她知道秋夜一澈去宫中,也知道他可能是找十五,却没想到,他竟如此殷勤。 “哟。”十五掩嘴笑了笑,“看样子贤妃还不知道啊。早知道,我就不该说了。”说着,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 先前碧萝没有注意她的披风,她成日伺候秋夜一澈,当然认得这披风。 “啊……”十五懊恼地揉了揉眉心,“那日在宫中太液池旁边不小心裙摆沾了水,睿亲王便将这披风套我身上。本来说来还的,结果忘记了。本宫记性真的差了。” “胭脂浓,你知不知道廉耻!”碧萝声音发抖,恶狠狠地盯着十五。 “我还真不知道廉耻二字是什么。”十五笑着欣赏碧萝的恼羞成怒。 碧萝只觉得这个女人笑容刺眼,旋即靠近身子,一把抓住十五的手,“胭脂浓,你永远斗不过我。”她眼底的阴狠暴露无遗。 十五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你故意将我引到北苑,又带着我到这凉亭,是逼我当着秋夜一澈的面出手?看样子……”十五顿了顿,低声道,“你这一次又是假怀孕啊。” 碧萝震惊地看着十五。 “呵呵呵……碧萝,当年你假怀孕然后故意说我害你流产,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十五失望地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解释罢了!没想到九年后,你又想故技重施,乏味!” 第37章掩尽风华(5) 她当年没说,是清楚哪怕没有碧萝怀孕流产这件事,她和秋夜一澈的感情也到了尽头,毫无回旋的余地。在沐色的心被挖出那一刻,她的心也如同被挖了出来。 碧萝面纱下的脸扭曲了,她咬牙将十五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冷笑道:“不管孩子真假,我今天受伤,那秋夜世家便失去第二个孩子。而且,我有任何闪失,你以为你能像上次那样,逃出睿亲王府吗?” “是吗?”十五扫了一眼站在亭下看着她们的秋夜一澈,再度看向碧萝,她眼底掠过一丝狡黠,“那我们就打赌,能否出得去。”说着,十五手心毫不客气地蓄力。 碧萝似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反而胸有成竹地一笑,然后挺起小腹撞上十五手心。 “你自己送上来的!”十五所有的力量集中在手心,在碧萝撞上来的瞬间,贴着她腹部狠狠一击。 与此同时,她左手快速扶住碧萝腰肢,防止她被自己的掌力弹飞出去。 碧萝等的就是这一掌,再打算从后仰从楼梯处滚下去,造成十五推她滚落台阶流产的假象。哪知道十五竟然先一步扶住了她的腰。 就这样,碧萝身体纹丝不动地生生受了十五一掌。 “你这小把戏!”十五暗自收回手掌,在她耳边冷冷一笑。 碧萝只觉得她笑容诡异,却见十五背靠着围栏的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如蝴蝶展翅跌下水池。 碧萝大惊失色,她万万没有想到十五打了她一掌之后,自己竟然跌入池子。若是这样,那看起来不是她被击伤,反倒是她将十五给推了下去。 碧萝咬牙切齿,只得顺势跟着往水里跳,否则,这一次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十五倒打一耙! “夫人落水了!”三娘大声呼叫。 秋夜一澈健步如飞地冲了过去,跳进池子救人。所有宫娥见十五落水,全都慌了神,整个北苑乱成一锅粥。 “快去救夫人啊,夫人风寒未好。”三娘趴在水池旁边哭边喊,身后的宫娥也跟着哭了起来。 秋夜一澈一把抓住下沉的十五,水池是新建的,并没有多少淤泥,而且蓄的是温泉之水,因而并不冰冷刺骨。 他托住十五的腰,将她推到岸边。 三娘一见,忙冲了过去从秋夜一澈怀里抢过了十五,放声大哭,“夫人,夫人……” 十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三娘一把抓过旁边的太监,“送夫人回宫,快快!” 那些宫娥本就吓得慌里慌张,一见被送上岸的十五,紧闭着眼睛,吓得浑身颤抖,如热锅的蚂蚁跟在三娘后面。 而这边的防风和明一欲探看十五,却被一群宫女挡在了外面。秋夜一澈还没有来得及将碧萝带起来,三娘等人已经出了北苑,直奔王府外的马车。 碧萝趴在池旁吐了几口水,而秋夜一澈亦从水里爬了出来,浑身湿漉漉地跟着十五追了出去。 防风这才从暗处走出来,将一身狼狈的碧萝从地上扶起来。 碧萝顺势想给他一耳光,以发泄刚刚的怨气,可刚刚抬手,她就觉得腹部隐隐作痛,片刻之后,又是刀绞一样的锐痛。 “唔!”碧萝捂着肚子,一下跪在地上。随即,一股黏稠的热流沿着她的大腿往下流。 “血?”碧萝颤抖着声音,盯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裙子,眼底涌起惊骇和恐惧,“怎么会有血,怎么会有血?”她是受了十五一掌,但那一掌再重,也不过是让她受内伤。而内伤的瘀血都是从口腔吐出,怎么会从下体流出? “太医呢?太医呢……”碧萝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防风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去找太医。” 防风将碧萝放在床上时,她的裙子已全被染红,再加上刚刚落水,碧萝浑身颤抖。她紧紧抓住衣襟,盯着防风,问:“我为什么会流血?” 黏稠的血不断从身体溢出来,身下的褥子换了一条又一条。 “不要怕。”防风在她身边小声安慰道。 “大人,太医来了。”流水站到门口,她背后是一直替碧萝看病的太医。 防风受伤之前,一直是他亲自替碧萝看病甚至熬药,她的衣食起居全由防风一手操办。但从南岭回来后,防风因重伤卧床休养,前几日又被十五带到林子里受了碧萝一击,无力继续操办,所以这期间,为碧萝看病和配药的事就都交给了这个太医。 太医进来,一看到地上的血,当即吓得白了脸,差点没有抱稳手里的药箱。 中间珍珠帘子放了下来,手腕上覆着一层薄丝绢,太医跪在地上,仔细地替碧萝把脉。 他的脸从刚进来时的白色,转为灰白,额头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整个身体亦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说!”防风冷厉地催问。 那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贤妃,流产了。” “什么流产了?”防风眼眸一眯,“她没有孩子怎么会流产?!” 那太医哆哆嗦嗦地说道:“已经有了……” “你胡说什么!”碧萝挣扎起来,手狠狠地刮向那大夫,将他整个人都打翻在地,对方顿时趴在地上吐出几口鲜血。 “防风,你替我看看。”碧萝绝望地看向防风。 防风点点头,摸向她手腕,亦变了脸色。 “怎么样?到底怎么回事?” “你……”防风叹了一口气,手轻轻地握住碧萝冰凉的手,“是真的流产了。” 碧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流水站在外面,神色未动。今晚发生的一切,她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碧萝早有身孕,太医竟没有查出来。碧萝假称有孕又担心此事迟早会穿帮,恰好容月夫人来睿亲王府。碧萝欲一箭双雕,将孩子“流产”的事嫁祸给容月夫人。 防风将碧萝安置好,起身出来,冷声吩咐,“将庸医拖下去斩了。” 此时倒在地上的太医早就吓得丢了魂魄,任由人拖下去,都没有任何反抗。 看到防风朝自己走来,流水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莫名的惧怕。 碧萝性格专横,手段毒辣,但却始终是沉不住气的女人。可她身边的这个防风,极少说话,总给人一种隐晦而深不可测的感觉。 “睿亲王去皇宫了,你速去报信,就说贤妃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 流水领命,却暗自叫苦,这样的苦差事又交给自己。而且,她根本不敢接近秋夜一澈,只觉得那人太过厉害,自己好几次都死在他手里。 此时天空黑压压的,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防风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些黑云,长叹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影。 他当即回身,看着那人,眼底冷意凝聚,“尚秋水。” 尚秋水整个人都隐在黑袍里,只露出一双深陷的双眼,她没有理会防风的眼神,倒是瞟了一眼碧萝的屋子,小声问:“碧萝怎样?” “孩子流掉了。”防风淡淡地说。 “什么?”黑袍里的手激动地握紧,尚秋水盯着防风。 “而且,她终生不能受孕了。”防风目光冷厉地落在尚秋水的脸上,“你为何这么激动?难道这件事是你做的?” “你不要信口雌黄,不是我!我根本就不懂这些。” 碧萝怀孕了,太医却没有看出来,还让她吃假怀孕的药。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真不是你?”防风灰色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我看就是你吧,那些南疆的阴毒之术你会得还少了?对碧萝做点手脚,对你来说,轻而易举。”防风的话语里毫不掩饰对尚秋水的厌恶。 “你少污蔑我!” “尚秋水,我记得八年前你就死了。”防风逼近尚秋水,浑身杀意沉淀,却似随时都要爆发,“你怎么回来了?” “胭脂也死了,她现在回来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回来?” “你最好安分点,如果你再搞出一个像沐色那样的东西,我定让你死前尝尽所有酷刑。”防风的手指宛如钳子一样掐住尚秋水。 尚秋水虽然精通南疆阴毒邪术,却没有一点功夫。 见尚秋水不说话,防风低声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不要去招惹胭脂浓!” 听到这个名字,尚秋水忍不住抖了一下,她抬起眼睛,迎上防风,“你是在意胭脂浓还是害怕胭脂浓?听说你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防风面色转白,尚秋水继续道,“也难怪,比起我们,你的背叛可一辈子都得不到原谅。” 果然,此话戳中了防风的要害,他陡然放开了尚秋水,转身离开。 尚秋水见防风的背影,忍不住暗自骂了一声:叛徒。 防风没再理尚秋水。尚秋水的出现就是一个谜,让他内心隐隐不安。他怕尚秋水的出现,会导致胭脂浓整个人都陷入另外一种境地,再度引起她疯狂的报复。如果那样,后果真不堪想象。防风叹了一口气,看向皇宫方向…… 一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容月夫人去探望身子不适的贤妃,却失足从凉台跌入冰冷的池中,陷入高烧和昏迷,已经三天都没有醒了。而当日是贤妃盛情邀请容月夫人去北苑,容月夫人失足掉下水池时,只有贤妃在场。还有人说,那日容月夫人进宫,那姿容气质竟有七分相似当年死去的胭脂王妃。一时间,关于贤妃嫉妒容月夫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传出这个消息的始作俑者,自然是唐三娘。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人影幢幢,秋夜一澈坐在那里,看着侍女们不停地进进出出。 第38章掩尽风华(6) 虽然用了各种办法,但碧萝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没有保住,而且据太医说她已无法再怀孕。 啪!手心紧握,杯子的碎渣嵌入手心,鲜血沿着指缝溢出来。 “王,贤妃醒了。”旁边的侍女小声说道。 秋夜一澈拿起旁边的丝绢擦了擦手心,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王。”碧萝一见秋夜一澈,立刻扑到了他怀里,绝望地哭了起来。 秋夜一澈坐在床边,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我们的第二个孩子,没有了。” 听到这句话,秋夜一澈眼眸一沉,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道:“你先休息。”说完,也不管碧萝如何号啕大哭,转身出屋,往南苑方向走去。 他脑子里有点混乱,但是却始终理不清楚,因为全是十五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在南苑看到她突然出现在书房时,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恐怕来此的目的不简单。然而,看到她穿着自己的披风,所有的警惕防备都瞬间松懈了下来。 这个女人来睿亲王府到底为了什么? “王。”刚到南苑书房门口,明一匆匆赶回来,“王,皇上他醒了。” “什么?”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明一,半晌,推开了南苑书房,直接打开了暗格。 看到消失的百味草,秋夜一澈瞬间明白了:那女人是为了燕城亦来偷百味草的! 不仅如此,最里面的一个盒子也被动过,秋夜一澈打开,眼眸当即涌起可怕的杀意,浑身都抖了起来。精致的雕花檀木盒子里,安静地摆放着一串铃铛手链和画卷,可唯独少了那支木簪子。手链和画卷都是关于她的,而木簪子是沐色的。 盒子里放着三样东西,一是她之前最爱的手链,二是木簪,另外……可她,却偏偏只带走了木簪子! 身体里的血渐渐冰凉,蚀骨钻心,秋夜一澈一拳狠狠地砸向安格,低吼一声:“胭脂浓!” 这么多年,你还没有忘记沐色吗? 扔下盒子,他踉跄着走了出来,看着惨淡的天边,“进宫!” 十五泡在浴池里,发丝如撒开的水藻在水中漂浮,衬着她容颜,竟有一分出水芙蓉的清丽。 “十五,当日你将百味草藏在了哪里,为何睿亲王没有找到?” 十五从水中捧起一缕长发,三娘当即恍然大悟,“你藏在了头发里?” 不仅如此,她还将那枚簪子也藏在了里面,才得以带出来。 “皇上醒了吗?” “昨日服了百味草,刚公公来禀报说已经醒了,气色有所好转。” 十五垂眸,“但是……如果风尽不来,百味草的药效一过,燕城亦还是会死。最糟糕的是,我们现在无法掌握秋夜一澈下一步,什么都处于被动。” “祭司大人派来的人,应该要到了。”。 莲绛……默念这个名字,空旷的心口生起莫名暖意。 他虽然离开,但是却把最精锐的人都替她寻了回来,是不让她孤军奋战吗? 摊开手心,看着那枚簪子,她眉目间有片刻的失落。 若是他晚两天离开就好了,也可以将这支本属于他的簪子还给他。 “夫人……夫人……”门口传来宫娥焦急的声音,三娘走了出去,那宫娥颤抖地跪在地上,“睿亲王满脸怒气地进了宫,说一定要见夫人。” 三娘焦急地看向十五,十五却漫不经心地穿着衣服,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去回睿亲王,本宫随后会去琼楼亭。” 秋夜一澈赶到琼楼亭时,看到十五侧坐在亭子里,她一手托腮,一手抓来一把鱼饵往结了薄冰的池子里扔,而水下面根本没有一条鱼。 许是才沐浴出来,她面色微粉,而滴着水珠的长发搭在肩头,只有耳边的几缕往后挑,用一根簪子挽起。而那根簪子,正是从王府偷来的簪子。 “胭脂浓!”秋夜一澈上前,阴狠地盯着十五。 对方懒洋洋地抬起眼,在他身上扫过,又看向池中,“睿亲王气色不好,看样子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啊。” “你来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偷百味草?” “咦……”十五靠在栏杆上,露出不悦的神色,“睿亲王,你这话怎么说得这么刺耳?什么叫偷?难道这皇宫穷到本宫要去你睿亲王府偷东西过日子?这要传出去,谁相信啊。如果没记错,当时本宫在北苑,那可是被你搜过身的。若说偷,何来证据?” “好,你不承认。那孤问你,碧萝流产的事情和你脱得了关系?” “流产?你确定碧萝真的流产了?” 此时三娘将茶水端了上来,十五伸手接过,便听到三娘耳语,“是真的流产了,太医说她将终生不孕。” 十五端着茶杯,恍惚了几秒钟,才从三娘的讯息里反应过来,再看向秋夜一澈。 对方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无比狠戾,几乎想将自己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流产……”她不由得喃喃出口,想起昨晚碧萝那急切逼着她出手的眼神。 意思就是,碧萝浑不知自己真的怀孕,故意撞向她掌心想嫁祸于她。可没想到,孩子竟然真的没有了,而且……终生不孕。 十五端着茶杯缓缓站起来,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脑子里是南宫小妹全身是血死去的样子,是小鱼儿躺在林子,心脏被生生挖掉的惨烈情景。 为了救小鱼儿,她献祭了余生,却要背负三生诅咒。 “哈哈哈哈……”前所未有的痛快如烈马奔腾游走在血液里,她忍不住大笑。 “胭脂浓,碧萝肚子里的孩子被人一掌击伤,是不是你?”秋夜一澈质问。 十五回头,狠狠盯着他,阴森森地笑道:“是我!但是又能怎样,这是你秋夜一澈的报应,也是碧萝的报应。” “好歹毒!”秋夜一澈抬手一耳光抽来。 十五被打得一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抬手一抹,嘴角却溢出冷笑。 而秋夜一澈却呆愣在那里,打十五的手不住颤抖,他脑中已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手就扇了过去。 “胭脂……”他充满歉意地唤道。 啪!啪!十五毫不客气地给了秋夜一澈两耳光,抽得对方完全蒙了。 而旁边的三娘和明一更是瞬间白了脸,脸上写着惊恐。 十五揉了揉生疼的掌心,对秋夜一澈说:“秋夜一澈,我告诉你,以牙还牙不算狠毒。至于真正的狠毒,我会让你慢慢见识到。” 秋夜一澈俊美的脸上泛起几道痕迹,深邃的眼底冷酷地盯着十五。 “好,胭脂浓!这便是你的报复,孤全记在了心里。” “报复?让你断子绝孙是我的诅咒而已!碧萝今天这个下场,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样的有仇必报,手段也更加歹毒……孤,真是小看你了。”他深吸一口气,盯着眼前毫无愧疚的女子,“只是,让碧萝去抓你,去杀南宫世家,那是孤的主意!你要报复,就冲我来,完全没有必要对碧萝。而且,孤已经收回她门主之位。如今她险些被你毁容,失去了孩子,你到底对她还要怎样?” “呵呵呵……”十五低声笑了起来。秋夜一澈刚刚那一巴掌用力十足,她整个左边脸都肿了起来,此时一笑,看起来阴森扭曲,格外的可怕。 “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厉害,后来干脆仰起头,张开手臂放声大笑,声音带着无尽的讥讽穿过苍穹,像是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而她此时发丝散落,又像一个十足的疯子。 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秋夜一澈愣愣地看着她。 可十五还是背对着他仰天大笑,张开,宛如要展翅飞翔的火蝴蝶,长发肆意,带着与生俱来的张扬。那一瞬,天空一道惊雷划过,在场人都震惊了。 青天白日的惊雷,堪比妖孽! 突然,她笑声戛然而止,回头盯着秋夜一澈。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秋夜一澈几乎一个踉跄,若非后面的柱子和栏杆,他已经跌倒在池子里。 因为面前这个女子,面容扭曲,疯狂的双眼里,竟然涌出两条血丝,狰狞恐怖。 “秋夜一澈,你听好……”她拂袖,将双手负于身后,睥睨着他,“我要将你们挫骨扬灰,抽筋剥皮,挖你们的心,吃你们的肉!让你们也知道,活着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她声音冷厉,身后一道道惊雷破空而下,照着她眼眶中的鲜血,看起来像个怨鬼。 “你……你……”看到十五眼角涌出血丝,秋夜一澈颤抖着声音,“你是人是鬼?” “哈哈哈哈哈……”十五抬手摸向眼角,道:“鬼!”说完,从他身边走过去。 可秋夜一澈一把将她拉住,声音有一丝哀求,“胭脂,怎样才能罢手?” 她刚刚那个样子,太可怕了,简直就真的是一个魔鬼。 而她眼底燃烧的火,像炼狱的碧火……这一刻的女子,完全不是九年前那个正常美艳的胭脂浓,像一个从忘川河里爬出来的怨灵。 “绝不!”簪子落在地上,十五拾起来紧紧握在手中,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好!”看着她如此小心翼翼护着那簪子,秋夜一澈松开她,喃喃道,“那我也明确告诉你,今日开始,孤就让你输得一败涂地。哪怕燕城亦吃了百味草,他也是死,你迟早要孤军奋战。” “哟,这是对我们十五正式宣战吗?”一个男子清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十五和秋夜一澈都一愣,朝那声音看去。 但见梅花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衣、头戴面纱,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的人。那人手里抱着一个药箱,衣领和腰际都绣着繁复的滕文,周身透着一股高贵和清华。 十五觉得喉咙一紧,呆呆地看着那个人。 第39章红梅落雪(1) 那人抱着箱子缓缓走来,近身的瞬间,浓烈的药味传来。他将十五的手从秋夜一澈手心里拽开,然后挡在了十五身前。 “你是谁?” 看着这个满身药味、戴着面纱的神秘男子,秋夜一澈眯起凤眼。 “忘记介绍了,我便是那个能让燕城亦死了又活过来的鬼手——风尽。” “风尽。”一听这个名字,秋夜一澈的脸顿时铁青。 大燕圣手南宫,南疆鬼手风尽。 他的名字如南宫世家一样,如雷贯耳,可不同的是,他却十分神秘,传言无人知其年纪,甚至性别。 “原来,你是长生楼的人。” 风尽笑了笑,“长生楼名气也越来越大了呢。” “睿亲王,你还是回去看看你那终生不孕的王妃吧,免得她寻死觅活的。或者,你该挑选日子,再封个侧妃,否则,你秋夜世家真的要绝后了。”十五的语气,冷厉而不耐烦。 秋夜一澈盯了她一眼,最后扫过风尽,转身拂袖而去。 明一站在远处,看着十五,叹了一口气,然后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跟随秋夜一澈离去。 “风尽……”十五这才醒悟过来,“你怎么来了?” “祭司大人的命令。”他淡淡地回答,口气和几个月前一样冰冷。 十五不再说话,身体血液因为风尽的到来更加奔腾,而嘴里也不知道是苦是涩。 她暗自将莲绛的簪子藏起来,原来,他还是同意风尽来帮她了。 冷曾说,莲绛正在气头上,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放风尽回来……而这才几日,风尽就赶来了。 “你在想什么?”风尽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十五忙摇头。 “听说你感染风寒了,回寝殿吧。” 十五想了想,便在三娘的搀扶下回到了寝殿。 进了寝殿,三娘便退了下去,风尽抱着盒子站在旁边打量十五,“听说你前几日落水了?” “嗯。”十五淡然答道,示意风尽坐下,“并无大碍,那睿亲王府的池里可是温水。” “是吗?都说你昏迷了三日?” “这是三娘的消息,免得那秋夜一澈找我麻烦,毕竟当时落水的有碧萝,我还打了碧萝一掌。”说到这里,十五眼底泛起肆意的笑,“碧萝竟然真的流产了。” “你去那睿亲王府干吗?” “秋夜一澈对燕城亦下毒,如今熬不了多久,若他死去,小鱼儿哪怕坐实皇子身份,也必死无疑。更何况……”她顿了顿,“秋夜一澈似乎也拿到了名册内容。” “你就这么想对付秋夜一澈?” 十五的手下意识地握紧,眼底恨意浓烈,指尖的伤口已经结疤,却仍有些疼。 “你这身体,可是浪费了我多少名贵的药材,你就这么落入水里?”风尽脾气不好,走过来坐到十五身前,冷声道,“手伸出来。” 因为自己,风尽才被莲绛关起来,而他本来性格如此,十五也就没有计较,便将手伸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是冷,还是故意掩藏,长袖里面亦穿了一层黑色衣衫,同面罩差不多,连手指都遮住了。只能感觉到温润的手指轻柔地放在她的脉搏上,“虽有点风寒,倒也不严重。” “风大人以前可是跟莲绛大人说过,十五是打不死的蟑螂啊!”刚说完,风尽的手突然用力扣住她的命脉。 十五第一次被风尽动手术,逼她回答问题时,他就用过这招。 疼得厉害,但是这种痛,却像一股魔力生生将她体内奔走的恨意给遏制下来。 曾有人说:一念成魔。那日三娘的眼神告诉自己,她快成魔了。 可又如何,只有报复带来的快感,她方能找到自己的存在。 手腕处疼痛蔓延,十五狠狠盯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个时候,风尽则回身从箱子里拿出几个精致的瓶子,乱七八糟的什么颜色都有,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了棉签和名贵的细纱。 “手指!”对方冷声命令。 十五这才想起自己手指还有伤,便五指分开,平放在了小桌子上。 风尽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药倒出来,一点点涂在她手指上,动作极为小心温柔。 那么片刻,看着他低身的动作,她突然想起了莲绛。 “风大人,”她想了想,还是试探地问,“你看到祭司大人了吗?” 对方的手突然一抖。 “你不是讨厌祭司大人吗?大人走了,你不是更开心?虚情假意!” “你……”十五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她向来知道和风尽相处时,对方就喜欢话里带刺地讽刺她。 莲绛还好,每次讽刺直接各种难听的骂词全一股脑儿骂出来,他却是含沙射影的。 哎,怎么又想起莲绛?十五有些不自在地磨了磨牙。 “脸抬起来!” 风尽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十五透过铜镜看着自己肿得老高的脸,也只得抬起头来,但实在不满意风尽的口气,干脆将目光落在其他地方。 本来想问问他这几个月被关着过得怎样,看情景,还是算了。 “你不疼吗?”棉签蘸着怪异的药水,轻轻地涂在脸上,对方的声音又突然温柔下来。 “还好。” “还好?脸都肿得像猪了。你明明都可以躲开他那耳光,怎么就偏偏受了?” 他这一说,十五还真觉得脸上好疼,当即嘶了一声。 风尽忙将手收回来,小声道:“弄疼你了?那我轻点。”说着,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的。 药水冰冰凉凉,而他动作轻柔如羽毛,十五觉得疼也敢呻吟。 只是想着他的话,道:“是因为听到碧萝流产,太开心,没有来得及躲。” “蠢!”对方嘟囔了一句。 十五浑身一震,只觉得这口气十分熟悉。 她脑子一片混乱地坐在那里,突然不敢动弹,也不敢抬起头来,眼底更是不知所措。 等她反应过来时,风尽已经抱着盒子走了出去。 十五却还愣在那里……脸上冰凉,可周身却滚烫,脑子里亦嗡嗡作响。 突然,她站起来,冲了出去。然而,长长的走廊上没有一个人。她提着裙子朝殿外面狂奔,却刚好碰到三娘。 “十五,你怎么了?”看到十五慌张的样子,三娘忙问。 十五四下张望,“你看到风尽了吗?” “刚往侧殿去了啊。” 十五转身就往侧殿跑去,刚好看到一片白色衣角闪过,十五也没有喊,直接冲过去,一手挡住了正要合上的门。 “做什么?”面纱下的人奇怪地问。 “你……”十五抬眼看着那面纱,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十五手一扬,一下揭开了对方的面纱。 “唔。”风尽慌忙捂住脸,后退几步,躲到暗处,声音有点慌乱,“将门关上!” 十五看他惊慌的样子,马上将门关上,然后冲了过去,将他的手掰开。 那一瞬,眼底闪过一抹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 “是……风尽啊。” 风尽见门被关上,松了一口气,十分不悦地看着十五,“谁让你闯进来的?”这语气已全然没有刚才那份温柔。 十五讷讷地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风尽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双眼狐疑地看着十五。 “大人好生休息吧,什么时候有空,我带你去看看燕城亦。” “嗯,不过我得谢谢十五,如果不是你,我至今还被关在圣湖下面。” “是十五连累了风大人。” 风尽没有理会十五,而是将面纱戴好,不知道为何,眼前的风尽突然给她一股阴森诡异的感觉。好像和几个月前不同。 十五看了他几眼,转身走了出去。 “将门关好,我不喜光。” 十五皱了皱眉,还是将门关上了。难道是因为被莲绛关得太久,所以才不喜光? 十五站在白玉石阶上,想起刚刚风尽连衣服下面都穿着一层黑纱,也不再多想。 原本绝望的境地,因为风尽的到来,瞬间峰回路转,她整个人也顿时轻松了些。 而今天,算是秋夜一澈彻底宣战了。 “更不能掉以轻心了。”十五深吸了一口气,一抬手,看到手指上的纱布,包扎得很仔细。竟然和那天醒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当时应该是三娘替她包扎的,想起三娘曾经因为风尽差点放火把自己烧死。看样子……还是得防着点风尽。 睿亲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地行在官道上,秋夜一澈坐在车里,从出了皇宫就一直沉着脸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还有被十五两耳光抽过的痕迹。 许久,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摇头道:“明一,你听到了吗?她就如此恨孤。” “王。”明一深呼吸了一口气,“有句话属下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 “属下觉得,容月夫人,即便是回来的胭脂王妃。可是……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人了。” 是的,看到十五在亭子里仰头大笑的那个时候,明一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恐惧。那女人虽然一颦一笑都如胭脂那样,带着孤傲的气质。然而,她的眼神和浑身那暴厉的气息,已经彻底地换了一个人。 “怎么说?” “十五像一个只有血仇的鬼。”明一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秋夜一澈震惊地看向明一,顿觉得胸口压抑得难受。 因为,在确认十五是胭脂浓之前,明一曾说过,十五就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是啊,今天十五像疯子一样大笑,复仇的肆意快感在她眼底喧嚣,眼角血丝溢出。 真的像一个恶鬼。 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喜极而泣,流出泪水,可是,为何她涌出的是鲜血? “明一,你是在提醒孤,不要奢想她回到孤身边吗?”许久,秋夜一澈缓缓开口。 “属下冒昧。”明一跪在地上,“只是,不想王多年的心血就这么付诸东流。” 而秋夜一澈心中何尝不明白,她突然消失八年,八年后,卷土重来,给他一次次的迎头痛击。眼看就要逼宫,而她竟然请出了鬼手风尽。 “碧萝报告说流水曾看过名单,让流水来见我。” “是。” 当晚,十五带着风尽去了燕城亦的寝宫,他服用了百味草,精神看起来不错。 “都已经深入骨髓了。”风尽将银针扎入他体内,“按理说早死了,但是体内一直有真气护体。难道是你一直对他灌入内力……” 十五默默点头。 “这毒都有十几年了,若是要逼出来,需要很长时间。” “你有把握就行。” “你下去吧,我要放血。” 十五点点头,看着风尽冷淡的背影,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微凉,十五毫无睡意,而头顶明月如银,十五忍不住攀爬上了房顶,俯瞰着整个长安。从怀里掏出丝绢,那日在睿亲王府,竟然被撕掉了一个角落。十五手指轻轻地抚过那个角,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忙收于怀中,回头看去。 银辉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他头戴面纱,不见其容貌,夜风拂过,几缕青丝合着那领口繁华的花纹,飘逸而神秘。 “风尽?”十五哑然开口,“你弄好了?” 对方没有说话,而是慢慢走过来,他浑身镀着一层银辉,脚下琉璃瓦泛着冷淡光泽,犹如从水中出来的鬼魅。他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丢在了十五身上。 十五一看,竟然是一件白色的雪貂披风,看起来十分华美温暖。 “穿上,风大。”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隔着面纱看着长安。 “谢谢。”十五将貂裘披在身上,却发现找不到里面的带子,一个黑影压了过来,带着十分刺鼻的药味。 错愕间,只觉一双柔荑轻轻划过脖子,又让她片刻的恍惚。 黑影离开,他已经坐得远远的。十五低头,发现披风已经稳固在身上,那领口处并非带子,而是一朵蔷薇形状的扣子。 “你跌入了水池里,风寒未好,还是不要吹风。” 十五默然,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他身上。 或许是因为迷离的月光,总觉那神秘的面纱下面,藏着一张绝世倾城的容颜,正看得失神,对方突然转过头来。 十五赶紧回头,盯着夜色里的长安,一道风掠来,十五伸手接住风尽丢来的东西。 “怎么说你也容月夫人,模样长得不怎样也就罢了,偏生还肿着一张脸,到处招摇过市。”对方的声音,在夜风中透着一丝缥缈。 十五张开手心,是一个蓝色图腾花纹的瓶子,打开瓶盖,淡淡芳香传来。竟是名贵的消肿药。 “谢谢了。” “哼!”对方别看头,似懒得看她。 十五小心地将瓶子放进怀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出现莫名的尴尬。 “我还没有吃饭。” 对方声音幽幽传来,十五愣了半晌,回头,“风大人没吃饭?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这是我第一次来长安,不如你带我去长安看看,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十五为难地揉了揉额头,道,“我倒是知道有一家阳春面的,味道和我小时候吃过的很相似。但是,风大人你喜欢吃面食吗?” “还行吧。” “但是你……”十五扫了一眼他一身装扮,“你这个装扮出去很容易引人注目啊。” 对方沉默了半晌,“宫中的御厨能做阳春面?” “好像不能。” “那你能吗?” “我?”十五怔了怔,“倒是能做,只是大人你要吃?” “怎么?本……本座救过你这么多次,一次阳春面,你都不愿意?” 果然,拿人手短。早知道,刚刚就不接那个药瓶了。 两人进入御膳房,十五挽起袖子,有些犯难,因为她其实不怎么会和面,好在找到了现成的面,在水里一抄,然后丢了点葱花,端给了一直靠在门边,安安静静看着她做东西的风尽。 “风大人,你吃吧。”十五将面条放下,对方竟然已经将筷子拿在手里了。 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点,动作斯文优雅,然后避开了十五的目光吃了起来。 可刚吃一口,对方的身体僵了一下。 十五神情大窘,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自己做的面,只能饱肚子。” “蛮好的。” 对方轻轻回答,他动作斯文地吃起来,像猫似的,又像避开她的观察,所以吃得更慢了,十五干脆看向外面。 一小碗面,吃了足足半个时辰,真是为难了。 “十五你还会做其他吃的?”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十五回头看去,见他竟然把汤都喝了。 “不会。阳春面,还是唯一能做的。” 虽然曾为女子,但是她的确不会做饭,阳春面是因为简单上手,可只有她清楚那味道怎么样,能咽下去都不错了。 “为什么会做阳春面?是因为你喜欢吃?” 今天,风尽的问题好像有点多。 “嗯,蛮喜欢的。” 不过,自己还是如实地回答,因为她自小跟随师父,而师父唯一会做的也就是阳春面。 她学得师父一身精湛的剑术,可是却没有继承那做面的天赋。 第40章红梅落雪(2) “我们回去吧。”他起身。 十五送他回了侧殿。 然而,刚一进院,浓重的药味夹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传来,虽然那味道很淡很淡,但是她仍闻了出来。对……是尸体腐败的那种味道。 “十五,你回去吧。” 十五站在院子里,看着风尽进入屋子又飞快地将门合上。 转身欲走,她身体却突然僵住,然后猛地回头,看向台阶处的花坛。 那几乎被冻成冰的黑色土壤里,竟然长出了条褐色的蔓藤,那蔓藤大约一米长,和食指般大小,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一条蛇。 “冬天会长出蔓藤?”十五不由得取下旁边石雕上挂着的灯,走近那蔓藤,手里灯笼刚靠近,那蔓藤竟然动了一下,竟像是在往土里面缩。 一丝惊骇闪过十五眼底,她又将手里的灯放近,那蔓藤果然开始变小,然后飞快收缩,似乎很惧怕她手心的火。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十五大惊失色。 “你在做什么?”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十五抬头,看到风尽站在门口。 不同的是,他这次竟将帽子取了下来,露出苍白的脸,一双桃花眼十分不悦且警惕地盯着她。这目光和刚刚在房顶上全然不同,冷漠而疏离,实在让人不舒服。 十五扫了他一眼,再看身前,那蔓藤竟然不见了!是的,蔓藤消失不见了! 十五掩饰住眼底的惊讶,起身,漠然地将灯笼放回原处,道:“刚刚掉了根发簪!” “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了,风大人早点休息吧。既然可以摘掉面纱,为何不这样打扮去长安城?” 竟然让她亲自下面。 “什么?”对方苍白的脸上有点茫然,看片刻之后,他了然地一眯眼,嘴边竟然浮起了怪异的笑容,“我懂了,辛苦十五了。” 看着十五转身离开的背影,风尽抬起苍白的手指摸了摸脖子,在那里,有一条类似蔓藤的细小图文,若不会仔细看,还以为是一缕贴着脖子的青丝。 他看着十五的背影,桃花眼里折射出激动诡异的光芒。 “呵呵呵呵……”再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他笑得越发的诡异,甚至带着一丝狰狞。蓝禾,难道你的诅咒应验了? 因为风尽的到来,整个氛围都轻松了许多,而皇帝的脸色也有了好转。 再加上小鱼儿有太傅亲自授课,十五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回到寝殿,她看到三娘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丝线在缝一件衣服,那件衣服,正是小鱼儿白日玩闹时不小心刮花的。 她手指精巧,针在她手里如穿花掠影,在划破的地方绣了一朵祥云,简直是天衣无缝。 “三娘手真巧。”十五由衷赞叹,坐在旁边看三娘的手工,“三娘能教我如何做针线?” “十五学来做什么,你若是要有缝补的,找我便可。” “我……”十五沉了片刻,没说话。 三娘知道她的性格,便将一根细小的针递给了十五,“喏,先要穿线,然后针脚走的时候,要细而密,更要均匀。” 十五拿着针试了试,可是握着针的手却在莫名发抖。 “你剑术如此精湛,用针应很容易啊。” 十五苦笑摇头。她曾自断经脉,虽复原,可剑和针始终不同。她手里的剑是为了复仇,每一剑都几乎是绝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已是深夜,十五一个人坐在榻上,旁边是三娘替她准备好的针线,她手里拿着一张缺了角的丝绢,可研究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下针。 灯影绰约,窗台剪影摇曳,十五有些垂头丧气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然后一抬头,看着风尽戴着面纱立在门口。 “啊!”十五赶紧将丝绢藏好,盯着风尽,“风大人,这大半夜的你来我寝宫做什么?” “只是看你没有睡。”他的声音很淡亦很轻。 “但是你好歹要敲一下门,会吓死人的。”她耳根微红,顺势将针线都丢到一边遮住。 “原来十五也会怕啊?”对方揶揄地笑了笑,“我刚敲门了,但是你没有听到。” “风大人这么晚了不睡觉?”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又优雅地敲了敲门,“能进来吗?” “你都已经进来了。”十五从榻上跳下来,才发现风尽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你这是?” 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了十五身前,“三娘说你一晚上都在屋子里折腾,好像没有吃晚饭,赶紧吃了,小心凉了。” 十五惊讶地看着那阳春面,虽然没有入口,但看上去却已经知道味道比她做的好了许多。 “风大人,你做的?” 十五抬头看着风尽,对方则是微微侧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嗯,学做的。” 十五拿出筷子,小心地吃了一口,面条劲道,汤清香四溢,洒了葱花滴了点儿香油,却丝毫不腻。 十五顿觉心口难言地抽痛,突然不敢抬头看身前的男子,干脆埋头继续吃着面。 她十三岁便离开师父,带着防风到处游历,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给她做过阳春面。 胸口抽痛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暖,十五垂着头不由得抱紧了碗。 “你的手指又受伤了?” “这不算伤。” 不过是被针扎了几下而已。 “说了多少次,不要浪费我的药材。”严厉而责备的语气,让十五点了点头。 “怎样?好吃吗?”他坐在对面,试探地问,语气里有些不安。 “好吃。谢谢。”十五抬起头来朝他感激一笑,“没想到风大人医术这么好,连做面都这么厉害。” 其实他也不会做,这是第一次听到她亲口说出喜欢的东西,因为她喜欢,所以便去去学罢了。面纱下面的人微微愣住,将她的笑刻在脑海里。是的,十五真正笑的时候,会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他忍不住想伸手过去摸,却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黑暗的屋子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将自己的鲜血一点点地滴在土罐里,里面有无数条细如发丝的蛇在游走,其中几条蛇闻到血,身体发生异动,蛇头上竟然开出了蓝色的花,漂亮而诡异。 “成功了?”年轻人脸上带着疯狂的喜悦表情,盯着那几条蛇,可是不到半刻钟,那蓝色的花瞬间凋零,蛇也僵直死去。他的脸犹如被人切割成了碎片,喃喃道:“难道,只能用莲绛带魔性的血才能养活这些蔓蛇花吗?” 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心中渐渐绝望,而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风大人,今日还要替皇上换血吗?”是十五的声音。 他桃花眼里闪过诡异的光芒,从地上爬起来,将陶罐小心地藏好,又将面纱戴好,开了门。 门口的十五,穿着青色的衣衫,却是男装打扮,模样清秀,纯良无害。当初,自己可是替她选了一张好脸哪。 “十五要出门?”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同昨晚判若两人。直觉告诉十五,风尽自从圣湖地下出来之后,性格大变。 “是的,昨晚吏部尚书也遇害了,我今晚得去看看。”十五说出了实情。自从那日和秋夜一澈大吵之后,对方就展开了疯狂的反击,不仅调遣兵力,而且开始命令桃花门到处刺杀保皇党。 最近死的几个人,都在名册之列。看样子,上次从流水手里拿到名册时,她很可能已经看了一下。若如此,名册上的人都有可能遭遇不测,但是,十五他们又没有这么多兵力去保护每一个人。也不能透漏消息,否则会造成人心不稳定。好在今晚三娘得到消息,流水似乎又有行动了。 “那十五路上可要小心了。” “十五带风大人去皇上寝宫吧。”十五转身走到前面,风尽跟随其后。天空乌云压天,似乎又有大雪。 “十五,有喜欢的人吧?”冷不丁,风尽的声音突然传来。 十五心中大骇,却目光阴冷地盯着风尽,“我喜欢风大人,你信吗?” “我怎么可能相信。”风尽在十五耳边悄声道,“十五是没有心的人,没有心,怎么会动情?”这世界上,知道她秘密的人恐怕也只有风尽。因为两人有协议,他替她保守了这个秘密,但是,为何现在却突然要提到这件事情? 见十五没有说话,风尽发出一阵低笑,“只是苦了喜欢十五的人了。” 他还没有笑完,锋利的月光已经落在了他脖子上,几缕青丝垂落,十五黑瞳里泛着凶狠的光芒,“风尽,你变了,变得我想一剑要了你的命。” “是吗?”他声音没有一点惧怕,“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变了,十五要杀的话,怕得多杀几个。” 十五冷睨了他一眼,手指在月光剑尖一弹,那剑如化成一道流光钻入腰间,脚步却莫名其妙沉重起来。 护城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十五隐入黑暗里,潜伏在了李大人府邸上。据说今晚他小儿满周岁,宴请了许多宾客。恰好临近除夕,整个院子里都是一片热闹欢腾,而这个时候,十五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流水。” 流水今日穿着梨花裙子,俏丽无双,她含笑游走在客人之中,目光流连,可一时间,十五也难以确定他们此行的目标是谁。 最后,她停留在院中,一个男子走了过来,她举杯同那人聊了起来。 两人谈了许久,流水便跟着那个男子上了车。十五手中月光出现,欲化成一道光,打算刺杀流水。 恰在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捉住,十五本能地将剑往后一刺,那人放开她的手,身体如鬼魅般避开。月色中,几缕青丝随风扬起,风华绝代。 十五立在杏花树下,静静地看着暗处来人,胸口闷了片刻,才开口,“风大人,你怎么来了?” 灯笼摇曳,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恢复少年的模样,虽没有了女子的姿容秀丽,却端的是英姿飒爽。他看着她清淡的容颜,慢慢印在眼底,刻在心里。 “你打算就这么杀了流水?”他走近她,轻声问道。还是浓浓的药味,但却透着熟悉的淡淡香气。 十五回头看着远去的马车,“她恐怕知道了名册。” “如果她把名册给了秋夜一澈,即便是杀了她,却还有第二个流水取代。”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十五。 内容是关于流水的简介,南疆人氏,十年前因父母患瘟疫身故,流落到长安做乞儿,后来加入桃花门,如今仅排名第六,但深得碧萝信任。 与其杀了流水,不如收服流水,让其反戈。十五心中顿时清明。 “走吧,别愣着了。” “好。”十五提起剑,两人身形宛如夜色中两道风,从长安上空中掠过,最后落在了流水所停留的府邸。 男子抱着流水,贪恋地吻着她的脸,流水娇吟出声,眼底却泛着冰冷厌恶的情绪,正当男子要撕开她的裙摆时,似不堪忍受,她终于拔出了藏在发丝里的一枚歹毒银针。 流水清楚,碧萝初怀孕时,只有她和尚秋水一直在旁边。碧萝生性多疑,认定有人在这期间搞鬼,而她和尚秋水都没有脱离关系,因此才派她来执行任务。如果这一次任务失败,就意味着她连续三次失败,那么自己恐怕就要进入刑部遭受酷刑。一想到碧萝身后那个防风,流水闭上眼睛,狠狠地将银针插了下去。 身上的男子无力倒下,她大舒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他,却发现对方还有心跳。 流水大吃一惊,正要检查那枚毒针,脖子上却陡然多了一把剑。流水不敢动,因为她最担心的那个人果然出现了!十五!经过前几次事情之后,十五对她来说,犹如一个噩梦。 “这是你今年第三次任务失败吧?” 阴恻恻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流水已经放弃了抵抗。 “你不如给我一个痛快。”若是这样,她也不想回桃花门了。 几年前,她初入桃花门时,就见过一个连续三次任务失败的女人,最后被砍断手脚放入药罐中,至今还痛苦地活着。 “流水,年十七,南疆人氏,十年前因为父母和姐姐死于一场瘟疫,你无意中流落到了长安。”十五说到这里,反倒是收起了剑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 流水没有说话,只是咬了咬唇,手里摸到那根毒针朝自己心脏刺去,可手上一阵剧痛,十五手中盖子凌厉飞来,制止了她想自尽的举动。 十五眼神凌厉地盯着她,“你若这样死了,如何有脸去见你父母?” “什么意思?”流水捂着手,吃惊地看着十五。 “十年前,南疆月重宫无主,暗地里几位护法为祭司之位争得你死我活。恰在这时,秋夜一澈和碧萝悄然到了南疆,随即南疆爆发了五百年来最可怕的一次瘟疫,一夜之间,八百人惨死。作为右护法的蓝禾则挨家挨户地派送解药,最后深得人心,成为南疆的祭司。” 十五顿了一下,轻轻抿了一口茶。 而流水的眼底噙着泪水,死死咬着嘴唇,盯着十五。 “为了表示感谢,蓝禾将阴邪的回字阵法送给了秋夜一澈。” 茶水入口,却是十分苦涩。 当年,秋夜一澈命人在井水中下毒,扶持蓝禾,而蓝禾把毕生最满意的两样东西回赠给了秋夜一澈。 一是:被莲绛血蝙蝠破了的回字阵法。 二是:沐色! 流水骇然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咚的一声跪在了十五面前,颤抖着声音,“胭脂门主,你若能助我复仇,流水做牛做马都愿意跟随你。” 那一年她不过七岁,但是因为在凤凰节上贪玩砸碎了东西,父母为了惩罚她,禁止她吃晚饭。也正因此,她没有中毒。但她仍记得父母和姐姐口吐白沫、浑身剧痛地翻滚在地上,两日之后,活活痛死。后来入了桃花门,在接触到毒术时,她发现大燕有一种罕见的草,吃了之后便会让人产生那样的症状。当她怀疑那并非瘟疫应该是被蓝禾下毒想去报仇时,却得知蓝禾消失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幕后操手竟然是秋夜一澈。 “为了复仇,你什么都愿意?”十五看着眼前的流水,冷声质问。 “我愿意!”流水仰起头,眼中泪水滚落,却是一脸的坚定。 “好。”十五抬手,示意她起身,“无须你做牛做马,但是需要你隐忍仇恨的同时,也要锋利如出鞘的刀!” “请门主明示。” 那晚在林子十五大肆羞辱碧萝时,流水才得知,这个叫十五的女人,这个入主皇宫的容月夫人,正是当年风姿绝世的胭脂夫人,更是桃花门上一任门主! “胭脂浓已经死了,我叫十五。”平静的语气却带着骨子里的那份凌厉霸气和孤高,“隐忍秋夜一澈,做他身边干练和高傲的女人。锋利盖过碧萝,做新一任桃花门主!” 第41章红梅落雪(3) 流水震惊地看着十五。 她竟然要自己做秋夜一澈的女人,甚至是桃花门主! “我做!”流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回答。因为十五的眼神告诉自己,能做到! 十五微微一笑,手中杯子化成一道流光奔向床榻上,而那要转醒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响,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场身亡。 “碧萝吩咐你的任务,你‘完成’了,回去好生交差!以后你所有的任务,我都会协助你。” “谢谢十五。”流水感到体内细胞在燃烧,父母和姐姐死去的样子永远都挥之不去,她真怕回去会忍不住要向碧萝复仇。 然而,自己的武功别说杀秋夜一澈,甚至连碰都不能碰碧萝。 “你名册有交给秋夜一澈吗?” 这是今日要做的第二件事情。 流水如实道:“那日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只能记住朝堂上的几位。后来因为任务失败,险些死在睿亲王的沥血剑下,于是,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过名册之事。” “很好,到时候我会让你拿到这本。”十五顿时松了一口气,手里晃动了一本假名册,里面添加了秋夜一澈的党羽。 秋夜一澈生性多疑,看到这个名册,必定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到时候,他的党羽将会慢慢瓦解。 秋夜一澈,有我十五在,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登上皇位! “秋夜一澈不喜欢梨花,他本人很喜欢茉莉,据说他母妃当年甚爱茉莉。” 听到十五这么一说,流水恍然大悟。难怪碧萝会让防风送来这身衣裙。 “是,我谨记在心。” 流水自然懂十五的话中意思。桃花门前两任门主分别是胭脂浓和碧萝,而这两个女子的共同特点就是:都是秋夜一澈的女人。 因此,她不仅要锋芒毕露胜过碧萝,更要成为秋夜一澈的女人。 更何况此时的碧萝,经历了流产,大夫已经断定,她终生不能有孕。秋夜一澈此时也需要一个女人。 流水暗自握紧拳头,努力平息心底仇恨的同时,将嘴里的鲜血吞了下去。 “你且回去交差吧。”十五淡声吩咐。 流水行了礼,往门口走去,却突然发现门口竟然一直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虽然戴着面纱,可靠着门上的姿势却十分优雅,几缕青丝落在白色的衣衫上,单是一瞥,已让人觉得其姿容必然绝色。 那人目光隔着面纱看来,只是淡淡一扫,流水就顿觉心脏都停跳了半拍。 “流水!”十五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由得喊住了流水,“那日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黑纱帽子吹着蛊笛的女子是谁?” 那个女子出现之后,就一直很神秘,但是,冷却怎么也无法查到关于对方的消息。 胖子被对方生生折磨死去,十五心里这笔仇,一直都记着的。 流水回身对十五道:“桃花门八年前排名第一的杀手,尚秋水!” “什么?” 她刚说完,十五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流水。 “是她。她之前住在路化道,还是我奉碧萝之命去找她。” “她没死?”十五声音莫名地颤抖,黑色眼瞳立马充血,整个脸都几乎扭曲起来,“她竟然没死,她怎么可能没死?” 十五扶着桌子,只感到体内气血倒流,全都涌上脑门,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扶着桌子,可却忍不住要往下倒。 这突来的反应吓愣了流水,旁边的男子开口,“你先走。” 流水刚抬脚走,那十五竟然赶在她前面一步,冲了出去,一个起落就消失了,那速度快得简直匪夷所思。 “尚秋水,尚秋水,沐色,沐色……” 十五脑子里此时只有这两个名字,她黑色的眼底布满了血丝,脚下疲软,好几次都险些跌倒却又爬起来朝流水所说的地方跑去。 阴沉沉的巷子后面,果然是挂着一个“尚”字的府邸,刚到门口,那股腐朽的味道迎面扑来。 十五破门而入,屋子里一片漆黑,还可以看到蜘蛛网和没有收起来的药材,甚至于攀爬的蜘蛛。 她捂住胸口,扶着柱子,一间房间一间房间推开。周围没有灯,甚至没有灯笼,但是她同样在找。好像,她早就适应了这种黑暗。 院子门口头戴面纱的男子,静静地看着十五,在她进入另外一个走廊时,他才抬步跟上,却总是保持一点距离,但是距离却偏又恰到好处地能看到她。 “尚秋水!” 整个院子空无一人,十五徒然地坐在地上,用力地一拳砸在了地上。 “呵呵呵呵……尚秋水你怎么没有死?”十五咬牙切齿。 八年前,尚秋水助她和沐色逃离长安,他们刚离开长安不到三十里,就得到了尚秋水被碧萝抓住的消息。 为了回来救尚秋水,她和沐色只得赶了回来,却是身陷回字阵法,双双被抓住。 而回到桃花门时,尚秋水已经死了,沐色受尽各种折磨后惨死! “所以,这是一个骗局?”她浑身发抖,殷红的血从眼眶中滚出,“我和沐色当年都中了你和碧萝的骗局,然后落到这个地步?”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这是她重生以来,听到的最大谎言,几乎让她崩溃。 然而,尚秋水来自南疆,能操控各种蛊毒,甚至常人根本没有听说过的阴毒之术,所以,几次吹奏笛子要置她于死地的,竟然是当年她和沐色丢了性命也要救的尚秋水? “为什么?” 她喘着气,想起了沐色死去的样子,胸口被剖开,那里——有一颗跳跃的心,鲜血淋漓。那真的是人的心脏啊,是沐色毕生渴望的心脏啊。 她跪在地上,看到那颗跳跃的心时,震惊得不可思议。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秋夜一澈、防风、碧萝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沐色一人被吊在墙上,绝美的脸上还挂着傻傻的笑,对她说:“看,胭脂,我真的有心了。” 秋夜一澈面色阴沉,似看怪物一样盯着沐色,狠声道:“挖掉!” 那晚,任凭她怎么哀求,沐色还是被折腾死了。 “尚秋水,你为什么还活着!” 血从眼里涌出,十五几乎疯狂。这种打击,就如同当年爱上秋夜一澈,却发现他竟然不是良人那般痛苦。 她跪在地上,那些蚀骨的痛和仇恨合在一起,奔走在体内,所过之处,如冰锥深扎,疼得不能呼吸。 浓浓的药味传来,一双手温暖且有力的手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她无力地靠在那怀抱里,仍旧忍不住发抖。 手指轻柔地擦掉她眼角的血,他静静地抱着她,直到她全身的颤抖平复下来。 “既然觉得她该死,那你就站起来,亲手杀了她!” 十五一怔,眼底骤然明亮,“是,我会杀了她!” “我不仅要杀了她,我还要挖了她的心,割了她舌头,问她为什么!” “嗯。”对方笑了笑,声音里竟然多了一分宠溺,然后将十五扶了起来。 “这院子里到处是灰尘,怕是有一个多月没有住人了。这里有几个土罐,里面有些蛊虫,看样子,尚秋水不但会催蛊笛,还会养蛊毒……她来自南疆?” “是。”十五恢复了平静,将院子看了一遍,“她是蓝禾的私生女!”这个秘密,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呵呵呵……看样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但若是这样,她必定遗传了蓝禾那些歹毒的巫蛊之术,到时候你定要小心。” 听了他的嘱咐,十五看着他面纱许久,身体里的刺骨寒意转暖。 “大人,夜深露寒,不如我们早些回宫吧。” “是吗?”他轻声一笑,抬头看着头顶朗朗明月,银辉之下隐约可见那线条完美的下巴,“我倒觉得时间还早,今日你说服了流水,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喝……喝一杯?” 虽然将流水收服,但是,得知尚秋水还活着,她简直从地狱落入炼狱,毫无心情。 “嗯哼……”声调子妩媚地绕了下,像手一样轻轻撩拨着她的神经。 “听闻近城门处开了一家新的酒馆,里面的烧刀子可都是从大漠运来,口味甚烈!” “我酒品不怎么好。”十五如实回答。 十岁那年和师父拼酒对剑,可第三日才醒来,发现防风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她被罚面壁思过一日。 “那我倒要看看你的酒品到底坏到哪里?而且,成日待在皇宫里,给那病秧子皇帝治病,着实累了……今日我还向你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信息,相当于间接地帮你完成祭司大人完成的任务。这一顿,你该不会不请吧?” 十五眉毛跳动了一下。 “对哦。”对方抬手摸了摸漂亮的下巴,“你那晚做的面,忘记了放盐!” “啊……”十五眉毛顿时拧了起来。难怪那晚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竟然就把面往水里一过,然后撒了葱花就给他吃了。连盐都没有放! 天,天,天……那晚他坐在御膳房里,难怪刚吃第一口就停了一下。然后花了快一个时辰才吃完,当时自己心里还腹诽这人吃饭怎么这么慢条斯理,像猫一样,原来是……太难吃了! “所以,算是弥补?” “好吧!”十五只得垂下头。 两人出了门,明月将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银辉中。 默默地走在大街上,他始终将是身体隐在暗处,而她身体一半在暗处一半在明处。 暗处的半边脸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茫然和期待,而且明处的脸,亦同平日那样木讷没有表情。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又不觉得尴尬,反倒是沉浸的空气流转着一股默契。 明明化雪的天,却没有丝毫寒冷之意,有时候看着旁边嬉戏的顽童和带着笑脸的行人,竟然会产生世态安稳的错觉。 “到了。” 酒楼很简朴,一个苍劲有力的“酒”字,被人刻在了木匾上。 “据说,这是店家自己刻的字。” “一笔到位,可见店家是用刀高手。” 十五点头赞叹,目光落在了木匾旁边的一个雪白的狼头上,顿时眼睛眯了起来,“今日,你果真带我来了一个好地方。” 身旁的人笑了起来,声音轻柔温暖,“十五怎么说?” “这种通体雪白,却眉心一点红的狼被称为……” “哟,两位客官,里边请。” 此时,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忙将两人迎上了楼,刚落座,他在她耳边道:“忘记和你说一件事,这个店还有一个规矩,不接自来客,只迎有缘人!” “啊?”十五惊讶地抬头,脸却不小心擦过他面纱,只觉得皮肤碰触的地方灼热滚烫,“意思是他们还要挑选客人,小二迎接我们是因为……” “我们是有缘人。” 十五瞪着眼睛又忙将头扭到窗外,虽然看不到他面纱下的双眼,却能感觉到那里的炙热。 小二直接送来了十坛未开封的好酒和三盘牛肉,自己就退了下去。 “刚刚那个狼的事情你还没有说完呢?” 十五看了看那未开封的酒,却已经闻到了那浓烈的香气,不由得道:“全身通体雪白,眉心一点红的狼被称为鬼狼。这种狼,只出现在昆仑冰原,而且传言是守护皇陵的鬼神,极其凶悍残暴,却被店主斩杀。看样子,店主可是一个高人。高人酿造出来的酒,必定是好酒。”说着,已经忍不住拆开一坛大喝了一口。 第42章红梅落雪(4) 刚刚小二将酒送上来时,瞬间勾起十五胃里的馋虫。她自小被师父养大,师父最爱在槐树下饮酒,因为体质特殊,她三岁就能和师父对坐拼酒,七岁已能对弈剑术。 “十五可是当今世上绝世无双的用剑高手,可是,你做出来的面,却不是好面。” “噗!”酒刚到嘴里,一听这话,十五一口酒全都喷在了对方脸上。 十五赶紧放下手里的酒坛,往怀里一掏,却是那张丝绢,又慌忙藏起来,只得抄着袖子起身去给他擦。 黑色的面纱上全是酒珠,还往下滴落,很显然一定喷到脸上了,十五心惊胆战,不敢造次。而对方坐着一动不动,周身气息凌厉,似乎已经警告她不赶紧擦休想有好日子过。 最主要的是,桌子有点宽,她几乎是半趴在上面,动作又得小心点。 “你手酸吗?”他轻轻开口,语气里带着笑意。 十五这才惊醒,忙坐回去,尴尬地说:“实在抱歉。” “你是在抱歉喷了我一脸呢,还是抱歉你做的面太难吃了?” 十五嘴角抽动,赶紧大喝一口酒压惊,“都有吧。” “你喷我一脸,却帮我擦掉,所以我便不计较了。”他亦拆了一坛酒,姿势优雅地闻了闻,然后抬眸看着她,“至于你做的面太难吃,以后都由我来做吧。” 十五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却赶紧抬手捂住嘴巴,结果那干烈的酒直接转入喉咙。 “咳咳咳!” 酒一路下去,直接烧了起来,她抱着坛子咳嗽,才勉强缓过气起来,而脑子里却想要理清他刚那话中之意。 以后,面都由他来做? “你就这么贪酒?”见她那德行,他差点笑出声,可声音透着宠溺。 “这酒的确不错。” “你刚提到昆仑鬼狼,难道你去过?”他好奇地问。昆仑极地犹如西岐那么神秘,而环境残酷,一般去的人有去无回。 “没有。”她摇头如实回答,“但是,当年却听说很多关于它的事情,并且也希望能一赴昆仑。据说,昆仑雪山是一个神秘国度的皇陵,里面葬着历代皇室,但是,每一代君王逝去,他身前的所有妃嫔宫女、太监都必须殉葬。为此那里聚集了许多冤魂和恶灵,有人为了防止那些恶鬼怨灵出来祸患人间,就命鬼狼看守皇陵。” 她饮了一大口酒,这酒比她饮过的所有酒都烈,才几口,酡红已经爬满了脸,继续道:“此店家主人门口挂着鬼狼头像,看样子,那些关于皇陵冤魂的事情并非子虚乌有了。” “十五似乎很想去昆仑雪山?” 面纱下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带着温柔似水的神色。 “嗯。”十五低头看着手里仅剩下半坛的酒,道,“师父说,他第一次捡到我,便是在昆仑雪山下。” 这下,面纱下的他脸上涌起了震惊。 昆仑雪山,千里冰原,别说活人进去,死魂都逃不出来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一个女婴?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诧异,她抬起绯红的脸颊,微微笑道:“我当初听了也不相信。师父说,他不知道我出生于谁家,也查不到我的身世,但是他却要告诉我我来自哪里,让我自己去寻找自己的根。” 他将酒坛举到十五身前,用力碰了她手里的酒坛,“十五,三个月之后,我们去昆仑。” “三个月之后?”她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是三个月后?” 他笑,却没有回答。 他深知铲除桃花门是她复仇的路和尽头,而复仇,如同行走在炼狱途中,一路荆棘一路幽暗。他协助她复仇,若那复仇路上有风雪,他愿意成伞替她挡风挡雨,若复仇之路是黑暗,那他愿意变成一盏灯。如果复仇的路上,她孤立无援,那么,他亦可以成为她手里的利刃,亦替她披荆斩棘。 “来,喝酒!”他扬起坛子,喝了一口,果然辛辣。 他不擅长喝酒,所以只小抿了一口。倒是她,面色绯红,手中酒坛已经见空,嘴里还道:“如此喝酒实在闷!” 小时候可是和师父比剑拼酒,谁赢谁喝,后来到了睿亲王府,却是把酒独醉,可却是越来越清醒。 “那不如这样,我们来讲笑话,你若笑了,那便喝!反之,我喝。当然,你的笑话,不能让我笑,你得喝双份!”说着,他竟然让小二捧来一筐大海碗,一只碗足足能装下半坛酒。 十五眼神有些发怔,道:“我生来就说不来笑话,大人,你这是为难我!” 他只顾得将两只碗都倒满酒,抬头看着她,“十五你生来就不笑,要逗你笑,也是为难我!” “倒也是,那就拼吧!”十五觉得这话有理,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那……” 她话音刚落,他已将酒递到她面前,“你输了,喝!” “我哪里输了?”十五瞪着眼睛,可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只得一饮而尽。 “一只兔子去钓鱼,第一天一无所获。第二天,它仍旧去河边,还是一无所获。第三天,它刚到河边,水里蹦出一条大鱼对着它吼:你今天要再敢用胡萝卜当鱼饵,我就揍死你!” “噗!”十五从未听过这样的笑话,应该说没有人给她说过笑话,她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然后道:“那兔子怎么能这么蠢啊。” “是啊……”他笑得温柔,将碗推到她面前,“又蠢又笨哪。” “啊……”十五看着那海碗,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我若再喝,我就把持不住了!” 这酒太烈了! 柳眉轻蹙,清澈的眼底含着一丝氤氲,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既温柔又可怜还十分乖巧。 “愿赌服输!”他薄唇含笑,眼眸却将她此刻神情全刻在心底。 “我先说了,我酒品不好啊。”她嚷了一句,将那海碗举起来一饮而尽。干烈的酒从她唇边溢出,沿着美好的脖子滑进衣服里。 酒带着滚烫入腹,燃烧成火,直冲脑门,她腾地站了起来,将手里的碗狠狠砸在地上,然后道:“痛快!” “十五,”他憋着笑,忍不住赞叹,“你摔碗的动作真霸气!” 她冲他勾起唇,然后倒满酒,推到他面前,“该我讲了。从前有一个骷髅,它觉得好饿,然后就吃了三锅米饭,可是,怎么吃都还是饿,最后,它一低头,发现米全都掉地上了。原来,骷髅是没有胃的!” 他将碗反推到十五面前,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好可怜的骷髅人啊!十五,你得喝两碗!” “咦?”十五傻傻地看着他,手里的月光蹿出,挑开了他头上的面纱。 和风尽一模一样苍白的脸,黑色的瞳,紧抿着的唇,一丝不苟的表情。 十五一手举起一个碗,一饮而尽,随即啪啪两下,将碗砸在地上,发出脆生生的响声。 这坛酒下肚,十五已经开始天旋地转了。 “求你别说了……” “哈哈哈……” “你停一下……大象怎么会嫁给蚂蚁?” “不行,我笑得肚子疼……” 她趴在桌子上,小脸通红,一手捶着桌子,一手捂住肚子。 他果然停了下来,一手托着漂亮的下巴,缀着卷翘睫毛双眼温柔地看着她,一手轻轻伸过去摸着她滚烫的脸,“肚子真的疼?那我给你揉揉。”他起身过去,不等她反应已经将她揽入怀中。 浓浓的酒气传来,他眼底露出痛苦又满足的神色,将她越抱越紧,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揉着她胃部,“十五,你笑起来,真好。” “等等!”她突然推开他,然后抓起两只碗,跑到走廊处瞄准拐角的几个坛子,丢了过去。 “啊哟!”店里的小二忙跑出来,看到十五晃着腿坐在栏杆上,一手一个碗地往拐角处砸,她身后的白衣服男子脱掉了面纱,露出苍白但俊秀的脸,却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而他怀里正捧着一大摞碗,十五刚扔完一个,他马上就递上去。 “啊哟,你们这是干吗呢?” 男子笑着道:“我内人心情不好,喝醉了砸碗玩呢。” “您夫人哪是砸碗啊,这是在砸店啊。” “随她砸,我来赔。”男子笑嘻嘻地回答。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未从女子身上离开,还在递碗的时候轻轻补上一句,“坐稳,别掉下去了!” 那男子,容颜俊秀,可眉色间却透着一份高贵优雅。当时他们两人进来时,小二便瞧见两人姿容非凡,绝非一般人。 “不行!”十五将碗举到头顶,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说,“喝酒误事,若是师父回来,看到我没有练剑,又该责罚我了。”说完,她竟要一跃而下。 他赶紧上前,一下抱住她的腰,才没有让她从围栏上摔下去。 “十五……你的酒品真不行。”他一边叹气一边笑。 十五一把推开他,提着月光破窗而出。 “啊呀……你们砸东西,东西得赔啊。”小二话音刚落,几张银票飞来,稳稳地落在柜台上。 在郊外梅林里找到她时,她手持月光正认真地练剑,手里的剑化成光影,闪耀着他的眼睛。 他立在雪地里,漫天的梅花在她剑气中腾空而飞,十分美丽,他不由得轻声开口,唤了一句:“胭脂……” 十五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看着雪中站立的白衣人,不由得奔过来,像一个乖巧的孩子将他拉住,双眼迷离地打量着他,然后喃喃道:“你不是师父。” “你的师父是谁?”他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了剑法如此精妙的徒弟。 然而,这样的师父,为何在徒弟被关入棺材中,活生生受毁容之苦时,仍不来相救? 她松开他的手,似乎有些难过,道:“我师父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子,离别时曾舞剑一曲送她。”她回头看着梅林,道:“你看这梅花多美,不如我舞剑……送你一场红梅落雪!” 说着,她腾空而起,手里的剑如闪电般斩向了梅林,凌厉剑气簌簌钻入林中,片刻之后,朵朵红色的梅花,竟然在剑气中,腾空而上。 霎时间,天空一片绯红,宛如一场红梅落雪飘舞在他头顶上方,在月光下美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回身看着他,手中月光轻轻一划,带起一抹白雪,身姿优雅如灵动的蝶在他身边蹁跹起舞。 他从腰间摸出陶笛,双眸凝望着她,轻轻吹奏起来,悠扬的音乐伴着漫天飞花,伴着她灵动秀丽的身姿,渐渐形成一幅画。 每当有落梅飘落在他身前,她身形都如蛟龙掠来,然后手里的剑轻轻一晃,将落梅带走。这样一来,他所站立之地三尺内,没有一朵落花,而其余雪地上,却又铺满了落红,宛如婚宴上红色的地毯。 她舞着剑,形成了结界,似在为他挡风遮雪。 曲毕剑止,那月光不知何时回到腰间,她则一脸醉意,含笑地站在他身前,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最后一朵梅花从头顶飘落,在要沾到他睫毛时,她伸手将花接住,然后将梅花双手捧在他面前。 “送给你。”她笑了笑,迷离的眼底带着一层薄雾。 她手心里是一捧梅花。 原来,她刚刚在他身边舞剑,并非是扫开那些红梅,而是一朵不漏地替他接住,然后送给他。 她说:我师父曾喜欢一个女子,于是舞剑一曲。 她说:我送你一场红梅落雪。 茫茫雪地,此时却是一地落红……漫天飞雪中,她真的送了他一场红梅落雪。 他颤抖着手接过她手心里的梅花,然后小心翼翼地护着。 “十五,你送我一场红梅落雪,那我便赠你三世情深,不离不弃。你送我一捧落花,我便赠你一颗痴心。” 第43章骨扇忆事(1) 对于他的话,十五不知有没有听懂。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仰倒在雪地里。青丝铺散开来,她面容如雪,印在他心里。 十五在饮酒前忘记说了,她一旦醉酒,至少要睡上三天三夜。 三娘守在寝殿门口,满脸担忧,时不时搓着手心。今晚十五去杀流水,可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却是流水完成任务回到了桃花门。而天又快亮了,十五还没有回来…… 正在这时,一道白色身影慢慢走来。三娘忙迎上去,竟然是风尽,而他背上正背着闭着眼睛、头发凌乱的十五。 “十五……十五!”三娘慌张地喊她。 “别慌,她只是醉了。”风尽的声音冷厉而霸道。三娘慌忙止声,又听他说:“你们去准备好热水,然后下去休息吧。” “咦……”三娘惊讶地看着风尽,他说话的口吻怎么这么熟悉?不过闻到十五一身酒气,她还是赶忙让人将热水送进了寝殿。 满满的几桶热水备好,十五躺在床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三娘正要去替她把衣服脱掉,哪知风尽走过来吩咐道:“你下去吧。”语气不容反驳。 三娘闷声不响地退出去,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突然在转角处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谁?”她飞奔过去,待看清那个人,吃惊道:“风尽?你……你不是在十五的寝宫里吗?” 风尽露出诡异的笑容,将身子隐于暗处,幽幽道:“其中奥妙,三娘自然不懂。”说完,转身进入房间,把门关上。 三娘皱了皱眉,突然发觉这个院子里有股腐朽难闻的味道,慌忙抬脚离去。 屋子里,灯光暧昧。十五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十五……”任由他怎么呼唤,她都没有一丝动静。他坐在床边,将她抱在怀里,如墨长发散落开来,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间了。 “我替你宽衣吧。”他轻柔地说了声,慢慢解开她的腰带,然后褪去外套,开始解白色的中衣,刚解开带子,一方白色丝帕从她腰间滑落。丝帕叠得十分整齐,即便此时她浑身酒气,可那丝帕却仍带着一股清香,显然是保管得十分认真。 他将那丝帕展开,发现丝帕的一角是重新补上的,接缝处的针脚歪歪扭扭,看得出缝补之人极不熟悉针线活儿,而那补上去的一角好像要绣一朵莲花,只是一个轮廓。 他握着丝帕的手一抖,猛然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轻吻着醉酒后滚烫的皮肤。他自然认得,那是那晚她陪自己看雪时,自己给她的丝帕。他早就将这方丝帕忘记了,却没想到她竟然一直妥善保管着。看着那些针脚,他突然想起昨晚见她屋里彻夜亮灯,那时进来,就见她在绣东西,原来……原来是因为弄坏了丝帕,她在自己修补吗? “十五……”注意到她指尖的伤口,他顿时觉得似乎所有的针都落在心尖上,疼。 他抱起她,将她放入热水中,轻轻替她擦拭着身体,却总是忍不住一遍遍轻吻她的唇,“十五,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吧?”如果不喜欢他,怎么会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藏他的东西,不过一块丝帕,就如此爱惜。 他抱着她的头,深深吻下去。水里的人本能地动了一下,撩起一片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他被水激得浑身一颤,却吻得更深。两人都进入水里,只得紧紧相贴方能被木桶容纳。 她全身柔软、浑身滚烫地靠在他的怀里,皮肤相贴处仿佛燃起一簇簇火焰。两人的头发都散落水中,宛如水藻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你我。他抱着她柔软纤细的腰,一遍遍轻吻她的脖子,很轻,很轻,如羽毛拂过。而她时不时发出抗拒的呢喃,反倒更强烈地撩拨着他紧绷着的身体。 “十五别动……”他低喃。明明背回来都还好好的,怎么一到了水里她就乱动?真担心会把持不住自己。 十五似是听不到他的话,手一拍,击起水溅在他的脸上。他无奈地叹口气,只得将面具撕掉,露出倾城绝色容颜,碧色的眼底燃着欲火,整张脸憋得通红。 莲绛心里清楚,自己只要离开这狭小的空间便可解脱了。可偏偏,他舍不得怀里的人,舍不得放手,真怕一放手,两人再无机会如此亲昵相处。他本来离开了长安,可一听说她在睿亲王府跌入水池,他就又跑了回来。明知道,她无心,明知道,她脑子里只有复仇,明知道她说话那样绝情伤人甚至狠心地避开他,可他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以风尽的身份接近她、靠近她……有时候,即使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不说话,他也感到心安。 他不知道,在梅林中,她送的那场梅林落雪,是属于莲绛的,还是风尽的。但她终归是望着他,将那鲜红的梅花捧到了他的眼前。分不清心里是甜蜜还是苦涩,他忍不住将她抱紧,额头抵着她眉心。 突然,十五睁开了醉意朦胧的眼,眨着眼睛看着他几秒,然后打了个酒嗝,抬手指着莲绛,“你的眼睛好面熟……” 他身体猛地绷紧,“别动……洗了好休息。” 十五半眯着眼睛,突然将手伸向莲绛绯红的脸。莲绛咬着唇,任由她摸过来,哪知她的手往上移,竟然一下覆住他的双眼。十五滚烫的手,带来火一样的炙热,令他的身体顿时一僵。那个新月之日,有人蒙住了他眼睛,然后非礼了他…… 他忙挡开十五的手,盯着十五的双眼,茫然不知所措,却又心跳如鼓。 十五又对上那双似在蛊惑自己的碧色眼眸,目光移向木桶旁,发现一条发带,伸手就抓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又将莲绛的双眼蒙起来,动作分外娴熟,和那晚一模一样。一时间,他竟也忘了反抗,温顺地配合十五的动作,手慢慢滑向十五的后背,握住她湿漉漉的长发。那晚,那女子长发如缎,像一张温暖的网将他包裹。 “原来……真是十五你啊。” 当初他盛怒之下,去长生楼寻找长发女子,而十五竟从火中冲了出来,烧得凌乱的头发最后又被他的剑削断了。 妖娆的红唇勾起一丝妩媚的笑,他双手握住十五的腰,再也控制不住地低吟一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炙热抵着柔软,他的手流连地滑过她的肌肤,即使蒙着眼睛,他的唇仍熟练地寻找、到她的眉眼。 “十五,这是你欠我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蛊惑,“你竟然用那种方式夺走了我的第一次。” 水被两人的体温撩拨得越发滚烫,长发交织,十指相扣,他次次都霸道掠夺,可她偏偏醒不过来,只能浅浅地呻吟,以颤抖回应他。 “我的心是你的,身体也是你的。你这女人,竟然躲避我,还不要我!”说着,他更用力地进入。而她偏偏在水里不停地扭动,想要逃跑。而他紧紧追逐,给她更多的战栗。 白色帷幔层层叠叠,晨风徐徐,轻柔地拂过层层帷幔。 帷幔中,女子因为醉酒和身体极度疲惫,完全陷入深眠,长发如缎铺在身下,眉目清淡,皮肤白皙,清秀纯美,似乎受八年棺中生活的影响,她几个时辰都一动未动,一直保持着笔挺的睡姿。 一个姿态慵懒、勾着媚眼的人正趴在她的身边,红唇宛如缀着晨露的玫瑰。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地抚弄她的发丝。还时不时凑上去,在她脸上啄上一口,接着轻轻地在唇上品尝一番。 若非怕她体力不支,此时他仍不想放开她。这女人差点给他造成一生的阴影,这惩罚不重些,他心里如何都不舒坦。他侧身躺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腰一脸餍足地闭眼睡去。 防风站在院中不停地咳嗽,每咳一次都会吐出一些乌黑的血。他端着养颜汤进了屋。碧萝面容枯槁,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她原本艳丽的肤色,此时灰白一片。往日那蛮横的杏眼也暗淡无光,就如同被人挖去了眼瞳一样。秋夜一澈已经连续四天没有来看过她了。 “这是极品血燕,快些喝了吧。”防风捂住胸口,坐在她旁边,轻声道。 “王来了吗?”她看向门口,打算下床,却被防风一把摁住,“你才流产,除非你不要你身体了。” “呵呵呵……我这身体……”碧萝捂住自己的脸,“我留着身体又有何用,他四日都不曾来。以后登基,后宫佳丽三千,哪怕我做了皇后,可我永无子嗣……” 那个时候,她根本阻止不了那些比她年轻、如花似玉的女人涌向秋夜一澈。 没有宠,那……皇后也是空位,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 “流水和尚秋水呢?”她声音阴狠地问。这次知道她假怀孕的人,只有流水和尚秋水,必是其中一人动了手脚。 “流水刚刚完成任务,在走廊上等你醒了来复命。”防风吹了吹手里的燕窝,道:“尚秋水,这几日没见来碧萝殿,倒是好几次无意中看到她出入南苑。” “什么?”碧萝眼底凶光一闪,那南苑是秋夜一澈的书房重地,平时她都极少被允许出入。 “这桃花门主之位此时空着,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防风随意叹了一口,“赶紧喝了,再生气也得保养身体,昨日我已经让人磨了许多珍珠粉,随后给你送来。” 碧萝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忙抓住他的手,“你是不是也怀疑流产一事是尚秋水搞的?” “这……”防风轻柔地拂开碧萝额头上散乱的发丝,“流水是我看着进入桃花门的,做事沉稳,但武功仅排名第六,若王要选新门主,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对于医药,她更是不懂,能在你药里面做手脚,甚至避开了我和太医的眼线,流水根本做不到。更何况,她一直听命于你,你若有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至于尚秋水,是王指名要她出山,还是你亲自去请的。但是,她性格如何,你比我更清楚。”防风点到为止,忍不住又咳了几下。 碧萝见他面色苍白,最近又忙着照顾自己,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看你把燕窝吃了。”碧萝无奈只得吃了下去,防风这才满意地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碧萝吩咐,“流水,去叫尚秋水来。” 防风垂眸看着手里的碗,眼底掠过不易觉察的笑意,但很快,他的眼底又恢复了平静。 尚秋水正在郁闷,她的蛊笛坏了,而昨晚秋夜一澈交给她任务,却因被陌生人拦阻而晚了一步。最后任务竟然被流水完成了。更重要的是,最近她一直想避开碧萝,对方要见她。 尚秋水刚进屋子,就看着碧萝靠在芙蓉榻上,虽然流产后面色苍白,但眼底仍是狠戾。 尚秋水站在屋内,没有说话。碧萝手腕一甩,一根绫带飞过来,缠着住了尚秋水的脖子。尚秋水没想到碧萝出手,躲避不及,被拽翻在地,拖了过去。 “尚秋水,你不要以为,我现在不是门主,我就收拾不了你!” “碧萝,你……” 尚秋水拼命挣扎,碧萝俯身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用沐色来威胁你。可你竟敢在我身上动手脚,你以为,我倒下了,那桃花门主就是你吗?” “我是恨你,但是我才不屑当什么门主。”尚秋水用力撕扯那根绫带,“我若是想要那门主之位,你以为还能轮得到你碧萝吗!” 啪!碧萝抬手扇了尚秋水一个耳光。九年前她找尚秋水合作时,最讨厌的便是她这自以为是的德行。“我看你是活腻了。” “呵呵呵……你此时一败涂地,敢杀我吗?”尚秋水毫不示弱。 “我不杀你,你以为我折磨不了你?你自己想想清楚,到底是帮我还是毁我。”说罢,碧萝对着门口的流水道:“将她拖去刑房。若是王问起,就说她感染了风寒。”说着一掌击晕了尚秋水。 流水领命进来,将尚秋水往外拖去。 “等等……”看到流水走到门口,碧萝抬起眼睛,“回来的时候,你去南苑请王来用晚膳。”流水垂首,点了点头。 碧萝知道,此时的自己彻底失利,如果杀了尚秋水,必会激怒秋夜一澈。可是,尚秋水能控制蛊毒,如今又经常出入南苑,她不得不防。她宁肯毁掉一切,也不会允许尚秋水做到门主,或者得到秋夜一澈。因而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尚秋水暂时消失,而自己也必须重新振作起来。 “啊啊!”碧萝扑到铜镜前,虽然防风用尽了各种方法,甚至送来了世间最珍贵的珍珠粉,然而,脸上那个十字却因为落水,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碧萝瞪着血红的双眼,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抓起旁边的化妆盒砸在铜镜上。 不远处的角落,防风捂住伤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转身时,唇边却划过一抹一瞬即逝的笑意。 “王,这是碧萝殿第五次来请你用晚膳了。”明一小声禀道,秋夜一澈这才抬起头,看着门口立着的身影。 这些天,他一直在命暗卫查名单的事情,虽然上次名单被十五拿走了,但是仍能收集到一些信息。如今,他手上已经掌握了二十个人名…… “外面的人是谁?” “是流水。她完成任务回来了。” “哦?”本就头疼做事稳重的尚秋水任务失败,好在有了这个好消息。他靠在椅背上,吩咐道:“让她进来。” 流水穿着浅绿色长衫,头发简单挽起,发尾别着一枚碧玉正与衣衫相衬。而她耳边的两朵茉莉,衬着白玉面容,更显得发黑如墨,淡雅而清丽。 “抬起头来。”秋夜一澈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流水握紧拳,半晌才抬起头。冷静的容颜,眉目坚定……有那么片刻,秋夜一澈想起了胭脂浓。 “听说今晚你完成了刺杀任务?”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是的。”流水淡然回答。秋夜一澈不禁动容,一时间觉得她连语调都有那么几分相似。 “可有什么发现?” “在其府邸内无意中看到了九王爷的身影。” 秋夜一澈点点头,“孤怀疑,九王爷身边也有一份名册。” “上次流水任务失败,还请睿亲王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重新拿回名册。” “若你再拿不到呢?” “卑职愿以死谢罪。”流水恭谨地跪在地上。此时,尚秋水被碧萝关起来,没有半个月恐怕难以出来,而碧萝身体尚未复原,她必须抓紧这个半个月的时间。 “孤,允了。” 流水起身离开。看着月色下的俏丽身影,秋夜一澈叹了一口气。 门口传来三娘的声音。 第44章骨扇忆事(2) “什么事?”殿内传来一个慵懒且不耐烦的声音,“她还在休息。” “这是刚刚收到的一封信。”如今三娘掌管长生楼所有的信息,今早,有人送来了一封神秘的信。 “放在门口。” 三娘将信放在门口,缓缓退下。 “十五,你还真能睡啊。”莲绛低头在十五脸上啄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拆开了信。是流水写的信,看样子,流水是有动静了。 他回身,碧色双眸温和地看向熟睡的十五,看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门。 莲绛刚走到拐角处,看到风尽抱着药箱站在长廊的尽头,双眼隔着面纱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白天不是不出来吗?”莲绛走了过去,负手立于风尽身前。 他命人将风尽从圣湖中放出来后,风尽一度畏光,别说白天出来了,就算晚上有明亮的灯火,风尽也会百般不适。此时风尽虽然出来了,却是站在阴暗处。 “燕城亦今日也需要换一次血。” 莲绛眯起漂亮的双眸,“风尽,你最好不要再搞什么鬼把戏,否则,我可以一辈子把你关在圣湖下面,直到你想清楚为止。” 风尽垂眸,没有答话。 莲绛从他身边走过,道:“暮王爷很挂念你?” 风尽手指下意识地抱紧了药箱,面纱下的脸浮起一丝讥笑,冷冷吐出两个字:挂念? 随后,他走进了十五的寝殿。 殿内的青铜炉点着安神的香,围着帷幔的床榻上,十五沉沉睡着,白皙的面容透着几分安宁,长发整整齐齐地铺开,被子也盖得严严实实。看样子,莲绛走时还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了一番。 风尽坐在十五身边,伸出手抚过她面颊,“十五,抱歉了……这就是命运。”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一个小盒子上。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看到两只红色的瓶子放在里面。他激动地打开,双手立即兴奋得发抖:是莲绛的鲜血。那是莲绛为了给十五解毒而留下的鲜血。 风尽替换了两个瓶子,又回身看了看熟睡的十五,转身离开。 流水找到了挂着狼头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家酒楼。她迟疑片刻,还是上了楼。敲了敲门,屋子里传来了散漫慵懒的声调,“进来。” 不是十五?流水怔了片刻,走了进去,却看到是那晚那个穿着白色衣服,戴着面纱,却遮不住一身清华高贵气质的男子。 男子此时斜靠在座位上,一手捧着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一手把玩着一只翠绿色的玉杯。那双手纤白如玉,修长的手指没有一丝皱纹,指甲更是在玉杯的衬托下泛着莹润粉白的光泽,宛如出水珍珠。虽不见面容,但凭这双手,就可知其倾国倾城。 十五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鱼,落在了装满酒的鱼缸里,怎么游都游不出去,直到精疲力竭。又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追赶自己,不断地啃食自己,分离剖开自己的身体。可偏偏她醉得毫无反抗之力。 最终,十五在一阵暖人脾胃的香气中睁开眼睛。 “哎哟,你可真能睡啊,猪看到了你,都得向你跪拜。”一道揶揄但却温柔的笑声传来,十五被说话的那个人扶起来,然后清淡的茶水灌入口中。茶水温热,带着一股茉莉和柑橘的味道,瞬间让她清醒。 她抬起头,对上一身白衣、头戴面纱的他。瞬间,她就缓不过神来了。 “愣着干吗?这水是漱口的,赶紧吐掉。”他拿出精致的痰盂。十五这才反应过来,将水吐了出去,对方又喂了她几次,直到满意为止。 嘴里是阵阵清香,她茫然地望着他,他则一边扶着她一边贴心地将靠枕放在后背,让她坐得舒适些。 “饿不饿?”做完这一切,他小声地问。 十五点了点头,他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转身走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他的身影,十五这才缓过来神来,然后狠狠掐了一下手背,顿时疼得哎哟一声!疼得厉害,果然是不是做梦。 然而,自己周身干净,头发也没有一丝气味,哪里像是醉酒后的狼狈样子啊。可她明明记得进入酒楼了,只不过后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我果然酒品不好,以后千万不能再喝酒了。”她叹了一口气,听到门被推开,忙坐直身子脸上又露出往日那般亘古漠然的神情。瞥到那人靠近,十五只觉得莫名其妙地呼吸急促,脑子混乱不堪,手指也下意识地绞着被角。 “哎,终于知道你为何爱吃阳春面了。” “啊?”看到眼前刚出锅的阳春面,十五抬眼看向他,发现他的黑纱上竟然有些面粉。难道他刚刚出去,是给她做阳春面去了? “因为你经常喝醉啊,阳春面刚好给醉酒的人吃。”说着,把面碗放在她手心里。 看她一副呆愣的表情,他忍不住道:“我帮你清理酒后残局难道你还要我伺候你吃面?” 十五一听,面上绯红,她都不敢问那晚喝醉后发生什么了事情,只得埋头挑面要吃。 “就说你是猪呢!先喝汤!” “咦?” “你空腹了几日,先喝点汤暖胃。”虽然他声音不耐烦又嫌弃的,却是那么温柔。 十五埋着头,乖乖地喝了一口,可是汤刚到嘴里,胸口某个地方却已经暖了起来。不知是不是面汤的热气熏得,她总觉得眼眶有点烫,也有点热。浑身虽不自在,但是又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身边的人替她披上一件外衣,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吃面。那灼热目光在身上扫来扫去,十五悄悄侧身,试图避开他的目光。可那人完全不知好歹,紧紧盯着她,面纱下的一双碧色眼瞳流转着餍足的溢彩。 “好了,我出去走走。小心你的脸都要藏在碗里了。”某个人笑嘻嘻地起身,走向门口却仍不往地回头看,她是在害羞吧? 他一走,十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大口大口地吃起面来。 这人做面的手艺还真不错,明明是素面,可吃起来又香又有劲道。填满了胃,她全身都通畅起来。十五打算下床,却觉得浑身又酸又疼,绝对是剧烈运动的后遗症。 正在踌躇,门又被推开,那人抱着一个小小的炭炉冲了进来。 “外面又下雪了呀!”他兴奋地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空碗,一手将那个小炭炉放在她手心里,“这两日又得很冷。”那暖炉飘出的淡淡清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将碗放到桌上,他走过来扶住她,“你宿醉了三日,该起来活动一下。” “大人……”十五艰难道,“我身上疼。” “啊……咳咳……”莲绛目光扫过十五腰腹,顿时脸烧得绯红,一双媚眼也像做了坏事乖乖地垂下,咬着唇,道:“估计是你躺得太久了。我扶你起来吧。” “谢谢。”十五被罪魁祸首扶着坐在床边小炕上,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中间放着张喝茶的小几。 十五刚坐下,莲绛走过去,将窗户支起了一点,刚好能看到院中盛开的梅花和飘落的小雪。他出来一只小炉放在小几上,动作极其优雅地煮起茶来,水汽氤氲。几朵红梅夹着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他伸手接住,干脆一起放进茶水里煮。 十五盘坐在小榻上,披着他拿来的外套,长发垂在身侧,一手抱着小炭炉,一手托着腮凝目看着他煮茶的样子。 手指还是那样的美,宛如白玉雕成,手指灵动翻飞,让那茶杯在水中滚动,而另一只手不停地换水洗茶。 她生平没有什么风雅爱好,小时候师父亲自教授她剑术,她就饮酒练剑,余下的时间便是坐在花下看书。这类煮茶的高雅事,还是第一次见到,特别是又是在这样的人面前,能看到他亲自动手,不免觉得时光美好得让人不敢相信。 正在发呆,他抬眸,将杯子递给她,轻语道:“时光静好,与君语。” 十五只觉得心窝滚烫,伸出手,恭敬地将杯子接过,小心地抿了一口,香气怡人,余下的竟然舍不得喝了,“细水长流,与君同。” 他亦小抿了一口,隔着面纱深情地望着她。 十五心中踌躇不安,不知所措地握着杯子看向窗外飘雪落红。 莲绛随着她看向窗外,地上已经一层银白,几朵梅花落在地上。 “繁华落尽,与君老。”若时光就停在此刻,该多好。 中间茶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两人都没有说,静静看着窗外精致,好似,时间真的在这一刻停止了。 “那个……” “那个……” 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对方,亦同时开口。 十五终究忍不住一笑,道:“大人,你先说吧。” 莲绛放下手中的杯子,笑道:“我已经让流水将假名册交给了秋夜一澈,想必很快那边会出现内乱。” “你做了一本假名册?”十五惊讶看着他,“可是,那名册是原本是薛尚书做的,字迹怎么办?秋夜一澈那般心思缜密可不好糊弄。” “模仿字迹这种事,怎么可能难得倒我。” “也对。”十五点点头。 “你要说什么?” “那个……”十五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那日我喝醉,有没有做出什么比较……不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啊?”他笑得诡异,夸张道:“你砸了快三百个碗,踢翻了桌子,打烂了窗户,还把店小二从二楼扔下去,然后呢……”十五瞪大双眼,面无血色。 “当然了……然后那你差点把我……”说着,他低头,做出一副娇羞状态。 “等等!”十五从榻上跳了起来,“我……” “算了……”他叹了一口气,示意十五坐好,“不过就是吃点亏而已。” 这哪里是吃亏?这简直就是要人命。 十五抖了抖,只觉得全身冰凉,脸色苍白,口干舌燥,拿起杯子试图压惊。 “你怎么吓成这样?”他勾唇妩媚一笑,没想到一向淡漠的十五也会一惊一乍,模样可爱,“你只是吐了我一身。” “噗。”十五一口茶全喷在他脸上,忙不迭地上前要擦。 “你别擦了。”他阻止道:“如果你要真心道歉,就帮我绣一个香囊。” “这……大人,你让我杀人可以,可是绣香囊?” “怎么?我把醉醺醺的你从长安街头背回来,还给你收拾各种残局,都不足以让你给我绣一个香囊?” 十五听他这么说,又深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多言。只得默默地拿出了之前三娘留下的篮子,拿出一块黑色的丝绒布,开始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三娘进入殿内时,就看到莲绛正双手托腮,像个小媳妇儿一样地望着十五。 对面的十五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针线在缝什么东西,时不时地抬头有些不满但是又只能忍气吞声的瞪身前之人一眼。 他俩人中间的小几上,茶水翻滚,水汽氤氲,而窗外,落梅夹着雪花儿不时飘进来。 “呀,十五你小心点,可别扎着手了。” 十五顿了一下手,“你不一惊一乍的,我就不会扎着手。” “哦。”他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看着身前专注的她,“十五,给我绣朵花呗?” 十五眉毛跳动了一下,“我觉得杀人比绣花可容易多了,不如,我出去替您杀十个人。” “哎……十五你太暴力了……”他说着,不禁倾身靠近十五,“你不会家暴吧?” “什么是家暴?”十五看着手里快完工的香囊,问道。 “老婆打老公称为家暴。” 十五的手险些被针扎到。她抬起眼,冷冷地扫过那面纱,“我觉得打人不好。” “我也觉得……”他开心地笑了笑,顿觉松了一口气。 可耳边却响起了十五阴森森的声音,“不如直接杀了好,省事。” 莲绛险些将下巴砸在小几上,不敢再说话了,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看到他这副样子,十五眼底泛起温和的笑,手中却更认真地缝着。 三娘默默退下,刚到转弯处,却看得到一人穿着白衣隐在暗处。 “风尽……”她声音一颤,回头又看向十五的寝殿,恍惚明白了什么。 风尽却视若未闻,身影像幽灵一样站在暗处,微微仰起头似乎也在看天空簌簌而下的雪。 见他不说话,三娘心里明白了,风尽是真的从圣湖地下放出来了,但却似乎变了一个人。 三娘垂首,悄然离开。 待三娘离开后,风尽抬头看向寝殿,这儿隔着梅花,还是能看到一个女子坐在窗前认真地做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雪。”他叹了一声,语气里似有无奈和苦涩,又看向十五那女子,风尽黯然垂下眸子转身来开。 夜深,外面的风像是鬼哭狼嚎般肆掠,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小雪,竟然如此寒冷。 腐朽的味道伴着腥臭味充斥在空气里,而偌大屋子里,却只有一盏夜明珠,隐隐可见桌子前面坐着一个男子。男子长发披肩,面容憔悴无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如今布满血丝,正盯着面前的一个土罐。 土罐子里有无数条发丝大小的小蛇,明明是冬日,可这些小蛇却钻来钻去。男子将夜明珠放在陶罐上方,那些小蛇慌忙后退。 “传说中的蔓蛇花遇光会肆意游走,可是为何这些蔓蛇种子却这么怕光?”风尽喃喃自语,然后拿出从十五寝殿里偷来的瓶子打开,将其中一瓶的鲜血到进罐子里。 几乎瞬间,那些蛇骚动起来,纷纷涌向陶罐壁上的鲜血,不一会儿,在风尽惊骇的目光中,其中一条吃到血的蛇慢慢变大,它的身体花藤一样长开出分支,长出叶子,甚至能看到隐隐蓝色的花朵隐在叶子间,几欲盛开。 风尽小心翼翼避开那条蔓蛇,将一只硕大的老鼠扔过去。 全身长满叶子的蛇如闪电飞快地缠住老鼠,瞬间将其吞入腹中,而蛇的身上亦开出了第一朵蓝色的蔓蛇花。 风尽全身颤抖,不禁喃喃自语,“蓝禾说得没错,蔓蛇花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邪恶之物。” 他抽出一把剑,将那条蔓蛇斩成几段,那蛇在地上扭曲挣扎。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几条残断的身体竟重新生长,然后变成了另外几条蔓蛇。 “啊……”风尽颤抖着,简直不敢呼吸,眼底血丝涌出,脸疯狂扭曲起来,“我……我也可以变得无比强大,得到像他一样强大的力量,”他狂喜地扬起手臂,发出可怕而压抑的笑声。可很快,他的笑声越来越小,而脸上疯狂笑意从惊骇变得无措,接着变得失望,最后变得痛苦和绝望。 地上那几条蔓蛇,扭曲了一阵后,慢慢不再动了,如秋后的花藤凋谢干枯,最后,直接变成了干瘪的花藤。 第45章骨扇忆事(3) “怎么回事?”他伸手去抓那些蔓蛇,可手刚碰到它们,它们竟然变成了灰尘,从指缝间消散。 “不会的。”他又拿出另一瓶鲜血倒在里面,吃了莲绛鲜血的蛇又开始长大,身体变成藤蔓,恐怖邪气。可片刻后,也死去了。 “蓝禾说,蔓蛇花是世界上最恐怖阴邪的东西,至今无人养出来,除非要用魔鬼的鲜血。只有魔鬼的鲜血才能让它生长,给它最强大和可怕的力量。”他跪在地上,看着陶罐里不多的蔓蛇花种,不知所措,“莲绛,明明就是魔鬼啊。” “不……”他捂住头细想,“莲绛是半魔人,这蔓蛇之所以养不活,难道是因为他体内的人血?”只有把莲绛彻底变成魔鬼,才能养出极致邪恶的蔓蛇花? 想到此,风尽颓然地坐在地上。 这几日,碧萝没有唤流水,亦没有让她去请秋夜一澈,整日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有防风默默守在门口,偶尔进去送些珍珠粉和食物,而每次开门,流水都能无意中闻到一股淫靡的味道。她立在暗处,眼神陡然雪亮。 她虽入桃花门,知道门内有专门的师父教她们用身体如何去勾引男人,以便更容易地完成任务。可是,桃花门却有一种极致媚术,但是因为太过隐晦,九年前的门主禁止再用此方法。 九年前,门主是胭脂浓。她教人暗器、毒杀,但反对桃花门女子用身体服侍男人,作为刺杀手段。九年前,桃花门还有一个杀手,媚术惊人,那人便是碧萝。 胭脂浓死后,碧萝掌握桃花门,不再亲自接受刺杀任务。更何况,那时的碧萝已是秋夜一澈的女人,因此,精通“媚术”的碧萝算是金盆洗手了。 如今,碧萝要重新练媚术吗? 流水心里隐隐不安,摸向怀里名册,看样子,她得自己找机会碰到秋夜一澈。一旦碧萝再度练好媚术,那她要取代其做门主,可就难上加难了。 黄色的帐子里,一个赤裸的女人盘腿坐在榻上,她皮肤光滑如玉,身体风韵,酥胸隐有汗渍,看起来犹如凝结在花瓣上露珠,分外动人。她长发垂在肩上,手臂缓缓展开,上半身像蛇一样轻盈前倾,丰乳泛着诱人的光泽。只见她抬起眼眸,红唇轻启,吐出香舌。这女子正的碧萝。而榻的前方,一个男子被绑在椅子上,双眼惊骇却贪婪地看着碧萝,身体灼热,不断乞求,“求求你,给我……” 两人隔得很远,碧萝眼眸微微眯起,涂着丹蔻的手指缓缓伸向那人。 那男子不停地颤抖,眼底涌出血丝,似乎已经达到了欲望的巅峰,脸上也出现了极致愉悦的表情。见此,碧萝勾唇一笑,然后打了一个响指。 啪!清脆的响指划过那人的脑海,他陡然清醒,盯着碧萝,痛苦地尖叫一声,随即七窍流血,晕了过去。 碧萝裹起薄纱,踩着地毯款款走向那人,见他浑身仍在抖,还没有死。 碧萝阴沉着脸,然后抓起旁边的刀一下刺进那人的脖子,那人当场死亡。 “你这是太急了。”防风走进来,看到满地的鲜血,将养颜汤端给碧萝,“毕竟你有八年没有练过媚术了。” “是我老了吗?”碧萝不甘地扑向铜镜,看着自己妙曼的身体和绝色的容颜,“若是以往,我一打响指,他就当场毙命。” 可是,这个人没死,而他还只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仆人。 九年前,胭脂浓来到长安,接管了桃花门,并实行改革,本来以媚术闻名的桃花门,却要变成一个真正用毒和剑术杀人的门派。胭脂浓说,即便是杀手,也该有杀手的尊严,更何况还是女子。 女人的身体就是资本,凭什么不能用于杀人?碧萝一身极致媚术,得不到施展,到后来,她掌管桃花门,有什么事也用不着她出手了。却没想到,九年后,她要重修媚术…… 想到此处,她眼底涌起一丝悲哀和怒意,而铜镜中人,因为怒意,眼角竟然出现了细纹。 她忙回身接过防风手里的燕窝,狼吞虎咽,“你快去再给我带几个人来。” “你这样会……”防风将劝解的话吞了下去,转身将那具尸体拖了下去。 大雪纷飞,秋夜一澈立在皇陵中,浑身覆着雪,但他像是丝毫不觉得冷,手里提着一壶酒。也不知站了多久,他转身,却由于站得太久身体发麻而险些跌倒,有人闪身过来将他扶住。随即,一把白色的伞遮在了他的头上。他抬起头,看到一张清冷的脸。 对方见他抬头,有些惶恐地松开手,他站不稳,那女子不得已又扶住他,“王,您小心点。” “你怎么在这里?”他这才发觉这个女子竟然是流水。 “今晚任务完成,却发现王不在南苑,属下急着来送名册。” “名册拿到了?”他微微惊讶地看着流水,只见对方一身碧色衣衫,头发简单挽起,没有多余的配饰,却清丽脱俗。 看到她的脸上有一道血痕,手臂上还有几处刀伤。他微微眯着眼,道:“受伤了?” 流水撑着伞垂下头,轻声道:“卑职无碍。”说罢,用未撑伞的手恭敬地将名册拿了出来。 秋夜一澈接过,就着旁边的灯笼一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眼底闪过几丝阴狠。 名单上和他之前调查的一模一样,可却多了一些人,而这些人都誓言旦旦地要效忠于他。 “你看过内容?” 流水点点头,“在南岭王府看到的也是这个。” 他握紧名册,看着前方,“好,很好……” 接下来的几日,流水按照秋夜一澈的吩咐,去探查那几名官员,果然在他们的屋子里发现了几份密奏。有一份举报秋夜一澈在江南走私私盐,甚至挪用赈灾物质。还有说他在南岭一带走私军火,勾结南疆。 对发誓要效忠自己,却暗地里举报他的官员,秋夜一澈拿到“证据”后,自然没有放过他们。可尚秋水却借口病重不再出现,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流水和其他几个门人。而流水做事冷静沉稳,连续做了几次漂亮的任务之后,明一也觉得这个女子渐渐露出光芒。 几个官员被刺杀的消息传开来,朝野一片惶恐。 “喏。”软榻上,十五将手指里的香囊丢给了对面的人,“绣好了。” 莲绛小心地将香囊拿在手里,上面用银丝绣了一个骷髅头。他本要求十五绣花,但太有难度了,十五怎么都不同意。无奈,他提出绣骷髅头,却还是被十五一口拒绝。于是,他将她在酒楼砸碗、吐了一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十五无奈,只得答应。 可她根本不会绣骷髅,倒是莲绛想个办法,用朱砂画了一个骷髅,十五照着描绣就好,可这样也用了好几天时间。 这几日,她就坐在窗前认真绣着,他就托着腮望着她,时不时叽叽喳喳地说上几句。比如—— “小心手指啊。”“啊,真是笨哪,又扎到手了。”然后整个人像猴子一样跳起来非要给十五涂药,顺带摸几把。 或者,“十五,我们谈谈你刺绣的心得吧。” 于是,在十五看来明明可以一天做完的事情,却偏偏在他的搅和下用了好几天才绣好。 “不错,十五手艺真好。”他笑嘻嘻地说,然后从食盒里面端出阳春面,“这是我亲手做的,犒劳你。” “这……大人……”十五怔怔地看着那面,“今天还吃面?”这已经是她第七天吃面了,哪怕再爱吃,但是餐餐吃,也会疯掉。自从她说喜欢吃面后,不……自从她醉酒醒来后,他顿顿都亲自下厨给她做阳春面。 “你自己说喜欢的啊?”面纱下面的美眸愣愣地凝视着十五,明明是她说喜欢吃阳春面的。 “可是大人,天天吃也会腻啊。” “哦……”他垂下眸子,语气有一丝失落,“那十五喜欢一个人,也有一天会腻吗?” 十五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心中暗道:这似乎是根本不搭边的事情嘛。 “怎么不说话?”他抬起头来,看到十五已经拿起筷子默默地吃面,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直到盯着十五将面吃完了,他才开开心心地拿着香囊走了。他走到门口时,十五忍不住说:“大人,我自小就喜欢剑术,可从未觉得会腻,甚至会离开它。” “吃个面而已,你都能想到剑术?”他哼了一声,转身出门。 莲绛小心地将那些梅花放入香囊里,坐在走廊栏杆上,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 梅花香气已不算浓郁,可那股淡淡香气,却留在了心底。他似乎又看到十五捧着落花站在他身前的样子。 风尽从暗处走来,坐在莲绛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人,可别忘了蓝禾的诅咒。” “蓝禾死前给了你什么,让你如此信他有能力诅咒我。”他回眸冷冷看着风尽,然后抬起左手,漂亮白皙的五指微微曲起。瞬间,他那如玉的手心里突然多了一团火焰,火红如血,宛如盛开的红莲。 “红莲业火!”风尽声音颤抖,充满寒意。 传言,碧业炼火是忘川河边的孤魂,因为无法遗忘前世,过不了奈何桥,便成日游荡在河边,寻寻觅觅。那样的灵魂,一般都带着前世的眷恋、痛苦、不舍和执念。 而红莲业火则是忘川河底那些被受煎熬的恶灵所炼化出来的,那些灵魂多半因生前作恶多端,杀戮一生,背负一身血债又带着着无法释怀的仇恨和怨念,燃烧时如鲜血沸腾。 莲绛靠在柱子上,长发曳地,姿态优雅且慵懒,清冷的双眸在红莲业火的照耀下变成了诡异的深碧色,宛如夜幕中的魔鬼。他红唇一勾,充满媚惑地将手中的火往空中一抛,火光呼啸而去,在空中化成数百只蝙蝠,刺耳地尖叫着朝风尽扑来。 风尽慌忙捂住脸,跌倒在地。 片刻后他却安然无恙,他紧张地放下手,发现莲绛还坐在栏杆上正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香囊。而周围根本没有什么红莲业火,也没有什么蝙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喘了一口气,忽听莲绛轻笑道:“如今,你是信我,还是信蓝禾?” 风尽如遭雷击!原来刚刚看到的是真的。 想起红莲业火燃烧时,莲绛那双被魔性吞噬后的碧色眼眸,他只觉凉意瞬间蔓延全身。 “那又如何?”他强作镇定地看着莲绛,“十五不会喜欢你!” 莲绛阴森回头,风尽却并不怕他,“你觉得一个没有心的女人,她会爱上你吗?” 纤细的手指顿时握紧手里的香囊,风尽已坐在莲绛旁边,“她没有心,你早就知道了。若非这样,你怎么不以真实身份面对他,却要处处假扮我。”他的话仿如戳中了莲绛的痛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莲绛的性格,他太懂了。那样高傲的男子,如今却不得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若非爱得太深,怎么会把自己看得如此卑微。 见莲绛沉默不说话,风尽唇边勾起一丝笑,“其实,不过就是心的事情。天下的事情都难不倒你,难道这个就能难倒你?” 莲绛回头看着风尽,半晌道:“我不知道你和蓝禾做过什么交易,给了你什么邪恶的玩意儿。但是,就如你刚刚那句话,这天下事难不倒我。你敢为非作歹,我就有能力将你永远关在圣湖下。” 风尽咬牙起身,狠狠地盯着莲绛,咆哮道:“我能为什么非作什么歹,我所有的执念,不过就是想打败你。” “外公一生肆意风流,为人洒脱崇尚自由和不羁,更无心追求权力。他毕生愿望不过亦希望你快乐一生。可你,却偏偏生了执念,难道你不怕他失望?”暮王爷老年得子,就风尽一个儿子,从某种血缘上,莲绛还应唤小他四岁的风尽一声舅舅。 风尽闻莲绛一番话,脸色更加灰白,最终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她没有心,你替她寻回来。” 寻回来? 莲绛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香囊,突然想起了长安街上,那个一身邪气的老太婆。 十五这几日同样烦躁不安,因为酒醒之后就发现莲绛给她的那条丝帕竟然不在了。她又不敢问对方,只得忍了下来,可偏偏,总觉得胸口少了点什么。 这么多天,他只说要她绣香囊,对那丝帕的事情,一句也没提。 十五翻遍了整个寝殿,也没有见到丝帕的影子。 尚秋水刚开始进入刑部,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她清楚碧萝失利,且刚又小产,桃花门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进入了刑部之后,王那边根本没有任何消息。而防风每天都会拖来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丢在她被关押的地方,已经整整十天了,别说没人来看她,连吃的东西都很少。更恐怖的是,整个刑部,都传来彻夜的惨叫和哭嚎。身边的尸体也越来越多,鲜血铺在脚下,即便曾经杀人如麻,可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尚秋水也渐渐觉得精神几近崩溃。 这天看到防风拖着两具尸体进来时,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爬过去抓住防风的裤腿,“防风,让我见见碧萝……” “你不恨碧萝?”防风将死状狰狞的尸体丢在她旁边,阴森森地问。 她当然恨,但是现在有比恨更重要的,“告诉碧萝我愿意和她合作,绝对不忤逆她。” 防风眼底燃起一丝杀意,正欲出手,背后却传来一个妩媚至极的声音,“哟,秋水,你真的想通了?” 尚秋水抓住铁栏,“碧萝,我想清楚了,我们还按照原来的约定……我们联合除掉胭脂浓。” 碧萝走过来蹲在尚秋水身前伸手勾起她下巴,笑得极其残忍,“对王来说,桃花门所有人都只是他杀人的工具,你尚秋水不过是其中之一。而我,是他十年的女人。”她在警告尚秋水不要将自己看得太高。 尚秋水没有反驳,因为碧萝说得没错,她先前太高估自己的价值了。 “放心好了,我也会替你好好照顾沐色的。”碧萝俯身,对尚秋水耳语道。 尚秋水浑身颤抖,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自己被关起来,沐色必然会落在碧萝手里。 “知道了。”尚秋水跪在地上。 碧萝笑着将牢门打开,将她扶了起来,“我们认识多年,亲如姐妹,这些客套就不用了。你随我出来,现今,又有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企图蹬鼻子上脸了。” 临近除夕,桃花门任务繁多,流水任务越发漂亮,渐渐露出锋芒。 第46章骨扇忆事(4) 自从受到长生楼的重创,碧萝惨遭羞辱毁容,最后失去门主之位,桃花门就一直气势低迷,流水成功漂亮地完成任务的事恰在此时鼓舞了桃花门人。为抛砖引玉,秋夜一澈直接将流水提到了天杀,并且让她拥有了自己的别院。 而流水的晋升,第一次让碧萝感到了威胁。如预料中那般,流水收到了碧萝的传召。 北苑凉亭,碧萝姿容焕发,全然不见当日的消瘦和枯槁,反而因重新修炼媚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淫靡的气息。 流水恭谨地跪在地上,提醒自己不要抬头被碧萝浑身的媚气所迷惑,“流水参见贤妃。” “听说流水最近大放异彩呢。”碧萝勾人的眼眸看来,流水拼命垂下头。 流水当然知道,那些被防风拖出来的尸体,死得多么狰狞恐怖。据说,碧萝的媚术建立在“欲望”上,除非你无欲无望,否则就会深陷她媚术,至死才能解脱。 “流水绝无异心,还请贤妃明鉴。” “那流水你如何向我证明你的心呢?”碧萝涂着丹蔻的手指勾起一缕头发,冷笑着看着地上的流水。 “流水入桃花门多年,是贤妃一手扶持,甘愿为贤妃赴汤蹈火。” “听说长生楼的人,用蛊虫控制人,因此那些人才不敢造次……” 流水大惊失色,果然看到尚秋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里面翻滚着一只可怕的血虫。流水是南疆人,她自然懂得这蛊虫的可怕。 “据说长生楼用的便是这种蛊虫。” 碧萝声音阴森森传来,流水抬起头,看了那蛊虫一眼,主动咬破手指伸向蛊虫。蛊虫见血,瞬间钻入流水身体。 十五对她说过:忍! 因接近除夕,爱热闹的小鱼儿也嚷着要包饺子。 三娘听了自然欢喜,干脆准备了食材,说晚上到十五的寝殿包饺子。然而刚到中午,十五就看到了流水放的烟花。 十五与莲绛赶到相约的地点,就见流水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浑身冰凉不住地颤抖。 “这是怎么回事?”十五抬头看着旁边的莲绛,莲绛依旧穿着白衣戴着面纱站在旁边,道:“是中了蛊毒。” 十五脸色阴沉,秋夜一澈为控制桃花门人,给所有人都下了寒毒,若再加上一只蛊虫,怕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碧萝练就了极致媚术……”流水说,疼得吐出一口黑血。 “有办法取出来吗?”十五问莲绛。 “有,但是会很痛!”莲绛轻声回答,流水身上只是常见蛊毒,三日内蛊虫只要没有进入心脏都可以取出来。 十五回头看向莲绛,他平淡地说:“你在屋子外面等我。” 十五出门后,将门合上。 雕花炉子里点着熏香,流水只觉得那蛊虫在体内四处游走,啃咬着她骨头,疼得几乎昏厥。她几乎要失去意识,朦胧中,她看到一双极其美的手。 那手指秀美干净,冰凉地贴上她的脖子上的动脉,随即那个地方传来一阵灼热……而且身体里游走的蛊虫则像受到召唤一样,往她脖子的方向钻。 “啊!”流水害怕地尖叫。 “闭嘴!”他的声音轻而冷,带着不可忤逆的霸气。 流水咬紧牙齿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而身前人带着一身凛然的压迫气息,她害怕得垂下眼眸,可看到那如玉素手时,她又忍不住悄然抬头想看看面纱下那神秘容颜,该是如何倾国倾城,否则怎会生得世间难寻的柔荑。 一丝风轻拂面纱,那一瞬,流水看到一双碧色的眼眸。 莲绛起身,那纤白的手指上,一条红色的蛊虫痛苦地扭动,转瞬又钻入他指尖消失不见。 “你?”流水反应过来,瞬间大骇。 这天下,怕只有一人有这么一双深碧色眼眸,如钻石般光芒耀眼却又冰冷入心,叫人望而生畏、心生寒意,那就是南疆月重宫祭司——莲绛。 他转身,只丢下一句,“你若让十五失望,本宫定以胜过此番十倍的痛苦回敬于你。” “是。”流水垂下眼眸。 这时传来十五担忧的声音,“怎么样?” “没事了。”虽然简单的三个字,却饱含了温柔与笃定,似在安抚她的焦虑。 这祭司……是喜欢十五的吧? 替流水取出蛊虫后,莲绛坐在马车里一直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他心情不好,还是太累。 十五也没敢开口,脑子里在想碧萝的媚术。其实早知道碧萝擅长媚术,但自己并没有见识过她的媚术。 “为什么替她取出蛊虫?能控制她,不是更好?”莲绛冷不丁问道。 “控制其身体,不能控制其心……那一切都是徒劳。” 十五看着莲绛,试探地问:“所以,刚刚你因为这个生气?” “生气?谁说我生气了?”他疑惑地看着她。 “你刚刚没有说话。” 面纱下的脸勾起一抹笑,他隔着面纱凝望她,“十五已经开始在乎我的情绪了吗?” 原来她开始在乎了,若非在乎,怎么会因为他不说话便担忧他生气呢? 还记得那次长安看雪,她说在棺中八年早脱离了红尘,不懂得去揣度别人的心思。而今……她将头扭向窗外,神色依旧木讷,可偏偏耳根绯红。 他刚才只是在想,如何将十五体内的蛊虫取出来。十五中的蛊毒和别人不一样,是心蛊。 然而,十五没有心,那蛊虫便会钻入脑中,更何况,蛊虫只会寻找寄宿体,一旦脱离了她的身体,就会钻入他体内。 刚刚流水体内只是一般的蛊虫,入他体内反而会被他带着魔性的血吞噬。 可是十五的不同,那是南疆百年蛊虫。 他甘愿为她承受蚀骨钻心之痛,然而,如果那个蛊虫真的在大脑里寄宿,被他强行引出来,她可能会…… 回到皇宫,小鱼儿听说十五回来了,赶紧扑了过来,一下抱住十五,“爹爹,三娘说今天包饺子呢。” “好。”十五摸了摸他的头,道:“进屋吧,外面冷。” 小家伙扬起漂亮的脸,一下看到了十五身边的陌生人,顿时警惕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道:“请问你是?” “这是风大人。”十五忙介绍。 “啊……你就是那个天天跟在我爹爹后面的人。我告诉你,除了我娘,谁也不能靠近我爹爹。”小鱼儿跑到十五身前,用身体挡开了莲绛。 十五一阵尴尬,只得牵着小鱼儿往殿内走。小青从小鱼儿脖子里钻出来,朝着莲绛吐出凶狠的芯子,以示警告。 莲绛看着小青那耀武扬威的样子,伸出白皙的手指,对着脖子向它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啪!小青两眼一翻,吓得摔倒在雪地里。 “咦……”小鱼儿忙将吓傻了的小青捧起来。十五无奈地回头,看到莲绛正站在院中,周身沐着日光,黑色的面纱下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哎,又恢复本性,连一条小蛇都不放过了。 殿内宫女门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了,三娘正在擀面皮,旁边还有几个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想必是出自小鱼儿之手。十五净了手,将面皮摊在手心,放上馅儿,按照三娘的方法捏成半月形。 莲绛在旁边看了许久,似乎也忍不住,净手挽起袖子露出白玉纤纤的手指。十五看着那手,愣了片刻,轻声道:“你还是休息吧。”往日没见过他做面,但是看这么一双漂亮的手要跟着做这种粗杂的事情,总觉得……于心不忍。 小鱼儿看这个人一下窜到爹爹身边,马上凑过来,硬要挤在两人中间。 莲绛也不急,手指灵巧翻动,随即一只活灵活现的鱼出现在手心上。 “哇,你真厉害。” “你站那边去,我再给你捏个虾!” 小鱼儿果然屁颠颠屁让位,莲绛忙贴着十五站好。十五只觉得头大,小孩儿果然很容易被收买。 很快,碟子上就摆满了奇珍异兽,这哪里是饺子,简直就是怪形动物园。 十五看着那些怪异的东西,又看到他白莹莹的手指正捏着一根筷子似的长形玩意儿,好奇地问:“你这是在捏面条?” “不是。”他望着她,温柔笑道:“我在做一条没有脑袋的蛇,待会儿煮来吃了。” 刚刚苏醒的小青一听,整个蛇身再度僵硬,然后吧唧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三娘有些同情地看着小青,无奈摇头,端起盘子,“这些玩意儿看样子得煮很久。”说完拽着小鱼儿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十五忍不住道:“你就不能捏一个正常玩意儿啊?” “能啊。”说着他又低头鼓捣起来。 他手指宛如蝴蝶般快速翻飞,看得十五不禁失神,只片刻,他将手里的东西捧给了十五。 “骷髅头?” 十五声音一颤,那骷髅头有巴掌大小,还放上了两颗黑豆作为黑漆漆的眼眶,看起来又丑又傻。 “像不像你?”他凑过来小声补上一句,“又蠢又呆!” 十五气得脸部抽筋,瞪了他几眼,低下头开始捏手里的东西。 他不禁凝眉一看,见十五将一团面搓成圆形球形,然后在葱花、胡椒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滚了一圈,最后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他眨着漂亮的眼睛,看着那奇怪的东西,“你该不会捏的是我吧?” “是的。”十五勾唇一笑,然后补上一句,“浑蛋!” “你……”这女人竟然敢骂他浑蛋。 “十五真是心灵手巧。”他手里抓了一把面粉,然后慢慢地靠近,用极其魅惑的声音道:“如果我不浑蛋点,实在有负十五一片好心。”说着,手里面粉直接朝十五砸过去。 十五刚好站在门口,一看面粉来袭,本能地后掠几步退到了门口的石阶上,然后抓起冬青树上的一捧雪,毫不犹豫地回击过去。 那团雪直中莲绛肩头,莲绛身形一闪,瞬间蹿出屋跃上了房顶,脚下一踢,雪如细雨纷飞扑面而来。 十五自是不甘示弱,手掌一拂,掌风带起雪飞快地袭向莲绛。 一时间漫天飞雪,惹得宫女发出阵阵惊呼声。 莲绛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拂袖截住全部飞雪,在手心搓成雪球掷向十五,然后飞身往向杏林院躲去。 然而刚追到杏林,他竟然消失不见了,十五站在杏树下,伸手掰断一条枝杈握在手中,警惕地看向四周。 正在这时,一道风声从身后掠来,十五本能一掌。 旁边的杏花发出颤抖,随即,树枝上厚重的积蓄簌簌落下,而十五本就站在树下,就眼睁睁看着一树的雪落在了身上。 “上当了。” 十五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果然,莲绛得意洋洋地从前面一棵树后面走了出来。 “这才叫浑蛋啊。” 虽然戴着面纱,可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那笑得媚眼如丝的双眸。 十五也不恼怒,也没有拂开周身的雪,只是慢慢地朝他走过去。 “你干什么?”看到十五一声不吭地走来,莲绛突然莫名紧张起来。 而十五却没有回答,直接将莲绛逼得后背贴着杏树,然后抬起手臂放在他身侧,将他禁锢在杏树下。 周围分外寂静,甚至能听到风吹过、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浑身覆着雪,只露出一双黝黑的大眼睛,清澈的眼底,却映出他的影子。 他心一动,平静地看着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却能感觉到暧昧流转,渐渐地,他感觉到灼热爬上面颊,全身像火一样燃烧,而眼前的她,明明狼狈,却依旧分外动人。 终究忍不住向她伸出手,却在瞬间捕捉到她亘古不变的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 她撑在杏树上的掌心一用力,积压在树枝上的雪轰然落下,同时砸在两人身上。莲绛瞬间变成了一个雪人。 她得意地笑道:“我可不浑蛋。”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她脸上露出漂亮的梨涡,眉目色彩溢出,明媚得动人。适才他僵在半空中的手,一下捧着她的脸,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顺势将她压在了树干上,微风袭来,撩起他面纱的一角,他顺势吻了下去。黑色的面纱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分,十五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唇上却滚烫的温柔。他吻得很深,捧着她不让她反抗,而她,片刻的空白之后,却又茫然无措。那明明能推开他的手,却紧握成拳头,放在他胸前不知所措。他辗转反复地吻着她,感觉到她快窒息时,稍微松开片刻,然后又温柔眷恋地继续。 雪偶尔飘落,那胸前的手慢慢放开,竟不受控制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仿似溺水之人不肯放弃的救命稻草。 情已深,情不自禁。 天边烟花发出呼啸冲上天空,发出耀眼的光芒,林子里雪花簌簌而下。 十五顿时清醒,垂头看着地上的雪道:“该回去了。” “好。”他乖乖应声,和她并肩而行。 “十五……”他慢慢靠近,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对方挣脱了一下,却被他硬生生拽在手心。 “怎么了,大人?” “我衣服刚刚划破了,晚上,你替我补。” “嗯,好。” 夜色降临,风尽找到莲绛时,他正翻箱倒柜把所有衣服都拔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风尽站在暗处,不禁问道。 莲绛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然后对风尽说:“剪刀呢?” 风尽从药箱里翻出来扔给了他,他接过,竟然坐在地上开始剪衣服。 他不是剪一件,而是把所有衣服都剪了,这件是袖子剪一刀,那件是领口划一刀。 “疯子!”风尽眯眼看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间。 小鱼儿正在御膳房玩得不亦乐乎,非要将那些鱼啊虾的全都煮下去。 十五回寝殿换了一身衣服,去厨房帮鱼儿,又想着刚刚那人也是一身湿透,便另外煮了一碗送了过去。 长廊上绵延铺开的灯笼,将冬日的皇宫沉浸在一片喜庆中,皇上病情好转,原本气氛压抑的皇宫亦喜庆起来。 十五走得极快,生怕碗里的饺子凉了,刚到转角,对面的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道寂静的语声。 “十五是在找我,还是找祭司大人呢?” 十五步子一顿,循声看去,黑暗中风尽靠墙而立,宛如鬼魅,若非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他身影。她虽然和风尽只相处了三个月,了解得不是很深,可还是能觉察出到,此时的风尽,和三个月前已判若两人。 他慢慢走过来,看着十五碗里的饺子,道:“哦,我也的确饿了。” “这不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他没有戴面纱,苍白的脸泛着病态的青色,可一双眼瞳却流淌诡异光芒,薄唇更似笑非笑,“看样子,果然是送给祭司大人的了。” 十五冷睨着他,没有说话。 “十五,你喜欢莲绛吧。”见十五不语,风尽突然凑过来,低声道。 第47章骨扇忆事(5) 十五目光狠戾落在他脸上,他却毫不在意,继续道:“若非这样,你明知道他不是我,可为何不拆穿他呢?” “你管得太多了。” “喜欢却不敢说,难道十五除了没有心,还有其他什么秘密?” 好似被戳到了痛处,十五顿觉被人掐住喉咙,竟瞬间疼得无法呼吸,那捧着碗的手亦颤抖起来。半晌,她默然看着前方抬步离去。 “这份情感十五不说也好,免得莲绛受一世煎熬。”杀气顿时掠来,风尽只看到一个青影如鬼魅冲来,随即他整个人被拽离地面,然后后背重重摔在墙上。 那一瞬,他几乎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要被这女人撞碎。好狠的女人! 待他回过气来,十五已经掐着他脖子,双眼充血地盯着他,“风尽,你有话就说完!” 看着面前凶狠如恶鬼的女子,他强扯出一抹笑,“你作为秋夜一澈的曾经的女人,应该记得蓝禾吧?” 十五微微眯眼,示意他说下去。 “蓝禾在月重宫三十余年,却因为皇室的牵制,直到十年前才成为祭司。可是,五年前,莲绛到了南疆,却将蓝禾关在了圣湖下面。蓝禾是什么人,你比我们都清楚。”他喘了口气,“被莲绛关押五年之后,他逃脱无望,于是,选择了自尽。” 十五眼底掠过一丝震惊。 她虽然不懂法术,但是却知道,像蓝禾之中学阴毒之术的人,早就被恶灵缠身。除非永生不死,一旦死亡,那些怨灵就会在地狱寻找到他,为了复仇而想方设法地吞噬他。 自杀身亡的人,传言死后灵魂不但无法渡过忘川河,还会被囚禁于河底不得逃脱,日日被下面的恶灵啃食。次日又恢复原样,再度啃食,如此反复。 “他为了什么?” 宁肯承受永生痛苦,都要选择自杀,蓝禾目的是什么? “呵呵呵呵……”风尽发出诡异阴森的笑容,“蓝禾用尽自己的鲜血发了一个诅咒:莲绛将同他父亲一样为情所困,而他月圆之日遇到的那个女人,将会把他变得人鬼不如。” 这一下,十五如遭雷击,她震惊地盯着风尽,大脑一片空白。 看到她的神色,风尽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唇边的血,“莲绛出生高贵,二十多年来生清心寡欲。可是,他偏偏遇到了你……他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风尽,这便是当日你要我去任务的目的?” 十五盯着风尽。 因为当初她提前一个月已经遇到了莲绛,可没想到风尽却机关算尽,竟是为了替蓝禾应验这个诅咒。 “莲绛真的养了一条毒蛇在身边,被反咬一口。” “那又如何?即便没有我,这个血咒莲绛始终都躲不掉。但是莲绛却毫不在意蓝禾的诅咒。”他目光落在十五的心脏处,“你一个没有心的女人能在棺材中呆八年不死,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那诅咒的后果会怎样?” 风尽来到大燕,已得知了十五是当年的胭脂浓。 但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没有心脏,不可能这样活着。 小鱼儿虽然没有心,但是,莲绛却在他身体里放了一只蛊虫。 可十五没有,十五的蛊虫是毒蛊。 胭脂浓师承何处无人知晓? 胭脂浓,父母是谁,无人知晓。 意思是,他们虽然知道了十五的真实身份,却不知道胭脂浓的真实身份。 她——还是一个谜! 十五脚步踉跄地回到了寝殿,默默地坐在铜镜前,屋子里一片漆黑,可她却能早就适应了黑暗。脑子里一遍遍回响起风尽说的那些话。 她自然懂得风尽是在警告她。 蓝禾以沉痛的代价,用自己的鲜血,对莲绛下了情咒。 不管那晚遇到的是不是她,只要莲绛陷入“情”,就会万劫不复。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十五觉得浑身冰凉,刺骨寒意从骨髓里蔓延开来,然后全都交汇到了心口的位置。 让她不能呼吸,不能喘气。 “莲绛……” 她轻声唤道这个名字。 他就像一点火星,悄然落入她心口,然后开始慢慢地发光发热,带着丝丝暖意融化她身体每一处刺骨寒意,然后又开始燃烧,灼热她,最后吞噬她。 当她发现时,自己也…… 十五低下头,将脸埋在手心里,只希望,醒来,醒来后……还是在漆黑的棺材里。 “十五……” 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声十五,载着满心期待和喜悦。 十五浑身一颤,回头看向门口,但见月光下一个纤长的身影立在那儿,外面寒风萧瑟,几乎能看见他随风而动的长发。 “十五……” “大人,小的休息了。” “你声音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小的今天太困了。” “哦。” 门口半晌才传来他的声音,带着难言的失望,然后转身离去。 十五看着那背影消失,只觉得胸口被钝刀所刺,偏偏那刀又不拔出来,她只得咬着牙隐忍这份属于自己的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起来,慢慢走到门口,双手放在门框上。 手指一点点在门上的描摹他方才的身形…… 窗户吱呀一声作响,外面寒风猎猎,呼啸传入耳中,十五把着门的手一颤,最后咬牙打开门。 惨淡的月光落在院中,冬青和腊梅在风中摇摇晃动,门口的几盏灯笼滚落在地上,似乎预示着明天又将一场大雪。 而他……不在。 十五垂眸,正欲退去回去,一盏灯突然晃到眼前。 “十五,我在这里。” 他摘掉了面纱,仍旧是风尽的容颜,可一双眸子却漂亮得惊人,睫毛卷长宛如蝶翼,面皮下的脖子白皙如雪,无论那个角度看去,都是令人惊叹的完美。他抱着一大堆衣服,另一只手提着一盏有点破的灯笼,“刚刚灯笼掉了,我去捡灯笼去了。”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慌忙在为自己解释,希望不要得到差评的学生。 长发披肩,上面缀着一朵梅花,许是刚刚拾灯笼时沾到的。 见十五没有说话,他踮起脚尖将灯笼挂在她门口。 “我好冷。”他眨着睫眸,可怜兮兮地看着十五,“刚刚在走廊上站了好久。” 站了足足一个时辰。 十五顿觉鼻子难言酸疼,终究是不忍,“你进来吧。” 他马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抱着衣服就跟着十五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不等十五反应过来,他就所有衣服全都放到榻上,又自觉把屋子里的灯点上。 “你头发没有干,先把自己的头发擦干。”十五找来丝帕,递给了他,哪知道,他双手一摊,十指纤纤竟然裹着纱布。 “你手怎么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那些衣服,才不说是被剪刀划了几道小口子,不过倒是虚张声势的包扎了一下,然后又故意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来看她。 “你帮我擦吧,我沾不得水。” 十五无奈替他擦拭起来。 “你头发这么湿,是沐浴了?” “没有。”他指着衣服,“衣服都坏了,只有你补好了我才能沐浴。”说着回头用漂亮眼睛看着十五,“待会儿我就在十五这儿沐浴吧。” “别动。” 十五忍不住扯了一把他头发,却面色绯红。 “外面这么冷。你刚刚怎么不回去?” 冰冷语气里全是责备。 “十五说了要给我补衣服啊。” “明天也可以。” “没有衣服穿,全坏了。” 十五哪里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可想到他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她却无法拒绝。 明明可以拒绝的,明明可以远离他的,但是,却总是甩不开。 莲绛,你要我怎么办啊! 十五叹了一口气,道:“头发干了。” 然后拿出针线,开始坐下来补衣服。 这剪刀的痕迹也太明显了吧。 这人…… “没有好的衣服了?” “全在这里了呢。”他托着下巴,一脸无辜地说道,神色可怜兮兮的。 “还有几日合欢宴,难道你也要穿烂衣服?那又怎样?十五缝补的衣服,再破烂我也穿。” “明天……”十五垂下眸子,细心地缝补其中的一件,“我陪你去买一件吧。” 夜深人静,十五看着窗外,比眉还细月牙隐入云端,转瞬不见,而身前的人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如墨的长发似流水倾泻下来。 他枕在臂弯上,额头光洁漂亮,眼睫宁静……十五放下手里的衣服,取下那日他送的白狐披风小心替他盖住。 临近新月,他便会提前虚弱,整日闹过不停精神甚好的他此时也略显疲惫,可唇边却挂着浅浅的笑容。 虽不及真容那样风华绝代,却足以让人注目良久,不忍将视线移开。 “你也真是傻。”十五望着他,心中默念,“明知道蓝禾那种人阴邪歹毒,你为何偏偏要去招惹他。” 可蓝禾已死,那诅咒永远都解不了,除非莲绛无欲无爱。 而他明知道诅咒,却偏偏留在她身边。 次日,外面响起阵阵鞭炮声,十五这才醒来,却发现怀里抱着一个东西,顺手一抹,如缎丝滑,放在眼前一看。 莲绛的头发。 再低头,发现他们两个就着那榻就睡着了,而且姿势十分怪异,中间的小几被挤到了最边上,她侧身而躺,而莲绛——像一只猫一样将头埋在她怀里。 而自己的手,明显在醒来之前,一直搂着他的腰。 另一只手,被他压着! 十五悄然动了动身体,打算把手抽出来,可身边的人反而靠得更近,顺带嘟囔了一句,“别闹,再睡会儿。” 风尽的话在脑海中一遍遍响起。 十五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他滚烫的手指,在他耳边轻声唤道:“风尽……” 睡熟的人陡然转醒,抬眸怔怔地望着她。 “风尽,快起来。”她微微一笑,“说了今天要陪你买衣服的。” “你叫我什么?”他声音有些嘶哑地询问。 十五放了他的手,捧着他的脸俯身主动吻了下去。 轻轻地落在他漂亮的唇上,舌尖滑过那美人裂,然后一路轻吻过脸颊,最后落在他耳边,“风尽,该起来了。” 这一瞬,他浑身僵直,猛地坐起来,眼底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盯着她,“你再喊一声我的名字?”那眼底,涌起的绝望悲痛,是那样熟悉。仿似多年前的自己!多年前的自己,就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秋夜一澈。最后,相见时,前尘往事如烟飘散,而她已波澜不惊。 莲绛,心,痛了,就会死。心死无情,蓝禾再阴毒的诅咒都威胁不到你。 她捧着他的脸,目光温柔地描摹他的眉眼,黑色的眼瞳里,流淌着深情的光芒。她垂眸,再度凑到他唇边,“风尽。” “我是风尽……”他苍凉地苦笑一声,整个人都因为这个名字而跌入深渊。 风尽……风尽?她竟然当他是风尽? 哈哈哈……应该的,她的确应该视他为风尽! 替她煮面的是风尽,陪她喝酒的是风尽,陪她梅林落雪的是风尽,一起包饺子的是风尽,在杏林里与她亲吻的是风尽! 而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喊的都是风尽。她没错! 十五竭力抑制嘴里的苦涩,“怎么了?” “你喜欢我吗?”他紧紧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 十五眉目含笑,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和妩媚,“难道说风大人就不喜欢我了?” “喜欢!” 他如实地回答,却觉得自身跌入冰窖。 “我也是。” 许久,十五迎上他审视而冷厉的目光,从容冷静回答。 我也是。 “好……” 他扶着旁边的小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艰难地朝门口走去。 十五顿觉胸口裂开,却强忍着没有再去看他。 身子突然一轻,他竟然折身回来,将她丢到床上。十五被摔得措手不及,抬头见他面色如霜地俯瞰着自己,凤目里泛起几缕恨意,“我想知道,你到底多喜欢我。”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十五直起身子,伸手主动解开他的衣衫,手心一落滑过最后落在那枚朱砂上。传言朱砂是上世心爱之人所留下的心头血。 莲绛,你这里朱砂,是谁的心头血?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了下去。 帷幔晃动,她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的取悦他,而他早就情欲焚身,可一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冷厉无波,只是深深地盯着她。那眼神,似要将她看穿,似要看到她灵魂深处。 她浑身颤抖,难以承受地闭上眼睛。 “看着我。”他冷声命令,深度进入。 她只得睁开眼睛,迎上他目光,接受他的审视。而他每一次深入,都带来难以承受的疼痛,而且汇聚于胸口,让她险些晕过去。可他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没有一丝温柔,只有无法满足的需求,似乎只有两人结合得难以挪动,他才能真正靠近她。 “喊我的名字。”他抵着她,霸道地命令。 身体早就被汇聚的痛切成碎片,她艰难呼吸,抬手放在他胸前那粒朱砂上,道:“风尽。” “唔!”难以承受的疯狂肆意而来,十五浑身一颤,无力地倒下。 睁开眼时,人已经离开了,空气里却依旧有浓烈的奢靡气味……十五闭上眼睛,将自己全身都蜷缩起来。 她这一生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他,偏偏命运要逼着她这么做。这种谎言何尝不是双刃剑,伤人,更伤己。 许久,她才有力气起身,走到铜镜前,发现肩上、脖子上全是红色痕迹,每一处都触目惊心,像是烙铁留下的痕迹。十五慢慢穿上衣服,又找来一条紫色貂领才将那些痕迹遮住。 此后两日,他都再也没有出现,似乎又真的消失了。 流水送来消息说,三日之后的合欢宴,碧萝将会出席,怕是来者不善。 十五来到那家酒楼,一回身,明明繁华的长安街却空无一人。 以往出宫,他总是跟随其后,她自是知道,却从未拆穿他。 这是一个两人都守着的秘密。而这次他真的没有跟来。 刚进去,店小二一下认出了十五,又看她独身一人偏偏又冷着张脸,当即吓白了脸,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去问:“夫人,您夫君呢?” “我夫君?”十五茫然望着店小二。 “就是那天穿白衣服,然后还送碗让您砸的那个。” “他说他是我夫君?” 声音微微颤抖,十五紧张地盯着小二。 店小二被她看得莫名其奥妙,“他是这么说的。难道不是?” 夫君……夫君…… 十五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念叨这个词,踉跄着退了出去。 店小二见她走了,如送走瘟神般大大松了一口气。 十五回到了寝宫,她搬入宫中就住景德宫,燕城亦知道她背景因此除去几个日常起居的宫女,整个景德宫几乎无人。 而立在院中那人,身穿白色流纹白衣,一双桃花眼泛着诡异的光芒。 “莲绛呢?”十五走近冷声询问。 “刚吐了几口血。”风尽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在哪儿?” 第48章骨扇忆事(6) “难道你想去看他?”风尽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十五,“难道你还想让他体内魔性苏醒?那日他回来,差点被魔吞噬。用了两日在得以控制。” 人鬼不如…… 十五突然紧紧抱住风尽,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根本不在乎莲绛的死活,可为何却要善意提醒我远离他?我虽然不知道你目的何在,但是如果莲绛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她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清晰,字字带着浓烈的杀气。 这不是警告!而是誓言! “我在乎莲绛的死活。”他亦反手将她抱在怀里,声音却难得一份认真,“莲绛死了,我这一辈子追求都再无意义。” “最好如此!” 许久,风尽松开了她,低笑道:“你可以放开我了,他已经走了。” 十五收回手,看向走廊的尽头,莲绛果然离开了。 他打量着她的侧脸,这张脸,是他亲手挑选的,清秀纯良,谈不上美貌甚至比起她原本的容颜,犹若尘埃。 可偏偏,这张脸下的傲骨去如罂粟一样吸引着莲绛。 “我原本真以为你无心便无情。可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要在乎莲绛。” 十五目光落回他脸上,眼底充满厌恶。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昵拥抱吧。”风尽笑容逾深。 “那又怎样?” “难道你不感谢我配合你演一出戏来骗莲绛?”刚刚莲绛突然出现,若非他,怎么能演得天衣无缝。 “如何感谢你?杀你的时候,给你痛快?” “你真的不讨喜。”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体内仍旧留有淤血,“难怪八年前秋夜一澈会舍你而要碧萝。也不知道莲绛到底喜欢你哪点。” “因为,莲绛不像你们那样庸俗。”她毫不手软地还击。 他一愣,到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呆愣的女子何时变得口齿伶俐起来。 “还有,离我远点。”她丢下一句,满脸厌恶地离开。 风尽瞪着十五的背影,只觉得这女人,真的让人讨厌。 和几月前在长生楼一样,应该是比之前还令人厌烦。 胸口莫名其妙堵得慌,风尽回到自己的别院,却看到莲绛穿着黑袍坐在走廊上,袍子上绣着金色的地涌番莲,看起来妖邪而诡异。 他懒懒地靠在柱子上,左手骷髅头,右手荧光。 那光如萤火半大小,泛着绿色的光泽,随即在他把玩中慢慢变大,而光芒亦炽烈起来,仿似天幕里坠落的月亮。 风尽看得正入神,莲绛突然回头,那碧色的眼底折射出可怕的杀意,随即他右手往前一推。 那荧光竟然化成光波,如浪奔涌像风尽。 风尽掠身后退,在那凌厉光波要近身之时,莲绛张开的手指突然收起,那光随着他动作,竟然回收而去,最后化成点点萤火,又消失在了他手里。 自己毫发无损! 风尽竭力保持镇定,抬步往前走,震惊地发现,那光波所过的地方,所有植物甚至于石雕都被横切成两段。 如果莲绛刚刚没有收手,自己已经被那光拦腰斩断了! “你再用我的身份接近她,或则碰她,我绝不再顾及血脉亲情。”莲张冰冷地警告道。 “你的身份?莲绛,我才是风尽。” 在催动了魔性之后,整双眼睛都成诡异的深碧色,莲绛低头看着手里的骷髅头,“从今日起,我才是风尽。”霸道的语气,不容丝毫忤逆。 风尽默然不语,哪知莲绛突然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悠长的走廊里,他长发披肩,面容妖媚,黑袍肆意,金色地涌金莲张扬,在衬着那双诡异纯碧色双眸,此时的他,如忘川河河底破水而出的魔鬼,阴森恐怖。 他停到身前,目光扫过风尽苍白泛青的脸,冷冷道:“你要什么?” “嗯?” “替我换上你的脸。你要什么?” “你……”风尽心底涌出一丝害意,声音几乎在颤抖,“你要换脸?” “从今以后,我做风尽,你做莲绛。” “你真疯了吗?” 风尽出生之日便认得莲绛,甚至忆事以来,第一个能记住的便是眼前这张风华绝代脸。 可如今,他为了一个女人,竟要求换脸,竟真的要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皮囊下。 “人鬼不如,这不是当日你安排十五出现在我面前,希望我得到的诅咒?怎么,害怕了?” 他眼瞳依旧一片碧色,却沉淀着百年沧桑。 风尽一时哑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是,他想要的,此时莲绛还给不起。 “换脸的话,至少三个月你见不到那个女人,难道,你希望三个月不见她?” 莲绛悲凉地看向十五寝宫所在方向,三月?哪怕三日他都坚持不了,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看她,可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刚刚又去偷偷找她。 风尽心中暗叹,莲绛,为了一个无心的女人,你竟然甘愿下作到这个地步么。 为情医生所困,情,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十五坐在桌子前,看着手里月光,一遍遍擦拭。 这月光是师父最心爱之物,可为何会变成锁链,随她入棺? 而为何,她明明在大燕,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南疆坟场? 这些都只是巧合?月光荡漾着冷噤的光,将十五的脸照得苍白阴森,这是她重新入世后,第一次思考除了如何复仇之外的其他问题? 可显然的,以上问题,谁能给她答案。 十五收起剑,脑子闪过一个灰色的身影:防风。 十五推门而出,整个人僵在门口,手下意识地扶住门框。 他到底还是来了……青丝凌乱,虽然戴着面纱,仍难掩憔悴,整个人立在走廊下,浑身都透着颓废和萧索。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而十五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这个样子,怕又是同那晚一样,在外面站了很久。 “怎么还不去睡?刚刚不说累了吗?” 她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 他唇边苦涩一动,走到她跟前,仅半步之遥。 可是,她的半步,是他的天涯。 “抱抱我……”他声音无力而悲伤,甚至带了几分乞求,“像刚刚那样,抱我。” 十五想起刚刚她回来碰到风尽,两人合伙演的那场戏,他果然都看在了眼底。 可都这样了,莲绛,你为何都不知难而退。 你方不知,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便是情爱二字。 “抱我。” 他声音很轻,如溺水者的呼救。 十五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上前伸手将他抱住,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他周身冰凉,十五手臂稍稍用力,尽量给他温暖。 可十五却比谁都清楚,她能给他一时,却不能给他一世。 “原来……是这样的。”他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十五刚刚就是这样抱风尽的——眷恋而温暖。 他身体僵直在那儿,任由她抱着,灯笼在风中摇曳,将两个人倒影在地上的身形拉得很长。 十五看着那影子,眼瞳一缩。 不知道是因为他们靠得太近,还是因为角度的问题,看起来,像一个兀自而立的孤单身影。 他们其中一人,似乎没有影子? 正在十五疑惑之际,他已经放开她转身消失在走廊里。 十五腰中月光森然出鞘,腾空回身一斩,一条沟轰然而现,扬起的尘埃迷了她的双眼。 半跪在地上,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她第一次在复仇之路开始迷茫。 合欢宴意为团圆宴,亦就是如今的除夕,守在长安的亲王今日都会携带家眷入宫,而如今在京都的只有秋夜一澈还有那逍遥王爷,不过,前几日燕城亦说一直守在大漠一带的七王爷奉命回京,已于昨晚到达长安。 琼楼水榭台上,歌伶门正在唱歌,丝竹笙笙,一片喜庆。 逍遥王,七王爷早早到落座,随即是睿亲王府的家眷。 今日的秋夜一澈穿着宝蓝色的华服,腰间陪着当年送给胭脂浓那块碧玉,长发如墨,气宇轩昂质,不管何时,他身上都不见丝毫狼狈,一身皇族凛然气质。 而他身后跟着的是雍容华贵的碧萝,今日的碧萝盛装出席,容貌艳丽,丝毫没有流产后的病态,反而举手投足都带着勾人的妖娆。 她杏眼轻扫,款款坐在秋夜一澈身边。 秋夜一澈身后还站着另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裙,眉目清丽的流水,另一个则是淡妆点缀,容貌略显苍白的尚秋水。 皇权明争暗斗,可家宴上,一群人毫无芥蒂的侃侃而谈。 正相谈甚欢,不远处传来一个爽朗声音,“睿亲王真的好艳福啊,身边何时多了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子。” 众人循声音看去,看着燕城亦身穿银白色金丝流云华服走过来,他面色已不见当然的苍白,一双眼底透着精锐完全没有重病多年的迹象。 他走出来的瞬间,四下悄然无声。这可以算得上是燕城亦上次昏迷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侃侃而谈的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燕城亦,旁边碧萝面色顿时铁青,连尚秋水都出现了几丝慌乱。 碧萝和尚秋水完全不知十五偷盗百味草还有风尽来到大燕皇宫之事,因为看到燕城亦活生生地出现,表情都如活见鬼。 秋夜一澈虽然有心理准备,看到容光焕发的燕城亦也大吃一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上,您看,您都把睿亲王给吓着了。” 一个清丽声音轻柔传来,众人反应过来时,发现燕城亦旁边身后已经走来一个女子。 看到那女子,逍遥王下意识地捂住裤裆,面色警惕,而秋夜一澈眉间的震惊在落在出来的那女子身上时,瞬间变成了恍惚。 那女子身着白色披风,戴着紫色名贵貂领,眉目十分清秀,皮肤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她缓缓而来,周身透着一股孤远而朦胧的气质。 那人正是十五,她身后跟着三娘和小鱼儿。 合欢宴中几位王爷都带了各自的正妃侧妃,女眷们都带着几分挑剔的目光打量这个传说中有几分神似当年胭脂王妃的女子。 可见十五眉目清秀配不上倾国倾城之色时,都露出不屑笑容。 那隐含的笑容在女眷中纷纷传染开,甚至有人开始低语讨论起来,声音不大,可场上人人可见。 十五站在场中,双眼缓缓扫过众人,那漆黑的双瞳却似天神一般带着俯瞰人世的睥睨,冷厉而寒冷。刹那间,众女眷的笑容在她冷漠的眉眼中凝固,纷纷垂下头,竟不敢再抬头观望。连那台上的丝竹笙歌都慢慢安静下来,整个琼楼台一片死寂。 “参见皇上,容月夫人。” 刚回京的七王爷到底先反应过来,众人忙慌跪在地上,秋夜一澈倾身碧萝亦带着不甘的神情跪下,叩拜声此起彼伏。 十五仍旧俯瞰跪下的众人,眉眼淡漠疏离,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她才转头含笑看着燕城亦,“皇上,既是家宴,这些礼仪免了吧。” “皇后说得对。”燕城亦点头笑着对众人道:“都起来吧。” 天寒地冻,合欢宴又设在琼楼太处,好几个嘲笑十五的女眷若非旁人扶住几乎站不起来。心中哪里不知道,刚才跪罚是在警告她们方才的不敬。 众人站在座位上,待燕城亦和十五落座之后,才敢坐下。 “四弟,你府中何时新纳了侧妃,怎么也不和朕说说?” 燕城亦看着秋夜一澈身后的流水和尚秋水,笑着询问。 他话刚刚落,碧萝立马就变了脸色。本来今日是家宴席,尚秋水出现是她故意安排来刺激十五,可没想到出门时,竟然看到流水也在秋夜一澈身边。 上次给流水中蛊毒,却到底是被秋夜一澈知道,碧萝被责骂一番,只得隐忍让流水入宫。 可一听燕城亦这话,她心里就当即就像打翻了醋坛。 更让她不满的是十五的表情。 十五明明看到了尚秋水,可是,却没有碧萝预想的那样震惊,反而挂着一副孤高在上的姿态。 在碧萝看来,尚秋水的出现按理应该让十五马上疯掉。 “皇上您说笑了,她们两位都是王府的歌姬,特此带来为合欢宴助兴的。” 碧萝接口,却时刻观察十五的表情览。 “贤妃想的还真是周到。前些日子听说贤妃身子不适,今日看来起色似乎恢复了很多。” 十五抬眸,目光却落在碧萝的小腹上。 碧萝只觉得腹部剧痛,想及无辜死去的孩子,心中恨意翻滚,恨不得此时就将十五碎尸万段。 “有劳容月夫人记挂了。” “若是哪里不适,贤妃尽管开口,南宫世家医承百年,定为能贤妃分忧解难。” “听说近日宫中来了一名鬼医,名为风尽,不知在何处?” 风尽入宫之后,秋夜一澈曾多次拜访却无果,最终燕城亦决定在让他出现在合欢宴上。 秋夜一澈看着十五,插话问道。 “哟,睿亲王倒是挂念我?” 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宫女引领下,那人身穿黑色绣地涌金番莲,青丝如墨肆意的披泄在腰间,合着那些番莲,不见其容颜,却已感到所来之人气质狂魅张扬。 是一张清俊的容颜,可一双黑色的眼眸却说不尽的幽森,那比女子还卷翘的睫毛又透着几分妖媚和诡异。 他目光扫过碧萝,落在秋夜一澈面上,冷哼,“那日你我在宫中初次见面,竟把险些把我推入太液池。我这人呢,向来就记仇,所以啊,你想我替你那贤妃治不孕不育啊,没门!” 他口气十分狂傲,说罢,拂袖直接坐在了十五身边的座位上。 这下,四周都出现了死寂般的尴尬,那碧萝浑身直抖,险些没有控制住冲过来。 家宴女眷胜多,一听这话,都纷纷将目光投向碧萝。 众人都知道上次落水,容月夫人感染风寒卧病几日,而碧萝不幸流产。至于她不孕之事,除王府众人,自是无人知晓。 偏偏他这么一说,恐怕明日整个长安都会传开来——贤妃终生不孕。 再一次将这个过门就没有安生的贤妃推上风口浪尖。 秋夜一澈面色阴郁,“风大人我们并无渊源,我何故推你入太液池。” “我还想知道呢。”他用颇不耐烦的口气打断秋夜一澈。 “这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燕城亦笑着调解,他口气并无责怪之意,秋夜一澈到底贵为臣子也得忍了下来。 心中却疑惑地打量着莲绛,总觉得这人说话的口气似乎在哪里听过。 莲绛冷哼几声,低头逗弄小鱼儿,秋夜一澈不禁地看向十五,发现她出现之后,就未曾看过他一样。 那日她抽了他两耳光之后,这么长的时间,都未曾有任何照面和交集。 失落带着焦虑莫名涌上心头,他强忍着要收回目光却发现十五突然转头看向旁边的黑袍男子。 那目光十分柔和,那成日抿着的唇也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柔和的目光让秋夜一澈愣住,一时间,九年前那些片段涌入脑海。 第49章骨扇忆事(7) 是的,曾经的睿亲王府,胭脂浓就曾用这个眼神望着自己。 恰此时男子抬头,十五将目光落在别处,然后抬手将的发丝撩在耳后,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 那是胭脂浓的习惯动作! 难道她,她喜欢那男子? 这个可怕的想法涌上,秋夜一澈只觉得大脑微微眩晕,这些天,他已经说服自己胭脂浓已经死了,回来的那个是复仇的十五。 甚至时刻提醒着她是来毁灭秋夜氏族的…… 思量间,宫女门就开始上菜布酒。 “皇上,这位姑娘来自南疆,善于歌舞,不如让她来替大家助兴。” 碧萝含笑指着身后的尚秋水,十五正低头替小鱼儿夹糕点,一听碧萝的话,筷子顿时用力。 待那白玉糕放在小鱼儿碟子里时,已经散落成粉。 莲绛抬眸看向十五,她下颚紧绷,神情冷淡,正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尚秋水冷幽幽地瞟了一眼十五,然后从容地站在前方的亭子里,然后拿出一支白色的雕花笛子。 “骨笛。”十五在心里惊呼了一声,目光扫过秋夜一澈,看到流水看了一眼旁边的莲绛。 看样子尚秋水果然有备而来,而目的很可能是风尽,好在今晚来的是莲绛。 “小女子特献上一曲合欢应景吧,”她持着笛子吹奏起来,那笛声悠扬低婉,如夜莺清唱3唱。 在座的人瞬间被曲子所吸引,浑然不知那曲子被下了蛊音开始迷惑众人的神智,十五敛住心神时刻警惕他们对莲绛下手。 果然那曲子陡然升了一个调子,变得尖锐粗噶,那瞬间,十五一下扶住前方的台子。 “尚秋水。” 她盯着水榭里的女子,而对方亦冷眼看着自己,曲调越发急促,带着浓浓的杀意。 十五万万没有料到尚秋水竟突然改变主意,竟然改奏蛊引意图当着众人的面催醒十五体内的蛊虫。 尚秋水的要杀自己。 这么恨我?十五盯着尚秋水试图用内力压制蛊虫。 这么多天来,她没有去找尚秋水算账,对方却找上门来置他于死地。 蛊虫开始在体内苏醒,鲜血翻滚堵在喉咙,十五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 其他人都沉浸在笛子优美的曲子里,只有十五能听出那杀意和感受到体内喧嚣的痛苦。 但是,她没有机会阻止尚秋水!她更不能唐突的冲上去打断她演奏。 正在这时,耳边是小鱼儿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众人大惊,只见小鱼儿身后突然跑出来一条白色的巨大蟒蛇和一条吐着猩红芯子的小青蛇。 “她是妖女,召唤蛇!”小鱼儿尖叫指着尚秋水! “有人要刺杀太子。” 三娘大声唤道。 其他女眷一看蛇出现,发出凄厉尖叫,周围当即乱成一团。 就是这个机会! 十五如闪电掠起,腰间月光森然刺向尚秋水,尚秋水根本没有料到如此完美吸引的演奏会被人小鱼儿搅和,因此十五的攻击,她完全始料未及毫无准备。 等尚秋水反应过来时,只看到一双怨念的阴森黑瞳逼面而来,那月光带着凛冽杀气刺了过来。 她手中笛子本能一档,十五的剑切过她手腕! 剧痛从手腕上传来,尚秋水手里蛊笛掉落,整个人都被近身的可怕杀气逼得跪在地上。 同时,她突然被人揪着头发扯了起来,随即整个头被拧着撞向了旁边朱红的柱子。 头颅几乎裂开,尚秋水嘴里翻滚着鲜血,眉眼处同样被血染红。 “尚秋水!” 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尚秋水半跪在地上吃力抬起鲜血淋漓的拖,对上了一双如魔鬼般恐怖的猩红眼眸,“你为什么还活着?” 是的,在这一瞬,十五体内所有的仇恨都伴着蛊虫的喧嚣醒了过来! 她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就想将尚秋水碎尸万段,问她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水榭旁边结冰的池子,揪着尚秋水的头,往那厚厚的冰上用力一撞。 完了!尚秋水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心里万般不甘,但是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纵然当年跟随胭脂浓,甚至看到她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魔鬼一样血腥恐怖的十五。 轰!一声巨响,那冰被十五用尚秋水的头生生撞了一个洞。 尚秋水两眼一黑。 而这时,整个琼楼太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十五疯狂残忍的行径吓得呆愣在原地。 那尚秋水像破布人偶一样被十五塞在冰里,周围全是鲜血,几乎将整个冰面染红。 无人敢上前劝阻,十五曾在大殿上险些一剑废了逍遥王的事情早就传开,众人都知此女子身手不凡,却不知道,竟然这般狠辣。 莲绛抱着手臂满眼宠溺地看着十五。 尚秋水出场看十五那个眼神,莲绛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当她迷惑众人打算转杀十五时,莲绛毫不犹豫的召唤出了小白。 若要杀尚秋水,对他来说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但是,他清楚十五需要的什么?十五,这个礼物,你可喜欢? “你该死!” 十五声音肆意,拧着尚秋水的头又撞向一边的冰。 “不好……十五疯了。” 看到十五眼底冲血,三娘抬头提醒莲绛。 “她喜欢就好。” 莲绛微微一笑,倒是旁边的秋夜一澈见尚秋水实在熬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拉起十五,顺势将半死不活的尚秋水从冰池里拽出来丢向碧萝。 “大胆妖女,竟然刺杀太子,蛊惑容月夫人。” 他这一呵斥,才将众人从那血腥中的一幕中反应过来,禁军马上带走尚秋水,流水紧跟其后。 “全都退下。” 燕城亦冷声呵斥,整个琼楼台顿时冷噤下来,逍遥王见势不妙赶紧离开,其他几个王爷自是会看眼色转身带着家眷散去。 尚秋水没死,十五当然不甘挣扎要上去,可碧萝却一下挡在了她前面,然后拿出一把扇子摇晃起来。 那是一把泛着粉色荧光的扇子,上面用画着几朵娇艳的牡丹,几只粉蝶游玩其上,而扇子的下方,有一枚红色的朱砂。 沐色。 那是沐色的皮,是被防风生生切下来的皮所做的扇子。 唔! 十五感觉整个人都被生生切成碎片,鲜血从喉头涌出,然后‘噗’的一声,全然喷在了秋夜一澈身上。 秋夜一澈愣在原地,只看到十五捂住喉咙,瞪着殷红的双瞳,痛苦地往地上滑。 唯有碧萝,依旧微笑的摇着手里的扇子,然后带着胜利的姿势,优雅离开。 “十五。” 莲绛将十五抱在怀里,她身体在抖得厉害,眼眶鲜血溢出……却死死盯着碧萝离开的方向,然后伸出手想要将她抓住。 她发不出声音,一张嘴,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唇边涌出,瞬间染红了紫色的貂领。 可是她眼底竟是不甘,挣扎着要脱离莲绛的手臂,手扣住水榭抬旁边的栏杆,生生将其捏断,那碎杂当即刺入她手心。 “爹爹,你是不是又疼了?” “唔……” 她喉咙颤抖,发出破哑粗噶的声音。 小鱼儿一下跪在十五身前,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试图掰开十五的手,将刺入她手心的尖锐木扎取出来。 莲绛起身,将十五抱着怀里,大步的离开。 燕城亦跟随其后,而整个水榭楼台,及剩下了满身血污的秋夜一澈和逍遥王了。 脸上的血已经变成冰凉,秋夜一澈这才从十五痛苦的神色中反应过来,然后飞快地追上去,却被一把剑挡住了去路。 挡住的人正是唐三娘。 “胭脂……胭脂她怎么了?” 秋夜一澈声音语无伦次,脑子里是刚刚十五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那痛苦的样子。 “呵呵呵……”三娘恨不得将剑刺入秋夜一澈心口,“睿亲王,她落得这个地步,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 “你什么意思?” “看到了吧……”三娘眼中泪水滚落,“这才是真正的十五,这个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被折磨得不像人的女子,就是当年风华绝代的胭脂浓,你睿亲王的胭脂王妃。” 秋夜一澈悲喜交加,体内的血当即燃烧起来。 喜的是,他的直觉从来都没有错。 胭脂果然没有死。 而这个为了复仇回来的十五,真的是胭脂浓。 这个答案,终于得到了肯定。 可悲的是,为什么她刚刚会突然发作到底,口吐鲜血。 “你们长生楼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秋夜一澈怒视三娘。 “长生楼对她做了什么?比起你秋夜一澈做的,长生楼就算把她千刀万剐了都算不得什么。” “孤不曾做害她之事。”他沉了片刻,回答。 “哈哈哈…把她毁容毒哑,封入棺材活埋八年还不算害她?”三娘声音发抖,“这个都不算害,你还打算怎么折磨她!” 秋夜一澈惊骇地盯着三娘,“什么毁容毒哑……你说什么?什么八年?” “虚伪。” “三娘!” 三娘回头看到燕城亦走了出来,她收起剑抬步离开。 秋夜一澈欲拦住三娘,燕城亦跨步而出挡住了秋夜一澈,随即看向不远处的几百御林军,冷声道:“四弟,你该回去了。” 秋夜一澈盯着燕城亦,满脸血污。 秋夜一澈目光扫过周围,燕城亦微微抬起下颚,众随躬身退下留下两人站在池子旁边。 “你早就知道她是胭脂。”秋夜一澈盯着燕城亦,“刚刚你也听到了,我要去见她。” “她曾经是。” 燕城亦对视上秋夜一澈的目光“或许朕曾经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是,朕却绝不会做将其毁灭的事情。” 他话一针见血,秋夜一澈踉跄后退一步,却说不出来了。 “如今的容月夫人虽然身体欠佳,但是却过得比从前好。”燕城亦坦然地看着秋夜一澈。 这样的目光,不是告诫,不警示,而是真如兄长般亲切告诉他一个真相。 犹如小时候,两人看书,燕城亦坐在他旁边耐心解答那般。 这样的目光让秋夜一澈无处遁形,甚至无法避开。 他大脑一片混乱。 在权力上,他向来冷静隐忍,局势都能透彻掌控,更懂得权衡利弊。 可偏偏在胭脂浓这个事情上,他不想去深究。 比如碧萝,与其说是他的女人,不如说是他需要的女人,或者是他不可缺少的盟友或者臂膀。 他深知碧萝善妒,做事毒辣,然而,对他来说,碧萝不会损害他丝毫利益,因此,只要她不超过底线,他向来纵容。 但是胭脂浓不同,不同在哪里,他从未去想过。 他只知道,她喜欢蔷薇时,他替她种满园蔷薇。 他只知道,洞房花烛夜,她拔剑直指他,并不要他碰她时,他亦尊重了她。 但凡女人需要的东西,他都满足她,甚至从来不强迫她。 可她非但不知足,却反而变本加厉的开始和他作对,公然帮助南宫世家,甚至带着沐色私奔,最后竟然在先帝面前上奏他意图谋权篡位。 沐色是他此生最满意的杀手,是最完美的杀人利器,可因为她,他不得已毁掉沐色。 他渐渐厌恶她……厌恶到不想看到她。 到后面,舒池看中她,他顺手做了人情。 可当她离开后,他又后悔,觉得既然是他女人就应该百分之百服从留在自己身边,甚至开始想办法从舒池哪里将她夺回来,可后面,她死了。 而这种念头在八年期间如魔鬼似的疯狂暗自滋长。 “她既是胭脂浓,就该回到我身边。” 许久,他终于吐出内心最想说的一句话。 “是吗?” 燕城亦声音又淡漠了几分,招手换来了远处的太监,低语了几句。 很快,太监送来一盆清澈的水,恭敬将那金盆放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随即躬身退下。 燕城亦将那绣着七色彩莲的宫灯放在盆子上方,清澈的水在柔和的灯火中将那七彩莲倒影得光彩迷离。 燕城亦指着那金盆里的倒影,“你以为当年的胭脂浓便是这水中花,在你怀里。可有一天,你发现,她是天上月,你要得到她,就需要放下你手里的金盆。”说着,他用力一掀,秋夜一澈盆子里的水尽数洒落,将那彩莲宫灯淋得通透面目全非。 那一瞬,秋夜一澈握着金盆,怔怔地看着燕城亦手里烂掉的宫灯。 “你想要,却要不起!于是,你最终选择了手里的金盆,并毁掉了那天上月!”燕城亦将宫灯烂掉的部分撤掉,道:“可你要清楚,哪怕复原,这也不是原来的宫灯了。” 一针见血,秋夜一澈踉跄后退几步,几乎跌进了旁边的冰池,手里的金盆哐当落地,整个人像被抽魂魄般,不知所措。 情深入魔,即便秋夜一澈这等冷静的人也身陷迷途。这样的人,一旦找不到出路,无人指点,往往就会失去心智,陷入魔障。 “朕不是想点醒你。朕只是不想你再毁她一次。” 若秋夜一澈陷入情困,对燕城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因此,他的提醒,也是点到为止,并未透彻地说出另一个真相:秋夜一澈想爱,却爱不起。 “明一。” 燕城亦冷声道:“睿亲王身子不适,你好生护他回府,朕允他此月不用早朝。” 明一忙上前刚扶住秋夜一澈,发现他身体冰凉,犹如跌入冰窖。 当夜,睿亲王感染风寒,体热不起,陷入了梦魇。 得知这个消息燕城亦摇头冷笑:运筹帷幄的天之骄子秋夜一澈用了九年时间都看不清自己的心。 风尽赶来时,看到床上的十五亦吓了一跳。 七窍流血,身上的衣服亦满身是血,右手手心更是血肉模糊。她虽然被点穴,可却狰狞着脸,眼底涌出痛苦和不甘。 眼前女子,俨然一副疯癫状态。 而莲绛则坐在她身边,抱着她的头,一遍遍抚摸她的脸庞,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她怎么会这样?” “看到尚秋水了。” 莲绛轻声回答,可是,这个答案他自己都怀疑。 他去琼楼台时,十五一脸安静地坐在那儿了,而且尚秋水也站在不远处,很显然,他们到打过正面了。 “难道是碧萝?” 三娘小声道“大冬天的,碧萝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在那儿摇摇晃晃的。” “扇子?” 莲绛眯着眼眸,半晌道:“那是一把人皮扇。” 三娘和风尽都沉默不语,素来听闻那桃花门手段毒辣,可听到人皮扇几个字,也微微寒战起来。 风尽拿出药箱替十五包扎好,三娘又将热水送来然后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十五,莲绛默默的替她清理脸上的血污,又找来赶紧的衣衫替她换掉。 夜深人静,他抱着她一动不动,直到她睡着。 第二日晚上,莲绛收到了流水的传书:沐色,年十七,桃花门唯一神杀,死后被剥皮做成了碧萝手中的人皮扇。 同时附上了碧萝的行踪,这几日碧萝欲图光复媚术,连日都去了青楼寻找新的目标,试图培养成媚术高手。 “沐色……” 看到这两个字,莲绛浑身冰凉。 第50章骨扇忆事(8) 她第一次蛊毒发作,他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沐色。 尚秋水躺在床上,右手经脉差点被切断,而头上直接被十五砸出两个血洞。 她根本没有想到十五如此凶残,竟然用她的头去撞那厚厚的冰层。 此时虽然醒了,但是她睁大着双眼,生怕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恐怖的几幕。 碧萝坐在旁边,脚下烤着炭火,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地抚摸手里那面人皮扇子。 光滑的扇面,怕是世间女子都少有那样的皮肤了。 “呵呵呵……那女人倒在地上像狗一样抽搐。”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丧子之痛,煽脸的羞辱,她想要十倍的还在十五身上。 想起那晚十五痛苦的样子,碧萝从来都没有过的畅快,眼底却依旧泛着不甘的光芒。 那个时候,她恨不得十五吐血而死。 永远都是命贱! 尚秋水没有说话,如死尸一样瞪着双眼。 她想不明白,八年前,胭脂浓明明死了,怎么又复活了。 复活之后,比以前还恐怖。 为什么,都八年了,一直都摆脱不了她! 碧萝见尚秋水那个样子,冷哼一声,摇着扇子起身离开,“无能。” 看着手里的扇子,碧萝第一次觉得,原来留着这个玩意还有如此多的好处,不禁仰头开怀大笑起来。 此时,到处都在传容月夫人在除夕之夜被南疆妖女蛊惑,已经疯掉了。 防风立在门口,听着碧萝刺耳的笑声,低头看着手里的燕窝汤冷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明的光,才推门进去。 看到防风,碧萝心情大好。 “该喝燕窝了。” 防风轻声说道。 碧萝回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美艳无双,容光焕发,靓丽夺人…… “果然是极品燕窝。” 她温婉地笑了起来,“不知道烫不烫,防风你替我试试?” 防风用勺子喝了一口,“刚好。” 碧萝这才喝了下去。 自从碧萝流产之后,对周围所有人防反起来,所有饮食都由防风尝过她才会入口,生怕有人给她下毒。 喝完了燕窝,碧萝摇着扇子开心地走了出去,临走时不忘低声吩咐,“看着尚秋水,可别让她死了。” 尚秋水不能死,尚秋水可是比任何人都有用的棋子。 防风如木头一样站在原地,最后慢慢走向了尚秋水。 尚秋水看到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防风从旁边拿起银针,听到尚秋水颤抖着声音问:“你要做什么?” “呵呵……”防风冷冷一笑,“我警告过你什么?让你不要招惹胭脂浓。” 目光扫到她额头上那伤口,防风记得尚秋水被送回来时,已经要死不活了,头颅几乎裂开,头发还被扯落了几把。 胭脂啊,你性格还是这么烈! “你想杀我?” “怎么会?”防风转动手里的银针。 既然胭脂都没有让你死,那我更应该让你活着,活着……活着才能比死更痛苦。 碧萝身着华贵披风,手持人皮扇站在凉台上,看向南苑——那里,灯火黑暗,唯有侍卫来回巡逻。 也不知道当时离宫之后,燕城亦和秋夜一澈发生了什么,他回府之后就陷入了梦魇,至今未醒。可太医却偏偏说他身体无碍。 自从他收回门主之位后,碧萝至今就彻底成为了‘闲’妃,不仅没法插手桃花门,甚至于单独见到秋夜一澈都少之又少。 手放在了凉台的柱子上,随即用力,身后一扇门悄然打开。 碧萝持着扇子走了进去,到了门口,她转动一个花瓶,随即屋子地板自动打开,露出一条黑暗的石阶。 她踩着石阶慢慢走下去,每走一步,墙上的油灯便自然点亮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来到一个优点像地窖地方。 地窖的一把雕花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身穿白色的衣衫,褐色卷发柔和的搭载肩头,露出一张清美到极致的脸庞,光洁漂亮的额头,淡漠的眉眼,半垂的睫毛,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鼻息下如花瓣的唇轻轻地抿起…… 这是碧萝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着沐色。 十年前,她看到这个少年站在紫色花藤下时,周身透着邪气却神秘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而当年,只有两人能接近沐色,一是尚秋水,而是秋夜一澈。 “原来,你是一只魅。” 她来回看着沐色,这张脸,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完美到了极致。 这样的美,哪怕是女人,连碧萝看在眼里也觉得嫉妒和羡慕。 若非前日尚秋水亲口说出来,碧萝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种比魔鬼还可怕的东西:魅。 魅和那血蝙蝠一样,是由恶灵炼化而成,但是,被炼化的过程更加残忍和血腥,甚至可以说是阴邪才能让它成为人形。 但是,成为了人形的魅,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人心,它只遵从于主人的命令。 可是,八年前,她奉命将沐色抓回来时,是亲自看到防风当着秋夜一澈的面剖开了沐色的胸腔。 而那胸腔里:有一个跳跃的心。 那个时候沐色还在笑! 想到此景,恶寒涌上心头,碧萝打了一个冷战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尚秋水曾说沐色是不会‘死’的,那么会生吗? 碧萝上前一步,嘴里迸出几个字,“胭脂浓。” 可是,坐着的人,依旧如完美雕塑一动不动。 “胭脂浓!” 她再次重复这个名字,可烛火中这清美得让人窒息的脸,仍旧没有一点生气。 碧萝掏出匕首,割断沐色一缕长发,握在手中笑道:“待会儿看胭脂浓怎么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说完,转身离去。 她身形带起一阵风,扑灭墙上油灯,可就在那一瞬,少年的睫毛似乎动了下。 “唔!”十五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双瞳充血像随时都要裂开,而整个面部都因为疼痛而扭曲,青筋暴跳。 甚至可以看到一条蛊虫在她身体里肆意游走,然后窜入胸腔,却因为找不到心脏而疯狂乱窜,最后沿着十五的动脉钻入了脑子。 十五双手被摁住,她发狂地扭动。“血呢……” 莲绛大惊失色,将十五禁锢在怀里,“她箱子里,两个红色的瓶子。” 风尽面色微动,“你那血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为何不让她喝新鲜的?” 那瓶子早就被他调换,若此时喂食给十五,起不到控制蛊虫的作用,不仅会给是十五带来更大的痛苦更会让莲绛发现其中的异常。 莲绛低头看着十五痛苦的样子,碧色的眼眸猛地一沉,沉声吩咐风尽,“你将她双手摁住。” 风尽上前用力摁住十五,而莲绛则坐在她身边,将手指放在了十五太阳穴。 “你要做什么?”看到莲绛这个动作,风尽当即明白他要做什么,“你想把蛊虫引出来?” 莲绛抿唇不语,却神情坚定。 “你疯了才这么做,心蛊可是百年蛊虫,你以为像一般的蛊虫!” “我不愿看到她这么痛下去。” “心蛊如今已经寄宿在她大脑里,你若是非要逼出来,那蛊虫进入她身体之后的所有记忆,她可能……全部都会忘记!说不定她还会昏迷不醒。” 手指顿时一颤,他抬眸看着风尽,碧色眼底掠过难言的痛楚。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在南疆的蛊虫里,还有一种用人脑饲养的蛊虫名为记忆蛊,这种蛊虫生长在尸体头颅里。一旦这种东西进入了活人的头颅,它便会啃食宿主大脑,直到对方失去所有的记忆。 十五没有心,按理说这个蛊虫应该死去,可是,它却每次发作时都进入了十五的大脑恋。 若是这样,长久很可能会变成记忆蛊。 “那怎么做?” 他精疲力竭的收回手,内心越加茫然。之前考虑替十五讲蛊虫引出来,而风尽所说的正是他所担心的。 他怕她失去记忆,也怕她会长久昏迷。 这两种结果他都不想要。 风尽将莲绛绝望之色尽收眼底,道:“替她找回心。” “找回心?” “是的。等她有心了,那蛊虫自然回到心脏,到那个时候你再引出来也不晚。” 风尽刚说完,十五突然抬起头狠狠地撞向床栏,鲜血从额头汩汩落下,莲绛忙咬破手腕,将鲜血滴入她唇中。 看着那殷红的血从他手腕滴落,风尽眼眸暗沉,悄然退了出去。 “十五,”莲绛将十五抱在怀里,轻轻地唤她的名字,“忍一忍,便不会疼了……” 若早知道此时,他宁肯自己被虫反噬,也不愿意她再承受丝毫之痛。 她若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他才将她小心放置好,走了出去。 风尽抱着手臂看着莲绛离去,目光落在十五寝殿,暗自吐了一句: 竟然会喜欢这种粗暴的女人。 今日琼楼台发生的一切,他全部看在了眼里,那女人的样子比莲绛入魔时看起来更可怕。 她是他见过最残暴歹毒的女人,没有之一! 他抬手捂着胸口,肺部仍旧隐隐作痛。 屋子里青烟缭绕,曼陀罗熏香燃着半明半暗的光,层层纱幔的垂绕的贵妃榻靠着一个媚态万千的女子,正摇着一把莹白剔透的扇子闭目养神。 虽然是新年初始,许多外客流居青楼无法归家,笙歌舞蹈反而比起以往更热闹了。 她离开时睿亲王府时,秋夜一澈陷入梦魇还没有醒过来。 摇扇的动作缓缓凝滞,那含笑的眉眼下面亦多了一抹苦涩,碧萝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凄楚。烈酒入喉,化成辛辣流进肺部,最后又形成妒火燃烧在杏眼中。 寒风袭来,碧萝半垂着眉眼,“那女人是不是来了?” 可半晌,门口暗卫没有回答,碧萝抬眼警惕看向门口,见那纱幔映着一个修长瑰丽的身影。 碧萝心里咯噔一跳,手中扇子灌注真气用力一甩,所有帷幔都自动收了起来,这一刻,看清来人容貌时,碧萝有片刻的窒息。 可很快,恐惧和害带着刺骨寒意奔向她四肢百骸,或让让她清醒。 门口立着一个身穿绣地涌番金莲黑袍的人,长发肆意齐腰,但是一个侧脸已美得分不清性别。 那比女人还美上几分的手托着一个镶嵌宝石的骷髅头,手指暧昧地抚摸着那骷髅眼眶中的宝石,姿态慵懒地依在门边,可周身杀气凛然流转。 轻抬眼眸,那卷翘的睫毛交织着波光潋滟的碧色眼眸。 纵然练就了极致媚术,碧萝自诩可以让人神魂颠倒,可比起眼前人,当下自行惭愧,黯然失色。 对方款款走近,就着她对面的白狐软榻坐了下去,姿态优雅。 明明两人位置平起平坐,却偏偏觉得那张脸,那潋滟双眼,如九天银河之首的天人那样冷厉俯瞰众生。 张扬的长袍在软榻上铺散开来,上面金色番金莲流动着诡异的色彩,在曼荼罗散发的青烟中,仿似活了过来正要攀爬出来。 地涌番金莲如同曼莎珠华一样,被称为地狱之花,曼莎珠华生长在忘川河边,意寓死亡。 可地涌番金莲却完全不同,它意寓生命的向往,但是阴邪的地方在于:那是恶灵对生命的向往。 “据说,地涌番金莲闻血便会从地狱中爬出,吸食人的鲜血和精魂。” 碧萝如遭雷击。他在警告她! “颜碧瞳。”碧萝微微眯眼,看着身前气质高贵却邪气森森的男子,“你堂堂未来西岐的族长,多年来,未曾踏入西岐一步,却偏偏跑到南疆月重宫兴风作浪,你意欲为何?” 他碧色眼底毫无惊诧,纤白手指轻柔抚摸手中骷髅头,“你有资格过问我?” 碧萝睁大眼睛,她以为自己说出他真实身份时对方必然大吃一惊。 “你……” 他抬眼,碧色眼瞳有着银河那般的慑人光芒却又冷入人心,“就凭你是前圣女翡翠的侄女?家族的嫡长女,未来的圣女?” “你早知道我身份,那就该客气点。” 碧萝双唇发白,竭力克制自己的震惊。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客气?”他耻笑道:“按照血统你或许该是圣女。但是,你配圣女两个字?十几年前不甘光明圣殿的寂寞偷跑出西岐,委身他人,当诛。” 西岐圣女,亦是未来祭司的妻子,将永生为西岐族长守候光明圣殿,直到老死。 “你族人将因你而耻辱,你逃离西岐时,就该在光明圣殿前放干自己鲜血,方能对得起族人。” 碧萝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后背冷汗滚落。 原以为这个从未进入西岐的男子根本不知内情,却没想他到对西岐的事情了如指掌。 他手指轻拂过那番金莲,那一刻,碧萝看到那花似乎又开出一朵。 “你呢?你和你父亲都是西岐的叛徒,这么多年对西岐做过什么?”“西岐对我们做过什么?”他红唇含笑,笑容带着森森邪气,“将我祖母活活烧死?将我母亲逼死在天山脚下?所以你们要我回报什么?守护西岐还是将西岐灭亡?” 碧萝骇然,无法接口。 “你从西岐圣殿逃跑出来,还进入了桃花门,想必一切都有景一燕背后操作支持,其目的是想引我父母出现!”他碧眸微眯,卷长睫毛遮住了那光芒冷冽的双瞳,“你可以转告她,我父亲根本不想见到她。” 二十多年前,颜碧瞳出生后其父亲放弃西岐族长之位,而野心勃勃的景一燕成为第一位女族长,却终究是无法忍受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和孤独最终落入魔道。 而造就这一切便是让她一生念念不忘的颜绯色。 景一燕落入魔道来到大燕,让碧萝进入已被秋夜一澈掌控的桃花门,欲兴风作浪引消失二十多年的颜绯色出来。 可是,等到的却胭脂浓和南疆祭司莲绛。 “既如此,那你来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 他转动手里的骷髅头,眼底碧光诡异流转,碧萝对上他目光,瞬间动弹不得! 摄魂术! 碧萝瞪大杏眼,是真的看到他黑袍上那金番莲徐徐张开花瓣,里面的猩红芯子像蛇一样扭动爬向自己。 皮肤上丝丝凉意,像数条小蛇攀附在皮肤上,耸人可怖。 “你不能杀我。” 情急之下,碧萝大声喊道:“你父亲负我族人,你若杀我,难道你不怕你父亲也跟着下地狱。” “你父亲颜绯色负我姑姑翡翠一生,本该堕入地狱,可我姑姑去甘愿替他入地狱成为守灵人,看护那些欲图啃食你父亲的恶灵。你若杀我,你们对得起我姑姑么?” 金番莲转瞬消失,静伏于他黑袍上,唯留下蚀骨寒意警示着碧萝。 “我这次不杀你。” 第51章骨扇忆事(9) 他道,目光扫过碧萝手里的人皮扇。 碧萝大松一口气,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道:“殿下要碧萝手里的这把扇子?” 他身子微微后扬,眉色多了丝不耐烦。 “这可是一把人皮扇。” 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摸扇面,最后落在那两只粉蝶上面,“做扇的师父说这一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好的皮肤,宛若凝雪。殿下今日为这把扇子而来,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把扇子的故事?” “你要说故事?” “不。我不说。”碧萝起身从旁边雕花盒子里取出一炷香,放在中间的小香炉里,“我让殿下自己看。” “曼陀罗香?难道你想用媚术制造的幻境来杀本宫?” “呵呵呵……”碧萝将扇子放在了香炉旁边,“殿下在南疆多年,可曾听说但凡物体,都有属于它本身的记忆。而这个人皮扇,自然有属于它的记忆。所以,我虽然使用媚术,可是,却制造不出幻境,只能制造一个忆境。至于这个忆境能否困住殿下,就要看殿下自身是否陷入‘它’?” 碧萝内心很清楚,像莲绛这种比他父亲还可怕的人,她根本没有能力杀他,也没有能力做出媚术的幻境控制他。 但如果,他自甘堕落陷入其中,那么……眼前这炷香燃尽,他还不愿出来,或者被困住。香灭,命绝! 莲绛抬头看着自己手腕,那里还有十五在琼楼太发疯时,咬他留下的痕迹。 他想知道,这把人皮扇在十五心中的位置。 “点燃!” 碧萝凝定心神,将那曼陀罗香点燃。 青烟缭绕,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房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莲绛还是能清晰地看到碧萝含笑地望着她,烟雾更浓,他抬手轻轻拨开,却看到的是一个黑白两色的街道。 河缇两岸,垂柳扶风,明知道那水清澈见底,那流水翠绿怏然,可偏偏这个世界就只有黑白。 街道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面无表情,哪怕明明听到有人嬉笑而过,但是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是宛如雕塑,木讷机械行走。 随即,莲绛来到一处更胜热闹的地方,这里的女子容貌漂亮,许多女人不着一物地倒在男人怀里,耳朵里亦是他们颓靡的笑声。 他认得,这是寻欢作乐的青楼。 可是所有男女同样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空洞,面色苍白,和死人无异。 这就是扇子的世界?寒冷,孤寂,充满了死气! 很快,他不知不觉地上了二楼,刚到拐角处,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像。 莲绛本能地抬掌,可是……身子却虚弱得无法控制,而前面这个大汉已向自己伸出手。 莲绛大怒,只觉得厌恶后退,却发现那大汉牵住了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微卷的长发宛若海藻般落在腰间,背影纤长秀美。 他自小生活在颜绯色身边,见惯了世间最漂亮的脸,可单是看到这个背影,他亦瞬间怔住。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比自己父亲,甚至比自己还美的人? 带着疑问和好奇,莲绛跟了进去,却看到不堪的一幕。 屋子里有五个彪形大汉,个个赤裸着身体,而他们的身边都伏着同样赤裸不着一物的娈童。 莲绛蹙眉生厌,原来这屋子里的男人,喜欢男色。 当卷发少年一站在门口,屋子里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个个瞪大着眼睛,虽然在这个世界的角度看来毫无生气,但是莲绛竟然能感觉到他们的抽气和惊艳之声。 到底多美? 莲绛走到卷发少年打算一观阵容,整个人不禁呆住。 因为,他看到一张空白的脸……一张空白没有五官的脸。 他满心疑惑,难道说这个扇子主人,对自己的模样是模糊空白的? 那些娈童纷纷退到一边,几个彪形大汉同时朝卷发少年扑了过来。 可就在瞬间,缕缕银丝在空中掠过,少年站在原地,伸张的手臂,张开的五指里飞出一条条银丝。 那些银丝如闪电般穿透几人的身体,那么瞬间,原本扑向他们的大汉们,睁大着眼瞳,发出绝望的嚎叫。 少年漂亮的食指轻然一勾,一大汉猛然跪在地上,全身被一条银丝切成两半。因为这个世界一片黑白,那些浓稠的鲜血像墨汁一样铺散开来,流了一地。 少年如修罗般立在原地,白衣猎猎,卷发恣意翻飞,随即他小拇指又是一勾,那已经被切成两半大汉,再度被银丝横切,生生变成了四节。 “傀儡术?”莲绛微微变色,这竟是南疆失传了千年的傀儡术。 这少年……真可怕! 莲绛望着那少年,对方依然傲立,脚下鲜血如红绸铺开,尖叫四起他却丝毫不动容,漂亮的手指灵动,顷刻之间,几个大汉都切成了碎片。 那些肉块铺满了整个房间,虽是黑白世界,看过去也令人作呕,活脱脱一个屠宰场。 少年这才默默的收回手。 身后凌厉风声传来,莲绛回头看去,一只涂着剧毒的箭奔向卷发少年的身后。 同时一道森然剑气追随而来,明明比那箭慢了一步,却如流星赶月在半路将其截住。 啪!毒箭应声断成两截辁。 好快的剑!有人在暗自保护卷发少年。 不知为何,看到如此快的剑气,莲绛心中莫名紧张,因为,这剑太快,快得让人心惊,让他想起了那个剑术无双的青衣十五。 卷发少年回身看向四周,同莲绛一样没有看到任何人,弯腰将拿箭拾起看了紧握在手中然后离开。 少年雪白的衣衫满是血污,远远看去就像是落入了墨水之中,可他浑然不知道,缓缓离开走在毫无生气的人群中。 莲绛跟在后面,已经觉得索然无味。 这人皮扇主人的世界,就是一个死气沉沉,只有杀戮没有一点气息的世界。 浪费时间! 他正打算要离开,却看到少年站在河边,仰头盯着刺目的太阳看,而他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在少年的世界里一身黑衣,面容亦是没有一丝表情,但是她却在说话。 “沐色,你任务完成了吗?” 莲绛凝眸,盯着那女子,一下想起了,那声音是尚秋水。 此时的尚秋水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她望着这个叫沐色的卷发少年,声音充满了关怀。 可沐色却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盯着那阳光,说了一句,“阳光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声音很轻,宛如深山清泉,清澈好听。 沐色盯着太阳看了许久,握着那箭继续漫无目的行走,尚秋水跟在他身边,声音有些焦急,“沐色,你要去哪里?你任务完成了就该回去,苏州任务完成睿亲王已经下达新的任务。” 行走的步子豁然顿住,沐色回头看向尚秋水,因为他面容模糊不清,莲绛无法看到他神情。 可尚秋水却踉跄后退几步,那身形像是极度惊恐和惧怕。 就这样,尚秋水不敢再靠近沐色只是远远的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面。 “无味!这样的忆境竟然这样执念的存在!” 莲绛有些想不通,沐色的记忆力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可为何,用他身体做的人皮扇却无法忘记这些记忆。 也在此时,沐色再次停了下来,突然回头。 莲绛自然也寻着他目光看去,可这一瞬,莲绛整个心都停滞了跳动。 黑白两色的世界里,麻木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红色。 起先那抹红色很淡,很淡,宛如画师作画时笔墨上不小心滴落在宣纸上的朱砂,可那点朱砂却渐渐清晰,然后越来越近。 那颜色,亦越来越红,宛如盛开的蔷薇,肆意张扬,更如女子唇上的胭脂,浓烈的震人心魄。 那是一个黑发红衣的女子,衣服鲜红如火,如墨长发曳地,耳边一朵蔷薇衬得她面容似雪清冷艳绝,寸寸印在心底。 她就那样立在人群中,一双眸子明亮璀璨好似聚集了银河所有的星光,那如花的唇瓣微微勾起,带着灿烂明艳的笑。 她就那样静静含笑立在天地之中,却整个黑白世界唯一的红色。 她,仿佛就是整个世界。 莲绛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蹲在了地上,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困住身体,要将自己分离。 这个女子容颜绝世,单是微笑不语,却已倾国倾城。他没有见过这个女子,但是,他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你是谁?” 沐色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激动走了过去,一把拉住那女子的手。 女子并没有甩开他,依然含笑地看着他,目光柔和。 “我是不是见过你?” 沐色上下打量着女子,伸出手捧着女子的脸试探的触摸她的眉眼,“我觉得我见过你。” “是吗?” 女子反手握住他,笑道:“你在哪里见过我?” “我不知道。” 沐色似乎极其的开心,“你和他们都不同。你的眼睛好明亮,像太阳一样。你刚刚……看着我的样子真好看,你是在笑吗?” “是啊,我在笑。”女子笑着眨了眨眼睛,“我跟了你快三个月,原是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我会说话啊,但是……”沐色语气带着茫然,“这些人都不说话的,他们没有表情像我雕刻的木头人。” “你还会雕刻木头人啊?”女子笑道,目光落在满身血迹,“你衣服又脏了,我带你去换吧。” “好。” 他就那样拽着她的手,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离开片刻,“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胭脂浓。” 女子笑着答道。 “我叫沐色。”少年开心地自我介绍,然后腾出一只手抓起胭脂浓的袖子,“你衣服什么颜色?也很好看。” “红色啊。” “红色吗?原来,红色是这样的。” 莲绛依旧蹲在原地,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试着站起来,感觉到有什么的东西压在身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携手离去,好多次他伸出手,想要喊出十五的名字,可却一直无形的手掐着他喉咙,让他发不出一个字。 十五……十五,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吗? 十五,我在这里,你能看到我吗? 殷红的鲜血从唇边溢出,他碧色的双眸氤氲着她身影。 他明白了,这是沐色记忆中第一次遇到十五的样子,九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 “十五……” 他起身追过去,可每走一步,有东西切入骨肉一寸,疼痛噬心。 他清楚至今陷入了沐色的忆境,可这一刻他不愿意退出,不愿意离开,他也想在九年前遇到十五。 遇到还能那样明媚笑容的十五。 屋子里点着安神香,床榻上的女子似感到某种无法抗拒的危险,突然睁开了漆黑的双眼。 “莲绛!”十五腾地坐起来,却险些因为身上的剧痛和头部因为失血而再度晕过去。 目光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了一张白纸上。 字迹是流水的。 “他疯了吗?”十五来不及穿衣,下床奔了出去。 一种无法解释的强烈预感让她清醒过来,那是一种恐惧,混合着剧痛让她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恐惧,到底是在恐惧什么?她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手中月光如影刺入黑暗的屋子里,风尽下意识地后退,可是显然来不及了,那剑已经抵着他脖子了。 两人都习惯了黑暗,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可他却能看到她充血的双眼。 “你不是睡了吗?” “莲绛在哪里?” “不知道!” “说!” 那薄如蝉翼的剑刃只要她手腕一压,他马上头身分离。 似也觉得事情不妙,风尽道:“一个时辰前,他置身离开了。” “今晚是新月!你竟然让他离开!” 十五愤怒地盯了他一眼,收起剑,如惊鸿一个起落,消失在了院子里。 虽然受伤这么重,她身手依旧如当初那么敏捷。 “今晚新月?” 风尽捂住脖子,瞪着十五消失的地方,心中怒骂:这女人睡昏头了吧? 但是,莫名恐慌亦涌上心头,他沉思片刻,也跟着奔了出去! 十五奔到流水所说的地方时,外面的暗卫蜂拥而出拦住了十五。 手中剑如漫天细雨,她分花拂柳的前进,那些尸体一具具的倒下,可对方似早等待她的到来,去了一批又是一批。 生生要将她挡在外面,纱帘拂动,里面光影重浊,十五在血雨中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可如洪水般挡住自己的侍卫看来,定是有大事发生。 十五凝定看着前方,又是一批杀手。 这些人形成一道肉墙试图挡住她的去路! 她就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服,在风中却全然不觉得寒冷,目光扫过拦住的敌人,她手腕一沉,剑刃上的血蜿蜒落下。 “想死的,尽管拦着!”她幽幽说道,声音带着阴森森的杀气,随即身形暴起,如流星破天,带起一抹银白色的光。那光明亮刺目如闪电,瞬间刺痛众人双目!剑用力一抖,鲜血喷洒在门上。 两侧是侍卫身形全僵在远处,个个目露惊恐和不甘之色,随即一捂脖子,血柱冲天皆无声倒下。 唯有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子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然后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曼陀罗的香气扑面而来,游走到全身,试图麻痹她神经。 十五右手一挥,月光带起凌厉剑气将所有窗户划破,冬日阴冷的风灌入,冲散屋子里淫靡味道。 烟雾散去,十五看到莲绛捂住胸口痛苦地靠在裘皮小榻上,他青丝凌乱,面色如雪唇边尽是血沫。 而碧萝正蹲在他身前,拿出一把匕首切开了莲绛手腕,鲜血流进她手里的瓶子里。 “碧萝!” 十五大喝一声,手中剑雷霆杀气刺了过去。 “嘘!” 碧萝藏好瓶子身形往侧边疾掠开,十五的剑灌注了真气眼看要刺向莲绛,不得已用力一挽,那剑趋势被抢行扭转狠狠的斩在了一旁的小矮几,而自己也被真气反噬,气血倒流差点晕过去。 “轰。” 小几上的东西轰然翻飞,碧萝一下接住一个青铜香炉,小心放在了莲绛身侧。 香炉上,只剩下不到半寸的香。 “这香一旦燃完,若他醒不来,那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碧萝勾唇妖娆一笑,顺势将莲绛腰间那黑色的香囊勾走。 “你用媚术给他制造了幻境?” 十五扔下剑,跪在莲绛身侧,发现他浑身冰冷,似陷入梦魇,血沫不断地从他唇边溢出,“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幻境?” “呵呵呵呵……” 碧萝掩唇轻笑,眉飞色舞,“一把扇子的忆镜而已,是他自己不愿意出来。” 说完,握紧手里的瓶子从窗户跳了出去,十五亦不敢追赶,只得守在莲绛身边。 第52章情之诅咒(1) “莲绛……你醒醒啊!” 她用力的摇晃着他,可他仍旧闭着眼睛,细长的睫毛或许是因为忆境中的痛苦而被汗水打湿,犹如落水的蝴蝶,轻颤挣扎,可偏偏他却不醒。 香尽,命绝! 十五紧张地看着旁边的香,那香就要燃尽。 绝望再度涌上心头,她似乎又看到了当年看着沐色一点点在死去的情景。 那种悲怆绝望和无能为力。 “莲绛,你醒过来好吗?那是别人的忆境……”可是任由怎么喊,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也要看到莲绛在自己身前死去? 黑白的世界里,那一抹红,触目惊心。 卷发少年盘腿坐在藤蔓花下面,把玩着手里的雕刀。 那红衣女子就坐在他身后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把梳子,一遍遍到的梳理他卷曲的长发。 飞花如雪飘落,女子一边替他梳头一边拂开他发间的花瓣。 “沐色,我过两日要去长安。” 她满脸笑容地说道,眼底洋溢着莲绛不曾见过的幸福和满足。 “胭脂,你要带上我吗?” “不能啊。我要去寻人。” “胭脂你要去找谁?” “找一个叫……”她顿住,因为少年突然回头盯着她。 两人沉默半晌,她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卷发少年将头伏在她膝盖上,语气悲伤却坚定,“胭脂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来,坐好我替你梳头,顺便还有一个木簪给你。” 莲绛想要靠近,也想坐在那藤蔓下面,也想伏在她身边。 可是,这忆境之中的沐色却突然抬头看向莲绛这方。 对方模糊的脸因为胭脂浓的存在而渐渐清晰其来,莲绛看到一双泛着淡淡紫色的眼眸,波光潋滟却妖邪无比。 那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莲绛所在的方向,那么一瞬,莲绛清晰的感到一个无形的结界挡在他身前,他过不去了。的,他被沐色留在记忆力的执念困住了。 好可怕的执念。 更可怕的是,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数道无形的丝线钻入身体,扣住他每一处经脉。 “十五。”莲绛大声呼喊,可是,沐色的执念太强大了,身在他忆境,他根本控制不了。 可无论怎样喊,那个穿着红的女子都听不到,甚至没有抬头。 她就那么认真的替他梳理长发,而沐色像慵懒的猫一样趴在她膝盖上,半垂着眼眸,偶尔抬眸看向他,似警惕似警告。 沐色每看他一眼,他就感觉到,那道道银丝要切开他身体。 血沫一点点的涌出,滴落在袍子上,那些沉睡的金番莲兴奋的苏醒,可是,却又瞬间被忆境里某种可怕的东西震慑住。 他眼睛开始模糊起来,感觉身体在剧痛中在消散,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红衣女子将一只簪子别在了沐色发髻里。 他终于出不去这个忆境,反而惊动了沐色,对方竟然将他困住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相遇?” 他多想,十五也这样笑容明媚的寻他而来,悄然的跟在他身后三个月,然后含笑凝望着他。 手指已经开始出现僵硬,身体部分已经麻木,意识越来越淡。 “莲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急切的声音破空而来,“莲绛,你给我醒醒。” “莲绛。” 那声音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他听到体内‘蹦’的细响,似有银丝崩断。 是十五的声音……他吃力睁开眼看向院中,胭脂浓似乎也突然抬头看向这儿。 那目光似穿越时空,遥远而迷茫。 刺骨疼痛传来,胭脂雾霭的目光之后,那双泛着淡紫色诡异光芒的双眼亦冷冷盯着他。 那么一刻,莲绛想起了死在沐色傀儡术之下的那些男子。 “莲绛!莲绛……” 香马上燃尽了,赶来的风尽此时也白了脸,眼底写着不曾见过的惊慌。 他跟着十五唤莲绛,可对方冰冷的身体已经僵硬,鼻息间的气息也随着要的香越来越微弱。 “颜碧瞳!” 十五破声喊出这个名字,可是,莲绛仍旧没有反应。 “碧萝那女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风尽看着莲绛左手的口子,不禁大惊失色。 十五捂住胸口,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 “是一把扇子的忆境。” 她想起了碧萝走时丢下的话,十五忙扭头看向地上,果然在香炉便看到了那把人皮扇。 粉白的扇面,嬉戏的彩蝶,胭脂红的朱砂。 双手颤抖的捧起,十五觉得心口被人用到挖了一次又一次。 “沐色……” 她将扇子贴在脸上,绝望而无助。 这把她在棺木中几乎日夜都会梦到的扇子。 “殿下没有气息了。” 风尽失声传来,十五浑身一抖,盯着手里的扇子,唇齿里混合着血,她痛苦的闭上眼睛,道:“对不起。” 随即将扇子放在了香的最后一点火星上面,一股异样邪气的香气传来,那扇子遇火焚烧。 黄色的火焰像魔鬼的芯子一样瞬间吞噬整个扇面,两只嬉戏的粉蝶变成灰烬,唯有那抹朱砂痣似不甘的挣扎在火光中,坚持到最后。 她头晕目眩,沐色因她而死,她却还要在沐色死后毁灭他的东西。 “呵呵呵……”她跌坐在地上,开始恨自己。 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殿下。” 风尽声音很轻,看样子莲绛醒了。 十五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而门被撞开,另外几个人也同时冲了进来。 是消失了很久冷和安蓝郡主。 “殿下……” “颜哥哥。” 看到风尽怀里面色苍白,脖子上手腕全是血的莲绛,安蓝和冷满心震惊。 可莲绛浑然不知自己的伤,反而醒来之后目光一直落在地上的那个女子身上。 十五艰难的蹲下去,双手将那烧得漆黑扇柄捧在手心。 那不是扇柄,那是沐色的小指骨。 当年陷于回字阵法,她武功全废,形同废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沐色受折磨。 皮被剖了下来,他左手指被切掉,就因为碧萝说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手,要用它来做扇柄。 而碧萝为了羞辱她,待人都秋夜一澈和防风离开之后,将沐色放了下来。 沐色就那样鲜血淋漓的爬了过来,然后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漂亮的眼睛望着她:胭脂活下去。随即将最后一点内力悄然灌入她体内,护住她不死。 此时的十五,小心翼翼地将手指骨捧在手心,动作很慢,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都要小心呵护。 那骨头烧得滚烫她去浑然不在意,只是单薄的身体因为难言的痛苦在颤抖。 众人不知道十五手里东西,但是莲绛认得。 十五扯下一缕青丝穿过骨头,将其戴在脖子上,然后摇晃着站起来,麻木地一步步往外走。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了莲绛冷厉的声音。 十五仿若未闻,直径走到门口,她的面前满地尸体,各个狰狞恐怖,仿佛一个修罗场。 而自己,满身鲜血……一路杀来,为了什么? 为了身后的莲绛,还是为了手心里这被自己亲手烧掉的骨头? “呵呵呵呵……”十五发出自嘲的笑声。 她在棺木中待了八年,八年日夜煎熬,难道为了今日?为了一场不属于她的感情,然后毁掉自己的复仇信念?甚至,毁掉自己这一生平尽全力权力都要保护的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 她跨过尸体。 “你给我回来!”莲绛声音暴怒而起。 轰!十五持剑的手往后一挥,莲绛身侧披风屏风被她挥出的恐怖剑气切成两半。 四下无声,他们目光交汇,瞬间电光火石。她盯着莲绛的眼底,写着愤怒和恨。那目光,像钝刀一样将莲绛凌迟。莲绛推开身边的风尽和安蓝,摇晃着站起来,目光绞着十五,想要知道她此时所谓的愤怒和恨到底为何? “你是要杀我吗?!”他质问。 十五握紧手里的剑,却垂眸看着脚下的尸体。 她怎么会杀莲绛呢? 她为了救莲绛,将自己前半生想守护的东西都毁了。 唇边勾起苦涩,她剑尖抵着地面用力一沉,剑反弹的力量将整个身子送入空中,她沉默展臂急速掠走。 见她要走,他长袖挥动,屋子里的纱幔如蛟龙飞出去,缠住了十五的脚踝。十五剑气一挥毫不迟疑的斩断那纱幔,而他趁机追上,将她拦在了房顶。 寒风凌厉,她中衣被鲜血染红,长发披散,那一瞬,他竟然想起了沐色忆境中的胭脂浓。 “你到底要怎样?” 莲绛望着房顶的女子,忍不住靠近质问。 “不要过来!” 哪知他刚刚举步,她突然大喝,持剑指着他。 “我过来了怎样?你杀我?” 他笑得惨淡,唇边血沫未干,却毫不影响他的倾世容颜。 “莲绛。”十五声音轻颤,亦同样地看着他好,黑瞳里燃着决裂,“你不要逼我。” 他往前夸一步,直接将心脏抵着月光,扬起天鹅般的脖颈,笑得凄美,“刺过来,最好将这颗心都毁掉了。只有这颗该死的心死了,我才不会缠着你。” 说着,伸出双手握着剑刃欲抵着自己的胸膛。 十五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鲜血从他胸口溢出,沿着雪白的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房顶的积雪上,如点点落梅。 心死了?心死了也罢! 十五咬牙,剑尖往左边稍微一偏,刺进去一寸。 他漂亮的眼瞳直直的绞着她,满是伤心,“才一寸,继续!” 莲绛话音刚落,他眼前突然一花,只看到十五迎面而来,随即有钝痛穿身,那剑真的穿过心脏。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她一手握剑,一手扶着他。 “好。” 他抬起碧色双眸,笑容凄艳,“刺得真好!” “南岭第一次拔出月光,是为了救我。长安拔剑指我,却也只是威胁我。可这一次,你终究伤我。” 十五蹲下身子,左手掌心捂住莲绛胸口,黑瞳幽深盯着他——摄魂术在眼底暗自流动。 “十五……”他望着竟在咫尺的女子,她面上尽是鲜血,一双黑瞳冷漠幽深,“我好痛。” 十五暗自收起剑,左手悄然灌注真气在他伤口,道:“大人,小的无福承受您的厚爱。” 在他摄魂术中,他真的看到了十五的剑穿过他心脏,狠绝欲取他性命。 “就因如此,你要置我于死地?” “不。因为大人险些会毁了十五活着的信念。” 信念?她活着的信念? 他垂眸,终于发现了那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截骨头。 “沐色是你活着的信念?” “是。” 她沉声,随即手用力点了他昏穴。 心头的伤,仍旧只有一寸,血被止住了。 “大人,你的人生这么长,何必挂念我这等卑微不堪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满是鲜血的手握着他柔顺的青丝,轻轻一挽,顺势将那枚属于他的木簪插入他青丝中。 这属于他的东西,事隔九年之后,历经各种生死,终于还给他了。 因为伤了沐色,哪怕心中有怨恨,那也是对自己。 无路如何,她没办法下手伤他,因此只得对他使用摄魂术。 十五将他平放在了房顶上,转身消失在夜空中。 “颜哥哥……” 发现十五已经用内力封住了莲绛的伤口,防止他大量失血。 “真是狠的女人。”风尽望着十五消失的方向。 十五提着剑一路狂奔,身形一起一落,不留下一点风声,她速度非常快,如刀寒风切割脸带着难言剧痛,好似这样才能让她彻底的清醒。 待她停下来时,竟然越过城墙来到了长安城外。 白雪茫茫,在夜色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耳边风声猎猎,犹如恶鬼哭嚎。 目光放远,看到前方林子似有火光,十五盯了半晌才注意到那是一间破庙,拂指用力扣住剑尖,月光发出一阵嗡鸣钻入腰间,然后慢慢朝那破庙走去。 一间不足十方的破屋,东南角几乎被雪压垮,露出几节年生已久的断木残壁,门口挂在块破布,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隔着破布,十五看着火堆旁边坐着两个人,两人皆穿着黑色的大毡,不知道为何,十五习惯了黑暗,却偏偏无法看清那两人容貌,好似那火堆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墙,挡住她凝神观察的目光。 寒风凌厉,似有雪在飞舞,火光中的黑袍人抬起一双碧色眼眸看着风雪中走来的人。 那人手持一把长剑,衣衫被鲜血染红,风太大,发丝路过她脸庞,无法看清容颜,唯独一双亘古无波的双眼透着凌厉寒气淡淡看来,如破夜而来的修罗。 风雪夜归人。 哪怕千年后,这双眼睛,他都无法忘记。 十五站在门口,沉默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虽然房屋破败,但到底挡风遮雪,寻了一个角落贴墙坐下,十五闭目养息。 出于生的本能,她进屋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浓烈肃杀之气,但是,那杀气并非冲她而来。 果然,外面风声如鬼哭狼嚎,竟带着几分凄厉。 “啪!” 一条黑色的鞭子宛如重斧一般瞬间将那门劈成两截,然后攻向了火堆前的两个人。 可鞭子却在空中突然反弹回去,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挡着,同时,十五也听到了物体破裂的声音。像是琉璃杯子因为某种强力,而被震开一条裂缝。 残破的墙上同时出现了五个蒙面银袍人,漫天而下黑鞭子噼里啪啦攻击而来,最后合成一道黑光,斩向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似是再也忍不住,拔地而起,手里多了两把宛如月牙的弯刀,反攻向那几个持鞭子的人。那人身形灵巧速度非常快,如流星穿梭对手之间。 血腥味传来,十五虽然闭着眼睛,但听着风声也能辨听出他的身法和招式。 持鞭子人个个身手不凡,很快,那那黑衣人就落了下风,可是火堆前的另一个人依旧未动,身形宛如雕塑有一种超脱红尘的冷定。 十五干脆翻身躺下,闭目而睡。她实在太累了。 “唔。”黑衣人发出一声痛呼,跪在地上,却拼命挡在了黑袍之人身前。 鲜血溅开,其中几滴落在十五面上,她干脆翻身背对着那几人,打算睡个好觉。 这一瞬间,那几个黑衣人才发现角落里竟然躺着一个长发凌乱浑身是鲜血的人,看不清其中面容,只看到其十分不耐烦地翻身。他们面色阴沉——竟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见他们迟疑,倒在血泊中的黑衣人又再度攻击,顺势吼道:“尊者,您先走,卑职拦住他们。” “去哪里。你身为尊者,竟敢违抗角皇后命令自私来到大洲。”说完,那鞭子冰雹落下,本就残破寺庙顿时裂开,十五那方的墙直接倒塌。 十五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没想到,她一动,那几个身着银袍的人大喝道:“汝敢窃听我国机密。”那鞭子如闪电凌厉朝十五抽来。 六条鞭子形成凌厉的网,只要近身,十五就会被鞭子撕成粉碎。 第53章情之诅咒(2) 十五拔地而起,瞬间向后掠去,但是,她刚刚解毒,身形竟然慢了半拍。 那领头人的鞭尾风扫过十五脖子,刚好切断十五几缕青丝,脖子上的东西应声而落,十五垂眸发现落在地上的是沐色的指骨。 那几个银袍瞪大了双眼,根本没有料到地上那个浑身是血的人,竟然避开了他们的长鞭。 几人面面相觑,那宛如冰雕的黑袍人也缓缓抬头看向蹲在地上的十五。 持鞭几人暗自交换眼神,蓄力欲再次发起致命攻击,而就在这时,地上满身血污的人突然抬起头来,那凌乱的头发下,一双如亘古之水阴森而冷厉的眼眸,让人望而毛骨悚然。 几人从未曾见过有人的眼观如此恐怖的眼神,可偏这时,地上之人如鹤掠向空中,腰间一匹雪白的光破空劈来。 众人根本看不清其动作,只听到一声惨叫,随即口中喷出鲜血。 那人持剑稳稳站定,幽深的黑瞳冷扫众人,仿似修罗冷厉睥睨。 她身前,一个银袍持鞭人被从头劈成两半,鲜血融了一地。 而离尸体稍近的领头人,只觉得眉眼一阵剧痛,抬手一抹,十五的剑竟在他脸上切了一道口子。 他盯着十五许久,回头看着地上的至今微动的黑袍人道:“尊者,你勾结外族杀我族人,角皇后和神明绝不会原谅你。”说完,他做了一个手势,后退向暗处,消失不见。 “无耻,那角皇后怎么能同神明相提并论。” 黑衣男子爬起来,旁边的黑袍人突然动了动手,他忙上前将其扶起来。 此时火光微动,十五发现那黑袍人杵着一根类似龙骨做的拐杖,他抬头看向十五,声音轻缓,“谢谢姑娘相救。” 大大的毡帽下面,露出一双忧郁的蓝色眼眸,如深海之水,亦看不见底,却光芒流转。 那一剑用足了七成功力,十五低咳了一声,发现手心伤口再度裂开。 这一身伤败尚秋水所赐! 是啊,尚秋水虽然差点被她弄死,但是,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尚秋水。 想到此处,十五收起剑,转身就走。 黑袍之人拦住十五,“姑娘,我叫月夕。姑娘……” “月夕尊者,你从哪儿来就该回哪儿去。” 十五并未回头,直接走开。十五从未听说过尊者的称呼,如今大洲最主要的几个国家是大燕,大泱,靠南的南疆和临近回楼的西岐,以及临近东海的慕氏,可这几国里,无尊者的称呼。 相比,看其穿着应该不是大洲之人。 十五抬头看着白雾霭霭的天边,明明早晨,却有一抹血红,似乎,整个大洲亦要变天。 破庙内,那个叫月夕的男子杵着龙骨拐杖,一双蓝色眼眸深深凝望着十五离开的背影。 许久,旁边的黑衣侍从道:“尊者,她的影子好奇怪。” 蓝色眼眸流光转动,他低头对侍从道:“你速回昆仑北冥。” 侍从领命,随即蹲下身子,整个人竟变成一头眉心血红,通体雪白的狼掠了出去。 流水找到十五时,看到十五满身是血,披头散发地坐在南宫后院的池子里,远远看去,她犹如血池里爬出的恶鬼。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盯着湖面,无声无息,似一顿冰雕可浑身都透着一股血腥残暴的杀气。 脑子里浮现出尚秋水被十五揪着头发砸向冰面的情景,流水打了一个寒战。 “尚秋水怎样了?” “碧萝将她送到防风那里了。” 流水小心翼翼回答。 “哼。” 许久,湖边的十五轻笑了一声,随即回头,流水吓得后退一步。 眼前的十五,竟然有一张和自己一摸一眼的脸。 “十五,您?” 流水惊讶地看着十五,却见递来另一张面具:那是十五的脸。 她恍然大悟,十五竟然要用自己的身份进入睿亲王府。 “碧萝和尚秋水都嫌自己活得太安逸了。” 十五伸手过来,取下流水的佩剑背在背上,懒懒开口。 “十五您要去杀她们。” 她眼底凝视着一抹残忍冷酷的笑,“那太便宜她们了。” 流水不敢多问,只是低头看着手里那张面具,心中既然是期待又是紧张。 少女一手持剑,一手拎着酒壶,跷着二郎腿坐在房顶上,冷扫下面一群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 “想碰我,就得问姑娘手里这把剑。”她手腕一转,那剑如流光破开,撕裂了漫天的黄沙,而剑尖所指的人群中轰然一条沟壑。 众人吓得纷纷逃散,少女扬起漂亮的脖子,将坛子里的酒一仰而尽,动作恣意风流,却那么赏心悦目。 待少女放下酒坛,发现还有一人立在了沟壑。那人身着缎袍,长发如墨,身形风姿卓越。 她微微眯眼,卷长的睫毛交织眼底的审视,最后融成一抹明媚的笑漾开至唇边。 秋夜一澈沉浸在这个梦里,他无法醒来,只希望时光定格在这个画面,可是漫天黄沙突然咆哮开来,想要将人都卷进去,他艰难地站稳然后抬眼开去,发现天空阴沉,黑云似铅,从远处滚滚而来似随时都会压垮苍穹。 而在那云端出,一个人款款而来,长发湿漉漉地落在肩上,猩红的血沿着发尾流下,将她一身衣衫尽数染红,她每走一步,就在那黄沙下留着血印。她迎风而来,一双黑瞳不见当日明媚只有令人恐惧的怨毒阴森,犹如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来的恶灵。 “啊!” 在极度的恐慌中,秋夜一澈终于睁开眼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是汗。 在床上就这样睁眼沉默了许久,他起身,走出了房间,明一见他醒来大吃一惊,却又看到他满脸布霜,只得默默跟在他后面。他走走停停,像是漫无目的,最后竟再度停在了南苑,可半晌,像是故意在避开什么,他飞快转身离开。 却恰好碰到了路过的防风。 “睿亲王。”看到秋夜一澈醒来,防风亦是微微一愣,然后恭谨行礼。 “碧萝呢?!” “贤妃已经休息了。”防风低头,抱紧手里的盒子。 “你手里是什么?” “贤妃命小的取的筋络断续膏。” “断续膏?”秋夜一澈眼神一沉,语气激动,“尚秋水在哪里!” 防风将头埋得更低,没有回答。 “你不说孤也知道在哪里!” 这断续膏让他想起了尚秋水,那个竟然敢对胭脂浓下手的尚秋水。 秋夜一澈摔袖离开,防风一下站不稳,险些跌倒,起身时忙拉住明一的手,用可怜巴巴的语气道:“明一大人,可发生什么要紧事了?” 明一面色惨白,看着远去的秋夜一澈,回身厌恶地盯着防风,“八年前舒池竟欺骗王说胭脂王妃死了,当年我去要大泱要回王妃遗体,却碧萝将我拦住。这其中蹊跷,我虽无证据,但是,必是你和碧萝在捣鬼。防风,人在做天在看,你们终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在回王府的路上,明一脑子就一直在梳理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年胭脂王妃染病,明一赶到大泱,恰好遇到了从南疆赶来的碧萝,两人一起前往舒池王府,可前脚刚到已经听到王府哭声——胭脂王妃毙了。明一正要讨回胭脂王府遗体送回大燕,却与舒池起了冲突,恰在这时,秋夜一澈突感风寒的加急信到达大泱。 明一不得已赶回王府,留着碧萝在大泱,可谁知道秋夜一澈病了几日,为了怕他病情加重明一未敢将此事告知秋夜一澈。 待他病情好转,已经是一月之后,胭脂王妃尸已成灰。 秋夜一澈大醉怒烧了蔷薇院,从此无人再敢提胭脂浓这个名字。 此事无从追究。 今日三娘和燕城亦同时证明十五就是胭脂浓,那说明当年舒池故意隐阻扰明一讨回尸体,更巧合的是,碧萝路过大泱,身体一向健朗的秋夜一澈却恰在那个时候重病不起。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如今想来,却疑点重重,可奈何明一没有任何证据。 “既说报应,那舒池和睿亲王都脱不了干系。胭脂可是在舒池手里出的事,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亲自将胭脂送出去的睿亲王。” 防风冷笑,眉间一扫平日的温和儒雅,却莫名多了一股恨意。 明一握紧拳头盯了防风许久,转身就走。 尚秋水正躺在床上,门突然被撞开,她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整个人就狠狠拖在地上。 她吃痛抬起头,看到秋夜一澈浑身杀气的俯瞰着她。 “王!” 尚秋水声音一抖。 “孤只是让你杀风尽,谁准许你动容月夫人了?!” “属下……属下没有。” “没有?” 沥血剑嗡然出鞘,落在尚秋水脖子上。 “属下只是奉命演奏合欢,意打算迷惑众人,再让流水出手。” “那风尽毫发无损,容月夫人毒蛊怎么发作了?” “属下真的不知。” 尚秋水自然不敢说实话,除非她不想活了。 “请王责罚流水吧!” 恰在尚秋水力图狡辩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秋夜一澈回头,看到流水走了进来,然后跪在旁边,“是流水当时愚钝被两条蛇惊了神。都是流水的错。” 流水一开口,又再度将矛头暗自指向了尚秋水。 秋夜一澈面色更加阴沉,“谁你让召唤蛇出来的?”血沿着剑锋蜿蜒而下,沥血剑闻血发出兴奋的嗡鸣声。 “我……” 尚秋水哑然,却不知道如何解释那蛇根本就是不是她召唤出来的。 然而整个桃花门都知道她笛音能控蛇引蛊。 “看到蛇出现,属下误以为计划改变,不敢擅自行动,以至于任务失败,还请睿亲王责罚流水。” 尚秋水回头狠狠盯着流水,自然也发现了流水将此时全部都推到她身上。 流水一见,忙低下头不敢再说。 这一切全落在秋夜一澈眼里,本就对尚秋水不断失误深感失望,却没想到她竟然擅自做主,公然违抗他命令。 “来人,将她拖入刑部。” 尚秋水一听,倒突然不害怕了,因为,碧萝必然会来救她。 当然,此时的流水自然不是流水,而是十五。 看着尚秋水的表情,十五突然明白了什么。 刑部是防风的管辖,而防风听命于碧萝,如此一来,那刑部反而成了尚秋水的保护地了。 冷眼扫过尚秋水,十五自是不会让她得逞。 “王。” 十五挡在尚秋水身前,道:“长生楼与燕城亦达成同盟处处与桃花门为敌,那长生楼出手诡异,其主莲绛又会各种阴邪蛊毒之术。如今整个桃花门,只有尚秋水懂得苗蛊之道。若没有她,整个桃花门……” 说到这里,十五故意停住,假装不敢再说下去。 “哼!”秋夜一澈铁青的脸上更多了一丝杀气,“你意思就是孤的桃花门没有她尚秋水就会垮掉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尚秋水是桃花门资历最老的天杀,若她去了刑部,必然引起桃花门内各种非议。” 秋夜一澈面色愈加阴寒,“资历最老,就敢违背孤的旨意!若她升为神杀……” 秋夜一澈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勃然大怒,几乎歇斯底里,“明一,把尚秋水拖下去五马分尸。” 门口的防风和明一陡然一惊,却瞬间明白了什么。 桃花门唯一的神杀,八年前的沐色,就是违抗秋夜一澈,最终被活活折磨而死。 而尚秋水,当年就是沐色地看护人。 “王。” 这一下尚秋水抖如筛糠,忙爬过去求饶,万万没有料到秋夜一澈会突然改变主意要赐她一死。 “流水,把她给孤拖下去。”秋夜一澈厌恶的后退几步。 十五领命俯身抓起尚秋水,用内力耳语,“尚秋水,对不住了。这是贤妃的意思。” 哭着求饶的尚秋水回头盯着十五假扮的流水。 “宫中消息说胭脂浓熬不过今晚,贤妃说你任务完成了。” 抖如筛糠的尚秋水眼底当即布满血丝,恍然大悟。 胭脂浓一死,那么她尚秋水的确毫无利用价值。而自己又知道碧萝的秘密,她当然不会让自己活着。 几乎是咬牙切齿,尚秋水蹦出几个字,“她想我死,没门。” 十五却冷然一笑。 当年她之所以这么相信尚秋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仅是因为尚秋水是沐色地看护,更多是因为尚秋水当年和碧萝的确不合。 碧萝性格霸道,处处要强,而尚秋水自视天杀身份十分清高,两人暗中相斗无数次。 可十五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竟然达成了共识。 好在流水曾向十五透露,前些日子尚秋水就被碧萝关在了刑部。这意思,她们两个仍旧有间隙。 而十五要做的就是,继续挑拨。 尚秋水一把推开十五,猛地跪在地上,“是碧萝让属下这么做的!一切全是碧萝的意思。” 十五站在旁边,眼底闪过一丝不可见的笑意,冷冷看着尚秋水像狗一样爬到秋夜一澈身前。 “的确是我的主意!” 恰在这个时候,一道柔美的语声接了过来。 众人回头,看着碧萝款款地走了过,她走到十五身边,传音道:“让她禁声。” 十五上前,伸手点着了尚秋水的哑穴,看到碧萝走到秋夜一澈身前恭敬的跪下,柔声道:“我这么做,有我的原因。” 秋夜一澈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垂首而立的十五身上,“你且将她带如刑部。” 十五将满是不甘和怨恨的尚秋水带了出去。 对秋夜一澈来说,尚秋水只是一把杀人的工具,可有可无。可碧萝还有一个身份:贤妃。 秋夜一澈城府极深,这些年来,近身的女子始终只有碧萝一个。可以想象他对碧萝的信任和依赖。 因此,尚秋水不足以也没有能力扳倒碧萝,说不定还真被碧萝杀掉。 今日十五的目的,是要尚秋水和碧萝彻底决裂! 十五拽着尚秋水刚走几步,防风竟然快步走在前头,“跟我来。” 他声音很轻,灰色的衣衫显得身体单薄,十五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发现原来刑部入口换了。 阴暗而晦涩,浓烈的腐朽味道扑鼻而来,内部结构和九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变。 防风拿出钥匙,打开一个铁门,十五将解开尚秋水的穴道将她丢了进去。 “放我出去,碧萝不得好死!” 尚秋水像疯子一样扑上来,双手仅仅的抓着铁牢,眼底几乎要喷出血来。 看着她满头的血,看样子伤口又裂开了。 “防风大人,睿亲王只是说将她关在此处,若是出了事,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防风垂首站在暗处,神色无法看清,“是,她不会有事的。”说着,他打开钥匙走了进去,直接点了尚秋水的昏穴,重新替她包扎好头上的伤口。 只是,没有给尚秋水服用那筋脉断续膏。 “防风大人。桃花门人手紧缺,尚秋水这头上的伤口,几时能好?” 第54章情之诅咒(3) 防风背对着十五整理药箱,听她这么问,反问:“流水你想尚秋水几时好?” “我不懂医。” 十五抱着手臂站在暗处,此时,她脑子里倒是如何让尚秋水“安然无恙”。 “此处潮湿阴暗,多留不宜。” 防风的警示声传来,十五当然懂他话中之意,虽然是刑部,但是并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十五看了尚秋水几眼,这才转身出去。 到了门口,天已经微凉,十五看着碧萝的寝殿,烛火摇曳,透着暧昧的光。 “碧萝媚术日益渐长,但凡有欲望的男人都难以逃脱她的诱惑。”防风站在旁边的阴暗处,幽幽地说道。 “是吗?”十五回头扫了防风一眼,“那防风大人呢?”暗处的防风身体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十五半眯起眼,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这碧萝如今只能靠媚术留住秋夜一澈了吗? “流水手受伤了?” 冷不丁的声音传来,十五这才发现防风竟然还没有离开。 “小伤,不劳防风大人费心。” 防风沉了片刻,“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去替贤妃做熏香了。” 熏香? 十五眼皮一跳,盯着防风离开的背影。 如果她没有记错,昨晚在青楼莲绛被困在碧萝编织的忆境时,身前就点着一支熏香。 “防风大人,等等。” 十五追了上去,微笑道:“如果防风大人不嫌弃麻烦,能否也替流水包扎一下。” 防风并未抬头看十五,晨光下,他面色显得过分苍白,甚至能看到皮肤下筋脉的纹络。 “那你随我来。” 十五跟在后面发现走路步子有些许有些凝滞,似乎有些不正常,恰此时,已经来了防风的小院。 院子很偏,放着许多箱子,各种草药毒药味道都扑面而来。 十五跟着进屋,当即了然,里面全是曼陀罗花——而其中一张桌子上,放了几根紫色熏香。 那熏香和莲绛身前的一模一样。 奇怪的,明明只有不到十根的熏香,却分开放在了两个盒子里。 “你坐。” 防风拿出一个干净的软垫放在椅子上示意十五坐。 十五坦然坐下,她倒不担心防风会对她用毒,要知道,当年防风的医术还是她亲自授予。 “伤得有点深。”他拿出棉花用酒精小心的替十五清理,道:“怕是要落下疤痕。” “这点疤算得了什么。”十五目光这才落在防风身上,他低头坐在她身前,长发用青木簪挽起,几缕青丝垂落却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消瘦,他五官线条比常人柔和,说话声音轻柔周身透着儒雅气质。 可谁知道,偏偏是这儒雅男子,手持短刀一寸寸将沐色的皮割了下来。她过去空有一双眼睛,却在濒临死亡时才看清身边人。一个是尚秋水一个是防风。 手心被包扎好,防风转身把两个装着香薰的盒子递给十五,“这两盒香,一盒你送到贤妃手里,一盒送到万宝楼。” 说着,又嘱咐了一句,“千万别送错了。” 万宝楼是碧萝最近训练媚术女子的地方。 “可这两盒熏香分明一样。” 防风从左边的盒子里里取出一只,“虽然都是曼陀罗迷魂香,但是,这是我昨天新研究出来的,加入了无色无味的麻服散亦协助那些新媚术门人。” 十五了然,“防风大人真不愧是贤妃最得力的帮手。” 伸手接过盒子,转身离开。 碧萝的媚术必须要先让人深知不清,然后制作幻境,但到底能达到她那种境界的人,恐无第二人。 她为了重新夺回门主之位,暗自训练新的媚术杀手,为了保证任务成功,才让防风新研究这种迷魂香。 防风走到门口,仿佛石雕站定,默默地望着十五离开的背影。 屋子里放着安神的百合,床榻上肤色如雪、面容倾城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深邃的双眸透着潋滟的碧色。 “你肯醒了。” 坐在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书的闲适男子缓缓开口,看着榻上之人。 榻上的人一动未动,只是安静地盯着头上的帐子,许久再度闭上眼睛。 “你不用等了。”身着白袍的风尽似看出了他的心思,语气讥嘲,“这么多天,你伤都好了,她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你。” “下去。” 莲绛冷声开口。 “别说看你……” 风尽闭嘴,因为莲绛突然起身,冷睨着他双瞳透着妖异的碧色,那是魔苏醒的预兆。 他施施然的退了出去。 “冷。” 莲绛靠着床上,抬手捂住胸口,“十五呢?” 到底,还是问出这个名字。那晚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做梦,梦到梅林落雪,十五在舞剑,那个梦很美,美得他不肯醒过来。 “三娘送来消息说十五回去之后,就一直关在寝殿内,谁也不肯见。” 整整十日,十日,她未曾来看过他一眼。 他还固执的想着,只要他不起,终究会惹得她一丝怜悯和同情。却不想,一切都是奢侈。 莲绛嘴边溢出一抹苦涩,那晚十五怨恨的眼神和话,反复在他脑海中想起。 她说:你毁了我活着的信念。 她说:沐色就是我的信念。 “呵呵呵……”他发出绝望的笑声,那声音逐渐变大,最后多出一丝疯狂。 屋子里琉璃灯随着他笑声开始晃动,冷望向窗外,那一瞬,他看到明月挂空的夜幕突然黑云翻滚,而披在莲绛身上那见袍子上的金番莲似乎也活了过来,正缓慢的吐出花蕊。 而他的脸,在晃动的琉璃灯光下也变得妩媚妖冶。 “殿下。”冷不安的大喊。 笑声戛然而止,莲绛披衣而起,赤脚走过波斯地毯,身子慵懒坐在了梨花榻上,纤白的手指勾起一杯酒仰头喝下。 酒杯碾碎成粉,他看着吓得面色苍白的冷,道“本宫兴致大好,想听故事。” “故事?”冷大松一口气,此时的莲绛面色清冷如雪,碧色双眸溶溶清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尚秋水在何处?” “据说睿亲王醒了之后,险些把她杀掉,最终关入了刑部。” “哦,看样子,她暂时没法讲故事了。”莲绛挑眉,语气颇为失望,沉默了半晌,“桃花门是不是还有一个叫弱水的?” “是。” “把她带来。” “但是,她经脉被……被毁掉,据说回来就疯疯癫癫,被丢在了别院。” 莲绛又抿了一口酒,雪白的脸上泛起妖娆的酡红,嗓音慵懒,“经脉断了,就让风尽替她接好。疯疯癫癫,就让她清醒。” 冷一怔,不敢反驳,只得退下去安排。 十五安静地站在走廊暗处,冬日的天边出现了难言的晦涩,夜幕即将来临。 这些天来,她一直不曾回宫,不过流水带来消息说风大人已经搬出了皇宫。 至于搬到了哪里,十五没有过问。 已经两天了,碧萝还在秋夜一澈的房间里。 明一来了几次,看着紧紧闭着的门,脸色十分难堪。十五自然明白,这两日可算得上夜夜春暖帐。那碧萝估计要将秋夜一澈消磨得干净了。 身后的门缓缓打开,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碧萝身着薄纱面带春色地走了出来。 看到明一,露出妩媚而高傲的笑容。 明一皱了皱眉头,道:“王最近梦魇,身体刚好,贤妃若真关心王的身体,不如每日送些安神药。” “怎么?”碧萝挑眉,“本王妃同王就寝还要你来管吗?” 明一脸色铁青,瞪了碧萝几眼,转身走了进去,十五凝神,隔着屏风隐约看到秋夜一澈仍旧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 碧萝得意地看着明一的背影,随即目光落在十五扮作的流水身上,眼神顿时阴狠下来,“尚秋水那个贱人呢?” “在刑房。” “走!” 碧萝快速朝刑房方向走去。她身上香气太浓,跟在后面的十五不禁皱了皱鼻子,刚转弯,十五听到碧萝身上发出一声脆响,她不禁凝眉去听。是铃铛的声音。 恰在这时,防风从对面走来,手里端着血燕窝,含笑看着碧萝,“你这怒气冲冲的是要去哪里?” “我要割掉尚秋水那女人的舌头!” “你看看你……”防风担忧地看着碧萝的脸,“苍白无色,尚秋水那儿有我,你先去休息。” “那贱人敢反我!” 碧萝咬牙切齿,面带杀意。 防风低头抿了一口血燕递给碧萝,“那日王刚刚苏醒正值气头和怒吼中才说出要治尚秋水,可到底门内缺人,尚秋水又是唯一懂五毒之人,若你真动了她,到时候王追究起来,怕也会迁怒你。” “她不死我心里憋着一口气!” “我有办法让她慢慢变成无用之人……这样的事情,不用脏你手。”防风的口气满是宠溺。 碧萝含笑接过燕窝,抬手时,那手腕上露出一副铃铛手串。 十五敛眸!那是当年她的手串,记得被秋夜一澈放在了南苑书房的暗格里,怎么在碧萝手腕上? 记得她才接受桃花门时,便听防风说过极致的媚术需借用媒介制造出幻境和执念强力的忆境。 就比如碧萝的功力根本没法困得住莲绛,但是莲绛还是险些死掉。 碧萝当时借用的媒介就是沐色做的人皮扇。 难道说碧萝用当年自己的铃铛给秋夜一澈制作幻境? “我有些乏了。”碧萝将碗递回给防风,却回头冷眼看着十五,“这几日万宝楼那边你盯着点。” 几日?十五看着碧萝,发现她面容虽然看似艳丽,可眼底泛青,底气不足,甚至有些虚火。 看样子碧萝是要闭关休息几日了。 碧萝裹紧披风快步前行,可那步履却明显的虚浮,一道目光静静落在自己身上,十五侧身看去,是端着空碗的防风。 见十五看来,防风则将目光落在碧萝离开的方向,似自言自语,“这些日子,贤妃越发容易动怒上火了。” 十五抿唇,审视地看着防风,眼底有了些迷惑。 刚刚防风那席话是在故意保住尚秋水。 若此时的碧萝去找尚秋水,对方必死无疑。可是,防风为何要保护尚秋水? 十五松了一口气,尚秋水不死,接下来才有好戏看呢。 “流水。” 不远传来了明一的声音,防风见他,退到暗处。 “明一大人。” “随我来吧。” 穿过几个庭院,明一却将十五带到了东苑。 在十五的印象中,东苑长年封锁任何人不得入内,据悉这是秋夜一澈母妃当年圣宠一时的秋贵妃居住过的地方。 明一站在东苑门口,示意十五进去。 十五迟疑了片刻,默然走了进去,此时夜幕落下来,晦涩的夜空只有几颗繁星,零散挂在半圆的月亮周围,九曲回廊,屋檐下挂则几盏白色灯笼,让这个院子更添几分凄凉和孤寂。 而灰白的月光下,秋夜一澈披着银色绣流纹长袍站在屋檐下,他长发披肩,衣袍半散露出解释完美的胸膛。 印象中的秋夜一澈做事穿衣向来一丝不苟,却极少穿得这般肆意风流的姿态。 他双手负在身后,凝视前方,侧脸在月光中更加深邃完美,可却透着落寞气息。 十五站在远处,寻着他目光看去,发现对面走廊上吊着一串东西,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风铃。 十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安静地站着。心中却寻思刚刚碧萝出来时,他明明在昏睡,怎么突然醒了过?再看他此时的样子,倒没有丝毫中了媚术的疲倦和无神状态。 脑子里百转千回,却见他突然回头,十五忙假装恭谨地垂下头。 三娘曾说流水气质形态相像,瞒过自负的碧萝容易,瞒过向来多疑的秋夜一澈怕是有点困难。 “你过来。”他低沉沙哑的嗓音传来,十五眼皮一跳,却垂首默默地走过去。 “你来桃花门多少年了?” 难道是试探自己? “快六年。” “六年……” 秋夜一澈喃喃重复,又抬头看着远处的风铃。十五顿时松一口气,秋夜一澈若是对一个人或事表示怀疑,他的目光带着阴寒的锋芒锁定你,让你无处遁形。 看样子,他没有怀疑自己。 “这个好看吗?” 秋夜一澈将手心展开在十五面前,是一串古朴却异域风情的铃铛手串。 十五震惊地看着秋夜一澈的手心,脑子里有片刻的混乱,“好看。”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九年前曾戴过的手链,一串在碧萝手上,一串在秋夜一澈这儿。 “孤也觉得好看。”秋夜一澈低头看着手心里的东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半晌却又握紧,神色痛苦。 十五不知道他到底要搞什么鬼,寻思中找一个借口退下,却忽听喃喃自语,“曾经有一个女子,她很喜欢这个手链。成日戴着,哪怕是沐浴更衣时也不会取下来。” 秋夜一澈突然顿住,似乎又看到了胭脂浓当年一身红衣缓缓走来,而如玉的手腕上就戴着这两窜造型独特的铃铛手串。 “她平生不爱金银玉器,却偏偏独爱着手链。”说着,他举在空中轻轻地摇了一下,那清脆的声音传入耳朵里,而身边女子安静而立,那么片刻,秋夜一澈竟有片刻错觉,是胭脂浓回来了。 身前的女子,微微颔首,看着地上似在陷入深思。 早第一次看到流水时,是碧萝选婚服那日,流水穿着红色衣衫进来,也因此,他内心很讨厌流水。 可尽管讨厌,那有些些怯弱害怕他的女子身上却总有一股胭脂浓的影子,那影子很淡,淡得难以发觉。 可此时的女子虽然低垂着眉眼,却浑身有一股冷意。 胭脂,秋夜一澈心中一动,伸手将身前女子一下拥入怀里。 十五根本就没有料定会这样,只得用力挣脱,“王!” 清冷的声音传来,一个王如冷水铺面,秋夜一澈豁然清醒,瞬间推开十五。 “如果王没事,那卑职下去了。” “等等。”秋夜一澈似想起原本找流水来的真正目的,“你说你来桃花门六年了?” “是。” “如今尚秋水在刑部,天杀之位却只有你。你要记住,谁是你的主人。” 十五蹙眉,不明他话中之意,又听得秋夜一澈道:“如今贤妃不再是门主,亦不会再插手门内事情。但凡门中事宜,你只需要向孤报告。” 原来,秋夜一澈是在提醒流水:不该再听命于碧萝,而他真正的主人是秋夜一澈。 “是。” “调集桃花门暗探,寻找舒池下落。”说完,将一个册子递给十五。 十五浑身战栗,竟然半晌不过来:舒池!舒池! “是。”秋夜一澈要背着碧萝调查舒池?十五浑身血液都在燃烧,有点浑浑噩噩地走出了东苑。 她回到大燕之后,就试图让三娘调查舒池的消息,三娘却说八年前舒池欲夺位,没想到秋夜一澈临阵倒戈,竟然把舒池逼得从城楼跳下自尽。 自己心心念念的仇人死了,可不是死在自己手里,虽然高兴却十分不痛快。 第55章情之诅咒(4) 今日秋夜一澈让她暗自去调查舒池,难道说舒池没有死? “好!”十五握紧拳头,“没死,就好!没死的话我掘地三尺都要将你挖出来!” 虽然事隔了八年,但是对桃花门暗探调查能力,十五十二分相信。 带十五扮作的流水走了之后,明一进去,看到秋夜一澈还盯着那手链喃喃出神。 “宫中有什么消息?” 明一垂头,道:“燕城亦重病把守,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秋夜一澈顿觉呼吸一滞,脑子里反反复是十五那晚倒下去的身影,至今还没法忘记她血的味道。但是,他却害怕!害怕去皇宫看到她…… 他清楚自己在逃避燕城亦指责他亲手毁灭胭脂浓的这个事实。 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此事的十五。 他不敢亲自问:那八年棺木是真的吗?你的脸为什么换了,原来的脸呢?是被人毁了吗?为什么声音变了? 他怕得到答案。 他又怨恨,为什么,当初她要那么倔强,为什么不能和碧萝一样,不能和其他女子一样,安安静静做他的女人,做胭脂王妃。 偏偏要和他作对! “唔!” 钝痛从胸口传来,手里铃铛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慌忙将其拾起放在胸口,试图遏制那蔓延到骨髓的痛。 “王。”明一上前扶住秋夜一澈听到他说。 “孤已经命流水调集调集暗探去寻找舒池了,你不妨去协助她。” “为什么是流水?” “因为流水六年前才进入桃花门。” 六年前?明一震惊地看着秋夜一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目前流水是天杀级别里唯一一个没有插手当年事情的人! 明一疑惑,桃花门虽然是杀手组织,它的暗探调查却几乎网络了整个大洲最健全的信息。 出动暗探,哪怕是几百年的事情,也很容易调查出来。 难道说,王也开始怀疑碧萝和尚秋水等人了?所以才提醒流水她的真正主人的秋夜一澈,而非碧萝。 明一握紧拳头,心中却澎湃万千:人在做,天在看,真相马上要浮出水面了。 夜深人静,可此时流水在床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因为,她今晚刚刚去见了十五。 秋夜一澈让十五调集暗探调查舒池。 暗探是桃花门最重要的组织,至此,“流水”已经彻底得到了秋夜一澈的信任。 报仇更近一步。 窗台人影晃动,流水心跳顿时停止跳动。他来了。 这几日,每到深夜都有一个人静静地立在窗前凝望着自己床榻的位置,夜风寒冷,对方青丝扶风,魅影叠叠。 他总是挟着月而来,踏露而去,第一晚流水很害怕,生怕是谁故意来监视自己,可连续几天她发现对方没有任何恶意。 前晚她从噩梦中醒来,发现外面飘着小雨,可自己却懒得起来,只是翻了个身。很快,那鬼魅般的身影再度出现,流水偷偷看去,发现鬼影伸出手轻轻地将那窗户合上——那是一双素白的手,虽然屋檐宫灯昏暗,可是流水却看得十分清楚。 那手纤白如玉,宛如柔荑,完美到了极致——几乎瞬间,流水险些被吓得丢了魂魄。 她认得那双手,这时间有如此漂亮的手,恐怕只有一人——祭司莲绛。 那个有着一双妖邪碧瞳的可怕男子,她脑子瞬间空白,可很快想起了莲绛替她取蛊虫那晚和十五温柔的对话。 是的,莲绛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十五。 此时莲绛出现,流水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只求自己快点睡去,然后睁眼就是天亮了。 可心中越是害怕,她就如何都睡不着,就在这时,窗前的人影消失了。流水正要大松一口气,背后突然一凛,她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清晰地感到有双眼睛正望着自己,近在咫尺。 黑暗中,那莹白素手温柔地落在她脸上,流水身体僵直如死尸,险些吓晕过去。 可是,没等她晕过去,那手已经如锐利的钳子掐住了她的脖子,逼得她睁开了眼睛。 “大人……”流水颤抖着声音,对生了一双阴森得几乎要吞噬人的恐怖眼瞳。 “十五呢?”莲绛声音含着杀意,手上已忍不住用力要把流水掐死。 “她一直睿亲王府。唔……”泪水从眼眶中滚落,流水觉得自己快死了。 “一直……一直?” 莲绛陡然松开流水,顿觉天旋地转,她不仅没有去看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踏入这宫中一步。 十五,替沐色报仇的信念就让你如此疯狂么! 疯狂的竟然又要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甚至用流水的身份甘受碧萝和秋夜一澈的呵斥差遣吗? 莲绛跌跌撞撞的扶着墙走了出去,最后来到了小鱼儿的寝宫。 “娘……”小鱼儿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看着一脸绝望的莲绛,忙爬下床将他扶住,“娘,你看完爹爹回来了吗?爹爹怎么样了?” 这么多天来,小鱼儿都没有看到过十五。 “你爹爹……”莲绛看着小鱼儿,怎么也说不话来。 这几天来,他借看小鱼儿的借口偷偷半夜去看他,竟然才只知道这个女人那晚之后,再也没有回过皇宫。 十五,哪怕你忘记我,哪怕你不看我,哪怕你不要我。 可是,小鱼儿还在皇宫,难道,你都不回来看吗? 为了沐色,你伤我无妨!难道为了沐色,你疯狂到连小鱼儿都不要了吗? 小鱼儿是你花了十年生命,甚至甘愿承受三生诅咒救活的? “娘,你哭了吗?”小鱼儿胖乎乎的手捧着莲绛绝美的脸,手指拂过他眼角,摸到他卷长的睫毛上有些湿润。 “没有,外面下雨了。”他苦笑摇头,“快去睡觉,别生病,否则你爹爹会心疼的。”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不相信。待小鱼儿睡着之后,他迅速离开皇宫,来到风尽宫外的府邸。 那晚之后,他们全都搬出了宫,明知道风尽因为十五的事情对自己冷嘲热讽,可自己偏偏半夜偷偷跑去皇宫。 借口是看小鱼儿,可事实上呢? “哟,这才刚入夜就回来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莲绛,风尽赶紧将陶罐藏在桌子下面,强扯出一丝讥笑掩饰自己的慌乱,“怎么,今天没有守着天亮就回来了?” 莲绛冷眼扫过屋子,最后才落在风尽身上,“弱水呢?” “差不多能清醒了。” “送到本宫房里来。”他拂袖,雕花门轰然关上,震得整个屋子颤了几下。 风尽眯眼悄然走到门口,听到莲绛对冷吩咐,“今晚你且去对睿亲王府的‘流水’送个信,说弱水本宫带走了。” 待走廊无人,风尽推门出去看到冷一脸茫然。 “他要做什么?”风尽好奇的凑到冷面前。 “我也不知道。”冷摇头,“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看他痛苦绝望眼神,想必又被十五伤了。”风尽微微一笑,“这下,怕是真的死心了。” 冷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睿亲王府赶去。流水向来只听命于十五,不属于长生楼一份子,因此向流水透露弱水去向,实在想不通莲绛的用意。 刑部设在地下,长年潮湿不说,到处都透着血腥和腐烂的气息,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人间地狱。 十五站在隔着铁栏俯睨躺在冰冷石板上的尚秋水。 因为防风的几句话,更因为碧萝闭关恢复体力修炼媚术,这尚秋水才逃脱一死。 不过此时的她,看起来苍白瘦弱,虽然额头的伤看不出什么,但是她整个右手都无力搭载地上,看似伤口愈合,可已经残废。 似乎感到有人在看她,地上的女子赫然睁开眼,像疯子一样扑了上来,“碧萝呢,碧萝那个贱人呢!” “碧萝来了,你还能活着骂她贱人。” “流水,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可以给你蛊毒的解药。”尚秋水惨白的手指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十五黑色的衣襟。 “你这是在求我?”十五挑眉轻嘲。 地上的尚秋水一怔,不禁打量此时俯瞰着自己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简单的梳成马尾,和往日一样秀丽的面容。可是在闪动的晦暗火光中,她修长的身形和孤高气质,好似一把破冰的古剑,透着让人生寒的冷意和锐利。 尚秋水抓着十五袖子的手惧怕地抖了一下,“你……能救我?” 十五轻笑,一枚黑貂形的令牌落在她手心。 尚秋水瞪大双眼,呆在原地片刻,然后死死抓住十五的衣袖,“我求你救我,你若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十五的手里调令暗探的令牌,那块属于桃花门主才该拥有的令牌。 “求你……流水。” 眼底闪过一抹轻蔑,十五实在想不通八年前那么骄傲的尚秋水竟然会跪在地上,连声乞求。十五有些失望地蹲下来,近距离地打量着尚秋水的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了?” “我不是怕死!”尚秋水血丝双眼燃烧着炽烈的憎恶,“我是不甘!她碧萝凭什么处处都牵制我?她不过是一个没有能力被踹下来的桃花门主。” 她恨,恨! 恨胭脂浓,可此时比起来,她更恨碧萝。一次次地利用她,一次次地威胁她,最后竟然想除掉她以备后患。 “凭什么?”十五摇头苦笑,“凭她贤妃的身份。桃花门所有人对睿亲王来说,不过都是杀人的工具,可有可无。可是,女人呢?” 她顿了顿,目光锁着尚秋水苍白的脸,继续道:“秋夜氏家百年传承,直到秋夜一澈都是世代单传,而如今的贤妃不能生育。秋夜一澈虽然窥视皇位,可南宫家族正重新崛起,燕城亦身体好转,朝廷风云再变,他不敢轻举谋逆,所以广纳妃嫔充实后宫的。难道这期间,侧妃位置要一直悬空?他为秋夜世家夺权,难道就不为秋夜家的子嗣考虑?” “你是提醒我……” “我什么都没说。”十五将令牌放进怀里,似无意间提醒,“虽然几个月前是我亲自寻你出山,可最先提出的却是睿亲王。” 尚秋水如醍醐灌顶。 她对秋夜一澈来说,一直有价值,只是,她过于看高了自己的价值的同时又没有将自己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尚秋水脑子迅速转动,碧萝嫉妒多疑,就是因为自己和流水都太过接近睿亲王,才分别受罚。但是,如果悄然怀上了秋夜世家子嗣,那她碧萝还敢堂而皇之地动手? “我知道你也恨碧萝,不敢受制于她。你若帮我,我会想办法替你取出蛊虫。”她声音已经多了一份自信。 “好啊。”将尚秋水那份自作聪明看在眼底,十五微微一笑,低声道:“明日王应该会召见你,至于碧萝,媚术耗尽内力,怕是要后日才能出关。” 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两人相视一笑,似达成了某种协议,十五转身离去。 “鹬蚌相争,渔翁在后。”十五微笑着走出去,到拐角时不禁回头冷睨了一眼此时满脸希望和雀跃的尚秋水。 尚秋水却尚不知,一场真正的毁灭正在十五的操作下向她袭来。 十五在门口看到了防风。他依然穿着灰色的长衫,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暗处。 “流水可知,弱水被人劫走了?” 十五愣住,“不知。” “十天前发生的事情了。对方做的滴水不漏,直到今日我才发现。弱水虽然疯癫,但是,到底是桃花门人,若对方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消息,睿亲王若是知道了,怕是谁都脱不了干系。” 十五瞳孔渐深,“流水”如今锋芒毕露如日中天,甚至暗地里的已经掌控了整个暗探组织。弱水虽然是一个废人,但是人若走丢,那必定是追究在‘流水’头上。 看样子,有人蓄意阻挠自己的计划! “对方是谁?”防风既然来说,显然已经知道敌人了。 防风定定地望着十五,“长生楼。”话没有说完,眼前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已掠到暗空中,瞬间消失不见。 防风怔怔看着十五消失的地方,许久,端着盛着燕窝的碗朝碧萝北苑走去。 冷刚走到门口,突觉寒气逼面,正欲拔剑来人已经按住了他的手。速度快如闪电。 冷对上一张秀丽的脸,退开一步,“流水?” “弱水可在?” 月色下,流水黑衣裹身,青丝飞扬,浑身英气十足声音却十分冷。 三娘说得没错,这流水果然和十五有几分相似。 “在殿下那儿。我正打算……”话还没有说完,眼前黑影清丽女子已经转身离开,快步入了内院。 十五背着流水的佩剑步快如御风,可她整个身子紧绷,看到那灯火明亮的屋子时,她步子戛然而止,手下意思放在胸口。衣服里,挂着沐色的小手指。那一瞬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暗处挪动。 弱水既然在长生楼,在秋夜一澈发现之前将她找回即可。可为何自己如此激动地跑来了?那小手指突然滚烫,十五咬牙终究转头离开。 “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水?”一个轻佻声音传来,十五回头,看到风尽抱着药箱走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见十五微露怯弱之态,对方似笑非笑,“确有那么三分相似。” 正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一阵娇笑,“谢谢殿下。”那声音宛若黄鹂清脆悦耳,却如针刺入十五耳中,她背脊瞬间绷直,看向莲绛的屋子。手顿时握紧——是弱水! “是十五派你来的?”都知道流水只听命于十五,风尽挑眉质问。 十五颔首,算是默认。 “哼!她自己没脸来。”安蓝气呼呼地走了出来,“我哥哥对她这么好,她不接受也就罢了,却还要出剑伤人。真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她本就没有心。”风尽接话,桃花眼却深深瞟了一眼十五,“既是让你来,那就是有事。随我进去。” “风尽,你还真替那个女的医治?” 安蓝目前拦住风尽,嘟着嘴十分不满,“那女的没脸没皮的,看着哥哥的眼神,像看到什么似的,两眼放光,就差没有扑上去了。” “那是你哥哥喜欢。” “喜欢?”安蓝叉腰,“那女的这么丑,而且我哥哥明明喜欢的是十五。” “还好,弱水据说有非常美妙的歌喉呢。那十五会什么?长得丑,还嗓音粗哑。你也看到了,你哥哥差点被她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不过好在你哥哥是彻底死心了,如今能对其他女子感兴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在十五脸上,而她表情淡漠,似根本没有认真听两人的对话。 “你们就没有一个正常的。”安蓝只得转身狠狠一脚踹上那柱子,却当即疼得红了眼睛。 “郡主,你没事吧?”追过来的冷小声地问道。 第56章情之诅咒(5) “没事啊!”安蓝冲冷吼道,操起拳头朝那柱子砸去,可到一半又收回来,砸在了冷的肩头,“这大燕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回回楼。” 冷默默站在那里。 “也就冷能忍受得了她的孩子气。”风尽摇头。 十五看着走廊上的两个人,眼底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虽说安蓝有些些孩子气,却她却是这群人中唯一率真毫无心机的人,能将所有情绪写在脸上。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毫无遮掩。 风尽推门而入,屏风后面传来银铃般的娇笑,十五步子微微一顿,还是跟着风尽走了进去。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莲绛身着黑色袍子姿态肆意风流的靠在梨花雕椅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一个骷髅头,碧眸潋滟,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少女穿着明黄色的衣服,戴着白色貂领,双手捧着一杯热茶,她肤色白皙,望着莲绛的双眼顾盼生媚。 十五眼底顿时闪过凌厉杀气,弱水! 此时的弱水面色红润,周身洋溢着活力和朝气,完全没有一点疯癫姿态。 在看到她捧着茶杯的手,十五双手紧握成拳。 几个月前,在南疆是十五亲手毁断弱水的筋脉,那筋脉寸寸截断,可如今看上去完好无损。有那么片刻,十五都有些怀疑眼前姿容娇美的女子,是不是弱水。 胸腔压抑得难受,连呼吸都不通畅了。十五后退一步,干脆站在屏风后,不再看里面的情景。 “弱水姑娘,我虽奉祭司大人的命令替你重接经脉,可如今你还是少动为妙。”风尽冷幽幽地开口,却暗自将“祭司”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刻意提醒某些人。 话音一落,风尽就感到一道冷厉目光扫了过来,他看过去,刚好对上了莲绛冰冷警告的目光。风尽收回目光,在放下药箱的时候,瞟向跟着进来立在屏风后的十五。 弱水一听风尽的话,面色绯红,道:“刚刚在听祭司大人说煮茶之道,就忍不住……” “哦?难道说这茶是祭司大人亲自煮的……”听到这里,十五突然觉得嘴里莫名酸涩,干脆转身就走。 “流水。”十五刚转身,风尽怪里怪气地道:“莲绛大人就在这儿,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有人通知说关在别院的弱水无故失踪,既然她安然在大人这儿,我便回去复命。”明明用的是腹语,可喉咙又酸又涩,十五暗自咬牙。 “流水?” 屏风那头的弱水发出惊讶的声音,随即直接跑了出来,竟然一把拉住十五,“真的是你流水?” “是。”十五默然甩开她的手。 “你什么时候……”弱水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眼前一身劲装,面容冷漠清丽的女子。心中疑惑流水何时投靠了长生楼,可更让她疑惑的是,眼前的流水和印象中那个沉默且自卑的女子截然不同。 此时的流水宛如一把锋芒四射的利剑,单单这么一站,就觉得她气势凌人,有着让人畏惧的霸气。 “弱水恢复得很快,但也务必在睿亲王发现之前早些归位桃花门。” 哗啦。就在这时,风尽不知何时竟然把那屏风突然收了起来,那一瞬间,十五和对面的莲绛直直地打了一个照面。 十五想避开,却已完全不可能了。 这是半个多月来,两人第一次见面。 四目相对,他碧色眼眸深处似海,深邃不见底,却又毫无波澜,眉目间甚至带着一丝疏离和陌生。 十五亦平静望着他,黑色双瞳如亘古之水,亦没有一丝涟漪。她想不明白,为何莲绛要将弱水带来,为何要让风尽替她接筋脉、接骨。可是,很显然她没有资格过问。 屋子里的气氛在两人的长久凝视中,变得诡异和肃然,弱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莫名恐惧涌上心头,她目光来回在两人脸上审视,企图看到什么端倪,可终究一无所获。 “参见大人。”十五颔首,恭敬地跪在地上。 不知为何,弱水大松一口气,然后紧张地看向正位上那面容妖魅、气势逼人的男子,再度心跳如鼓。 莲绛始终保持最开始的姿势,目光从屏风收起的瞬间,就未曾从十五身上移开,冰冷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看个透彻。然而,又能看到什么呢? 依然冷漠倔强,她刚刚转身就走的态度,直接表明了她要远离他的立场。 他没有开口让她起来,就那样俯瞰着跪在地上她。 她身上没有一丝悲哀,一丝愤怒……他以为,当她看到完好的弱水时,她会大发雷霆,或者恼怒质问,可她都没有,却用转身、用沉默来回敬他! 风尽说得对,他真的等不到十五的转身!像在沐色的忆境里,不管他怎么喊,她都听不到。即使他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她也不会来探望。 “听说尚秋水被关进了刑部,如今的天杀,就只有你一人了。”终究是他打破两人的沉默以对,终究是他退让一步,希望两个人能说上话。 “是。”她跪在地上回答,屋子里又是一片寂静。 风尽站在角落,目光悄然落在十五倔强的背上。而就站在十五身边的弱水已是浑身冰凉,在这个冷寂的氛围中,她只感到无端恐惧涌上心头,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甚至不敢再抬头观察莲绛此时的表情。 旁边青铜炉子里的香寂灭,一个时辰过去了,可弱水却觉得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世,冷汗随着莫名惊惧打湿了衣服,而周围依然安静得吓人。 啪!旁边的茶杯突然砸在面前,弱水双腿一软,瘫跪在地上,“大人。” “下去。”冰冷的声音几分嘶哑和疲惫传来。弱水抬头,却看到旁边跪了一个时辰的黑衣女子起身走了出去。弱水这才知道,原来刚刚莲绛的怒火不是冲自己,那一瞬间,弱水却也觉得自己仿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可同时脑子里却惊讶刚刚莲绛那句话:流水成了桃花门的天杀? 这几个月时间,她竟然不知道,桃花门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也是,她醒来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正位上那宛如天人的绝色人儿,脑子里心里全是他一颦一笑。他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可现在陡然被吓得惊醒,自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到底问了什么,自己就像受到蛊惑一般身不由己。 “你起来。” 他嗓音慵懒,语调明明柔和可偏偏带着蚀骨冷意。 “谢大人。”弱水起身,恭谨地站立。 “刚刚你说到哪里了?进入桃花门遇到了妙水?” 弱水仿似又被引导,忘记了之前的害怕,目光痴迷地望着座位上的人,“是,那年妙水同我一起进入……” “本宫乏了,你下去。”他突然打断她,垂眸看着手里的骷髅。 不知为何,弱水有些失望和难过,因为她感觉到了他身上一股无尽的悲伤。 十五坐在房顶上,手里握着那枚指骨,脑子里依然茫然,茫然到她这些天故意逃避不去过问长生楼的事情,甚至不再和三娘、冷联系,为的就是不想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可如今,脑子里反反复复是那双闪着妖异碧色的双眸。 就这样,她在房顶坐到了天亮,这时一只信鸽飞了过来,停在了十五的膝盖上。 次日晚,秋夜一澈果然如十五所料那般召唤尚秋水。 十五快步走向刑房,在院子刚好碰到了手捧燕窝的防风。 “贤妃近日可好?” “除了脾气越发急躁,其他都很好。昨儿贤妃还说今晚要去看睿亲王,这会儿怕是在打扮。” “防风大人辛苦了。” 十五微笑着看他离开,然后进入了刑房,看到尚秋水身穿白色长裙背向十五。 “秋水,王召见你了。” “好。”尚秋水回头对着十五盈盈一笑,那一瞬,十五惊得后退一步。 “呀,是不是流水也被惊艳到了?” 此时的女子,身穿白衣,长发轻挽,一张容颜如冰雪艳丽,美如仙子。 十五的确被惊艳到了,“秋水,你的脸?” 尚秋水伸出左臂,那苍白的皮肤下可以看到一条紫色的蛊虫在里面游走,“这是苗疆最神秘的蛊虫之一,名为艳蛊,它只能存活一个时辰,但是这个时辰内你的容颜将会吸收日月精华,美到了极致。”说完,那蛊虫从她伤口处钻出来,她容颜即可恢复正常。 “但凡蛊虫,都有相应的代价。” “是啊,有代价。”尚秋水叹息一口气,“代价便是,每用一次,我就会苍老五年。” 月上中天,安静的睿亲王府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坐在房顶的十五暗道:“碧萝这么快就来了吗?” 身形如惊鸿落下,看到防风端着空了的碗安静的立在被踹开的门前。 十五过去一看,看到一个容颜美丽到了极致的女人几乎赤裸着身体被面容扭曲的碧萝揪着头发拖到了门口。 空气里,是刺鼻浓烈的曼陀罗香,十五眯眼看去,青铜炉子里的香已经燃尽,而帐子里面,秋夜一澈静静地躺着,衣衫微微凌乱。 十五了然,看向地上被拖行的女子,那女子有些神志不清,但是所露出的肌肤透着酡红光泽,浑身上下都透着撩人的媚态,别说男人,此时女人看了都心跳嫉妒,难以拒绝。 艳蛊,艳蛊,据说这种蛊常用于南疆后宫的争宠。 碧萝气得浑身发抖,殷红的指甲将地上女子的衣服全都扒了个精光,琉璃光下,那妙曼的身体更加勾人。 “贱人!”碧萝气喘吁吁,眼底充满血丝,盯着地上的女子,“你竟然敢用曼陀罗香迷惑王,你就这么想爬上王的床,想取代我的位置?” “贤妃。”看到碧萝妆容全花,发髻散开,门口的防风不禁唤了一声。 可他这一声,却偏偏带着莫名蛊惑,碧萝只觉得头脑眩晕,气血倒流,一下想起了九年前出现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桃花门主之位,甚至还要夺走秋夜一澈。 她浑身颤抖,一下看到防风手里的碗,抢过来狠狠砸在地上,然抓起一块尖锐的碎片,狠狠地划向地上女人的手臂。 “啊!”鲜血四溅,那瓷片像钝刀一样,几乎将女子整个左手剖开,那森森白骨露了出来,同时,一只紫色的蛊虫从血肉里爬出。碧萝一脚将蛊虫踩死,溅了一地的血。 而那娇艳妩媚的女子从剧痛中清醒过来,她的面容也恢复了原样,苍老枯槁。这是整整老了十岁的尚秋水。 “尚秋水。”碧萝蹲下身,揪着尚秋水的头发,声音尖锐,“果然是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你要和胭脂浓一样,盯着我的东西,想要抢我的东西?” 剧痛中的尚秋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碧萝扭曲的样子,她忍不住一把一口血水吐在碧萝脸上。 碧萝像疯了一样给了她一耳光,尚秋水也不甘示弱,扭头一下咬住了碧萝的手。 “啊!”这一回,碧萝的惨叫几乎要刺破所有人的隔膜。 那尚秋水盯着碧萝,眼里燃烧着无尽的仇恨,最后牙齿用力一扯,生生将碧萝手背上的一块肉给咬了下来。 碧萝痛得几乎晕了过去,但是天生好胜让她反应过来,两个人鲜血淋淋的人就在地上翻滚扭打起来。 尚秋水双手几乎残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最后被摁在地上,却依旧咬扯掉了碧萝一大撮头发。 两人都像疯子一样,双眼充血,眼底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恨意。积蓄了八年的仇恨和嫉妒让两个人毫无理智可言。 周围无人上前劝阻,十五抱着手臂依在门框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明一也赶了回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也只是站在走廊处静静地看着衣衫不整的人,将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压在地上,两人全都是血,面色狰狞。 “唔!” “你去死,你去死!” 最终,刚刚出关的碧萝占了上风,骑坐在尚秋水身上,一手揪着她头发,一手拿起碎片用力的朝她脸上划。 “啊!” 尚秋水尖叫声凄然传来,而碧萝根本就不手软,嘴里一边怒骂,手上动作更快。 那动作似乎娴熟,好似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十五抱着手臂,亘古的黑瞳冷厉看着这一幕,心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狗咬狗吧! “贱人,让你抢我东西,让你抢我东西。”碧萝全身发抖,声音如恶鬼嘶吼,那眼神恨不得将尚秋水吞了下去,她一身雪白的衣服全部被染红。 地上的尚秋水毫无放抗之力,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惨叫,而那张原本清丽的脸,被碧萝弄得面目全非,鲜血铺满一地,犹如修罗场。 “住手!” 就在碧萝发疯发癫的时候,屋子里面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 那桌子旁边,秋夜一澈醒了过来,面若冰霜,他双眼此时用一种惊骇而震惊的眼神看着地上的碧萝。 尚秋水已经要死不活地躺在地上,衣不遮体,脸上的鲜血化作血衣染红了全身。 “王……” 碧萝浑身一抖,手里的碎片掉落在地上,然后指着尚秋水,“这个女人她用曼陀罗香你引诱你。” “孤只是休息!” 注意到尚秋水不着衣物,秋夜一澈眼底怒意燃烧。 “她用蛊毒,用蛊虫……” “还不将她们拉开。” 防风上前赶紧拉开碧萝,十五则捡起一件衣服搭在尚秋水身上,扶着她站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十五注意到防风在碧萝耳边说了什么,那碧萝浑身一颤,双眼露出恶鬼般的凶光,然后再度扑向了尚秋水。 “这个妖女迷惑你,要上你的床,你为什么不杀她?” 十五被她一推,踉跄退了几步,尚秋水无力跌倒在地上。 那碧萝看到了旁边的炭炉,竟然一把抢了过来,试图倒在尚秋水身上。 “贤妃,她的脸已经被你毁了。” 防风突然大喊,秋夜一澈似一怔,目光有些恍然地落在了尚秋水须血肉模糊的脸上。 刚刚醒来过来,他看到两个女人全是血,却没有注意两人伤得如何,只觉得碧萝发疯的样子实在可怕。 此时的尚秋水,面目全非,竟然是被碧萝划得稀烂,看上去惊悚恐怖,犹如腐烂的死尸。 他浑身冰凉,突然想起三娘的声音:她被你们毁容毒哑难道还不够? 这么多天一直逃避的问题再度涌上心头,他呼吸顿时停滞,然后跨步上去。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屋子,刹那间,连那尚秋水的尖叫都掩盖了过去,周遭死一样的寂静。 “你够了!” 秋夜一澈厌恶地看着被一耳光直接抽到地上的碧萝。 “为什么?王她勾引你!” 那一耳光扇得非常恨,殷红的血沫沿着碧萝嘴角溢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秋夜一澈,没想到他竟然给了她一耳光。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将手放在他面前。 第57章情之诅咒(6) “住嘴!”秋夜一澈声音发抖,盯着碧萝的眼神里带着一份狠戾,“孤若真的要女人,用得找你管!把她们两个都拉下去!” “王,王!” 防风扶着碧萝,用力将她往外拽,而十五扶着尚秋水跟着走了出去。 此时尚秋水突然睁开了眼睛,带着嘲讽的冷笑看向哭喊的碧萝。 碧萝一见尚秋水的眼神,又似疯了似的要挣脱防风扑上来,嘴里大声的喊道:“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 月上中天,整个睿亲王府虽然一片安静,可今晚发生的一幕,府中上下全都看在了眼里。 秋夜一澈回身一拳狠狠砸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怒道:“毫无礼仪之德。” 明一依旧没有说话,却知道,一个王妃大闯睿亲王府的寝殿,将同门虐待成这样,传出去,整个秋夜世家都没有脸面可言。 可不知道在怎么的,看到碧萝刚刚这样被拖下去,明一觉得莫名快意。 十五将尚秋水送回她自己房间,喂了一颗止血丹和护心丸给她,随即将一盏灯放在她身旁。整张脸全被划烂,她依旧瞪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身体因为痛苦而不停地颤抖。 许久,她看着十五,发出呜呜的声音。 十五神色依旧淡漠,那双亘古般的幽深黑瞳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波澜。 “呜呜……”她唇动了动,十五低头,听到她说:“快,快扶我起来。” 十五上前将她扶了起来,顺带又喂了她几粒血丹,护住尚秋水暂时无生命之忧。 “碧萝碧萝……碧萝。”她嘴里哆嗦,然后激动地看着床下,“你,快,快把那个箱子拿来。”十五走过去,在床下摸出一个古老的盒子,盒子上面雕刻着南疆独有的西番莲。 “打开,打开。” 她急忙催促,眼底有有着疯狂的兴奋,十五打开那箱子,一股诡异的味道传来,她忙抬手捂着鼻子,发现里面放着一样东西。是一个手心大小雕刻着骷髅头和西番莲鼎。 “快,将那个小鼎打开。” 十五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却还是依言将那小鼎打开,一瞬间,那鼎内一片绯红,像是一锅翻滚的血,看起来十分恶心阴邪。 是的,那的确是血。 尚秋水盯着那东西许久,那被十五快挑断经脉的抓起旁边的匕首,突然刺入自己胸口。 “你做什么?” 十五震惊地盯着尚秋水,谁料她眼底泛着疯狂的嗜血光芒,看着心头血沿着匕首滴落在那个小鼎内,“我要诅咒她碧萝不得好死,我蓝氏族人岂能让外人随便欺负的,所有欺负我们人,都要付出十倍相应的代价。” 眼底闪过一丝凛然,许久,她关上了那个鼎,眼底有抱负的快意。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尚秋水大惊,“藏起来。” 十五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床下,身后的门突然被撞开,随即一条红绫飞了进来,瞬间缠住了尚秋水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再度拖了出去。 红绫那头正是碧萝,她连衣衫都没有换,左手背被尚秋水咬掉的地方,依旧鲜血淋漓。 而此时她表情比先前还要狰狞,半边脸都是肿了的,秋夜一澈那一耳光用足了力气,许是将碧萝打得疯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还要来折磨尚秋水。 尚秋水很快被带走,十五追过去,看到防风站在暗处,脸上有不明的笑意。 “贤妃如今是越来越容易动怒了啊。”他语气是在叹息,亦是在自言自语。 十五心生警惕,总觉得碧萝身上有些怪异,可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 不过按照碧萝的性格,十五早就料定她会再来找尚秋水的麻烦,两个女人,明争暗斗九年,如今彻底决裂,不斗得你死我活,碧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今日她设这个局,就没有想过让尚秋水活着,但是,她的话没有问完之前,尚秋水不能死。 “下面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十五刚走一步,防风拦住了她。 “防风大人,什么叫做,再?” 防风垂眸,转身离去。 路上全是鲜血,十五外衣上面沾染了也不知道是尚秋水还是碧萝的鲜血,一个腥味传来,她干脆将外套脱掉,跟着碧萝进了刑部的最下层。 这是十五时隔八年第一次踏入这个魔鬼般的地方。 那一年,就是在这个挂满各种可怕刑具的地方,她和沐色阴阳相隔。 拾阶而下,阶梯上竟有几缕沾着血的头发,看那长度,似乎是碧萝的。 里面灯火通明,尚秋水被吊在了墙上,如当年的沐色那样。 不同的是,此时行刑的竟然是碧萝本人。 她拿着雪亮的刀,冷笑着盯着尚秋水,整个人因为疯癫激动,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尚秋水,你想不到有今天吧?”她用刀挑起尚秋水的下巴,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和我斗,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太自不量力了。” “是吗?”尚秋水亦冷眼看着碧萝,眼底露出肆意的笑容,“你以为你赢了?” “我当然赢了。你看你,像狗一样跪着,我会让你求着我,让我给你死得痛快。”她发生大笑,几乎眼泪都要笑了出来。 “你赢到什么了?”尚秋水盯着碧萝的脸,“门主之位?可惜,你是第一个被踹下门的桃花门主,也像狗一样被胭脂浓羞辱在地。” 碧萝笑容渐渐凝住,又听到那尚秋水嘲笑,“大燕贤妃?一只不会下蛋的木鸡?” 尚秋水刚说完,碧萝全身一抖,疯子一样扑了上去。 “你敢动我?” 一声厉呵斥,尚秋水眼底涌出血丝狠狠地盯着碧萝,“我对我自己下了诅咒,你碧萝动我一下,我的血就会像咒怨一样缠着你,让你日夜不得安宁。” 碧萝受伤动作一顿,似正的被呵斥,良久,她放生大笑,“你觉得我碧萝如今还畏惧什么?”说着,手里的刀扎进了尚秋水的胸口,那刀进去的瞬间,血竟然如水注一样正喷了碧萝一脸。 这一下,十五都怔住了,因为,刀扎入胸口不应出现血喷如柱的现象。 此时的碧萝也发现了诡异所在,握着刀的手亦下意识地颤抖。 看到她眼里的恐慌,尚秋水发出阴森森的小声,双瞳恶毒地盯着碧萝,“碧萝,想不想知道我对你下来什么诅咒?” 碧萝一个哆嗦。 “哈哈哈……这天下,恐怕连秋夜一澈都被蒙在了鼓里,所谓的贤妃可是一个十足的荡妇。媚术同样是禁忌之术,别人不知道,可我知道,凡是练了媚术的人,没半个月你至少需要一个男人,否则,周身焚烧难耐,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肉。”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防风不能满足你,你私下你去找了多少男人?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想着法去勾引沐色,差点被沐色杀死的事。” 说道这里,尚秋水眼底露出了十足的厌恶和憎恨,语气亦变得更加阴森,“所以我用自己的鲜血给你下了诅咒!让你这一辈子都碰不得男人。”说完,她再也抑制不住的疯狂大笑起来。 十五拳头越握越紧,却不知道碧萝当年竟然也盯上了沐色,想到尚秋水的诅咒,十五目光不禁看向暗处的防风,发现他依然垂着头,周身透着一股莫名悲凉之意。 “你去死。”碧萝终于从那血泊中反应了过来,拔出刀,疯狂一下下扎进尚秋水的胸口。 鲜血如泉涌起,喷得碧萝浑身都是,她越扎越凶,把尚秋水几乎扎成筛子,可尚秋水笑声却越来越大,“碧萝,你这一辈子什么都得不到哈哈哈。我会死不瞑目,我的双眼会留在这世上,看着你被秋夜一澈当狗当垃圾一样丢出来,看着你跪在地上求那些男人满足你,但是他们宁肯自杀都不会上你这个荡妇。同样的,你一辈子都休想碰沐色一下。” “沐色?”十五想起了尚秋水父亲蓝禾对莲绛的诅咒。十五身子一晃。 尚秋水什么意思?是的,不能让她死了,她还有话要问尚秋水。 此时的碧萝已经将尚秋水全身都扎了许多血孔,十五抽出背后的剑,手用力一挥,凌厉剑气斩断了屋子里所有的蜡烛。 整个刑房一片黑暗,十五趁机一角踹开了碧萝,随即月光森人出现斩断吊着尚秋水的链子,脱下的外套将她裹好丢在背上。 十五一边奔跑,一边将内力护住尚秋水最后一点心脉,她跑得非常快,瞬间消失在了长安城内,最后落在了一处城外的河边。 河面结冰,寒风刮过旷野吹进林子,像是一曲悲怆的葬魂歌。 十五将尚秋水放在一块石头上,月色如银,尚秋水气若游丝,望着夜色天幕的眼底却仍旧燃烧着诡异的笑意。 目光扫过她全身的伤,十五坐在她身侧,像多年前那样。 她,沐色,尚秋水就经常坐在河边,看落日西下。 “秋水,你疼吗?” 正沉浸在报复快感中的尚秋水浑身颤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随即,震惊而吃力的扭头看着身边的黑衣女子。 对方面容秀丽,可眉间有着流水原本没有的孤高,浑身都透着逼人的凛冽气息檐。 正此时,对方扭头看了过来,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夜还黑,比墨还浓。 似乎看到了自己眼底的惊恐和疑惑,对方将手放在耳后,一点点的撕开,露出了一张噩梦般的脸。 这是一张清秀纯良的脸,可尚秋水却瞪大双眼,嘴里吐出一口鲜血,“胭脂浓……” “是你!”尚秋水眼睛越瞪越大,眼球险些爆裂,“今晚是你的计谋是不是?” 十五没说话,只是盯着她,听得她大叫,“秋夜一澈召见我,刚问了舒池的事情,我暗自用力蛊毒,他却说他头晕疲乏,我浑身也燥热难耐,但是……他根本没有碰到我,我们失去了知觉!” “是的。我在他房间里点了有麻服散的曼陀罗香。秋夜一澈早就对曼陀罗中毒,一闻那香气就会疲软无力,至于你,虽然动情想要献身却吸入了麻服散。” 尚秋水恍然明白了什么,“你一开始就设局了,让我和碧萝决裂……胭脂浓,你目的真的达到了。碧萝说得没错,你就是回来索命的鬼。既如此,何必又要救我?” 十五托着她的背部,内力源源不断的注入护住她最后几缕气息,双瞳盯着尚秋水,“秋水,告诉我,这多年为什么你还活着!”这是十五做梦都想问的问题。 “就这个问题么。呵呵……如你所见,我现在快死了啊。”尚秋水绝望地笑道。 “回答我的问题!”声音冷冽霸道。 尚秋水抬眼看着十五,打量着眼前这张脸,如实道:“因为我恨你。” “为什么?”十五摇头,眼底有了些茫然,“为什么你为恨我?碧萝恨我,因为秋夜一澈,因为那桃花门主。可你尚秋水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到?”尚秋水盯着十五,眼底燃烧着憎恶,声音也陡然激动起来,“因为沐色!因为你抢走了沐色。” 此时,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伸出手,一下抓住十五的衣领,那双愤怒的双眼噙着泪水,“胭脂浓,你知道我们为何落到这个地步吗?都是因为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介入我们的生活,你凭什么要毁了我们的幸福。我们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她泪水滚滚而下,揪着十五衣襟的手还在发抖,“而你,毁了这一切,凭什么还要来复仇,为什么啊。” “……我不懂……什么叫做毁了你们的幸福?” “呵呵呵呵……”尚秋水目光看着远方的,像似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是蓝禾的私生女,可是无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从记事起就住在月重宫幽暗的地下室,那里是蓝禾练习阴邪之术的地方。有一天,他很兴奋地说,他将要创造出世界上最强大最完美的东西,那个时候他身后飘着一个类似人形的血影。” “那便是传说中的鬼降,每个新月,他都会带着那个血淋淋的鬼降出去吞噬人,月复月,年复年,到第三年,我已经学会了召唤那鬼降出去杀人吃人,吞噬人。因为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孩儿,我只能躲在地下室,没有人和我玩,只而那个鬼降是我唯一的同伴。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带着它出去,看它吃人。” 她顿了一下,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眼底的仇恨散去,代之以幸福的笑意,“到我十七岁那年,我再度去召唤鬼降时,发现蓝河把它关在了血池里,那鲜血里面全是极恶的怨灵和恶鬼,而鬼降就在里面痛苦挣扎。” “蓝河说,这是炼化,如果炼化成功,鬼降将变成世上最完美的造物。如果失败,它就会被其他恶灵吞噬。整整七天七夜,我连眼睛都没有眨,一边哭一边盯着那血池,当最后一丝涟漪归于平静时,我真的看到了所谓的最完美。”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褐色的卷发,淡紫色的琉璃双眸,如雪的肌肤,他就像妖灵一样站在血池里,美得夺人心魂。”泪水依然滚落,流淌过伤口,她浑然不知道疼痛,“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魅,不伤不老,不死不灭。后面,蓝禾为了当上祭司,掌控整个月重宫,竟然将沐色送给了秋夜一澈。” “于是,我偷了蓝禾的东西,逃出了月重宫甘愿进入桃花门,并且成为了沐色地看护。我一辈子的心愿就是守着他。” 说到这里,她目光如刀地回落在十五脸上,手用力而颤抖,“可为什么,你要来?你身份不明,我和碧萝召集了所有暗探,都查不到你真实身份和来历,那秋夜一澈却把你宠上天,你要什么给你什么,还让你做了桃花门主。你都有秋夜一澈了,他都要去你为王妃,可为什么,你还要抢走沐色。沐色是我的,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东西。” “我守了他十年,而你呢?你不仅抢走我的沐色,还蛊惑他,企图带着他走。” “沐色不是谁的!”十五厉声接口,一字一顿道:“沐色是他自己的。他想成为一人,一个正常人。” “人?”尚秋水尖叫,“它是魅!它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人,可是你,却用了妖术,把它变得有了心,有了情,有了欲!它是一个不生不死的魅啊,它怎么能拥有这些东西呢!” “为什么不能拥有?”十五声音一颤,“沐色渴望看到太阳是什么颜色,他想知道什么花香,什么是冷暖。不能!不能!” 尚秋水尖叫着打断十五,抓着她的衣服更加用力,鲜血从她嘴里不断地涌出,“这些都是你胭脂浓抢别人东西的借口!” 第58章情之诅咒(7) “所以你不惜和碧萝联手,杀了我,甚至毁灭沐色吗?你不是在乎沐色吗?那你为什么要毁掉他。你们真是疯子,得不到就要毁灭。对沐色剖皮,碎骨,挖他的心,折磨他到死。”说道这里,十五浑身也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她内力全都送给了尚秋水,自己发出来的腹语虚弱而无力。 “那你呢?你不是在乎沐色吗?为什么它死了,你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这一下,十五突然抬起头,眼底杀气凝聚,整个人陡然冰冷,另一只手掐着尚秋水的脖子,“我在棺材里熬了八年,八年日日夜夜,就是为了回来替沐色报仇。碧萝,秋夜一澈,防风,尚秋水,舒池,我全都会让你们不得好死。我都要剖你们的皮,挖你们的心,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只有这样,我方能才沐色痛苦的死亡中得到解脱。” 头上女子越说越激动,那双眼睛,被复仇的怨念吞噬,连眼白都成了黑色,犹如恶鬼。几滴红色的血液,从她眼眶中滴落在尚秋水的脸上。 尚秋水呆呆地望着十五,这是相识九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子如此激动。 九年前,她给自己的感觉总是孤高冷漠,周身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缥缈,似乎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风刮过狂野,如恶鬼咆哮,许久,两人相视无语。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你到底多在乎沐色?”尚秋水恢复了平静,用严肃而认真的眼神望着十五。 “沐色就是我活着的信念。”女子坚定地回答,语气没有一丝迟疑。 尚秋水抓着十五已经的手一抖,似乎摸到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一截小骨指。 她认得,那是沐色的手指骨头。 从未有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尚秋水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女子,那个九年前艳绝天下如今却平凡如路人的女子。 手缓缓放在十五胸口,尚秋水眼里不但没有惊讶,反而有一丝了然,“你果然如我所料,你没有心,你活不了多久了。” “一年,但是足够有时间复仇了,足够让你们痛苦不欲生,生死不能。” “呵呵呵呵呵呵呵……”尚秋水手指亲昵的摸着沐色的手指骨,盯着十五的目光更加严肃,“我最后问你两个问题。” “你说。” “为了沐色,你敢舍命吗?” “如果能让那个沐色活,我现在就死。” “好,很好。那你爱沐色吗?” “……”这一下,十五怔住了,她脑子里瞬间浮出了另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和那双深情望着她的湛碧色双眸。 “哈哈哈哈哈……”看到她的迟疑,尚秋水放声大笑,眼底射出阴森诡异的光芒,旋即,她手指抵着十五的心口,十五只觉得顿疼,便听到尚秋水用低沉的语气发誓,“我愿以我两世轮回换取你性命,以此来护以沐色安危。若你敢伤害沐色,背叛沐色,爱上沐色以外的任何人,你都会受到诅咒,而你所爱之人……”说道这里,她盯着十五的眼神越发的阴邪,却故意不讲最后几个字说出来。 “尚秋水,你要做什么,你给我停下来!” “呵呵呵……”尚秋水肆意笑起来,“我已经对你下了诅咒,让你永远不能背叛和离开沐色,不能爱上沐色以外的任何人。哈哈哈哈……你挑拨我和碧萝至死,我用两世轮回延续性命,再给你一个诅咒,就算我们这一辈子谁都不欠谁了,哈哈哈……” 她发声大笑几声,手慢慢滑落,嘴里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再无气息。 “尚秋水,你给我醒过来。”十五再次输入内力企图护住她心脉,“我不要你那该死的诅咒,你给我醒过来。”可是无论十五怎样喊,尚秋水已经毫无气息。 她瞪大着双眼,面目全非的脸上污血凝结在一起,唯有一抹高深诡异的笑留在唇边。 尚秋水就这么死了。 临近天亮时,皇城周边狂狂风大作,树枝嘎吱作响,冰冷的雪渣夹在风中刮来,不是的撩起尚秋水的头发,露出那诡异的笑容。 十五屈单膝而坐,双眼盯着前方,身上沾着雪渣却因为自己的身体比那雪还冷,那雪渣竟一时化不开。 “姑娘,不如让我帮你测一挂吧?” 十五侧头,看到一把龙骨拐杖。 黑色的袍子在狂风中,不沾风雪,似独立与这个世界。 “你还没有走?” 目光上移开,落在了那双湛蓝色的双眸上,十五蹙眉冷声质问。 “我是来寻人的。” 他看着十五,声音低沉而悲凉,“寻不到所找的人,月夕无颜回去。” “既如此,月夕大人为何在此浪费时间。” 十五起身,将尚秋水的尸体抱在怀里,开始一步一步往回走。 而那个叫月夕的人就默默地跟在后面,他行动不便,有只脚似是破的,显然十分吃力。 没走多久,寒风再度咆哮起来,月亮突然没入云端,整个旷野出现了片刻的晦暗,同时,一道熟悉的鞭风破空而来,劈向她身后的月夕。 十五本能地将身体隐在一棵树后。 鞭子落在了月夕头上,发出一声物体相撞的巨响,然后反弹回去,这一下十五终于看清了,月夕周身有一道荧光,形成一堵无形的墙护住他周围。 可尽管如此,杵着龙骨拐杖的月夕仍虚弱地后退几步,可他的双眼却望着十五,眼中有警示提醒她快点离开。 十五抱着尚秋水的尸体在鞭风溅起的瞬间躲在了暗处,已经看到林子深处多了一辆银色的马车。 马车四周站着四个身材妙曼面容绝色,手持乌黑鞭子的粉衣妙龄女子,马车装潢精致,四边雕花镶嵌宝石,垂下的纱幔上绣着不曾见过的花,很显然,马车里的那位人应该十分爱美。“月夕尊者,你身份真是尊贵无比啊,我命人请你不回,难道还要圣母皇后亲自来请你吗?” 那声音不男不女,语调带着几分讥嘲,十五全身豁然紧绷起来,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是北冥国的事,就不劳公子池这个外人插手了。”月夕淡然开口。 “住口。”其中一个女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公子池可是流着北冥皇室血统的高贵皇子,你虽尊者,却也不得这般羞辱。” “皇室血统?”月夕蓝色眼眸如平静的海,“敢问,公子池您的血,能打开地宫大门?您身上有一半血或许是继承了角皇后,但是另一半血怕是大洲汉人……” 没等月夕将话说完,那马车帐子内突然飞出几道冰凌,只听到啪的一声,月夕身形荧光破碎,另外几道追随来的冰冷则直奔月夕胸口。 没等月夕将话说完,那马车帐子内突然飞出几道冰凌,只听到啪的一声,月夕身形荧光破碎,另外几道追随来的冰冷则直奔月夕胸口。 一道剑气准确快捷地斩断冰凌,将其化成碎渣飘落在月夕身前。 “谁!”粉衣侍女怒喝,“竟敢对公子池不敬!” 十五一手拿着流水的青峰剑,一手扛着尚秋水的尸体,缓缓冲暗处走出来。 看到十五,几个侍女纷纷一怔,又见她肩上那具血肉模糊,脸都被化成肉酱的尸体,纷纷吓得后退一步。 十五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了那银色马车上,眼底燃烧搜捕猎物的那种兴奋,“马车里坐的怕不是北冥国的公子池吧?而是大泱太监舒池吧!” 这一下,四条鞭子连带马车里的冰凌同时向十五攻击过来,十五将尚秋水的尸体丢向月夕,道了声,“看好!”手中青锋剑如蛟龙升天,荡起凌厉清辉,挡住几个侍女的鞭子,然而,马车里的人冰凌快如飞针,竟然十五无影遁形,一招落定之后,十五脸上有了几道血痕。 十五丢下青锋剑,右手往腰间一抚,清冷月光森然出现,荡着秋水般的光芒将她眼睛照得雪亮。 不管里面的人是谁,却十五从棺材中爬出来遇到的第二对手。 “你手中可是月光?”马车里那个半男半女的尖锐声音传来。 “是不是,你试了就知道。” 说着,十五身形化成闪电,带着十分攻势和雷霆般的剑气,攻向了马车。 “轰!” 马车四分五裂,几个侍女被无形剑气弹出几丈之远,而马车里飞出一个蓝色的身影。 那人轻轻避开了十五的攻势,背对十五站在远处的一块石头上,他长发飞舞,姿态婀娜。 “不错,剑法可真快。” 那人发出刺耳的笑声,随即回身看着十五,是一张和月夕一样戴着面纱的脸,不同的是,对方的红色面纱还绣着玫瑰,而露出的那双眼睛旁边还勾着红色花钿。 他一手勾着头发,一手做兰花指,细眼勾勾地打量十五,“虽快,却上伤不了我。” 那个兰花指,十五永远都忘记不了,正是她要找的舒池。 但是唯一让她不解的是,出动了全部暗探,搜集来的信息是舒池未死,但是,这八年前去做了什么,去了哪里,一无所获。 “你快走,你不是他对手。” 月夕放好尚秋水的尸体,杵着龙骨拐杖吃力地走过来。 “哼,到底还是尊者识时务”公子池妩媚一笑,兰花指小心的摸了摸那花钿,不屑地看着十五道:“哪怕你手中是月光,但你这等凡夫俗子,怎么能伤得了本公子。” 他声音和八年前一样半男半女,可口气却比原来狂傲了不知多少倍。 目光落在他那面纱上,十五眯眼。 印象中的舒池相当爱美,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疯狂地步,他每天都会花一半的时间都是坐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他那张脸,甚至为了美容养颜,不惜用童男童女的鲜血沐浴。 更变态的是,但凡他看上比他还美的人,他就会嫉妒,憎恨,甚至想尽办法毁灭。 变态程度,恐怕连那碧萝都望尘莫及。 只是,那么自恋的人,怎么会戴上面纱掩饰自己的“美”? “啧啧……”十五咂嘴一笑,“舒太监容貌闭月羞花,怎么,今儿去藏起来了,难道说,被毁容了?” 话一落,石头上的人十五被人戳中了脊梁骨,瞪着猩红的双瞳,怒视着十五。 “都说舒太监沉鱼落雁,不如,让我看看!”言罢,十五如蝴蝶穿花拂柳,根本不然他有任何反应机会,剑化成道道水波层层叠叠铺天而去。 舒池双手都并作兰花指,灌注真气往前一推,挡住十五的剑气。 一丝狡黠从十五眼底闪过,她剑尖网上一挑,那些剑气从地下窜向天空。 舒池衣襟飞舞,面纱连带发丝往天上冲,那一刻,他真实的容颜露了出来。 一张脸分成两半,右边完美漂亮,左边却像匍匐着一条巨大的红色蜈蚣——那是一条几乎要竖切过左眼的伤疤,狰狞恐怖。 “啧啧……” 十五无比痛快的摇头,“哟,美丽的舒太监大美人也有今天?” 舒池终于再十五的嘲笑中反应过来,一摸自己的脸,发出无比凄厉的尖叫。 尖叫转化成怒吼,他盯着十五,手心里隐隐雪白的光,看上去宛如雪花。 十五蹙眉,她刚刚两剑都没有伤到舒池,如今他身上的敛气,看起来相当恐怖。 完全不像那个无能变态的舒池。 十五正在思索时,却发现自己的根本动弹不得,一低头,看见舒池脚下有一层冰速度蔓延开,那几个靠近舒池的侍女瞬间成了冰冻人。 而自己的脚已经陷入了冰层,刺骨寒气钻入骨头,那冰正爬上自己的小腿时,一截龙骨抵在了她背后,“你想办法走,坚持不了多久。” 月夕的声音十分虚弱。 为了防止他离开北冥,角皇后让十大护法对他施以诅咒,一旦他离开北冥,他就会变得虚弱不堪。 果然,月夕渐渐跪下,那冰层开始蔓延到了十五的身体,冰所过的地方像数以万计的针扎入皮肤,痛得人几乎昏厥过去。 “是你自己找死。” 舒池发出阴冷狠毒的笑声,这个时候十五发现他眼睛通体白色。 冰蔓延到了脖子,十五已经不能呼吸,她这才突然意识道舒池的厉害,可明显为时晚矣,死亡伴随着窒息的疼痛铺天盖地而来。 是真的要死了。 热开始模糊的意识里慢慢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双碧色的眼眸,仿佛收到了世界最温暖的阳光,正温和含笑地看着她。 “莲绛……” 冰满延到了唇边,马上要吞噬她整个头部,她闭上眼睛痛苦的溢出这个名字。 “你终于舍得唤我了?” 一个熟悉却梦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五觉得心口钝痛难耐,却以为那是临死前的幻觉,不禁再轻呢喃的唤:“莲绛。” 声音刚吐出,唇上炙热传来,像火苗一样迅速从她唇边蔓延燃烧开来,那种炙热感和身体里的刺骨寒意相互碰撞,撞击,交织,让她在冰天雪地间豁然清醒,然后睁开眼睛身体依旧动弹的不得,可鼻息间却不是那阴寒刺鼻的血腥味,而且淡淡的香气,撩拨着她胸腔,神经。 眼前有东西挡住了视线,对方辗转贪恋的吻着她的唇,如扇的睫羽扫过她冰凉的脸,却带点绯红。 冰停留在了她脖子以下,可是,那蔓延的声音依旧在继续,随着舒池的怒吼,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十五看到周围的树木被冻成冰之后,开始裂开,然后碎成粉末。 那种在绝望之际看到他,听到他的欣喜如潮水般涌来——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那样无声无息,天地无法阻扰的。 酸涩的鼻子化成莫名液体汇集在眼里,她满心感激,却在听到舒池狂怒的声音之后,陡然化成惧怕之意,因为她清晰的听到冰再度覆盖而来。 想要提醒眼前人快点离开,而对方像贪婪的孩子,捧着她的脸恨不得此刻将她吞下。 “唔。”她怒气冲冲的咬了他一口,嘴里侵着他那散发着独特异香的血。 剧痛从唇上传来,他才放开了她,可完全不顾那伤口,一双碧色的眸子潋滟温情地望着她,满足的笑容从眼底漾开,绽开在整张颠倒众生的脸上。 那么美的脸,却偏偏挂着一副花痴的笑,真是暴殄天物。 “你。”十五瞪着眼睛,被他那样子气得说不话来,“都要死人了!” “哦?”他挑起漂亮的眉眼看着她身上的冰,笑嘻嘻道:“死不了啦。”然后凑上来,又在她唇上啃咬亲热。 入夜,他就在重复做一个梦,梦中场景时常变化,可永远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装扮成流水模样的十五。 一个是幻化成夜色是他,如幽灵一样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她。 梦里面,她要么通宵坐在睿亲王府房顶发呆,要么通宵点灯收集资料,几乎不与人说话。 第59章情之诅咒(8) 可今晚,梦里面多了好多人,睿亲王府一片嘈杂,然后她扛着尚秋水飞奔离开。这么多天来,梦中的她,从不曾离开过他视线,因此,他又寻到了这里,竟刚好听到她在喊他。 这是……多久了。 莲绛,那是他的名字。 她没有喊大人,更没有唤风尽,而是莲绛。 她唇上的冰凉和自己的血性提醒着他,这不是做梦,可如此,他仍旧不放心,贪婪的再度吻上。 “唔!” 死不了才怪,十五用力的扭头挣脱开他红唇的追逐,大声吼道:“莲绛!” 舒池的冰如寒针刺骨,疼得十五哆嗦,虽然莲绛的手不断的传入内力入她体内,抵挡那寒气,但是也不知道现在的舒池变成了什么怪物,他再这么磨蹭下去迟早要死。 此时的那舒池双瞳发白,震惊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绣地涌金番莲的袍子,但是一个背影看起来就绝代芳华,对方就那么大刺刺的冲进了他的攻击范围,直接站在冰层上,抱着那个长得面容平淡毫无特色的女人就亲了起来。 完全是无视了他的存在。 二十多年来,从来没人敢这般无视,敢在他面前做这等事情。 舒池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涌上心头。 手心再度聚集所有的内力,那盯着莲绛的眼底燃烧着熊熊的毁灭。 十五一下注意到了舒池那眼神,那眼神……当年舒池看自己就是这样眼神。 “小心。” 她大声嘶喊,可声音还在喉咙里,眼前一道雪白的光,那捧着她的脸,望着他一直痴笑的人瞬间变成了一座冰雕。 声音卡在喉咙里,像一把刀,将自己剖开。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地望着眼前困入冰中的人,透明的冰将他容颜衬得更加晶莹如雪,眉眼处美到了极致,而他仿似就被定格在了那一刻,望着她的双眼依然深情爱恋。 “莲……” 她双唇颤抖,窒息和剧痛瞬间席卷凝聚在心口。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不……莲绛。”她突然想要抱他,可是,她身体也被冻成了冰雕,她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莲绛。” 林子里传来女子凄厉的绝望的尖叫,十五仰起头狠狠地撞向他的冰雕,企图用头将他身上的冰层撞破。 “哗啦!” 冰层碎裂,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揽入怀中,戏谑的声音带着一丝狡黠,“不逗你了。” 十五浑身一怔,慌忙抬头,对上了那双碧波潋滟的双眸。 那卷长的睫毛上缀着冰碴,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许久,低头眉心抵着她额头,声音满足而颤抖地传来,“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只是你不愿说。” 莲绛,那一声声莲绛,直唤入他心底。像一只手,拉住他走出迷茫,又轻柔的拂走他内心的恐惧和无错。是啊,他怎这么傻,那晚被困在沐色忆境中时,也是她一声“莲绛”,将他唤醒。他早该想到的。 十五浑身抖得厉害,依旧在刚刚的惊吓中,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没事。”似乎感到了她的害怕,他一点点地吻着她因为受到惊吓而颤抖冰冷的唇,“十五这么喜欢我,我怎么舍得死。” “就算我死,见你用头来撞冰,我便成鬼也要阻止你。” 说完,又完全不顾场景的轻吻着她双唇,点点吸吮。 “唔……” 他疼得捂住嘴,双眼泛着水光,可怜兮兮地望着十五,“你再咬,我就要破相了。” 这一次十五没说话,只是盯着她,整个脸犹如覆了万年冰霜,冷冽的吓人。 到这一刻,十五才彻底反应过来,莲绛根本就是在故意吓她。 “呜呜……真的破相……”莲绛突然闭上嘴,因为他发现看着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十五生气了? 莲绛乖巧的垂下头,摆出一副小媳妇儿样。 可突然想起什么,清了清嗓子转身朝远处的舒池扬起下颚,以示自己的冷艳高贵,再微微眯眼亦示自己对他那小把戏的不屑,最后勾起被咬破的唇露一个颠倒众生的冷笑,慵懒的语调,道:“玩够了吗?” 忘记还有一个怪物没有处理! 十五嘴角一抽,完全被气得只能磨牙泄恨。 刚刚这么危险,他竟然只当玩。 那舒池呆若木鸡地站在石头上,头发翻飞,半边脸美若天仙,半边脸狰狞恐怖,此时的他根本还愣在冰魄被莲绛挣开的瞬间。 他原以为那个穿着张扬黑色袍子的人,定会必死无疑,谁知,对方缓缓回头,一双碧色眼眸带着几许不耐烦和不屑地看来。 舒池的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那是一张用什么言语比喻的脸,像水晶一样剔透,像凝雪一样纯白,像上神鬼斧雕刻的完美杰作,这仿似天地聚集了极致的灵气,方生出了这么一个人儿,但是那双碧色的眼眸,淡淡扫来,已夺人魂魄。 世间怎么还能有这么完美的脸? 一个声音在舒池心里响起,他八年前已经毁掉了一个完美,怎么能还有? 当年那个女子,穿着一身火红衣衫,艳绝天下。而这个男子,一身黑袍,美得肆意邪魅,比女子还娇柔的容颜,却偏偏有一股狂傲张扬孀。 舒池咬着牙,下意识地侧身,露出自己那张美若天仙的侧脸,然后微微下颚,摆出最完美的姿势。 哪知,那双碧色的妖眸闪过一丝轻蔑,美人咧的清晰的红唇冷冷蹦出三个字,“丑八怪!” “啊!” 舒池浑身一抖,双眼蹦出鲜血地盯着莲绛,张开双臂,马上就要暴怒。 他怎么能容忍有人比他还美,怎么能容忍那种比他好看的人竟然当面骂他丑八怪,可是偏偏面对那双美到极致的脸,他狂傲的言辞都瞬间忘记了。 脑子只有一个声音:毁灭!像八年前毁灭胭脂浓那样。 看到舒池疯癫样子,莲绛嫌弃的皱眉头,对十五说:“相公,你若真死在这种丑八怪手下,我觉得好丢脸哦。” 十五有一种想将莲绛撕碎吞下去的冲动。 舒池此时双唇都气得发抖,面部扭曲得使那蜈蚣一样是伤疤看起来像活了过来,然后他暴喝一声,无数冰针如漫天雨丝飞向莲绛,恨不得将莲绛的脸刺成筛子才满意。 莲绛同样抬起双臂,脸上浮起一抹诡异的笑,旋即,他手心里燃烧着一片碧色的火,待那冰针飞来的瞬间,他手一扬,碧火幻化成一道绿色的火墙挡在了前方,诡异的美! 那些冰针遇火瞬间化成了水,宛如春日细雨飘落下来,那碧火又变成巴掌大小回到了手心,他眯眼露出一个纯洁且迷人的微笑,“要不要试试火烧屁股?” 十五暗自叹了一口气,刚刚还觉得他周身透着让人畏惧的泠然霸气,举手投足又无不露出那逼人的雍容高贵,可一开口,就掉了身价。 “碧火?你到底是什么人?” 舒池惊骇地盯着莲绛,脸色骤然发白。 莲绛吹灭了手心的碧火,略微红着脸指着身后的十五,“我是她的人。” 舒池看了一眼十五,瞬间在十五身上找到了存在感和自豪感,不禁竖起兰花指捋了捋刚刚打架时乱了头发,笑道:“你眼光真差,这么丑。” 十五的脸微微一黑。 “别捋你那破稻草了。”莲绛不屑地哼了一声,手一扬,地上那块面纱朝舒池飞了过去,“快把你脸上那只蜈蚣遮住吧,死人妖!” “你说什么?”愤怒地指着莲绛,舒池尖叫道。 “我说你是死人妖!”莲绛毫不示弱地挽袖叉腰,摆出一副有本事你来和我干架的阵势,“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你是人妖他妈生的。” “你……你……” 舒池兰花指发抖,字不成句,“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莲绛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人妖他妈生出来的长着了一张蜈蚣脸的,死,人,妖。”舒池愣了愣。 “还要我说第三遍?” 舒池如遭五雷轰顶,他人生受到的第一大挫败便是轻信了秋夜一澈,夺位失败。 而如今,受到的最大挫败,完全是这个面前这个人,不仅长得天怒人怨,竟然能打能骂! 舒池张开手臂,欲打算再攻击,却看到莲绛抬起那双纤白素手,手心里一团红莲形状的火。 “红莲业火。” 舒池面色苍白,盯着莲绛许久,手中剑往身前一斩,整个人后掠几步,飞快地逃离。 莲绛压根没有心情追他,收了手心里的火,转头看着仍旧困在冰里面的十五,这才发现她脸色冻得苍白。 舒池走后,那些冰缓缓裂开,莲绛忙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十五身上。 十五弯腰下,一手扛着尚秋水的尸体,一手把将昏迷的月夕扶了起来。 这一下,莲绛终于注意到了地上竟然还有一个黑袍人,虽然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但是身形一看就是男的!莲绛差点就暴跳如雷。 可看十五冷着脸,又怕她转身半个多月不理他,只得将那份怒火和醋意压在心里面。 虽然内心早吼了几百年:这个蒙面浑蛋是谁啊? 可咆哮的内容到了嘴边,还是化成了温柔且带着假惺惺的询问:“咦,这个人谁啊?” 十五有些吃力的扶着月夕的手臂,莲绛上前,“我来替你扶着。”却暗自一脚踩在月夕腿上,顺势狠狠碾了一下,隐约中,骨折声传来。 悠悠转醒的月夕,在剧痛中又晕了过去。 十五愣了一秒,那莲绛早就收回了脚,脸上露出非常担忧的神情,“呀,这个人晕了呢?” 蹙眉,十五看着地上的月夕有些为难,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何人。但是,很显然他很了解舒池,刚刚舒池那么一跑,她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看到十五为难的表情,莲绛干脆将月夕一脚踢得老远,“啊,十五你也不认识他吗?不认识算啦,我们走吧。” “他是算命的。怕是有些问题要问他。” 十五抗着尚秋水身体,走过去弯腰又去扶月夕,哪知莲绛已经上前一步,拽着月夕的外袍,“那就带上吧。”口气虽然不高兴,却怎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悔恨刚刚一脚怎么没有把整个人踹死。 哎,到底还是自己心太软了。 十五默默走在前方,面上虽然没有点表情,脑子却在莲绛出来的时候又混乱起来。 这些天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情绪,瞬间破堤涌出,让她茫然不知所措,她本来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莲绛。 因为一看到莲绛,她就会想起沐色,从而,那种前所未有的内疚感就会扑面而来,将她吞噬。 更重要的是,混乱的脑子里,此时多了一分怎么也化不开的愤怒。 这么危险的情况下,那莲绛竟然拿生死来开玩笑! “十五。” 莲绛露出干净无邪又讨好的甜美笑容,“你刚刚为什么喊我的名字啊?” 十五懒得回答,扛着尚秋水的尸体继续往前面走。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他眨了眨眼睛,在她耳边说:“你是想我了吧。” 十五还是没有说话,却觉得耳根微微发红,强忍着盯着前方。 “怎么不说话啊?”他挨着她,她往旁边靠,他又贴过去,“刚刚在那个人妖面前你还和我说了这么多,嘻嘻,你这么担心我。” 那个时候他也想知道,对她来说,自己到底重不重要。 因此故意在冰里面下他,看到她眼底的担忧和那拼了命的试图撞开冰时,他心里明白了。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早料到她会沉默对他,他依然笑嘻嘻的完全不伤心她的冷漠。 他越是笑得这么坦然,十五就越难受,就越不知所措。 那天在房顶上,她给了他一剑,暗自在心里建了一道防墙,阻止一切关于他的东西进入自己的生活。 可他偏偏像甩不掉的牛皮糖黏着不放,偏偏自己还燃烧成活,将她内心的那道冰墙悄悄融化。 可是这么美好东西,她又不敢接受,因为怕被自己亲手毁掉。 也不知道,那尚秋水用自己两世的轮回换了一个怎样的诅咒。 “疯子。” 十五暗自骂了一句尚秋水和她那一样病态的父亲。 “你骂我吗?”耳边传来一个委屈的声音,十五气恼上,想也没想,回了一句,“没有。” 刚回完话,莲绛就兴奋地贴了上来,挽着十五的手臂,“十五你终于和我说话了。” 十五垂着头,强忍着将手抽回来,莲绛亦收回手,笑嘻嘻的道:“急不得,急不得。” 十五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吓得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这么对他?” 那莲绛手里握着一根龙骨做的拐杖,拐杖的一头勾着一件厚重的毛皮大毡,而月夕就被裹在里面,可怜兮兮的被一路拖行着走了一路。 莲绛摆摆手,漂亮的脸蛋儿露出无辜的表情,“这个毡子很厚啊,伤不了他啊。他这么重,我好辛苦啊。” “他好像是哪个国身份很高贵的尊者。” 十五解释道,暗示莲绛不要对月夕太过粗暴。 “哪有怎样?” 他笑得颠倒众生,“被南疆大祭司亲,回楼世子,美貌无双的莲绛亲自拖着走,对他来说那是至高无上尊贵的荣耀。” 十五脸皮抽了抽,不敢反驳,只是有些同情地看了月夕一眼。 不过想起刚刚舒池差点被莲绛气疯来的样子,十五觉得,月夕应该还算幸运吧。 可惜的是,十五没有发现那条被莲绛狠狠踩骨折的腿。 十五继续往前走,莲绛趁机回头,用那拐杖狠狠敲像月夕的脑袋。 若北冥国子民知道最受人爱戴的尊者在大洲长安被人这般虐待,不知道不会不会越过昆仑来复仇? “十五,你刚刚是不是生我气?” “没有。” 看着已经走出几步的女子,莲绛拖着月夕飞快地跟上,凑过去邀功,“十五,你有没有发觉,我又救了你一命啊。” “嗯。”她可还记得,莲绛说“你要死在舒池手里,我有些丢脸哦”。 不过,这倒让十五想起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破了舒池冰的?” 莲绛颇为得意地指了指头上的月亮,“因为我是月神之子。” 十五撇了撇嘴,很显然不是满意他的答案,不过突然想起,月神之子这个称呼似乎也不无道理,因为莲绛只有在新月的时候才会出现虚弱。 这个问题十五猜对一半,莲绛自然也不敢告诉她,之所以能破了舒池是因为他如今体内的魔性彻底苏醒,只要有月光的存在,他就能召唤出碧火和红莲业火。好在,魔性尚在他控制范围。 许久,快靠近睿亲王府了,十五放慢了步子,低声道:“大人,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第60章情之诅咒(9) 她毁掉沐色的遗物才从碧萝的媚术中将他救了回来,他却这么不爱惜,甚至拿生命开玩笑。 听出她话中隐含怒意,莲绛乖巧地垂下头,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似的,知道她这是担心自己。 随即,他收起笑容,抬起头,碧色的双眸噙着一层氤氲的薄雾,望着十五,轻声道:“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 正巧十五抬起头,刚好对上那雾蒙蒙的漂亮双眸,如扇的睫羽如受了惊吓的蝴蝶,在凄艳的脸上轻颤,贝齿委屈地轻咬红唇…… 十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觉得暖流倒涌上笔筒,整个人有点眩晕。 “咦,十五,你流鼻血了。” 十五忙放下尚秋水的尸体,弯腰捂住鼻子,暗道:最近碰那曼陀罗太多,自己都上火了? “最近碧萝用曼陀罗,有些厉害。”把流水的假脸皮带上,才能遮住脸上的尴尬,十五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莲绛,“小的实在不方便带着他,暂且求大人照看。小的这就带着尚秋水回去复命。”说着,急匆匆地走了,头都不敢抬。 还未曾见过十五这么慌乱的样子,莲绛微微蹙眉。随即,他看着十五的背影大喊道:“十五,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扛着尚秋水尸体的十五的差点栽倒在地,慌忙加快脚步,又听莲绛吼道:“我会等你说喜欢我。” 看到十五消失不见了,莲绛捧着脸蹲在地上傻笑,好半天才站起来。转身,突然发现地上躺了个东西,莲绛眸色渐冷,上去踹了一脚,拍拍手转身就走。刚走几步,他又突然回头,“十五不留无用之人。”看样子,留着他定是和那死人妖有关联。 想到十五要回来询问,莲绛捡起那拐杖,勾起月夕的一只脚拖走了他。 睿亲王府。 子时的风比先前更加的寒冷,冰渣卷着风窜入了大殿内,雕花台柱上的灯烛不停闪动,似随时都会熄。 身穿蓝色绣流云的俊美男子坐在高位上,深邃俊逸的面容在忽闪忽灭的光线中,也显得晦暗不明。 男子的下方,清冷的点钟放着一句盖着黑色单衣的尸体,那尸体面容血肉模糊,早就僵死了过去。尸体旁边,站着一个提醒消瘦却浑身透着冷意的女子。 明一隐在暗处,目光落在那尸体上,然后看向身穿男色袍子的秋夜一澈。 一个时辰前,十五扮作的流水带着尚秋水的尸体回到了睿亲王府,对方早就死去,胸腔被人用匕首扎成了筛子。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尸体放在大殿中,而秋夜一澈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 虽不言,却都知道是谁下的手! “你下去休息吧。” 许久,秋夜一澈疲惫的声音传来,那一刻,明一眼底露出了失望和不平之色。 王,不打算处置碧萝! 难道是因为碧萝的贤妃身份?然而,今晚闹得这么厉害,碧萝毫无妇德,根本无资格再任贤妃一职责,更何况,十五呈上来的证据,已经很明确地指明了当初的碧萝和舒池有关系汕。 也正是因为怀疑碧萝,王才连夜询问尚秋水。可如今,他竟然放任碧萝。明一十分不解,却又不敢开口。 十五只是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离开。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是,十五还是微微有些失望。秋夜一澈竟然纵容碧萝到了这个地步。 “你等等。”秋夜一澈突然起身,随即目光扫过暗处的明一。 明一躬身退下。 “王,还有什么吩咐?” 十五立在门口,身形在风中,格外的消瘦,因为逆光,看不清她容颜,可越是这样,位上的秋夜一澈却越发觉得门口的女子,像宫中那位。 那一份骨子里的冷漠和孤傲,那一分处变不惊,那一份……他恋恋不忘的身形。 他艰难开口,似梦呓般地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你是不是怪我? 说出这句话,他微觉头晕目眩。多年前的事情,他全都忘记了,一点都不想记起,因为害怕! 可,两次都看到她吐血倒在他眼前,而自己无能为力,甚至逃避似的不敢入宫去探望他。 胭脂,你怪我吗? “卑职没有资格。” 她声音冰冷,语气却不吭不卑,若非属下两个字,秋夜一澈真的以为,那就是她了。 似属下两个字提醒了他,他再度坐在座位上,目光落在其他地方,“孤,自有处理。” 十五眼底泛起冷嘲,“但愿尚秋水死有所值,让我们这些为桃花门赴汤蹈火的人明白,原来,誓死效忠睿亲王,是无上荣耀。” 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门口的女子,她说话太大胆了,根本就是在质问他为何不处理碧萝。 甚至暗示,若不给一个合理交代,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必然心生凉意。 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低头,摊开手心。 那是一串古铜色的铃铛手串,鼻息间似乎又有曼陀罗的香气,他无力地垂下头。 是啊,他离不开碧萝。 声音带着无尽的疲倦,他未抬头,“你下去吧。” 十五抬步离开,看到防风如鬼魅般站在转角,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哟,防风大人是来确认尚秋水是没死的吗?” 他脖子上还有一道伤痕,是十五为夺走尚秋水留下的。 既然当时出手,就已经做好了和碧萝彻底决裂的准备。 “难道这不是你希望的?” 他看着她,轻声,“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十五微微一愣,又听到他说:“贤妃急火攻心,这两日怕是醒不来了。”说完,转身离去。 急火攻心? 十五蹙眉,疑惑地看着防风的背影。 之所以如初顺利的挑拨了碧萝和尚秋水,就是因为对碧萝了解之深。可正是因为如此,有一点她想不明白了,那碧萝虽然冲动,可是,明知道秋夜一澈才开始袒护尚秋水,那么按照她的性格,不应该背着被休掉的危险而再去折磨尚秋水。 碧萝扭曲的样子浮现在十五脑海里,怎么想来,都有点不正常。 那完全是一个疯子。 防风端着手里的燕窝,慢慢推门而入,往昔装潢奢侈的殿此时看上去格外的冷清,而一个女子正披头散发的把那些名贵的黄纱帐子一条条的撕得粉碎。 秋夜一澈虽然没有处置碧萝,却关了她禁闭,不许她踏出北苑一步。 看到防风进来,碧萝像疯妇一样扑上来,抓着防风的衣袖,“王呢?王在哪里?” “别闹。” 他轻言哄到,“将燕窝喝了。” “不喝,我要见王,他为什么要关我,明明是尚秋水那贱人的错。” 碧萝伸手打向那碗,防风侧身避开,“尚秋水已经死了。” “死了……”碧萝片刻的恍惚,双手捂住头,似乎有些难受,“怎么就死了?” “你忘记了,你把她扎死的。” “对。那贱人该死。”碧萝突然醒过来,杏眼里要有未燃尽的怒意,“我早就想杀她了,她和胭脂浓一样该死。但是王为什么要生气……你个刚刚去请他了吗?” “王没有见我。” 碧萝难过的后退几步,手腕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她举起手腕,那铃铛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她咯咯笑了起来,“他会需要我的。他离不开我。” “是啊,王需要你。”防风看到那铃铛手串,有些恍惚出身,后又抿了一口燕窝,“既是知道王需要你,那就将燕窝喝了。” 碧萝莹莹一笑,伸手接过,突然发现自己受伤的伤疤,“这尚秋水咬的。能好吗?” 防风深深一笑,“会。” 天杀级别以上的杀手,出门时,已经没有暗探跟随。 更何况,暗探如今全头听命于十五,因此,她去哪里,除了秋夜一澈无人再敢过问。 尚秋水一死,十五扮作的流水身份在桃花门地位无人可以撼动。碧萝虽然没有处死,却关了禁闭,哪怕秋夜一澈不说,众人都对最近光芒四射的‘流水’当成了门主,完全听命于她。 而十五,已经开始着手釜底抽薪。 “哟,这不是流水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十五抬头,看到风尽正坐在房顶上,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在自己身上打转儿。 头皮渐渐发麻,十五目光扫视一下周围,忙后退几步,暗叫:怎么又来到这里了。 “流水,你要走了吗?”风尽的眼睛跟火眼金睛似的,十五尴尬地立在原地,又听到他问道:“你主子十五可在这儿呢?” 流水怎么在这儿? 十五蹙眉,那风尽竟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凑过来在十五身上深深地嗅了嗅,“一身的血腥味,看样子,流水又杀了人吧。这味道可真浓啊,若小鱼儿闻到,那……” 小鱼儿竟出宫了? 十五不等风尽说完,已经化成一道风冲了进去,“在正院二楼哦。” 风尽声音轻悠悠传来,十五飞快来到二楼,便听到小鱼儿的声音传来,“娘,你还会叠什么?” “千纸鹤和满天星。” 十五立在门口,悄悄的探头进去,看到一张软榻上,小鱼儿一脸好奇地盯着莲绛手里的纸被叠成各种花样儿,一旁,流水扮作的容月夫人正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中间放着小炭炉,流水小心地放了一块炭进去,然后又旁边盒子里取出一块香,放在旁边。 “这是什么香?”莲绛低着头,随口问道。 “这是荷香。” “倒也清香。”说着,莲绛抬起一只手放在小鱼儿的额头上,声音十分温柔。 流水垂下眼眸,看见旁边的橘子,拿起小心的剥开,然后撕掉上面的经络,放在小碟子上,双手递给莲绛。 “大人,你喜欢吃的橘子。” 流水穿着白色貂领披风,望着莲绛的眉眼处虽然有一丝胆怯,可衣着素雅看起来十分养眼,三人围着炭火,小鱼儿一脸笑容,怎么看,都像是一家人。 十五闷闷的转身往走廊尽头走。 炉子里的炭发出噼啪一声响,流水举着的手开始颤抖,那莲绛依旧未抬头,低头给小鱼儿叠纸鹤,似根本没有听到她声音。 她睫毛轻颤,最终还是收回盘子,只是低头观察着这个容颜倾世,冷酷无情的男子。 是的,小鱼儿病了,嚷着一定要来看莲绛,不然她怎么有机会再见到他。 怎么能以“容月夫人”的身份坐在他对面,怎么能如此近距离的凝望着宛若天神却形似魔鬼的男子。 她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他从未曾抬头看她一眼,哪怕是目光扫过也不曾。 但是,流水知道,他今天心情应该很好。 “你可以下去了。”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厌烦,流水慌忙跪下,不敢再看莲绛,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莲绛竟然当着小鱼儿的面赶她走。 “爹爹,你怎么跪下了?”小鱼儿疑惑地看着流水。 “蠢鱼儿,你爹爹在外面呢。”他声音温暖,脸上带笑,竟与刚才的冷厉判若两人。 “啊?”小鱼儿瞪大了眼睛,将跪在地上的流水瞄了几眼,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这个爹爹怪怪的!那爹爹怎么不进来?” 莲绛目光扫过走廊那方,碧眸笑得妩媚如丝,“怕是偷吃了橘子,给酸到了呢。” 那冷漠的家伙,一定是吃醋了吧。 十五站在拐角,冷风吹面,但是怎么也吹不走那莫名其妙的酸涩感觉! 莲绛喜欢吃的橘子? 怎么她都不知道!他不是只爱吃糖葫芦么!什么时候喜欢吃橘子了? “大冬天还让人亲手剥橘子,酸死你。” 走到拐角,十五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果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这味道实在应该比不上什么荷香? 都大半夜了,他自己不睡便罢了,竟然还闹得小鱼儿都不睡,甚至连流水都带上。 十五回头,看着窗户倒影着的影子,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 “流水,怎么不进去?” 那风尽像鬼一样的冒出来,十五生怕他再像那晚大喊大叫,只得低声解释,“我一身血腥,实在不敢贸然,更何况祭司大人和容月夫人也没有召见我。” “那我帮你通传一下?”说着,风尽转身就要进去。 十五拉住风尽,眼底燃烧着点点怒火,“你够了。” 风尽一脸无辜,“流水姑娘,你这是何意。” “你懂。”十五靠近他,顺势扣住他命脉,“风尽,你到底要怎样?你提醒我避开莲绛,却处处又想着法子把我忘他面前推!” 风尽是什么人,有着鬼斧神工的称号,十五的面皮怎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了然笑了起来,“没什么,我只是无聊罢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 反正,他就是不想要眼前这个女人快活。 这女人克制能力太强,上次他这般刁难,故意带她看弱水,甚至挑唆莲绛命她跪了一炷香功夫,她竟然都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走得那样理所当然,根本不听长生楼的命令,一个人在那睿亲王府过得风生水起。 他们一群人可是为她而来,而她不但没有任何感激之意,还一次次地打得他吐血! “无聊?难道要我给你找点事情做?”十五手顿时握紧,风尽似听到了自己骨碎的声音,“喂,你废了我的手,对你没有好处。” “那你说一个不废你手的理由?”她声音毫无温度,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杀意。 风尽被她看得哆嗦,他当然清楚十五真的会捏碎他的手骨。 这种女人,连莲绛都她敢伤害的,她有什么做不出来! “莲绛带回来那个人骨折了,没有我,就永远是个瘸子。” 他慌忙解释,十五这才放开了他,却警告,“收起你那些小把戏。像个男人点!” “你说什么?” 风尽瞪着十五,像是遭到了莫大打击,声音都有一丝颤抖,“你说什么不像男人?” “你……男人会搞这些无聊的把戏?专爱挑拨离间,又爱多管闲事,你比女人还八婆!” 风尽气得发抖,他盯着十五良久,握着剧痛的手腕,怒气冲冲的离开。 清净了!十五吐了一口气,她可没有冤枉风尽,当日他可是挑拨三娘,十五险些葬身火中。 对付这种永远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男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没多久,屋子灯灭了,莲绛和流水施施然离开,灯笼下,两个人的身形被拉得很长。 十五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有些发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悄然进屋,发现小鱼儿已经睡着了。 坐在床边,看着小鱼儿的脸,十五身后发现他小脸滚烫。 微微叹了口气,为了避开莲绛,她竟然二十多天没有回宫。 她趴在床弦边,终于睡意来袭,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屋子里有安神香,深睡香甜,这是二十多天来,第一次入睡。 偶尔梦中会浮现出尚秋水那张脸和死去时那邪恶的眼神,她微微发抖,就感觉到有一只手紧握着她,恐惧和担忧渐渐消散,她再次入睡。 第61章与卿同心(1) 缓缓睁开眼,光影晃动,有什么东西倒影在了那白色的帐子上,随风而动,竟然像是成群结队飞行的大雁。 天空,广大而自由。 十五侧身躺在床上不禁伸手,可突然,她眼瞳大睁,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看到琉璃灯火下,一个人正斜靠在雕花榻上。 那雕花榻正面向她所在的床,因此她起床就看到他了,长发如墨,黑袍上的番金莲肆意张扬,手指修长灵动,低垂的眉眼安静而认真。 很快,他手心里就多出一只像鸟一一样的东西,十五抬头看到所睡的床上竟然挂满了窜在一起的——难道他说的纸鹤? “大人……我……”她跳下床,恭敬地唤了一声,面色十分尴尬。小鱼儿,似乎不在屋里。 “我怕你呼噜声吵到小鱼儿,就把他抱到隔壁去了。”他没有抬眼,依旧专注地叠着手里的东西。 十五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明明自己睡了很久,怎么还没有天亮。 “别看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你到底多久没有睡觉了……就算是放把火烧了这个房子,你估计都醒不过来。”说着,他将将叠好的纸鹤放在旁边,十五这才发现,他身边的小篮子里竟然都装满了。他这是坐在这里多久了? “有些天没有睡觉了。”她垂着头答道。 “别站着。过来。”他抬眼,碧眸子里一片艳色,十分耀眼。 脑子里全是前天晚上,他那句: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你不愿意说。 当时情况危急,听到这句话,她根本顾不上震撼,就陷入了他和舒池的对决中。 可此时想来,竟然有一种被窥视了内心的尴尬和无地自容,更有一种行窃被当场抓住的害怕和恐慌。 “我……”她手心出汗,竟然开始紧张,最后只得用求饶的口气道:“我全身都是血腥味,脏得狠。” “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反倒是,我怕你把持不住流鼻血,然后将我吃了。” 他托着下巴,微微眯眼朝十五露出那颠倒众生的妩媚笑容,那红唇上的美人裂美得让人窒息,十五只觉得鼻子又一股暖流,忙将鼻子捂住。 却恼怒,这长相高雅的贵公子说话越发的没有羞耻了。 可如此,那无耻的贵公子,已经贴了过来,十五吓得一个后退,直接跌在床上,大喊道:“大人,小的身上真的好臭。” “喏。” 他单手撑着身体支在她上方,眉目含笑,眸色波光潋滟倒映出她尴尬且通红的脸,这一下,十五发现自己的假脸竟也不在了…… “大人……” 看着他纤长的睫羽,十五声音哆嗦,鼻子一阵暖热,无错的唤道。 “你这声音,像是在勾引我。”他靠近,薄热清香气息从唇齿间吐出,烧得她整个脸通红,她想要避开,可他身体支在上方,不给他任何逃离的空间。他笑得妖冶,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放在十五唇上,“你怎么又流鼻血了?” “唔!” 十五一擦,没有血啊?他竟然调笑她。 十五抓着那丝帕,几乎要眩晕过去,企图像泥鳅一样从他身下滑过再打算逃跑,哪知他手一用力,竟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我身上真的好脏。” 十五恨不得钻到钻到地板下,旋即身子一轻,她落入了水中。 从水里面钻出来,十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热水浴桶里面,旁边放着一身干净的衣服。 十五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衫,只觉得水滚烫发热,水雾弥漫在眼眶,凝聚在睫毛上似要落下来。 “难道你还要我再帮你洗?” 莲绛宠溺的声音传来,十五吓得赶紧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水里,直到憋不住,才将头冒出来。 “再?” 十五下意识地重复这个字,头皮顿时发麻,为什么莲绛要加一个‘再’字?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不安涌了上来,十五抓起丝帕忙浇了了一把水到脸上,可手却僵在半空,漆黑的双瞳涌起震惊,惶恐,不安随即又是惊喜。 那是……那是莲绛当日留下的那方丝帕,绣着莲花的一角被秋夜一澈撕掉,而自己也补得乱七八糟。 后面因为醉酒将它丢失,没想到,此时竟然在自己手心,而那绣了一半的莲花已经有人用针线细心的填补上。 甚至,在那多莲花旁边,还补上了一个字,五。 微微颔首,雾气凝结从的水珠儿从她睫毛上滑落,她将那方丝帕放在心口,似又听到他说:十五,我会等着你说喜欢我。 莲绛啊…… 十五换好衣服,从内间走了出来,看到莲绛靠在小榻上,那素白的手里多出一个金灿灿的橘子。 他手指修长白皙秀美,生得比女子的还美了几分,一手托着橘子,一手捻着皮一点点的撕下来。 不过是剥橘子,可他做出来,偏偏动作轻柔优雅,似替心爱之人宽衣解带,竟出落出几分暧昧之味来。 “快来坐。” 十五走过去,有些不安地坐在他身边。 刚坐下,他已经将橘子上的那些筋络都撕得干干净净,递给了十五。 殿下亲自剥橘子,哪有不敢吃之命? 十五硬着头皮接过,却一下想起昨晚流水剥橘子的情景,不禁问:“大人,你喜欢吃橘子吗?” 莲绛碧色眼眸闪过一丝了然,“那你先尝尝味道如何,本宫再告诉你。” 橘子入口,十五当即惊呼,“酸?” “酸?”莲绛媚眼如丝,托着十五的下巴,俯身就吻了过去,香软的蛇滑过她沐浴后滚烫的唇,在她呆滞间,撬开她贝齿,贪婪的掠过。 许久,他才满足地放开了她。琉璃灯下,她睁大着黝黑的大眼,面容清秀至极,宛如晨雾中羞涩待开的花朵,莲绛觉得喉头一紧,整个下腹都紧绷起来。 趁这个呆子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吃掉吧! 不行……如果这个时候吃了,那万一她发怒了,定然前功尽弃。 某人在内心深处咬着手绢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纠结一番之后,悲愤地放弃了“吃肉”。 白玉般的手指暧昧的滑过她被吮得通红的唇,然后放在自己自己唇上,舌在指尖上轻轻一舔,他笑得无比妖冶,“酸吗?我吃起来明明是甜的!” 望着那卖弄风骚的妖孽,十五大脑又是一片空白,全身就像被他点了穴一样,紧张得动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狐媚般的脸越来越近,而自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到最后,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那带着诱人香气的双唇并没有如期而至,过了许久,十五睁开眼,却看得到莲绛不知怎的,竟然坐在了对面的座位上,正一脸闲情逸致地看着自己。 而他那双眼眸,似一汪清澈的碧水,却没有一丝涟漪。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十五呼吸顿时急促,潮红的面色渐渐泛白。 难道说,刚刚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然以为莲绛要吻自己? “十五,你怎么了?”他询问的声音传来。 “没,没有……”十五的声音暗自颤抖。 “是吗?”他淡淡地答了一声,随即垂眸认真的叠着纸鹤。 他声线慵懒,十五只觉得自己的神经被他撩拨得一塌糊涂,心里慌张得不知所措。 偏在这时,他突然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她,“十五,我问你一个问题呢?” “大人您说。” “听说女人期待被一个男人吻的时候,都会闭上眼睛,是不是真的?” 十五如被闪电劈中坐在那里,气血倒涌,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不行,这一次真要流鼻血了! “爹爹?”恰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小身影像猫一样蹿了进来,然后嗖的一声钻进了十五怀里。还没有等她看清楚,一个小东西就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即整个小脸蛋儿都贴着了过来。 “小鱼儿!”莲绛声音陡然下沉。 小鱼儿一听莲绛声音不对,回头一看,见莲绛青着一张脸像看到仇人一样盯着自己。 “咦?”小鱼儿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可一想到十五,不屑地撇了撇嘴,又回头抱着十五,“爹爹,你以前不要娘,现在你也不要小鱼儿了吗?”那语气,着实伤心。 可话刚落,小鱼儿就感到背后一道凉飕飕的目光,回头,又是那漂亮的娘。 此时的娘,美目含嗔,不,是美目含恨,恨不得将自己剁碎煮成鱼汤。 “娘,你病了?脸都绿的?”小东西靠在十五的怀里,一手勾着十五的脖子,一手指着莲绛的脸,那语气,几分担忧,几分嫌弃。 “你过来。” 莲绛露出一个看似温和且迷人的笑容。 “不要。”小鱼儿往十五怀里一缩,然后回头神色非常悲伤地看着十五,“爹爹,你可以不要娘,但是你一定要小鱼儿。” “我没有不要你。”十五有些歉意地看着小鱼儿。 “那为什么这多天你不看小鱼?”小东西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十五顿觉心一软,抬手轻轻地替小东西把眼泪擦掉。 “我最近是有点忙。打算忙完了,再来看你的。” “真的吗?”小东西眨了眨大眼睛,然后狠狠一抽鼻子,“难道真的不是因为你嫌弃爹爹,连带也不要我了?” 十五嘴角一抽,偷偷看向莲绛。那刚刚还如花娇艳的脸,此时颇有些冷得吓人。那双眼睛正仇视地看着小鱼儿。十五下意识地将小鱼儿抱在怀里,小东西敏锐得狠,感到了一道十分不善甚至可以说杀气腾腾的眼神,当下回头。 “啊,娘,你的脸黑了?” 莲绛依旧保持着迷人且优雅的笑容,抬起莹白素手道:“来,让娘也抱抱你。” “不,你的眼神好可怕。”小东西干脆翻了个身,将头埋在十五的右肩上,这下,小鱼儿发出一声惊呼,指着十五的衣襟,“爹爹,你流血了?” 十五一愣,看向自己的衣襟,果然看到几滴血,而自己的手心,竟然也是……难道是刚刚小鱼进来时,自己慌乱擦的。 “爹爹是不是病了?” 莲绛笑得花枝招展,“不是,你爹爹刚刚看到美色了。” “什么是美色?把爹爹鼻血都看出来了。” 莲绛微微垂眸,露出一副含羞小媳妇模样,十五一看,背脊冷汗直冒。 “咳咳咳……” 门口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风尽抱着手臂瞟了一眼十五,然后对莲绛道:“被你踩断腿的那个人醒了!” “断腿?” 十五大惊。 莲绛娇羞的小脸瞬间布霜,那翻脸果然比天气变化还快,眸子狠狠剐了一眼风尽,转眸又无辜地看着十五,“是这样的,我背他回来时,他从楼梯上不小心滚下去,然后退折了小小。” “哦,应该没事的。”对着他那满心委屈的脸,再加上他那身份,纵然十五几十个疑问也只得咬牙吞着,不敢问! “是没什么事。”风尽靠在门口上,幽幽叹了一口气,“腿我是给他接上了,额头上的洞也给他补好了,只是那胸口被人踹的几脚让他呼吸困难,虽说死不了,怕也活不久吧。” “大人,我还是去看看吧。” 十五放下小鱼儿,那月夕若是死了,那关于舒池的线索就彻底的中断了。 看到十五一走,莲绛脸再度恢复森然,目光如刀一样落在了小鱼儿身上。 “臭鱼!”他像一只抓狂的猫一样扑了过去,揪着小鱼儿的衣服,指着小东西的鼻子恶狠狠道:“我警告你,现在开始,远离你爹爹三尺,不准碰她,不准往她身上蹭,不准往她怀里钻,更不准亲她!” 这小混球,竟然胳膊往外拐,不,是竟然从小就吃窝边草,盯着他莲绛的人了。白眼狼啊! 刚刚大好机会,他都‘忍辱负重’的掐掉了自己要去吃掉十五的冲动,却让这个小屁孩儿给占了便宜。 “还有,哪个浑蛋告诉你,说你爹爹不要我了?”他柳眉横竖,“你见过比我美的人吗?见我比我还芳华绝代,倾国倾城的人吗?见过像我这么温柔善良又贤惠人吗?你爹爹怎么会不要我?怎么可能舍得不要我?” 更可恶的是,这家伙说什么十五嫌弃他! 小鱼儿无辜地望着莲绛,“前几日是你自己进宫对我说:小鱼儿如果你不跟我出宫,你爹爹就不要我们了。” “……” 莲绛的脸微微僵住。 “而且,你明明被爹爹丢过一次嘛。”小东西如实说道。 哼,那一次如果不是自己,爹爹说不定真的不去抢莲绛回来了呢。 “你……”他眸光闪了闪,突然温和起来,“你在宫里面是不是很孤单?” “嗯。” “那要不要找一个人和你做伴啊。” “谁啊?”小东西眨了眨眼睛,果然又被诱惑了。 “一个漂亮的小妹妹。小时候呢,可以玩可以抱,长大了呢就娶回家吃掉。多好。” “娶回家吃掉?”小鱼儿好像有些动心了,“可是,没有小妹妹。” “以后远离你爹爹,就有了。” 小鱼儿一脸茫然,莲绛已经甩袖走了出去,唤了冷护卫,指着小鱼儿,小声地说:“把那条臭鱼给本宫丢回皇宫。” 冷有些同情地看着小鱼儿,心道,这小东西一向深得莲绛喜爱,怎么突然失宠了呢? 屋子里浓浓的药味,那月夕十分虚弱的靠在床榻上,看到十五,微微有些惊讶,然后打算起身谢礼,“多谢姑娘。” 此时的月夕黑发裹身,面容十分清美雅致,十五都不禁一怔,这个有着一双忧郁蓝眼的尊者竟然如年轻,这容貌更是让人叹赞。 更重要的是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仙灵之气,不落凡尘。 “尊者不必客气。”十五伸手欲扶住他,一阵异香传来,旋即黑色身影如风而止,竟赶先她一步,将月夕扶了起来。 扶着自己手腕的是一双如玉素手,月夕微微一愣,抬头看去。 那一瞬间,他蓝色的眼底涌出一丝惊骇,旋即,他低呼一声,慌忙往后避开,却神情痛苦的闭上双眼。 魔……魔…… 是的,他并没有看清身前人的容貌。 他只看到了无边的黑暗,还有哪些与地涌番金莲交缠在一起的蔓蛇花,吞噬着整个大地,邪恶而恐怖。 “尊者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声线华丽而慵懒。 这个声音,仿似一把利刃插在月夕眉心,那么瞬间,他剧痛的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泛着冷冽碧光的眸子。 是一张美得有些妖异的脸。 “你是……?” 月夕看着莲绛,开口。 “莲绛。”冷漠的两个字。 他一展广袖,这个人如鬼魅后掠,姿态慵懒而恣意的靠在对面的雕花扑裘大椅上。青丝如水落在周身,他眉目微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而十五,则暗自退到了他的身后,恭谨站定。 莲绛…… 月夕看着莲绛,心底重复着这个名字,内心却莫名蔓延出丝丝寒气。 第62章与卿同心(2) 月夕艰难的靠在原位上,自从这个莲绛进来的瞬间,他就感到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甚至听到了魔在他身体叫嚣躁动的咆哮。 是的,他目光凝定地看着莲绛,终于确认了:这个长得极美的男子身上有魔性,而且是完全苏醒的魔。那魔叫嚣翻腾似要冲破他体内,但是,对方姿态贤定的竟然在喝茶。 “听十五说,你是一个算命的?” 莲绛端起旁边的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声音却不是询问,而是质问,甚至不容拒绝回答。 月夕目光落在十五身上,心中道:原来她叫十五。 “是。” 半晌,月夕才发出一个声音。能替人占卜,甚至看到未来的尊者,应该是算命的吧! 此月光透过窗户刚好透过窗户落在了莲绛和十五身上,月夕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握紧了旁边的龙骨拐杖,面露惊骇之意。 这两个人的命格,太诡异了。 一个似乎没有来世,而另一个人,也看不到来世。 “尊者,好像很害怕。” 此时的月夕面色几近惨白,因为对面喝茶的男子没有抬眼,却将他的变化看在了眼里。 “没有,只是不怎么适应。” “哦。”莲绛噙着一抹冷笑,凤目这才落在月夕身上,“听说你和那舒池认识?” “公子池吗?”那晚,十五好像就是唤公子池为舒池。 “他是皇后的……表亲。” “月夕可听说过入乡随俗?” 对面的男子眸子里泛着冷幽幽的碧光,宛如夜间潜伏的鬼魅,能穿透你的内心。 “莲绛大人如何说?” 月夕虽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可他举手投足间无意流露出的雍容气质,绝非一般王族世家,甚至……他眉色间不羁和狂傲,似身份凌驾于皇族上。 因为,在对方妖异的碧眸中,他看不到人类对权力的追逐。 更何况,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浑身也透着诡异气质的女子。 “本宫可以救你,也可以杀你。” 莲绛放下杯子,眸色渐深,那清冷的声音却已是警告。 月夕一惊,原来对方知道自己的在撒谎,警告自己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吗? “我是北冥国的尊者,前来大洲寻人。公子池是角皇后在大洲的私生子,至于其他关于北冥的事情,恕月夕不能说。” “你被人封了力量,都要来大洲寻人。看样子,所寻之人对你十分重要想,月夕不想空手而归,或者抱憾死在他乡吧。” 莲绛噙笑,低头又抿了一口茶。 月夕蹙眉,盯着莲绛,“大人想问什么?” “月夕不用担心,本宫不屑窥视你们机密,只是问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大人请说。” “北冥可在昆仑?” “是。” “舒池是大泱的七皇子,因为逼宫失败从城楼跳下自杀,过去八年,他在哪里?” “北冥。” “好了,月夕好生休息。” 莲绛起身,红唇勾起一丝满意的笑,转身离开。 十五看着月夕,“尊者若是需要帮助,尽管直说。” “谢谢。” 月夕点点头,却有些莫名其妙,莲绛真的问了两个无关紧要问题。可为何,他会觉得不安呢? 百年前那场屠杀,有人站在燃烧的尸体中指天发誓诅咒:百年后,将有魔鬼吞噬整个北冥。 那人手指的方向,正是大洲。 可是,刚刚出去的那个男子,虽然全身带着魔性,可他眼里毫无野心可言。 十五垂首默默的跟在莲绛身后,心中反复是莲绛那几个问题。 莲绛的问题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十五想知道的,他全都替她问了出来。 昆仑极寒之地,无人能生存,可师父当年去在昆仑冰原上发现了自己,那说明,那里有一个隐藏的国度,像西岐一样以天上为屏障,外人不得而知。 月夕的第一个问题证实了十五的猜测,而第二个问题也解释了为何这么多年无人能找道舒池下落的原因,但同时也告诉十五,有办法翻越昆仑进入北冥,查清她身世。 “大人不问月夕关于进入北冥的方法,是知道他不会说吗?” “传言龙骨是天神地坐骑,如今却被他做成权杖,其身份在北冥的确可尊。有怎样的尊贵,就有怎样的责任,这样的人,为了守着秘密,怕是性命都敢牺牲的。” 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十五忙避开他目光,对最近常流鼻血的事情已经演绎到了他只要看她,她就要躲开的地步了。 只是暗自感激,向来不问世事的他,今晚表现出了少有的认真和严肃。 若是自己去问月夕,恐怕也只能拔出剑把对方大卸八块都问不出所以然吧。 到底,莲绛还是莲绛啊。 祭司大人果然震住气场了。 “你可知道,不久之后,大泱会有使臣前来?” “最近我将所有暗探都调查舒池去了,这个事情到还没有听说,终于秋……”十五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敏感名字,“上头也没有谈及此事?” 碧色眼眸果然闪过一丝不悦,却被压了下来,“秋夜一澈没有向你提起过?” “没有。” “那他最近在做什么?” “那日从宫中回来,秋夜一澈就陷入了梦魇,醒来之后就命我调查舒池,这期间一直在王府,不曾出入。”十五顿了片刻,“他好像有点曼陀罗中毒。” 甚至可以说,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道,那碧萝对他到底用了什么媚术。 “你好像很担心?” 莲绛小心的观察着十分神色,她说秋夜一澈时,他每一个字都仔细的听,渴望却又害怕在词句间找到蛛丝马迹。 毕竟,毕竟……她曾那么坦然的对他说:她爱秋夜一澈。 前些日子,她更是扮作流水留在秋夜一澈身边,想到这里,莲绛就觉得胸腔钝痛,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大人你说什么?” 十五正只思索关于秋夜一澈是否中毒之事,没有听清莲绛的问题,待问过去时,对方已经冷着脸,将头扭向一边。 “大人。” 十五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可对方仍旧给她一个背影。 自己又是怎么惹他生气了? 一直以来,莲绛的性格就琢磨难定,她每次要小心翼翼,又都各种猜测。 对她来说,要揣摩莲绛的心思,比对付碧萝更难。但是,看到他不悦,自己也莫名难受打紧。 “莲绛……”十五低头,感觉声音不是自己的。 “怎么?知道哄我了?” 莲绛满意地回头,看着十五。 “其实小的不知道大人为什么生气……唔!” 她话没有说完,对方突然将她推到墙上,低头就覆盖上了她的唇,动作肆虐而霸道。 “莲绛你……”十五忙推开他,有些恼的瞪着他。 然后着急地看向四周,自从前天晚上和好……嗯,算是‘和好’吧,这人看到她就上下其手。 哪怕自己喜欢他,但是,喜欢一个人,到接受一个人也需要时间啊。 更何况……因为痛过,痛得把心都挖过,所以接受一个全新的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更多是勇气。 “对嘛,就该这样喊我的名字。” 他放开了她,手指从她唇上暧昧滑过,“下次你再敢喊一声大人,我就亲你一下,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否则,我就当你……主动引诱我。” “是的,大……”十五忍气吞声的闭上了嘴,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到底还是她上司。 他就是喜欢她平时一副呆愣面瘫,杀人时疯狂血腥,私下里被自己调戏都炸毛又不敢发怒的样子。 其实都不对,都不对。 他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他喜欢就是十五,不是因为她的血腥,呆愣,仅仅因为她是十五。 “大泱此时也出现了动乱,舒池虽然归隐八年,却韬光养晦怕是又要一次逼宫。大泱皇室再度来燕寻求庇护和盟友,可风华一时的秋夜一澈自从大婚后就陷入萎靡,燕城亦却翻手扭转乾坤。此时大使来访,怕是来重新衡量秋夜一澈和燕城亦的实力。” “回去,我会盯着秋夜一澈动向。只是……舒池怎么办?” 十五有点发愁,如今明知道舒池在大燕,却偏偏找不到他。 只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脑子最笨。你果然如此。”他盈盈一笑,媚眼如波,“你忘记了,月夕在这儿,更何况还有一个风尽。” 舒池当日亲自来抓月夕,迟早会寻来,但是月夕岂会留在这里。 “但此时,与风尽何干?” “因为……”他顿了一下,将脸凑到十五面前,“你觉得我美吗?” “……” “不回答就是默认我很美了。”他得意一笑,“那你觉得舒池美吗?” “舒池原本倒是有一张不错的面相,但现在……惨目忍睹。”说道这里,十五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是的,鬼手风尽在大燕,这个消息传出去,他岂有不来之道理。” 十五恍然大悟,那舒池自恋到了变态的地步,比如想方设法的恢复容貌,“可是他见过我们?” 不对,虽然见过,但是却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难怪刚刚莲绛不问月夕舒池在哪里,原来,他是要舒池自投罗网。 之前让十五一筹莫展的问题,此时遇到莲绛之后,都游刃而解。 “谢谢。” 开心之余,更多是感动,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真都要谢我?” 咦,十五头皮发麻,这语气真怪,难道是又要喝酒。想起自己醉了三日不知晨昏,十五吓得哆嗦,却听到他声音轻柔传来。 “抱我一下。” 十五抬头,看着月光下那漂亮的脸,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手环住他的腰,十五胸口难过:他果然瘦了些。 手渐渐收紧,两人贴在一起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节奏紊乱的心跳。 他的胸膛清香馥郁却十分温暖,她忍不住在抱紧他同时,将头靠在他肩头。 屋檐上的灯笼打着晕润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十五抱得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彷徨不定,更多的是筹措不安。 莲绛微微一笑,将十五抱住,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放在她背上。 “十五,不要怕。” 他的手停在心脏处,十五顿觉一股暖流侵入,旋即汇集在胸腔。十五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在跳动,扑通,扑通。 雾霭中,一丝曙光从东边升起,莲绛指着那方,“十五,天亮了。” 十五循着看去,那屡白光中,有一抹红日缓缓上升,那朦胧的晨雾中,阳光落出一抹胭脂色,照亮了十五的双眼。 “是的,天亮了。” 过去八年,她被关在棺材中,日夜乞求一抹光照亮穿过那石棺,能给她光明,能给她自由,能让她爬出来,能让她站起来。 他手指着那光源处,恍然看去,好似他指尖的光华。 十五抬头看去,觉得眼前漂亮到极致的人,似银河九天的天神,完美而高贵,那日月之光,竟不及他眸中碧绿之华,仿佛天地在他眼前都安然失色,顿时无光。 更重要的是,他一身清风来到她黑不见光的世界,红唇轻启,一声:十五,不要怕。 竟瞬间拂开了吞噬她的黑暗,随着他温柔的一眼,那璀璨的星光从他碧眸中泄开,照亮了她整个世界。 这样的男子…… 十五亘古幽深的双瞳定定地看着莲绛,道:“莲绛,我不怕。” 说吧,她的手放在他心口。那里,她曾不忍伤他,而用瞳术给他致命一剑。 可是,他仍旧满身伤的跟随而来,不离不弃。 莲绛,不离不弃,而我十五,又岂能负你! 手掌放在他心脏处,五指并拢,那起誓的手势。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化成一道黑影消失在雾霭之中。 她喜欢他,但是她希望自己一身清凉不带任何负担的去喜欢他。 她希望,有一日,她不再肩负仇恨,像鬼一样潜伏在暗处,在蚀骨之痛挣扎爬行。 而是拾起自己的尊严,带着最明媚灿烂的笑容,满身清凉的沐着阳光,站在他身前,说:莲绛,我喜欢你。 只有坦坦荡荡,无所顾忌的爱情,才配的上世间最完美的他。 为了莲绛,认真的活着,成为了她不知不觉的信念。 我不怕! 十五戴上面具,走进了睿亲王的府邸,一路过去,巡院的侍卫都认得如今这个锋芒尽露的黑衣女子,都不禁顿足,让她先行。众人眼中,都露出钦佩和好奇的神色。 她身形纤瘦,面容娇丽,一双黑色的眼眸透着只有鹰才有的锐利,而走过的时,不带一丝风声,周身都透着古剑破冰的冷锐锋芒。而这个锋芒,剑鞘都不能遮住其半点。 整个桃花门都知道,这个三个月前还只排名第六,甚至因为连续失败任务两次险些被睿亲王亲自刺死的女子,已经成为睿亲王手下最得力的杀手和桃花门新一任门主候选人。据说,她出手快如流光,无人能见其招式。有人说,她原来的怯弱不过是为了韬光养晦,待今日大绽光芒。 “大人。”十五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她属下的暗探呈上一封信,“属下未查到舒池下落。” 这结果是十五意料之中的,不过,因为莲绛的帮助,她不担心找到舒池。 想到莲绛,她眼底不经意地露出笑意。 “大使那边如何?” “昨晚逍遥王送了一封信邀请其到府上做客。” 十五暗自思索,那逍遥王是秋夜一澈的人,看样子是得了秋夜一澈的允许。 “王这两日怎么样了?” “一直在南苑,昨晚逍遥王曾进入南苑,明一从药膳房取走了葛花和乌梅。” “这是解酒之药。”十五蹙眉,难道说这几日秋夜一澈喝醉了? 在她过去的印象中,秋夜一澈不喜沾酒,他说酒会迷醉人,乱起心智。 一个真正的男人,无论何时,都不该乱了心智。 曾经冷漠的秋夜一澈竟然也有醉酒的一天? 此时,门口走来一个身影,十五摆手,那暗探隐入暗处离开。 “防风大人竟然有如此好的兴致来我小院?” 防风站在门口,微微颔首,几缕青丝落在脸上,遮住了他半张脸。 “贤妃有请。”他声音很低,可以说带着几分虚弱。 十五起身,走到他身前,眯眼打量这才发现他不但声音虚弱,连面色都透着几分惨白。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冬日的阳光落在院子里,可防风浑身晦暗,十五走进,闻道一丝血腥味。 “贤妃如今在禁闭中,你这么唤我过去,是要拉我下水?” “刚才睿亲王已经赦免了贤妃。” 十五抬起下颚微微抿唇。 “流水若是很忙,我这就去回禀贤妃。”说着,防风低头就走,青木簪挽发,显得整个人依旧干净儒雅。 “等等,我若不去,岂不是为难了防风大人了?” 碧萝的性格十五怎么可能不知道。若防风没能带她去,碧萝怎么会放过他? 第63章与卿同心(3) 十五立在门口,抬步就往前走。她不是在为防风担忧,她是想知道碧萝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防风突然拦住十五的步子,灰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十五,“可以不用去的。” “贤妃那里,向来都只有从和不从,没有‘可以’这等选择。”十五侧身看着防风,“这一点,防风大人别我更明白。” 他伺候了碧萝就八年,碧萝的性格防风比所有人都清楚,可他今天却要违背碧萝命令而阻止十五。 “那你……”他无力地放下手臂,“碧萝比往日狂躁了些,今天早上有一个侍女还被她毁容。” “我知道。”十五淡漠地答道。 那防风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往前走。 刚刚一直侧身看着他,十五这才发现,他右肩微微下垂,手一直放在袖子里。 风声凌厉而起,防风宽大的袍子和遮住右脸的发丝被撩了起来。 由脸一道划伤,上面血迹未干,还有匆忙擦拭的痕迹。右手通红一片,却被烫伤。 似乎因为防风走得很急,伤都没有来得及处理。 “碧萝干的?”十五声音一沉,盯着防风。 防风垂下手臂,道:“流水慎言。贤妃只是心情不好吧。” “哼。”十五冷笑起来,“那防风你倒说说贤妃为何心情不好,我可不想触霉头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 “晚上睿亲王召请贤妃,可贤妃手上的伤,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说着,他似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薄荷叶,“听说流水近以因为桃花门内事情日操劳过度,这是大泱进宫的薄荷,只要含在嘴里,哪怕宿醉也能马上转醒。” 十五接过,盯了防风许久,随即快步朝碧萝的北苑走去。 此时的北苑比起往昔冷清了不少,可每一物都极其的奢华,哪怕是走廊上雕灯都非凡品,处处彰显了这位贤妃当年多受秋夜一澈的宠爱。 即便近日被关禁闭,却不过是为了封住众人之口而做的幌子。 秋夜一澈,我真的太高看你了。 刚到门口,浓烈的曼陀罗味道就扑面而来,十五跨步而入,看到那贵妃软榻上,坐着一个仅着一抹红纱的女子,那丰腴的双胸在在薄纱下显得更为丰满迷人,呼之欲出。 此时的碧萝气色恢复的很好,她低垂着眉眼,丹蔻手指托着玉杯,正姿态悠闲的抿茶。 而她旁边,放着一个青铜香炉和一个红色的盒子。 看到那青铜香炉,防风微微变色,暗自看着十五。 “防风,你规矩忘了?” 碧萝声音幽幽传来,防风跪在地上,道:“贤妃。” 十五一看,只是欠身,“贤妃。” 碧萝杏眼落在十五身上,“都说流水如今贵为桃花门第一人,难道说就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 “流水身为桃花门人,只听命于睿亲王。向贤妃行礼,是处于礼节。不向贤妃下跪,更是桃花门人的职责。”十五声音透着几分冷意,“因为,贤妃毕竟不是桃花门人了。” “啪!” 那杯子哗的一声朝十五砸来,十五侧身掠开,旋即脚尖一勾,接住那杯子的瞬间,往碧萝身边一送。 她这一回击根本就措手不及,碧萝面色大惊,点足就起,旋即她捂住左手,疼得面色扭曲。 十五的目标是她那被尚秋水咬掉一块肉的手。 那伤口被滚水烫过,碧萝似乎又看到伤口腐败裂开。 碧萝捂住伤口,苍白着脸盯着十五许久,突然笑起来,“都说流水身手快如闪电,果然是进步了不少。”她重新回到座位上,目光淡淡地扫过防风。 防风颔首上去,然后打开药箱,拿出十来个瓶子,将里面的药粉洒在碧萝伤口上。 每次开一个药瓶,他总是要亲自尝一口。 待粉末都撒上去之后,他又小心用纱布替她包上。 “啪啪!” 两个耳光狠狠的抽在了防风脸上,防风几乎一个踉跄,却扶住了那炉子,才没有摔到。 “蠢货!给我滚下去!” 碧萝狠狠的吐了一口。 防风将那青铜香炉摆好,然后默然的退下,十五目光紧紧锁着他,他消瘦苍白的脸肿了起来,左边脸还有碧萝指甲划出的血痕,而他袖子上全是烟灰。 也在他错身走过的瞬间,他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警示,却又有安抚。 门被关上,屋子里顿时黯然下来,整个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琉璃灯,摆放在那香炉的地方,而此时的香炉里的香却灭了。 碧萝重新点上了那香,杏眼盯着十五,勾唇笑道:“这几日,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那尚秋水向来懦弱无能,哪怕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反我。” “更何况,她还有心爱之物在我手里。” 伸手将香炉旁边的盒子抱在怀里,那如雪丹蔻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去,动作温柔,像是在抱着一个心爱之物。 屋子里谁都没有说话,十五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碧萝眼眸一转,最后盯着十五,“女人都很可怕,据说为了心爱之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而尚秋水为了这个东西,躲藏了八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说着,她打开了盒子,伸向里面,杏眼依旧盯着十五,“你想不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曼陀罗香气传来,十五微微眯眼,在防风的眼神中她明白碧萝打算使用媚术杀她。 凝住心神保持冷静,看到碧萝深处手来,然后摊开手心。 那是一缕栗色的头发,微微卷曲,安静地躺在碧萝手心。 十五看着那屡卷发,只觉得浑身冰凉,那垂在身侧的手在颤抖。 “看到了吗?” 碧萝捻起那屡头发,“这头发多漂亮,像水藻一样的别致,微微卷曲,可爱极了。” “你可知道,这头发的主人是谁?” 碧萝起身,捻着那屡卷发慢慢地靠近十五,而十五仿似被抽取魂魄一样,浑身都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中,动弹不得。 痛苦向浪潮一样朝自己扑来,脑子里是尚秋水临死前疯狂的声音,“我愿意三世换你十年寿命,以护住沐色安危……” 护住沐色安危? 她浑身冰凉,动弹不得,只是想大喊:沐色,沐色到底怎么了? 碧萝手上的头发是什么意思? 尚秋水,你要我护沐色安危是什么意思? 碧萝走到十五身边,手指抚摸上了十五的脸,然后一点点的移向她耳后。 “流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她的身手如何,她的性格如何,我哪里不知道。” 碧萝咬牙切齿,“只是,那几日,我被冲昏了头,在没有注意到你。” 她手指终于摸到了那一层皮,碧萝惊得后退一步,盯着十五,“果然是你,胭脂浓!” 她表情几乎是歇斯底里,却又怕被人发现,因此又不得已压着。 唯有那双杏眼,盯着十五,喷不得喷出血来。 “你竟然敢来睿亲王府。” 见十五不能动弹,她开花一笑,上前抓着十五,“好了,你要尚秋水死,她死了。但是,我不会,你永远都打不倒我。看看你自己,胭脂浓,在我面前,你动都动不了。今天,我想要你怎么死,你就怎么死?这一次,我会把你的手脚全都剁下来喂狗,然后身体装在罐子里!不,我要把你丢到窑子里,让一群男人玩弄你,然后在把你放在罐子里……” 说着,将那屡发丝在十五眼前一晃。 十五瞟了一眼那曼陀罗香,勾唇一笑,“好啊,那你就动手试试?看看到底是我们谁的手脚会被剁下来,看看谁会像一个荡妇一样在男人身下被玩弄?” 她这一笑,带着莫名阴森,那碧萝警惕地盯着十五,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祥。 而就在这个时候,碧萝感到身体正在疲软,好像有人在一点点的抽取她的体力,而周围也天旋地转起来。 她惊骇的倒退几步,扶住旁边的雕花桌子。 而眼前的黑衣女子却带着天神般孤傲的笑,慢慢地逼近。 “你明明中了曼陀罗和媚术。”碧萝难以置信地盯着十五,“你怎么能动?” “是的,我的确是中了你的媚术。”当碧萝拿出沐色头发的那一刻,她心神涣散,瞬间动弹不得。 “那你为什么?”碧萝扶着桌子慢慢地跌倒在地,然后捂住喉咙,想要喊人,十五上前,一把揪着她的头发。 “贤妃,别喊了。”十五如恶魔般冷笑,“这周围如你之前安排的那样,没有任何守卫。而防风,也被你害得滚了下去。” 碧萝设计要杀十五,当然不会留下耳目。到时候来一个尸毁人亡,她说句“不知道”,谁又能知道“流水”死了。 头皮传来剧烈的疼痛,可碧萝却没有一点力气,反而觉得,身体开始麻痹。她只穿了件薄纱,此时媚术被破,她才感到刺骨冰凉传入皮肤,那牙齿也不禁颤抖起来,惊骇而恐惧地看着十五。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十五眼眸弯弯起,轻蔑地看着碧萝,“碧萝,我曾经说过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你的。” 她言语温柔像是在安慰,却偏偏字字歹毒,碧萝牙齿轻颤,“那你要怎样?” “看着你像疯狗一样咆哮。就像那样在秋夜一澈屋子里,看你和尚秋水两个在地上狗咬狗那样。” “除非你杀我,否则你不会得逞的,王他根本离不开我。九年前一样,现在同样的。他终究抛弃的是你胭脂浓,留下是我碧萝。” “是吗?”十五揪着她头发,手一松,那缕头发轻飘飘在两人之间落下。 那头发掉得太多,碧萝头皮森然出现,十五伸手捞起那缕发丝,冷笑道:“那你说说秋夜一澈要留下你的理由?留着你继续当桃花门主?留着你替他生孩子?留着你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 碧萝看着十五手心里的发丝,脸上毫无血色,半晌,“我为何要告诉你?” “哦,”十五又抓着她头发,动作却十分温和,连看着碧萝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怜悯,“是用曼陀罗,用媚术迷惑秋夜一澈吗?” 碧萝咬唇,试图推开十五,可自己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而眼前十五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 “看样子我是猜的没有错了。只是,贤妃,你要用什么来迷惑睿亲王?”十五手轻轻一扯,竟然又是一把头发,“凭着你将要掉光的头发?” “啊……”碧萝震惊地看着满地脱发。 不,她什么时候开始掉头发了。 不可能? 十五将地上的长发全都捞起,放回碧萝头顶,“看样子,不用半个月,贤妃就会成为秃子呢。” 说完,目光又落在碧萝的左手,解开她纱布。 “啧啧……”十五厌恶的扭开头,“那尚秋水对你到底多恨啊?这骨头都看见了,据说那日你命令防风去找那块咬掉的肉。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尚秋水把它吃了下去。” 此时的伤口虽然洒了药,却看到一股黄浓。 碧萝的伤口在溃烂。 “唔。” 碧萝痛苦的匍匐在地上,身体麻痹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她甚至无法抬头看着十五。 十五了然她心情,干脆抬起她下颚,让其看着自己。 “胭脂浓,如果王知道你做了这些,绝对不会放过你!” “好啊,那你就去秋夜一澈那儿揭穿我。”十五微微一笑,“但是我不会离开,我会站在秋夜一澈身边,看着你被他当废物一样丢弃。” 说完这句,碧萝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十五看了她半晌,然后将她丢到了床榻上,转身走向那香炉,掐灭了那曼陀罗香。 窗户打开,阴冷的寒风灌入,十五拿着那截曼陀罗香丢在水杯里,水波漾开,冒出几个小气泡然后消失。 “麻服散?!” 十五惊讶看着水里的香,想起了防风临走的样子。 他竟然趁着碧萝给他两耳光的时候,把碧萝的曼陀罗香调换了。 从嘴里取出那枚薄荷,十五定定出神。 在门口闻到那曼陀罗香时,她就感到碧萝可能对她不利,因此将那薄荷叶含在了嘴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含有麻服散的香燃气之后,她和碧萝都同时中毒,可薄荷却发生了效果,让她清醒了过来。 碧萝醒来的时候,空气里没有一起曼陀罗的香气,琉璃灯光下,整个屋子几乎昏暗无光,而窗外天已经黑了。 怎么回事? 碧萝模糊地坐起来,发现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 她眯眼试图看清,那人却已经回过头来,“贤妃,我奉睿亲王之命,来请你过去用晚膳,你可要好生打扮一番。” “胭脂浓!你竟然还敢在这里!” 她想起来…… 这个女人身份都被她看穿了,竟然还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面前。 碧萝像疯子一样从床上跳下来,正要扑向十五,几缕头发飘落下来。 “啊……”碧萝伸手抓住,十五已经站了起来往外走,“贤妃可得小心梳头,若是让王发现你要秃顶,怕是影响他食欲了!” 碧萝双手颤抖,回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浓密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可头顶却有几处脱光的迹象,看上去十分狰狞恶心,如街头那些癞子秃头。 “不,怎么会这样?” 碧萝朝门口发出几声尖叫,“防风,防风,你人在哪里?” 十五回头看着碧萝,“贤妃这两日怕都是见不到防风了,据说后院的弱水神智恢复了清醒,我已向睿亲王申请让防风亲自去医治。毕竟……”她森森一笑,“我手下,可缺人得狠呢!” “你住口!” 碧萝盯着十五,“弱水是什么人?你废她经脉,她怎么可能放过你?只要我说出你身份,她巴不得杀你?” “弱水不过是一个杀人的工具,但是,她被毁,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是碧萝你吗?” “她敢!”碧萝抓着自己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似竭力控制自己情绪,“弱水醒了,她是排名第二的天杀,与你同级,怎么可能是你手下。”十五早猜到碧萝会这么说,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摊开在手心。 那是一块豹状的令牌。 这一瞬,碧萝僵住的脸,像是被人切成一块块的掉在地上。 这是调集暗探的令牌,此令牌,唯有门主所得。 这块令牌,九年前属于十五,八年前属于碧萝,而今,又落在了十五手里。 看到碧萝眼底的绝望,十五收起令牌,眉目孤高如从前,“我说了,我会一点点拿回曾经属于我的。” 然后,再毁掉!是的,体内血液在喧嚣,十五要做的是毁灭! 如今的桃花门,已经再度慢慢回归到了十五手里。 暗探是桃花门的核心,十五自从拿到令牌那日起,就开始釜底抽薪。 天色渐渐下沉,碧萝坐在铜镜前梳头,而地上,掉了一地的头发。 她双手不停的颤抖,因为稍微用力,那青丝就从她头皮上脱离下来。 “唔!” 第64章与卿同心(4) 梳子狠狠的砸在镜子上,她抚摸着自己依旧俏丽的脸,庆幸的是,在昏迷的时候,那胭脂浓竟然没有毁容她的脸。 但是,她到底要做什么? 这么大好的机会都放过自己? 桃花门她已经快要到手了,难道,她还想要秋夜一澈?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上心头,碧萝抬手摁住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然而,一股腐烂的恶臭味传来,她抬手一看。 那手背上竟然溢出黑色血,似有白色的虫在里面蠕动。 “啊……” 她尖叫一声,再看手,已经灌脓,那恶臭味就是伤口传来的。 碧萝起身翻开风尽落下的药箱,将里面的药全都撒上去,然后用轻纱裹好,又拿出香粉全都倒在自己身上。 “贤妃,睿亲王命属下来接你。” 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传来,碧萝惊讶回头,看到一个粉衣俏丽的女子站在门口。 那女子眉目如画,年轻又漂亮,双眼顾盼生媚,却刚刚十五提到的弱水。 “弱水,你的病好了?” 碧萝走出去,惊讶地看着弱水。 此时的弱水面目春色,哪里有疯癫的样子。 “是啊,若非当日贤妃手下留情没有杀了弱水,留得弱水一命,弱水哪能像这般站在贤妃面前。” 弱水虽然含笑,可语气里却分明怨恨当日碧萝要杀她。 这一刻,碧萝原本要拉拢弱水的心,渐渐发凉。 “走吧。” 十五上前与碧萝并站,弱水恭敬退到十五身后。 碧萝将这个细小的动作看在眼里,然后拉紧华贵的披风,抬头往前走。 走出北苑,一路上都是护卫,看到十五过来,纷纷颔首恭敬道了一句:流水大人。 似乎发现十五旁边还有一个女子,然后略惊讶的低声,“贤妃。” 那句贤妃很轻,众人纷纷低着头,可不知道是谁,无意中打了一个喷嚏。 十五点头报以一笑,再回头看碧萝,发现她脸色泛青,正狠狠盯着自己。 “贤妃,作何这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到底在这里安插了多少人?” 这一刻,碧萝才彻底的醒悟,胭脂浓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和狠。她原以为十五纯粹是为了炫耀或则刺激她,才故意被识穿之后还明目张胆地出现。 原来不是为了示威,而是整个局面已经被她控制在手心。 而自己,则像一只进入了她陷进的困兽,而这个幕后抄手去摆出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挣扎。 “贤妃,你这话不对了。”十五淡淡一笑,“这些可都不是我的人。只是,平日你贤妃性格太过跋扈,死在你手里的婢女数都数不清。而那些少女多少又都是这些护卫的梦中佳人,甚至是有婚约的未婚妻。” 两人走在长廊,靠得很近,远远看去,像两个亲密交谈的姐妹。 十五伸手摘下旁边的冬芙蓉。 “她们尽心侍奉你,却因为你心情不好而断送了花期一样的生命。”说吧,将那花塞到碧萝冰凉的手里,俯耳森森道:“不用我出手,光是这睿亲王府就不知道多少人诅咒你碧萝不得好死!她们的情人,她们的姐妹,她们的父母,日夜都等着你下地狱。” 碧萝手一抖,目光扫过府邸,那些侍女看到她过来都纷纷退避,可眼神却和刚才的弱水一样,带着愤怒和恨意。 “你知道吗?那日你和尚秋水在地上像狗一样撕咬时,没有任何人上来劝阻。所有人都恨不得端着板凳磕着瓜子看你像疯妇一样血淋淋的在地上翻滚。” 十五声音温和,那眉色间洋溢着姐妹间分享美好东西的喜悦。 碧萝看着十五的脸,九年前的胭脂浓思似乎根本没有笑过,常常一个人发呆,在南苑走廊上徘徊,一身红衣如火,手上铃铛发出孤寂的声音。秋夜一澈怕她逃跑,直接将书房搬到南苑,重兵看护将她软禁起来。 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十五会笑。 可是这个笑,却格外刺眼。 “你简直就是魔鬼。” 她挑拨了自己和尚秋水,一死一残,她竟然还笑得这么温和。 “多谢贤妃夸奖。”十五眼眸一弯,上下打量了一番碧萝的装扮,“刚刚那些人喊你一声贤妃,若有一日,你不再是贤妃,你说……你会怎样。” “不会的!” 碧萝将手里的冬芙蓉碾碎,坚定地说。 “那最好了。”十五勾唇,“那你可要好好的护住‘贤妃’两个字。”说完,目光落在了碧萝手心里,恰时一只苍蝇飞了过来,在碧萝手上打转。 碧萝将那捏的稀烂的花扔了出去,抬手就去赶那苍蝇,“滚。” 哪知那苍蝇竟然怎么也不走,偏偏围着碧萝飞来飞去。 “据说那苍蝇都喜欢腐肉。” 背后的弱水突然掩鼻,“好像有什么烂掉的味道。” 碧萝忙缩回手,眼底露出几丝惊慌然后再度拉紧披风,将整个手都藏了起来。 十五目光扫过她精致的头发,在碧萝中了麻服散深睡之后,她拿出银针探入碧萝头皮,那银针竟然泛着淡淡的青色。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但是,十五能断定,那应该是造就碧萝掉发的关键。 碧萝感到十五目光落在头发上,下意识后退一步,“你和弱水都背叛了桃花门和睿亲王,我一定会想办法揭发你。” “嗯,你最好去说。”十五点点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正院,道:“直接告诉秋夜一澈,王府里的流水就是胭脂浓所扮,你试试会是什么后果?” “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都敢当着秋夜一澈杀死他得力的助手,你再去诬陷‘流水’,试图借刀杀之!他当然会相信。” 碧萝面色灰白,脑子里想起那日她跪在地上拉着秋夜一澈喊:王,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尚秋水用巫蛊勾引你。 什么东西在心里一点点的瓦解,碧萝抱紧手臂,只觉得天突然好冷。 她慌忙往前面走,试图避开十五。 “啊。贤妃。”十五走上去,在她耳边道:“忘记告诉你,那日秋夜一澈之所以召尚秋水是因为他怀疑八年前有人联合舒池骗他。” 碧萝低着头,拳头紧握,每走一步,脚下都生疼。 原来,王开始怀疑她了! 但是,她怎么能这么输掉!怎么能再一次输给胭脂浓牢! 走到门口,脚下一个趔趄,她伸手扶住旁边的柱子,发现好多人正盯着自己。 而那些人的眼睛,都带着无尽的恨意。 整个睿亲王府,突然像潜伏着无数恶鬼的地狱,每一个人都想要吞噬自己,将自己撕碎。 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人胆敢这样,她是睿亲王唯一的妃子,是人人皆知的贤妃。 “防风……” 她嘴里唤道这个名字,四下看去,并没有找到那个身着长衫的儒雅男子,反而是看到立在灯火下宛如鬼魅的十五。 她长身而立,却风姿卓越。 碧萝牙齿打颤,看着十五笑嘻嘻地走了过来。 “去死!” 她一掌狠狠地推向十五,耳边却响起一个暴怒的声音,“住手!” 手背一阵剧痛,一片飞花如影掠过,划过碧萝手背挡住了她袭击十五的手。 她惊讶回头,看到大厅灯火辉煌,秋夜一澈面色阴沉地坐在圆桌上座,双眼如鹰冷厉地盯着自己。 左右侧分别坐着逍遥王和一个紫衣的少女。 逍遥王和那少女都用惊愕的眼神盯着自己,待有人扶着自己时,她才反应过来。 “贤妃只是没有休息好罢了。” 十五的声音依然清淡,听起来像是在替碧萝解围。 碧萝这才恍然醒悟,一路上十五都在故意刺激自己,这一幕也是她所设计的。 “碧萝,你够了!” 秋夜一澈脸色布着寒霜,语气满含警告。 碧萝这才惊觉自己盯着十五的眼神充满了恨意,她不甘的拂开十五,慢慢走到秋夜一澈身前,俯身,“王。” 秋夜一澈没有说话,似若未见,那碧萝也只得屈膝保持姿势。 逍遥王忙清了清嗓子,欲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听四哥说前几日贤妃身体不好,今日看来起色好了很多啊!……” 他刚开口,却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刺激得连打了三个喷嚏。 那碧萝整个脸都垮了下来,旁边的秋夜一澈皱了皱眉头,道:“坐下。” “是。” 碧萝刚坐下,那个紫衣少女亦恭恭敬敬的喊:“王妃姐姐。” “妹妹是?” 碧萝看向秋夜一澈,对方的目光仍旧为看她,反而是落在了门口,碧萝看去,十五正身着黑色的衣服背着青峰剑同明一一起默默地站在门口。 逍遥王目光看去,暗自摇头,笑嘻嘻地指着旁边的姑娘,“这是我远方的表妹灵儿。” “灵儿妹妹真漂亮。”碧萝微微一笑,指尖却一片冰凉。 这么多年来,秋夜一澈几乎是整个大洲女子的梦中夫婿,俊美无双,手握兵权,朝堂中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恨不得将女儿送到府邸来,可是秋夜一澈却从来不曾待见。 而今,竟然有一个女子入府甚至共同用晚膳。 灵儿低头,那一抹娇羞落入碧萝眼中,碧萝心中却明白了什么。 “流水。” 秋夜一澈突然开口,碧萝握着筷子的手一抖,看到十五扮作的流水走了进来。 “坐下来用完膳吧。” 他收回目光,轻声说道。 旁边的侍女赶紧奉上一份碗筷,十五颔首,“回禀王,属下已经用过了。” 她声音依然冷淡,像一滴水落入冰上,溅不起一点涟漪。 “那就坐下来喝酒。” 秋夜一澈只是看着桌子上的杯子,声音亦不咸不淡。 “属下有职务在身,不能沾酒。” 逍遥王目光在十五身上扫了几圈,心中道,这流水是和宫中那位有三分相似,但到底少了宫中那位与生俱来的肆意和傲气。 正腹诽中,突觉得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头,正对上了十五似亘古之水平静的双眼。 “嘶。” 逍遥王手下意识地捂住裤裆,自从上次差点被十五废掉之后,他对那个女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这个流水,又有几分相似,他可不想吃个饭都胆战心惊的保护好自己命根子。 “四哥,这是家宴,更何况流水姑娘职务在身,就罢了吧。” 秋夜一澈修长的手指捻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那你下去安排一下灵儿姑娘的住宿吧,她会在府上玩上几日,你负责将她照顾周全。” “属下遵命。”十五退了下去。 那灵儿姑娘望着十五离开,然后有些茫然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碧萝。 她来府上玩,后院之事应当王妃来管,可为何睿亲王却让一个下属安排。 难道这是大燕的习俗? 可为何贤妃的面色如此难堪?灵儿又抬头看向门口走到门口的女子,她背着一柄剑,英姿卓卓。 十五离开正院,刚走几步,一阵缥缈的异香传来,旋即,有人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入暗处。 那人环住她的腰,头迷恋地蹭着她的脖子,灼热的气息喷薄而来,带着一簇簇火焰。 十五怎么都推搡不开,不远处有侍卫,她又怕闹出什么动静,只得任由他胡闹。 “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我来?”他的声音十分委屈。 “这是睿亲王府,很危险的。” “我不来,你才危险。”说着,他贝齿一下咬住她的脖子,真想就这样一口一口吃掉她。 “你……”十五捂住脖子,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你正经点吧。” 他碧眸妖冶,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贪恋地轻吻着她的指尖,“那你告诉我,正经两个字,怎么写?” 那语气风炙热又暧昧。他唇上落下的地方,带起酥麻的战栗。十五惊得甩开他,干脆转身就走。 莲绛见十五生气了,从背后拦腰将她抱住,将头靠在她肩头,语气带着万分的委屈,“我错了,我不闹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此时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她想发脾气却怎么都不忍,最后只能叹息一声。 “这里虽然布置了我们自己的眼线,但到底还是睿亲王府,你快回去吧。” “又不是没有来过,你记得上次我们怎么砸了这里的。”他笑颜如花,抱着她腰肢的手慢慢收紧,真怕一松手,她又想早上那样跑得无影无踪。 “但是,还是很危险,你在这里,我也不安心。” “你在担心我?” 黑暗中,十五沉默了很久,“嗯。” 莲绛像发现了宝藏似的兴奋将十五抱起来,在原地转圈,就差没有尖叫了。 “十五担心我,十五担心我。” “别闹啊。” 十五一下捂住他的嘴,“难道那你想被发现啊。” “那有怎样?反正我现在就是开心……”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乎他,可是,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远比自己猜想的还要喜悦还要震惊。 这一刻,好像所有烦恼和煎熬全都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蜜罐,连呼吸都是甜的。 他终于放开了她,却将她低在墙上,素手捧着她的脸,“十五,说你喜欢我,好吗?” 说你喜欢我,说出你真实的感受。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听她说我喜欢你。 十五脸似火烧,刚刚要让她说出担心他的话,已经好为难了。 现在…… 这人真是,贪吃的小孩儿。 “莲绛……” “嗯?” 莲绛紧张地看着十五,那捧着她脸的手已经忍不住的发抖,那种予感幸福要来临的激动,快要冲破她体内。 他真怕,等她说出那几个字,自己机会开心的晕过去。 而她似乎也很紧张。 “我饿了。” 许久,她说了三个字。 咦,莲绛眨了眨写满期待的双眸,难道不该是,我喜欢你? “你要吃我?”他突然了然,害羞的垂着眉眼,有着美人裂的红唇笑得十分妖冶。 十五整个人如被冻僵似的愣愣盯着莲绛。 这莲绛到底是什么物种,有时候,真想挖开他脑子里看看。 发现十五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莲绛漂亮的脸当即绯红,看了看四周,咬着唇,双手绞着袖子像个小媳妇儿似的问:“难道,你要在这里将我吃了?”说着,身体到主动的靠向十五。 十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像水蛇一样贴着自己的人,还在耳边用三分嗔怒三分傲娇,四分期待的口气说:“十五,太直接了,我都害羞了。” 话音刚落,莲绛身体一僵,十五已经抬手点了他的穴道。 他漂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眼底碧波潋滟,声音突然有了几分哆嗦,“十五,难道你要强我?” 十五看了看周围,黑着脸将莲绛抗在肩上,然后寻了一条隐秘的路往自己的小院走。 路上假山密道,周围看起来格外幽静,虽然有护卫,但是十五早就熟悉他们地看巡路线,一路走过去,瞧不见一个人。 唯有被十五抗灾肩上的莲绛,笑得得花枝招展,十五都不知道点了他的穴,他怎么还那么开心和兴奋。 十五一脚把门踹开之后,莲绛就被十五仍在了床上。 第65章与卿同心(5) 这是她目前入住的小院。 屋子里摆设十分简单,床上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褥子,轻纱帐,然后便是书籍,莲绛美眸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了十五身上,笑盈盈道:“虽然是强的,但是,还是要温柔些。” 说吧,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将眼睛闭上,摆出一副“你快来采撷我的姿势”。 十五沉着脸走了出去。 许久,莲绛睁开眼时,看到十五坐在桌子前,正低头吃饭。 一碗米饭,一碟小菜,她吃的很认真,动作和她本人一样一丝不苟。 旁边的蜡烛火苗闪动,将她的脸照出一份红晕,眉眼处看起来清淡温和,莲绛怔怔地望着十五吃饭的样子,那碧眸泛着满足的爱怜。 门口传来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十五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满脸焦急的冷,而冷的身后还跟着亦神色担忧的安蓝。 看到十五的烟火,正在焦急找莲绛的冷慌忙赶来,“十五?” 十五头也不抬,筷子指着侧面的床,道:“把他扛回去!” 冷看到莲绛笔直地躺在床上,那张脸现在布满冷霜,那碧色的双眼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旋即吐出两个字,“你敢!” 他就要在这里睡! “没事,我已经点了他的穴。” 十五安慰冷,冷双双手发抖,心道十五你这不是害我啊。莲绛都送到床上了,你让我抗回去……除非我不活了! 但是一想这里是睿亲王府,若殿下留在这里,指不定出什么事,也只有硬着头皮将莲绛抗了起来。 安蓝这一副天啊的震惊表情傻在原地。 莲绛被扛到门口,眼神十分幽怨地看着十五,微微嘟着一张嘴,以示自己的不满。 十五没有看他,只是说:“明天我会回来看小鱼儿。” 昨晚被丢入冷宫的小鱼儿?冷心道:嗯,看样子小鱼儿又要得宠了。 就这样,莲绛终于被带走了,十五顿时大松一口气,哪知安蓝一下扑了过来,双手揪着十五的脸皮,“啊,你是十五?你怎么换了一个脸了?” “这是面具。”十五解释道。 “好稀奇啊,你哪里来的?买的吗?怎么像真的,我也要一个?” 十五有些无奈,到底还是孩子气的安蓝,只得道:“我如有空,替你做一个吧。你要谁的脸?” 安蓝摸了摸下巴,笑嘻嘻道:“啊,我要冷护卫那张脸!成天面瘫着,打死都没有一个表情。” 十五嘴角一抽,然后道:“好。” 安蓝开心的道谢,然后拉住十五的手,“十五,我不讨厌你了。” “啊?”十五惊讶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不知道她突然为何说这个。“以前讨厌你,是因为每次你都会把颜哥哥折磨得受伤。前几日,三娘带着小鱼儿出来,她跟我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事。”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十五的手没有放开,“颜哥哥那么喜欢你,你切莫因为复仇而负了他。” 十五点点头,“快走吧,这里到底危险。” 安蓝松开了她,回头对十五又笑了笑才离开。 十五正要回正院,这个时候秋夜一澈他们的家宴差多吃完了,却在门口遇到了弱水。 “流水。”弱水上前,直接标明了目的,“如今你我都投向了长生楼。我知道你野心勃勃,早就窥视那门主之位,但是,我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 “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协助你登上门主。但是,我喜欢莲绛大人。”她扬眉,一脸的自信。 “弱水姑娘还似当年那般心直口快。” 当年,弱水就是直接走到十五面前:胭脂门主,你怕是不认识我,我是入桃花门的弱水。 十五没有表情,双瞳如亘古之水,无波无澜。 弱水满意地看着十五扮作的流水,那一日她看得出来,‘流水’尽量在避开祭司大人,很显然,她应该是不喜欢祭司大人的老。 如今大人身边,就只剩下安蓝和自己了,而那个安蓝不过是小丫头,更何况还成日围着冷护卫转。 想到这里,弱水快步跟上了十五。 十五赶到正院,已经看到秋夜一澈站在走廊上,正看向自己。 “王。” 秋夜一澈目光从她身上收回,“你且带灵儿下去休息,孤要和逍遥王下棋。碧萝你自己去休息,不必跟着流水和灵儿。” 说吧,错身从十五身边离开,那逍遥王赶紧跟上,从十五身边走过时,下意识地贴着墙尽量最远距离。 “灵儿姑娘,随我来吧。” 十五示意灵儿走前面,而碧萝则有些恍然地站在门口,望着秋夜一澈离开的背影。 “嗡嗡。”原先哪知苍蝇不知怎么的又飞了过来,虽然绕着碧萝打转,可灵儿眼尖,当即吓得尖叫。 “灵儿姑娘不用怕,苍蝇而已。”十五安慰道,可碧萝却浑身发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伤口,狠狠地盯着十五,飞快地转身离开。 十五带着灵儿穿过走廊,脑子里也在思索这个一个问题,逍遥王秘密到访,还扔下一个姑娘在这儿,未免不太妥当吧。 “流水姑娘?” 正思索间,灵儿怯弱的声音传来,十五回头,看着灵儿满脸通红。 “姑娘又何事?” “你走得有些快。”她低着头。 “抱歉。” 十五放慢了脚步。 “那个……”灵儿跟在十五身边,只觉得这个面前这个女子有一股说不出的英气,但是有分外的冷,“流水姑娘,睿亲王好像很器重你?” “姑娘想问什么,直说吧。” 十五沉着脸,却暗想那莲绛招蜂引蝶招了一只弱水回来就算了,如今这秋夜一澈的女人,怎么又扯上自己。 “没,没。”小姑娘似乎被十五冷漠的语气吓到,闭口不再问。 “灵儿姑娘不是大燕人吧?” “啊?你怎么知道?” “猜的。” “但是你千万不能说呀,逍遥王说了一定要我保密的。” “好。” 十五面色却更是阴沉,果然猜的没错,这个灵儿根本不是逍遥王爷的远房表妹。 刚刚回头时,她注意到灵儿下面穿的鞋子是世间少有的锦缎,据说只有大泱皇室才有,只有受宠的宫妃和公主才有。 安排好灵儿的住所,又暗自命暗探和桃花门暗卫严密把守院子,十五飞快地离开了睿亲王府。 清水楼阁,这是长安一处别院,如今是莲绛的住所,名字虽然清雅,可这一片却整个长安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彻夜笙歌。 十五来到莲绛房间时,看到他将所有衣服都翻出来了,正一件件的在镜子面前试了个遍。 他试得极其认真,白色的,红色的,碧色的,黑色的,不管什么外衫在他身上都别有一股艳色和风情。 看他试的那么开心,十五也不忍打扰,就一直靠在窗边抱着手臂,看着他把最后一件穿上。 哪知,最后他竟然抱起衣服,走到窗前,意图将衣服全都扔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 十五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不会是要把这些衣服丢掉吧。 “穿着不好看,扔掉。” 他瞪了十五一眼,将脸扭向一边。 努力抑制住看到她的喜悦和激动,尽量摆出一副我非常生气你要来哄我,否则我不会看你也不会理你的表情。 这女人太浑蛋了,他送上床了,她竟然命人把他扛回来。 这不明显是在怀疑他质量问题! “都很好看。”十五如实说道。 “真的?” 他惊喜地回头看向十五。 “是的,扔了怪可惜的。”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前面一个还是后面一个?”说着,他抱着衣服,又要扔。 “前面。” 这些衣服很无辜啊。 莲绛一听,彻底的忘记了所谓的高贵公子身份,还有一路上咬牙要狠狠收拾十五的誓言,丢了衣服,冲过去就抱住十五的腰肢,露出那没有一丝高贵雍容可言的花痴笑容,羞涩问道,“你是不是后悔刚刚没有把我吃掉?” 十五磨了磨牙,怀疑他这所以这么饥渴,难道是因为在这烟花之地住久了? “当然,现在吃我也不迟。” “我是来冷护卫和风尽的。”十五刚说完,莲绛一甩手,转身就走到自己的小榻上,整张脸冷得犹如冰雕。 “那你自己去找啊?” “我就是找不到。” 当然找不到了,冷护卫被点穴扔到了郊外的冰原上罚站去了。 至于风尽,神出鬼没,他莲绛才懒得理他跑的到哪里去了。 莲绛没有说话,靠在软榻上,长发泄在身侧,衬得面容寸寸如雪,冷艳绝丽。 十五知他生气,“碧萝身体有些异常,今日王府又来了一个女子,我担心是大泱某位公主,所以不方便让暗探去查。” 虽然釜底抽薪,但是,万一惊动了秋夜一澈,对方必然会怀疑她。 “你可真是关注秋夜一澈的每个女人!” 莲绛冷哼了一声音。 “啊?” 十五完全没有听到他嘟囔什么。 “没什么。” 莲绛将头扭向一边,“风尽在地下室。” 十五点头退了出去,莲绛神色疲倦的闭上眼睛,心中酸涩如涟漪般蔓延开。 她就不能专门为了他回来一趟?她关注秋夜一澈就够了,连他身边的每个女人都不放过! 不过就是报仇,为何不杀了死个干净! 虽如此,他还是起身跟了出去。 漆黑的屋子里,腐败味浓烈传来,门口铃铛作响,有人来了! 风尽开门走了出去,看到十五背着剑朝这边走来。 而她身后,跟着莲绛。 “那个叫月夕的人走了。” “哦。”十五并不惊讶,月夕既然是找人,自当不会离开这里,“但是,他不刚刚才醒吗?腿也刚刚接好啊。” 风尽瘪瘪嘴,看向了莲绛,对方一个刀眼,他只得闭嘴。 风尽才没说,十五一走,莲绛就让冷将月夕送出了长安,至于去了哪里,到的确不知道了。 十五从怀里掏出用纱布包好的银针,递给了风尽,“你看看这是什么毒?” 风尽拿在手里,嗅了嗅的,当即趴在旁边要吐的样子。 “你这哪里来的?” “别人身上的,你先看看是什么?” 风尽小心的拿在手中,走到另一个房间,随即将银针放在火上靠了一会儿,那针又泛出淡淡的蓝色。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风尽叹道:“这是尸花提炼的毒素。” “尸花?” 十五大惊失色,“那尸花长在腐败的尸体上,但是,它本身并没有毒素啊。” “不。”风尽摇头,“万物皆有毒,只是毒多还是少?鹤顶红是剧毒,入喉毙命,烟草看似无毒,可日积月累也会让人死于非命。这个银针上的毒显示,那人身体里的毒素应该沉底了八九年,看这个颜色,说明对方的毒刚刚才发作。” 说道这里,风尽不禁惊叹,“用毒之人,将毒的量控制的非常好,除非毒发,否则根本不能发现。”末了他又加上一句,“可怕之人。” “而且尸花的毒,只能口服方能起到作用。看样子,还是熟人作案。” 十五听到这这里,脑子里浮现出了防风站在走廊角落端着碗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十五记得不仅仅是碧萝的毒,防风要尝一口,甚至与给她包裹伤口,那些粉末他都要亲口试。 防风…… 防风! 她恨过这个名字,恨过曾经这个跟随自己十几年的人,会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背叛自己。 但是,那是防风的爱情,他选择了和她敌对,她无可奈何。不过是告诉自己,不要手软就罢了。 “十五?” 看出她异常,莲绛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双手冰凉。 十五看了一眼莲绛,转身飞快离开,她脑子里有些混乱,以前坚定的东西在开始改变。 碧萝回到了北苑,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砸得稀烂,她哪里不知道秋夜一澈最后说那句话。 他竟然是怀疑自己会伤害那个叫灵儿的女子,所以让‘流水’照顾。 想起十五走时那个得意的神色,碧萝拿出剪刀和银针,狠狠的扎在一个布娃娃上面。 胭脂浓三个字血写的字,狰狞恐怖。 屋子里灯火摇曳,碧萝就像疯子一样跪在地上,那个插满针的人偶已经被间的支离破碎。 突然,她身体一僵,旋即,手里的剪刀跌落在地上,而身体到处都燃起了一族族火焰。她瞪大了眼睛,爬向门口——“防风。” 如尚秋水所预料的那样,碧萝练就了极致媚术,可是,每月她都需要几个男人,否则体内阳火太盛,得不到宣泄,她就会承受整整一日的欲火焚烧滋味。 “对了,地下囚室,关着几个男人。”她突然想起来了,跌跌撞撞地打开了地下暗门,然后冲了进去。 她扶着墙,脸烧得通红,衣衫半露的来到一个石屋里,里面躺着一个男人。 “伺候我。”她涂着丹蔻的手,轻轻拂过那个男子的胸膛。 男子睁开眼,迷离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浑身都充满了媚态,丰腴身体十分诱人,他当即扑过去。 碧萝满足的闭上眼睛,可男子去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碧萝赫然睁开眼,发现那个男子像见鬼似地盯着自己,“啊,血啊血啊……” 碧萝摸自己的脸和头发,一切完好,当下恼怒地指着那个男子,“过来。” “不,好多血。” 那个男子后退,试图逃离碧萝,碧萝浑身热不可耐,强忍着走过去抓着男子的衣领,“快些伺候我,否则我把你杀了。” “你是鬼。”那个男子惊恐地盯着碧萝,碧萝一愣,发现对方的双眼倒映出一个血淋淋的东西。 她一惊,再仔细看去,那个男子眼底看到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身体和一张被划得血肉模糊的脸,对方阴森的眼睛带着肆意的笑。 “尚秋水……”碧萝一哆嗦,而眼前的男子似惊恐过度,竟然一头撞在了石墙上,脑花四溅。她突然响起尚秋水临终前的诅咒,一辈子碰不得男人,若男人对她有情,那么她在那个眼里就会变成尚秋水血淋淋的样子。 碧萝滚在地上,身体各处空虚恨不得有什么将自己填满。可是,周围出了死人,什么东西都没有。 恰在这个时候,有人走了过来,那人穿着灰色的长衫,面容清俊儒雅,正俯瞰着自己。 “防风,给我,求求你……给我。” 碧萝爬过去,伸手就扯防风的衣服,防风却退开一步。 碧萝明显不甘,挣扎着爬起来,在防风身上一团乱摸,防风如雕塑一样面无表情,最后一下推开了碧萝。 “那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不给我?” 碧萝吐出一口血,痛苦中不忘厉声质问防风。 “我给不了你!”防风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为什么?” 碧萝喘着气,浑身又痒又空虚,再一次扑上去,将防风的衣服全部扯开。 可她一低头整个人踉跄后退,不可思议地盯着防风。 “你……你……”她指着防风的双腿之间,“是的,那次以后,我自切了。” 他静静回答,然后穿好衣服。 第66章与卿同心(6) “唔……给我,我要……”碧萝滚在地上,开始抓自己的身体,而地上,竟在她的抓扯中,掉了一地的头发。“你别抓了。” 她尸毒入侵九年之久,那些毒入血入骨,渐渐地她就会像一具尸体那样从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可地上的碧萝完全被欲望烧得神志不清,防风默默地看着她发出惨烈的尖叫,看着她在尸体旁边痛苦的翻滚。 许久,直到她气息弱下来,他才转身。 而暗道的石阶上方,立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黑色劲装,背上一把青峰剑。 防风眼底露出片刻惊讶,终究还是颔首,走上去,然后恭敬跪了下来,“主!” 十六年的时间,她没有看懂他,而如今,她还是没有看懂他。 十五盯着他许久,转身走了出去,明月只有浅浅的一轮,银辉落在冰原上,将整个天地照得分来冷清。 周围格外的安静,十五负手而立,长发在夜风中猎猎飞扬。 风尽跟随其后,站定,跪下。 “啪!”一枚银针落在落在地上,却阻止了他下跪。 十五回身看着防风,“你曾做我暗卫十六年,这十六年中,我可曾要求过你下跪?” 防风喉咙一紧,却依旧坚持跪下,“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你要下跪?” “属下该死!” “那你说一个你该死的理由!” 防风身体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么银针,将它拾起,朝十五叩首一拜,“主,碧萝已经如此下场,您收手罢。” 十五盯着他手里的银针,一拂腰间,那雪亮的月光森然出鞘,直指防风脖子。 可那剑触及他脖子的瞬间,十五手腕一挑,却抬起了他的脸。 “你是在替碧萝求情?” “不是。” 防风叹了一口气,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格外的惨白。 他眉眼长得温和,鼻翼挺直,唇角天生微微勾起,看起来温和而儒雅,他左边眼角有粒痣,看上去像是泪水。 十五一惊,虽然十六年,可是,她今天才算真正看清防风的容颜,才知道他竟然有滴泪痣。 一股莫名苍凉涌上心头,十五回忆过往,关于防风的记忆很淡,淡得她都快记不清了。 三岁开始练剑,却经常因为不够认真而被师父责骂,天性倔强的她有一次也忍不住躲在墙角偷偷哭泣。 那个时候,一个约莫八岁身穿灰色衣服的男孩儿走了过来,悄悄塞给她一把糖果,转身消失。 他很少出现,到五岁那年,她才知道他是自己的暗卫。 十一岁那年,她带着月光开始周游大洲磨砺自身的剑术。 才开始,总是有人因为她是小姑娘而出来调戏欺负,那个时候,防风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将那些人处理掉。 他说:胭脂,至于杀人这种肮脏的事情,让防风来做。 那个时候他喊她胭脂,只有师父在时,他才会喊主。 “主。”他抬眼,灰色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十五,“您想要做的,都让属下待你做吧。月光重新回到您手里,不要辜负公子的期待,亦不要再让它沾上那些肮脏的血了。忘记仇恨吧。” “呵呵呵……” 十五紧紧握着月光,然后就着手心用力一划,鲜血的血染满剑身,在银辉中,月光竟然透出诡异的红色。 “月光已经沾血了!还都是怨念之血。”说完,她剑又指向防风,冷笑道:“你做什么?杀秋夜一澈,杀碧萝?” 他默然。 她实在看不懂防风。 “我问你,你爱碧萝吗?” 他双眸闪动,望着眼前这个女子,那眼神温和,似乎穿越了几十载的光阴。 或许爱过,爱了前半生,从她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爱了吧。 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学会爬,看着她学走路,看着她咿咿呀呀地说话……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拿着木剑练习。 从胖胖的小女娃,变成了水灵灵的丫头,再变成倾国倾城的少女。 她游走大洲,他尾随其后,他原以为,他会守着她一辈子。 他以为,他们两个会这样浪迹天涯一辈子。 但是,有一天,她不需要他了。 “防风,你看,我要嫁个那个男子了。”她坐在长安的房顶上,微笑着说:“我知道你在。” 他从暗处走出来,那是最后一次站在她身边。 “你走吧。”她回头看着自己,笑道:“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必跟着我了,好好生活。” 被抛弃的暗卫,等同与被人否定了生命的意义。 被否定的暗卫,没有资格再存在这个世上。 爱吗? “属下没有资格爱。” 十五收起剑,双手狠狠揪着防风的衣服,“那为何你要帮着碧萝?为何要为了她杀沐色?” “沐色……该死。” “就因为他是魅吗?” 防风痛苦地望着十五,“因为,它要吞噬你啊。” “多可笑的理由。”十五摇头冷笑,“沐色死后,月光消失,可我从南疆的棺材中爬出来时,它却化成手链套在我手上。我死时,在大泱,可为何……我的尸体在南疆。防风,告诉我,为什么?” 他身体微微颤抖,却紧闭着唇不说一个字。 寒风萧瑟,两人就这样僵持在了雪地里,谁都没有说话,天空雾气浓烈,却已是天亮。 “好,你不说。”十五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在问最后一个问题,将月光打造成铁链的人,可是师父?” 防风咬着唇,依旧不说一个字。 可十五却冷笑一声,“防风,如果不是师父,你一定会摇头甚至解释。你没有,你只是沉默,那说明你已经默认了我的猜测。” 月光为玄铁所造,防风的功夫根本没法将其炼化,而碧萝和秋夜一澈窥视此剑多年,而至今功夫境界能将月光炼化,且不需要它的人,这世界恐怕只有她师父白衣。 大洲剑圣白衣! 十五丢开了防风,起身就走。 她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但是,她不想知道了。她担心,那些秘密里藏着更可怕的真相。 防风一把拉住十五,眼中带着乞求,“胭脂,公子他也是有苦衷的。” “胭脂浓,八年前就死了。”十五淡淡地看着防风,“我叫十五,月重宫长生楼,十五!” 十五,这是莲绛给她的名字。 是莲绛让她重生。 “放心,解决掉你们,我会好好的活。” 十五收起剑,走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喊道:“胭脂!” 回头,看到防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苍白羸弱的脸上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向来温和冷静的双瞳,此时有不明暗火在燃烧,越来越烈,似随时都会卷席扑向自己,将她吞噬。 这么多年来,这个儒雅安静的男子,第一次敢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九年前,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他声音在颤抖,可却充满了怨恨和质问。 十五静静地看着他的脸,目光落在他那颗泪痣上,道:“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我只想你像现在一样站起来,想要你自由,想要你真正的活着,不是为别人,单纯的为你自己!” 暗卫,只能生活在暗处,像影子一样,一生只护一主。 防风看着十五离开的背影,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好似有某种难掩的情绪,突然覆盖过。 而自己,毫无躲避之处。这个情绪越来越浓,像无尽的海,翻腾着的痛苦让他窒息,他连嘶喊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九年前,他以为拼尽一生所要护住的女子,将自己抛弃。 他为她而生,为她活在暗夜,她却不需要他。 他迷茫流离在长安,日日夜夜像一个孤魂一样,不久一日,他收到一封信。 弑沐色! 杀沐色,是他的任务!可是沐色是最完美的魅,他没有能力。 为投诚碧萝,他自愿服毒,甚至被她媚术引诱。可这种背叛,他无法原谅,当晚选择了自切。 可是,当他们有机会杀沐色时,一切都晚了,沐色已经成为了一个有‘欲’的魅。 而彼时的胭脂浓,已经不再是那个肆意张扬但性格明媚的女子了,她心底充满了悔恨,杀意。 她手中的月光沾满了鲜血,昔日的少女俨然要变成杀人的魔鬼。 也是那个时候,他得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盒胭脂,可尽数全撒,其寓意:胭脂散! 是的,胭脂散……那一抹胭脂最后消散在了人家。 防风看着十五一步一步往前走,风撩起她头发,黑色衣衫如墨滴落水中,变得疏散,变得清淡,甚至要被那浓雾淹没。 她突然站住,天边晨光穿过白雾,那些雾霭好似被一双手轻轻拂开,她的身影变得又清晰起来。 这时候防风在看到,雾气中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穿黑色的袍子,上面绣着张扬的地涌番金莲,长发如歌,碧眸如水,那艳绝的身子如破晓出来的神袛。 两人在晨雾中相忘片刻,她走上去,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唔!”有什么东西从唇边溢出,他抬起冻得苍白的手指,拂过,却一抹黑血,散发着腐败的味道。 他双眸紧紧盯着两个相拥的人,发梢上的冰渣滴落在眉眼处,化成水珠从那颗泪痣旁边滑落。 这一刻,防风才明白。 胭脂,真的不需要她了。不,应该是,从前的她不曾需要任何人,所以她才要放他自由。 雾霭在两人身边散开,像一层光晕,在她主动抱住那人的瞬间,防风在她身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东西。 是发至灵魂的:依恋。 胭脂,这一世,你终于找到自己所需要,所依恋的人了吗? 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嘴角溢出,防风终于坚持不住,膝盖一弯,可耳边似又想起了十五的声音:我希望你像现在一样站着! 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冰,他坚持着站了起来。 十五宛如溺水一样紧紧地抱着莲绛,刚刚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 当日在石棺中的玄铁铐链竟然是师父亲自打造而成…… 九年前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回顾,当年她不愿意同师父决裂,才自断的筋脉,而师父临走时说:你背负着月光,那就要肩负着它的责任。 那是师父唯一的交代,护住南宫后人。 直到师父离开,她才知道,秋夜世家和南宫家族是百年世仇。 而为了保护南宫家族,她不得不阻止秋夜一澈,两人因此产生分歧,直到后面因为沐色,他们最终成为恨对方入骨的仇人。 她终究没有能力护住南宫,期间,她曾不断的写信求助于师父,但是全都石沉大海。 她恍以为师父已经离开人世。 原来……原来,师父还在人世,却只是旁观地看着这一切,待她死后,将月光炼化。 她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手抓着他衣衫,好像一松手,自己就会沉入水中。 为什么? 她咬着唇,血水滚入喉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强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却似清凉的钟声将她从那痛苦中转醒。 她抬头,对上了他湛碧色的漂亮双眸,那一刻,好似阳光从头顶洒下。 那要将她淹没的恐惧,竟然如雾霭般散开。 可同时,她注意他的脸微微苍白。 “莲绛,你怎么到了?” 她摸着他身体,竟然比自己还冷。 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好得狠。” 可如此,他手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刚刚十五在主动抱住自己的瞬间,他感到,胸口有一双手,狠狠捏住他心脏。 待她离开他怀抱时,那种痛感马上消失。 撕掉那张面具,映在他眼底的是一张清淡秀丽的面容,大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瑶鼻红唇,沾着晨露,忍不住又像低头咬上去。 “后天是小鱼儿生日,睿亲王府有弱水,你不用操心。” “小鱼儿生日?” 十五大惊,她最近忙昏了头,竟然将这个事情给忘记了。 “休息两日后去宫中吧,我答应了给那小东西礼物的。” 他捧着她的脸,“什么礼物?”他捧着她冰凉脸,碧眸笑意浓烈,“这个礼物还是秘密,当然,你要配合。” 他笑得几分神秘又几分诡异,十五想了想,还是点头。 似乎知道她要回来,整个宫殿的宫女几乎全都支开了,只是殿外换了一批新的守卫,但明显是燕城亦的亲信。 自除夕那晚,秋夜一澈陷入梦魇整整一月未上早朝,燕城亦直接将皇宫守卫换了一次血。 刚进大殿,就看到小鱼儿在书桌前认真的念书,燕城亦亲自辅导。 三娘穿着粉色绣牡丹外套,含笑的立在燕城亦身后,宫灯下,她面色微红,目光不时地落在燕城亦和小鱼儿身上,神色温柔。 一时间,十五也不好上前打扰。十五知道,三娘极其的喜爱小鱼儿,对小鱼儿的关心和照顾胜过自己。自己对小鱼儿背负的一种责任,而三娘则纯粹是一个女人对孩子的爱。 三娘一下看到门口的十五,却见十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为了照顾小鱼儿,三娘就住在隔壁,十五跟着进去,看到小榻上放在一张绣布,上面金色龙纹。 十五了然,三娘脸顿时一红,忙将它收起来,瞪了十五一眼,埋怨道:“整整一个月,你终于舍得回皇宫了,你和流水换了身份,不但瞒住了长生楼所有人,竟然将我也瞒住。那流水不见小鱼儿,小鱼儿哭了好几日。更何况……”三娘顿了一下,“你胆子还真大,你都不怕那秋夜一澈和碧萝认出你?那万一出什么事情,你一个人在里面,怎么能出来?” 说完,三娘拿出一件新做的青色衣衫丢给十五。 青衫白领,腰带宽三指恰能盖住月光,袖口微收,针脚紧密,质地又柔软贴身,是三娘特意为十五做的。 “让三娘担心了。” “我才不担心。”三娘哼:“有人才担心呢。那人起初也以为你在宫中,夜夜守在窗外。后面发现你是大骗子,人家又巴巴追到睿亲王府。” 十五眼眶酸涩,自然知道三娘说的那人是谁。 可想极两人如今相处的状况,眼底又露出满足笑意,不禁脸也红了起来。 “真的被你弄成人不人鬼不鬼了。” 霎时间,十五头晕目眩,绯红的脸瞬间苍白,差点站不稳。 “十五,你怎么了?” “没。”十五慌忙摇头,“今晚是小鱼儿生日,不是说有家宴吗?” “就等你们来。” 三娘替十五收好衣服,两人前往长生殿,看到莲绛扮作风尽的样子坐在座位上,那小鱼儿像个年糕似贴在他身上,而莲绛正附耳对小鱼儿说什么,逗得小家伙脸蛋儿绯红,一副期待的样子。 旁边的燕城亦一脸温和,见十五和三娘进来,他抬头微微一笑道:“你们来啦。” 今日的十五穿着白色华服,长发挽在腰间,恢复了‘容月’夫人的装扮。 “爹爹。” 小鱼儿一见十五,张开手臂就要扑过来。小东西私下里如何都改不了这个称呼,燕城亦却也没有责怪,反而任之。 第67章与卿同心(7) “咳咳……” 莲绛清了清嗓子,小鱼儿突然想起什么,乖乖的收回了手,却满脸委屈。 “你欺负小鱼儿?” 十五上前拉住小鱼儿的手,然后坐在他身边,莲绛一看两人终究隔着个小东西,红唇一勾。 小东西竟然自觉地站起来,坐在了十五的另一侧,顺势看了一眼三娘,“我和三娘挨着坐。” “小鱼儿真乖。” 莲绛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又对小东西眨了眨眼。 “爹爹,今天是我生日啊,你给我带礼物了吗?”小东西漂亮的大眼天真无邪地望着十五。 十五茫然地看了一眼莲绛,“据说是准备了。” “是吗?”小东西两眼放光,“那爹爹和娘你们生一个小妹妹送给我吧。等长大了,我讨来做老婆。”刚说完,燕城亦和三娘都笑了起来。 十五的脸又红又白,尴尬地看了看他们,再看莲绛,对方正双眸正荡漾着春色炙热地看着自己。 浑蛋!难怪莲绛说礼物要她来配合。 十五磨磨牙,这家伙真的是春心荡漾,今晚回去,就把他撵出那清水阁,果然不能靠近烟花之地。 “爹爹你不给吗?” “你娘都把你教坏了。”十五狠狠瞪了一眼莲绛,三娘笑得喘不过气来,十五只得歉意地看着燕城亦,“小鱼儿他什么都不懂。” 燕城亦倒笑得十分坦然,“我觉得,这礼物不错。” 这下,十五整个脸都烧了起来。 “都忘记了。我还有礼物呢。”三娘宠溺地看着小鱼儿,飞快出了殿,往自己的偏殿去。 小鱼儿则眼巴巴地看着十五,一脸期待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莲绛给坑了。 三娘刚走,宫女的凄厉的尖叫突然传来。 十五将小鱼儿塞在莲绛怀里,然后握住他如玉的素手,“就在这里,别动。” 莲绛看了看殿外,皇宫的上空,几乎没有一丝月光。 时间真快,又快是新月了。 十五飞奔出大殿,厉声,“护驾。”,上百禁军涌进来,将整个大殿团团守住。 而十五随整个人化成一道流光朝那尖叫方向赶去,冰冷的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 走廊上,几个宫女斜躺在地上,面色惊恐,浑身的血,匆匆扫过,却未看到她们的伤口。 刚到拐角,十五看到三娘正捧着什么东西,直直的立在院子中间。 她面色苍白,双瞳带着无比的惊恐盯着十五,然后抬起手,张口,“快走!” 她刚开口,全身突然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掀得腾空而起,可诡异的是,她并没有落下来,反倒像是被人固定在了空中。 “唔!”鲜血从她手腕和脚踝处溢出,从空中滴落成血雨。 “三娘!” 十五大惊,抽出腰间的月光,狠狠斩向三娘身后。 “啪!” 似琴弦般断裂,三娘左边身子陡然往下坠,可右边身体却依旧被人‘钉’在空中。 十五扣住剑尖,用力一弹,那剑幻化成无数道光影密集的斩向天空,而自己拔地而起,身形如夜鹰半掠起,伸手拉住三娘。 “唔!” 可就在瞬间,一道如针细丝穿过十五漫天剑影,直奔而来。 三娘身体往后一仰,殷红的血像盛开的花从她胸口蔓延开来,那看不见的细丝将她整个心脏穿透。 十五抱住三娘,可整个人都被那强大的杀气波及,两个人直接坠落在地。 为了护住三娘,十五将她紧紧抱住怀里,自己整个后背欲白玉地面撞击,那一瞬间,喉咙铁锈味翻滚而出。 刚落地,甚至不及喘息,细雨般的带着猎猎风声而来,十五半跪在地上,手腕如穿花般翻转,剑影如无形的盾挡在了身前,切断了那些攻击。 可如此,十五肩膀传来阵阵剧痛。如盾的剑中,自己左肩仍旧被银针似的东西穿过,鲜血如落梅般从她肩头晕染开。 好可怕的攻击,可是,地上却没有一颗针! “跑……” 三娘睁开眼睛,被鲜血染红手吃力的抓着十五衣襟,企图将她推开。 十五抬头看去,皇城上方,根本不见对方的身影。 寒气从伤口侵入身体,带起丝丝缕缕的恐惧,十五紧握月光,不敢任何分神。 这一次,竟然连敌人都找不到在哪里?! 怀里的女子气息开始减弱,十五忙托着她后背,欲灌入内力护住三娘心脉,然而,手心里全是血。 后面的禁军赶了过来,将十五和三娘护在院中,可三娘的血根本止不住,十五动也不敢动,只能原地拖住她。 “三娘……” 十五声音颤抖。 “十五。”三娘微微一笑,“好高兴认识了你。若你是男子……我真想嫁给你。” 她的手抖了抖,十五低头,发现她手里一直抓着一样东西,伸手打开,是一件黄色的衣服。 衣服的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条活灵活现的小鱼儿,黄色的衣服如今被鲜血浸染。 “这是……小鱼儿的礼物。”三娘笑容变得苦涩悲伤,“不要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他还小……” “好。”十五抱紧三娘,努力将更多的内力注入她体内。 三娘定定地望着十五,“十五,好好活着。” “好。”十五将头埋在三娘脖子上,认真地回答,而怀里的女子,已经没有一丝气息。 心里的恐惧化成悲恸,翻江倒海般袭来,十五嘶声大喊道:“三娘!” 脑中浮现出三娘微笑的样子。她总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赞道:“哇,十五你真厉害!” 咔嚓!诡异的声音再度传来,十五抬头,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侍卫身体突然一僵,血浆从他身体里喷出来,旋即,他整个身体散落在地,竟是被人生生切成了四块。 周围传来了惊恐声,禁卫军门拿着长枪警惕地看着四周,同时,又有四个人倒在地上,死状和刚才那个侍卫一样,被切成碎片。 鲜血像浓稠的水一样铺开,十五看着地上的碎尸,脑子像被人用斧头生生劈成两半一样,剧痛且一片空白,周围只有禁卫军的尖叫和一具具倒下的尸体。 顷刻间,这个院子几乎成为了一个屠宰场,而只有一个人,半跪在地上。 “啪!” 针一样的东西从背后穿过自己的肩膀,那一刻,十五清晰的感到一条线停在了自己的骨头里,然后开始点点的移动,似乎要将她整个左臂都卸下来。 手里的月光似感受到了主人的痛苦发出声声嗡鸣,十五抓起剑,本能往后一斩,在那细丝断开的瞬间,她站了起来,回身看向攻击之处。 天空乌云翻卷,层层堆积而来,而苍穹似承受不住那铅云,竟然微微一颤。 旋即一道闪电破云而出,欲将整个天幕撕开成片。 而就在那闪电之下,侧身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穿白色袍子,头戴风貌,脸隐在其中,不见真容。 他拂袖而立,衣阙在咆哮的风中猎猎飞扬,而天幕中,闪电不断落下,雪白刺目的光影将他整个照得阴森鬼魅。 他就那么立在天地之间,似俯瞰众生的高贵死神,冷血而无情。 除了风和咆哮的乌云,周围冷寂的吓人,甚至能听到血从尸体里流出的汩汩声响。 十五站在院中,仰望着天幕之中那人,脑袋仍旧一片空白。 只是,握着月光的手一直在颤抖,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十五身侧血流成河,而周遭无人再敢靠近,闪电之后那人这才缓缓转过身子面向十五这一方。 然后他朝抬起右手,那绣袍中,露出一只如玉般莹白的手。 或许是因为闪电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那翻腾地乌云,明明隔得很远,但是那只手却非常的清晰,十指纤纤,宛如女子。 他食指一勾,十五发出一声痛呼,咚的一声半跪在地上。 膝盖骨上,溢出一点血珠,像针头一样大小,然后慢慢地扩散。 十五目光仍旧盯着那人,直到他扬起手指,将无形的丝线穿过她另一条膝盖,逼得她跪在地上。 “沐色?”她开口,却用的不是腹语,可发出的声音却沙哑破败,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对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名字,但是他一直保持着那个手势,再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十五斩断两条银丝,顾不得膝盖上的剧痛,剑尖抵着白玉地面狠狠一压,剑的极致张力将她整个人弹起来,接着此力,她跃上了房顶。 那琉璃瓦被她生生砸断,膝盖受伤,她几乎站不稳,可是却攀爬着起来要朝那人奔去。 “十五,你要去哪里!” 冷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十五身子一轻,已经跌入了满腹异香的怀中。 是莲绛? 十五恍然大惊,忙抬头看着莲绛,催促道:“你快走。” 莲绛被碧色吞噬的妖异双瞳冷冷盯着十五,“我走了,你就去他那儿?” 他声音已经带着浓烈的煞气,十五感到他搂着自己腰肢的手在用力,几乎要将她拦腰切断。 她疼得呼吸一滞,只觉得他杀气可怕的吓人。 “不要动手。” 她望着他,用乞求的语气。 他惊讶地望着她,因为双瞳被魔侵染,妖异的碧色像深不可测的旋涡,已不如平日那般能映出她的容颜。 背后响起雨丝般的风声,无形的银丝再度攻击而来,莲绛放开十五,一手抵着眉心,一手直指天空。 雷霆闪电,整个皇宫豁然一抖,莲绛猛地睁开双眼,唇色变得殷红妖异,旋即大喝,“攻!” 他青丝飞舞,绞着长袍宛如地狱修罗,而无数只血蝙蝠发出凄厉的咆哮攻向远处屋檐顶端的白袍人。 对方亦感到了攻击四面八方扑来,抬起左手,原本攻向莲绛的银丝豁然收回,在空中形成一张网。 “莲绛,放了他。”十五看那蝙蝠如漫天乌云将对方围住,她拉住莲绛的手,大声喊道。 可莲绛根本不理会她,碧色的双瞳里怒火燃烧,十五见过那血蝙蝠的厉害,又见他这个眼神,不敢多想,那月光往手心一划,原本透明如蝉翼的剑身吃血之后,尽然变成绯红。 她大喝一声,整个人如蛟龙升天冲向了那群血蝙蝠。 就在要靠近那人时,血如雨下,那些血蝙蝠突然化成血沫飞溅开来,网状的银丝展开,所过之处的蝙蝠全化成肉末,而那网丝迎向自己时,十五已经收不住攻势。 她……也会被网切成碎末。 “十五!”远处,传来莲绛颤抖的声音。 闪电再度落下,雪亮的光照亮了眼前的白袍人,对方戴着面纱,可隐隐看到一双紫色的眸子正望着自己。 “沐色,是你吗?”十五顾不得银丝,竟朝他伸出手。 那人张开的双臂在她要触及丝网的时候,突然往后强行一收。 那银丝被迫收回,可他整个人都被那银丝震飞,而十五的手,只触到他冰冷的袍角。 轰!对方重重地摔在琉璃瓦上,然后又吃力的爬起来,隔着面纱呆呆地看着十五。 天边突然响想起了一阵急促的笛声,那人抬手突然抱住头,手指几乎抓破头颅,旋即,他身形一闪,宛如一阵风消失在暗夜中。 十五抬起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抬步就追,可刚走一步,一团碧火化成火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回头看到莲绛全身冷然地站在不远处,双瞳碧光流转,妖异得吓人,“你敢去追?!” 十五咬着唇,握紧手里的剑。 “十五,不要走,好吗?”他声音一软,近乎乞求。 脑子里反复的那人痛苦抱着头的情景,十五痛苦地看着莲绛,“我很快回来!” 然后冲向了那碧色的火墙。 身体在碰触到火墙的瞬间,那些火宛如幻影一样消失不见,十五不敢多想,朝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莲绛怔怔望着十五离开的方向,发出一连串低哑的笑声,几分讽刺,几分嘲弄,几分绝望,几分凄凉。 她在求他不要动手的时候,却不知道,对方出手要他的命! 她拔剑去救那个人的时候,难道她忘记了,明晚是新月,哪怕此时他唤醒了血蝙蝠,它们几乎不存在攻击性。 目光扫过遍地碎肉,鲜血像水一样蔓延,他见过这一幕。 在沐色的忆境中,那个卷发少年站在尸体上,手中银丝飞舞,表情冷漠得如同死神。 沐色,年十七,桃花门首位神杀!八年前,失踪! 没有记录说,那个倾国倾城的少年死了。 莲绛想起了沐色忆境中的那些内容,记得,十五看沐色的眼神。 和刚刚……一样,宠溺而怜爱。 莲绛看着十五刚刚所站过的地方,血迹斑驳。 “十五,如果有一日,我也这般离开,你会不会来追我?”他抬手,撕掉面具,飞扬的青丝中,面容似雪,瞳孔中那碧色显得更加深浓,流转中,似乎随时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十五每走一步,膝盖传来钻心的疼,但是她丝毫不敢停留,目光紧盯着前方,企图在月色中找到沐色的身影。 “嗤!” 几只箭从几个方向追来,一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却冷带着人出现。 “十五,回去吧。”冷看着十五,声音有些无奈。 “是莲绛要你们拦住我?我不是要逃!”十五几近嘶吼,咬牙跃上另一处房顶,继续往前追。 冷一闪身,挡在十五身前,抽出剑却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要做什么?” “十五,不要为难我们。”冷静静地看着十五,“殿下说,如果你非要去追,那就踩过我的尸体。” 十五盯着冷,“你以为,你能以死要挟我?” “十五,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他一击杀掉上百侍卫,杀了三娘,甚至连你也伤,他是我们的敌人。” 想到三娘,十五握着剑的手在发抖。 她虽然看不见那人容颜,但是,对方明明可以取她性命,却甘愿自伤也没有杀她。 沐色说过: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若动手,那伤的也是我自己。 沐色,不会是她敌人。 “那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冷说完,一抹鲜血扑在十五脸上,冷身后的三个侍卫,应声而倒。 十五惊骇地看着那几具尸体,眼底燃烧不明之火,像是愤怒,像是痛。 “你若去追那人,我们随你而去,也是一死,还不如拦住你。”冷说完,握着剑的手腕用力一拉,血从脖子里溢出,却没有切断动脉。 冷抬头,看到十五手握着他的剑,阻止了她。 她一把扯过他手里的剑,狠狠丢开,转身离开。 可她步子却格外沉重,双腿如被人灌铅,右手持剑,可月光在一路发出嗡鸣狂躁的声音,而她紧握成拳的左手,不断有鲜血从指缝剑溢出,一路滴着走。 皇宫尸体随便堆积如山,那些侍卫都被完成切成碎片,而死去的宫女,尸体完好无趣,致命伤都在心口,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到伤口,可心脏却尽毁。 为了保证小鱼儿的安全,他被带到了清水阁,连同的还有三娘的尸体。 第68章与卿同心(8) 直到天亮时,十五才一瘸一拐地走回清水阁,她满身是血,连脸上都是,那些鲜血凝视着她散落的发丝,除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莲绛手托骷髅头,一身黑袍坐在狐裘软榻上。 他的面前,放着三娘的尸体。 血衣换成了干净的素服,长发端庄的完好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十五宛如冰雕一样站在三娘的尸体前,鲜血遮掩的脸,看不出表情。 “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 莲绛双眸恢复了正常,却冷得异常。 十五抬眼盯着他,眼底烧着怒意,“我没有逃!” “那你追去做什么?”他冷笑起来,“难道觉得他杀得不够,还要去送死?或者,要杀他?” 十五颔首,沉默没有回答。 “既是如此,那本宫会替你杀了他!” 他眼眸一沉,杀气陡然而起。 “你敢!” 十五猛地抬头,狠狠盯着莲绛,两人目光如雷霆交织,周遭顿时杀气腾腾。 “你觉得本宫不敢?”莲绛站了起来,指着三娘的尸体,“他杀我伤我长生楼人,我凭什么不敢!本宫向来呲牙必报,甚至,加倍报复。” “除非动我!” 莲绛挑眉,怒极反笑,却没想到向来隐忍的十五,竟然出口反威胁他了。“这么护着一个要杀你的人,难道你认识?” 十五再度不说话,昨晚之所去追,就是为了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 当年她亲眼看到沐色被折磨死在身前。 沐色曾经是魅?会不会也同她一样莫名其妙的活了过来? 如果是沐色,为何不认得她了。 如果不是,那人的手,那人的傀儡术,为何又那样的像沐色。 对方明明是来取他们性命的,却在最后关头放了她。 她好想知道真相。 莲绛重新坐回位置,不再看十五,“从今天起,睿亲王府所有的事情就交给流水和弱水,你不准在插手。” “为什么?”十五不可思议地看着莲绛。 她费尽心思的才进入了睿亲王府,成功挑拨了碧萝,眼看大功告成,复仇在望,他竟然不准她插手。 复仇是她毕生所望!他明知道她为复仇而活,他竟然做这个决定。 这对她来说,等同于终于摆脱一切束缚飞翔天空。 他却生生要折断她翅膀! “本宫的决定需要你来质疑?”他碧色眸子敛着杀意,语气甚是霸道:“不但如此,现在开始,你也不得离开长清水阁半步。” “你要软禁我?” 十五深吸一口气,盯着莲绛的眼神毫不退让,语气更加倔强,“如果大人不介意,可以试试能否困得住十五。” 说吧,她手腕一抖,那月光荡起一泓秋水将十五的双眼照得冰冷雪亮。 可那剑却将他双瞳刺得剧痛,莲绛顿觉心口那双手又捏住了他的心脏。 他强忍着那股刺痛,起身走到十五身前,扣起她下颚。 “十五,我爱你,我宠你,我纵你,你可以践踏我的尊严,无视嘲讽我的真心,可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十五望着莲绛,他面容如雪,透着病态的苍白,一双碧眸深邃无边,像碧色的温柔之海,将她包围。 她喉咙干涩,眼里的倔强也慢慢被他的温柔融开。 她不曾无视过他真心,可是,他有底线,而她呢? 他低头,吻住了她,轻柔地撬开她唇齿,十五身体微微颤抖,握着剑的手也不禁一松。 可片刻,她猛地推开他,眼底怒意再次肆虐翻卷,“你对我下药?” 药从唇舌里进入喉咙,瞬间麻痹了全身,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反抓住她的手,眸色清冷,声音带着不可忤逆的霸道和冷厉,“本宫说话向来算数。他是谁,本宫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他得死。” 此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殿下,弱水求见。” 莲绛不悦地看向门口,然后将十五抱起,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安置她坐好,旋即又将她身前的帐子放下来。 十五怒目而视,可那药的效果很好,她如今不但全身不能动,就是连开口说话都不能。 将她安置好,莲绛懒懒的靠在座位上,“进来。” 门推开,果然是精心打扮一番的弱水,她本就面容俏丽,仔细打扮一番,还真有一份大美人之色。 “何事?” “属下已经查出灵儿姑娘的身份。”弱水微微一笑,“她原是大泱九公主,据说爱慕睿亲王多年,也是这次秘密来大燕二皇子的亲妹妹。看这几日的情景,睿亲王应该会和她联姻。” “舒池八年前兵败之后,大半兵权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如果联姻,那睿亲王可就多了一个好帮手。” “你想说什么?”莲绛头也没有抬,继续把玩手里的骷髅头。 “属下有一个一箭双雕的机会。”弱水扬眉,笑得十分自信。 “一个可以让二皇子和我们联合,又能彻底打击碧萝的好方法。” “嗯?” “我跟随碧萝多年,她才猜忌多疑,而且性格善妒。我们偷偷放出消息说秋夜一澈欲纳灵儿为妃,碧萝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灵儿,等事情暴露,那秋夜一澈一定容不得她。” 弱水深吸了一口气,明明已经在门口想好了词句内容,可是,靠近这绝美无双的男子,光是看着他的袍子,就觉得压迫和紧张,心跳紊乱不能自己。 “至于那二皇子,却有一个致命弱点,据说他昔日曾爱过一个女子,那女子竟是青楼女子,纳为小妾入王府不到一个月就暴病而死。二皇子就极其喜爱懂音律的美貌女子。我们若能找一个女子,送给那二皇子,再加上灵儿出事,二皇子一定弃睿亲王而投靠我们。” 莲绛唇边露出一丝暧昧不明的笑,弱水一看,当即脸红,既开心又害怕的垂下头。 “若本宫没有记错,弱水可有着天下都知的嗓音。你这么聪慧,又能想到这个计谋,不如,此事,都交给你吧。” 弱水一听赞美,当即喜出望外,赶紧跪下来道谢,“谢谢殿下,弱水一定不负所望。” “去吧,本宫很看好你。” “弱水还有一事相求。”弱水紧张的发抖,既然安排到这里,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据说那二皇子对音律极其的挑剔,一般的歌都不能入耳。殿下见多识广,不如教授于弱水几曲。” 那日她无意中看到莲绛房间里放着一个陶笛,那般完美的人,定音律也不输常人。 弱水喘喘不安的跪在地上,手心已经全是汗水,可半天都没有声响,她不经抬头偷偷望去,发现莲绛目光竟没有落在她身上,反而专注凝望着旁边一律轻纱。 那轻纱拂动,似乎有一个人坐在里面,弱水全身冰凉,正要仔细看去,莲绛目光收了回来。 “好。本宫会亲自授予你。” “多谢殿下。” 弱水悬挂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到门口却又好奇望着那帘子一眼。 待门重新关好,莲绛起身掀开帘子,看着十五。 “听到了吗?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睿亲王府的事情,我已经交给她们了。你就呆在这里,一个月后,你讨厌的人,该死的人,都死光了。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去西岐。” 他目光落在十五膝盖上,“更何况,你都被别人伤成这样了,你还能做什么?”说完,他弯腰把十五抱起来,朝楼下走去。十五眼中燃烧着愤怒和痛苦。 她讨厌被软禁。 八年前,被秋夜一澈软禁,怕她逃跑,给她吃软经散。 八年前,在大泱,舒池为了折磨她,也是想尽办法给她吃药。 而今,她最信任的她,也要用这种手段对付她吗? 穿过重重朗园,他抱着她来到了顶楼的一间屋子里,里面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是全新的,甚至那些铁窗铁门都是如此。 看到这些,十五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不用怕,我每天都会陪着你。”他指着窗户,“这里可以看到院中的一切。一个月之后,什么都好了。” 将十五放在床上,他叹了一口气,“安蓝也会来陪你,你膝盖受伤,就当养伤吧。”说完,他转身离开。 药进入大脑,十五靠在床边,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可她眉目之间却依旧写着不甘。 冰雪开始融化,尽管昨晚乌云密布,但是今天起来,艳阳高照,反射在冰层上,微微刺目。 院子中,那人身穿如雪的袍子,卷发如水藻般落在侧身,他仰起头,完美的脸在阳光下没有一点瑕疵,卷长的睫毛下,一双紫色的双瞳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阳光。 碧萝站在走廊的角落,惊恐又紧张地盯着院中的人,整整一炷香的功夫,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似冰雕。 “沐色?” 她试探喊了一声,可对方根本没有声音。 “他没有反应的。”阴暗的屋子里面,低哑的声音传来,对方似乎戴着面具,声音嗡嗡作响,“它没有任何意识,只听从于命令。” “那为什么昨晚他没有杀了她?” “我只答应你将蛊虫放在他脑子里,让他醒过来。至于怎么杀人,是你的事情。” 那声音显得十分不耐烦,“快将他带走,我看着碍眼。” 碧萝狠狠瞪了一眼屋子里,正欲走,对方喊住了她。 “我要的东西呢?” 碧萝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握了半天,放在了门口。 很快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飞快伸出一只手将瓶子抓住,“你确定这是魔血?” “你们都说景一燕成魔,至于到底有没有魔性,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们两个的交易是公平的。” 不久前,一个奇怪的黑衣人找到了她,说愿意和她做一笔交易。 对方说自己也懂得南疆巫毒之术,碧萝第一个想到就是被自己藏在地下室的沐色,对方答应让沐色复活,但条件是,要景一燕的鲜血。 碧萝心惊胆战,这世间少有人知道她身份,对方不但知道,还知道她和景一燕有过接触。 更匪夷所思的是,对方竟然提出要景一燕的血。 景一燕是什么人?别说拿到她血,就是要见到她,几乎都不可能。 但是,又怕对方识穿,那晚碰到莲绛,她干脆就偷了他的血来做代替。 反正莲绛本就是半魔人。 “如果你骗我,我会让你死的很惨。”对方阴狠的声音传来。 碧萝看了看院中的沐色,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指不定谁死得惨。 朗园上有几只苍蝇,碧萝抬手就赶,不知怎的,伤口恶化越来越严重,那股腐败的味道带着阵阵恶臭,香粉都遮不住了,而她的头发,依旧在掉,这两日甚至不敢梳头。 更重要的是,防风消失了! 防风呆在她身边近九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可她偏偏在最需要的时候,离开。 没由的恨涌上心头,碧萝拿出大毡替沐色遮住,带着他离开。 沐色立在院中,感到有人靠近自己,回头看去,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 他抬头继续仰望着天上云层翻动,想起了昨晚。 昨晚耳边有尖叫声,有厮杀声,还有一个人。 那人站在院子里,周围全都是被他切成碎片的尸体,所谓的血像墨水一样将整个院落铺满,那个人立在血泊中,抬头望着自己。 她好像喊了什么名字? 他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要杀光那个院中所有的人。 可是手里的银丝,却怎么也无法准确的飞向她心脏。 是了……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可她衣服上面,有一种颜色,那种颜色,不是黑色的。 他不认得那是什么颜色,但是,看上去很美,艳丽,浓烈。 “我应该见过她。” 见过她吧……他只知道她飞扑像自己编织的丝网时,几乎是本能地将傀儡术收住。 怎么会这样?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这里好空。 十五做了一个梦,梦到沐色站在紫藤花下面,望着自己笑。 “胭脂,我有心。” 他紫色的双眸干净而漂亮,那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眼睛,没有一点杂质,总是在笑。 然而,沐色的笑容突然僵住,他身体被黑色的藤蔓缠着,那些藤蔓钻入他皮肤,贪婪的吸食他鲜血,然后开出一朵朵蓝色的花,妖冶而绚丽。 沐色动弹不得,凄凉地望着十五,声音虚弱无力,“胭脂……” 他身体开始变化,栗色的头发变得干枯,皮肤起可怕的皱纹,迅速衰竭,然后倒在地上。 身后藤蔓花秋千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袍,头发肆意飞舞的男子。 一双碧眼妖娆妩媚,红唇噙着冷笑,他道:“看,本宫要他死,他就活不了。” 他摊开手心,顿时碧火跳跃,然后飞向蜷缩在地上的沐色。 不过瞬间,沐色的身体化成了灰烬,燃气的星火飘在空中,零零簌簌。 “啊!” 十五尖叫着从床上坐起来,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好半天才想起了自己在哪里。 恰巧,外面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十五赤脚从床上走了下去,隔着那铁栏窗户刚好看到在院子的小桥旁边,弱水依旧一套黄色的衣衫,手拿着短笛,开始吹奏。 她妆容精致,长发纱衣,在夜色中宛如仙子而莲绛就坐在旁边,因为背对着自己,无法看清他容颜,旁边茶几上紫砂壶青烟缥缈。 “刚刚那个调子快了些……” “是大人。我重新来。” 弱水含笑,面露羞涩。 十五退回来,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月光不在,她周身软弱无骨,根本难以逃脱。 无力地坐在地上,脑子里是昨晚那白袍之人样子。 恰此时,门竟然开了,却风尽抱着药箱站在门口。 “外面可真是闲情逸致呢。”他微微一笑,坐在十五身边,“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十五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既然莲绛敢让风尽来看她伤口,料定了她逃不走。 “听说昨晚血洗皇宫的人会月重宫遗失千年的傀儡术。”防风打开盒子,似有似无地说:“不知道和莲绛的红莲业火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寒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十五全身忍不住的颤抖。莲绛是什么性格,若对方真的是沐色,怎么办? “呀……” 耳边传来风尽惊讶的声音,十五被他怪异的声音陡然惊醒,却发现对方正用无比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 “尚秋水死前对你做了什么?” 十五眼眸一眯,“你懂巫术?” 风尽面色微微一白,正色道:“好歹在南疆呆了五年,多少懂点?” “你撒谎!莲绛也呆了五年,他虽然会种蛊毒,却不懂巫术。巫术是诅咒之术,据说一般只传血脉相亲之人。风尽,你和蓝禾到底什么关系?”十五盯着风尽,目光锐利,风尽往后一缩,只觉得这个女人目光似刀锋,要将自己一点点的剖开,看过通彻。 第69章与卿同心(9) “你管我!”风尽反而怒目瞪着十五,“倒是你,平白无故惹什么尚秋水。害自己不说,还要连累别人。”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就是庆幸,幸好你没有心,没法爱上莲绛,否则,他真的要被你折磨死。” 十五瞪大了眼睛,望着风尽。 “尚秋水付出什么代价,竟然对你下这种诅咒……” “她用两世轮回换我十年寿命,要我护一人安危,且不得背叛他甚至不能爱上其他人。至于诅咒的结果是什么,她没有说。” “那个人?是指的沐色?”风尽看着十五,低声诡异的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了。尚秋水据说爱恋那沐色多年,可沐色却一个无情无欲,不生不死的魅。她放弃轮回,那么灵魂就滞留在人间,那么强烈的怨念,十年之后,说不定她也会变成厉鬼或者魅呢。这尚秋水可真厉害,明知道自己要死了,竟然用这种方式一箭三雕,既护住了沐色,又报复了你,最后说不定还能和沐色再聚一起。你们这些女人哪,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疯狂!” 既然怀疑风尽和蓝禾的关系,那么他能猜到以上内容,甚至沐色是一只魅,那也是情理之中了。 “那后果会是怎样?” “哦,你说背叛沐色吗?”风尽微微一笑,“这我真不知道了。不过,你知道尚秋水的娘亲是怎么死的?据说那女人移情别恋,有一日她去约见情夫,发现那男人躺在床上,把自己的心挖来吃了……” 他顿了许久,“你也懂,并非人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心,能活。其实,十五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小鱼儿体内有再生蛊,那蛊虫代替心脏能活十年,因此延续了他十年寿命。可你呢?”风尽目光森森地盯着十五,这是困扰了他半年的问题。小鱼儿即便活着,不出半年,小东西身体就会快速衰退,所谓的十年,不过是吊了一口气。 当日莲绛心疼十五,才没有将这个真相告诉她。 “你没有心,为什么还活着?棺中八年,你怎么度过的?难道说,你也是魅?” “胡说!” 十五厉声打断! 魅是没有过去的,魅是厉鬼炼化而成,她是师父在昆仑冰原拾到的幼儿,她有关于童年的一切。 但是为什么活着,她也不懂。 外面曲声已不知道何时停了,传来的却那悲凉的陶笛声。 她记得独孤镇第二日,她从睡梦中醒来,天边花瓣翻飞,他就坐在马车前面,如玉的手指爱捧着陶笛,认真的吹着那个笛子。 那个时候,她不懂得为何他会吹出这般深情悲凉的曲子,到今时今日,她才懂得。 情到深处自然浓。 想起扮成风尽的样子,在皇宫里与她说:时光静好,与君老。 想着他端着阳春面,亲自送到她手里,她说:以后我都为你做。 想着他站在长安大街上,拉住她说:“难道,说话都不算话吗?” 一个人,穿越千山万水捧着一颗真心前来。 她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诅咒而后退,为什么要懦弱,为什么要逃避! 上天要她胭脂浓死,可在棺材中八年她都活过来了,一个小小的诅咒算什么? 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比得过他一颗真心,比得过他对自己的宠爱。 十五走到另一扇窗边,看着夜色中的万里苍穹,勾唇一笑,那漆黑的双瞳陡然璀璨,好似聚集了银河中所有星辰。 她,十五,像一个鬼从地狱爬出来!那么,她就要像神一样活着。 有人说她逃不过宿命,那,她偏要逆天而活。 天要毁他,她来挡,地要灭他,她来护! 她明亮的双眼无所畏惧地盯着苍穹,唇边笑容冷厉,刹那间,天空黑云似海潮翻卷来,一道闪电将整个天幕撕开,迎着十五的脸更加坚定。 风尽站在身侧,不明白刚才还一脸痛苦的十五,怎的突然起身,定定望着那天空。 外面闪电雪亮,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瞬间脱变成了另一个人。 正在这时,窗前的女子突然回头,对他一笑,“今晚,你助我离开。” 那双的黑瞳,没有丝毫先前那般迷茫和无助,反而清澈明亮,眉色间更是溢出让人惊叹的艳色,让她原本呆滞的脸,顿时徐徐生辉起来,竟有一种难言的自信之美。 让风尽微微一怔,竟然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你要做什么?” “给莲绛一个交代。” 她笑道。 今晚必须要去确认那个白袍人的身份,如果他是沐色,将他带回里,告诉莲绛沐色的身份,告诉莲绛沐色对她的意义。莲绛既然能接纳小鱼儿,那,一定不会建议沐色。 如果不是沐色,杀之,报三娘之仇。 碧萝企图用媚术杀她那日,手里就拿着沐色的头发,栗色,微微卷曲。 如果沐色活着,那必然落在了碧萝手里。 十五眯着双瞳,那女人,都如此德性了,还不消停! 风尽不明白她所谓的交代是什么,“难道你不怕尚秋水的诅咒?” “呵呵呵……”十五毫不在意地笑道:“如果真如你所说那般,那十年后,尚秋水成了厉鬼或者魅,我会再次亲手杀了她!” 她语气自信,如当日一举斩杀妙水那般,不同的是,她浑身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眉目含笑,傲然睥睨天下皆尘埃。 她身着白色的单衣,长发齐腰,负手而立。 昔日为了复仇,为了留在长生楼,将傲骨藏在骨子里,将尊严踩脚下忍气吞声的十五完全不在了,她似一枚经过时光打磨,掩藏在河沙里的钻石,流光四射,芳华自来。 那份璀璨夺目,已经无法掩藏了。 光芒中流转的冷冽之气,让风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可怕。不是因为她身份神秘,而是因为她眼底闪烁的那份执着,让他心惊胆战。 那份执着里蕴藏着让人畏惧的疯狂,若是她要灭天,怕也干得出来。 外面陶笛声已停,只有寒风吹动这灯笼摇晃的声音酪。 “我做不到。”他将药箱抱在手里,“莲绛就在楼下,有他亲自守着,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那你给我软筋散的解药。”她伸出手。 “莲绛知道不会放过我。” 他凭什么要给这个女人,他一次次的救她,她却一次次的威胁自己。 “是吗?”十五收回手,走向风尽,眼底清光宛如碎冰。 “你现在使不出内力,根本威胁不到我。” 十五唇一勾,微微眯眼,低声道:“瞳术可不需要什么内力,靠的是意识?难道你不怕中了我的瞳术,挖出你内心的秘密吗?” 风尽来大燕之后,举止十分异常,但他身份特殊,莲绛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十五也懒得再管。 抱着箱子的手微微一抖,风尽看着窗外沉了半晌,道:“莲绛怕你逃,所有的解药都放在了他身上。你就算杀了我,也找不到点解药。” “我的剑在哪儿?” “怕也在他身上。” 说完,风尽不再停留,飞快地走了出去。 门轰然关上,十五往门口走去,临窗而立,院中有一个黑影走过,背上一把清风剑。 十五微微眯眼,那女子是流水?看样子弱水已经离开了? 但是那小桥榭里,却已经没有了莲绛的身影。 疑惑间,门突然推开,莲绛依在门框上,眼眸望着十五,碧色的瞳里流淌着不明的光,似悲伤,似惆怅,却又带着几分不甘。 长发湿润,散落在肩头,映着那如雪容颜,落出几分落魄和凄艳。 寒风刮过长廊,屋檐上的灯笼随风而动,将他的影子照得十分淡,好似缥缈青烟,你若拂袖,他便被吹走。 他伸手将门合上,目光扫过屋子最后走向屏风旁边的梳妆台,似有些疲惫地坐在梨花凳上。 屋子里灯光晦涩,将镜子里的他照出几分神秘却让人心动的美。 他隔着镜子看着十五,有着美人裂的漂亮唇,轻轻一勾,用略轻浮的语气道:“刚刚你听到了吗?我在教弱水奏曲。” “听到了。” 十五看着莲绛。 “你有什么想说的?” 沉吟了片刻,十五道:“没什么。” 她刚说完,就看到莲绛手一甩,一个东西从他手心飞出来,直直地向自己飞来。 十五内力被封,根本躲闪不开,脚下啪的一声,陶片四溅开来。低头一看,是莲绛随身携带的那支陶笛,竟然被他砸得粉碎。 十五茫然地看着莲绛,而镜中的他狠狠盯着十五,眼底那不明的光竟似暗火慢慢燃烧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是瞎子吗?看着别的女人在我面前搔首弄姿,你很开心吗?” “不开心。”十五如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说?还要看着我去亲自教她,夸奖她,指导她,看着我和别的女人一起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不满意?” 第70章与卿同心(10) “那你为什么不说!”镜中的莲绛燃着熊熊怒火的美眸突然一闪,竟然多了一层氤氲,旋即,他一扬手,又是一个东西飞了过来。 这一次,不是砸在十五脚下,而是直接丢在了十五脸上。 十五伸手一抓,竟然是莲绛的丝帕,之前他明明还给了她,为何心在又在他手里? “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这一下,莲绛终于忍不住回头盯着十五,碧波流转,似一层不甘的泪雾,“你不开心,不说!你不满意,你也不说!那你喜欢的呢?你怎么不说?!” 手里的丝帕温热,带着他的体温和独有的香气,角落的莲花颜色艳丽,宛如他本人一样。 “你还敢说不喜欢我?”他声音颤抖,像一个被剥夺一切的人,挣扎要为自己夺得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若不喜欢我?你怎么不把这条丝帕扔了?不过一条烂丝帕,那你就扔了啊?像藏宝贝一样藏着,还学着刺绣?你这种么笨的人,你能学会吗?” “啪!” 又一个东西扔了过来,这一次,是梳妆台上的香粉,几乎将十五洒了透。 “在睿亲王府,当着这么多人亲我,你敢说,不是你自愿的?” 说道这里,莲绛许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直接站起来,像一个泼妇一样抓起东西霹雳啪啪的就往十五身上砸,“我从回楼淋雪高烧,你敢说,不是你指使小鱼儿送来糖葫芦哄我吃药?” 一把梳子仍在了十五脸上,十五躲也不敢躲,也没法躲,只能抓着丝帕站在原地。 “你敢说,你用那段红梅落雪勾搭我的时候,把我当成了风尽了?” 说完这句,砸过来的一盒胭脂,红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扬扬洒洒,竟然真似那红梅落雪。 但是……十五嘴角稍微不满地抿了一下,暗道:我没有勾搭。 “到这里你还不承认是吧?”莲绛挽袖叉腰,气喘吁吁盯着十五,眼中氤氲更浓,“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你师父曾经喜欢了一个女子,替他舞剑一曲。然后你说送我红梅落雪?那不是喜欢我是什么?怎么,现在你不承认了啊?” 十五垂着头,被直接说破,终究几分面色尴尬。 莲绛一见她这个表情,气得更厉害,那氤氲快凝结成泪水滚了出来,却强忍着用贝齿咬着红唇,然后看向四周,似乎在找还有什么能砸的。 可周围除了屏风,什么都没有,十五有些心惊胆战地瞟了一眼那屏风,暗想:他该不会是要用屏风砸我吧?莲绛顺着十五的目光,果然看到了那屏风。 正当十五以为他要抓那屏风时,莲绛却把衣服一脱,砸在了十五身上,然后指着十五的鼻子大骂,“你装傻充愣,死不承认,那你解释一下,那天晚上把我睡了的事情啊?” 十五抱着衣服的手在发抖,整个脸烧得通红,那莲绛又脱掉第二件衣服砸了过来,根本不给十五说话的机会。 继续破口大骂,“既然不喜欢我?你睡我做什么?隔壁烟花楼的恩客好歹会给银子给钱?你的钱呢?你的银子呢?你不给钱算了,哪次不是我倒贴?” 骂道这里,莲绛好似完全已经收不住那份气势,直接脱掉中衣,又扔了过来。 “你自己说,你睡我几次了?” 十五自然知道他骂起人来可以说和他的脸一样,惊艳天下。 但是骂词,全完全艳不起来,全是惊。 她此番被他连番轰炸,生怕一开口,他就失去理智的冲上来,把她撕烂,剁碎。 而莲绛现在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凌乱,真的很有可能这么做。 “不给钱是吧?你以为白睡吗?不给钱就负责!”莲绛手抓向身上,却已经是最后一件衣服了,十五看着他,暗道:难道要脱光? 莲绛似乎也发现了这点,手顿时尴尬的收了回来,却不甘的四下寻找。 那模样甚至可爱,十五忍不住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你不喜欢,你睡我?你还笑我?”莲绛突然摸到怀里,碧色眼底闪过难言钝痛,盯着十五许久,又将最后一一样东西砸了过来。 “哐。” 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十五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只木簪。 十五大吃一惊,忙顿时将那簪子捡起来。这可是他父母千叮万嘱说要交给他的东西啊。 莲绛长袖一挥,那门突然打开,阴冷的风灌了进来,地上的衣服被卷到一边,十五抬头看到,看着莲绛碧波潋滟,流转的水雾凝结成珠缀在他卷长的睫毛上。 “带着它,滚!既然不喜欢,就不要惹我。” “这不是我的。” 这一下十五终于开口。 “管你谁的?带着走!不是我的东西,我从来不要!” 说完,他回身坐在了镜子前面,长发在风中飞舞,显得格外悲凉。 十五顺手捡起旁边的梳子,起身,跨过地上的残渣,慢慢地走向莲绛,然后捧着他的青丝。 “不喜欢我,还想碰我?”他抬头,碧眸怨恨地盯着十五,那漂亮的唇,被他自己咬出几个牙印。 十五未作声,而是轻轻地替他梳理起头发来。 她动作十分轻柔,一边梳理,一边说:“十六岁那年,我游历到了大燕,遇到了一堆夫妻,女子面容端庄,男子美艳天下,我未曾见过那样好看的男子,以为是见到了鬼魅。他看了看我手里的剑,又说我灵气非凡,愿意授我瞳术,但要求是要我去找一个叫颜碧瞳的少年,将一只木簪交给他,且护他三年安危。” 十五顿了一下,掬起一缕已经梳理好的头发,轻轻一绾,将木簪插了进去,继续道:“于是我赶往龙门,却在那里……遇到了秋夜一澈。结果,我寻错了人,也送错了人。好在,九年之后,还是物归原主了。” “九年?”莲绛回盯着十五,却盛怒的一把扯下发簪,那好不容易梳好的头发,全部散落,“你好意思说好在九年?你错过我九年了,你还觉得幸运?难道你还想再错过我?” “我……” 他豁的起身,将簪子举在她面前,声音再也抑制不住的颤抖,“你知道这是什么?你以为这是普通簪子吗?这是当年我父亲送给我娘亲的定情信物!你以为为什么给你?你以为他们真的让你跋涉千里来让你做奴做婢的伺候我,保护我?你真觉得我缺少婢女,缺少护卫?要你来守着我,护着我?” 他向来口才极其的好,特别是骂人吵架,总能炮语连珠,逼得对方瞠目结舌,硬是开口回不了一个字。 十五如今即使一副纯粹被骂傻了的状态。 这时,他将簪子塞回到她手里,狠狠道:“想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这个簪子是给我们颜家媳妇的!拿了这个簪子的,就是我颜家的人!” “九年前,你拿着我们颜家的簪子是来回楼给我做媳妇的!你却带着它半路跟别人男人跑了!一跑就是九年,你以为你跑得掉,你从棺材里爬起来,遇到的还不是我!十五看到了吗?这是上天注定的!你欠了我九年,九年后,你还是要回来给我做媳妇!” 十五震惊地望着莲绛,她真的不知道这是……这是定情信物。 “还有!”他揪住她衣服,凶残的用力一扯,将她衣服撕开,“几个月前,在南疆月重宫寒池,像这样脱我衣服的是你吧?” 十五握着那簪子,全身都被火烧,脑子一片混乱,他何时知道的? “之前被你睡,你不给钱算了,大不了我自愿送的,那天晚上呢?”他声音越发的激动,漂亮的睫毛泪珠轻颤,双唇溢着血丝,却别有一番妖冶,“你敢说,你十五没有贪恋过我的美色?你敢说那晚你没有强暴我?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 十五抬起左手,却被他反捏住,他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如果你不回答,那么这一生我都不会再纠缠你,你拿着簪子走,就当没有找到过我。” “你,喜欢我吗?” 十五慢慢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轻轻地落在他脸上,颤抖的指尖落在他睫毛处,那水珠沿着她指甲滴落。 “莲绛。”她深凝望着他,打开喉咙,用自己的原声,吃力却认真的道:“我爱你!” 喉咙被镪水完全损坏,发出的声音,像钝刀擦过粗糙的墙,粗粝难听。 他怔怔地望着她,眸光闪烁,震惊且不敢相信,直到心脏处传来钝痛,他才知道,这不是做梦。双手微微颤颤的捧着她脸,就在刚才,在等她答案时,他似煎熬过了一千年,“你终于肯说了?” 突来的幸福像潮水一样包围着自己,心脏剧痛,但是,比起她来,算得了什么。 她说的是:莲绛,我爱你。 “是不是我不逼你,你要藏着一辈子不说,让我痛苦,煎熬,猜忌一辈子?” “不是,本来你进来我就要说的。”十五低声开口。 “那你怎么不说?”他盯着她的脸,恨不得将她此时的害羞但坚定的神情,刻在脑海里。 “你没有给我机会说。”十五红着脸说。 这人一进屋,就像泼妇一样乱砸一通。 第71章沐色归来(1) 流水站在走廊上,突然听到一阵砸东西的声音,抬头看去,却顶楼最靠右的那间屋子。 刚刚,莲绛似乎进入了那个房间。 皇宫被人一夜屠杀,三娘不幸辞世,据说十五也受了伤,所以,她恢复了自己的身份,重新回到了睿亲王府,紧盯着秋夜一澈和碧萝的行动。 回到王府之后,她才震惊的发现,十五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竟然完全掌控了整个暗探部门。 她虽然接受,但是十五没有将印章交出来。所以她不敢妄动,但是又找不到十五。 今晚却莲绛大人亲自召唤她,命她去找那晚血洗皇宫的白袍男子。来的时候,他莲绛一个人正坐在小谢里,面容如雪,姿态一如既往的雍容,可却更多了一份冷厉和杀意。 “流水还没有走?” 耳边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流水回头,看到一个男子抱着药箱,一双桃花眼正上下打量自己。 “风尽大人。” 流水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流水客气了。” 风尽微微一笑。这是真的流水,是和十五三分相似,但是没有十五那种骨子里的霸气和锐不可当的锋芒。十五哪怕隐忍,可骨子里却有一股让人难以忘记的傲气。这个女子,没有。 “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流水面露担忧,“那个房间有人砸东西。” 风尽随着她目光看去,了然一笑,“啊,没什么,不过是莲绛大人在闹脾气使性子而已。” “闹脾气?使性子?”流水震惊地看着风尽,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会?莲绛大人宛如雪巅上的雪莲,冷清而高贵。那样雍容贵雅的男子,风尽怎么会说他闹脾气,使性子? “啪!” 正在这时,那房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呵呵呵。”风尽唇一勾,笑容变得莫测,“怕是十五把他逼疯了吧。” “啊?十五大人在里面?” 这下,流水的脸微微露出几分惨白。 “哼你以为呢?”风尽扫了一眼流水,“更何况,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说完,不知道想起什么,他补上了一句,“幼稚。” 流水呆呆地望着那个屋子,她几乎不敢想象那么一个高贵的男子,怎么会使性子? 脑子里突然浮现秋夜一澈大婚的那晚,他和十五牵手站在睿亲王府高楼上,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是女子。 不仅是因为他容貌而是因为他像一个乖巧的小媳妇儿趴在十五的肩头。 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我相公,都不屑和你们说话。” 那语气,竟是满足和依恋,好似他拿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谁都没法窥视,谁也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从手上抢走。 那个时候的自己,万万没想道,他就是莲绛。 流水看了那屋子一眼,转身默默离开。 刚走出了清水楼阁,一柄剑朝流水刺来,流水身形往后一掠,拔出背上的青锋剑与来人对招起来。 一人剑快流星,一人就剑轻如流,十招过去,两人持剑纷纷站立。 流水眯眼,“弱水?” 弱水收起止水剑,朝流水微微一笑,“都说如今掌握桃花门的流水剑法精妙如鬼魅,可看来,也不过如此。” 流水默默收剑,没有说话。弱水说剑法精妙如鬼魅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十五。 “走吧。”看流水沉默,弱水走上前,笑道:“不过过招,你可别生气,好歹我们是盟友。你为了你的桃花门主,我为了我的爱情。” “你的爱情?” 流水望着弱水,惊讶于她如此坦荡地说出爱情两个字。 “怎么你反悔了?那天可是说好的,我助你除掉碧萝,而我,留在莲绛大人身边。” 流水突然明白了什么,却笑道:“我哪怕有心帮你,但是,你的去留还是大人决定。” “这个你放心,只要你少出现在大人身边就好了。”弱水自信一笑,将笛子拿了出来,“今晚殿下可亲自教了我一晚上,还说我歌声宛如天籁。” 弱水的笑容十分明媚,看起来竟有几分刺眼。流水沉默了半晌,笑道:“可为何我走的时候,莲绛大人正在清水阁发脾气,将三楼一间屋子都砸了。” “什么?” “你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听到的,但是,大人向来对我极其冷淡,我吓得也跑了。” “他不开心,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弱水姐姐可是服侍大人的,这些事我当然不敢问。” “服侍”两个字让弱水脸一红,她收起止水剑赶紧奔向清水阁。 莲绛环顾四周,整个屋子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难,一片狼藉,唯一幸存的屏风却在他一掌拂开那门时,被带起的掌风给推到,又想起刚刚那失态的样子,他凝雪似的肌肤顿时涌上一抹酡红,然后一低头,竟然整个头都埋在了十五的怀里。 “不要看我。” 他像个孩子似的,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试图用这种仿似挽回最后一点面子。 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快要疯了。 面对着这个女子,他已经束手无策了。 故意去教弱水演奏笛子,还当着她的面,想让她吃醋,可是,她竟如此淡然地站在门口,后面干脆不看了。 想逼着她,却把自己逼疯了。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不看你?”十五抬起他的脸,如实的安慰道:“我不会嘲笑你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莲绛脸如炭烧,这女人分明故意的。 果然,传来隐忍的笑意,莲绛愤怒支起身子,看着十五正咬唇抿笑,黑瞳水色明亮,宛如星辰。 心中暖流如涟漪半漾开,他扣住她后脑,吻了下去。 十五笑容止住,只感到那带着异香的柔软红唇贪婪且爱恋的覆盖下来,带着丝丝酥麻,蔓延到四肢百骸,待他撬开她唇齿时,她已经全身无力的倒在他怀里。 另一只手,轻轻一挥,敞开的门轰然关上门关起,带上的风,将屋子的几根蜡烛扑灭,光线稍暗的瞬间,他马上露出蛮横夺取的本色,玉指一挑,衣衫从滑落,在月中露出水一样的光泽,亦不知道是她还是他。 即便有那番热恋的爱抚,可是在身体交织在一刻,她身体到底因为他不适的战栗紧绷起来,甚至本能地要推开和抗拒他。 他没有动,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竭力的克制住身体内燃烧的欲。 凝视着她,“十五,睁开眼,看着我!” 仅剩的两个烛两人紧贴分不清你我的身影投在帐子上,溢出暧昧。 十五哆嗦的睁开眼,水色流转的双瞳回望着那撩人勾魂的碧眸,声音轻颤,“莲绛。” 话音刚落,他漂亮的唇溢出妖魅的声音,“你喊的这个?” 几乎惩罚性的索取,明知道她身体起初难以适应他,他动作却偏偏凶狠,她潮红的脸因为吃不住,竟露出一丝惨白。 手指划过他光滑的背部,她终于发出求饶的声音,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十五,再喊我!” 十五垂眸,那睫毛入沾水是蝴蝶覆在她脸上,然后试探地唤:“夫君。” “唔。”却没料到,他比先前又凶悍了几分,十五觉得腰快要被他折断,连声喊道:“夫君,夫君……” “这就对了。” 他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潋滟的碧眸凝视着她的脸,关注她每一份表情要将最愉悦的战栗带给她。 一顶纱帐,两点烛火,三世情深。 她昏睡在他的臂弯里,两人长发交织成锻,扑在床榻上,莲绛侧身托腮支着身体,另一只手则抓着两人的长发。 空气里,还有没有散开的暧昧气息,手指里的发丝依然温热,他忍不住低头轻吻在她脸上。 可刚靠近,胸口那只手又狠狠的捏住他心脏。 “唔。” 他疼得浑身一抖,在刚刚抵死缠绵中,他抱着她的时候,近乎觉得心脏被人捏碎,愉悦交织痛苦。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俯身,吻向她的唇,碰触的瞬间,他身子豁然一颤,整个人伏在床边,殷红的血蓬勃而出,洒在地上那件雪白的衣衫上,点点红,如寒冬红梅。 妖娆而刺目! 莲绛震惊地望着衣服上的血迹,半晌才反应过来,又回头看向十五。 她还是刚刚那个姿势,面色红润,睫毛安静的伏在脸上,眉心微露疲倦之色。 手颤抖的擦掉嘴边的血迹,他有些吃力的起身,拾起地上那件衣服,穿上慌忙走了出去。 十五手往外一抓,却捞了一个空,缓缓睁开眼,屋子里还是那两盏烛火,可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莲绛?” 十五起身坐了起来,拿起旁边的衣服套在身上,又喊:“莲绛?”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烟花盛地女子笙竹歌声。 赤脚下床,小心的跨过地上的残渣,有碎了的瓶子,由被他撕烂的衣服,十五走到门口也没有见到莲绛,他似乎走得有点慌乱,连门都没有关好。 脚尖踢到什么东西,十五拾起来一看,是一个瓶子。 打开一闻,竟然是软筋散的解药,这怕是莲绛脱衣服时不下心掉下的。 想到这里,十五耳根又是一红,身体却舒展开,目光落在那开着的门,似突然想起了什么。 “莲绛?” 十五到走廊上又轻轻唤了一声。 弱水飞奔回来,轻功跃上房顶,刚来到三楼,就听见一个女子在唤,“莲绛。” 莲绛?这不是大人的名字? 那安蓝是一个郡主身份亲昵的唤大人一声颜哥哥,可人,竟然直接唤大人的名字,还是一个女人。 恰在这时,看到门口立着一个女子,弱水拔出止水剑,想也没有想,直接刺了过去。 她出剑非常的快,几乎将所有内力都灌输在这一剑上——一招毙命!这是她的绝杀。 就在剑飞过去的时候,门口女子缓缓回头,一双黑瞳冷冷盯着自己。 那一双黑瞳像是万古深渊,冷厉幽深,对方看到她出手,眼底却没有一丝惊慌,而是长袖一挥,竟瞬间缠住了她攻势强大的止水剑。 弱水从来未曾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气势,整个人都似被对方的袖子缠绕住,随即轰然一声,连人带剑被摔在了地上。 “唔。” 那一摔,五脏六腑都裂开,她挣扎着起来,手心刚触地,却剧烈的痛。 低头一看,满手都是尖锐的碎渣,而屋子内部,一片狼藉。 果然如流水那样,这个地方几乎被莲绛砸了个通透,弱水愤怒地回头看向门口,那个长发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你是谁?” 那女子长着一张极其清秀的面容,肤色雪白,大眼漆黑,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纯良无害。可,脸却毫无特色,比起自己来,一个天上地下。 女子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跨过地上的碎渣,走到身侧,指尖一点,那地上的弱水剑就飞如她手中。 此时弱水才发现,她竟然赤足,不但如此……她目光扫过女子周身,发现她头发大多凌乱泄在腰间,只是脑后几缕由一根毫无特色的木簪挽起,露出的白皙的脖子上有殷红的红印,而披在身上那件衣服…… 那是祭司大人的衣服! 祭司大人的衣服,怎么会在这个女人身上,弱水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盯着持剑的女子。 恰此时,那女子目光终于回落在自己身上。 “莲绛,竟没有毁掉这把止水剑?”她声音清冷,语气却似有几分不满。 这一刻,弱水开始觉得这个女子有些面熟,但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弱水狠狠道。 十五手腕一转,止水剑荡起阵阵清辉,那屏风在剑气化作尘渣。 碎渣散落在弱水震惊的脸上,她直视在大燕剑术一流,刚刚和流水比剑,对方也不如她。 可这个女子刚刚的动作,她根本就看不清。 “好剑配能人。”十五剑指弱水,道:“你不配拥有这把剑!”。那语气,如一个傲立的王者,霸道的宣判着她和这把剑的命运。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弱水盯着十五,此时她根本没有心情和眼前这个女人讨论止水剑,她想知道这个长相平凡的女人为何她直呼大人其名,还穿着他的衣服。 “该是我问你,你为何在这里!” 十五俯瞰着地上的弱水,不悦的反问。 “我是祭司大人的……”弱水想了想道:“贴身侍女,你是谁?” “莲绛吗?”十五微微一笑,道:“他是我的夫君!” 说道夫君两个字,她那如深渊的黑瞳突然溢出一丝光芒,那光芒如银河星斗,随着她笑容竟然璀璨起来,明明是一张平淡的脸,却因为这双明亮的眼眸,顿时生出几分艳丽来。 夫君?夫君? 弱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望着刹那间身姿绝丽的女子,半天反应不过来。 对方说得那么坦然,那眉目间的笑容,绚丽而刺目。 “胡说,祭司大人怎么可能是你夫君,你简直就是胡说?” “他是我夫君,还用得着你承认吗?十五懒得再理弱水,她向来讨厌没有大脑的女子,多说一句,都觉得浪费自己口舌。” 剑光一晃,弱水保持着怒吼的口形却僵立在地上,原来她已被点穴,动弹不得。 十五环顾四周,自己原来的衣服不知去了哪里,穿的几件中衣也因为莲绛的热情而“光荣殉职”。 “莲绛……”走到门口,十五又唤了几声,却仍旧没有人应,目光冷厉回到弱水脸上,黑色的眼瞳一闪。 屋子里琉璃灯雪亮,莲绛靠在软榻上,衣衫半敞,风尽坐在旁边,手里持着几根银针。 风尽将银针放在灯下,反复查看,“身体除了因为新月而出现反噬,并没有其他削弱和中毒迹象。但是,你刚刚吐血怎么回事?” 莲绛缓了口气,刚刚锥心的疼,已经消失,身体亦恢复了正常,唯有如雪的容颜透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已经不疼了。”他坐起来,起身要走。 “等等,你还有银针,怎么这么着急?” 他伸手抓起胸口那把银针扔在地上,低声笑道:“十五在等我。” “十五?”风尽盯着莲绛,这才发现他脖子上又点点抓痕,顿时眯眼道:“那女人可真大胆。”明知道自己受了诅咒,还去迷惑靠近莲绛。 莲绛寻着风尽的目光,手指摸向自己的脖子,那的抵死缠绵中她留下的痕迹,不禁勾起那漂亮红唇妖娆一笑,“本宫的夫人,自是大胆得狠。”那语气,满是宠溺。 “我劝你还是放弃,那女人无心,根本不会安分呆在你身边,守着你一辈子。” 莲绛回头,目光如刀,狠狠落在风尽身上。 “她如果真有心,若真的爱你护你,就不会让你受伤吐血。” “本宫吐血,与她何干?” “你今晚是不是和她近身了?”风尽迎着莲绛的目光,反问。 莲绛碧眸杀意翻卷,红唇微抿,十分不悦。 第72章沐色归来(2) “我说得没错吧。这是你第一次吐血!尚秋水死前对她下了诅咒,她若和男子近身,对方就会心绞吐血而亡。她明知道自己受了诅咒,却和你亲近。莲绛,无心则无情,你怎么就轻易相信她。” “住嘴。”莲绛冷冷打断他,“若非看在外公的分上,你早就死过几次了。” 说完,懒得在理会风尽,转身上楼,可刚到门口,却看见房间的门豁然敞开。 他怔了片刻,许是自己刚刚太痛,走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关门。 夜风如此大,自己鲁莽没有将门替她关好,若是将她惊醒了该如何是好?他急忙走过去,身体挡住风口双手扶门,可是,却半天没有关门的动静。 屋子里照样凌乱不堪,风钻了进来,卷起地上的杂物,其中一个瓶子滚到他的脚边。 他第一头一看,是一个食指大小的白玉瓶子,盖子被打开,一股沁人心扉的香气扑面而来——是软经散的解药。 屋子里的屏风变成碎片倒在地上,上面还有剑气的痕迹。 握着瓶子的手下意识发抖,不知为何,风尽的话突然涌上心头,丝丝缕缕的寒气在心间缭绕开,又带起阵阵剧痛。这种痛与方才亲近十五的完全不一样,好似有刀划过。 疼得更加锐利,他慢慢地走向床那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到一个女人侧身卷躺在地上,姿势有点怪异。 他顿时大松口气,忙上前道:“你怎么睡在了地上?” 可刚弯腰,要去抱住女子的手顿住了。 看到对方脸的瞬间,他踉跄后退一步,险些跌倒,可还是将旁边的花架子给撞翻,直接倒在琉璃镜上,发出刺耳的破碎声响。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不是他夫人! “十五?”莲绛慌忙看着屋子,大声的喊道:“十五?” 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格外寂静,他顾不得脚下那些碎渣,踩在上面就冲到了门口,朝着院子里大喊道:“十五,十五?” 那声音,焦急而迷茫。 怎么会,他才刚刚走一会儿。 他扶着栏杆,一边走一边喊,心道,她一定是去找什么东西去了。 声音很快惊动了他人,连安蓝和小鱼儿都醒了过来,众人纷纷上楼,看到被点穴卷缩在地上,衣服被拔得只剩下中衣的弱水时,都大吃一惊。 “你这女人怎么在这里?”安蓝厌恶地看着弱水。 莲绛似乎也突然反应过来,手一扬,抄起冷护卫身上的剑,刷的一下刺中弱水穴位,鲜血汩汩涌出,弱水痛的几乎晕过去,可身体去能动弹了。 弱水面色苍白,楚楚可怜地望着莲绛,发现他碧色双瞳的颜色更加深浓,好似一个要将人吞噬的深渊。 “属下也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她……她点了我的穴,将我衣服偷了去,拿着止水剑跑了。” “难怪?”风尽抱着手臂冷冷一笑,“今晚来替她看伤时,她问我解药和她的剑在哪里,原来她是在策划逃跑。怎样,我说得没错吧,没有心的女人,你留不住。” “殿下,十五定是有事才离开到的,她不会走远的。” 旁边的冷岔开了风尽的话,安蓝也顺势接口,“是啊,颜哥哥,小鱼儿也在这里,她会回来的。怕是……” 安蓝看了看周围,道:“怕是她觉得饿了,出去找吃的。” “你们不用为她说话,本宫知道她去做什么了!”莲绛开口,声音却寒冷的吓人,将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抛,转身走了出去。 他哪里不知道,她去做什么! 她就是想去找那个白袍人! 十五,既然爱我,那为什么,还要为别的男人抛下我不顾? “颜哥哥?” 安蓝下意识地拉住莲绛,却发现他手冰冷。 “将那个女人带下,把她经脉挑出来。” 他立在门口,淡淡地说道。语气没有平日冷厉,反而异常温和,却去给人更阴森的感觉。 “是,殿下。” 冷领命,将弱水拉起来,那弱水才从莲绛的话语中清醒过来。 “大人,弱水做错了什么?”她不甘的哭泣,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明明是自己被那个女人打伤点了穴道,为什么祭司大人竟用剑刺杀她,现在又如此残忍的要将她经脉挑出来。当日她经脉被寸寸挑断,好不容易才恢复,若是挑出来,那完全没有任何恢复的希望。 “等等,将她留下来。”他抬起一只手,长风扶风,雪纺中衣绞着青丝,宛如一幅水墨。 弱水噙着泪水望着莲绛的背影,眼底充满了希望和欣喜。 “等十五回来,让亲自她动手。” “啊!”弱水浑身一颤,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凭什么要把自己留给她处置? “大人,弱水不服,弱水到底做错了什么?”今晚他还夸她天资聪颖,声线美妙。 “想知道?”他回过头来,那妖冶碧眸凝视着厌恶盯着弱水,“因为,我夫人讨厌你。” 弱水如五雷轰顶? 什么? 夫人? 祭司大人竟真的有夫人?脑子里发现出那个女人的面容,绝望交织着不甘,那女人明明这么丑,怎么配得上如此倾国倾城的绝色男子? 莲绛收回目光,看着漆黑的天边,就着染血的雪纺衣衫缓缓地下楼。 他神情恍惚,走路姿势轻飘,今晚又是新月,安蓝干脆跨步而出,抬手拦住了他,“颜哥哥,你要去哪里?十五会回来的,她回来若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我不是去找他。”他淡淡开口,声音缥缈无力,似从天边传来,“我只是要去找她的心。” “颜哥哥?你到底要怎样啊?她的心……她的心不是早没有了吗?”安蓝忍不住大哭起来。 “长安街,七号,奇异店,据说什么都有卖,我想去找她的心。”他目光恍惚地盯着长安街方向,寒风呼啸,竟带着冰屑。 “外面要下雪了,颜哥哥你休息一下吧。” “我不甘心。”他抬起手捂住胸口,钝刀片片切着,他恨不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可是,怎么能。 他想去找到她的心,想去看她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想知道,她心里,到底还有什么让她放不下且如此执着的东西。 睿亲王府。 窗外寒风凛冽,竟然突然下起了细雪,走廊上的灯笼不停摇晃,发出吱呀声音,似预示着又一场大雪又要来临。 许是因为天下骤然变化,整个屋子里都出现了压抑的昏暗,琉璃光下,秋夜一澈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单手抵着眉心,他面色苍白,看起来分外憔悴,下颚一片青色,长发散乱,不复往昔高贵清爽的形象。 暗处的明一看着秋夜一澈这般,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在颤抖,“王,您这样坐了一天一夜了。” 自从皇宫被血洗的消息传来,秋夜一澈就彻夜枯坐,不曾说一句话。 “王。” 明一双膝一屈,跪在了秋夜一澈身前,“七十大军已经侯戍边,另七万骑兵在槐都待命,长安城内三万禁军随时都做好准备,只等您一声令下。王,燕城亦正打算拉拢二皇子,难道你眼睁睁错失良机吗?” 秋夜一澈没有抬眼,手却更用力的摁住眉心,似乎极其痛苦。 “王,我们已经错过一次良机了。难道……难道您要娘娘在地下死不瞑目?” 这下,秋夜一澈豁然抬起眼,手暗自用力紧握成拳,却依旧不说一句话。 “宫中可有她的消息?” 明一浑身一震,抬头望着秋夜一澈,“没有消息。” 哪怕有消息,他也无法再告诉秋夜一澈,自从除夕那晚回来,王就像受到了重创,到昨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曾入宫。 “入宫吧。” 他起身,声音显得十分无力。 “王,万万不可。”明一激动的拦住秋夜一澈,“此时皇宫禁军全换成了燕城亦的亲信,卫军比以往多了十倍,您进宫,若是起了冲突,那不正随了对方愿用刺客之名将您扣住。” 秋夜一澈虽一月未入宫,但边戍那边一直不安定,双方随时都会有爆发的可能。 “孤。”秋夜一澈盯着外面,痛苦在他深邃的眼底翻腾最后奔走与全身,“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如明一所说,但是燕城亦正不断的扩大势力,若再任由之,过去十年隐忍怕都付诸东流,而他母妃,怎么会在地下瞑目。 这一个月他常常陷入梦魇,梦中全是当年她的样子,那些忘记的记忆全都涌上心头,将他一次次的吞噬。 “孤,有好多话要问她。孤想知道,她为何要为一个根本不相识的南宫家族与孤为敌?孤想知道,曾经向孤提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她,为何说恨就恨?孤想知道,她为何要弃孤同沐色私奔,那一颗只爱一人的心去了哪里?”他亦步亦趋地往前走,脚踝上像是被人灌了铅,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几乎要将他压垮。 “王!”明一起身,突然拔出旁边的沥血剑,然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果王旨意要去见容月夫人,那从明一尸体上跨过去。明一有负娘娘所托,没能保护住王,罪该一死。” “为什么,连你也要拦着我?” “因为,秋夜世家不能就此陨落。”明一再度跪在地上,七尺男儿此时满含泪水,“我们秋夜世家百年忠心耿耿伺候燕氏,却落得什么下场?就因为有人预言大燕江山命数已尽,龙腾凤舞指秋夜,先皇就各处打压秋夜世家。娘娘那一代,十三个兄妹,全都相继死去。娘娘被送往宫中为妃,却被迫服毒十年,才换得王您的安全,也得以留住秋夜世家最后一条血脉。”说到这里,明一已是泣不成声。燕氏皇族早就有灭秋夜世家之心,同为两大世族,秋夜世家多少男儿战死沙场为保护大燕疆土沥血了垒垒汗马功劳,却换得灭族之灾。这个百年家族如何甘心! 为了保护秋夜一澈的安全,世家费尽心思,暗地里不知道死去多少暗卫。 秋夜一澈闭上眼睛,身体留留着秋夜世家的鲜血,就肩负了整个家族的重任,他没有权利选择一切,甚至此时连想见的女人都看不到。 忘记了吧,忘了吧。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她的身影从脑海里拂走。 胭脂你死了八年了,让我忘记吧。 手指用力,生生将那门框抠出几个洞,他才得以喘了口气。 “去叫碧萝。” “王?”明一疑惑地看着他。 秋夜一澈苦笑一声,声音却万分凄凉,“你们不让我去见胭脂,难道,让我在梦里最后见她一眼都不行吗?” 秋夜一澈苦笑一声,声音却万分凄凉,“你们不让我去见胭脂,难道,让我在梦里最后见她一眼都不行吗?” 明一望着秋夜一澈,许久放下剑,慢慢地退了下去,到门口对着侍卫吩咐了两句。 夜寂静的可怕,寒风卷着冰渣打在脸上,恰如刀刃切面,冰冷而锐痛。 “叮叮。” 铃铛的声音由远而近,明一恍然回头,看向远方,似乎看到一个红衣长发的女子走来,她面容美丽如蔷薇,眸色清冷如雪凝,她走路很轻,不带一丝风声,可总能老远的知道她前来,因为那铃铛珠串走总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那个女子,是睿亲王府最美丽的风景。 “胭脂王妃……” 明一忙快步迎了上去乐。 烛火明亮,一个女子在簇拥下款款而来,身穿华贵的貂皮,梳着高高的发髻,妆容妖艳,隔着几丈就闻到浓烈的脂粉味。 那一刻,明一步子顿住,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串铃铛手链时,下意识地握紧佩剑按,却终厌恶的皱起眉头,没有出手。 碧萝踩着步子胜利似的睨了一眼明一,转身直接进入了秋夜一澈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屋子里灯光十分昏暗,仅能辨别对方身形,碧萝刚刚站定,就听到秋夜一澈冷厉无双的声音,“开始吧。” 碧萝如画的笑颜在黑暗中凝住,那精心打扮的妆容像一块被风干的面具,一点点的裂开,掉在地上。 “是。”她轻轻回答,将曼陀罗香放在青铜炉子里面,然后开始点燃。 “等等。” 秋夜一澈抬手,身前的帐子落了下来,红色的纱幔,宛如雾霭,将整个房间映得更加晦涩。 可就是这一层纱幔,却生生将碧萝和秋夜一澈隔开,不过一丈的距离,竟似天涯海角。 碧萝捧着香炉的手微微颤抖,杏眼隔着纱望着坐在里面的男子,绝望像潮水一样蔓延到胸口,可是,她刚开口,就觉得,喉咙发痒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她只能咬牙默认,不敢像以往那样娇纵。 “哐当。”帐子里又飞出一串铃铛,纱幔里的声音依然冰冷无情,“孤,要它的忆境!” 泪水滚落,碧萝发出嘶哑的声音,盯着秋夜一澈,“为什么?” “孤要的东西,需要你问为什么?” 秋夜一澈丢出的那串铃铛和她手上的一模一样,那是当年胭脂浓那个贱人留下的。 但是,就是用这个铃铛作为媒介,她制造出各种幻境,让秋夜一澈无法自拔,从而离不开她。 但是,她怎么能忍受他进入胭脂浓过去的忆境。 之前能让秋夜一澈深陷,是因为曼陀罗会让人神智恍惚,然后再根据她的引导,进入她所控制的幻境。 可忆境完全不同,那是属于媒介之主人的记忆,她完全不能控制。 “臣妾,怕是没有能力。” 碧萝跪在地上,手下意识地握紧,那被尚秋水咬掉一块肉的地方,又开始痛痒起来,阵阵恶臭和香氛混合在一起,暂时还分辨不出来。 “那你怎么有能力让孤中曼陀罗的毒?” 纱幔突然飞起来,像出鞘的利剑带着可怕杀气飞了过来,碧萝吓得浑身一颤,抬头刚好对上秋夜一澈碎冰似的双眼。 曼陀罗紫色的烟雾在屋子里缭绕开来,碧萝盯着那窜手链,最终起身。 并非所有东西都有记忆,当时给莲绛做那忆境,是因为沐色的执念太过强大,更何况,那扇子还是沐色人皮所做。 这不过是胭脂浓喜欢的一样东西而已。 只要秋夜一澈出现意识涣散,那一切都在她控制住中。 铃铛轻轻地响起。 紫色的烟雾越来越浓,周围像是陷入了一个雾霭浓郁的清晨,阴冷而潮湿。秋夜一澈抚开身前雾,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谁?” 他回头,冷声质问,雾气中,一个红色的身影原来越近。 黑如墨的长发,红如胭脂的衣衫,白如雪的容颜,一双眸子宛如星辰明亮。 “胭脂。” 是的,是胭脂。 他忙伸出手去拉她,可却抓了一个空,而她,竟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他惊讶地望着她走得飞快地背影,才突然想起,是铃铛的忆境。 秋夜一澈快步跟上,看到胭脂浓飞快地走进一家客栈,旋即推门而入。 “师父。” 第73章沐色归来(3) 她的声音,充满了兴奋和雀跃。 师父?他记得她是被她师父养大,那个时候她还写信去请她师父来主持婚礼,可最后似乎因为有其他事情对方没能赶来。 原来,早到长安了么。 那为什么要骗他? 他好奇的跟着进去,却看到胭脂面色痛苦的跪在了地上,而她身前站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衣的男子,那男子负手临窗而立,面容清美如画,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气质非凡。 秋夜一澈万万没想到,胭脂的师父竟然如此年轻。 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秋夜一澈眯眼,总觉得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师父,为什么您不同意我和秋夜的婚事?” 胭脂跪在地上,悲戚地望着自己的师父。 “他是皇子!皇室中人!” 男子的声音,清冷中,透着一抹沧桑。 “我不管他是皇子还是太子,我只知道他是长安秋夜一澈,我未来的丈夫。” 她的语气分外的倔强。 “当日你离开时,为师如何交代与你?不准和任何皇族人士有干系?如今,你竟然违背师意嫁给秋夜一澈!”男子顿了片刻,“若你执意,那我们断绝师徒关系,你离师门,且不得再用我授你剑术和医术,否则,他日相遇,我们便是仇人。” 屋子里顿时再度聚满烟雾,只看到雾中,胭脂双膝跪在地上,抓起旁边的剑,用力一挥。 剑哐当落地,她双手垂在身侧,殷红的血染红了白皙的手腕——她竟然自废了经脉。 秋夜一澈踉跄后退一步,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胭脂什么时候自废经脉? 为什么,他不知道? “您永远是我师父。” 她鲜血淋漓的双手,又重新捧起了剑,恭敬地朝男子叩头。男子目光扫过她手里染着鲜血的剑,“你既然拿着月光,那么,你就该担负起它的责任,保护南宫血脉。至于你……”他突然闭上眼睛,清秀的露出痛苦之色,沧桑的声音几乎在颤抖,“就当我白衣,不曾收过你这个徒弟!”说吧,男子飞快地离开,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白衣? 大洲剑圣白衣,胭脂竟然是白衣的嫡传弟子? 传言,剑圣白衣二十多年前就消失匿迹,有人说他死在了大漠,随将月光宝剑赠与南宫世家。而关于月光在南宫这个事,南宫世家一直保持缄默的态度,但他当年的确看到过月光剑鞘被安置在南宫祠堂。 剑鞘在南宫世家,那剑身真的是在胭脂手里?就如此,她要保护南宫? 第一遇到胭脂时,他曾怀疑过她手里的剑,她却闭口不谈。 秋夜一澈震惊地看着男子消失,耳边传来女子悲戚的声音,“师父。” 她猛地想起什么,跟着冲了出去,留下一路的血迹。 “胭脂……胭脂……” 秋夜一澈心肺收紧,跟着追了出去,他一直想拉住她的手,想替她包扎伤口,可每次,手都从她身体里穿过。 他触及不到她啊。 紫色的雾霭再度将他包围,他大声的嘶喊着她名字,最后发现,她坐在南宫世家的药铺里,郎中隔着帘子和纱绢触着她手腕,最后道:“姑娘,你这伤疤,怕是永世都消除不了了。” “哦。” 她收回手,将白色的丝帕扯掉,两条伤疤如丑陋的蜈蚣一样伏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漆黑的大眼里涌起丝丝悲痛之色,她缓缓起身,来开了药铺。 穿过人群,来到睿亲王府,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目光看着天空,艳绝的脸上亦不复当日那种明媚的笑。 许久,她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副铃铛手链,小心地戴在手上,古铜色的铃铛和繁复的链子恰将两道丑陋的伤疤遮住。 “胭脂。”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女子忙起身,笑盈盈地回头。 “秋夜。”她朝来男子走过去,每走一步,手上铃铛就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快男子也发现了她手腕上的东西,忙握住她的手,“胭脂,你这是什么?” “这可是我最爱的宝贝,你别弄坏了。” 她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忙抽回手,微微撅起嘴,不让他碰触。 “碰坏了,我再陪你一副。” “你碰坏了我就揍你。” “好,我不碰。”男子脸上露出自己都不曾知道的宠溺笑容,然后拉住她坐在旁边,“你出去这么多日,可累了?为何回长安也不让我来接你?” “我……我说了去接我师父啊。”她扯出一丝笑容。 “胭脂,你不开心吗?”他白皙的手捧着她的脸,立马发现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师父……”她垂眸看着手腕,“他有事来不了。不过,他很开心我能嫁给你,所以送了我这幅手链做嫁妆,说不准取下来。还说,如果你敢负我,他就来杀了你。” 他爱恋的捧着她的脸,道:“师父不来,我同样给你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如果我负你,你杀我便可。” “我相信你。”她笑,然后靠在他肩头,泪水顺着眼眶滚下,无人知晓。 看到这一幕,秋夜一澈强忍着胸口的剧痛站起来,伸出手想要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可是无论怎样擦拭,他都碰不到她的脸。 胭脂,胭脂…… 为什么,这些他都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胭脂?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终究忍不住那股剧痛,跪在地下,可手仍不甘的想要碰触她的脸。 周围在摇晃,似有山崩地裂,秋夜一澈试图抓着胭脂,可她在山崩地裂中消失。 许久之后,又换了一个场景,周围漆黑,月光惨淡穿过云层,他才发现这是乱坟岗,风声穿过坟堆,发出凌厉的嚎叫声。 几个女子站在一个坟堆旁边,他捂住胸口走过去,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长发交织泥土,身上衣服被鲜血染成乌黑,他不禁仔细看去,当即惊得后退一步,那尸体的脸,犹如当日尚秋水那样被划都血肉模糊。 旁边一个人,抬脚狠狠一踹,将那尸体踹入泥坑中的早就准备好的石头棺材里,也在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叮铃铃。” 是胭脂的铃铛手串! 秋夜一澈大惊,突然醒悟,那声音好像是从坑里面发出来的,他一下扑了过去,借着月光果然看到那骨肉可见的手腕上,竟然挂着两窜铃铛。 “胭……”他怔怔的趴在石坑里,看着眼前的尸体,声音颤抖。 “将那个铃铛取下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带回大燕,若是王问起,就说胭脂浓的尸体焚烧了,只留下了这手链。” “是,碧萝门主。” 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少女,跳下坑,手里的剑狠狠一刺,竟然再度刺进那尸体的手腕里。 “给孤住手!” 秋夜一澈怒起一掌就打了过去,却穿过对方身体,而对方剑往上一挑,那铃铛带着血肉飞上了天。 黄衣服少女跳出坑,笑容明媚,是弱水。 秋夜一澈握紧拳头,却突然看到石棺里的尸体突然这个开眼,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顶着坑上的其中一个女子,“碧萝,你最好让我死得彻底,否则,我从地狱都要爬出来。” “哟,这样了都能说话。”中间穿着披风的黑衣女子发出冷笑,对旁边的人道:“镪水拿来,我让你入了阎王殿都没法伸冤!” 她打开瓶子,跳入坑中,一下捏住了棺材中人的嘴巴。 “碧萝,你要做什么?”秋夜一澈扑过去,试图挡在她面前,“你敢动她,孤就将你凌迟。” 可身前漂亮的女子却带着阴森歹毒的笑,然后将那镪水灌入胭脂浓的喉咙。 “好了,你就在这棺材里哭嚎着等死吧。”碧萝丢下瓶子,俯瞰着棺材中的尸体,笑道:“你可不要怪我,这全都是王的意思。是王要你死,是王要我们毁你脸,挑你经脉……”说完,她手中红绫飞出,缠着那棺盖将其合上,而弱水和妙水则很快用黄土将泥土掩埋。 秋夜一澈跪在旁边,奋力的刨开那些泥土,要将石棺中的女子放出来,“胭脂……我放你出来……” 他一次次的挖开,一次次扑空,而地底下女子的声音原来越弱。 “噗!” 他趴在地上,黑色的血像黑色丽花一样开在泥土上,大口大口的鲜血,似乎要将他整个心都吐出来。 地下,那女子再无声息,秋夜一澈爬过去,在离她最近的地方躺下,然后抱着坟墓,“胭脂,我……陪你一起死吧。” 帷幔帐子上,黑色的血像泼墨一样喷洒开来,碧萝惊得冲了上去,秋夜一澈又一口鲜血喷在碧萝衣服上,她大惊失色,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一件常物,怎么会如此。 如果秋夜一澈深陷那忆境出不来,只得殒命于里面,但是,她又不知道他在里面到底看到什么,竟会吐血晕了过去。 “秋夜,秋夜……” 碧萝着急的大声喊道,但是无论怎样,秋夜一澈都没有反应。 看着那铃铛,碧萝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针,对准秋夜一澈的脑穴。 不如,就彻底忘记! “啪!”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一道剑气直奔而来,旋即耳边传来啪的声响,放在青铜炉子旁边的铃铛被剑气斩断朗。 碧萝手里的银针掉了下来,她苍白着脸看向门口,发现明一持着剑站在门口。 “谁让你进来的?” 碧萝狠狠盯着明一,“你给我出去。” “妖女,你到底对王做什么?” 明一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掀开帐子看到昏迷过去秋夜一澈,整个人脸色铁青,手里的剑不管三七二十直接斩向了碧萝。 碧萝飞快躲开,明一剑气如排上倒海般刚烈,碧萝几乎一个踉跄,直接扑在旁边的屏风上,然后撞向旁边的青花池,摔得七晕八素。 她艰难地站起来,涂着殷红丹蔻的手指着明一,“混账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奴才,你敢对本妃动手?” “你……” 明一的眼中闪过继续震惊,呆呆看着碧萝,竟一时张大嘴说不上话。 碧萝以为明一被自己气势吓倒,冲上来,扬起手,就要给明一一耳光。 “唔。” 手腕却被人狠狠捏住,碧萝发出吃痛的尖叫声,一下跪在了明一身前,她抬起头,却发现秋夜一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往昔那双深邃的眸子此时布满了血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好似地狱恶鬼那样阴邪。 碧萝未曾见过他如此阴森的恐怖的眼神,浑身一个哆嗦,颤抖着嘴皮道:“王。” 秋夜一澈没有说话,只是捏着她手腕,寂静的空气中,她左手腕的骨头正一点点被捏碎,而对方血红的眼里,神色平静。 “王,我好疼。” 她乞求的喊了一声,泪水从眼眶中滚落而出,滑过面颊时,不知道为何,竟然带着一阵刺痛。 好像伤口被人撒盐那般,但是她手被秋夜一澈捏住,无法抽出来去探究自己的脸怎么回事。 “疼?”秋夜一澈挑眉,血眼里闪过片刻的恍惚,旋即看了看四周,目光停留在青铜路旁边那副铃铛手链上。 许久,他想起来什么,目光再次落在了碧萝脸上,然后勾起沾着血丝的唇,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十分温和还带着几分柔情,但同时,碧萝注意到他的双眼里除了血丝还是血,好像下一刻这些血丝就会涌出来一样,十分吓人。 他半坐起来,将碧萝拉近,俯身笑容温柔地打量着她,“碧萝,你疼?” 说完,他抬起左手亲昵地放在了她脸上,指尖冰凉,如冰锥刺骨。 “王。” 碧萝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恐惧,哭了起来。 “你好像很害怕?”秋夜一澈手勾起一缕她的发丝,轻轻一拉,竟然扯了下来,“碧萝啊,你的头发,好像掉了许多?” 碧萝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假发不知道何时竟掉了下来,而所剩不过的头发像挂面一样搭在头皮上,发炎成红色的头皮露出来了,看起来分外恶心。 难怪刚刚明一用那样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 “啊!” 她发出凄厉的尖叫,企图挣脱开秋夜一澈的手去捡那假发,没想到秋夜一澈却将她固定住,根本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你的脸怎么了?” 秋夜一澈惊恐地看着碧萝,“为什么有虫?” “王,别碰。” 旁边的明一似乎终于发现了什么,忙将秋夜一澈的手拉住,碧萝趁机挣脱开,翻滚在地上慌忙去抱那个假发,谁知道,她刚刚站稳,就发现一条乳白色的虫从脸上掉了下来。 旋即,一股再也掩饰不住的恶臭从身体里发出来。 “她的脸,烂了。” 耳边传来明一的声音,碧萝扑向旁边铜镜,凑过去一看,再也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 她漂亮的脸,此时像被人泼了镪水一样,到处起了血泡,额头,脸颊,鼻翼,下巴,几乎都在流脓,手一触上去,一块皮直接掉下来。 灯光虽然晦暗,但是却能清晰地看到有虫子在里面搅动,好似尸体腐烂之后生出的蛆虫。 “我的脸,我的脸?” 碧萝捧着自己的脸,一步一步的后退,嘴里不停的喊道:“我的脸,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她的脸曾被说成国色天香,她一直精心呵护的脸怎么会这样? 一回头,看着秋夜一澈冷视自己的眼神,她抬起袖子忙遮住直接的脸冲了出去,刚到门口就撞到了两个宫女。 “哇。” 其中一个,突然闻到恶臭,趴在地上就吐了起来。 而另一个看到碧萝化脓的脸,发出一丝惨叫,直接晕了过去。 “她的脸?” “她的脸?孤,见过比她更恐怖的脸!” 明一终于反应了过来,看着秋夜一澈,哪知,秋夜一澈发出一声冷笑,下床拾起地上的两窜铃铛,然后抽出放于床头的沥血剑,一身血衣赤脚跨过地上的青瓷碎渣,双瞳血红,跟着走了出去。 “王……” 看到秋夜一澈满身戾气,明一不敢开口说话,只是默默跟着。 “我的脸怎么了?防风,你在哪里?快来救我。”碧萝一路狂奔,所过地方全是阵阵恶臭,府邸中人远远闻到那股让人作呕的味道,纷纷避让,碧萝不敢待在北苑,直接冲出了府邸。 “好臭,哪里来的疯子?” “哇,是癞子。” “好恶心,她的脸是烂的。” “头发都掉光了。” “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是个疯子吧。” 路上所有人犹如遇到瘟疫一样避开她,冰碴打在脸上,又疼又冷,碧萝尖叫道:“我不是疯子,你们都滚开!” “疯子,疯子。”有调皮的小孩随手捡起旁边的石头,就朝碧萝身上扔了过去,甚至有人开始追赶,“快看疯子。” 所有人都用憎恶的眼神盯着自己,碧萝突然害怕极了,看到一条巷子就冲了进去,然后又朝其他巷子躲,她泪水不断滚落,沾到皮肤,带着钻心的痛。 第74章沐色归来(4) 拐角时,她一下撞到一个人,她低头绕开,那人又挡在她身前。 “滚。” 忍不住厉声怒叱,却依旧埋着头。 “贤妃,口气还是那样大。” 轻嘲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碧萝惊恐的抬起头,看到身前沾着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女子,对方头发用一根木簪放头发挽起,露出了好看的额头和一张清秀的脸庞,一双大眼明亮似聚集银河星辰,泛着钻石般璀璨而寒冷的光泽,让她整个人都看起来耀耀生辉。 碧萝感到脸上又是一阵剧痛,吐出三个字,“胭脂浓!” 对方挑眉一笑,宛如蔷薇绽放,眉目间溢出绝丽之色,“贤妃,近来可好?” 碧萝发出一声鬼一样的嚎叫,扑向十五。 不待她近身,十五手腕里的止血剑就抵着她脖子,“据说尸毒厉害得狠,连兵器都能腐化,我今天到要试试真假。” “尸毒?” 碧萝震惊地望着十五,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的手也出现了化脓的斑点,几条白色的虫正要破体而出。 “咦?” 十五眨了眨好看的大眼睛,“难道说贤妃都快烂成骷髅了还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所谓尸毒就是那毒素早就侵入你心肺到了一定量就开始发作,先从五脏六腑开始腐烂,里面有数以百计的虫子滋生,然后啃噬,最后从你的皮肤里钻出来。” 碧萝全身发抖,牙齿在冷风咯咯作响,狠狠盯着十五。 十五残忍的欣赏着她每一个表情,“最后,你全身上下腐烂成一具骷髅。而这种毒,至今没有任何解药,而你就会在一片苍蝇蛆虫的啃食下,变成一具尸体。你知道?因为腐尸太臭,野兽野狗都不愿靠近,唯有虫与你为伴。” “啊!胭脂浓,你要怎样?你有种就杀了我!这一次我输了,但是下辈子,我一定会还回来。” 她凄厉尖叫,最后一缕头发滚落下来,十五剑尖接住,递到她身前。 “下辈子?你这种人还会有下辈子?难道你不怕下地狱之后,更多像我一样恶鬼和怨恨找你算账,最后你只能堕入忘川河地,带着你这腐烂的尸体不得轮回。”十五微笑提醒,“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死的好。” “我不死,你就开心了?哈哈哈……那又能怎样?”碧萝放声大笑起来,最后指着十五,“你胭脂浓能得到什么?秋夜一澈吗?你们都回不去了,他现在要娶的是灵儿姑娘。” “我为什么要得到他?” 十五冷笑反问。 “你不要他?”碧萝盯着十五的脸,“不为了他,为什么你要复仇,为什么你要回来?” 十五摇摇头,靠近碧萝,“我只是履行承诺。” 碧萝一脸茫然,又听十五森森一笑,“血债血还!” “血债血偿?你胭脂浓凭什么资格?你都是咎由自取!是你自己,介入了我们的生活,是你的出现扰乱了桃花门的安宁。你应该问你为什么要出现?我掌管桃花门,一心扶持王,他需要我,可为什么你要以爱情的名义分开我和他。胭脂浓,你知道你有多贪婪吗?他早给过你所有女人就梦寐以求的东西,名分,地位,权力,可你却偏偏要让他给你,他给予不了。早在他出生那日,天边云层汇集成龙形呼啸升天,他天生帝王,你却贪心的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根本不配站在他身边,也不懂他需要时什么,你只有我,才能配得上他。” “如果你不出现,沐色不会死,尚秋水不会死,我是桃花门主,而王,早就顺利登基。” 十五笑容慢慢凝住,剑抵着碧萝心脏,“说那些何用?!这世界,从来没有如果。沐色在哪里?” “你是来找沐色的?”碧萝轻笑,“你最好杀了,否则我还真不会说。” 十五冷澈的眼底泛起一丝厌恶,手腕一转,那剑流光闪动,旋即默然收回手。 碧萝只觉得胸腔一热,低头看去,胸口竟被十五用剑尖挑出一个心形的窟窿,心脏突突直跳,似随时都要从胸腔滚落出来。 “你这个魔鬼!” 碧萝捂住胸口,惊叫着连连后退。 “你若不说,我会让你见识到真正的魔鬼。”十五冷声,“我会把你心挖出来,切成片,喂给你吃掉!” 腥臭的血从指缝间溢出,碧萝盯着十五,手里突然飞出一条绫带,却在半空,被一道横来的剑气斩得粉碎。 那剑气其实凶猛,碧萝被那剑气震飞几丈之远。 十五回头,看到巷子的另一端站着一个人,那人长发散落,衣衫带血,面容掩在夜色中看不清,唯有一把沥血剑发出嗡鸣声以示主人的身份。 “砰!” 碧萝扔出一个带毒瘴炸,趁机拐入暗巷,十五正要追,身后一道劲风,旋即被人拉住。 “胭脂。” 秋夜一澈痛苦的声音在风声中,显得虚弱不堪。 十五回头,目光扫过他周身的血迹,最后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缓缓抽出了手,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睿亲王,请自重!” 他手却更加握紧,因为要控制力度不伤害她的同时又不让她挣脱,他的手在颤抖,“胭脂,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当年,我没有陪你一起死。” 十五陡然变色,却抽不出手,反手将剑抵在他脖子上,厉声,“你秋夜一澈有什么资格陪我死!” 他全身颤抖,震惊地望着她,眼底涌起悲痛和绝望。 事隔九年,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曾那样的深爱她,可那份爱被掩藏在了‘血统的责任’之中,直到在忆境中,看到她为嫁给他而自毁经脉,看到她被活埋如棺中,他才清楚。自己,曾那样的深爱。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相爱之人,百年之后,同葬一穴。 九年后,他挣扎一月,终于肯面对自己的真心时,竟得知。 他连陪着她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绝望和痛苦的事情。 不…他悲怆一笑,他甚至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是秋夜一澈,因为他流着秋夜家族的血,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不能选择自己爱的人,连死都不能选择! 剑刺入他的脖子,殷红的血顺着雪白的剑身滴落下,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天下与你,我终归负你。” “你没有负我!”十五冷眼盯着秋夜一澈,手里的剑不动分毫,“你的天下,我的天涯,你我本就不相干,何来辜负之说。我们如今兵刃相见,不过是过去的血债。” “胭脂……” “住口!” 十五厉声打断他,“我是长生楼,十五。胭脂浓,早就死了。” 秋夜一澈望着仅在咫尺的女子,“你在恨我,我也在恨自己,当年没有随明一去大泱将你带回来。” “不。”十五丢下剑,反手拉住秋夜一澈的手,“我不恨你,恨你的是胭脂浓。但是,胭脂浓死了,八年前,死在了长安,而舒池带走的那个胭脂浓,同样的是死去的胭脂浓。” 注意到秋夜一澈布满血丝的眼底隐有疑惑和震惊,十五勾唇低笑,“你想知道当年的胭脂浓是怎么死的吗?” 扣住他手腕的手猛然用力,将其手狠狠扣在自己的心口,那一刻,寒风凌厉,冰渣落下,打在脸上如刀割面一样的疼廊。 这是这个疼,惊醒着秋夜一澈这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他手所触及的地方,是十五的心脏,但是,那里,没有心跳。 他惊骇地盯着十五,发白的唇在颤抖中渐渐转为紫青色,眼神痛苦带着几分乞求,似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残忍的真相。 “八年前,胭脂浓不仅恨你,更恨她自己。她恨自己,背师弃义的要嫁给你,她恨自己不顾一切的爱你,更恨自己有一颗爱你的心的。所以,她把一颗那颗心挖了。” 十五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曾经的那个胭脂浓,还活着吗?睿亲王。” 最后三个字,十五咬得格外的清晰,而秋夜一澈再也受不住刺激,整个人颓然的靠在墙上,缓缓跌下去。 见她这个样子,十五转身离开,可袖子还是被他不甘的拉住。 “我家夫君特别的小气,脾气又蛮横,嘴巴也特能骂人,和人打架手段更是阴毒,从不吃亏,也不让任何人占他便宜。若是让他看得到你我这般拉扯,我怕是哄上好几日都劝不回。”十五一点点的掰开他手指,“我曾经有眼有心,却错过他九年。如今我无心,却眼明,纵然天地倒塌,我也会在他身边。” 秋夜一澈只是低着头,手依旧拉住十五一点衣角,如何也不肯松开,长发落在他身侧,无法看清他表情。 外面的风全都灌入巷子里,听起来像是人绝望之际发出的呜咽声。 “放手吧!” 那冻得苍白的手,无力的垂落! 巷子里声音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个人靠在墙角,宛如一尊雕塑,没有任何生气。 而那把沥血剑也躺在雪地里,再也没有昔日凌厉霸气的光泽,晦涩幽暗。 明一慢慢走到秋夜一澈身前,然后跪下,“王,回家吧。” 这时,秋夜一澈抬起头,望着明一,面上竟然露出孩童般的绝望和悲戚,“明一,胭脂,她真的死了。她把自己的心挖了,她说她自己的心!是孤负了她啊!” 明一喉头滚热,无法发出一个字只看到秋夜一澈拾起剑,突然刺向自己的心脏。 “王,不可!”明一眼疾手快,一下握住秋夜一澈的手腕。 “哈哈哈哈哈……孤,不会死。孤,哪里有死的资格!”秋夜一澈手腕一转,却自己握住了剑刃,狠狠一划,那菲薄的沥血剑划破他手心,殷红的鲜血沿着剑刃蜿蜒滴落。 砰! 剑被丢在地上,秋夜一澈鲜血淋漓的手握着那两窜铃铛,迎着寒冷咆哮的风,长笑走出了巷子。 他步子决绝,没有一丝质疑,整个人周身透着一个阴森,哪怕那小笑声,却都听不出一丝生气。 许久之后,明一才知道,秋夜一澈真的随胭脂浓一同死去了。 十五刚走出街道不久,突然看到天空有烟花燃放,那是长生楼危险的信号,她飞快朝集合的地方奔去,却看到安蓝正焦急地站在暗处。 “安蓝?你怎么在这里?小鱼儿呢?” “啊,你还管这么多,你赶紧去找颜哥哥吧。” 安蓝双眼通红,声音记得直颤抖。 “莲绛怎么了?” “你今天突然跑了,颜哥哥就跟失魂一样离开了清水阁,还说要去找你的心?什么奇异店?哎,十五……”安蓝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得到十五转身飞奔朝长安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风越来越冷,那些冰渣最后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飘雪,十五大气不敢喘,也顾不得膝盖上和肩头上伤口,朝奇异店的方向跑去,而老远的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了巷子门口,十五忙推开人群,看到那奇异铺的位置变成了废墟,而莲绛身着单薄的衣衫,长身立于废墟中,青丝在飘雪中飞舞,皎皎容颜如雪,透着一份清冷。 “莲绛?” 十五冲过去,抓着莲绛的手着急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看到十五身上的衣服,莲绛眸色顿时沉了下来,如雪脸当下布上一层寒霜,待目光落在她发髻上的那枚簪子时,面色稍缓,却依旧甩开十五的手,直径走开。 “莲绛,你刚刚是不是进奇异铺了?” 看莲绛不做声,十五跟着上前,悄声地问,哪知莲绛根本不予理会。 飞雪越来越大,繁华的长安一片白雾,街边有人叹道今年天气怪异,这长安都下了好几场这样的大雪了,更有人顺势吆喝着贩卖油纸扇,十五看了看那些扇,又看了看莲绛周身白雪,终是默默的跟在莲绛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因为下雪突然变得清冷的街道,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十五几次贴着热脸上去,都被莲绛一个冷眼拍了回来。 无奈,她最后也不敢吭声,纵然脑子里千万个问题,却也只能吞着。 人越来越少,除了买伞的店铺,其余小摊早早就关了门,倒是湿冷的空气中,传来一股诱人的香气。 “莲绛,你饿不饿?” 十五又将脸凑了上去,莲绛依旧抿着唇,碧色的双瞳冷睨着前方,周身清华的气质到倒像足了雍容的贵公子。 见他还不理自己,十五瞥了瞥那亮着昏暗灯光的巷子,飞快地跑了进去,很快又捧着一个东西一溜烟的窜了出来,然后蹭到莲绛身前。 “那……只有这个了。” 她双眼闪烁,手心捧着一个刚热乎乎的东西,闻起来香气诱人,可那玩意看起实在不敢恭维,面上焦黑,像是从炭炉里扒出来的。 “刚刚看了一圈,没有糖葫芦了,外面这些这么大的雪,估计已经收摊了。”莲绛碧眸瞪着十五,侧身要走,十五身形赶紧一闪,又挡在了莲绛身前,待莲绛往右边是,她又挡在右边。 “莲绛。”十五可怜巴巴地哀唤,“我出来得急,没有带钱。” “你没带钱关我什么事。” “这烤地瓜,还没有付钱。”十五讨好地笑了起来,“要不,你借我点?” “你还敢找我借?”莲绛勃然大怒,万万没想到令他如此生气的这个女人竟然笑嘻嘻地找他借钱,“你欠我多少了?你还得起吗?再加上今晚的,你爬起来就跑,你算算,你欠我的,你三辈子都还不了。” 十五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莲绛因为盛怒却显得更加娇艳的脸,道:“是不是娶了你,你不用还了?” “呵!”莲绛一口气全堵在喉咙里,不知是哭还是笑,“你娶得起?聘礼你有吗?我就没有见过比你更穷的了!街上的叫花子都比你富裕。” “反正我一无所有,那我就委屈入赘吧。” 十五认真地说道。 “你……”莲绛望着十五,这下,是真的被她噎着说不出话来,所有的愤怒和悲伤,被此刻认真的语气和眼神中,慢慢融化,最后只得化成一句委屈的,“真的?” “是真的。我曾经对你撒过很多谎。”十五坦诚开口,“也用谎言骗过自己,但是,现在不会了。” 莲绛睫毛一颤,盯着十五,忍住那股不知是酸是甜的感觉,道:“既如此认真的想要入赘,那就拿出你的诚心。列举一下你对我撒过的慌,看能否得我的原谅,否则,入赘的事情,再议。” “咦?” 十五瞪着漆黑的双瞳,她怎么忘记了莲绛向来喜欢蹬鼻子上脸呢。 哎,十五暗自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外面风雪如此大,若是不哄了回去,怕又得闹出个什么事儿来。 第75章沐色归来(5) “在南疆你第一次用风尽身份接近我,我就知道是你了,你化妆技巧的确不怎么好。” 十五顿了一下,因为莲绛的脸,突然变得十分难看,盯着她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让这个女人自我检讨,她竟然挑剔他化妆技巧,突然有一种想扑上去将她撕个粉碎的冲动。 “所以……”十五目光凝视着他,“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 莲绛惊呆在原地,双眸中的怒火融化成碧色的涟漪,在眼底漾开,一圈一圈,像蜜糖一样,甜到几乎要溺毙。 他开始庆幸自己的坚持,庆幸着自己始终坚持这个呆子一直喜欢着自己。 风雪裹身,两人周身一片莹白,他上前,伸手拥她入怀,却半天说不出话,任由风雪刮过。 许久,他轻吻着她脖子,道:“今日就是一个良期,入赘吧。” “好。” 十五点点头,感到他的手更用力几分,几乎要将她揉进骨里。 “风雪为证,我莲绛愿娶十五为妻,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天地为媒,我十五愿嫁莲绛为妇,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风雪,白头老。 “十五,我觉得,我们还是早点回去。” “嗯?” “良辰不可错过花烛。” “那你能给我点钱吗?” “你要做什么?” “这烤地瓜我还没有付钱!” 莲绛大怒,盯着十五,“这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十五茫然,“但是,我的确没有付钱。” 莲绛在袖中摸了一番,终于找到一点碎银,塞到十五手里,“以后,这一辈都不要和我提烤地瓜,我恨烤地瓜。”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整个长安一片银装素裹,所有居民都在忙着扫雪,孩童们一直玩得不亦乐乎。 欢笑四起,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院中积雪中坐着一个人,那人满身是雪也不知堆积了多久,远远看去和一座雪人无疑。 他颔首而坐,连那漂亮的睫毛上都缀着雪,他左手拿着一个木头,右手拿着把短刀,小心而仔细的雕刻着。 这雪下了多久,他就坐在树下雕刻了多久,这期间,他不曾起身,甚至抬眼过一次。 最后一刀落下,手里的木雕终于成形。 是一个女子雕像,简单挽起的长发,饱满光洁额头,大大的眼睛,面容清秀却有些呆滞。 他丢下短刀,指尖落在那雕像的面上,那唇低喃的唤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正在这时,身后的院门突然被推开,旋即,一阵难言的恶臭传来。 一个全身腐烂,面容化脓女子趴在地上,正在艰难爬行,随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啊……”女子忙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 “碧萝。”是一个男子冷澈的声音。 “王。”碧萝声音颤抖。 “你怎么看到孤就跑?” 碧萝趴在地上,看着骑在马上笑容温和的男子,突然不敢说话。 “孤去寻了几名大夫,你若有什么病,他们都能替你治好,你作为贤妃,却到处跑,可是不懂规矩。” 秋夜一澈目光落在碧萝身上,“明一已经奉了轿子在后面。” 碧萝惊慌地看着秋夜一澈,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对方眼底竟没有丝毫嫌弃反而亲自来寻他。而他的笑容,有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可越是这样,她就越看不懂,越看不懂,她就越害怕。 “来人,将贤妃扶回轿子里。” 几个男子走了过来,忍住阵阵恶臭将碧萝从地上拖了起来。 待轿子离开,秋夜一澈这才下马,走进院子,这是一处非常隐蔽的偏院,哪怕是积雪也掩饰不了它的荒败。 沿着走廊来到后院,注意那棵樱花树时,他双眸深深地眯了起来。 树下有一处人呆过的痕迹,而周围,还有零散的木屑,他走过去,捡起地上那边短刀,良久没有说一句话。 长安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握着雕像的少年默默前行,淡紫色的目光一片茫然,身上的雪渐渐由周身内力化成水,将他全身湿透,长发如海藻卷曲湿漉漉的贴在那容颜绝美的脸上,每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串水色,看起来,他就像海中的美丽鲛人,迷失在了不属于他的大陆世界。 大燕永业帝七年,长安一场大雪之后,天气豁然晴朗,雪水融化,院中树枝都发出新芽,隐间苍翠,旋即又是几日小雨,青石板缝隙内冒出绿意。 宫中发出诏书,三月之后全国将会举行大规模的选秀,同时,宫中传来另有两位娘娘的有孕之喜,一夜间,朝廷局势暗中又变。 春雨如丝,流水收起油纸扇进入了清水阁。 自从那晚来之后,她有半个月没有踏入清水阁,因为没有收到莲绛和十五的任何传讯。 今天主动这里,是因为秋夜一澈竟然突然传召弱水,然而,那晚她与弱水碰面之后,就不曾见面骅。 此时秋夜一澈要人,她若不交出来,怕是会暴露几人的身份。 刚到门口,流水就是一怔,因为整个清水阁几乎变了个样子,每个角楼都是红纱装饰,一片奢华喜气。 若非看着远处走来的安蓝和小鱼儿,流水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单。 “安蓝阿姨,娘为什么又不让我去看爹爹。”小东西嘟着小嘴儿,一脸不平,“刚刚他还说我的小三。我才不是小三。” 这半个月,小鱼儿就前几日见到了十五,还没有蹭到十五身上,就被莲绛丢开。 后面直接在院子入口挂着,“动物不得入内!鱼属于动物!” 这不,又被冷挡在了门口,安蓝不得不把小东西拧走。 “安蓝郡主。” 流水唤了一声,安蓝微微一笑,“流水来啦。” “请问十五大人在吗?我有要事禀报。” “在风居院。不过……”安蓝笑道:“不如流水姑娘下次吧,最近十五怕是有些脱不开身。” “哦。但是,事情非常重要。” “那你过去吧。” 流水点头,错身从安蓝旁边走过,却看到冷抱着手臂站在院子入口,看到流水到来微微有些惊讶,“流水姑娘先在此等候,我去禀告殿下。” “谢谢。”流水点笑着点点头,原来十五和莲绛大人一起。 想到这里,流水自行跨进了院子,发现这院子比外面装潢的更加喜庆,到处是红纱点缀,而长廊上红色灯笼还贴着金色的囍字。 流水又往前走了几步,一下看到了假山后面的小榭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女子身穿着白色的纱衣临水而坐,长发用一根木簪轻挽起,露出光洁美好的额头,她低眉含笑,一手持着剪刀,一手拿着剪纸。 而她身前的小几上,还靠着个人,或许该是,趴着一个人。 他亦穿着白色的衣衫,双手托着腮帮趴在小几上,青丝如墨交织在白纱上,衬得他面若凝雪。他微仰起头望着十五,脖颈修长漂亮,侧面在灯火下完美到了极致,那卷张的睫毛缀着点点光火,让人怦然心动。 突然间,他身子挪到十五身边,伸出手就要环住十五的腰,十五一个瞪眼,他就收了回来,又乖乖托着下巴,面上几分委屈,可眉间却满是笑意。 那笑容从眉眼漾开至唇角,明艳而绚丽,流水竟是一惊。 她印象中的莲绛性格如他本人那样,美若雪,冷如冰。 惊讶之中,他竟然又支起身子,趁旁边女子不备,一口亲在她脸上,然后赶紧回到位置。 那神情,道不尽的餍足。 女子脸微微一红,嗔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是在责怪什么。 而他,则脸上竟然是讨好的样子。 流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突然想起半个月前她来到清水阁时,那天莲绛坐在水榭里,浑身都散发着可怕的戾气,临走时,更是听到他将一间屋子砸得稀烂。 那个时候风尽用平淡的口气说不过又是在闹下脾气罢了。 原来,真实的莲绛竟然是这样的。 冷走了过去,低声说着什么,莲绛满是笑容的脸顿时一沉,旋即十分不耐烦的摆手。 流水面色苍白,她看得懂这个手势,莲绛是不见她。 却在此时,十五抬起头对冷说了几句,旁边的莲绛似乎极其不满,头干脆扭向一边,十五则有些尴尬的吩咐冷下去,然后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的脸,顿时光彩熠熠。 原来,十五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如此开心。 冷走了回来,发现流水竟然走了进来,面色稍微难看,道:“流水你进去吧。” “嗯。”流水这才收回目光。 “下次不可逾越。” 流水一愣,已经看到冷站在院子外面,她才猛然醒悟。连冷都只能站在院子外,而她却没有经过允许,竟直接闯了进来。 她脚下有些飘虚地往前走,因为每走一步,她都能看到让她惊讶的东西:比如沿路上用红纱折叠成蔷薇的花束,那些花束还被人精致地摆放成心形。 来到亭子里,旁边的池子将自己的身影倒影的有些模糊,流水站定,躬身跪在地上,“参见祭司大人。” 莲绛挪动身子,如雪的脸上露出几分苍白和疲倦,然后环住十五的腰肢,头也靠在她肩上。 “莲绛。”十五见流水在此,低声提醒莲绛。 而莲绛干脆闭上眼睛,声音透着几分虚弱,“夫人,我好累。” 十五放下手里的剪纸,一手抚着莲绛的额头,一手放在他胸口,“是心疼了吗?” 这些日子,十五最担心的就是尚秋水的诅咒,好在试探过莲绛几次,他都说没有任何不适。 不过就是晚上精神,白日十分嗜睡,甚至懒得出屋,她都担心他日夜颠倒,和那风尽一样畏光了怎么办。 此时一听他说难受,十五吓得几乎失去三魂。 “不疼,就是人多,难受。” 他嘤了一声,面色几分惨白。 十五也顾不得尴尬,回头对流水道:“你说有事找我?” “昨日睿亲王传召弱水,但是弱水已经半个月没有回桃花门了?” 啪!她话音刚落,装着沸水的茶杯砸在面前,流水吓得全身一抖,却莲绛声音十分不耐烦,“你就这破事儿也来烦人!” “你知道弱水在哪里?” 十五低头看着莲绛,发现他仍闭着眼靠在自己身上,苍白的脸上覆着一层薄汗,“你怎么出汗了?”莲绛忙支起身子,碧眸笑嘻嘻地望着十五,安慰道:“不过是炉子里的炭加得有点多,撤了就好了。”说完,回头看着院子处,厉声“冷,将弱水带来。” 茶杯里的水滚烫,溅在膝盖上,可流水却觉得膝盖头冰凉刺骨,跪在地上贸然不敢动,很快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旋即一个东西丢在了身前。 流水低头一看,是仅着一件中衣、头发凌乱、气息微弱的弱水。 “将她泼醒。” 莲绛靠在小榻上,显得十分疲惫,但他的手却紧紧握着十五不曾松开。 感觉到他双手冰凉,十五起身,“你若觉得热,我便将那炭熄灭。” 说着抽出手,走到旁边,将那炭炉拿开,顺势就站在了流水身边和莲绛保持了点距离,也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灯光的原因,十五注意到莲绛的眉稍缓了一些。 而冷已经提了一桶冷水将地上的弱水泼醒,对方醒过来,目光先是落在十五身上,眼底顿时燃烧着熊熊恨意,待再发现座位上的莲绛时,弱水赶紧爬起来,恭敬而惧怕的跪在地上,“祭司大人。” “夫人。”莲绛抬眸看向十五,“站着怪累的,你过来坐着。” 十五只得走过去,担忧地坐在他身边,见他依然笑嘻嘻的样子,“你要怎么处置弱水?” 看弱水这个样子,怕是给丢在了某个角落,面色菜青,狼狈得不成样子,定是被莲绛又给弃在了哪个角落,流水若是不来要人,这弱水怕也是饿死了。 “是她不分尊卑,惹了夫人不开心。至于怎么处置,一切都由有夫人定夺。”他碧眸潋滟,望着十五。 “流水,近日睿亲王府可有什么动作?” “碧萝身中尸毒,睿亲王命人将她寻了回来,此时放在北苑医治。灵儿如今颇得王爷欢喜,赠了她许多名贵首饰,前几日看到明一去库房,有大量黄金支出,细目不详细。三日之后,逍遥王府邸宴会,二皇子将会秘密出席。” 十五点头,目光落在了弱水身上,“记得弱水主动请缨说有一个除掉碧萝又能分裂睿亲王和大泱关系方法,可谓一箭双雕。三日之后,可是你大显身手的机会。” 弱水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厉害,若没有记错,这个计谋是那晚皇宫遇袭时,她提出来的。可知道这个事情的应该只有祭司大人和自己,不应该有第三人知道。 不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的,当时屋子的帷幔后面似乎坐这个一人,当时莲绛的目光就一直落在那方。 “怎么?要我重复?”女子声线一转,却在警告。 “夫人,你太温柔了。”莲绛提醒。 “是吗?”十五看了一眼莲绛,微微一笑,道:“水!” 话音刚过,一桶刚融化的雪水泼在弱水身上,寒气刺骨!这一次,弱水再也抑制不住惶恐,连胜道:“属下听命于夫人。” “如此,那流水就带弱水下去吧。” “是。” 流水起身,顺势将弱水拽了起来,那弱水吓得双腿发软,又跌在地上,刚好落在那些茶杯渣上,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得咬牙挣扎着起来,跟着流水慢慢退了下去。 到了走廊,流水还是忍不住回头,她这才惊讶发现,莲绛和十五不仅穿着同样款式的雪纺衣衫,就连发髻都挽成一样,而十五身前的小几上,全是剪出来的囍字。 出了清水阁,弱水终于忍不住一下瘫软下去,扶着旁边的墙才勉强站稳,流水则抱着手臂默然地看着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那女人,到底是谁?” 弱水咬牙切齿地盯着流水,眼底满是不甘。 “是谁?”流水挑眉冷笑,“你刚刚不是喊了夫人?” “之前根本无人提到她,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她那个样子……”注意到流水的目光,弱水突然闭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清水阁。 不知道为何,第六感告诉她,那个女人其实比莲绛更恐怖。 可女人的虚荣却让她不愿意承认。 “流水,你一定知道什么?”弱水盯着流水。 “长生楼,十五。那个一举斩下妙水头颅的青衣少年。” 流水低声重复着半年前,轰动整个大洲天下的一句话。 弱水陡然瞪大了双眼,惊骇地盯着流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这一瞬间,许多片段重叠起来,青衣少年宛如修罗一样残忍的割下妙水的头颅,然后又歹毒地将自己的经脉一寸寸挑断,最后又如恶鬼般附在耳边说:“告诉秋夜一澈,我回来了。” 第76章沐色归来(6) “胭脂浓……”弱水双唇哆嗦,已看到流水离开,她上前一把拉住流水,眼底有几分乞求,“她是胭脂浓?她……”可接下来的话,弱水再也不说出口,恐惧像潮水一样涌向自己,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弱水,睿亲王还在府邸等你。”流水的声音幽幽传来。 弱水抬头望去,发现流水正看着自己笑。她的笑,很隐晦,但是弱水完全没有心思去揣度。自己已经背叛了桃花门,若是回去揭穿告密,那流水和莲绛定然不会放过她。但是,留在长生楼,她又害怕十五会对她怎样。 就这样,带着惶恐和不安,弱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睿亲王府,刚换了一身衣衫,明一竟传来消息说睿亲王召唤她。 待她到了南苑,发现流水也从那个方向出来,而她进去时,房间并无一人,弱水哭着站了一整晚。 “这个风居院都已经被你贴满了,难道还要剪?”十五看着小几上厚厚的一沓大红喜字,又看了看这个院子,每个角落几乎都被贴满了。就差贴在他的脸上了。 莲绛凑过来,抱着十五的脸,贪婪地啄了几口,“那不剪了,这一次要麻烦夫人贴。我去风尽那儿看看,他最近越加异常了。”说着,他又不舍地望着十五,手指抚摸着她的眉眼、她的鼻翼、她的唇。心中欢喜,这是他的妻子。 “要我陪你去吗?” “不要。”他手极其不安分地落在她腰肢上,“你不是总是喊累,待会儿可要养好精力等夫君我回来。” “你!” 十五脸顿时烧红,一下想起半月来每晚都被翻来覆去的折腾,对方还涎着口水一副总是吃不饱的可怜样子。 她若是硬着头皮拒绝,他就会各种美色诱惑,若不投降被他折腾,自己面对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迟早都因为鼻血留尽而亡。 “你快去!” 十五抱起那叠囍字,慌忙逃开,待她消失在拐角,莲绛终于忍不住扑在栏杆上,一口殷红的血吐在水中,那一方池水,被染得绯红。 他捂住心脏,这才发现,为了忍住剧痛,他衣衫尽湿。 冷不敢动,只得守在门口,不安地看着莲绛离开。 漆黑的屋子里,一股阴森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风尽。”莲绛推开门,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跌在地上。 听闻动静,里面的风尽赶紧跑了出来,将莲绛扶了起来,却发现他周身冰凉,那本要汇集到心脏周转的血液,好似被人生生截住,以至于气血倒涌了出来。 “你!” 风尽将莲绛扶在雕花榻上,手持几十枚银针,分路落在他各个穴位,逼着血液流入心脏骅。 “这已经是半个多月来,你第三次来我这里了。第一次是间隔七天,第二次隔着了五天,这一次才三天……”他心脏位置已经布了十二根银针,可血液还是无法流入心脏,不得已,他又拿出一排,手却在微微颤抖,“蓝禾恨你诅咒你,那尚秋水恨十五,诅咒十五。莲绛,难道你不觉得你本不该和十五在一起吗?” “她是我天地为证的妻子。”莲绛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坚定,“她九年前就本该嫁与我,却无端错过。九年之后,我是南疆的祭司,她是南疆坟墓里无端多出的一座孤坟,生死不相离。” “尚秋水和蓝禾都已死去,诅咒不除,你迟早会心痛而亡。天意根本就是不让你们一起。” “那就逆天。” 他瞳中碧色流转,妖冶而诡异,风尽抽出一枚银针,因为血液凝滞,银针出来的瞬间,一滴鲜血突然溅出,落在了木质地板上。 就在瞬间,角落的柜子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旋即,几条如发丝般细小的蛇竟然从柜子的缝隙里钻了出来,扑向地板上那那滴鲜血。 风尽起身想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其中一条抢食到血的蛇瞬间变成手指大小,如藤蔓一样滋长出叶子,因为对血液的渴望,它甚至朝莲绛扑来。 “轰!” 一团碧色的火从手心里掠出,刹那将条‘蛇’包围住,碧火是地狱之火,阴邪恶毒,可那条蛇只是被困住,却丝毫没有受损。 莲绛眼底涌起一丝震惊,五指曲起,那碧火变成了红莲业火,蛇终于感受到了煎熬和痛苦,挣扎了几番,才缓缓变成了灰烬。 “这是什么东西?” 莲绛勃然大怒,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一下掐住了风尽的脖子。 风尽面色紫青,刚才所发生的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因为之前的蔓蛇花一直无法养活,可刚刚莲绛就一滴血,那蔓蛇竟然长得如此大。 “说!”莲绛狠狠盯着风尽,手指向那柜子,“本宫立马就烧死它们,然后开启圣湖下面的水牢,将你永生关在里面。” “是蔓蛇花。”风尽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清楚,如今事情暴露,如何也瞒不住莲绛了。 “蔓蛇花?”莲绛青筋几欲爆裂,“你哪里来的蔓蛇花种子?” 蔓蛇花,南疆月重宫提及过至阴至邪的东西,传言它会吞噬世间一切,而且根本不会死亡,它会蔓延,会反复生长,甚至滋长。 它的阴邪胜过了南疆的厉鬼和魅。 因为魅和厉鬼本身没有意识,若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们一般不会去主动吞噬人。 但是蔓蛇花不一样,它会吞噬一切,甚至会吞噬主人。 因为太过强大和恐怖,它被施以诅咒,早在几千年前它就灭绝与世。 “蓝禾临死前给我的。” “殿下。夫人过来了。” 外面传来了冷的声音,莲绛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风尽丢在地上,“你马上给本宫滚回南疆。” 言罢,伸手点住自己的血脉,将所有的银针都拔了出来,转身走了出去。 风尽爬起来,看着被烧成灰烬的蔓蛇花,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 他记得,莲绛的血因为是半魔,养出来的血那蔓蛇花虽然生长,但是根本不是刚刚那种速度,而且很快它自己就死去。 可刚刚,它连莲绛的碧火都不怕。 “莲绛……” 风尽突然想起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门口,却看到十五抱着一件披风出来。 恰此时,十五的目光落了过来,风尽一把合上门,周围一片黑暗。 “风尽怎么了?” 十五将披风套在莲绛身上,“你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莲绛拉住十五的手,因为用剑,她手心起了小茧,不似其他女子那样细柔,可摸上去却格外的真实,让他觉得莫名安心。 “不知道他用什么东西和蓝禾做了交易,蓝禾给了他蔓蛇花的种子。” “蔓蛇花?是不是那种会动的藤蔓?” “你见过?”莲绛担忧地看着十五。 “见过一次。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比较阴邪的东西。”牵着她的手,直径往回走,他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你先回去休息,我好多天没有看到小鱼儿了,如今三娘去世,他跟着安蓝,不知道习不习惯。”十五将他披风上带子系好,“刚好我做了人皮面具,要给安蓝。” “好。”莲绛点点头,目送着十五离开,转身看了看风尽的住所,良久,朝风居院走去。 来到安蓝的院子时,小鱼儿已经睡着了,身上穿着的正是三娘亲手给他做的礼衣,小东西并不知道三娘去世了,只是念叨好多天没有看到三娘。 十五坐在床边,将一张人皮递给了安蓝。 安蓝看得到那人皮吓得眼珠儿几乎掉下来,她那日随口提起,没想到十五真的费心思去做了,而且还是这般的惟妙惟肖。 “这简直和冷一模一样的脸嘛!” “安蓝。”十五拉住安蓝的手,“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莲绛有些怪异?” “他?”安蓝皱了皱眉头,“最近我压根就没有看着他,他成日和你腻在一起。” “最近风尽在躲我,你帮我拦住冷护卫。” “这个没问题,但是你别乱跑,颜哥哥到时候又要生气。” “嗯。”十五点点头,安蓝走到门口,抬起下颚,“冷护卫。” 暗处的冷走了出来,“郡主有什么吩咐。”十五从窗户跳了出去,走到风尽院子时,脚尖一踢,一颗石子精准的飞入风铃之中,将其卡住。 哪怕是有人走过,风尽在里面也听不到声音。十五一把推开了门,便听到风尽冷嘲的声音传来,“刚刚血液都没有全部逼进心脏,此时又痛了吧!” 将门合上,屋子里仅一根蜡烛,几尺之外,仍旧一片漆黑。 十五站在暗处,腹语道:“要怎样才能不痛?” “除非你远离十五三尺,对她莫动情欲之心。或者,你死,不然,只要近身,就会疼。如今血液已经难以自动流入心脏,持续下去,你心脏迟早衰竭而亡。”风尽举起烛火,去靠墙的柜子上拿银针,“你的血……” 他刚转身,就只感到一个黑影一掠而过,那门旋即轰然关上,手里的蜡烛跟着熄灭。 十五站在水榭台上,看着一池映着灯火的春水,许久,才上楼。 屋子里只有一盏盖着红纱的琉璃灯,光线温柔而妩媚。 十五悄然推门而入,看到他已经换了中衣睡在了床榻上,绣着鸳鸯的被子挂在床边,有一半已经落在了红色波斯地摊上,先来讲究的他,此时却浑然不知道。 十五刚走过去,他就睁开了眼睛,碧色的双眸中有一层朦胧的水雾,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十五,今天突然觉得有些乏,怕是不能伺候你。” 他声线向来华丽中带着一抹慵懒,伺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偏偏多了一股暧昧。 “你先睡。”十五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被子替他盖上,身体却尽力拉开距离,手只是眷恋地抚摸他青丝,“小鱼儿顽皮又将衣服给撕破了,我替他补一下。” 他往里面挪了挪,望着十五,“那你坐在这儿,我要看着你。” “你不是要睡觉吗?” “你回来,总是想看你,就睡不着了。” “不行,这床边灯光太暗了。我去窗边,刚好你这个位置也能看得到。”十五执意起身,抱着针线盒子,将桌子上的琉璃灯放在了窗前,低头缝补了起来。 因为连续下雨,又要临春,隔壁青楼的清冷了许多,此时竟无人笙歌。十五目光回望着床上,发现莲绛已经睡着,黛眉轻展,一张娇容精美得宛如上神鬼斧。 安蓝说莲绛性格从小就古怪跋扈,据说他和那位妖精爹爹初到大漠就因为一张脸,成为了皇宫人人避之的祸水。 回楼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几乎全是商客,莲绛从小就懂得生财之道,四五岁就戴着面纱跑到街道边‘卖相’,凡要看他脸的人,就要给钱,而且价格不菲。 最重要的是,他给人看的还是假脸。 据说有一日,他攒了许多钱对老王爷说,等我有钱了,我把整个回楼都买下来,所有女人都归我。当然我可不是贪心的人,你把你女儿给我,其他女人我都送给你。 那老王爷据是他外公,至于那个‘女儿’则是莲绛的娘亲。 然后莲绛被他爹关了两天,顺带将他的那些钱也一并没收,理由是莲绛才四岁就学会坑蒙拐骗了。 想到这里,十五会心一笑,若是得空,还真多去安蓝那儿,听他说说莲绛小时候的事情。 十五放下手里的针线,瞬时点了他的睡穴。 解开他衣衫,那心脏处有许多红斑,显然这是针灸不当落下的,看样子是怕她发现,所以自己早早的先睡了。 十五手指轻轻地抚摸过他胸膛,发现他全身肌肤冰凉,而睡梦中的他,在她触到他皮肤时,竟然突然皱起来了眉头。 忙缩回手,十五拉开距离,他的眉也顺势舒展开来。 诅咒,果然生效了。 莲绛醒来的时候,十五已经不在,门口的冷说昨晚小鱼儿发高烧,闹得厉害,十五去陪他了。 匆匆赶过去,果然看到十五正陪着小鱼儿吃早餐,一见他来,小东西裂开了嘴,甜甜地唤道:“漂亮娘。” 莲绛面上笑容娇艳,可看到小东西一副黏在十五身上的样子,整个人都陡然进入随时作战的状态。 就这样,小鱼儿在莲绛“仇视”的目光中,警惕地在十五身边度过了三日。 逍遥王私下里宴请宾客,十五须以容月夫人的身份出席,莲绛如何都要跟着前去,甚至嚷着闹着发着脾气说要扮皇帝,十五刚好以此为借口,说他目中无人,对他宣战一日。 两人冷战一天,莲绛被关在了小鱼儿院子外面,小东西伺机报复,在门口挂了一块牌子:“妖孽勿入!”气得莲绛险些将院子给掀翻。 常言春雨如绵,说的便是这春雨细润漫长,好在雨水淋过的地方接是冒出一片春色,这么多日来,这还是十五第一次出清水阁,傍晚就有马车将她接入宫中,旋即又乘坐宫车缓缓朝逍遥王府驶去。 逍遥王府府邸外面早就停了马车,虽然私宴,但是还是有请奏宫中,因此办得低调不显奢华,可宴会却处处能看到主人的用心款待,长安几乎所有达官贵人都纷纷赴宴。 逍遥王向来风流,虽有几个侧妃,但是如今依然没有正妃,形式做派在大燕也是出了名的不羁,王府中长年都养着歌姬,宴会刚刚开始,就已经有舞伶伴舞助兴。 因为是私宴,并没有设上座,连逍遥王都坐在侧坐,而对面,两个位置空着,众人猜测应该是睿亲王。 众人纷纷讨论这个久未出面的睿亲王和自从婚后就是非连连的贤妃,早在两个月前,整个长安都传遍了贤妃不能生育。 大家再谈及这个话题时,无不带着看笑话的心态,甚至有人揣测不出三月,定然有新王妃入府。 庭中一曲歌舞完毕,恰时睿亲王前来的通报时传来,众人看到秋夜一澈身着银色华服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跟着两个女子。 右边是传说中的贤妃,梳着高高的发髻,妆容精致,而左边是一个长相俏丽的紫衣姑娘,虽不如贤妃那般美,却看起来格外的灵气,反而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碧萝笑容满面的跟在秋夜一澈身边,这么多天来,虽然太医对她的毒根本素手无策,但是王却给她做了假面和假发甚至每隔两日都会来看她,碧萝受宠若惊,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成日不安,总是怕这种宠爱会突然消失。 直到前几日秋夜一澈命人送来发髻和人皮面具,她才彻底消除了那种不安。 他在乎她,甚至不嫌弃她。 十几年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终于得到。 那就是秋夜一澈的爱! 想到这里,她不禁伸出手挽住秋夜一澈,对方没有甩开她,反而望着她一笑。 第77章沐色归来(7) 一时间,庭中要看笑话的女眷都纷纷惊诧了脸,碧萝目光高傲的欣赏着她们的震惊和嫉妒,然后款款坐在秋夜一澈身边。 “灵儿,你也坐。” 秋夜一澈拉住灵儿的手,亲昵的安排她坐在自己的左侧,碧萝目光微闪,却保持着微笑。 “是,澈哥哥。”灵儿微微红着脸。 “灵儿,你也坐。” 秋夜一澈拉住灵儿的手,安排她坐在自己的左侧,碧萝震惊地看着秋夜一澈这个亲昵举动,完全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澈哥哥。”灵儿微微红着脸,目光却好奇地看着庭中,秋夜一澈笑道:“这些都是长安各王府的家眷,回头让贤妃替你引荐。” 说完,扭头看向碧萝,“贤妃,你可以带着灵儿早早熟悉一下。” 他这话什么意思? 要将灵儿纳入王府中? 如果灵儿入府,她自己置于何处? 刚刚还浸在幸福中的碧萝,瞬间被危机和恐慌包围咱。 也在这时,门口传来高声通报。 “容月夫人到。” 大燕二皇子以贾古身份坐在逍遥王身边,秋夜一澈进来时,宴席就开始,大家正要举杯敬酒,一听通报面上皆露出惊愕之色,旋即放下酒杯,出了位置,跪在地上。 “大家起来吧,不必拘束。”人未到,声先至,是一个女子明朗大气的声音。 众人起身,看到一个身穿白色绫罗的女子款款而入,她身上不带一物,发髻也只插了一枚古朴的木簪,可额头饱满智慧,双眼闪动明亮,周身都笼罩着一片清华。 逍遥王忙让人将十五引坐到上位,十五微笑落座,目光扫过商贾身份的二皇子和秋夜一澈身边的灵儿,却明了,秋夜一澈和二皇子已经达成了共识。 注意到垂首而坐的碧萝,十五目光不禁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对方似乎感到了自己的目光,抬起了头。 那目光里依然有恨意,可相比起前段时间,此时碧萝的目光少了一丝惧怕,多了一丝挑衅,而她身体亦轻轻靠在秋夜一澈身上。 似是大胆的对十五挑衅。 “贤妃姐姐,这就是那容月夫人吗?” 灵儿看着十五,好奇且小声地问道。 碧萝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秋夜一澈目光落在酒杯上,答,“是。” “她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秋夜一澈看向灵儿。 灵儿想了想,道:“她比传言中的更美,周身没有一件名贵首饰,可气质却将场中所有女眷都压了下去,而且,我总觉得哪里见过她。” “你见过?”秋夜一澈微微眯眼。 “啊,想起来了。”灵儿压低了声音,“我才来王府那日接待我的流水姑娘,刚刚她们走路的姿势有点像,还有那双眼睛。不过夫人的眼睛更明亮。” 秋夜一澈面上笑容点点凝固,脑子里反复思索灵儿的话。 流水? 正院里的女子,神态漠然看着碧萝和尚秋水相互撕咬。 东苑里默默站在走廊上的女子,一身黑色劲装,一把青峰剑,周身气质凛然。 面对着他的失态拥抱,她厉声呵斥,眼底没有丝毫惧怕。 南苑立于门口的女子,虽颔首,可背脊却有一个让人不可忽视的坚毅和倔强。 原来如此。 秋夜一澈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苦笑一声,举起来一饮而尽。 灵儿这才发现自那荣月夫人进来,睿亲王的目光就从未看过正位上的容月夫人。 容月夫人突然到来,场中气氛莫名凝肃几分,逍遥王向来怕的就是十五,又见气氛如此,当觉得头疼欲裂,十五见他那样子,蓦然开口,“逍遥王,听说你府中舞姬的‘倾城之舞’惊艳天下,何不让我也看看?” “这等低俗的舞蹈难登大雅之堂,臣弟觉得不妥。” “我可是专门为此而来,难道你这是取笑我低俗不雅?”十五微微眯眼,那逍遥王顿觉浑身不自在,忙吩咐了人下去。 他就知道,这女人一定是来捣乱的! 很快,一群穿着纱衣的舞姬依次入场,笙歌起的同时,一片片水袖变换着各种样子甩了出来,旋即所有女子纷纷跪在地上,双手合力将一个女子托起。那女子戴着面纱,一双美目含水,手中水袖飞舞,垫着脚尖在女伴们的手心里旋转起来,如蝶飞舞。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再,凄凄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女子一开场,就震惊了漫长,她嗓音极好,又唱着如此凄美的曲子,一时间,竟美若天籁。 那女子不是别人,她一出场,碧萝和十五都将其认出来了,她是弱水。 弱水从舞伴手心里一跃而下,宛如受伤的雨蝶,刚好坠在二皇子身前。 对方缓缓伸出手,将她拉到身侧,将酒杯递给她。 场中舞姬如花瓣散开,再度翩然起舞,直到笙竹声完,她们才款款退下,而弱水已经和二皇子聊得甚欢。 “看样子,弱水已经深得二皇子心意了。”秋夜一澈薄唇含笑,将自己的杯子推到碧萝身前,“桃花门至今无主,终究不是办法!流水做事低调,但是却不如弱水那样圆滑,孤觉得,弱水比流水更能胜任桃花门主。” 碧萝惊骇地盯着秋夜一澈,却见他俯身低语,“你去敬弱水一杯,告诉她,若是二皇子愿与我们合作,门主之位非他莫属。” 碧萝全身冰凉,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爱妃不愿为替孤去说?” 他凤目如丝,眼底柔光流转,抬手抚正她发髻上的宝钗。 碧萝凝视着他的目光,心中微动,伸手拿着两个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然后走向对面的弱水。 歌舞早就散了,贤妃突然起身,众人都不禁侧目看去,弱水和二皇子聊得正好,一见碧萝走来,抬起下颚轻声不屑地唤了一句,“贤妃。” 她嗓音柔美,婉转动听,可碧萝听来,却带着几分刺耳。 弱水是她一手带着来的,如今,竟要自己亲自敬酒预祝她登上桃花门主之位,心中仅存的一点自尊都被无端踩在脚下,碧萝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可是,她又无法忤逆秋夜一澈。 手里两只杯子,一只是秋夜一澈用过的,一只是自己的,碧萝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将自己的那只递给了弱水。 刺鼻的香氛味道传来,弱水皱了皱鼻子,却还是起身接过杯子,而碧萝已经贴着耳边小声地传达秋夜一澈的一番话。 “呵呵呵……”弱水举起杯子与碧萝对饮而下,然后将杯子递回碧萝手心,许是那酒精上脑,她忍不住低声嘲讽,“门主之位?我可不稀罕!” 言罢,顺势挥挥手,“贤妃,你的香粉太重了。” 碧萝面色苍白,狠狠盯着弱水,手里的杯子一下被自己捏得粉碎。 她费尽半生精力,花尽所有心血,不惜用一切手段都要夺得的桃花门,却在这个女人眼里,一文不值。 为什么? 就是因为她如今落魄,一个曾经看到自己就得跪下的弱水,都敢嘲讽自己? 气血瞬间倒涌,碧萝浑身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伸出殷红的指甲就朝弱水扑了过去。 而就在瞬间,弱水突然吐出一口黑血,然后痛苦的捂住喉咙倒在地上。 “碧萝你……下毒。” 弱水蜷缩在地上,瞪着碧萝大声喊道,可说几个字,自己喉咙像是被人焚烧一样痛! 她万万没想到碧萝敢大胆到对她下毒。 不知道那是什么毒药,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体内有什么东西膨胀开来,似随时都会体爆而亡。 弱水在地上痛哭翻滚,发出阵阵哭嚎。 大厅里一片混乱,所有人都起身盯着碧萝和弱水,十五坐在位置冷眼扫过秋夜一澈身上,发现他依然端坐,面上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弱水的嘶叫声,似让碧萝突然醒了过来,她盯着地上翻滚的弱水,忙跑向秋夜一澈,大喊道:“王,臣妾什么都没有做。”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明一伸手一下扯掉了碧萝的假发和脸皮。 这一下,整个混乱的亭里面,都出现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一个光秃秃的人站在庭中间,而对方的脸就像一张腐烂的破布,化脓流血,白虫蠕动,恶臭熏天。 “哇!” 靠得近的人,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将今晚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其余人反应过来之后,已经顾不得看热闹,吓得冲出了大厅,一路上晕倒的女眷更是不计其数。逍遥王和二皇子带着晕过去的灵儿赶紧离开大厅。 碧萝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旋即发出一声尖叫,企图用袖子遮住脸就跑。 “拦住此刺客!” 耳边,是秋夜一澈冷漠无情的声音,明一上前,剑架在了碧萝脖子上,用力一压,逼得她当场跪在地上。 “王,臣妾不是刺客,臣妾没有下毒。” 碧萝捂住脸,大声的哭喊道。 “臣妾?”秋夜一澈俊美的脸上泛起冷酷的笑,“你根本不是朕的王妃!” “王,臣妾是啊……臣妾是碧萝啊!” 说吧,她伸手就去抓秋夜一澈,可刚触到对方衣服,明一的剑从凌空斩下。 碧萝感到手腕一阵剧痛,随又看到乌黑的血从自己手腕里喷出,而自己保养极美还精心涂着丹蔻的手,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齐腕斩断! 手腕里溢出的黑血,又有数条虫从里面蠕动而出。 看到如此恶心的一幕,在场没有离开的男人都忍不住呕吐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里哪个人不认识我们王妃,谁不知道她美艳天下?怎么会是你这个样子?!说,你装扮成王妃的目的是什么?你把我们王妃藏哪儿去了?” 明一的剑再次指着碧萝,厉声质问。 怪物? 碧萝脑子一片空白,神色呆滞地看着自己被生生砍断的手,直到那痛楚翻江倒海涌过来,却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抬起头,看着身前离自己不到三尺的面容俊美如神袛的男子,对方的眼神仿如千年寒冰,冷冽无情。 看着其中一个被自己捏碎的杯子,碧萝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目光狠狠盯着秋夜一澈,厉声大喊道:“秋夜一澈,你不得好死!” 是的,她坐在那儿因为身体中了毒,根本不敢沾酒。 更是没有碰过那酒杯,可秋夜一澈却亲自为她倒酒。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内心有万般的不甘,也知道她嫉妒要强,不会将她的杯子递给弱水。 就是为了一箭双雕,弱水不死,她都要死。 是的,他早就有杀她之心!但是他却用了最残忍的方式,将她碰上天堂,然后无情推她入地狱! 站得越高,摔得越痛! 他明知道她爱他,他故意给她希望,让她幻想,然后残忍的毁灭她。 “秋夜一澈,你不是人!” 碧萝双眼含泪,那声音,竟万分的凄厉! 十五坐在座位上,冷笑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这一幕如此面熟。 “秋夜一澈,你好狠毒,你要断子绝孙!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碧萝嘶声大喊,起身像恶鬼一样朝秋夜一澈扑了过去,明一一脚将她揣在地上。 “你这怪物,杀了我们王妃不说,竟然还口出狂言对王爷不敬。” “灌!” 秋夜一澈突然开口,声音冷酷到了极致。 明一听命,马上从身侧拿出一个瓶子,然后命人架着碧萝强行掰开了她的嘴。 瓶盖被打开,缕缕青烟冒出来,碧萝一见那瓶子,双眼充血几近爆裂,大声嘶喊道:“秋夜一澈你是禽兽,你没有良心!” 那是镪水! 而那个瓶子,竟和当年灌胭脂浓镪水时所用的瓶子一模一样。 他竟然在替胭脂浓报复自己。 秋夜一澈冷睨着碧萝,丢下一句,“王妃没找到之前别让她死了。”说完,他竟懒得再看,负手离去。 他竟然不让她死! “碧萝。”明一俯在她耳边,“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是罪有应得!”说完,将那瓶镪水灌入了碧萝喉咙里。 “唔!” 碧萝双眼一翻,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开,待慢慢一瓶镪水灌下,侍卫松开了手,碧萝马上捂住自己的脖子,在地上翻滚起来。 她七窍流血,痛得声音也发不出,可偏偏那镪水入喉,让她无法晕过去,也死不了。 十五起身离开位置,走到碧萝身边,轻问:“碧萝,你是不是恨不得找一把刀子将自己的脖子切开,让那镪水流出来?是不是觉得痛不欲生,想求一死解脱!” 当年,她在棺材就是这般滋味。 碧萝发出痛苦咯咯的声音,右手被砍断,左手因为尚秋水的伤口早就腐烂化脓,却仍不甘的想要抓住十五的衣服。 哪怕入地狱,她都不想放过胭脂浓和秋夜一澈! 她恨,前所未有的恨,恨不得将秋夜一澈一点点的啃噬。 这个她付出一生的男人,竟然如此残忍的对她。 此时的弱水身体膨胀得越来越大,她忍着剧痛挣扎爬向明一,“解……解药。” 明一将头扭向一边,似若未见。 弱水这才醒悟那个白衣黑发的女子仍然没有离开,更如犹如上神一样俯瞰着地上求死不能的碧萝和自己。 她拼尽最后的气力朝十五爬了过去,此时的弱水,整个脸全是青经,体内血管开始膨胀,她的手脚已经肿胀得像象腿无异。 手指用力的抓着十五的衣角,弱水双眼滚着血水,哀求的道:“门主,求求你……”话没有说完,大厅想起沉闷的声音,旋即是弱水的嘶声尖叫。 她的左脚炸裂了,血肉横飞,腿骨挂在胯骨间,白骨森森。 十五低下头,冷酷地看着弱水的脸,“弱水,八年前,你可曾想终会有一日跪在地上求我饶你一命?” 八年前,十五被吊在石墙上,就是弱水一点点的挑断她经脉,那过程里,弱水甚至各种羞辱嘲讽,试图逼着十五下跪求饶。而十五,至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句。 “门主,求求您。” 弱水一开口,右腿轰然巨响,竟然也炸得粉碎,她此时知道自己活不了,但是她无法忍受看着自己的身体自动爆炸成碎肉。 她受不了这个过程,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亡,受不了看着自己的手也成肉末,自己的内脏炸得漫天乱飞。 她不求生,只求像妙水一样死得痛快。 “你还记得那年我说过什么?”十五目光盯着远方,似陷入了回忆,良久,她将目光落在弱水的脸上,冷笑道:“要你们都不得好死。” 说完起身,跨过流水,直径走向门口。 庭中因为碧萝恐怖,所有人早就吓得离开,唯有门口守着数百名侍卫,一见十五负手走来,纷纷让出一条路。 秋夜一澈的马车已经不在,显然他已经离开,十五立在门口,看着睿亲王府的方向,微微皱起眉头。 弱水是秋夜一澈杀的,看样子,很可能流水的身份也暴露了。 第78章沐色归来(8) 宫女见她出来,赶紧牵来马车,十五走下石阶,大厅方向里传来一声巨响,哄一声,瓦砾震动。 十五闻声也不禁回头,目光平静如水。 “怎么还没有看够?那弱水已经被炸成肉末了。”一把油纸伞撑在头上,旋即是一个熟悉的异香,十五惊讶地看去,却莲绛。 “你怎么出来了?” 十五担忧地看着莲绛,细雨朦胧里,他面容如莲,玉手持着一把油纸伞,仿似从画中走出的人儿。 眼见此处不安全,带着他绕开了皇宫的马车,穿过几条巷子,离开了逍遥王府。 莲绛脸上满是委屈,一下环住十五的腰,“我都没有做错事,你竟然将我关在小鱼儿院子外面。还合着小鱼儿欺负我,如今我来找你,你竟然凶我。我觉得好难过。” “我哪里有凶你。把手拿开,这是大街上。”说着,十五不客气地一掌拍在他手背上。 “十五,你真狠心,竟然真下得了手。” 莲绛将手放在十五面前,那如玉的手背竟然红了一片,“我还是你夫君呢,你下手这么重,以后我们有了崽,你不一巴掌把他拍死啊。” 十五这才惊觉自己下手太重了,忙柔声道歉,“我有些急了。” 她是怕他靠得她太近,他会疼。 “那你给我揉揉。” “那我先去给你买串糖葫芦。”说着,十五转身往大街上走。 莲绛忙将她拉住,碧眸恼怒,“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么老给买那个玩意儿!” “只有小孩子才让我揉手。” 某人又顺势贴了过来,将头蹭在她耳边,“那买了糖葫芦,也要给我揉。” 他声音又柔又嗲,十五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只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在他此时的起色看起来很不错,否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现在就矜持点。” “好。”知道待会儿有甜头吃,莲绛倒是很乖地放开了十五的手,两人打着一把伞走在长安的街道。 春日小雨,长安繁华的街道虽不如往昔,可依旧热闹,路人纷纷持着伞行走。 一条巷子里突然跑出一个少年,他身着破烂的衣服,周身都是泥水,脸上也花地看不清面容,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身体,显得人格外的消瘦。 他赤着玉足站在青石板上,目光呆滞迷茫地看着来往人群,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许久,他抬起手,手里是一座木雕,他虽一身脏乱,可木雕却干干净净,显然保护的特别的小心。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他紫色的眸子看着那个木雕,喃喃自问。 恰此时,一个女子从身旁走过,他上前一下拉住女子的手,茫然望着对方的脸,像要从对方身上找到点信息。 可是,对方的脸,他不认得。 “啊。” 那女子吓得尖叫,一把推开他,他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水坑里。 他又爬起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凡是路过的女子,他都会上前拉住,却都被狠狠踹开。 “哎,怎么又是你啊,这都下着雨你还到处跑。” 少年摔倒在杂货店门口,里面肥胖的老板娘将他扶起来,可他紧张地抱着手里的雕像,又茫然的离开,见隔壁店铺站着一个女子,竟又神情恍惚的跑了过去。 “滚一边去,你这个疯子,半个多月了,还不走。”隔壁老板一见他骚扰客人,冲上去拿着扫帚狠狠地打向那少年,将他驱赶到一边。 胖老板娘急道:“他不过一个疯子,你下手这么重。” “疯子就能乱来吗?!” 旁边坐着几个躲雨的,跟着接话,“我半个月前也遇到过他,倒不至于脏成这样,好像长得还十分俊秀。” “样子好像是挺乖巧的,但就是神志不清。” 胖老板娘瞧着雨中的少年跌跌撞撞地往前面走,不时被人推来推去,叹了一句,“长得好如何啊,这样子也是作孽。” “长得多好看?” 屋檐下一个满身酒气的猥琐中年人吐了一把口水,目光盯着人群中的少年。 “王大汉,你要干什么?” 那肥胖老板娘厌恶地盯着他,“莫不是你又要干那些龌龊的勾当,一个乞丐你都不放过,小心你下辈子断子绝孙。” “你这说的什么话,可不要冤枉我。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去外省做生意了。” 说着,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呸!伤天害理的生意!” 老板娘盯着那王大汉,发现他和疯子少年走的不是一个方向,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朝他吐了一口。 那王大汉长年游手好闲,年初一般离开长安,一年回来两三次,总是带着几个拐来的漂亮小孩儿,然后将她们买到妓院,自己再拿着那些钱到青楼花天酒地。 这长安本就生乱,前些日子有人开了一个‘丽花宫’据说里面个个都是美貌如花的男伶,那些客人都是长安有头有脸,而非常有背景的贵族。 但凡喜好龙阳的,在那事儿上,有几个正常,据说个个变态,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这丽花宫才开,天天都传出有漂亮的男官儿被人活活折磨至死,甚至隔壁有人亲眼看到有人从那三楼跳下来是,摔得脑花四溅。可以想象那丽花宫是个什么鬼地方。 想到这里,胖老板娘转身回到屋子里,对老头说:“当家的,你要不去去看看那小乞丐,怪可怜的。” “啊呀,前几天你不是还给他几个馒头吗,他都不吃。” “去不去!”老板娘抄起旁边的锅盖就要砸过去,“咱这店不是还少一个人嘛,我看那孩子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也不至于太傻,这天又下雨又落雪,他都活得好好的。不如你带他回来做长工,也省得他天天被人在外面追赶。” 老头虽然抱怨,却也撑了一把伞,跟着走了出去。 旁人看着眼里,却没有说话,都知道这杂货店老板两口子都心善,奈何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半个侄女,两人年岁大了,却老无依靠,许是要将那孩子带回家当做孩子养吧。 老头撑着伞追赶了几条街,又看到一群人都围着少年在打,还有人大喊道:“打疯子,大疯子。” 少年抱着怀里的东西,弓着身子被打的一步步后退,摔倒几次,都又爬起来。 “你们别打了。” 老头冲进人群,一下挡在了少年面前,好心的对周围的人说:“求你们不要打了。” “老头,你认识这个疯子?” 一个年轻男子叉着腰,指着老头,“你知不知道他竟然敢拉我娘子的手,我这就要送他去报官。” “这个小爷,我替你赔不是。他脑子有点问题,你行行好,大人不记小人过。” 老头一边道歉,一边将少年拉起来,“你没事吧。” 少年低着头,忙用衣服将小雕像擦了一遍又一遍,却浑然不知自己到底有多脏。 “让开,让开!” 恰在这个时候,几个身穿黑色的彪形大汉冲进了人群,二话不说,抓着少年就将他拖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 老头一看形势不对,忙上前也拉住少年,厉声质问。 “臭老头,滚一边去,我们丽花的事情,也轮得到你管。”说着,就把老头推开了。 一听丽花两个字,众人纷纷变色,赶紧后退几步,远远观望。 老头一听,就知道一定是那王老汉干得龌龊事,若这少年被带去那个地方,哪里还能活。他爬起来,就抱着少年的腰肢,老头大喊道:“你们休想带他走。” “不知死活!这小官儿本就是我们丽花宫里逃出来的!” 其中一个大汉上来一脚把老头踹开,老头儿年岁大了,这么吃了一脚摔在地上,嘴里吐出几口鲜血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大汉将少年抓走。 “你们这是无法无天,天子脚下你们都敢抢人!” 他倒在雨里面,大声喊道。 旁人见那群人走了,忙上前劝告他不要惹那丽花宫。那里面可都是有背景的人。 “好了,给你买了糖葫芦了。别乱碰摸手,说好了矜持点。” 十五将糖葫芦递给莲绛,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一路上,一会儿这儿摸,一会儿那儿掐,就是不闲下来。 两人走到路口,就看到一群大汉拖着一个人走飞快上了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而不远处,却一个老头的哭喊声。 雨下的有点大,但是露天却围了一群人,十五知道莲绛喜欢清静,让他在旁边等着,自己走过去,看到一个老头儿倒在地上大喊,似乎满腹冤屈。 这里可是长安,十五不禁皱眉,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人说:“不知道啊。刚刚丽花宫的来抓人,应该是和这老头起了冲突。” “姐姐姐姐。”十五正要挤进去,突然感到有人扯自己的衣服,一低头,却一个小男孩儿,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递给十五,“姐姐,这个是不是你的?” “这个不是我的。”十五笑着回答。 小男孩儿有些失望,将那雕放在眼前看了几眼,又看了看十五,“应该是你啊,和你好像。” 十五拿在手里一看,是一个人形雕塑,大大的眼睛,简单挽起的头发。虽然简单,但是线条流畅脸嘴角的发丝的细纹都非常细致,这分明就是她。 她将雕塑反过来,一看那底部——一有一个刀痕。 她认得一个人,那人手一双极其灵巧的手,能将人雕刻的活灵活现,而每次收刀时,他都会底部停顿,留下一个印记。 十五整个人如五雷轰顶,握着那木雕的手在发抖,“你在哪里捡到的?” 小孩儿指了指老头身后,十五一下想起了刚刚那个被带走的少年,赶紧冲进人群将老头儿扶起来,“大叔,你可认得这个东西?” 老头看着冲过来的女子,只觉得有点面熟,一看他手里的雕像,突然反应过来,这女子应该就是那少年要找的人,“是那小哥的东西啊。姑娘,你快去找找他吧,他被丽花的人抓走了。” “丽花?”十五声音亦在颤抖,“丽花是什么地方?” “在永巷街,那也是青楼,但里面全都是男的。” “大叔可记得那少年的样子?” “没看清,但是,他眼睛很特别,像是紫色的。” 十五浑身气血冰凉,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在老头手里,“大叔谢谢你了。” 说完,整个人如白鹤掠起,跃上了房顶,飞快奔向丽都方向。 远处的莲绛等得有些无聊,却看到十五突然消失在雨中,他丢下扇,赶紧跟着追了过去。 丽花宫如今是长安最负盛名的青楼,不仅是因为这里面都是男官儿,最重要的是这些男官儿年纪最多从不超过十八岁,而且模样绝色。来这里的寻欢的客人,个个身份显赫,大多数的他们不仅仅享受男人的‘滋味’更多是来享受那份虚荣的。 整个丽花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打手,三步一个岗位,守卫森严。 而旁边的巷子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那马车正是刚刚从十五身前走过的那辆。 走入后院入口,一个大汉马上拦住,“此处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内……唔!” 他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僵直的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在青石板上。 “来……人”他的伙伴同样声音未喊出,只见一匹雪亮的光从眼前划过,自己的鲜血便从脖子里如水注喷了出去,而立于身前的女子,衣不沾血,手里的长剑荡着清洌的冷光。 十五翻墙跃入后院,身上衣服尽湿,一手拿着木雕,一手拧着剑转入走廊。 走过的地方,皆是一路尸体。 一楼靠楼梯的房间门突然打开,一个一个打扮妖艳的胖女人一边系腰带,一边对身后满身酒气的汉子说:“那我就去看看你说的新货。” 话刚落,一把冰凉的剑就架在了她脖子上。 胖女人全身一抖,脸上的粉簌簌落下,看着眼前周身湿透的白衣女子,道:“姑……姑……” “刚刚被抓来的少年在哪里?”十五冷声开口。 “你说什么,我不懂啊!” 十五上下扫了一眼胖女人身后那个猥琐的汉子,手腕一挥,对方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滑到在地,鲜血贱了胖女人一身。 那汉子正是王老汉。 而十五手里的老女人,正是丽花的老鸨,一见刚刚还在和自己欢好了的男人躺在血泊中,死得眉目怒睁,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他在哪里!” “姑娘,你莫要冲动,我这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 那老鸨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她刚刚也是听到说来了一个好货,让她去验身,哪里知道,她人都没有看到,竟有人来要人了。 带着一个肥胖的老太婆,很快就惊动了其他人,十五手腕一用力,锋利的剑切入老鸨肥肉里。 对方吓得一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裙子上一股尿味,“姑娘,您别动手,我这就带你走。” “说在哪里!” “三楼,丁房!” 老鸨说完,再也坚持不下去,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十五一脚将她踹开,而周围的打手当即一拥而上,可还没有近身,只看到狭窄的楼梯处皆是银辉,十尺之内的人,所有人都被切喉而亡。 白衣女人提着剑立于尸体之中,那老鸨突然醒来,扯着嗓子大喊道:“快来人啊!” “叱”剑起手落,一颗肥胖的头颅顺着血柱冲上天空,十五剑一指,剑尖挑起老鸨的发髻,带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踩着鲜血,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三楼。 而这一路,几十人持刀追随,却无人敢近身。 看着房间上的字号,十五扭头回看走廊处,那些打手竟然纷纷后退三步,十五将老鸨的头颅丢在地上,抬起就是一脚。 那肥胖的头颅竟如飞天炸石,带着凛冽的强大力量冲了过来,前面一排人直接被撞飞,连带的几个人都从栏杆处掉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摔死在院子里。 十五推开门,几把斧头迎面而来,十五一个后仰,如惊鸿掠起,脚尖接住那斧头,用力一踹回去,对面一个人,直接被斧头劈成两半。 屋子里站着的,正是将长安街上强行掳人的大汉儿,此时见自己的同伴被人从头到脚劈成两半,血水跟雨水似的流满了地上,都纷纷丢下手里的武器,给门口站定的女子让出一条路来。 “人呢?” 女子持着一柄雪亮的剑,冷声质问。 “在那里。” 其中一人颤抖的抬起手指向角落。 角落里,一个少年双手被反捆绑在身后,周身全是污泥,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清颜色,卷曲的长发湿漉漉的裹着羸弱的身体,在灯光下,露出原本的栗色。 十五呆呆地看着地上蜷曲的少年,一步步走过去。 明明两人只隔了不到十尺,可每走一步,她都觉得是漫长的一生。 第79章沐色归来(9) 待走到少年身前时,她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一下跌跪在地上,痛苦的捧着少年的脸。 他的脸也很脏,也不知道是流浪了多久,连五官都看不出来,只有那轻轻颤抖的漂亮睫毛告诉她,他真的还活着。 十五衣衫湿透,她抄起袖子,小心翼翼的擦干净他的脸。就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在她小心的擦拭下,渐渐露出真容,和九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身前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紫色的眼眸如夏日午后的藤萝花,无比的明亮美丽,他怔怔地望着十五,“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沐色,我们见过!” 九年前,他第一次看到她,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时隔九年,她换了容貌,变了声音,他却依然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 “我觉得,我在梦里见过你。” 十五再也说不出话,一下将沐色抱在怀里,不敢丝毫松开,她也怕这是做梦。 “你叫什么名字?” 待十五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时,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捧着十五的脸,好奇地问道:“你真好看。” “我叫,十五。” “十五?” “嗯。” 人生若如初见。 十五将沐色扶了起来,将雕像放在他手心,“这是不是你的?” “是。”他微微一笑,笑容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来,我带你回家。”十五牵着他的手,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直接往外走。 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看着满身煞气的女子,无人敢上前将她拦住。 她的手滚烫,他的手冰凉,一如九年前那样。 她和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两人牵着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后院走到正院,一路上,所有人都呆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刚刚被抓进来那个少年,面容如此绝色,而他身边的女子,面容清冷,周身流转着可怕的杀气,满身鲜血,宛如破晓而来的修罗。 装饰得富丽堂皇大厅,一群打扮妖艳的少年在台上跳舞,台下一群热男人左拥右抱,不少年纪和沐色一般大小少年仅着单衣跪在地上,给客人倒酒,更有的不得不挂着献媚的笑容卷缩着在那些面目丑陋的男子怀里。 待十五牵着沐色走到大厅时,整固个大厅全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更有人个喝酒的人,直接冲上来要抱沐色,十五手腕一转抬,月光毫不客气地刺了过去。 雪白的剑刃精准的穿过那人心脏,速度快如惊电,伤口剥薄如片纸,一点鲜血都没有溢出,而对方仍旧用痴呆的眼神看着沐色。 十五扔扣着剑,对身边清美若兰的少年道:“沐色,你喜欢这里吗?” 少年紫色的双眸静静扫过周围,对十五道:“不喜欢。” “好!不喜欢,就毁了它!”十五抬起一脚,将身前那具尸体踹飞了出去,旋即一个回身,手里的月光带着雷霆般的惊天气势,破空而下。 “轰!”月光带着凌厉的寒气斩向了那舞台,顷刻间,那舞台被斩成两半,地面上一条鸿沟,那几个唱歌的男官儿一下摔倒在地上。 这一下,终于有人反映了过来,随着一声声尖叫,所有人纷纷逃散。 十五目光注意到桌子上的酒壶,手中剑横扫而出,一旁琉璃灯摔得粉碎,火遇到酒,瞬间蔓延起来,立时,这个奢侈的丽花宫一片火海。 丽花宫外小雨同样在下,但是早听闻到有动静,外面站满了一群观望的人,看到丽花突然燃起火,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火苗呼啸而出,哪怕天在下雨,却也阻止不了有人要毁灭它的决心。 猎猎火焰越烧越厉害,就在火舌中,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一手持着剑,一手牵着一个栗色卷发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年衣衫脏乱,左手紧紧抱着一个东西,待看到这么多人群,他下意识地靠近女子站在她身后。 “别怕!” 十五回头看着身后的丽花,手里剑冷冷一挥,那块金子的招牌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好!” “烧得好!” 也不知道是这丽花太招摇过市,还是太过伤风败俗,这一刻,围观的群众竟然纷纷喝彩起来。 十五持着剑,拉着沐色大步穿过人群离开。 细雨如丝,人群中一人默默凝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碧色的双眼宛如一片宁静的海,没有丝毫的波澜和涟漪。 大火烧的猛烈,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不知道谁拥挤了一下,有一人险些跌倒在地,后面的人也无法站稳一脚上前,刚好将一个糖葫芦踩在脚下。 十五牵着沐色回到原来的巷子口,却只看到卖糖葫芦的老头,而莲绛,却不知去向。 风居院里,十五将一桶桶的热水放在大木盆里,又在水里放上了艾草,橘皮,还有各种草药,而旁边沐色抱着木雕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紫色的大眼睛一直望着十五。 “来,沐色。” 十五招呼他过来,沐色乖巧的点点头,走了过来。 “待会儿,你自己把衣服脱了,然后洗干净,懂么。”因为没有沐色的衣服,十五只有找来一套莲绛的衣衫放在旁边,“洗完之后,你就穿上这个。我在外面等你。” “好。” 沐色眉眼一弯,笑着应道。 十五摸了摸他的头,退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看着门口上贴着的囍字,十五踮起脚尖,看着长安方向,却仍旧没有看到莲绛的身影。明明说好了让他别乱跑,竟然又不在了。十五叹了一口气。 好在冷一直暗中保护莲绛,但是,到底担心,十五又放了一个集合信号,提醒冷早些将莲绛带回来。 “砰!”身后房间里有响动传来,十五跑回去,贴着门问:“沐色,你怎么了?沐色?” “我……我不会洗。” 许久,里面才传来沐色茫然的声音。 十五想了片刻,推门进去,才发现沐色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足站在大木桶旁边,而那些满是泥浆和污迹的衣服却被他丢在了水里。 看到十五进来,他紫色的眼瞳闪过一丝怯弱和无错,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声道:“我不会洗。” “不是让你洗衣服啊,是沐浴懂吗?”十五忙将那些衣服捞出来,可整桶水全都脏了,无奈只得从新换掉。 如今的沐色和当年初遇那样,没有任何的意识和灵智,和刚生下来幼儿无异,也不知道前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他眼神中甚至还有对着陌生人的怯弱和害怕。 想起在丽花宫找到沐色的情景,十五就是后怕,若是去晚了,那后果……她简直不敢猜想下去。 沐色坐在木桶里,十五将他贴身的衣衫脱掉,这才发现他背上竟然全都是愈痕。 “有人打你了?” 十五一下捉着沐色的手,厉声问道。 “嗯?”沐色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十五道:“很多人追我,赶我。” 十五双眼干涩,握着沐色的手微微颤抖,沉声道:“对不起,那天,皇宫那晚我就该找到你。” 沐色似乎无法听懂十五说的什么,只是看着十五傻傻地笑。 “那你痛不痛?” 十五小心的摸着那些瘀伤,问道。 “什么是痛?” 他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水色的眼瞳中满是疑惑和好奇。 十五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拿着丝帕沾着水替他洗净脸上的污泥,教导道:“沐色,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什么是欺负?” “就像那天有人追你,赶你,或者,打你将你身上弄出这种瘀伤。” “嗯。”他点点头,面容洗净之后,宛如一块灵气的玉,完美的不见一丝瑕疵。 许久,沐色似乎又想起什么,望着十五,小心翼翼的道:“如果,十五不在呢?” “我一直都在。”十五笑着安抚他,“我一直都在。如果不在,谁欺负你,你就杀谁。” 沐色是厉鬼经过最痛苦的炼化过程而产生的魅,但,他本身无意识,说白了,有一身让人匪夷所思的傀儡术和完美的足以迷惑人的身体以外,他和傀儡无异。他杀人,都是需要人的指令,否则,他们不会主动攻击人。 这便是为何当年他作为厉鬼,作为魅,尚秋水都在他身边的原因。 擦拭到沐色胸腔,他的皮肤和当年一样,宛如凝雪,可是,整个胸膛的皮肤却比其他部位看起来更加粉莹,但隐约还能看到当年被剥皮留下的伤。 整块胸腔的皮肤都是新生,因此,那枚朱砂痣不在了。 十五手指颤抖地落在他胸膛,握着丝帕的手不禁握成拳头——里面空空如也。 沐色期待的那颗心,被挖了。他虽然是魅,可却渴望成人,渴望真正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还好,你还活着。还好,我们都还活着。” 沐色和莲绛身高相差不大,因为穿上莲绛的衣服竟然刚好一身。 十五见他周身冰凉,将他安置在火炭前,自己则亲自替他将头发擦干。 “沐色?” “嗯?” “以后你叫我姐姐,好不好?” “姐姐?” “是。” “为什么要叫你姐姐?”他回头,清澈的紫眸望着十五,秀美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 “因为姐弟是一家人,只有一个家人才永远不分离。” “好。”沐色抱着手里的雕像,乖巧的应了声,“姐姐。” “别动,擦干头发,你就去睡觉。” “好。” 十五拿起梳子,将沐色卷起的长发梳理开,门被突然撞开,一道凌厉的无形杀气直击向沐色,十五拉住他,点足后掠几步,耳边一声轰然巨响。 沐色原本坐着的梨花椅子被击得粉碎,十五将沐色拉到身后小心的护住,摸出腰间的月光冷冷地盯着门口。 刚才那一击,如果没有躲开,沐色必死无疑。 “谁?” 十五厉声大喝。 “哟,夫人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得了吗?” 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旋即一个全身湿漉漉的人抱着手臂斜依在门框上,苍白的面上,一双深碧色的眼眸冷幽幽看来,如玫的红唇轻然勾起,似笑非笑。 “莲绛?” 十五见他周身尽湿,披在身上的长发还在滴水,忙收了剑冲了过去。 可还没有近身,莲绛双袖鼓动,猎猎掌豁然而起,双掌击向沐色。 “莲绛,你住手!” 十五大惊,拔地而起,如流星冲向沐色,手里的剑穿花拂柳荡起一片白光罩在了沐色身前,一一截住了两道掌风,但是莲绛早起必杀之心,十五带着沐色,却依然被掌风波及,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十五。” 莲绛惊讶地看着十五,见她已经爬了起来,却将地上的少年扶起来,连声问道:“沐色,你没事吧!” “沐色?他是沐色?”莲绛大脑微微眩晕,不可置信地盯着十五,“他是沐色?” 十五闻莲绛语气不对,忙上前置身挡在沐色前面,低声道:“他是沐色。” 莲绛倒抽一口冷气,那日他进入沐色的忆境中,险些被他意念杀死,这笔账,他一直记在了心里。 “皇宫那晚,是他做的吧!” 傀儡术失传了上千年,而沐色是他唯一见过会操控傀儡术的人,所有的人,瞬间被切成肉末,手段之残忍,连他莲绛都要佩服。 这样的人,消失八年之后,竟然还活着世界上,无疑是一个可怕的威胁。 “他不过受人指使,和他无关。” 第80章沐色归来(10) “那如何?”莲绛眼眸微敛,薄唇噙笑,可周身杀气凛然流转,“本宫向来呲牙必报。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要来。他若不死,你怎么让三娘瞑目!” 说着,他抬起双手,两团红色火焰在手心猎猎燃烧。 十五见他有必杀之意,持着月光的手狠狠一沉,声音冷毅,“他曾是桃花门的杀手,可到底,不过是秋夜一澈杀人的工具。若有人持剑杀你,你是该杀了那个人,还是杀了他手里的那把剑呢?人是有思想的,但是,剑没有自己的意识!” 说道这里,十五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想提下面的内容,却终究咬牙说了出来,“九年前,我来到大燕,步入桃花门,最后却被所有信任之人背叛。唯有沐色一直与我共患难,我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还因我受到各种折磨,变得没有任何意识和灵智,简直和稚儿无异。如今又被人抛弃,流浪与于长安,险些被人卖到青楼为官儿。” 莲绛心疼十五过去的遭遇,听到这里,杀气稍缓。 十五见莲绛脸色缓和,自己声音也软了下来,看着莲绛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乞求和妥协,“夫君,我知你明事理之人。更何况沐色有恩与我,如今寻回他,视他为亲人,弥补当年的内疚。” 一声夫君,直接喊到了莲绛心里,又听得十五说只当沐色为亲人,莲绛这才像一只稍微安抚的小猫,收起了攻击的爪子。 可心里仍旧不是滋味,酸涩偏偏在胃里打着转儿。 “你说他如今像稚儿?是稚儿能血屠整个皇宫?我可没有见过比他更残忍和厉害的稚儿?他分明就是一个祸害隐患。” 莲绛妖异的碧眸试图越过十五看清那躲在她身后的少年。 “夫君,我不敢骗你。”十五忙趁热打铁的解释,“他若真还能杀人,又岂能让寻常人欺负,身上到处都是瘀伤,还被卖入青楼做官儿。他现在的智力,连那小鱼儿都不如。” “那夫人你什么意思?”莲绛靠在门上,抱着手臂冷笑起来,“难道说你还要养他?” “他生活不能自理呀。更何况……”十五漆黑的眼底闪烁明亮的光芒,笑道:“我都入赘了,带一个拖油瓶弟弟你总该不嫌弃吧。” 莲绛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十五摸透了他性格,几下就将他哄了回来。 “哼!” 莲绛将头一扭,目光看向外面。 心里百个不愿意,但是,十五的性格莲绛哪里又不懂,对方若的倔强起来,天塌下来了她都不管。 她此时要留下沐色这祸害,他根本阻止不了。 若真的动手强迫她,反而两人之间会出现问题,甚至…… 心口顿时收缩起来,他真的不敢想象,若两人真的动手,十五会置自己如何! 她曾说过沐色是她活着的信念,而他今晚也看到她为沐色做的一切。 上次,她曾为了自己而硬闯独孤府邸,可为了沐色,她亦不顾危险地闯进那丽花宫,甚至血洗丽花宫,最后还一把火点燃了那里。 夜风阴寒,吹在他周身尽湿的身上,他不禁打个冷颤,他仍记得她满身是血的牵着沐色从丽花宫出来,那双杀气翻腾地眼眸,抿成一条薄线的唇,仿如修罗出世。 十五,你为沐色可以血洗百人,那会不会为他而对我动手? 突然间,他难过的闭上眼睛,真的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心脏疼得无法呼吸,恨不得就此晕过去,醒来之后,发现她正坐自己身边安静的剪纸字帖。 十五,什么时候,你的世界不再有其他人,不再有仇恨,不再有责任,不再有负担,只有我。 我要你的世界,只有我。 湿漉漉的长发贴着脸颊,他努力的喘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十五身后,道:“最好是别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暂时让沐色留下,他莲绛想要一个人无端消失,难道还不容易! “那你是同意啦?” 十五高兴地问,语气里满是感激。 “哼!” 莲绛又将头扭到一边,却忍不住寒意,“咳咳。” “你身上都湿透了。你的伞呢?怎么将自己淋成这个样子?”十五赶紧上前,可刚近身,她又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筹措地站在离莲绛三尺的地方,不敢再靠近。 “呵呵呵……”莲绛幽怨地盯着十五,冷声道:“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才发现我身上湿透了?是你把我又丢在大街上,自己跑了,现在你还敢怪我自己不打伞?” 十五垂下头,她带着沐色回去找莲绛时,他已经不在原地,所以先回来了。 而且刚刚莲绛一出现,直接就动手,她哪里有机会说。 注意到莲绛所站的地方一摊水渍,十五忙回身抓起一条毛巾,递给莲绛,“你先擦擦头发,全身都是水!” 莲绛看着她手里的毛巾,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憋屈,终于忍不住气得勃然大怒,抓起那毛巾就扔在地上。 这女人如此讨好自己一番,先下该表现的时候,竟然还敢让他自己擦头发! 他刚刚一上楼,就看到十五在给别的男人擦头发,他没杀她都不错了! 而且,一看那毛巾,莲绛几乎气得吐出一口血来,直接指着十五怒喝道:“我凭什么要用别人用过的毛巾?我头发湿了,你怎么不给我擦?刚刚还喊我夫君呢?怎么没有看到你尽人妻之道?”骂到一半,莲绛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沐色悄悄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毛巾捧给十五,那模样十分乖巧温顺。 卷曲的栗色长发,光洁的额头,细致的黛眉,漂亮而不妖的紫色双瞳,直挺的鼻翼…… 不,这沐色不是仅仅是一个祸害,怕还是一个祸水! 莲绛双眸顿时一眯,又将这个突然横插在他和十五面前的“东西”上下打量,审视了几番,确定在对方清美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瑕疵后,目光落在了沐色的衣服上。 手莲绛眉毛顿时挑起,眼底闪过一丝了寒光,一抹不可见的冷笑溢过他嘴角。 十五见他这个表情,头皮顿时发麻,而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莲绛已经扑了过来,一下揪住了沐色的衣服,厉声道:“他为什么穿我的衣服?” 莲绛此时就像发疯的泼妇,将沐色的外衣撕开,沐色完全呆愣,完全不知道什么事情,就看到门口站着个一个像从水里爬出来的人,一下朝自己扑了过来。 哗啦!莲绛将沐色身上衣服撕成两半,果然见他神色茫然无知,不禁耳语警告,“你最好不要和本宫装傻。” 那十五说沐色是稚儿,但是,真假得由他莲绛定夺。若是装的,他迟早让他露出马脚。 可沐色对莲绛的话完全没有反应,莲绛顺势用力狠狠一推,沐色一个踉跄直接扑到在旁边的屏风上面。 看到沐色倒在地上,十五终于从莲绛疯狂的举止中反应了过来,赶紧跑过去将沐色扶起来,一撩开他手腕,那儿竟是一片青紫,不禁回头瞪着莲绛,“你怎么说着说着就打人了。” 沐色委屈地躲在十五后面,一听到打字,就想起刚刚十五交代的话,也抬起一只手,指着莲绛,“他欺负我。”他的声音本就如他的人一样轻柔婉约,一双写满委屈的双眼更是清澈漂亮,此番看起来天真又无辜。 十五忙安慰道:“没人欺负你,他不会欺负你。” 莲绛一看十五那着急的样子,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把撕烂的衣服往地上一丢,张牙舞爪地又扑了上去。 “莲绛,你要做什么?不要打人啊!” “打人?”莲绛怒极反笑,指着被十五护住身后的沐色,“我可没有打人,谁让他穿我衣服的,我不过是拿回自己的衣服。” 十五瞧着地上被莲绛撕碎的衣服,知道他心里不痛快,抓着衣服这个事情闹脾气,只得柔声道:“一件衣服而已,我找到沐色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总不能拿我的衣服给他穿吧。” “随便!”莲绛右手叉腰,左手一摊,抬起下巴,嫣然悍妇形象,“总之穿我的就是不行!” “可现在也没衣服啊。”十五一口气堵在喉咙,又不敢冲他吼。 “关我什么事情。我身上湿透了,正巧我要穿他身上那套,让他马上脱下来,否则我就把他扒光。”莲绛勾唇一笑,“反正都是稚儿,不穿衣服也没什么。” “你……你太不讲道理了。”十五气得直跺脚,转身朝隔壁房间走去,沐色见十五离开,赶紧跟上。 “你,穿我衣服的,给我回来,脱下来再走。”莲绛指着沐色,厉声命令道。 沐色呆呆地望了一眼莲绛,似根本没有听到依然跟着十五。 “沐色,你就在这里站着别动。” “嗯,好。”沐色笑嘻嘻的点头。 莲绛凤目微微一眯,目光森森落在沐色身上,十五说得没错,此时的沐色和那晚看到的完全不同。皇宫那晚,沐色穿着白色袍子,立于月光之下,仿似从天而降的死神,浑身散发着可怕的杀戮。可此时,他静然而立,没有一丝生气的迹象。 突然间,莲绛注意到他手里一直抱着一个东西。 “你手里是什么?” 似感觉出了莲绛不善的眼神,沐色慌忙将手里东西藏到身后。 “来,给本宫看!” 沐色后退一步,死死藏着手里的东西,看着莲绛的眼神多出了一丝警惕。 看他要躲,莲绛干脆跨步上去,打算抢过来,耳边却传来十五冷飕飕的声音,“莲绛。” 莲绛忙收回手,装作低头玩指甲,十五抱着一套衣服走了过来,拉着沐色走到房间里,对他说:“你将衣服换了,穿这一套。”说完,将地上的屏风扶起来,自己站在外面候着。 一会儿沐色走了出来,十五脸上的表情顿时纠结起来,门口莲绛则幸灾乐祸地小声说:“哟,夫人,你妹妹长得可真好看。” 沐色穿的是十五的衣服,好在都是简单的素白色,穿在沐色身上反而更加衬出他秀美出尘的气质,但是,衣衫明显断了一截,而且又是裙子。 十五回头瞪了一眼莲绛,对方笑得十分得意。 自己装扮女人还敢嘲笑别人。 “是啊。”十五将沐色换下的衣服丢给莲绛,“沐色可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莲绛笑容当场凝住,盯着沐色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杀气。 “衣服也还给你了,你去将衣服换了吧。”虽然打压了他嚣张的气焰,但是,十五哪里舍得他仍穿着湿漉漉的衣服。 “不换。”莲绛将衣服一甩,丢下了楼,整个脸冷若冰霜。 “为什么不换?” 莲绛将头扭到一边,没有说话。 十五看了一眼沐色,将他带到隔壁房间,又点了一盏琉璃灯,让他休息。 “姐姐,你要去哪里?” 沐色躺在床上,一下拉住十五的手,紫色的眼底写着恐慌。 “你休息一下。”十五摸了摸他的头,“我要离开一会儿,不准乱跑,知道吗?” “你是不是又要走?” 听到那个又字,十五顿觉莫名心酸,安慰道:“不会,我就附近。” “嗯。” 沐色静静地看着十五离开的背影,直到门合上的瞬间,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捂住胸口。 胸口这里,好空! 空得有些难以呼吸,好像本应该有一个什么东西填满在那儿,但是突然没有了。 沐色紧紧抱着手里的木雕,看着那雕像喃喃自语,“十五?姐姐?” 为什么,看到她这么熟悉,可这两个称呼却这样陌生? 第81章蔓蛇之花(1) 屋子里依然点着灯,莲绛就穿着一身湿衣服坐在座位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落寞,湿漉漉的头发还搭在肩上,脚下依然几滴水渍。 十五合上门,顺手拾起毛巾走到莲绛身边,一声不吭地将他青丝擦拭一遍。 一只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只手托着那最爱的骷髅头,他半垂着眉眼,薄唇紧抿,就是不看十五一眼。 十五也没有说话,去柜子里翻出他平日喜爱的衣服,又将炭炉放在他面前,一声不吭的伸手脱掉他身上的衣服。他一扭身,不让她碰。 “好了,别闹了。”十五俯身,“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你还会理我生病?你怎么不去照顾那个什么最漂亮的弟弟?”酸溜溜又尖锐的声音传来。 十五恍然大悟,扑哧一笑,捧着莲绛的脸。 “不要碰我。”傲娇地扭开头,想要挣脱开她的手。 “不是,让我看看,谁最漂亮。” “走开。”他美眸狠狠瞪着她,“我才没有他漂亮。” 他怎么就喜欢上长得这么丑,却偏偏爱美男的女人!见过色女,没见过比这女人更色的。 没有内涵,只懂看表象。 女人声音似感叹的传来,“可你是我见过最美的。” 他惊讶的抬头看去,迎上她的眸子,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面倒映出他微微苍白的脸。 胸口一股暖流漾开,旋即又是阵阵剧烈的刺痛,他扯出一丝傲娇的笑,“我本来就是最美的。那如果我有天老了呢?或者被毁容了呢?” “换了衣服再告诉你。” 十五将他拽起来,站在他身前,飞快地将他外套脱去。 她靠他越近,他就会越疼,她呆得越久,他就会痛都越久。 想到这里,十五动作赶紧加快,甚至有点粗鲁的撕扯。 莲绛却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吐灼热的气息,“夫人好像非常猴急呢?” 十五的手恰好拔掉他最后一件衣服,一一听这撩人的口气,吓得手一抖,忙退开,却不料他长手一伸,竟然紧紧环住了她的腰肢,另一只手丢开那骷髅头,熟练的探入十五的胸衣。 “莲绛,你先放开我。” 十五挣扎要推开她,可他全身赤裸,皮肤冰冷如雪,可触上去偏偏丝丝缕缕的电流传入手心,让她避之不及。 “你刚刚那么迫不及待。”说着,妖娆的唇一下含住了她粉嫩的耳垂,那环住她腰肢的手带着灼热摸向她修长的一条腿,轻轻将其抬起。 “唔。” 她躲了他几天,欲火早就管不住,此时走就蓄势待发,十五亦被他撩拨的口干舌燥,可一想到他的疼,强忍着冷静下来。 屋子里炭火正热,他哪里容她反抗的余地,唇一落从耳边走过,碾压一番她的双唇之后,一路向下攻向胸膛,十五衣衫尽敞,灯火下,皮肤泛着阵阵红晕。 他发出难以忍受的低吟,翻身将她压在那梨花凳子上,将她的裙摆尽数推到腰际。 “莲绛。”十五手一下抵住他心口,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你知道尚秋水的诅咒?” “那样如何,尚秋水她爹的诅咒我都怕,还怕了她?” 十五难过地望着他的脸,“你的心不疼吗?” “不疼。”他碧色的眸子深深的凝望着她,逐而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贪婪而温柔地细细啃咬她的手指。 热流从他口中通过指尖瞬间蔓延到全身,望着他那被情欲染得波光潋滟的双眸,十五咬着唇,似乎保持大脑最后一丝清醒,“莲绛,我不能让你疼。” “那不如试试我身体真的‘有没有问题’。” 说完,俯身一下封住她的唇,在她隐忍的求饶声中进入,两人紧密结合的瞬间,心脏几乎四分五裂,可他眼底却有满足而快乐的笑意,连那漂亮的睫毛都缀着喜悦。 他的每次掠夺都让她难以承受,连带的呼吸都被截住,食指相扣,青丝缠绕,那种抵死缠绵仿似穿透了灵魂,将她整个人都剥离开来,然后又被他数次禁锢包围,沉溺其中。 极致的愉悦中,她再也无法坚守,脑子一片空白,近乎昏厥地靠在他身上。 灯光暧昧撩人,她意识全无,而他却仍旧不愿意放开,手心一次次地抚摸她的背脊。 那光滑如凝脂的背上,突然绽开点点殷红,宛如雪中落梅,冷艳而妖娆。 又一点血沫从他唇边溢出,滴落在十五的后背上。 莲绛趴在十五身上,轻声说:“十五,若远离我,我的心才会疼。你若弃我,我与心都会生生疼死。”说完,他闭上眼睛,睫毛湿润的搭载白皙的脸上,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所以,永远不要弃我。” 蓝禾的诅咒,尚秋水的诅咒,这点心痛对他来说算什么,为了她,他更多的,更重要的都已经付出去了。 今天,她为沐色屠戮丽花宫,为沐色和他争吵时,那种心疼,才是他无法承受的。 醒来的时候,四周分外安静,连续几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而身边,莲绛已经睡熟,面色透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可脸上全是餍足。 十五起身,这才发现手指与莲绛紧扣,而对方亦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十五不敢再动,生怕惊醒了他,只得再度躺下,直到他均匀的呼吸传来,她才一点点的抽出手,稍微与他挪开点距离可后背已经抵达墙了。 看样子,得换张床了。 空间太小,十五怕自己给他带来疼痛,只得悄然爬下了床,将昨晚激情时乱扔的衣服从地摊上捡起来,一一放好。 推开门,外面雾气朦胧,可东边已有一丝白雾,天要亮了,十五深吸一口气,空气寒凉,可却让人精神抖擞。 十五忍不住走到栏杆处,伸一个长长的拦腰,可一扭头,却看到走廊尽头,竟然蹲着一个人。 “沐色?” 十五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发现沐色穿着单薄的里衣,赤脚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他头枕在膝盖上,长发垂落裹住了瘦削的身体,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着了。而他手里,还一直抱着那个木雕。 “沐色。”十五蹲下身子,轻轻地拍了拍沐色的手,发现他周身冰凉,发丝和衣服有些湿润。 沐色睁开眼,漂亮的眸子望着十五许久,才反应过来,喊:“姐姐。” “你坐在门口啊,不是让你休息吗?” 沐色像做错事情一样低头看着手里的雕像,低声道:“昨晚姐姐说离开一会儿,可是我等了好久,姐姐都没有回来。但是姐姐告诉沐色不要乱跑,沐色只有坐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你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沐色点点头,看到十五眼底燃着一丝盛怒,又赶紧低下头。 十五看他这个样子,纵然生气可更多的却难受,沐色竟然坐在这儿等了她一晚上,难怪头发都沾了雾气,连衣服都湿了。 “傻沐色。” 虽然知道,此时的他没有多少感知,也不知道冷和痛是什么,十五还是重新生了炭火放在他身前。 而自己也没有什么衣服适合沐色,最后翻出莲绛送她的白色貂风披在他身上。 而沐色一直睁着那好看的紫色眸子望着十五,秀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你笑什么?都快冻成冰棍了,还笑得出来!”十五忍不住骂了一句。 “因为姐姐回来了,没有不要沐色啊。” “就因为这个笑啊!”十五瞪了他一眼,忽然看到窗外一道火光如流星过天,一闪即逝。 十五摁住沐色肩头,示意他不要动,旋即站在栏杆上,望着渐渐露出的天空。 莫名不安涌上十五眉梢,她回头看向莲绛的房间,发现雕花门开了一条缝,隐可见莲绛披着黑色的袍立在门后的阴影处,袍子上的金色地涌金莲泛着妖异的光,他微微仰头,碧色的双瞳正望着发白的天空。 “莲绛。”十五走过去,伸手推门。 莲绛微微眯眼,看着天,道:“十五,怕是要变天了。” 十五寻着他们目光看去,发现暮光穿破云层,耀眼的光芒照耀了整个长安城,刹那间,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金光,而云层翻滚远远看去竟似蛟龙要穿破云海,腾空而上九渊。 “是天下要变了。” 许久,莲绛声音微微一叹,目光落回十五身上。 十五站在他三尺的位置,亦回头看着他,便听得他道:“我们的命数,或许能改变,但是,别人的,还是不要妄自插手。” “你在劝我什么?” “这天下,不管是燕氏天下,还是秋夜世家的天下,都终究大洲天下。” “你在劝我,不要阻止秋夜一澈?” “不。”莲绛走过来,轻轻拉住十五的手,“我只是在告诉你,不要揽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十五上前仔细的替莲绛整理衣服,低声道:“莲绛,我现在有所顾忌了,也懂得取舍了,也有了更重要的责任。” 那个时候,她从棺材中爬出来,没有任何杂念,只是为了复仇。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九年前,师父所托,她也完成。 至于这天下,姓什么,的确不是她的责任。 系好腰间的带子,十五退开一步,却被莲绛握住双手,“十五,你还记得,秋夜一澈大婚那次,碧萝出手偷袭我,你喊我的名字吗?” “莲?”十五望着他,当时情况危急,但是怕暴露他身份,所以她只喊了一个字。 “嗯。”莲绛抬起右手,抚摸着十五簪子那朵莲花,碧色的眸子不如平日那般流光溢彩,反而多了几许让人不懂的情绪和惆怅。 许久,他一下将十五拉入怀中,低声说:“十五,若有一日,我神志不清,你唤我这个字,我便能醒来。” “莲绛,你说什么?”十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下捧着他冰凉苍白的脸,担忧地问。 “没情趣,懂不懂什么叫夫妻间的昵称!”莲绛狠狠瞪着了她一眼,一把甩开她,转身走到靠窗的下几旁边,托腮望着楼下。 晨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身上,照出一份晕染的光芒,那完美的下颚和侧脸流淌着美轮美奂的光。 他望着那目光,眼底竟然有一份贪婪,好似要将所有的光芒都揽在眼底。 “昵称?”十五皱了皱眉头,觉得他这通脾气发的委实有点莫名其妙。 “对啊。”他回头看着十五,语气十分不满,“我娘亲可是给我爹取了一个小妖精的外号。” “小妖精?”十五抽了一口凉气,头皮微微发麻,这名字,的确好情趣。 “你洗漱好了吗?我想带沐色出去买些东西。” “买东西?”莲绛眉毛顿时挑起,十五不说,他还忘记了那个祸水的存在。 “你又肯借衣服给他,总不能让他一直穿我的吧。免得以后带出去说婆家连小舅子的虐待。” 莲绛眼珠一转儿,笑得十分和善,“的确也是,那我陪你们去吧。这小舅子来,我若不做点什么,以后是会被人笑话的。” 他这一笑,差点把十五的眼珠子都吓掉了,她可是做好他会乱仍一番东西,然后痛骂,那什么沐色事儿真多的心理准备。 “还愣着干吗,走啊。”莲绛走了过来,伸手要拉十五。 十五忙退开,到走廊上几番看了看天确认今日太阳不是从东边出来,才回去将沐色带出去。 等到了清水阁门口,看到那辆马车时,十五微微抽了一口凉气。 马车的前面,莲绛竟然换了一件十分风风骚张扬的大红色衣衫,乌发半挽,衬着肤色如雪,睫毛微卷曲,正低头和旁边的小鱼儿说着什么。 小东西垫着脚尖,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点头附和,就连小东西肩上的小青,都弓着脖子,一副讨好的媚笑样子。 如果没有记错,昨天,莲绛和小鱼儿还是死对头,怎么一下就和好如初了。男人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冷黑着眼圈立在马车旁,看到十五来了,神色有些怪异地把脸扭向旁边。 “小鱼儿。”十五唤了一声,莲绛马上支起身子,眉眼如波地望着十五,“哟,夫人来了。” 他这站直了身体,十五才发现,莲绛红色衣衫下面套着一件白色雪衫,领口挂着一枚玉佩。那块玉佩是当日她滴血为誓,三生不离莲绛身边的信物。这玉佩他向来放得好好的,从未曾戴在外面,怎会突然挂脖子上了? 十五上下将他看了一遍,才发现,莲绛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左手还带着一只显示贵族身份的翠绿扳指,颜色剔透和他碧眸相辉映,十分惹眼。 小鱼儿踮起脚尖望着十五后面的沐色,语气十分严肃和不快,甚至带着几分职责,“爹爹,听说你有小老婆……” 啪!莲绛毫不客气地敲了小鱼儿的头一下,碧眸一敛,小东西马上反应过来,笑嘻嘻地问:“爹爹,今天要和我们一起逛街的小三——舅舅呢!” 说完小东西抱着手臂,摆出一脸正气的样子,那双漆黑的双眼里,亦隐隐闪动着敌意。 今天一大早,娘就抱着一大盒西域糖果来找到他,十分伤心地说爹爹在外面找了一个小三回家,还打算弄来当小老婆。 他小鱼儿虽然和莲绛经常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冲突,但是面对外敌时,他们就是统一战线的战友。 莲绛向来都是打得过流氓斗得过小三的,可这一次竟伤心得要来找小鱼儿求组,一时间,小东西的自尊心和虚荣心瞬间膨胀。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娘也搞不定的人,甚至还要向自己求援。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赶走小三,阻止爹爹娶小老婆。 似乎感应到了小主人的决心和突然高涨的战斗力,小青也摆出一副“我已经进入战斗准备”的姿态。 “沐色,你来。”十五对着身后招了招手。 马车前面带几个人,顿时危险的眯起眼睛,很快,就看到一个穿着披着白色长斗篷的人走了出来。 栗色的卷发像海藻一样柔顺搭在肩头,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紫罗兰般双眸干净而明亮,白皙的皮肤因为日光透着粉嫩的光泽,薄唇有些羞涩的抿起,看到这么多人,对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被十五拉住了手。 “沐色,对他们笑一个。” 那少年一听,果然对着马车前的几人露出一个乖巧笑,笑完之后,又咬着唇期盼地望向十五。 “嗯。”十五满意的点点头,沐色眼眸闪动,笑容从眼底绽开,白皙的脸上露出两个甜美的酒窝。 “好了,上车吧。” 十五看向众人,发现除了莲绛面容冰霜,其他几个人,特别的小鱼儿完全陷入一副惊骇失神的状态,之前眼底的戒备如今变成了呆滞,那小嘴儿长得快放下一个鹅蛋。 莲绛勾出一抹优雅的笑,手却暗地里狠狠掐了一下小鱼儿的脖子。 第82章蔓蛇之花(2) 小东西一吃痛,当即反应过来,擦了擦嘴巴的口水,回头望着莲绛,惊慌地道:“娘,他长得好……”那美字还没有说出来,莲绛低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鱼儿马车闭嘴,又愣愣地看着跟在十五身边姿态静美的沐色,暗道:难怪无所不能的娘要来找求助他,这爹爹眼光太霸道了,这个小老婆长得太好看了。 嗯,娘说得没错。 这个小三就是将来会是一个祸水,在他快淹掉龙王庙时,一定要赶走他。 四个人一蛇很快上了马车,莲绛拉着小鱼儿坐在左边,而十五则带着沐色坐在右边,至于那条毫无节操的小青,此时早耸在小鱼儿肩头。 四人中间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各种糖果,当然,这全都是莲绛为了拉拢小鱼儿的贿赂品。 上车之后,沐色依然颔首安静地坐着,是不是摊开手心,然后又抬头看十五一眼。 莲绛抱着手臂,碧瞳冷冷审视了沐色几百遍,可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他敌对而仇视,甚至有些阴险歹毒的目光,根本就不抬头回应他一下。 而小鱼儿同样正襟危坐,嘴巴里绞着糖果,眼睛盯着沐色,不同的是,小东西的目光敌对中又满含惊艳,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回看几眼莲绛。 待小东西目光第十次在莲绛和沐色之间扫过时,一直保持着优雅高贵笑容的莲绛殿下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小鱼儿耳边警告,“你再拿他和本宫比较,今晚,我们就等着喝鱼汤,至于你小媳妇儿的事情,你就永远,一辈子,连带下辈子都打消念头!” 小东西赶紧低下头,将一颗糖果喂给小青,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沐色,昨晚你睡得好吗?” 深思熟虑之后,莲绛收敛起眼底的敌意,和善地看着沐色。 沐色这才抬头,静静地看着莲绛,说:“我昨晚没有睡。” “啊?”莲绛红唇一勾,“一夜没睡,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声音?” “是啊。”莲绛笑得十分得意,甚至带着几分猥琐,“比如那什么……”比如昨晚,他和十五“恩爱”。说着,看了一眼十五。十五如遭雷击,脸似被火烧得通红。 沐色茫然地看着莲绛,然后摇摇头。 “那今晚你一定要早点睡哦,放心好啦,我不会吵醒你的。” “莲绛。”十五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那沐色现在是幼儿,正在学东西时,小鱼儿也不过九岁,真担心被他教坏了咱。 “夫人,我错了。”他到大方的认错,却起身,以雷霆之势,在十五脸上亲了一口。 “你……”十五浑身冰凉。 莲绛偷袭成功,挑衅地看了一眼沐色,然后在座位上笑得花枝招展。 沐色呆呆地看着莲绛,然后扭头看向十五,凑过去学着莲绛的姿势,啪!在十五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回头对着莲绛微微一笑。 “你找死!”一旁也要冲过去亲一口的小鱼儿,听到旁边莲绛的怒喝,赶紧抱着头蹲在地上,小青更是钻进他的袖子里不敢出来。 “昨晚都不是和你说了,沐色像幼儿,你做什么,他就跟着学什么。这不都是你教坏的。”十五抱住莲绛的腰,硬生生将他压在马车壁上,这才防止莲绛冲上去将沐色撕个粉碎。 莲绛盯着沐色,对方依然茫然,清美面容看起来纯良无辜。这祸水,留不得! “哼!”莲绛扭头看向一边,心里翻江倒胃,一种前所未有的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长这么大,何曾像现在一样吃过亏。可偏偏对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惹得十五像护什么似的。好吧,和他斗?走着瞧! 莲绛目光落在小鱼儿身上,小东西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千万不要这样看着我”的样子。 马车里险些发生一场血战之后,终于停在了指定的制衣店,十五带着沐色走进了店内,店家一看进来几个人,当家吓得差点失了魂,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去迎接。 十五表明来意,对方马上热情地把所有名贵布料都拿了出来,一一给十五介绍。 “这定制赶货,也得好几日呢。难道你天天让小舅子穿这些?”莲绛也颇为热心的上来,“店家,你这里可有上好的成衣?” “有啊,有。”店家赶紧又将所有的衣服都拿了出来。 莲绛一看,“才这点,还有多的吗?” “全都这儿了。” “我看这些都不错,只是穿在身上不知道怎样?”说着挑选了几件,给沐色,“你进去试试。” 沐色回头看着十五,见她点点头,才跟着店家走了进去。 “啊,这公子简直长得像天上的人儿,这衣服穿上去,真太好看了。” 莲绛刚刚挑选的一件宝蓝色的衣衫,那种衣服,穿上去会显得轻浮,可走出的卷发少年硬是将那它传出一股清丽脱尘的气质。 莲绛暗自哼了几声,又挑选了几件颜色十分招摇的衣服塞给沐色,旋即对小鱼儿递了一个眼色。 “哎哟。”小鱼儿马上捂住肚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小鱼?” “我肚子疼。”小东西脸色苍白,十五扣着脉象,竟然吃坏了肚子,马上对冷道:“冷,麻烦你送小鱼儿回去,让风尽给他开药。” “爹爹,我难受,你陪我回去。”说着,小东西直接扑在十五怀里,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十五为难地看着沐色,莲绛接口,“我在这儿呢,放心好了,我会结账的。” 有你才不放心! 但是小鱼儿哭天喊地,十五只得抱起他,匆匆上了马车,跟在后面的冷看着地上的糖果,叹了一口气。真的为难小鱼儿了,为了帮莲绛赶走情敌,舍身取义地竟吃了莲绛放了泻药的糖果。 回到清水阁,小鱼儿拉得特别厉害,安蓝忙着熬药,十五就守在小鱼儿旁边,想要走开半步,他都要闹。 眼看天都黑了,莲绛和沐色都没有回来,十五隐隐觉得不安,可又走不开。 快到子时,小鱼儿终于不折腾了,睡了过去,十五赶紧回到风居院,看到莲绛正坐水阁那儿,心情十分好地剥橘子,嘴里还哼着她不曾听过的歌。 “莲绛,”十五走过去,“沐色呢?” “哦,你现在有了弟弟,就不要我这个夫君了。”莲绛扭头,没有理会十五。 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我刚刚找了一圈没有看到沐色啊。” “咦?”某人吃了一块橘子,真甜,“怎么会,他可比我先回来。” “什么你说他先回来了?他哪里认得路?”十五脸瞬间苍白。 “是他自己说的,我说沐色没有马车,你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他说能。然后我就去结账,结果那个老板竟看我貌美,故意多算了几十两银子。夫人,你懂的,为夫生平最恨这些奸诈好占小便宜的人,于是我就和他吵起来了,结果好多人来围观,后面我就没有看到沐色了。” “你……”十五盯着莲绛,声音微微发抖,“你撒谎!” “你什么意思?”莲绛脸色陡然一沉,“难道你想说我故意将沐色弄丢了?就算丢了也是他自己走丢的。” 十五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 十五回头看着莲绛,“你让我弄丢过他一次了,我无法容忍在发生第二次,否则……” “否则什么?” 十五紧抿着唇,眼底怒意翻滚,却没有开口,点足跃上了房顶,奔向了长安大街。 莲绛在撒谎!他和小鱼儿的小把戏,她哪里不清楚,原本以为他只是捉弄,却没想到,他竟然要弄丢沐色。莲绛低头看着手里的橘子,一点殷红如落梅滴落在橘子瓣上,然后滑过光滑的橘子皮,落在他指尖。看上去,宛如长安贵族女子最钟爱的丹蔻,妖艳而张扬。 他垂眸,嘴角勾起一丝笑,脑中闪过十五离开的背影,自己一倾身,血落在了身前的炭炉上。炭火非常旺,将他脸烤得通红,可是依然无法遮住那眉间的虚弱和倦态,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坐在这里,不断地加炭,高温也无法融化他此时冰凉的鲜血。 “咳……”他压住胸口,努力的运转体内气息逼着血液靠近心脏,但是如风尽所说,第一次发作是七天,第二次是五天,第三次是三天……而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靠近十五他的心脏会疼痛,甚至想到她,都会出现短暂的窒息。 这世界有谁能忍受心爱之人就在身前,却无法拥她入怀。谁能忍受,连思念她都是一种奢侈。甚至,眼睁睁地看着她,远离自己。看着她,明明也想靠近自己,却时刻保持着三尺的距离。 抬头看着窗外那挂在云端的残月,清冷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凄清。 他起身,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慢慢走过那长廊,那股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顿住呼吸,可片刻之后,还是吸了一口气。 “到底,以后还是要适应这个气味。” 偏院的石桌前,风尽一身白色的衣服坐在月光下,抬头望着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 “莲绛,你到底还是来了。”那声音,似叹息,可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你知道我回来了?” 莲绛立在远处,月光里,他碧色的双瞳泛着冷冽的光芒。 风尽回身,将那只密封好的陶罐放在桌子上,看着一丈之外的莲绛道:“为了十五,你一定要来。” 那日,蔓蛇花的秘密被莲绛发现之后,对方并没有立马将他送回南疆,而他知道,那晚莲绛去查了关于蔓蛇花的资料。 莲绛走到石桌前,如玉的素手掀开那盖子,仅剩下的几条蔓蛇种子在里面游走,因为闻到了期盼的鲜血,它们狂躁兴奋地扭动,企图攀爬出罐子。 其中一条与之前莲绛看到的几条不同,如发丝一样细小,可周身泛着蓝色的光泽,十分诡异。 “莲绛,你成魔了……不,应该是你的身体里只剩下魔性鲜血了。”风尽目光锐利地盯着莲绛苍白的脸,“一阴一阳,相互克制,难道你不知道,你那人类的鲜血才是克制你魔性的根本。” “呵呵……”莲绛冷笑的一声,“你不是一直期盼着用纯魔性的血来养活这蔓蛇。” 蔓蛇是南疆最阴毒之物,可它的生长也相当要严苛和恐怖,需要魔鬼的鲜血。 风尽唇微微颤抖,望着莲绛,“你真的要这么做?” “你这一条是蔓蛇王吧。”莲绛唇勾起,手指伸向到陶罐边缘,那条蓝色的蔓蛇王竟瞬间攀附在莲绛手指间,不肯离去,“如此细小,再不喂养,它就要死了。据说蔓蛇王需要在魔鬼活体中生长,否则,同样会干枯而死,对吗?” 这一下,风尽的脸顿无血色。 蓝禾先前只是告诉他,只要有魔鬼的鲜血,蔓蛇就能成功,可是,却没有告诉它,蔓蛇王必须活在魔鬼的身体。 意思就是,蔓蛇王必须游走在莲绛血液里,慢慢长大之后,再将它放出来。 只要在他体内存活三个月,那蔓蛇就可以恣意进入普通人的身体。 “你觉得蔓蛇可以破除尚秋水的诅咒?”此时风尽声音轻颤,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蔓蛇终于会成功而激动。 “蔓蛇王进入身体血管之后,它首先会找到心脏,在里面扎根,这样一来,血液虽然会变得更加寒冷,但是因为它成日游走,而不会凝结成冰,甚至还会被它带入心脏。若此,也不会再有任何疼痛。” 莲绛低头看着手指上那条蔓蛇,第一次觉得这邪恶的东西,如此可爱美妙。 “可是……”风尽眼底充血,“蔓蛇一旦进入你身体,你将不能见到日光,否则,它就会膨胀,钻出你皮肤,在你身上开出蓝色的花朵,当你身上的花朵超过七十二朵,最后一朵将会从你头颅钻出,据说花瓣巨大无比,将你整个人吞噬进去。” 不管是神是魔,都会灰飞烟灭。 蛇在寒冷的冬天会进入冬眠,一旦遇到阳光,它就会苏醒发狂。 “你不是已经见不得光了吗?”莲绛冷测测地看着风尽,“既然选择成魔,我早就做好了与腐朽,与黑暗为伴的准备,哪里还需要你来提醒。但是……你必须给十五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相信,你是真正找到了破除尚秋水的诅咒。” 风尽沉吟良久,道:“好。但是,你也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 全身血液冰凉,十五走在清冷的大街上,四下张望,却怎么都没有看到沐色的身影。 在哪里? 如果莲绛真的要将沐色丢了,那么,一定不会在长安城,一定是找人将他带出了城。 十五飞快地跑向城门处,却在临近的巷子里,嗅到一股血腥味,旋即,一道风声从耳边掠过,那风声极其的快,在空中留下一道流星过天的般的影子。 随即离十五十丈之远的一棵大树,发出轻微的声响,十五回头一看,黑瞳当即眯起。 那棵树被那道风声,从上到下劈成两半,更可怕的是,它依然耸立,若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那道痕迹。 是剑! 出棺以来,十五第一次见到了比秋夜一澈可怕的剑气,甚至是比自己更可怕的剑术。 风声突然凝住,十五闪避于巷子口的墙边,贴墙而站,整个长安都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声中,而就是在这种死寂中,她听到了有鲜血流过石板发的清冷声,和剑杀气流转的气息。 十五满是冷汗的手伸到腰间,靠着墙屏住呼吸。对方的目标应该不是她,也或许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否则,刚刚那剑就不是劈中那棵树,而是她自己。 那剑法,快得让人心里发寒。 出剑了! 巷子一股寒气暴起,剑气再一次贴着墙面和地面切过耳边,而自己的头发被那罡气震得全都飞了起来,就在这个瞬间,十五看到一个人被剑气撩上空中,栗色的长发在空中宛如水藻一样飞散开来,露出他如水的容颜,旋即他整个人都似断线的纸鸢,跌在长安石阶道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落地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怀里掉出,又被剑的余气推开,滚向另一边,摩擦着青石板,在这个安静得能听到鲜血在身体里流动的夜里,发出声响。 是似乎受了极其重的伤,他半晌才动了动身子,却不是要逃命,而是伸出苍白娟秀的手,扣着青石板凸出的边角,攀爬向那染满鲜血的木雕,试图将它抓在手里。 巷子暗处潜伏的人似乎发现卷发少年依然活着,手中剑一沉,一道雪白剑光明亮如雪,快如闪电,气势强大如惊雷,再次攻向地上的少年。 第83章蔓蛇之花(3) 叱!另一道泛着秋水般冷光的剑半路杀出,惊险地接住剑招,两剑相接,撞起无数火星,十五感到头发散开来都随着对方的剑气飞扬了起来,衣服也当即裂开许多细小的口子。对方间剑气被半路拦住,却依旧杀气不减,甚至更加强势,十五被震得后退三丈,手中月光狠狠插在石缝里,她才得以没有像刚才那个少年一样飞出去,却也只是勉强稳住。 可如此,身体去似受到了重创,胸口隐隐作痛,甚至将疼痛传到了腹部。 而手里的月光,如被地狱烈火焚烧过,滚烫得灼人。 好强大的内力!十五全身发汗,再看巷子口和自己脚下,一路巨大的青石板全都龟裂开,而自己脚下的石板硬是被自己踩了一个坑。 巷子里的人,目光落在全部暴露在月色下的,头发飞散的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面容娟秀青涩,可漆黑的双瞳却搅动着寻常无法拥有的睥睨杀气,凛然得让他都侧目。 目光从她面上移开,在落在她手上的那把看似平凡的剑时,巷子里的人手轻轻一颤,喉咙里有一个名字却喊不出口。 她身后的卷发少年终于爬过去,抓住了石板上的木雕,然后捧在心口,整个人都蜷缩起,试图保护它不受伤。 十五见巷子里没有动静,转身飞快地抓起沐色,拧着剑,顾不得什么拔腿朝清水阁的方向狂奔。 “沐色,走。” 可刚走一步,凌厉可怕的剑气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从后追来,速度非常快,所过之处,一路的石板全变成齑粉周烟尘四起。 “不好……” 对方的剑是冲她而来!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背后冰凉,可刚刚那接住了对方雷霆的一剑,她似受了内伤,难道自己要这样…… 就在此时,沐色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十五,而这个刹那,十五眼前闪过一片火星,后背像是被人用千金巨锤狠狠捶撞,旋即,两个个人都被抛上天空,重重摔向地面。 “唔。”身下一阵沉闷痛苦的声音,有滚烫的鲜血喷在自己脖子里,十五睁开眼,除了头晕却相安无事的依然被沐色抱在怀里。 地面再次裂开,十五大惊,那是传说中的一剑三破,第一剑,闪电般的追势,第二剑,惊天的击杀,第三剑,飞灰湮灭。 十五一把推开沐色,半跪在地上,手里的月光狠狠划过手心,殷红的血将整个雪白的剑身染得绯红,她整个人突然爆起,如沙漠中的龙卷风,毫不退却的,以飞沙走势的气魄,迎向那致命的两剑。 耳边的风,摩擦着被她卷起的碎石,发出破碎不堪,且刺耳的尖啸声音,旋即她手用力一拉,一匹碧色的光从她身后破空而出,竟如一片被掀翻了的大海,铺天盖地反击了过去。 滚滚尘烟如潮水涌了过去,漫天沙尘之后消弭之后,路的尽头如山崩地裂的被般到处是裂缝和巨坑,而那人已经退回二十长之外的暗处。 剑尖一振,十五眯眼盯着那人的身影,薄唇勾出一抹毫无惧色的幅度。 暗处那人亦远远望着十五,发出一声喟叹。 九年……九年是一个什么样是时光。他已经老去,而她,到底还是如预言那样,活了过来。 九年,她已经被打磨成一把锐不可当的利刃,刚刚那一剑,碧光冲天,纵然天地在她面前,亦要失色。 刚才那一剑:碧海潮生。 “咳。”他抬手,一抹血迹从嘴边溢出,俊美的剑客看着手上的鲜血,微微蹙眉。 多少年没有受过伤了,足足有二十六年了吧。 转身如轻烟消失在了夜色中,他立在高高的房顶上,将手里的剑一抛,那把剑带着风声落入了刚刚漆黑的巷子里,却发出一声闷响。 巷子的尽头,鲜血如红绸铺开,三面墙上的血迹更是像泼墨,刺目得惊人,而地上,十几具尸体被人方方正正切成碎块,竟如艺术品那样完美地堆叠在一起。 “公子……”背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为什么,要对小姐出手?” 他回过头看着质问自己的人,对方面容温秀,左眼下一滴泪痣让他看起来十分苍白羸弱,这个男子不过三十岁,可因为体含无解的剧毒,生命危旦,佝偻着背已如暮者。 “防风,她还是她吗?”俊美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回望着长安街道,此时,街道上的两个人紧紧拥在一起,他抬手一指,“你看……” 防风随着剑圣的手看去,整个人陷入一种惊骇:两个人都没有身影。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白衣声音透着苍凉,眼底亦有一丝悔痛,“阴魅阳魅,本就是逆天的存在,这大洲最后一方净土,终究因它们而祸乱。”似乎注意到灰衣男子眼底还存在质疑,白衣手指巷子里那些尸体,“这些死去的人,应该是来之昆仑之外,连他们都找到了这里,你说,大洲天下,哪里还有安宁?” “公子,二十多年前,你就说了,大洲有劫数。为何,你还要试图更改?” “人终有不甘。”白衣手拍在防风肩头,“走吧。” “去哪里?” “今夜星辰隐有血丝,怕的有恶鬼,去寻几个故人。” 周围再度恢复了寂静,十五颤抖着收回剑,小腹却一阵剧痛,她一个踉跄已无法站立。 而地上的少年挣扎起来,一下扶住她,将她抱在怀里。 栗色的发丝里,还有淡淡的血迹,十五望着长安城门口的方向,浑身冰凉再加之胸腔和腹部的剧痛,她不禁暗自发抖。 沐色似乎感到她很冷,手放在她背部,丝丝缕缕的温暖传入身体,在体内周转。 刚刚生死一劫,十五想起了八年前,她和沐色亦面临过这种绝境。而这一次,她更觉得绝望。 不仅仅是因为沐色被弄丢,还因为,刚刚对她发出致命一击的人,那闪动的白色一角,隐约有一抹熟悉感。 想到这里,十五反手抱住沐色,可刚触到他的背,却一阵黏糊。 “沐色,你转过身去,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透,一条可怕的伤口纵穿了整个背部,若非跑得快,几乎被要将他劈成两半,十五双手发抖,几乎不敢相信他受了这样的伤,却又垫在地上让她不至于摔疼。 那伤口触目惊心,十五面色全是惊骇。 在剑要追到她时,是沐色从后面抱着她,替她受了这一剑。对方要杀的是她…… “你疼吗?” “疼是什么?”沐色茫然地看着十五,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仍然挂着干净的笑,那紫色的双眼还有些茫然。 十五双眼酸涩,撕下一片衣衫,将沐色的伤口包扎住,却忍不住一下抱住沐色。 这里离清水阁太远,她不知道那人还有什么目的,也不敢擅自回去,将危险带到莲绛身边,看了看沐色的伤口,也不能多行,十五脱下自己的外套放在他身上,穿了几个小巷,敲开一家小客栈的门。 客栈很偏僻,甚至有些破旧,这些都是长安本地居民自己所开,因为偏僻,没法做商铺,但是没有多少资金,就做成便宜的客栈给那些经商的人住宿。 客栈里没有药,十五也无法丢开沐色去到处抓药,只能在客栈厨房找了些现成的能做药的,磨成粉末,替他包扎。 沐色躲在凳子上,一手握着那木雕,一手拿着丝帕认真的想要将上面的血迹擦掉。 十五脱掉他衣服,这才发现,刚刚刚虽然受了重击,可周身就只有那道替她挡住的剑伤。 “沐色,你今天去哪里了?” “有人带我上马车,然后走了好远,但是没有你,我就跑下来了,那些人一直追我,就追到天黑了……”沐色抬起脸,漂亮的双瞳里又几许茫然,“然后下雨了。” “下雨了?” “是的,好多雨。”他将沾了血的木雕递给十五看,“那些雨,和这个颜色一样。” 十五呼吸一顿,痛苦的闭上眼睛。她明白了沐色说的什么,那些不是雨,是漫天的血雨。意思在她找到他之前,沐色还经历了一场屠杀。 看到十五闭着双眉,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沐色连忙放下手里的木雕,捧着十五的脸,“姐姐,你怎么了?” 十五抬起眼,看着他清美如初的脸,胸口涌来阵阵剧痛。 为什么,天要造化沐色,可这世人却都容不下他,非要将他赶尽杀绝。 沐色虽然是鬼魅,可是他心无杂念,只是想像一个人一活着,而那些心怀丑陋,卑鄙无耻的人类,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去死! 这世界上,真正该死的是他们,卑鄙,贪婪,阴毒,阴暗,无耻。 真正该死的是他们,是他们! 想到这里十五双眼发红,恨不得将世人杀光。 “姐姐,姐姐……” 十五突然清醒,望着沐色的脸,刚刚自己为何产生那样杀戮的想法,她叹了一口气道:“我看到你受伤,很难过。” 沐色指着自己的后背,“这是受伤吗?我受伤姐姐会难过,那以后我不受伤了。” 受伤了也不能告诉她。 替沐色包扎好,十五觉得疲惫至极,小腹的疼痛未减,碧海潮生是白衣传授她最后一招剑术,那个时候她年纪太少,无法领悟其中的真谛,而今日,第一次使用出,却用尽了十二分的内力,几乎自伤。前所未有的疲倦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掉。 “沐色,我好累了。今晚哪里都不许去,就在我身边。”说完,十五就捂住小腹靠在旁边的小榻,睡了过去。 屋子里炭火点点,沐色坐在十五身边,双瞳凝望着她那张脸,凌乱的头发下,小脸苍白无色,双眉紧锁,似乎承载着难言的痛苦,而她的下颚上,有一点印记。 沐色伸出手,一抹,却一点血迹。 那血迹,落在指尖,分外的妖娆,他怔怔看了许久,嘴里喃喃吐出一个字,“胭……” 旁边的女子动了动身子将整个人都卷缩起来,可双手却放在小腹上。 沐色坐过去,轻轻挪开她的手,放上去,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惊叹的,“咦。”然后吓得缩回了手。 十五眉头却拧得更紧,双唇突然颤抖,翻身再次捂住小腹,身下的垫子上,有一摊鲜红的血迹。 沐色看着十五裙子下的血迹,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小心地将十五翻过身来,看到她依然捂住肚子,冷得发抖。沐色似乎想起什么,忙把褥子盖在十五身上,又端来炭火放在她身前。 随即悄然掀开十五的手,将自己手放在她小腹间,凑过去小声说:“不要动啊。” 像是感觉到了火光,十五下意识地往火堆这边靠,沐色盯着自己的双手,然后凑近火堆,待烘烤了一会儿,将自己滚烫的双手放在十五小腹上。那瞬间,十五的眉舒展开来。 “你是不是很冷?”他小心地凑过去,对着手心护住的地方道:“那你不要乱动啊,我给你暖。” 来回将滚烫的手心贴在十五小腹数次,她的脸终于恢复了点血色,沐色趴在它的边缘,小声问:“你为什么藏在她肚子里。” “你叫什么?” “我叫沐色。” “我会雕刻娃娃。” 十五离开没多久,城门突然打开,一辆银色雕刻诡异图腾地马车缓缓而入,绣着古怪神兽的马车帘子掀开,一双保养得极美的手撩开一角,内侧传来一个高贵而冷厉的声音,“这便是长安?” 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威严,“整个大燕都不过区区之地,他却八年拿不下来,真是叫哀家失望。池儿呢?” “公子池亦在长安,听说陛下来,已经候着了。” “呵呵,”女子轻笑,嗓音竟带着杀气,“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让哀家失望。” 清水阁巷子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袍子的人,青丝缕缕,面容皎皎,一双碧色眼眸盯着长安街道,像是在等人。他从风尽那儿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而十五还没有回来。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消息回来,他静静地站着,眼看天边有一丝白雾,他连忙退到暗处将帽子戴在头上,却不愿意回到屋子里。 “天快亮了。”风尽从暗处走出来,“你将那人丢哪儿去了。” 莲绛眸中闪过一丝杀意,“店铺。” 那祸水竟然敢当着他的面亲十五,不过是给他警告,哪里知道,十五就这样冲了出去,她轻功向来过人,连他走追不到,后面随着去的暗影,都没有发现十五的踪迹。 眼见天亮,竟无人回报消息。 “估计是找到了,不想回来。”风尽冷冷一笑,将一个非常小的陶罐放在莲绛手里,里面是一条蔓蛇,“这是雌性的,你需要寄养在别人身上。蛇是懒散动物,虽然你的血能养活蔓蛇王,但是雌性的血却能让它‘异动’不会因为你处于暗处而陷入冬眠。” 莲绛默默收好那雌性蔓蛇,目光扔看着巷子入口。 风尽望了望天,“快亮了,进去罢。” “等她回来。” 四个字,温柔却坚定。 风尽一听,看了莲绛几眼,终是转身走入巷子。 薄雾中有人急步而来,然后飞快地跪在他身前,“属下没有找到夫人的踪影。” 唇轻轻一抿,他没有说话,仍旧专注地盯着那回来必经的方向。 他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想让她知道,他已经无惧尚秋水的诅咒,而她也不用故意在躲避他了。 晨风穿过巷子,撩起他的发丝,薄雾层层,凝在他睫毛上晶莹如珠,又一个暗影回来,然后又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袖中手却兀自扣紧,一丝不安开始在他心头缭绕。 血腥的味道传来,他足尖一动,要走过去,却看到第一缕阳光穿透了雾霭,落在墙上将那个的影子拖得很长,体内蔓蛇突然躁动,他下意识地退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已经看到来人浑身血淋淋地跪在地上。 看着那鲜血,他有片刻恍惚,碧色的眼瞳变得深沉诡异,而喉咙亦不觉得一紧,隐有丝干涩。那清瘦的身体全是鲜血,裹在脸上的发丝湿答答的,滴落在地上亦都是鲜血。 “流水,参见祭司大人。” 女子跪在地上,肩头还有未包扎伤口。 他恍然清醒,眼底恢复清明,眉却十分厌恶的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十五有说,流水的身份怕是暴露了,但这几日心思都放在了沐色身上,他早忘记了世间还有流水这个人,眼见她浑身鲜血的跑来,十五的猜猜应是没错。 “睿亲王,疯了。” 许久,流水浑身一抖,低垂的眼底还有没有散去的恐惧,直到跪在地上的膝盖传来刺痛,她才反应过来,她真的从那修罗里逃出来了。 “昨晚是桃花门所有人门人派发解药的日子。” 第84章蔓蛇之花(4) 那日碧萝被冠以极刑,弱水爆裂而死之后,她亦跟着回到了睿亲王府,而秋夜一澈手捧桃花门门主印记,当晚着急了桃花门门主地煞级别所有人,以及在京的所有暗探,众人甚至以为他今晚要择选门主。 却不想,等待她们的是一场杀戮。 那个银色袍子的男子手拿着一串古怪的铃铛手串坐在高座位上,旁边的护卫明一手捧门主印记,然后所有门窗全不被封死,他就那样冷漠无情地看着所有下面的人被屠杀。 两天两夜!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逃出来的,是的,在她要倒下去时,她总会想起一双碧色的双眼,清清冷冷溶溶月。 渴望看到那个人,所以她又站起来。 手里的青峰剑斩向所有拦在她前面的人,最后,她倒在门口,整个世界都是鲜血,脚下是曾经同僚的尸体,而他双眼深邃看不见底,唇吐出几个字,“她既用你身份回到过这里,那她便是信你。如此,孤饶你一命。” 她就是这样从这场绝杀中逃了出来,因为那个女人,她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血淋淋的爬了回来。 脑子里反复是同门被斩杀的情景,纵然杀人无数,可是漫天的鲜血和哀嚎充斥在耳边时,她亦害怕的想尖叫。 那个人是疯子啊。 他竟然亲自将精心建立起桃花门一夜之间全部毁掉。 “呵。” 莲绛轻笑,却不以为然。 纵然秋夜一澈杀光了整个长安,哪怕是毁灭了整个大燕,又与他莲绛何干。 “既桃花门已散,你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若如此,他该带着十五离开这里了。 流水只感到周身伤口全部裂开,双眼不甘地盯着莲绛的鞋面,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要赶她走。 是的,碧萝已经落得这个下场,而秋夜一澈那个疯癫的状态,桃花门一夜之间消失,她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处。 不,应该是,自从十五用她的身份重新回到睿亲王府时,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流水愿意投入长生楼门下,誓死效忠祭司大人。” “誓死效忠?本宫如何相信你?”莲绛嘴角泛起一抹讥笑,突然想起手里的陶罐,他眉眼一挑,最后又缓缓落在流水周身的鲜血上。 陶罐扔在她面前,“带着它,去风尽那儿。” 流水捧起那诡异的罐子,摇摇晃晃的起身。 和十五当初一样,亦长生楼一份子的身份,留在了莲绛身边。 流水走后,巷子里比先前更加明亮,而他要等的人,至今未归。 “殿下。”冷终于回来了。 他忙开口,“找到十五了吗?” “没有。”冷颔首,“但是,昨晚长安发生了杀戮。” “你说秋夜一澈吗?本宫已经知道了。” “不是。”冷声音沉了下来,语气有几分焦虑,“昨晚长安正大门的守卫全都死去。而街道的第三条巷子里发现了十几具的尸体,所有尸体都被切成方块,完整的堆叠在一切。那手法,和皇宫那晚,一模一样。” 莲绛冷眸似冰,凝定,吐出森森两个字,“沐色?” 沐色,你藏得果然深。 冷眼底震惊未去,继续道:“正大门方圆五十长的青石板全都被震碎龟裂,甚至有无数巨坑,而那藏匿尸体的巷子,两面墙同样全是裂痕,手一放上去,两道墙全倒塌,墙石甚至成了齑粉。对面街道一颗三人环抱的树,也被剑劈成了两截。” 这下,莲绛沉静的眼底经过一夜等候之后,终于出现了慌乱。 很明显,昨晚长安正门处,发生了一起很可怕的争斗,而且,按照冷的描述,那应该是真正的高手过招,满目苍夷,却不惊动他人。 有人在清理场子。 “马车。” 冷望着莲绛苍白的脸,“殿下,昨晚应该是没有人出城,夫人做事向来谨慎,若是有事,她定会发出信号。” “车。” 莲绛扫过冷,瞳孔碧色渐深,声音已不耐烦。 冷叹一口气,很快驱使了一辆马车来,这马车与之前的不同,通体黑色,连那帘子都是层层黑纱,看上去阴暗阴森,莲绛撩开纱幔进去,周身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中,那一瞬,他内心掠过片刻的恍然,旋即,却觉得莫名舒适和安心感。 而体内,因为感受到日光而躁动的蔓蛇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终究,陷入了黑暗。 “殿下,去哪里?” “出事点。” 醒来的时候,十五看到一张秀美的脸隔在笑榻的边缘,卷翘的眉毛缀着点点星光,让他整个脸看起来更加柔和。 “沐色……”她轻轻唤了一声,似突然想起什么,一下看到沐色竟然是坐在地上,不但如此,十五还发现,他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脸上一阵尴尬,这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四周,发现床上的褥子全在自己身上,而身前的炭火依然在燃烧。 意思就是昨晚沐色没有睡,十五惊得忙坐起来,却发出一声低吟,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 她这一放,才发现不对劲儿,手摸向裙摆下方,却摸到一滩的血迹,虽然干了,但是有些触目。 自己竟然来月事了。 恰在这个时候,沐色突然睁开了眼睛,紫色的双眼含着一层薄雾,关切的道:“你肚子里还疼不疼?” 十五脸色顿时一红,不知道沐色怎么这么问,虽然沐色像一个孩子,难道说他懂月事,看得到了什么?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沐色又道:“昨晚它说又冷又疼,我就给它烤火了。”说完,他又伸出手放在十五小腹上,柔声问:“你还疼不疼?”这一下,十五彻底不知道该是笑还是哭了。 昨晚巷子里的人对沐色第二击,她从旁边突然截住,当时小看了对方实力,自己险些受挫。 怕是那个时候,伤了身体,让……想到这里,十五突然沉下脸来。 自己自从从棺材里爬出来之后,就没有来过月事,其实,她那个时候并不在意,因为清楚至今既然棺中八年未死,且挖了心脏,已非非正常人。 可如今突然来了月事,她竟然有些茫然无措,但细下一想这应该是好事。 或许,或许……或许,她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应该会长得像莲绛吧,漂亮,霸道,还很骄傲,最后还特别的闹腾。 想到这里,她唇边不禁露出一丝笑,若孩子真像她,她该不知道有多头疼。 “沐色,我肚子不疼了,我来看看你的伤口。”十五将沐色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衣服下面的伤口,纵向跨国整个后背,可伤口已完全愈合,那速度令人难以置信。 可想到昨晚那一幕,十五全身都发凉,生死一劫。 她手放在他背上,不知道是喜是叹。 喜的是,沐色不知道疼痛感,伤口也因为他‘体质’而以惊人的速度愈合。 叹的是,为什么,活着这么难。 替他穿好衣服,十五理了理他额前的头发,低声道:“你去叫一下老板,问着客栈有没有丫鬟。” 她突然来了月事,将裙子弄脏,实在没法出门,只得让沐色去换小二,找老板娘要了男女各一套衣服。 两人共处一房间,沐色虽然自己换了衣服,可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肚子,十五又要换衣服,只得让他去门外等,再三叮嘱他不要乱跑。 待十五换了衣服,洗漱之后,却发现沐色不在门口,她焦急的正要出去时,又看沐色穿着小二的青衫,手里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叮叮咚咚的跑上来,嘴里道:“小心小心。” “你这是什么?”十五嗅到地黄,当归的味道一下皱起眉头。 沐色将碗放在碗里,将十五拉到桌子边,然后用勺子盛了药汤,送到十五嘴边,“哪,喝这个。”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十五无奈地看着沐色。 “啊知道。”沐色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十五的肚子,“喝了就不疼。” “沐色,我不用喝这个。” 哪有月事喝安胎药的。 “要喝。”沐色眨了眨眼睛,非常认真而严肃地盯着十五,“一定要喝。昨晚它好疼。” 十五怎么能告诉沐色昨晚自己是剑气所伤,然而,看到沐色如此坚持的眼神,十五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 好在这些都是对女子无害的。 可喝到最后两口,那味道实在太快,她忍不住干呕,沐色却咬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十五只得将其全部吞下,对方才展开明媚的笑容。 “喜不喜欢?” 沐色接过碗,又笑嘻嘻地问道。 十五点头回应他,“走吧,回清水阁。” 说着,两人跟着出门,下楼的时候,沐色突然走到前面,然后很小心的拉住十五生怕她摔跤。 恰好,店家老板娘从厨房出来,回到柜台看到两个人这样搀扶下来,不禁一笑道:“夫人,你家夫君可真是关心你。” 十五一脸尴尬,正要解释却感到整个客栈的小厅里突然充斥着一股阴森压抑的气息。 客栈的门口,立着一个人。 那人撑着一把伞,逆光而立,不知道因为他伞的原因还是因为那宽大的黑袍,霎时间,原本明亮的堂子突然幽暗一片。 旋即,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传来,“是吗?我怎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夫人呢?” 那声音,带着低低的嘲弄,让人心底发寒。 十五握着沐色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而沐色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杀气,竟一步挡在十五身前,瞳中紫光流转。 莲绛扫视了一下客栈,目光最后落在十五身上,“连自己夫人彻夜不归,留宿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店主开店几十年什么人也见过,一看情况不对,马上躲了起来。 十五看着沐色的后背,想着那道伤口,没有说话。 “这可真是一个好地方,难怪昨晚冷寻了一晚上都找不到。还得为夫一家一家的寻。”他逆光,看不怎么清他容貌,只觉得他的唇过分妖娆,红得艳丽刺目,“夫人,为夫来接你,难道你都不说一句话吧。” 十五当觉得头微微眩晕,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 沐色感得十五的异状,忙回身将手也放过去,柔声,“不要动啊。” 他刚说完,一道掌风带着黑色的波纹击向沐色后背,那速度太快,十五都来不及推开沐色,就看到他整个人都装在了楼梯的墙上。 顷刻间,那愈合的伤口裂开,鲜血涌出,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沐色。”十五焦急地赶紧将沐色扶起来。 “怎么不出手?”莲绛冷冷地盯着沐色,“你的傀儡术呢,让本宫见识见识。” 沐色挣扎着起来,看得十五神色痛苦,又见自己受伤忙将后背贴着墙,低声道:“我没受伤。你不要难过。” 她昨晚说了,如果他受伤,她就会难过。 有一道掌风跟随而来,这一次,杀气更浓,直接奔向沐色心脏。 十五一下将沐色拽开,脸上苍白隐忍,盯着莲绛的双眼里怒火灼灼焚烧,“你到底要怎样?” “你应该要问他要怎样。”莲绛冷笑,“装疯卖傻,装无辜可怜,可是,下手却别谁都残忍。” 十五托住沐色后背,鲜血从她指缝间溢出,对方唇色发白,依然挤出一丝痴傻的笑容望着十五,“不要难过……” 八年前,囚室,他胸前的皮被剥下时,他说的也是这句话:不要难过。 “沐色不曾伤你,你为何偏要针对他?”十五抬头看着莲绛,他撑着伞立在门口,整个人都浸在一片黑色中。 “因为,他是一个祸患。” “这个就是你不能容他的理由?” “你觉得这个理由不够?”莲绛冷笑,目光落在沐色身上,瞳中碧色渐深,周身戾气化作青烟流转,“这天下,还有什么比一个不伤不痛,不生不灭的魅更像祸害?” 十五怔怔望着莲绛,对方目光冷冽地落回自己身上,那眼底的冷笑已经变成了失望和质问:“十五,你打算骗本宫多久?” 若非今晚风尽提醒,莲绛根本不知道,这沐色竟然是魅,一个比魔鬼更可怕的东西。魔鬼终日与鲜血、腐朽为伴,受上天惩罚只能活在黑暗中。而魅,却是逆天的存在,它无视一切,亦能不生不灭。更可怕的是,他能迷惑人。这样的一个祸患,他怎能让它留下?! “我无心骗你。”十五喉咙一紧,“但是,既然你知道沐色是魅,那么就该清楚,魅是没有思想的,他对人无害。” “是吗?”莲绛眼眸微微一眯,盯着沐色,“昨晚,深巷里死的人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伤人。”十五厉声驳回,“我找到他时,他险些死在别人剑下。” “呵呵呵呵……”没等十五讲话说完,莲绛突然冷笑,那声音带着一股阴森和寒气,似从地下传来,让人不寒而栗。 “看样子,你真的是被他迷惑了。你都知道魅不伤不灭,又何苦担心他会死在别人剑下?他就算被自己的傀儡术切成肉末,照样能活过来。不如让本宫试试,他若成灰烬,还能否活过来。”说完,他抬起左手,手心红莲业火燃烧起来,那红色的火光将他的脸照得妖冶而冷冽。恍然间,十五,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红莲业火是忘川河底的恶鬼炼化而成,嗅到同类的气息,那片片花瓣竟然化成狰狞的人脸,企图冲出莲绛的手心,扑向沐色。弱肉强食的道理同样存在于恶灵之间,为了让自己强大,而且去吞噬同类,那是它们生存的方式。 “莲绛。”十五叹了一口气,再度妥协道:“你既能接受我,那就容他。我保证,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不可能!”他冰凉的声音带着决然。 “好。我与他生死与共,既然容不下他,也留不下我。” 莲绛难以置信地望着十五,伞从手心里滑落阳光照在他身上,那一瞬,体内的蔓蛇豁然惊醒,在他体内肆意游走。身体每一处皮肤都在忍受着日光的焚烧,恨不得将他吞噬殆尽。 他碧眸中杀气流转,抬步走向十五。 每走一步,十五都能感受到那步步紧逼的压迫,待他到身前,他冰凉刺骨的手已经扣住了她的下颚,“夫人,这便是你为了另一个男人,对为夫说的话?”。 他手指不自觉用力,恨不得将眼前女人捏得粉碎,方能解那心痛之苦。 “本宫待你,日月可鉴。本宫为你,甘赴地狱,自尊廉耻,皆踩于足下。可你,为了另一个男人,竟欲弃本宫。十五……”他声音颤抖,手指将十五的脸掐得苍白,“你还真是本宫见过最残忍绝情的女人。我对你一番真心,你却这般弃之如尘,不懂珍惜,真让我绝望。” 他碧色的双瞳,泛着丝丝血红,如幽灵如恶鬼。 十五被他掐得呼吸不畅,只觉得浑身无力,下腹隐痛。 第85章蔓蛇之花(5) “你欺负她。”沐色上来,用力地抱住莲绛的手,试图让他松开。 莲绛深碧色的眼底掠过一抹寒光,手一挥,沐色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沐色!”十五大喝,可莲绛手突然扣住她命脉,十五一吃痛,所有内力竟瞬间被封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十五苍白的脸转为淡淡的紫色,她无助地望着莲绛,对方妖冶的脸上泛着她没有见过的陌生笑容,邪肆而狰狞。 “莲绛……” 内力被封住,她发出的声音粗噶难听,对方却反而一挑眉,笑容更妖艳。那碧色的眼底,竟翻滚着嗜血的杀意。同时,另一只手也落在了十五咽喉上,十五浑身一哆嗦,手下意识地放在隐隐作痛的小腹,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女子的头绵软无力地耷拉在他手上,周身毫无生气,他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幅度,发出一个更为低沉却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说她该死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银色的丝线穿过他手背,他惊讶回头,看到楼梯的下方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人卷发凌乱的披散在脸上,面容清美若兰,一双紫色的眼眸泛着琉璃光芒,正一瞬不输地盯着自己,对方像一个木偶一样面无表地站定,一手垂在身侧,一手平举。 而那举起的手,无端多出一根银丝,穿过自己的手背。 “魅?”他似是发现了更大的猎物,嘴角浮现猎奇的笑容,旋即手指一松,将那个晕死的女子丢在旁边。他手心窜出一团碧火,丝线一遇到火,当即燃烧起来。 可那银丝不为所动,他碧色妖瞳掠过一丝惊诧,“不错。” 旋即,他大喝一声,生生挣脱那银丝,袍袖掀起阵阵狂风,刹那间,整个客栈都摇摇欲坠。风似从地下钻出,他青丝猎猎飞舞,露出了完美的脸和白皙的脖颈,而脖颈处,一枝蓝色藤蔓诡异的钻出皮肤,贴着他脖子的曲线蜿蜒爬向耳后,开出一朵深蓝色的花朵,远远看去,宛如地狱之眼,十分阴邪。 楼梯轰然坍塌,一条藤蔓从他手心里飞出,飞向沐色。 沐色身形未动,手里银丝一挥,那藤蔓被斩成数截,可没等他将那些银丝收回去,被斩断的藤蔓竟然像蛇一样扭动起来,然后变成约三尺长,那细长的身子前后都长出绿油油的头,看起来十分恶心。所有的蔓蛇缠似潮水般涌向立在下方的少年,攀爬上他的身体,像网一样将他包裹住。 “也不过如此。”见少年被掩盖,他轻笑起来,可脚下却有什么东西止住了他的笑容。 一低头,一只苍白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袍角。他眯眼,卷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寒光。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刚刚将她丢在地上时,她的手本能地抓住了他的衣袍。 “死人。”他沙哑着声音吐了一句,跨步走开,可身体再度停住,那女人的手依然抓着他。 蹲下身子,发现女子的脸很小,眉眼清秀,睫毛却十分好看,许是感受到他的凝视,那女子睫毛突然颤了一下。 他瞳孔顿时一沉,再度掐住她的脖子,可瞬间,却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力量从体内苏醒,而自己的手亦麻木。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抗力来自女人身体深处,要将他的手弹开,惊讶的寻过去,发现女子另一只手本能地放在小腹上。凝神细看……可偏就是这个一样,他浑身一个哆嗦。 “唔。”他捂住胸口,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从楼梯处翻滚下去。 门突然被关上,周遭立时一片黑暗,在地上翻滚的男子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捂住脖子。 那条从身体里攀爬出来停留在他脖子上的藤蔓,挣扎了几下之后,开始枯萎,最后消失在他雪白的皮肤下,唯有耳后,留下一朵蓝色的花,隐不可见。 “莲绛。”风尽将莲绛扶起来,发现他气息微弱紧闭着双眼,苍白皮肤透着淡淡的冰蓝色,目光扫过其他地方,发现十五瘫倒在阶梯处,而另一处,沐色满身鲜血地蜷缩在地上。 看样子蔓蛇初入莲绛体内,导致他体内魔性躁动。 “这是什么情况?”他环顾四周,回头对跟着来的流水,“替我打伞。” 流水赶紧拾起地上的伞,跟着风尽将莲绛带出去。巷子非常小,马车根本进不来,他们冲到巷子口,几乎是跳上马车,“快走。” 冷看到这个情况也不禁大吃一惊,先前是莲绛找到这里,可却厉声吩咐了所有人都不得跟随他进去。“这发生什么了?十五呢?” “流水,你去带她。”风尽似乎不愿意提到十五,吩咐了流水留下,又催促冷,“赶紧回清水阁。” 流水站在巷子口,抬起右手捂住左肩上的伤口,半晌才缓缓走进客栈。 客栈大厅一片狼藉,桌子板凳全都被掌风切成断木,乱渣中,那个卷发少年一动不动的在地上,流水有些害怕地盯着他,许久才敢走过去,用脚踹了踹,待对方依然闭着双眼时,她才松了一口气,看向了楼梯处。 楼梯处的女子侧身而卧,一手捂住小腹,一手伸出来,做抓举状。 脖子上,还有一道瘀痕,像是被人掐晕留下的印记,她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像一张薄纸。 待看清她的面容时,她不禁吃了一惊——是十五! 流水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第一次听说她时,是因为她一举斩杀了妙水,废了弱水。而第二次,她翩然立在桥头,却瞬间取走了名册,让她生生挨了秋夜一澈一剑。第三次,她几乎毁掉了秋夜一澈的婚礼。第四次……第五次……最近一次,因为她,自己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而这个传言无所不能、剑法诡异、杀人如修罗的强大女子,此刻却虚弱得如薄纸一样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一种兴奋涌上心头,流水上前跨了一步,俯瞰着十五,脸上亦不知不觉涌起一丝不甘。 生前的她艳绝天下,死后重生,却依然名满天下,可自己呢? 桃花门未灭之前,自己是桃花门上下第一人,可自己却清楚,她所有的一切都活着十五的光环下。甚至自己的命运和生死都被她几次操控。为什么,自己也这么努力,谦卑,隐忍,可仍要要向别人低头,臣服归于他人脚下,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 流水蹲下身子,手指划过十五那道瘀伤,唇边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柜子下面有动静,一个女人颤颤巍巍地爬出来,扶着柜台站起来,看着流水,“你们…………你们是一起的吗?” 流水微微眯眼,声音平和地笑道:“是的。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板娘见流水笑容温和,终于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昨晚这个夫人在我们这儿留宿,刚刚就来了一个好看的男人,后面就这样了。” 留宿?流水目光扫过地上的沐色,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又挤出一丝笑,指着十五,“不知道她怎么晕了?” “他们不知道怎么吵了起来,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就对她动手了。” “果然!”果然是对大人对十五动手了。 流水点点头,“谢谢老板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老板娘。 老板娘一看,脸当即笑开了花,只觉得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想到今天早上晕倒那个女子也大方地给了金子,她忙好心提醒,“那夫人怀孕了,说是肚子疼还流了血,怕是有流产迹象,你快些送她去看大夫吧。” 流水脸上笑容顿时僵凝,低头看着十五,似乎不相信,又望着老板娘,“可是真的?” “是呀。” 脑子里百转千回,流水扫过十五的脖子,背上的剑突然出鞘,一抹鲜血溅在了墙上。 老板娘倒在地上,鲜血从脖子上喷出,因为死得太突然,她脸上还保持着刚才那个笑容。 收起剑,流水又回到了十五身边,默默盯着她的肚子。看样子莲绛根本不知道十五怀孕之事,否则既然再动了杀气,考虑到孩子,还是会顾虑点吧。握着剑柄的手不禁发抖,她咬牙几番,却最终上了楼梯,盯着十五的小腹,抬起了脚。 可就在这时,脚踝突然剧痛,一条银丝突然缠住自己的脚踝,线的那头狠狠用力,流水整个人都摔在了楼梯上,被人拖下去。 刺痛传来,她手里的剑用力一挥,飞快地斩断了那银丝,可整个人依然翻滚下去,摔出了一口血。她抬头看到那银丝没入了沐色手里,可对方依然闭上眼睛,早就昏死了过去。 怎么回事? 流水捂住脚踝,发现银丝嵌入血肉,对方要是再用力,她的脚就断了。 她吃力地爬起来,但是脚已经不能用力。她举起剑,走到沐色身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莲绛要杀沐色,若是她将其杀了,必能邀功,再则……目光扫过依然昏迷的十五,流水手里的剑狠狠的刺向沐色心的脏。 手里的剑要刺进去,地上的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像紫罗兰般漂亮的双眸,卷长的睫毛,清澈的眼瞳,那瞬间,流水的手迟疑了片刻,可就在这片刻,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爹爹。”小鱼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流水皱了皱眉头,而地上少年在盯自己那一眼之后,再度虚弱的闭上眼睛。明明只是一眼,明明是一双无瑕纯洁的眼睛,流水却被他看得全身发寒,又想脚踝的伤口,她敛了脸上的惊慌,收起剑,跨步去将十五扶了起来。 门口冲进来的是安蓝和小鱼儿。 “这是怎么回事?”安蓝看到昏迷的十五也吓了一跳。 她见过的十五,三娘说过的十五,小鱼儿说过的十五,都是坚强强大的,何时像这般虚弱。 “莲绛大人动手伤了十五。”流水淡淡地说。 “什么?哥哥是不会这么对十五的。” 安蓝瞪大了双眼,见流水指着十五脖子上的痕迹,立时说不出话来。 “我先带十五大人回去。”说着流水将十五抱了起来,然后看向沐色,“至于他,麻烦一下安蓝郡主了。” 不等安蓝反应过来,抱着十五飞快离开,小鱼儿则赶紧跟在了十五后面,生怕她还有一个闪失。 上了巷子口的马车,小鱼儿和小青就守在十五身边,眼睛都不眨,流水盯了小鱼许久,只得默默低着头将自己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不敢再有动静。 刚到了风居院十五就醒了过来。 她目光有点恍然,好似还没有从之前那一幕中反应过来,直到流水又唤了几声,她才抬起黑色的眼瞳看着流水,声音粗噶,“莲绛呢?” 这个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刮在琉璃瓦上,听得让人浑身打颤。 “祭司大人在风尽别院。” “沐色呢?” “安蓝郡主在他旁边,应该是回来的路上。” 流水恭谨地站在旁边,然后提醒,“大人,你裙子上有血迹,要不要唤风尽或者其他大夫来。” “爹爹你受伤了?”小鱼儿担忧地看着十五。 十五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我没事。小鱼儿你去安蓝郡主那儿,替我看看沐色叔叔好吗?” 小鱼儿皱了皱鼻子,百般不愿可又不敢忤逆十五,只得点头依依不舍地出了房间。 见他离开,十五这才坐直身子,浑身却完全使不上劲,小腹疼痛未减,只得对流水道:“你去拿些衣服让我换换。” “大人你要看大夫?你的气色好差。” “无妨。我只是月事罢。” 流水目光一闪,盯着十五的小腹,转身走到别间。 十五靠在床头边,那种软绵不仅仅是被封了内力,更像是有人在抽取她的精力般。 她扶住旁边的扶手,吃力地站起来。可走几步,就险些跌下去,待走到铜镜前时,她早大汗淋漓,额前的发丝都被汗湿。 镜子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瞳漆黑却毫无光彩,双唇干裂。 而白皙的脖子上,一条紫色的瘀痕横过,看起来特别的触目。 她命脉被扣,疼得几乎昏厥过去,可莲绛掐着她丝毫不松手,她没有一点反抗之力。 当时他的眼神,至今想起来,她浑身都在冒汗。 隔了好一会儿,流水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还将一套干净的新衣服放在十五身边。 “大人,这是热水和衣衫。” 十五坐在镜子里中,默默回头看着那衣衫,最后目光落在那盆热水上,半晌,道:“不用。” 流水心里咯噔一声响,颔首而立,没有再说话。 “你扶我到床上吧。” 疲倦再度涌了上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要脱离身体,小腹的坠痛感依然不减,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流水上前,一手抬着十五的手腕,一手扶住她的腰,而那只手,同时悄然调整位置滑向她小腹。 手刚触到十五小腹,流水慌忙收回手,只觉得掌心像是被利刃切过掌心,竟然有几分麻木。 “怎么了?” 十五看着流水神色有几分痛苦。 “无碍。” 流水颔首回答,可左手似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她目光盯着十五小腹,不明白她衣服内藏着什么古怪。 替十五带来的新衣服和水盆,对反竟然没有要换的意思,这是为何? 流水心跳飞快,却依然沉默着脸将十五安置到床上,对方好像十分疲倦,躺下去就那么合衣闭上了眼睛,一头乌黑青丝就那么散落在发两侧,衬得苍白的脸更加小巧。 流水将被子拉起来盖在十五身上,起身的时候,手却按捺不住地放在腰间的短刀上。 而就在这时,一条青色的小蛇突然从十五的青丝里钻了出来,吐出猩红的芯子盯着流水,流水急得后退一步,这是南疆剧毒的小蛇。 她目光扫过沉睡的十五和那守在她旁边的小蛇,最终放下手,退到镜子前将那盆水撤了下去。 想到那根本不曾换掉的衣服,流水心脏陡然一缩:难道说十五在警惕自己,不但不用她端来的水,连衣服都不换? 到了门口,她不禁看向自己因为用剑和常年杀人而起了茧的左手,没有任何伤口,可麻木的刺痛依然存,当时手贴近十五小腹时,她明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波纹一样将她手弹开。 回头看着那合上的门,流水将手放在盆子里,里面有一层淡淡的黄色。 净手之后,她将水倒在了下面的池水里,春日的池水依然干净,倒映出自己毫无血色的脸,不过她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鲁莽出手。 正因为担心十五提防,刚刚那个水和衣服她并没有动手脚,只是在自己的手心里涂了蒲黄。 蒲黄是淤血止痛的药,顾名思义是止痛,但是对孕妇来说,却极有可能流产。 第86章蔓蛇之花(6) 十五身体本已经虚弱不堪,且一直流血不止,已是流产迹象,手心里的蒲黄更足以让孩子保不住。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万一。 流水看着东边的别院,似想起了什么。 安蓝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地上那个少年,卷曲的栗色长发,一张美得不沾尘埃的脸,和一双干净的大眼睛。 少年全身是伤,但是对方好似根本不在意那些伤,醒来之后就蹲在地上,捧着手里的一座小人雕发呆,至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小鱼儿,这就是你的小叔叔?” 安蓝碰了碰旁边傻傻站着的小鱼儿。 “爹爹说他是小叔叔,但是娘说他是小三儿,是爹爹私养的小老婆。” “他?”安蓝有些同情地看着地上的少年,“他看起来这么傻,能斗得过你娘。” “但是……”小东西抓了抓头,“我觉得娘斗不过他呀。” 目光落在沐色手里的宝贝,小东西忍不住凑过去,眨着大眼睛喊:“小叔叔。”沐色缓缓抬头,清澈的双眸落在小鱼儿身上,好似觉得他有些面熟,展颜一笑。 小东西坐在他身边,好奇指着他手心里握得紧紧东西道:“小叔叔你手里是什么?” 这个小叔叔真奇怪,安蓝姐姐说他全身是伤口,可此时他看起来,完全不像衣服受伤的样子啊。 这么好看的卷发,这种颜色的眼睛,像安蓝姐姐说的山魈鬼魅,不然,人怎么会长成这样子。 感觉到小东西没有恶意,沐色将小雕像放入怀中,又拿出一个巴掌大木头,手里短刀敏捷如飞,几个起落,一条鲤鱼跳龙门就活灵活现地出现他手心里,更神奇的时,连那水珠都雕刻得出神入化。 小鱼儿嘴巴长得像鹅蛋,顿时觉得这个小叔叔好厉害。 沐色微微一笑,将木雕给了小鱼儿。 那一笑,似烟花绽开,门口的安蓝亦不禁一呆,竟没有发觉背后站着一个人。 “安蓝郡主。” 清冷的声音传来,安蓝恍然回头,看到是流水站在门边。 流水目光扫过房间内,看到沐色坐下小鱼儿旁边,恰此时,一直低着头的对方竟然抬头,那双淡紫色的双眼似一面冰湖冷厉的照了过来,刹那间,一道寒气走过流水周身,她忙后退一步,下意识地避开沐色的视线。 “流水,十五怎么样了?” 安蓝忙焦急的询问。 “刚刚醒了,只是太虚弱又睡了过去。” “虚弱?怎么会这样?”前日看到十五,还好好的样子,何来虚弱直说。 “她是月事来了,肚子疼得厉害。若安蓝郡主有空,倒不如拿些淤血止痛的药给她煎一副送过去。” “啊,好。我这就去让风尽开一副。”说着,安蓝赶紧跑出了院子。 流水看着安蓝的背影,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 所有止痛的药对一个刚怀孕的女人来说,都是致命的堕胎药,更何况,十五还在流血。 即便是追查起来,那药也是出自安蓝手里,也查不到她头上。 背后两道森寒的目光,流水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步伐离开这里。如今为了避嫌,她也只能去风尽那儿,莲绛昏迷了过去,看情况暂时无法醒来,而风尽绝对不会离开那小偏院去十五把脉。 如此一来,这个秘密谁也不知道。 流水脚步不停,飞快地往前走,孩子保不住,那是天意。 听安蓝说了十五的情况,风尽百般不情愿的开了止痛药,安蓝赶紧拿回来煎药,待药煎好了走到风居院时,看到小鱼儿拉着沐色也往这边走来。 小东西嘴里一直叽叽喳喳,完全忘记了昨天还誓言旦旦的要赶走沐色的宏大志愿。 十五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西边一片绯红,似被鲜血侵染,十五躺在床上,感到身体由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流失,“莲绛。” 她躺在床上不能动,没有内力,连腹语都不能用,唤了几声,那粗噶破碎的声音低得自己的都听不清楚。 十五望着帐子,夕阳透过窗台将罩子亦染成了一片红色,不知道为何,经历了这么多次屠杀和血腥,偏偏此刻,看到这种红色,竟然觉得触目惊心,甚至有些惶恐的闭上眼睛。 手下意识地摸向身体,手上一阵黏糊。 “莲绛……” 她又唤了一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死,也不是害怕痛,而是感觉到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要离开自己。 门突然打开,一股刺鼻的药味传来,旋即,有人走了过来,一下握住她的手,随即而来的还有那源源不断灌入体内,最后在小腹处聚集的停驻。 内力形成暖流包裹了住她冰凉的小腹,那几乎要让她昏厥的阵痛也因为腹部的温暖而开始消散。 待内力渡入身体之后,她抬眼看着身前的人,挤出一丝宽慰而安心的笑,“沐色。” 沐色一手握住十五,一手隔着被褥放在她小腹上,自言自语道:“你不乖了呀。” 安蓝怪异地看着沐色,将药递给十五,“这是刚刚在风尽那儿抓的止痛药,很有效,你喝了吧。” 十五看着那黑乎乎的药,顿觉胃里翻滚,几欲呕吐,却仍坐直了身子双手接过。 “啪!” 蹲在地上的沐色,突然抬起手,打掉了安蓝手里的碗。整个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滚烫的药汁也洒了安蓝一身。 “你做什么?” 安蓝捂住被烫红得手背,愤怒地盯着沐色,“你知不知道这个药我熬了多久。” “沐色,你不能这样。” 十五轻声责怪沐色,歉意地看着安蓝,“他什么都不懂,安蓝你不要介意。” 左手依然隔着被褥放在十五的小腹上,听到自己被责怪,沐色委屈的低下头,“它说不要喝。” “不喝?”安蓝心里堵了一口气,“刚刚你看到十五都痛成什么样子了,你要她痛吗?” “我不会让她痛。” 沐色抬起头,漂亮的紫眸静静地看着安蓝。 明明是一个没有智力的幼儿,可此时他神情却格外坚定,甚至,刚刚在打掉那晚药时,安蓝注意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戾气。 是看错了吗? 手背上的疼痛让安蓝抽了一口凉气,她双眼通红,泪水滚了下来。 十五见状也忙吓了一跳,“小鱼儿,你快去陪安蓝姐姐到风尽叔叔那儿。” “哦。”在旁边吓到的小鱼儿赶紧拉着安蓝的衣袖离开了风居院。 “沐色。”十五低头看着沐色,“以后不准像刚刚那样没有礼貌。” 沐色将头靠在十五的小腹处,半垂着眼脸,许久缓缓道:“它饿了。” 说完,转身看着天阳西沉的天边,几缕霞光落在他脸上,照进他紫色的瞳孔形成诡异的琉璃色,衬着那微微翘起的唇角,竟有一份邪气。 看着他往外走,十五不忙大声唤道:“沐色,你去哪里?” 门口的少年回头,笑容单纯干净,“给它找吃的。” “什么?你别乱走,你若饿了,我让人给你做。”八年前的沐色,是不会懂得饿的。 “嗯,不乱走。” 他指了指西边,道:“就在那里。” “那你快去快回。” 十五这才松一口气,捂住肚子靠在床上,有沉沉睡去。 最后一缕红霞消失在天边,卷发少年踏着月辉穿花拂柳离开了清水阁,走到幽深的巷子里。 这一带是长安最繁华的地段,虽然红极一时的丽花宫被一场大火焚烧,但这完全不影响长安达官贵人的寻欢作乐。 巷子里,有女子婉转呻吟的声音细碎传来,身前的恩客早就喝的酩大醉,不等将女子带出去,在巷子里却已经是忍不住,开始撕扯女子的衣衫酢。 像这样偏僻幽暗的巷子,恰是许多人最爱寻爱的地方,刺激隐秘。 夜空晴朗可毕竟未立春,空气寒气湿重,女子皮肤袒露在空气中,亦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媚眼亦下意识地看向巷子口。 “啊!” 突然,女子发出一声尖叫,身前的男子抬起手一耳光反抽了过去,怒视女子的失态让他扫了兴致。 女子捂住脸,面色惊恐地看着门口,颤声道:“有人。” “有人如何,老子付了钱的。脱!” 说着,就低头撕扯女子的裙子。 手上动作突停止,男子赶到背后有一股阴森之气压迫而来,他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白色的衣衫,长发微卷散落肩头,一张脸,美得分不清性别。 对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泛着妖异的紫色,一对上,如何都移不开,反而想慢慢地靠近,深陷。 男子失神站在原处,却见少年已经走了过来,手拖住他后背心脏处。 “唔。”男子凝视着少年诡异的双瞳,轰然仰倒在地,像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少年转身离去,而墙边的女子早就吓得瘫软在地,晕过去不省人事。 少年走到离开之后,巷子口又来了一个人,那个人穿着黑色的风衣手里握住一根怪异的拐杖,犹如龙骨。 “你去看看。” “是尊者。” 背后的男子飞快进入巷子,检查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回禀,“女子只是晕了过去,男子也活着,周身没有任何伤口,但眼瞳涣散。” 杵着拐杖的男子回头看着那少年离开的方向,道:“它夺走了他的魂魄。” 还是那样的疲倦,直到小腹又有暖流汇集,十五才缓缓醒了。 沐色已经回来了,他仍然坐在地上,双手隔着被子放在她小腹上。 “沐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它吃饱了。” 卷发少奶奶抬头望着十五,微微一笑,那紫色的双眼宛如烟花绽开,无比绚丽。 十五怜爱地看着沐色,“沐色,真乖,能自己回来了。” 窗外星光灿烂,十五看着房间里的沙漏,虽然疲倦但是没有任何睡意,子时了,莲绛还没有回来。 十五起身,取下披风套在身上,慢慢地走了出去。 榻上的那个人终于睁开了眼睛,红得有些妖冶的唇,色彩未退,反而让他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苍白。 暗光中,那朵蓝色的藤蔓花如烙印一样落在他耳后,阴森诡异。 目光扫过周围,是陌生的房间,他掀开身上的狐裘,赤足走了下来推门要出去。 “你去哪里?” 风尽担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十五……”他看着巷子方向,声音轻颤,“我去巷子口等十五回来。” 说着,他抬头看着漫天繁星,面色焦虑,“天快亮了,她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赤足走在木板上,毫无声息,几个跨步就来到楼梯处,却看冷恭敬地站在柱子旁。 “殿下,你要去哪里?” 莲绛看了看冷身后,眼底突然闪过一抹失望,“我不是让你去找十五吗?十五呢?你怎么回来了?其他人呢?” 冷茫然地看着莲绛,低声道:“十五已经回风居院了。” “她回来了?为什么我在巷子口没有等到她,她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哪里回来的?” 他声音急切的有些语无伦次,身子被人一拽,后退几步。 冷一看,是风尽将他拉进了房间,“谁也不准进来。” 说着,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滚!” 莲绛不耐烦的一把将风尽甩开,风尽几乎一个踉跄地摔在地上,他很快站起来,抱起旁边的镜子放在莲绛旁边。 “莲绛,你自己看清楚!”他撩开莲绛的青丝,指着镜子里那朵蓝色的蔓蛇花,“看到了吗?这是什么?” 那张开的蓝色花瓣,看向来像是恶魔嘲笑的裂开的嘴。 莲绛惊骇地看着风尽,“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风尽冷冷一笑,“你记得客栈里发生的一切。” “你住口。” 莲绛厉声打断,却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他不记得,他真的不记得。 他不记得十五有说过如果容不下沐色,那也不用留她。 他不记得她拉着沐色的手从楼梯里下来。 他不记得他打着伞走过长安所有的街道,一家一家的去找她在哪里。 他只记得,他站在巷子口,等她回来。 他的十五,怎么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所以,那些都没有发生过。 “你放心,她还没有离开长安,我命流水将她带回风居院了。你若不信,大可以回去看看。” “那沐色呢?” 许久,他终于开口问。 风尽脸色浮起一丝冷笑,“你觉得十五会丢下沐色?” 那一声反问,让他周身冰凉,外面星光清冷,他捂住胸口退到黑暗处,想起了白天日光落在身上那种痛苦。 黑暗罩住自己,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保护了起来。 体内蔓蛇在躁动,疯了似的在他体内奔走,莲绛面色泛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甚至能看到它穿过身体时的影子。 “她……既然要留下沐色,那便由她去吧。她回来就好。” 莲绛痛苦的闭上眼睛,唇角溢出一丝苦涩。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开始‘怯弱’。 在巷子等她回来的那个几个时辰,他觉得像是过了煎熬的一生。 他无法再和沐色斗下去,无法逼着她在自己和沐色之间任选一个,因为,他大概猜到了结果。 他甚至无法再期望着有一天,她的世界,只有他的存在。 风尽震惊地望着暗处的莲绛,他万万没想到如此霸道专横的他,竟然做出了让步。 “你是疯了吗?你要将沐色留在身边?”风尽声音几乎在颤抖,“你忘记皇宫里死多了少人?你忘记三娘怎么死的?”见莲绛无动于衷,风尽抽了一口凉气,“你晕倒之后,你知道客栈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流水因为靠近十五,脚踝差点被沐色斩断。一个时辰前,安蓝左手被沐色烫伤……” 蔓蛇在他体力肆意游动,他抬手阻止风尽再说下去,“蔓蛇醒了。” 风尽一愣,方知道是因为莲绛情绪躁动将那蔓蛇刺激醒了,一旦蔓蛇醒了,就必须要有雌性的血让它平复,“那你等我。” 他一走,莲绛整个人头仰躺在榻上。 那些藤蔓细纹从他心脏处延伸出来,然后爬向他全身,蔓延过他的腰身,手足,甚至密布了他那如雪的容颜,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到皮肤下那些枝蔓接出朵朵花蕾,试图盛开。 他发丝如乌黑的绸缎一样铺在身上,睁大着双眼望着帐子,那妖冶的容颜没有丝毫表情,像是一具没有任何灵魂的尸体。 门被轻轻推开,风尽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然后亲自喂到莲绛嘴里。 “噗。” 浓稠的液体刚入唇,那刺鼻的腥味让他一下吞了出来,顺带将那碗打翻在地。 “你给我喝什么?” 那液体温热,入口就粘着食道,恶心难忍。 “血。”风尽淡淡开口,有些可惜剩余的都洒在了地上,回头对门口道:“流水。” 门推开,流水穿着梨花色的衣服走了进来,然后恭谨的跪在莲绛身前。 第87章蔓蛇之花(7) 她的左手腕,有一层纱布,上面依稀可见新鲜的血迹。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将另一条蔓蛇植入她体内,以后,她便是你的饲体。” 脸上那青色的纹络越来越明显,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看起来狰狞恐怖。 “我不喝。” 风尽拿起旁边的镜子递到莲绛身前,“难道你以后想要变成这个样子?” 镜子里的人,就像一个被蔓蛇花吞噬的怪物,莲绛一掌打开那镜子将自己的脸捂住,“十五睡了吗?” “想去看她,自己去。” 风尽起身,直接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剩下莲绛和跪在地上的流水。 越来越多的细小藤蔓从蔓蛇驻扎的心口下长出,他垂下眼帘,神智似乎也被那些藤蔓侵蚀,他伸手将流水拉到身前,指甲如利刃般划开她脖子。 “夫人。” 门口传来了冷平和的声音。 莲绛浑身一抖,本能地推开流水,低声命令,“滚。” 流水一个踉跄,忙起身退了出去。 十五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爬上阶梯,小腹虽然不痛,但是那种疲倦仍旧没有减少,从风居院到这里,几乎快走了半个时辰。 “莲绛呢?”十五仰头看着楼梯处的冷,有些虚弱地问道。 “殿下在里屋。”冷这才注意到十五面色苍白,赶紧下楼梯去扶她,哪知,背后有人一下冲了过来。 那人力道很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撞飞,楼梯狭窄,冷和那人直接砸向十五。 也在瞬间,一条黑色藤蔓从缝隙里突然钻出,瞬间将冷和那人缠住,飞快地扔了出去。 而另一条藤蔓则缠住十五的腰身,将她拉向墙边,避免栏杆断裂时她跟着摔下去。 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十五凝目一看,跟着和冷被丢在下面院子里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似乎摔得极其的重,在落地之后,还翻滚了几丈,直接在花丛的假山石上。 “冷护卫。” 十五焦急的喊了一声,看到冷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似乎没有受伤。 倒是假山下那人,趴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夫人,您上去吧。” 冷走到那人身边对十五应了一声。 十五点点头,这才发现,刚刚那个藤蔓竟然消失了。 推开门,屋子里燃着熏香,本是清淡的味道可此时的十五闻起来却十分刺鼻,忍不住反胃。 屋子里根本没有点灯,而莲绛背对着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月光下,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背影。 “莲绛。” 十五轻唤了一声,慢慢走过去。 “不要过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莲绛下意识地将身体往暗处挪,竭力的掩饰自己的慌乱。 十五站在原地,一时也不敢上前,只是低着头,眼角酸涩。 “你曾说沐色没有意识,不会主动攻击人。那我就忽略安蓝和流水受伤一事,选择相信你。因为,我是你夫君。”他顿了片刻,下面的话好像费了许久的力气才能说出,“但若他日,他再伤及长生楼任何一人,你依然袒护他,且别怪我绝情。” 十五惊讶地看着莲绛背影,许久,点头道:“我保证他不会再伤害长生楼和月重宫任何一人,若发生这种事,那我会亲自送他走。” “这是你自己说的。” “是。” 莲绛低头看着自己藏在袖中的手,那些细丝似的藤蔓在扔在皮肤下肆意穿梭,他不敢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那夫人就先回去吧。” “你回去吗?”十五轻声开口。 “我有些困,就在这里休息。” “好。但是,你要更衣吗?” “这边有人伺候。”他冷冷拒绝,声音里已有了丝不耐烦。 十五没在说话,凝了他背影许久,不舍的转身离开。 刚到门口,就看到有三个人对峙在院子里。 冷站在中间,身穿梨花衣衫的流水靠在他身后,对方的脸上写着几分恐惧和害怕。 冷的前面,站着一个栗色卷发的人。 沐色? 想到莲绛就在屋子里,十五不敢大喊出口,赶紧下楼,发现沐色死死地盯着流水,那紫色眼瞳阴寒如冰,竟有几分敌意。 “怎么回事?” “夫人,”冷点点头,“刚刚扶流水起来,沐色就走了过来,一直用这个眼神盯着她。” “沐色,我们回去。” 十五忙伸手拉住沐色,这才发现他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而周身亦有杀气流转。 “沐色。” 女子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着旁边站着的女子,简单挽起的乌发,小巧清秀的脸,漆黑的大眼,那眼底,倒映出一个栗色卷发的少年。 心口微微一滞,他反握住女子的手,如九年前初遇那样。 “嗯,回去。” 清美的脸上露出惯有的浅笑,他回答的十分乖巧,像不懂世事的孩子纣。 眼底的敌意瞬间当然无存,看起来清澈毫无杂质,那一刻,十五都以为,刚刚是自己看花了眼。 十五不敢停留,带着沐色赶紧离开。 直到两人消失,冷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盯着流水,“流水做事向来小心谨慎,怎么会突然如此鲁莽,就不怕伤了夫人!” 他口气平淡如往昔,可语气里却已经有厉色。 流水低着头道:“是流水的错。” 说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那十五,命可真是大。连安蓝亲自送药,都没有让她喝下去。 不知道是十五太警惕,还是那沐色搞得鬼? 想到沐色,流水想起刚刚对方带着敌意的眼神,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安:难道说那他真发现什么了? 当时她的确是受了惊吓跑出来,可看到十五站在楼梯口,她不禁计由心生,想借着冷将十五撞到。 可万万没想到,屋子里的莲绛竟然出手阻止,那藤蔓直接将她和冷丢了出去,不但如此,当时她还感到另外有一股力量拽着她狠狠的撞向那假山。 那青色的石头上,依然有自己点点血迹。 是沐色! 待冷离开,流水这才抬头看向十五离开的方向。转身,看到暗处站着一个人,她吓了一跳,看清对方面容,不禁低头行礼,“风尽大人。” 风尽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然后走出花丛,桃花眼里闪着不明的光,“那沐色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呀。” 流水浑身一抖,道:“流水刚险些冲撞了夫人,沐色是担忧夫人身体吧。” “夫人……” 听到这两个字,风尽眯了眯眼睛,道:“流水到是聪明伶俐的人儿,难怪殿下会让你留下。” 聪明伶俐,在于,流水改口喊了夫人,而并非十五大人。 看样子,刚刚看到莲绛出手,她明白了十五在莲绛心目中的地位。 哪怕是冷做了他几十年的暗卫,为了十五,莲绛亦毫不手软。 “风尽大人谬赞了。” 流水抬起头,这才发现风尽手里拿着一个碗。 她脸色微微一白,已听到风尽说:“殿下让我来取血。” 流水点点头,心中却顿时落空。 让风尽来取血,那说明不需要她服侍在身前。 “听说流水出生在南疆?” “是。” “那流水怕也懂得巫蛊之术?” “大人既知道流水出生南疆,怕也知道流水自小就流落到了长安,并不懂这些。” 风尽收回盛满血的碗,抬头看着风居院的方向,长叹一口气,“那人来了,可真是让殿下头疼。我们这些人,中间也难做。” 说完,消失在花丛中。 这一点,风尽不说流水也清楚。 莲绛讨厌沐色。 当年整个桃花门都曾传言胭脂浓和沐色私奔,想必,对两人的关系,莲绛耿耿于怀,但是碍于对十五的宠爱,却又不得不隐忍下来。 那风尽又在暗示什么? 流水看着风尽离开的方向,不知道为何,风尽是长生楼人中给她感觉最为神秘的人。 总觉得,他一身都是秘密,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似乎又总都有目的。 十五回到风居院,赶紧将门关上,焦急地盯着沐色,“不是说,让你不要乱跑,让你休息,你怎么跟着我去别院了。” 沐色一听十五语气这么凶,紫色的眼眸涌起一丝委屈,然后低着头,从怀里掏出小人像紧紧握在手里。 细长的睫毛弯弯地落在脸颊上,十五这才意识到口气略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问:“你刚刚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流水?” 沐色依然低着头,“她欺负你。” “欺负我?”十五一愣,“她何时欺负我了?” “你睡着的时候。”说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十五小腹上。 十五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个动作,脑子却思索沐色为何说这样的话,沐色向来不会与生人接近,按理说他根本不认识流水,却无端做出这样的举动。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黑色的眼瞳掠过一抹冷然。 按理说这个时候流水应该在睿亲王府,为何,在风尽的院子里! 难道手睿亲王府有事情发生? “沐色。”十五轻轻撩起沐色耳边垂下的发丝,眼中多了几分怜爱,“以后不要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出手伤人,懂吗?” “不懂。”沐色抬起头,干净漂亮的紫眸直直地望着十五。 “你忘记你烫伤安蓝了?” “她欺负你。你说谁欺负就杀谁。” 他说的很轻,可声音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狠戾。 十五惊讶地望着沐色,气急的呵斥,“不准杀人,也不准对任何人动手。否则,否则……我就赶你走。” 沐色怔怔望着十五,“你不要我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锥子刺入十五胸口,她伸手将沐色抱在怀里,声音为难,“沐色,谁也欺负不到我。若有人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杀人伤人的事情我来做。” “好。”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回答。 乌云翻滚,像暴风雨中咆哮的浪潮,层层叠压而来,周遭飞沙走石,耳朵里充斥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四处奔散开。 一群怪异的尖嘴利齿鸟破云而出,扑向地上逃散的人,前方一只红色的烈鸟上,站着一个小孩儿。 那孩子不过三四岁,一手叉腰,一手持着镰刀一样的武器,神色冷厉地站在那疾驰的鸟背上。 它带着一顶怪异的帽子,一只大眼睛漂亮如星,一只眼却包着绷带,小嘴儿殷红,面容精致的分不清男女。 群鸟在它的带领下于风沙中俯冲而下,旋即一挥镰刀,整个天幕瞬间被撕裂,巨大的光幕中,它嘴角的笑容残忍而冷酷。 “啊!”十五豁然睁开眼,却感到一双手将自己懒腰抱起,旋即是一个股熟悉的味道传来了过来。 是莲绛。 屋子里十分黑暗,显然还没有天亮,他穿着宽大的袍子,苍白的脸隐在帽子里,无法看清他神色。 对方扯过旁边的披风盖在十五身上,然后抱着她急步往楼下走。 “莲绛,我们去哪里?” 他全身冰凉,她又刚才梦中醒来,不禁全身一颤,下意识地环住他脖子。 “秋夜一澈反了,我们得离开长安。” 轻轻的几个字,却让十五如中惊雷,等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而外面停着好几辆马车。 “沐色呢?” 十五大惊,莲绛身形微微一滞,低头看着十五,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和安蓝小鱼儿一个马车里。” 说着,小鱼儿已经掀开帘子,对十五招了招手,“爹爹,小叔叔在这里。” 沐色正坐在小东西旁边,静静地看着十五,目光落在莲绛身上时,凝了片刻,又收回低头看着手里的雕像。 莲绛将十五小心放在马车里的靠垫上,俯身将披风的带子替盖好又将带子仔细的系好。 十五抬头凝望着他,这是两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眉眼如画,睫毛卷曲细长,世间哪怕女子都少有如此好看的睫羽,微微抿着的唇,透着妖异的红色。 虽然只是系带子,但是,可冰冷的脸上透着认真。 “你的脖子?” 他说之突然顿住,冷眸中顿时涌起担忧和迷惘。 十五微笑摇头,道:“没事。” 指尖轻轻一颤,莲绛声音有些失控,“十五,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是我不小心擦伤的。我脖子有些冷了。” 他忙将领口整理好,重新系好,可那低垂的眉眼却不停慌乱闪动,十五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 他的脸和手一样冷。 她记得很久之前,他总是握着她,手心里有她依赖的温度,可如今,这些全无。 手指滑向他脖子,他却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蹲在她身前将她赤足握在手里。 十五失落的收回手,“莲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莲绛没有说话,却从旁边拿出早就替十五准备好的袜套,轻轻地替她穿上。 他不说话,十五却已经猜到,待他穿好她往后挪开忧心的避开三尺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倾身过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额头抵着她眉心,吐字如兰,“若有事隐瞒,那便是风尽找到破解尚秋水诅咒的法子了。所以十五,不要故意避开我了。” 他每说一个字,气息就撩过她柔软的唇,因为眉心相抵,因此能感到他漂亮的睫毛扫过她眼帘。 “真的?”十五将信将疑。 “若不信,你去问风尽便知。” 刚说完,怀里的人一下挣脱他怀抱,就要跳车,却被他拦腰拉了回来,咬着她耳根道,低叱道:“你就这么着急?” “我,是担心。” 十五被他咬得一颤,顿觉耳根和脖子滚烫,又有些酥痒下意识地缩起脖子,却听到他低声,“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重锤敲在她心口。 她惊讶地看着他,胸口一阵闷痛。 她万万没想过,他如此骄傲自负的人,会说出这三个字。 不管他对不起是因为沐色的事,还是无意中奖她伤了,对她来说,都感觉到刺痛。 她本就木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将头靠在他怀里,刺痛中又有几分酸楚和感动。 他知道自己双手冰凉刺骨,只敢将手隔着那披风放在她小腹上,问:“听风尽说,你葵水来了。现在还疼吗?” 十五的脸红到了耳根,点头,“就是有些疲倦了,不疼。”说完,她一下握住莲绛的手,咬了咬牙,问:“莲绛,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莲绛碧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惊骇,以为自己听错,可十五望着自己的眼睛却写着满满的期待和认真。 怀中的女人,第一次像一个小女人那样靠在自己怀里,第一次提出,想要一个孩子。 胸口一阵锐痛,他想起了那个奇异店。 想起了那个盒子里放着的东西,想起那个老太婆说的那一席话。 第88章蔓蛇之花(8) “十五。”他低头,轻吻着她柔软的唇,柔声道:“秋夜一澈前夜亲手斩杀了桃花门,借口碧萝暴毙扶棺离开长安,有十万兵力聚集在了百里之外的风华谷,随时反逼长安,而另外几十万大军牵制住燕城亦援军。他做事你比我了解,向来会斩草除根,我们之所以连夜离开长安,正是因为有消息,有人会来劫持小鱼。” “我们将一路前去回楼,路途千里,中途跋涉,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其中的险恶,我不说你也懂。” 他紧紧抱着她,笑道:“我们暂时不想要孩子。等到了回楼,一切都安定下来,再生一堆好么。” 说完,他看到十五眼底难掩的失望甚至有几分悲伤。 他将她抱紧,却比十五更加难受。 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他比十五更想要孩子。小鱼儿虽然不是他和十五所出,可他亦真心对待。 自己的孩子,更会想宝一样护在手心。 可,十五,根本不能要孩子。 一个生命的开始,亦,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莲绛一席话,十五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自从和莲绛一起后,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生命的开始。 她也疲倦了一路的厮杀,也厌倦了曾经的仇恨,甚至后悔因为自己莲绛无端卷入争斗。 她曾经恨过很多人,碧萝,秋夜一澈,尚秋水,弱水,流水,舒池。 可莲绛却让她意识道,再生的意义,并非为了复仇,而是开始另一段真正的生活。 她期待着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相夫教子,岁月平安。 “那就听你的。”十五笑着点点头,却想起另一件事情,“那可有其他关于秋夜一澈战事的消息?” 莲绛蹙眉,故作生气的样子,“你可记得不久前答应过我,不再插手燕城亦和秋夜一澈皇权之争,你之前做的已经够多了。”“的确。”十五叹了一口气,“以前听说过,如果一个人被鳄鱼咬住了腿,如果他反抗,很可能手也被咬住,唯有将那条退砍断。桃花门在秋夜一澈手里十几年,算的上是付足了心血,可却被他亲自毁掉,可以判断这次他是真的起了反叛之心。而且,怕是……” 说道这里十五顿了一下,凝听马车外面的声音,然后盯着莲绛,“你还有什么没有说的?外面除了我们的马车,还有皇宫的。” 他既然说不插手,为何要带着皇宫的人走。 莲绛凝目看着怀里的女人,纤长手指贪恋的滑过她眉眼,指尖冰凉可触过的地方皆是一片温情,他睫毛轻轻闪动,说出实情,“当你第一次说要去昆仑冰原时寻找你出生时,我便派了一行人赶往了昆仑,几天前终于得到了消息。有一行人从昆仑山脉里出来……” 说道这里,他明显的感觉到了怀里的女人身体紧绷,而她面上的紧张也全数落在了他的眼底。 “但是,他们行走速度太夸,简直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所以还没有出昆仑就将其跟丢。所幸的是,就在几天前,长安发生了一场血案。”莲绛眸子里的碧色渐深,看着十五的目光多了一份审视,“长安一条巷子里,有十几个尸体被人切成方块,整整齐齐的堆叠在一起。而这些人,穿着银白色的异装,正是昆仑出现的那批人。” 十五的脸在听到方块那几个字时,已经露出几分惨白,“可,这个和你带着皇宫的人离开有关系?” 莲绛眼底闪过几许失望,唇里亦有些泛苦,虽然早料到十五会转移话题避而不谈巷子里的尸体以此来袒护沐色,可等她说出口,依然觉得难受。 那份苦涩滑入喉中,最后抵达心脏,轻轻裂开一条缝钔。 “你知道大洲天下有一个古老的传言吗?传说这天下,其实分为九州,而大洲本属其一,因为位于东南方向,北有昆仑山,西有西岐,南有南疆为屏障,从而远离了九州鬼魔妖世。所以,大洲没有妖鬼入侵,人世太平。而南疆,西岐因为肩负着保护大洲安定的职责,就有着高深莫测的巫术,和灵力。至于昆仑,据说有也一座巨大的皇陵,大洲三国历代君王最后死去,尸体都会悄然被送往昆仑安葬,让他们的灵魂护住昆仑这一道屏障。” “可是……”莲绛顿了一下,眉目间竟有几分担忧。 而这个担忧,是认识这么久来,十五第一次从如此冷傲完美如神祗的男子身上看到。 “有人企图打开昆仑山这道屏障,入侵整个大洲,将大洲三国全部吞并,让妖魔肆虐这最后一片净土。”莲绛语气越发凝重,“而那个人,她早在几十年前,将圣神的皇陵变成了充满怨念和恶灵的墓地,里面的亡魂挣扎,因此昆仑屏障出现了裂缝。可真正要将其打开,则需要用皇室血脉去献祭。鲜美的血,会将那些亡魂引出来……这样,整个昆仑屏障就全部被破坏。” 而通往大洲走的路,也彻底通畅。 “用活人去献祭?”十五撩开帘子,看着跟着后面的两辆马车和车前的侍卫,不禁一惊,“难道要说用未出生的婴儿?” 那辆车她认得,是燕城亦后宫两个刚受孕的妃子。 “是的。因为婴儿和十岁以下的孩童,他们的血是最美味的。” 十五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不是要三国吗?大燕,大泱,慕氏……” “三国都乱了,秋夜一澈扶棺而出的时候就举兵造反。同期,大泱太子和二皇子逼宫,那老皇帝气得吐血而亡,慕氏也起了叛兵。” 一夜之间,最为安宁的大洲天下,三国瞬间进入战事。 天下大乱。 这一下,十五一下坐了起来,她抬手捂住头,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三国一夜之间突然反了,这说明有人指使,有人暗箱操作。”十五喘了口气,还是有片刻的混乱,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对!” 三国一夜之前都兵变,显然是应该和那来自昆仑的一行人有关。 十五一下反应了过来,看着莲绛,“大燕是秋夜一澈要当皇帝,大泱是二皇子和太子争夺皇位。可是,他们都是皇室血脉,总不会为了自己皇位,连整个国家都出卖吧。而且按照秋夜一澈那样城府的性格,他是不会替任何人做事的。” “秋夜一澈,我不敢说。”莲绛拉住十五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但是大泱,慕氏同时大乱,我想这并非巧合,定有人在后面暗箱操作,坐享渔翁之利。你忘记了,舒池吗?” 十五瞪大了眼睛,她这些天竟然忘记了那个变态舒池的存在。 舒池八年前曾经逼宫篡位! 是的,月夕曾经说过,舒池有一半的血脉的来自昆仑以北。 角皇后! 刹那间,十五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名字。 这个第一次遇到月夕时,从另外几个带着面具的人口中听到的。 那个和神并列的女子。 “角皇后?”十五抽了一口凉气,望着莲绛,对方没有说话,显然是没有确切的消息。 那个企图用三国皇室婴儿去献祭的是角皇后? 可莲绛望着自己平静而温柔的眼神,却赞同了十五的猜测。 “对这个女人,查不到关于她的任何信息。” 莲绛叹了一口气,又将十五抱起,放在旁边的靠榻上,“不要想太多,我既然猜到她的目的,自然会做出相应的对策。” 十五周身发寒,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女人。 到底多大的野心,竟然要吞噬整个大洲天下,而她又是有怎样手段的人,竟然能同时操控三国。 “我以为,你真的不会管燕城亦。”十五望着绝色的男子,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激。 “我可不会帮他护住皇位。”他勾唇,妖冶得宛如夜中的山魈,“我只管护住燕氏血脉。” 十五微微一笑,反手将他握住。 他虽然没说,但是她也懂,什么样高贵的身份,亦有什么样的身份和责任。 他姓颜,但是,却同样姓燕,更重要的是,作为西岐的少族长,责任就是护住大洲,此时,他定不会撒手。 “咦,那大泱皇帝都早就暮年,早在八年前就差点死掉,此时,最小的公主灵儿都十六岁了,皇宫里应该没有十岁以下的皇子和公主吧。” “你记得老皇帝目前有一个宠冠后宫的妃子吗?那女人原是舒池府邸上的女人,而且,她怀孕了。” “……” 第一次,十五突然想爆骂人。她当时以流水的身份进入桃花门时,的确是得到消息,那受宠的贵妃是舒池的一个舞姬。 十五整个人都头皮发麻,恐惧蔓延到全身。 那角皇后,似乎远比她想象的可怕,竟然能筹划这么八年,而且,万事俱备。 难道这大洲天下,真的要被吞噬。 还有小鱼儿,难道也要被送去献祭? 想到这里,十五不禁闭上眼睛。 她却不知道,这场大乱,本该在八年前就爆发的。 但是,八年前一个艳绝天下的女人横空出世,她来到大燕,惊艳了整个长安。而她,用生命阻止了一切。 她护住了皇室最后一丝血脉,最后被送往大泱,死在他乡。 正因为她的死,有人放弃了夺位,甚至带兵前往大泱,阻止了另一场兵乱。 一场策划了几十年的,跨越三国的棋,因为一个女人的去世,全盘尽毁。 待十五睡下去时,天已经微亮,总共五辆马车,出了长安入迅速在暗人的掩护下,进入林子,走了偏道。 莲绛一直坐在十五身侧,凝目看着她,待第一缕晨光穿过薄雾时,他才拿出伞,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小鱼儿将头靠在安蓝腿上早就睡了过去,安蓝则正襟危坐地盯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自从上了马车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拿着木雕,一直在雕刻。 上次送给小鱼儿的那只木雕,沐色仅仅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可此时,他动作有又轻又慢,时而停下来看着窗外,好像是在想什么。 他手里那只雕像,没有脸,但是安蓝知道,他怀里还藏着一个。 少年的脸很漂亮,不像莲绛那种美得有些妖冶,而是一种清丽脱尘的美。 这真是一个魅吗?若非流水提及,安蓝简直不敢相信生前如此漂亮的人,竟然世上最恐怖阴邪的魅。 据说,魅是会吞噬灵魂,甚至会生吃活人的怪物。 想到这里,安蓝全身发寒,下意识地抱紧小鱼儿。恰此时,马车停了下来,安蓝抱着小鱼儿就跳下了车,沐色抬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雾蒙蒙的天,跟着走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事先安排的偏僻小客栈里,因为还有两个有孕在身的妃子,且又都是身在宫中娇生惯养的女子,这刚下马车就又吐又晕。 安蓝抱着小鱼儿进了客栈,看到莲绛穿着黑色的斗篷坐在角落里,旁边坐着同样差不多打扮的风尽,而流水则恭谨地站在莲绛的身后。 看了一圈,发现十五不在,安蓝不禁问道:“没有看到十五呢?” “她还在睡。就不叫醒她了。”莲绛低声回答,声音却十分温柔。 “她不用早膳吗?这两日她老是睡觉好像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刚吩咐让人给她炖了乌鸡,上车时带上,醒来就可以喝了。”风尽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目光注意到安蓝面色不好,开口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慌张。” 安蓝咬了咬牙,抱怨道:“为什么要安排我和沐色一个马车啊。” 吃人,太吓人了,在加上自己那天被沐色烫伤,安蓝心里越发抵触。 “他人呢?” 莲绛声音陡然一沉,似乎也不愿意问及这个人。 “马车里啊。” 流水看了一眼莲绛,躬身悄然退了出去,外面雾气厚重,可见度不过十尺,流水走到马车里掀开帘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警惕地看向四周,流水慢慢走向十五的马车,刚靠近却发现冷抱着剑站定在马车前,神色冷峻。 流水这才想起,莲绛将最信任的护卫冷安排给了十五。 眼底掠过一抹失落,流水悄然往后退,却注意到一个身影飘向了一旁的林子里。 是飘,非常快,几乎没有风声。 流水很快跟上,可刚到林子,她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林子里的雾气远比外面浓烈许多。 外面可见度至少有十尺,而这里,五尺之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空气里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流水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一个后空翻,可还是来不及了。 一条比头发还细的银丝一下簕住了她脖子,她摔下来,双膝痛苦的跪在地上,同时,脚下还踩着一个东西。 她低头一看,脸陡然失去血色。 是一个护卫,如今像一具尸体一样睁大着涣散的瞳孔躺在地上。 而正前方,一个气质如兰的少年款款而来,往昔那清美出尘的脸上此时却布着阴森的煞气,紫瞳妖邪宛如破雾而来的死神。 他俯瞰着地上的流水,手指一勾,那条银丝突然勒住脚踝,流水感到所有的鲜血涌向头顶,形成血丝布满了眼球又从眼角溢出,自己的视线也因此变得血红。流水下意识地抓向脖子,企图扯掉那银丝,手却无意中抓扯到一个东西——是风尽给她的哨子。 嘟……哨子的声音特别弱,可脖子上的银丝却突然松开。 流水忙捂住脖子大口喘气,发现沐色表情突然变得木然,一时间,竟和地上的尸体无异。 挣扎着爬起来,流水警惕地看着沐色,发现他依然一动不动,不禁伸手到他晃了晃,对方依然没有感觉。 一掌狠狠的击向他心脏,那一掌卯足了十成内力,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肝胆俱裂,且皮面完全看不到伤害。 掌风震得林子里的树哗啦啦作响,身前的漂亮少年身体弹起来,重重地摔倒在地,血丝从他嘴角溢出,可他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天,面上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看着地上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流水手掌激动得发抖,不禁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哨子。 突然她眼底陡然闪过一抹雪亮的光,旋即她上前,将少年嘴角的血擦干净,又在他身上寻了一通,发现了两个木雕,一个已经成型而另一个没有完成。 目光扫过那个完成那个木雕,流水突然瞪大了双眼,许久,眼底涌出欣喜若狂的光芒然后飞快离开了林子。 客栈里,小鱼儿已经醒了,正在喝粥,而莲绛依然坐在暗处,旁边的风尽正悠闲的喝茶。 “大人。” 流水低头,目光却看了一眼安蓝。 “安蓝,马上要出发了,你带小鱼儿上车。” “我也吃饱了,出去了。” 待莲绛将安蓝打发走,风尽也跟着出了客栈。 流水躬身双手奉在了莲绛身前。 她手心里,是一个人形雕像。莲绛拿过那雕像,待看清它容貌,他顿时握紧。 第89章蔓蛇之花(9) 木雕就手心那样大小,可将一个人刻得活灵活现,大大的双眼,直挺的鼻翼,抿着的唇脸那冷漠疏离的神情都一模一样。 “你在哪里拿到的?” 他不是问这谁的,很显然,莲绛已经清楚这雕像出自谁手。 莲绛看着手里栩栩如生的雕像,想起了初见那个少年时,他怯弱地站在自己身前,可手里却像护着宝贝一样捧着一个雕像。 自己命令他拿出来,而对方眼底竟然多一丝警惕。 好似,有人要抢他最心爱之物。 若非感情至深,怎么会将一个人的眼神都刻画那么生动。 沐色? “还有其他发现?” “林子南处有一具尸体。” 莲绛将雕像弃于一旁,起身自己走了出去,临门时警告谁也不要跟上锺,流水弯腰拾起地上的雕像,揣在手心里,慢慢出了客栈。 外边雾开始散开,几缕阳光穿雾而来,风尽低着头站在屋檐下,神秘莫测。 流水走过去,恭敬行了一个礼,风尽偏头打量着流水,一双桃花眼流转着暗涌的光芒。 “风尽大人,流水想向大人学习控蛊之术。” “哦?”风尽眉一挑,“流水是要什么蛊?” “杀人蛊。” 一种可以控制他人杀人的蛊术。 风尽含笑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看着十五所在是那辆马车。 莲绛回到马车里时,十五刚刚醒了过来,脸色已经好转。 马车马上要前行,必须要在五日之内,离开长坡。 按照线人的情报,五日之后,秋夜一澈的兵也会赶到长坡。 可长坡是必经之路。 “这什么时候了?”十五坐起来,虽然起色好转,但是依然感觉到了某种无可遏制的虚弱。 “天亮了。”莲绛将十五扶起来,拿出了清茶水让她漱口,“刚刚途中稍微耽误了一下,接下来几天怕没有得休息。” “耽误?” “是啊。”从小几上盛出一碗刚煲好的乌鸡汤,莲绛亲手喂到十五嘴边,“护卫少了一个,在林子里找到了,人没有死。” “可受伤了?埋伏?” 味道香浓,没有药味,就是放了些姜片。 十五咽了一口,可刚入喉,胃里就莫名翻滚起来。 “也没有受伤,只是,灵魂被人吞噬了。” “唔……”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么回事,十五推开莲绛,一下吐了出来。 但是因为一夜空腹,她并没有吐出什么东西,只是将刚刚那一口汤吐在了马车里铺着的地摊上。 “是太烫了?” 莲绛将她扶起来,拿出丝帕轻轻擦掉她嘴角的污迹,又亲自尝了一口。 他这几日,早就忘记了食物的味道,一时间,也觉得难受。 “有些难受反胃。” 十五摇头,不想再喝。 “温度刚好,来……”纤长的手指托着十五的脸,碧色的眼眸潋滟温柔,声音也带了几分宠溺的诱哄,“先将这碗喝掉。” 十五熬不过,只得又吞下去,可这一次,简直是翻江倒海。 将那汤汁吐出来不说,那胃里咕咕作响,胆汁都涌到了胃里,而且根本缓不过来,一直干呕,她甚至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 不过片刻,她浑身冰凉,刚刚有了红晕的面色,又一份惨白。 “十五,你怎么了?”莲绛似乎也感觉到了哪里的不对,他放下手里的碗,伸手打算替她把脉。 可马车厚重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了莲绛身上。 “唔。”胸口一阵剧痛,那些光像灼热的火一样照在他身上,而体内的蔓蛇瞬间受到刺激,当即苏醒了过来。 一条藤蔓从心脏处的皮肤里钻出,开始蔓延攀上莲绛的脖子。 莲绛一手捂住捂住胸口,试图将藤蔓强压出去,而另一只手几乎本能地带起一阵掌风朝门口那人推了出去。 马发出一声嘶叫,同时,十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莲绛抬头已经看到十五冲出了马车。 帘子放了下来,马车里一片昏暗,莲绛唤了一口气已经顾不得苏醒的蔓蛇,掀开帘子跟着出去,“十五……” 名字在喉咙里,如何都唤不出去。 马车前,十五跪在地将沐色抱在怀里。 刚刚那一掌,莲绛只是本能地想要将帘子放下来,再加上蔓蛇异动,他本没有用几分力,可此时躺在十五怀里的少年嘴角却不断的溢出血沫。 沐色紫色的双眸看着十五,手指指着心脏,“这……是不是痛?” 十五震惊地看着沐色,又看到他眼底漾开满足的笑容,“我好像能感觉到痛了。” 是啊,这是痛……身体五脏六腑粉碎,那种刺痛蔓延到全身,可是都不如,心口的疼痛。 沐色怔怔望着女子,她有着陌生的面容,陌生下颚,双唇,鼻翼,可是……她眼神那样的熟悉。 担忧的,怜悯的,恐慌的,绝望的,温柔的。 他好像看到一个女人,分花拂柳的朝自己走来。 他无法看清她的容颜,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但是,他看到一身红,如火如荼,红得妖艳,红得刺目,像嘴角溢出的鲜血。 那人是谁?她是谁? 他顾不得体内的伤,一下捂住头,手指狠狠的撕扯着头发,想要从脑子里挖出关于那个人的样子,可是,他想不起,想不起。 少年撕扯着头,从十五怀里翻滚出来,极其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沐色?” 十五失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地上的少年秀美的脸已经痛得扭曲,十五只得再度将他抱在怀里,“不痛,不痛。” “呵……”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旋即身影如鬼魅飘出,从十五怀里抓起了沐色,拧到一边。 十五抬头,看到莲绛一身黑袍宛如修罗一样立于晨光薄雾之中,而沐色就像一个人偶一样被他拧着提起。 “沐色,你还要装什么?”莲绛唇如吸血般妖娆,双瞳碧色充满了戾气,手突然用力,掐住了沐色的脖子。 “莲绛,你给我放手。”十五一下扑了过去,“你刚刚打他一掌还不够!” “一掌?”莲绛冷冷地盯着十五,“本宫那一掌根本没有用力!” “没用力?没用力你能将他打得口吐血沫,他五脏六腑全碎了。” 雾气全部散去,阳光无情的照在莲绛身上,衣衫下的藤蔓蔓延到了后颈,一朵暗色的花蕾破体而出。 “十五。”莲绛失望地看着十五,“你宁肯相信他,都不相信我?” 十五被问得一怔,莲绛深碧色眼底突然闪过一丝狠戾,阴森道:“既然你非说我要伤他,若不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你的指责!”说完,拧着沐色身体往前急速掠去,提着沐色狠狠撞向了一旁的巨木。 那巨木受到强烈撞击,竟然轰然一声断裂,而栗色卷发的少年如被抽干鲜血的人头,徒然的垂下头。 看着面容清美的少年从莲绛手里慢慢滑到在地,十五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许久,她握紧拳头浑身麻木地走了过去。 “不错。”俯瞰着地上到悄无声息的沐色,莲绛唇勾起一抹讥诮,“装得很好!本宫还是第一次见到魅,晕过去。” 十五没有理会莲绛的嘲讽,只是顿时将沐色扶起来,“他是人。” 是的,沐色不再是魅了。 就在刚才,他在问:这是不是痛的感觉? 他不再是那个后背几乎被剑砍成两半,却浑然没有感觉的怪物了,他是一个受了伤,会痛,甚至会晕过去的正常人了。 只是,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就如沐色从厉鬼炼化成人一样,在血泊里痛苦挣扎七天七夜,吞噬其他恶鬼,要不就被其他恶鬼吞噬,漫长而血腥的过程。 而现在,从魅到人,他又何尝不是要经历一次次身体上的折磨,最后慢慢找到痛感,慢慢有着人的感官。 十五低头对沐色耳语道:“沐色,你成人了。” “人?”莲绛发出长串的笑声,看着十五的眼神越发的失望甚至绝望,“好一个会吞噬灵魂的‘人’。流水……”他回头,冷声命令。 流水拖着一个人,从林子深处走出,然后跪在了十五身前。 “夫人,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莲绛指着地上那具睁大着双眼,但是瞳孔涣散的人。 十五扫过那个人,目光又落在对方蜷曲的右手上,很明显,他手里曾经握着武器,但是被人取走了。 “真是沐色伤的?” “是的。”流水回答,“是属下在林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沐色就在林子里。” “是吗?”十五坐在地上,目光冷冷扫过流水。 流水这觉得她目光锐利如刺,竟然有点克制不住的恐慌起来,可想到莲绛一心要处死沐色,她壮着胆子,“是属下亲眼所见,绝无谎言。” “那你怎么没死?” 十五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流水咬了咬牙,抬起头将衣服撕扯开,露出脖子,指着那条银丝留下的痕迹,“若非属下逃跑得快,怕也差点死了。这便是沐色银丝欲杀我的证据。”说完,又将脚踝露出来,“这是那日属下去客栈接夫人是所伤。” 见十五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深长的笑,流水一下指着远处的冷,“那晚在后院,沐色要杀我,夫人和冷护卫也是亲眼所见。” 十五没有答话,反而是将沐色抱得更紧。 她了解沐色,沐色除非有指令才会去杀目标。否则……看到地上尸体的手势,目光在扫过流水的脸,森然一笑,“既然沐色要你死,那你就该死!” 说着,突然起身,月光从腰间森然而出,在这个清晨划起一道刺目的雪光,切像流水的脖子。 流水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十五竟然突然对自己出手,本能地后退,可十五另一只手却放开了沐色,如鹤掠起,扣住了她脖子。 剑带着寒气逼进,流水求救地看向莲绛,而对方目光只是锁在十五身上,根本不看自己一眼。 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有些不甘的等待着死亡。 “碰!” 剑在贴身的瞬间,发出一阵闷响,旋即流水脖子上一阵刺痛。 她睁开眼,发现十五的剑被莲绛的纤长的手指夹住了。 是的,十五自出现流产迹象,身体就虚弱,因此刚刚那一剑并不快,而自己如果全力也能避开。 只是,她想赌,赌莲绛会不会救下他。 流水任由鲜血从脖子上的划伤溢出,心中却狂喜:莲绛不会放弃她。 看着自己手里的剑被截住,十五抬头,冷冷地盯着莲绛。 “因为沐色要她死,所以你就要杀她?”莲绛俯瞰着地上的十五,问道开,“如果,沐色要杀我,那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杀了!” 十五目光冷厉地盯着流水身上,声音低沉,“因为,她本就该死。叛主之人,留着何用!” 流水浑身一个哆嗦,却不敢回视着对反的目光。 她明白十五说的判主是什么?她流水之前并非长生楼之人,当日发誓只听命于十五,可桃花门被灭,她却接近投靠了莲绛。 说完,十五挥剑又欲出招,可手腕却使不上任何气力,而剑尖被莲绛稳稳扣住。 莲绛看着十五,眼底最后一丝希望一点点裂开,“叛主?你竟然要用这个借口来处死指正沐色的证人。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沐色就是杀人了,当日你如何答应我的,只要他杀人,立马送他走。” 说完,手一挥,找来了大批暗人将沐色拖走。 “你们敢。” 十五大声呵斥,“谁敢带他走,我就杀了谁。” 这一次,十五手里的剑往回一拉,撤离了莲绛,直指众人。 众人自然知道十五的身份,当然不敢出手伤她,可莲绛的命令他们又不敢不从,突然间就这样僵持下来。 没有人感动,都纷纷垂下头。 第90章蔓蛇之花(10) 周围一时间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静得所有人都不敢呼吸,而就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蔓蛇花终于展开了那蓝色的花瓣,匍匐在他白皙的后颈上,诡异盛开。 莲绛发出一声冷笑,碧色眼底波澜尽去,冷漠看着十五,“月重宫,长生楼,十五。” 一阵风突然从林子深处吹来,撩起莲绛如丝的乌发,青丝拂过他面颊,那一刻,听到这个生疏的语气,十五一怔,回头看去,发现莲绛的面容在风中竟然模糊不清,唯有那双深碧色的双眼折射出漠离。 那种冷漠,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坐在莲花台里淡淡扫过的一眼。 “长生楼,十五!”他又开口,这一次是带着无法抗逆的命令语气,“跪下!” 长生楼,是警示! 他在以身份压制她。 十五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在莲绛身前,持剑的手冰凉,可她另一直手却没有放开沐色的衣角。 “本宫真的把你纵得无法无天了。”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永远别忘记,是本宫允你之生,赐你之名。你有何资格忤逆本宫?!你有何资格娇纵?就因为本宫对你一往情深,对你至死不渝?可十五,你呢?既然放不下过去,那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 他声音很小,小的只有她才能听到,可字字却带着他无法承受的绝望。 一路走来,他都在追逐她,跟随她,恨不得将一个心掏出来,挖给她看。 他曾经誓言旦旦地说我什么都不求,就奢望她一颗真心,可是,他爱的这个女人,没有心。 他只敢像一个影子一样默默的跟在她后面,已经不奢求她的心,只奢求她停驻时,会回头看着他。 自尊践踏,卑微如尘埃,他却依然坚信自己会感动这个冷血的女人,绝望之际,她说她爱他。 可是……这种爱是什么?施舍吗?爱着他,却放不开另一个人。 呵呵呵! 目光落在她拉住沐色的手上,他勾唇,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所有人都看着你们姐弟情深,如此,本宫成全你!”说完,转身,负手而立,一挥手,“将他们两个都杀了!” 所有在场的人面色苍白,以为自己听错。 流水亦呆愣在原地,但很快反应过来,暗自欣喜的俯瞰着地上的十五,却又紧张地瞟向那些暗人,心里焦急他们怎么还不出手! 莲绛这是要杀十五!虽然匪夷所思,但是,这是事实。心中的狂喜几乎快要掩饰不住,可自己有不能出手。 远处一直观望的风尽亦不禁皱了下眉头,凝目看向莲绛,他突然发现那掩藏在发丝下的如雪容颜竟然浮起他不曾见过的笑。 那笑从唇角漾开,如玫瑰盛开,妖娆到了极致,可到了眼角,却化成了冷酷的杀意,凝成诡异的碧色暗藏眼瞳里。那笑容和眼神,都是陌生的。 “杀了!”他又冷漠开口,这一次声音,不似往日那种慵懒魅惑,而是低沉沙哑,甚至有些遥远。这下,风尽突然明白了。是莲绛的心魔。 莲绛许久之前就入魔,但是,因为对十五感情的执着和那份不忘,他一直用意念控制着魔性苏醒。而沐色的出现,一次次刺激得他意念崩溃,体内的魔就会趁虚而入,让他展现出了另一面。绝望的一面,与爱对立的一面是恨。 “殿下!”冷见情况不对,忙跪在莲绛身前,而身前的莲绛却冷冷一挥手,一掌击向了冷。这一击丝毫不手软。 风尽微微眯眼,看着十五,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一个黑色的身影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一封信,跪在莲绛身前,“殿下,后方有大量追兵而来。就在三十里之外。” 众人纷纷失色,莲绛拿过那封信,却发现手指间亦变成了淡淡蓝色,一朵蓝色的花苞正慢慢形成。 “上马车。”说着,他目光落向风尽这边,“带流水来。” 流水眼底闪过无比的失落,不禁狠狠瞪着跪在地上的暗人,恨不得将他杀之。 这氛围中,那十五明显必死无疑,可偏偏却发生这种事,最该死的是那些暗人,明明听到莲绛两次吩咐,却都不出手,还有那个冷,竟然开口阻止。 看着莲绛向了后面的马车,流水心中一百个不甘心,却也只得跟上,恰看得到风尽也走过来。 冷快速将十五扶起来,叹了一口气,“夫人,你真不该?” 他话刚说完,一道杀气轰然掠来,冷下意识地避开,却看到莲绛立在马车的阴影处,“冷,跟随本宫多年,注意言辞。” 冷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听到莲绛声音多了一丝厌恶,“封了她的经脉,长生楼只有死人,可没有逃犯。处死之前,本宫不想见到她。”说着,狠狠盯了一眼风尽。 流水掀开马车帘子扶着莲绛进去,风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十五身前,上车吧,“十五,我听命于殿下。” 他声音不知道是讥是讽,可是周围人却将刚刚莲绛那句呵斥都听在了耳朵里。 这个曾被莲绛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如今不过是长生楼的犯人。 冷命人将十五和沐色送到了原来的马车里,十五自从跪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垂着头,一双黑色的眼眸如亘古之水,无法看见她的情绪。 上了马车,她也只是虚弱的靠在车里面。 刚上马车,安蓝突然冲进来,盯着十五,眼里有泪水翻滚,“十五,你为什么要负他。”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里小鱼儿也哭成了泪人,但是放过发生的一切,安蓝都是抱着它不准让它下车,所以,小东西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只知道莲绛让十五跪在地上。 十五坐在马车里,沐色那样被丢在地上,她来不及去将沐色扶起来,风尽已经跟着上了马车,将盒子里的银针摊开,执起十五的手。 风尽的手指也纤长,虽然不像莲绛那样秀美如玉,可也省得干净。 他每一针都毫不含糊,全是她武学经脉,而且一针比一针精准,别说杀人,她恐怕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而这些经脉除非由他本人解,否则,世间难有人解开。 风尽仔细地将针扎入另一个穴位,叹道:“其实殿下说得没错。” 十五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盯着他。 “你没有资格爱莲绛。”最后一针扎完,风尽收起银针,起身盯着十五,“你也配不上莲绛。他宠你,爱你,整个天下都可以给你。可你,能给他什么?悲哀,难过,痛苦,绝望,甚至诅咒?” 风尽语气平和,可字字诛心,十五浑身冰凉,却没有力气开口回答。 似乎也没有理会风尽竟然偷听莲绛说话。 马车里归于平静,帘子放下来后,陷入一片昏暗,而身下的马车也缓缓启动,十五整个人无力地从座位上滑下,最后跌坐在沐色身边。 莲绛的那句“你有什么资格爱我?”像一把刀至今插在十五胸口,呼吸都无法顺畅。 是啊,如风尽所说,她有什么资格,他想要的,她也好想给,可偏偏给不了。 “沐色。”十五靠在昏迷的沐色身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皮沉重,十五闭上眼睛,她多希望就这么一觉睡过去,然后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停留在……停留在,哪怕棺材里也好,至少,她不用面对如此绝望而两难的局面。 第一辆马车启动,旋即是皇宫两位妃子的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是小鱼儿和安蓝的,最后则原本就是流水和风尽的,如今莲绛也只能坐在里面。 流水掀开帘子正要上马车,却看到风尽走了过来,手放在她肩头。 两人默契的退开几步,则听到风尽小声道:“你去安蓝的马车。” 流水一愣,有些不解且茫然地看着风尽,“但是殿下需要我的血。”如今的莲绛应该无力离开她,至少从刚刚的态度可以判断。 而且莲绛刚刚急匆匆上马车,很显然是蔓蛇毒发作了,那必须要她的热血才能当解药。 “放碗里即可。” 风尽将碗递给流水,流水盯着他一会儿,不动声色的接过,然后转身朝安蓝的马车走去。 看着流水不甘离开的背影,风尽眼底闪过一丝讥笑,旋即手一倾斜,那流水满满一碗血的尽数全撒在泥沙里。 宽大的袖袍举起,一把短刀划过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滴落成线,落在碗里。 等一切做好,风尽这才走向最后一辆马车,掀开帘子上去。 马车里,莲绛的脸隐在暗处,可因为肌肤如凝雪般白皙,依然看的清楚他精美的五官。风尽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他耳边那夺蔓蛇花,蓝色的花瓣,衬得他脸更加完美。 风尽将碗递过去,道:“你身上怕有两朵花了吧。” 七十二朵之后,他将会被整个蔓蛇花吞噬,如行尸走肉。 蔓蛇只要三个月的成长时间,但是上个月之后,若不从他体内逼出,那再也无法将其引出来。 这一点,他事先并没有告诉莲绛。因为他知道,莲绛根本没有想过将蔓蛇蛇再逼出身体。 莲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接过风尽盛满鲜血的碗,那莹白的指尖有一朵蓝色的花蕾,如女子在指甲上描得花钿,有一份难言的妖娆。 “我们行程如何隐秘,却也被盯上了,难道你不觉得蹊跷?” 碧眸泛着碎冰似的光,上马车之后,他瞳色稍淡,可周身戾气不减,温热的血滑入喉咙,一直躁动的蔓蛇王终于在饮到雌性蔓蛇滋养过的鲜血后,餍足的停留在了心脏。 可指尖那朵花蕾却并没有因为它的安静而消失,似乎永远潜伏在了那里,随时等待绽放。 “你觉得有内鬼?”莲绛低哑的声音有着一丝冷嘲孚。 “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人出现得太是时候了,却又恰到好处地出事。” 风尽的话很明显,他直指沐色,沐色出现本就诡异,而且那么巧合在长安遇到十五,更巧和的是,这五日的行程是他们周密计划,却突然出事耽误。 他向来知道莲绛讨厌自作聪明,注意到莲绛看着自己的目光有几分审视,他将头扭到一边,用极为不屑的口气道:“当然,五辆马车这么明显,迟早会被盯着,而且还有两个孕妇,一路向西,根本不可行。” 五辆马车,的确是够显眼的。 但是就算分开,所有马车都必须经过长坡。 他闭上眼睛,“让所有暗人拦截追击。” 过了长坡就有新的暗人接应,而长安出来就是怕打草惊蛇,他们随行的暗人不过多,看样子只有全部撤走。 “那你要指派谁去?” “冷。” 风尽了然,他当然知道必须是冷,“可冷在保护十五。” 话没有说完,暗处的人突然睁开眼,碧色的眸子折射出狠决和厌恶,“一个要死的女人,还需要人保护?” 风尽将其神色尽收眼底,看着他眼底那种憎恶,继续道:“我虽封了她经脉,可这女人诡计多端,如今暗人都被你调走,又没有冷地看护,她一定会想着法子带着沐色逃跑。” “不是还有一个流水?” “是,我这就去安排。” 风尽点头,眼底滑过一丝狡黠且满意的笑容。 是的,就该让流水去守住十五。 “以后别和本宫提到她!” 低声的声音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似乎随时都会狂躁,就连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碧色双瞳亦隐隐布满了血丝。 风尽默然,心中却不禁惊讶:原来,已经恨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莲绛,既然都这么恨了,刚才为何不亲手杀了。 却要吩咐暗人对十五动手,这里哪个不知道,他先前宠溺十五,恨不得捧在手里,藏在怀里,谁敢动手? 恨到这个地步,还舍不得杀吗? 第91章北冥来客(1) 马车在中途停了一下,旋即飞快在密林中前行,快到子时,两个妃子几乎要晕过去,他们的马车才到了安排好的居所。 十五也终于在这种颠簸中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车里的小榻上,而沐色已经醒了,正坐在旁边怔怔地望着自己。 那眼神,有些无助,有些迷茫,有些探究。 竟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沐色?”十五坐起来,却看到沐色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抚过他眉眼。 “你不是十五。”他喃喃开口,紫色的双眸里多了一分哀伤,“但是我忘记了,我忘记了你叫什么?我也忘记了过去好多东西。”他的手虚弱地放在胸口,“有人将我这里夺走了……” 十五伸手抱着沐色,“我就是十五。过去的事情就忘记了。不要再想了,我们还活着。” 他脱离十五的怀抱,手再度狠狠的撕扯着自己头发,头皮传来的剧烈痛楚放能让他清醒,方能让他从那混沌的记忆力找到那个红色身影。 可是,他就是看不清她的脸。 那才是他的生命。 那才是他活着的意义。 他怎么能忘记! 而自己的胸口,好空。 五脏六腑的伤汇集起来都不如胸口那种空旷的痛,他有些绝望地看着十五,用乞求的口吻,“你一定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看着面青姿容绝色的清美少年,十五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十五握住沐色的手,轻声道:“沐色,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说着,不等沐色反应,她开始唱了起来。 “芳华怕孤单,林花儿也谢了,心也葬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十五一边握住沐色的手一边清唱,另一只手却不禁撩起窗户帘子看向外面。 剩余四辆马车纷纷停在了门口,两位妃子由人搀扶着进了院子,最后一辆马车下来了两人。 看到第二个下车的人,对方穿着黑色袍子,黑纱遮面,十五胸口顿时一沉,似乎撕裂开来,连声音都梗在喉咙。 那是莲绛。 四辆马车都停在了门口,而唯独自己这辆远远隔开,不得进去。 沐色终于疲倦的她膝盖上睡着了,十五叹了一口气,看到帘子突然被掀开,流水手里端着一个碗立在门口。 那看着自己的眼底,没有往日那种惧怕和恭敬,更多的不屑和厌恶。 十五漠然的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沐色。 哪知,流水将碗用力地放在十五身边的小几上,顿时,滚烫的汤汁一下溅起,滴落在十五手背上。 十五浑身无力,自然无法躲开,而手背,被烫得一片通红。 “殿下说了,处死之前,你不能饿死。” 还是鸡汤,应该是刚煲好的,但是上面却浮了一层油。 “殿下?”十五冷眼看着流水,“长生楼的人,可没有资格喊莲绛殿下。” 殿下,那是对他回楼世子身份,以及西岐少族长身份的尊称,而长生楼的人,只能恭敬的喊一声祭司大人。 “十五,你如今只是长生楼将死的犯人。” 流水竭力的保持着冷静,却将死字加重了语调来提醒十五。 “流水很希望我死?” 十五目光审视地看着流水,对方被她这么一看,面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你想多了,流水身为长生楼一份子,只是听命于祭司大人,要处死十五,那是大人的意思,和流水无关。” “是吗?”十五勾唇一笑,眸光已有了几分锐利,“可早上,流水明明看起来很失望啊。” 流水手一抖,发现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女人长发散乱,衣衫上也尽是泥土,可她浑然没有一丝狼狈,那锐利的审视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威严,眉宇中更有遮掩不住的冷傲。 流水不是蠢人,她当然知道,当面和十五作对的都没有好下场。 比如弱水,尚秋水,碧萝,哪个不是一个比一个惨。 所以,哪怕是让她猜透了心思,断然也不能喝她正面撕破脸皮,让其抓住把柄。 想到这里,流水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强作镇定,“流水并没有失望,只是,沐色的确杀人,因此表现出了小小的遗憾。” “遗憾?”马车里的女子微微挑眉,双瞳突然闪过一丝雪亮的光,似瞬间能照亮人心,看透一切谎言,果然,她竟然勾唇笑了起来,“流水这么希望沐色死,难道是怕沐色说出你的秘密。” “我没有秘密。”流水矢口否认。 “是啊,想杀我,的确不是你的秘密。” “还请十五不要信口诬蔑人。”对方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流水竟不敢与其对视,只得将目光落在那鸡汤上面,“我只是奉命来替你送晚膳。” 可流水浑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惨白的面色和慌乱甚至混乱的语调已经出卖了自己。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难道说十五真的发现了? 早上她出手,真的有取自己性命的意思。 十五薄唇噙笑,将流水的慌乱尽收眼底。 此时流水突然上了马车竟然端起碗,“十五也曾经照顾过流水,对流水有知遇之恩。大人封了你的经脉,那我来喂你喝这碗汤。”说着,直接将药味浓重的汤送到十五嘴边。 十五紧闭着唇,冷眼看着流水,对方知道她没有力气,竟然试图强行灌入那汤,“十五不是说肚子疼吗?这乌鸡汤里面可放了花红和当归,喝了就不会肚子疼了。” 十五将头扭开,自然是不会喝这碗汤,虽然里面没有毒,但是为何要放花红和当归,她肚子早不疼了。更何况,她根本不想喝这么东西。 流水却迫不及待地捏着十五的下颚,企图强灌。 十五盯着流水,眼底折射出毫无无惧的冷意,“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我会让你死得比弱水更痛苦。”弱水是躺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炸得粉碎的。 “十五你这是为难我。我只是奉命让你喝汤。”流水大有豁出去的气势。 中午冷突然离开,风尽竟然传命令说让自己来看住十五。那一刻,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十五的命,是握在她手里的。 “而且,只要有祭司大人在,流水就不会死。” 说道这里,流水的语气已无比自信,反倒是嘲笑十五,“而十五,才是真正要被处死的。” “呵……”十五轻笑起来,“流水就这么确定,我一定会死?” 流水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听到十五缓慢的语气传来,“莲绛若真有心要杀我,为何不亲自动手?他下令时,可你看到,有谁敢对我动手?亏你险些死过几次,这些都还看不明白。” 长生楼违令者统统死。 莲绛两次开口要杀了十五,可真的无人敢上前,甚至都无人敢碰触十五一下。 流水大脑瞬间空白,眼神亦有了些恍惚。 是啊,她当时心急跳脚为何这些人都不出手,原来,他们都清楚十五在莲绛心目中的位置。 所以,莲绛让人不准喊十五夫人,甚至对众人说十五是犯人,只是因为生气? 而让风尽封了十五的经脉,其真正目的是怕十五一怒之下带着沐色离开吗? 可莲绛那眼底的厌恶和憎恨却真实的啊! 不,莲绛是要杀十五,只是因为时机未到,只是因为他没有彻底的下决心。 流水咬牙,“十五,你的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你觉得祭司大人不杀你?但是,他会不杀沐色吗?而且,现在祭司大人厌恶憎恨你,你难道没有看到?如果我是你,真担心这怪物,就该带着他走。” “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了吗?” 十五微微眯眼。 “什么?”流水突然愣住。 “想杀我,但是却没有能力杀我!所以,现在又想逼着刺激我主动离开莲绛?” 流水震惊地看着十五,只觉得她目光灼灼,自己面目被她生生盯着几个窟窿来,竟然瞬间无地自容。 是的,十五没有猜错。 她没有能力杀十五,只有用这个方法芈。 可是,从十五口中说出来,流水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耻辱。 好像一个跳梁小丑,挣扎一番,别人却只当做一个笑话。 流水手一抖,垂下眼眸。 “我原以为,你比弱水会强些。可如今看来,也不过一样的蠢货。碧萝在桃花门十来年,看人的眼光一个比一个差。” “你什么意思?” “自以为是。” 十五吐出四个字。 “我和弱水根本不一样。”流水狡辩,似乎想要挽回最后的尊严,弱水才是自不量力,她才是蠢货。 “哪里不一样?”十五眯眼,目光冷冷的审视着流水,“不惜叛主,用尽各种方式想要留在莲绛身边,因为暂时被器用,就觉得自己身价无比,甚至做出非分之想。你们,真是太不了解莲绛了。” “……”了解莲绛? 流水脸色苍白。莲绛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神秘莫测,宛如神袛一样的高贵男子,哪怕是匍匐在他脚边,亦觉得荣幸。 可是,正因为他的神秘,她才好奇的想要靠近。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莲绛是什么样的人。 风尽说莲绛会耍脾气,会闹别扭,可她看到的永远都是面若冰霜,绝色妖艳且冷漠的莲绛。 “而你们,也太不了解我了。”十五再度开口,语气却十分坚定,“没人能逼得我离开。” 除非,她自己想走,否则,这世界上,谁也阻止不了她。 流水全身颤抖,再也顾不得其他,撬开十五的牙齿,将那汤喂下去。 此时,一记耳光甩了过来,流水手里的碗被打翻,那滚烫的汤汁扑向自己。 这一耳光力道不大,但是因为马车狭小,她躲避不及,汤汁大半都落在了她的手上。 衣服贴着皮肤,一阵剧痛。 流水慌忙爬起来,却发现十五安稳地坐在马车里,而那一耳光是她抽的。 “你……” 流水顾不得疼痛,惊讶地盯着十五,发现她手沉在身侧。 原来,她刚刚一直在拖延时间,沉定丹田运气企图冲破风尽的银针封锁。 十五微微吐出一口气,睨了一眼流水,“若再不滚出去,今晚你就得死。” 流水几乎跌出马车,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怎么了?” 是风尽的声音。 十五手放在沐色脸上,对方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自己。 其实她自己并没有冲开风尽的穴位,而是刚刚流水来之后沐色就醒了过来,暗自将内力渡入她手心。 此时,沐色看着自己的眼神,竟带了几分悲伤和怜悯,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像猫一样乖巧的趴在她膝盖上,用眼神安慰她。 “我没事。”十五挤出一丝笑回应他。 “我答应过你,不伤人。” 十五一愣,方想起几天前自己因为沐色对流水的态度而发火,原来自己真的误会他了。 十五手放在他脉搏上,虽然五脏被震坏,但因为他特殊体质,正在亦惊人速度复原。 “还疼吗?” “看着你,觉得好疼。” 他另一只放在心口,如实地说道。 “你说有人欺负我,你去杀。可是,有人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杀?”他难过地反问。 “没人欺负我。” “有。”他伸手指着马车外,“那个长得漂亮的男人。” 风刚好撩起窗户上的小帘子,沐色手指着立在月光下的黑袍男子,十五眼眶酸疼,发出一声哽咽。 沐色手指放在十五眼角,触到一丝温热。 “他让你难过了。”卷发少年低声说出这句话,却觉得好熟悉,似乎多年前他也说过这句话。 大片大片的蔷薇像火一样盛开,一个红衣长发的女子坐在花里面,她神色绝望,周身经脉被封,宛如一只被人折断翅膀的鸟,被关在院子里,只能仰望着天空,却飞不出脚下那片红色的花海。 “他是我夫君。” 女子的声音传来,在夜空中那么的清晰,竟然和九年前一模一样,瞬间重叠起来。 绵延的红色灯笼,像火海一样盛开的蔷薇,一点点的铺满了整个睿亲王府,女子坐在栏杆上,摇晃着腿,指着远处款款而来的白色锦袍男子,“沐色,那便是我要嫁的人,他将是我夫君。” 她抬起手时,手腕上的铃铛哐当作响,发出清脆的声音,可却重锤之声,撞击着他胸口和脑海。 “砰,砰……” 胸口有什么在跳动。 沐色捂住胸口,缓缓起身,回头看向女子目光所在。 月光下,一个穿着绣金色地涌金番莲黑袍的男子慢慢走来,他黑发扶风,周身透着一荧光,似暗夜走出来的鬼魅。 女子的声音传来,“他只是比我难过,因为他过不了心结,可我却没法帮他解开。” 少年回头看着女子,然后目光落在她头发里那只木簪上。 他看到满天飞舞的藤蔓花瓣,有个女子说:沐色,我送你一个礼物。 那是一只雕刻着莲花的木簪,手工一般,却朴素自然。 我有心了,是不是就可以爱你了。 零碎的画面不停的在脑海里闪现。 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子,正要开口,却见她一下将自己按在座位上,“沐色,坐着别动,好吗?” 月色中,莲绛已款款走了过来。 撩开帘子的是风尽,而莲绛负手立在车前,带着黑色面纱,可是却依然能看到那面纱下那碧色的凤目,潋滟光华。 马车里,白衣卷发的少年醒了过来,此时,坐在座位上,右手握雕木,左手的小刀飞走,垂着眉眼,看也没有看门口。而对面的座位上,女子头发微微凌乱,一张脸苍白,可一双大眼睛却明亮地看着自己。 碧眸一眯,眼底厌恶翻滚。 是她!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杀了她,杀了她。 “想饿死?”面纱下的妖娆红唇,勾起一丝残忍,“那本宫就准许你。今天开始,不得给她任何吃的。” 说完,拂袖转身离开。 冷厉的语调,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嗓音。这嗓音不似莲绛平日的那种低魅慵懒,也没有他独有的华丽。 “莲。” 十五开口唤道,因为疲倦,她喊出的声音很轻,旁人几乎无法听到。 可转身欲走的男子步子一滞,然后缓缓回身。 他动作很慢,像是在做着某种煎熬和争斗,旁边的风尽也注意到莲绛的手突然握紧,那关键瞬间泛白。 最后,他面向马车里温和看着自己的女子。 “我想吃阳春面。” 莲绛怔怔地看着十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子面容清明起来。 “让人煮阳春面。” 他开口,声音却比先前多了一份温柔。 风尽眉心一跳,遽尔笑道:“十五,要不要给沐色煮一碗?” 沐色两个字他咬得极其的重,旁边的莲绛目光一下落在沐色身上,十五也回头看向沐色,此时的沐色也专心致志的雕刻手里的人雕像。 他低着头,如海藻般的卷发落在身侧,衬得清秀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温和秀美。 看得出,他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但是奇怪的是,他雕刻的动作非常快。 第92章北冥来客(2) 不,应该是越来越快,而那舒展的眉毛此时也拧了起来,甚至有一种急切,到最后,沐色手里的刀几乎化成了光影,快得莲绛都看不到影子。 面纱下的碧瞳危险的眯起,这刀法,若是杀人,该是多么的可怕? 十五眼底也出现了惊恐之色,因为,此时的沐色和刚刚安静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表现太诡异了,手上的动作几乎可以说有点疯狂。 “沐色?” 十五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可沐色就像被梦魇一样,根本不抬头,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刀刃滑过他手指,殷红的血滴落在那人雕上,可他根本没有停止。 “将他经脉封了。” 莲绛冷声开口,旁边的风尽也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过是为了转移一下目标,让莲绛不要被十五吸引过去,可没想……沐色突然…… 心中有一丝莫名恐惧,他不知道自己的银针能否对沐色有效果,可此时的沐色,如果不控制住,根本不敢猜测下一秒要发生什么。 手里速度太恐怖,他脑子里闪过那些被切成肉末的尸体。 抱着手里的盒子翻身上了马车,旁边十五仇恨的目光扫了过来,他也顾不得太多,因为,他知道沐色有多危险。 “风尽,你敢。” 他刚摊开银针,十五起身过来,试图拦住他。 “这是为了你好。魅可是六亲不认的。”他手里的银针精准地落在了沐色各个穴位上。 这一下,沐色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如木雕一样僵在原地,那木雕也从他手里滚落,落在风尽脚下。 风尽大松一口气,目光亦好奇地扫过地上的雕像。 一个手掌大小人儿雕像,雕像的头不过拇指大小,可却被沐色刻了出一张精致的脸。 那是一张非常非常艳丽的脸。是一种撞击人心脏的美! 风尽有些恍然,只觉得哪里见过沐色所雕刻的脸。 刚下车,流水已经送来了阳春面,而莲绛已经转离开。其他人都上了马车,看样子马上又要离开这里。 风尽接过那碗面,放在十五身前,提醒道:“如今,小鱼儿和安蓝都被禁止靠近你马车,你应该明白莲绛的决心。” “呵……”十五轻声一笑,“那我要多谢风尽了。” 她的笑有些刺目,风尽放下帘子,低声道:“走。” 帘子放下来的瞬间,马车里又是一片黑暗,十五黑眸一闪,低头看着手里的银针。 九年了,她仍不敢碰银针。 流水负责驾车,马车启动得非常突然,像是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直接往前扑去。十五忙过去扶住沐色,两人也差点滚到地上。 马车里的其他东西都因为这突来的晃动全滚落开来,那茶几直接翻到,刚煮好的阳春面就跟着打翻,甚至有东西滚出了马车,掉在地上。 目光扫过阳春面,再看马车里的狼藉,十五了然一笑,可脑子里却反反复复是刚刚莲绛的表现。他在排斥她,不但如此,风尽和流水似乎都站在统一战线,敌视她。 流水那点心思十五一猜即中,可风尽,十五看不透彻。 莲? 她在喊出这个名字时,分明看到面纱下的莲绛有片刻的恍惚胫。 当她要进一步试探时,却被风尽挡住了。 马车行驶的非常快,更重要的是,非常颠簸,好像驾车的人故意将马车拉向坑洼不平的路,恨不得将整个马车都抖散。 幸而一开始这个马车就铺垫上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否则,刚刚那一下,十五扶着沐色,估计会被摔得很惨。 纵然如此,十五也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十五手里的银针根本无法使用,经脉一直被封。而莲绛不肯见她,甚至连禁足了小鱼儿和安蓝,如此来说,自己完全落入了流水手里。 这样,自己就完全陷入了被动状态啊! 马车又是一阵剧烈颠簸,十五趴在地摊上头晕目眩的干呕,而风撩起窗帘,能看到漆黑绵延的山脉。 十五努力的爬起来,撩开窗户,发现此时马车正靠近山脉,而半个时辰之后,就会上条山路。 按照这个山脉的走势,上下山的路会都会崎岖不平,马车慢点走无妨若快了不小心就会翻车,摔得粉身碎骨。 这个念头闪过,十五想着全身经脉被控制是沐色和自己,脸色陡然苍白,若真翻车,她和沐色必死无疑。 同时,‘咔嚓’的车璐断裂的声音传入耳朵里。 有人破坏了轮子,翻车是迟早的事情了。 不能靠近那山脉。 十五低头看着手里的银针,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施针,唯有靠自己冲破封锁。 拼住气息坐定,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吐纳,安静。 剑,制胜的关键不单单的快,更重要的是,心静。 心静,天地静止,时空停留,对手再快,在眼里都是静止不动的。 这是十岁那年,师父交她的秘诀。 马车依然在快速前行,车中的女子闭目盘腿而坐,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随着她沉定的气息,原本因为马车异动而撩起的发丝竟然静伏在她肩头,而那枚银针,放在她指尖,不但没有掉落,反而如万斤定海之针,纹丝不动。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气息绕过丹田,开始缓慢的游走到各处经脉和穴位,撞开第一个穴位之后,继续游走,撞向第二个,而那股力量越来越大,行走得越来越快,如奔流走海,如万马奔腾,最后咆哮着冲向头顶。 那一瞬,坐着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凝聚着万丈光芒,而她指尖那枚银针,至今未落。 她目光一沉,“有追兵。”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里一直闭目小憩的人,亦缓缓睁开了眼,碧色的眼底泛着如钻石般夺目却冰冷的光芒。 “停车。” 他坐起身,手掌落在身侧,顿时,整个马车似被百人拖住,竟瞬间停了下来,甚至整个车轮都陷入了泥沙里,无法前进。 突来的转变让风尽突然惊醒,而莲绛竟掀开了马车,负手立于一旁,双眸冷冷地盯着所来的方向。 “莲绛?” 风尽掀开帘子,正要问,莲绛袖子往后一拂,那陷入的马车瞬间往前移动。 “看好她!” 他开口,声音冷酷而霸道。 风尽一愣,马车飞速前进,而头顶闪过紫色的烟花。 这一下,风尽面色苍白。 是冷他们遇险的求救信号。 可是,为何他完全感不觉不到身后有人追来? 想到这里,林子暗处突然闪过几个白影,风尽一愣:是狼。 这里怎么会有狼? 月光如银,给整个林子镀了一层白光,风声停止,摇晃的树叶渐渐静止,扬起的尘土也沉淀下来,周围一片寂静。 很快,在这种寂静之后,一阵贴着地面的风声,带着雷霆之势,奔涌而来。 莲绛碧色的眸子也不禁眯起,而月色之下,无数个白色的影子似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它们浑身雪白,可眉心却都有一点血红。 “鬼狼。”莲绛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这些疾跑的鬼狼戛然停止了前行,嘴里发出嗷呜的声音,猩红的双眼警惕地盯着前方立于月光下的黑袍人,却不敢前行。 旋即一辆精致且富丽马车紧跟而来,那些狼听到马车声音,纷纷推开让出一条道。 “孽畜,怎么不追!”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但对方很快发现拦路之人,手一招,几个带着面具的身穿银白色的人手持长鞭直接朝前方的黑袍人冲了过去。 鞭子带着凌厉的杀气,如密不透风网砸下,鞭去人随,待众人以为前方拦路者要被劈得粉碎时,一道碧色的光波从那人周身轰然而出,几乎是在瞬间,那光如一道水纹,朝周围荡漾几丈。 而那些银色的面具人身体在空中一僵,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定格住,然后又‘啪’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却被人拦腰切成了两半。 鲜血如雨雾一样漫天飞舞,那些待命欲攻击的雪狼惊吓的瞬间后退几步。 漫天血雾中,黑袍年轻人依然负手,傲立于天地之中,发丝未动。 马车里的人脸色顿时一沉,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你是何人,竟然敢拦住本公子的路?” “嗯?”血雾中,男子这才缓缓回过头来,碧色的眸子懒懒的扫了回来,“才多久,本宫你都不认识了?” 这声音,低哑而邪魅,语调慵懒又不失华丽。 舒池心当即一跳,待对上那妖媚的碧瞳时,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兰花指颤抖地指着对方,“你,你……”“嗯?” 嘴角轻翘,唇上的美人裂若隐若现,带着几分戏谑,“这一次,你是要逃跑,还是要下跪?” 那口气,狂傲且自信。 “哼,这一次,可不见得是谁下跪。” 舒池深吸一口气,怒视着莲绛,眼底燃烧着嫉妒的之火。 这张初次相见就让他惊艳的脸,再一次看,依然震撼。 而且,比上次,似乎更妖媚了几分。 莲绛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吓得后退的狼,“就凭这些牲畜?” “上,给本公子撕烂他的脸!” 舒池发出一阵尖叫声,地上的那些狼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变成了人性,如闪电般围攻向了莲绛。 而这些狼的手,变成了锋利的短刀,在这个月色中,倒映着一双碧眸。 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掠向空中时,短刀且过空中沙砾发出的破碎声音,最后凝成一道雪白的光,辟天而下,斩向莲绛头部。 莲绛双手一展,整个人宛如惊鸿般飘然后掠去,而强势攻击的鬼狼一斩,落空,甚至,没有碰触到他一点一角。 舒池气得咬牙,声音越发的尖锐,“再攻!” 这一次,近百余只鬼狼全都冲了过去! 莲绛翩然落地,衣不沾尘,如雪容颜浮起一丝冷笑,“我的宠物,似乎也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说着,他左手中指食指并拢,放在眉心,而右手直指苍穹,刹那间,天地晃动,无数黑云如铅一般负压而来,空气中带着更加刺耳的声音,如恶鬼哭嚎。 而层层黑云下的男子,青丝翻飞,红唇妖娆似血,整双眼睛一片诡异的碧色,而左眼下方,一道蓝色的月牙若隐若现。 “血蝙蝠,这是……南疆,月重宫。” 大洲天下几万年来一直处于和平状态,没有恶人妖魔入侵,据说因为有昆仑,西岐和南疆守护。 昆仑皇陵被毁,不足为惧,可另外两个地方却成为了角皇后和他最头疼的地方,因为西岐太过神秘,查不到任何信息,而南疆,这有一个可怕的月重宫,据说新一任的祭司名为莲绛。 灵力可怕的吓人,而且也十分神秘。 莲绛?! 舒池突然想起那个女子喊的名字,对,就是莲绛! 舒池心中一阵懊悔和痛苦,那日在莲绛手里吃亏,就让气得他呕血一个月,甚至不敢照镜子。 没想到对方,竟然比他猜测的还厉害。 如果没记错,他当时召唤了地狱碧火,可现在,他竟然能召唤血蝙蝠,这等阴邪之物。 舒池打量着莲绛,眼中涌起一丝惊骇。 这个祭司是,魔鬼! 今晚,为什么要有招惹到了这个魔鬼! 他奉命前来追一个女人,据说那个女人是当今皇帝燕城亦最宠爱的夫人,育有一子,九岁。 据说抓到她,有一个人就不得不攻打长安。 而那女人几天前,逃离了长安,必然会经过这里。 八年前让他在大泱逼宫,结果秋夜一澈背弃信义,竟然出卖他,还害得他毁容,而自己也因此受到责罚被关入了寒池八年。 几个月前,他奉命回到大洲,来寻找月夕,没想到竟然遇到这个人,任务失败,角皇后勃然大怒。 如果,今晚再抓不到那个女人,他一定会惨死的。 可没想到,竟然……竟然遇到了这个魔鬼。 “怎么?怕了?”莲绛手指一划,那些黑云全幻化成了红色的蝙蝠,狰狞着双眼朝那些鬼狼化作的战士反扑了过去。 “撤!” 大洲因为有昆仑,南疆和西岐的禁忌之术保护,所以他们的鬼狼在这里也受到了诅咒,根本不能发挥其真正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天大大乱,他们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如果这一战鬼狼牺牲,按照角皇后的性格,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 舒池嘶声大喊,那些战士当即变回原形,迅速往回奔跑,而舒池也毫不含糊,双手一推,阵阵寒气从他手心溢出,立时形成了一道冰墙将血蝙蝠拦住。 莲绛挑眉一笑,“反应倒快。” 血蝙蝠都是恶鬼炼化而出,只吸食人形鲜血,莲绛手指一收,那些蝙蝠飞回空中,最后变成一只落在他手背上,消失不见。 可同时,一道碧色的火焰从他手心燃烧而起,然后开始变大。 舒池一见,当即知道不好,今天要栽! “莲绛,等等!”情急之下,他大声喊道:“我投降!” “哼。”莲绛冷冷一笑,“本宫手下,可从来没有活人。” “莲绛?” 也就在同时,背后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一把红色的桃花扇撑开。 那扇看起来很普通,可怪异的是,上面绘满了桃花,除去几朵开放,其他竟然都是花蕾。 看到那个扇,莲绛顿时觉得眉心一阵剧痛,竟然稳不住的后退一步。 那扇,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朝他扑压而来,更重要的是,这种压迫感,是他从未有感受过的,强大到,他都不敢应对。 甚至开始虚弱。 那伞,有古怪! 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女人撑着那把伞走了下来,但是她将伞放得很低,因此无法看清她的上半身和容貌。 只知道,她附耳在舒池耳边说着了什么。 而舒池的脸,从茫然变成惊愕,再从惊愕变成了震惊,最后,眼底涌起了前所未有的狂喜。 “哈哈哈哈……”舒池像一个疯子一样仰天一笑,然后指着莲绛,“胭脂浓竟然是你的女人!听说,你同秋夜一澈一样,爱那女人爱的死去活来。哈哈。” 他语气甚至嚣张,眼底的笑意带着几分变态和淫邪,“可你不知道吧,那胭脂浓也是我的女人!” 话一说完,就看到莲绛全身僵了一刻。 “那女人,可是在我身边呆了半年啊。”舒池得意地笑了起来,笑容越发恶心猥琐,“除了母后大人,胭脂浓可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艳的女人,她周身每一处都完美到了极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艺术品。” 舒池似陷入了回忆中,“让我想想她最美的时候,啊,她最美可不是她笑的时候,是她媚药发作时,那挣扎痛苦的样子,情欲与理智交织挣扎的双眼,被自己生生咬出血的双唇……因为得不到解脱,双手被捆绑,只有用头狠狠的去撞墙,鲜血滑过她漂亮的额头,和如雪的脸,看起来,就像沾了水妖艳到极致的胭脂。”说道这里,舒池贪婪的舔了一下唇,“你尝过她味道吗?” 第93章北冥来客(3) 远处原本傲然而立的绝色男子,痛苦的捂住心脏,像是忍受着某种难以承受的煎熬和痛处。 看到这里,舒池眼底不禁泛起冷笑。 一个魔鬼,竟然还想像人一样拥有爱情。 难道不知道,那将他一辈子的软肋? 旁边的女人告诉他,瓦解莲绛的心里防线。 “当温热粘稠的鲜血流淌在她唇上时,尝起来,鲜美无比。” “你一定不知道。”舒池举起兰花指嘻嘻一笑,“那可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她的脸太美了,美得若不破坏,都觉得对不起上天的缔造。所以。我每天都会用一把刀……” “轻轻划破她的脸……鲜血顺着留下,可伤口很浅,不会留下疤痕。” 俨然能看到那人脸上浮出的痛苦,从未有过的快感涌上心头,舒池贪婪地看着莲绛的每一个表情,打算用更多的言辞来打垮他,以报复自己那晚所受到的羞辱。 其实,他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因为八年前,胭脂浓已经死了。 而他,完全不相信那胭脂浓怎么会和这个人有关联? 若是有,那为何八年前,胭脂浓会落入他手里。 可,没想到,莲绛竟然真的被刺激到了。 为什么?对方反应越大,舒池反而更疑惑了。 “杀了他!” 旁边女子声音低低传来,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舒池睨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远处的虚弱的莲绛,大喝一声,无数条银针化成光影冲了莲绛。 银针近身的瞬间,舒池眼瞳大睁,旋即大笑,“哈哈,中了!” 因为,他看到银针没入了莲绛身体,而对方也似乎受到了重伤,竟瞬间倒退几步,险些站不稳。 对方无力的低下头,那动作像是在检查伤口。 “再攻!” 旁边女子继续提醒,舒池一招击中,立时自信满满,不过此时,他看准了莲绛的脸,那张让他嫉妒又发狂的脸。 毁了他! 冰针聚集在指尖,正欲发出,旁边的女人突然插口,“他心脏!若此时不一举杀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女子的提醒虽然让舒池不舒服,但是,对方言之有理,他不得已放弃冰针,聚集最后的真气,将所有的冰针凝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冰箭。 莲绛依然立在那儿,但是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禁锢,垂着头看起来十分虚弱,一时间,也无法看清他此时的面容该多痛苦了。 “攻!” 女子厉声,舒池手里的冰箭带着冰蓝色的光,呼啸而至,直奔莲绛的心脏。 两人都瞪大了双眼,盯着莲绛被一箭穿心的一刻。 十尺,五尺,三尺,二尺! 冰箭贴近心脏,可就那一刹那,舒池和那女人发现,箭势突然削弱了,而莲绛胸口处像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将其拦住。 一道碧色屏光从上而下的拉开,如一道光墙,阻止了冰箭穿心,最后砰的炸开,那冰箭瞬间成为冰渣四下溅开。 “唔!” 舒池捂住眼睛,并迅速退开十尺,但是,那些鬼狼却来不及反应,冰渣穿过它们的身体,有些来不及挣扎只能发出一声嗷呜的惨叫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同时,莲绛也被魔性召唤出的结界反弹三尺,一口殷红的血从他嘴角溢出,五脏六腑全部受损,力量虚弱到了极致。 看着满地鬼狼的尸体,舒池脸色苍白,陷入震惊惊骇之中,可旁边传来那女子张扬的笑声。 “莲绛,你现在是不是觉得非常虚弱,一点魔性都用不出来?” 女子转动着手里的伞,舒池这次发现这伞上所有的桃花突然开放了,看起来妖艳无比。 莲绛手指擦掉嘴角的鲜血,缓缓抬起了头,那深碧色的双眸此时竟然变成了黑色,和平常人无异。 “看到这伞了吗?用你的鲜血做的!”女子的脸依然藏在了伞后面,声音却十分得意,“你出卖了你人类的心血,但是,你当时没有想到过吧,那一半血正是控制和压制你魔性的关键。你一旦靠近这伞三十尺,你就无法召唤出血蝙蝠和地狱之火。刚刚最后一下,被反噬的滋味如何?” “你怕是许久,不,你应该是从来没有试过像普通人那样受过伤,知过痛吧!” 像莲绛,一生下来就是半魔人,怎么会像普通人呢! “你说他此时是普通人?”舒池终于从女子的声音中反应了过来,震惊地看着虚弱不堪的莲绛。 “和普通人无异。”女子藏在伞下的脸露出一丝狞笑,“这把伞完全压制了他的魔力和灵术,杀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就是一个废物。” 舒池本来陷入失去这么多鬼狼痛苦和恐慌之中,一听能如此杀死莲绛,大喜过望。 几十头鬼狼的性命换一个月重宫的祭司,这是莫大的功劳啊。 虽然自己刚刚那几招已经精疲力竭,但是想到要杀一个废物一样的莲绛,舒池又燃烧了战斗意志,双手合力的施展冰术。 “呵呵……”哪知,月色下的虚弱男子突然发出一声笑,他唇角血迹未干,刚刚被反噬时受了重伤,发丝有些凌乱,可完全不见丝毫狼狈,反而笑得更加恣意和狂傲。 “死到临头还敢笑。”舒池大怒。 “就你们这两个废物?”莲绛眼眸一弯,笑容妖冶却透着一份阴森。 他语气中的自信,让舒池和旁边的女子一愣。 “那本宫就让你们看看,不用任何灵力和召唤术,如何让你们跪下求饶。”说完他身形一掠,在空中乍起一道黑影。 “小心。” 舒池刚要喊,却发现那黑影在空中突然幻化成几道影子。 这是什么?不是说魔性被压制了吗? 舒池惊讶地看着旁边的女子,对方眼底也有一丝疑惑,但此时顾不得太多,舒池手里的冰针再度呼啸出去,可是,……针嗖的一声没入天际。 “啪!” 一道黑影掠来——接着又是一声! 是鞭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条黑色的鞭子抽过自己的脸,那力道之重,而动作太快,舒池闪避不及,直接被抽翻在地上。 空气来有鲜血的味道,舒池手下意识地放在脸上,一片血红。 而再抬头,一个人已经手持长鞭立与身前,漆黑的眸子冷冷俯瞰着自己。 “你……” 舒池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看到的几个黑影是莲绛手里的鞭子。 啪!他话没有说完,莲绛眸色一沉,手里的鞭子狂飞乱舞,完全没有任何章法,但是速度非常快,朝舒池脸上劈头盖脸的砸去。 舒池什么也顾不得,在地上一个翻滚,逃避出鞭子的重攻范围,可就在此时他看到莲绛嘴角溢出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这个瞬间,如冰雹般狠狠砸下的鞭子所带起的杀气,像锋利的短刀一样,四面八方的掠来,划过自己的脸。“啊!”,舒池捧着直接的脸,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食指缝隙里全都是鲜血,染红了舒池整张脸,刺痛让他知道,莲绛的根本就是故意设置的圈套。 鞭子飞舞砸过来,毫无章法,可越是这样力道越大,所带起的尾气越强,自己几个翻滚虽然避开受伤,可躲不开那气。 他是要毁容? 替那胭脂浓报仇? “本宫下手可不会轻!所以,你的脸会留下伤疤!”语气,残忍! “我的脸,我的脸!” 十五曾说过舒池对自己容貌在意到了极致,这一下,毁了他的脸,不让他死,也要让他疯癫个半个月! 莲绛回头看向另一处,那个撑着伞的女人早在看到莲绛反击之时,就逃之夭夭。 碧色的眼底涌起一丝厌恶,身后,一道烟花冲破夜色,莲绛惊讶抬头,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惊慌。 “十五?” 风声里,那些人越跟越紧,而且越来越多,流水催赶的马车也越发的快速。 马车突然一歪,却换了路,恰此时,帘子突然掀开,流水探了一个头进来,十五马上闭上佯装睡去。 帘子很快了下来,就在那个瞬间,十五注意到几匹马的耳朵被罩住了。 没有听力的马,它们要么会静止不动,要么会一路不停歇的狂奔。 而另外几辆马车的声音越来越远,十五终于意识到,流水企图将马车脱离队伍,让后待下坡时跳车,造成马车坠毁。 “嘶!” 外面传来一声嘶叫,流水将匕首狠狠的插在马臀部上,马吃痛就会慌不择路的狂奔,她正欲跳车,心中一恨,放开了缰绳钻入了马车里。 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蜷缩在地上,笑脸隐在秀发间,看起来苍白而虚弱。 但是流水却知道,就是这个女人,生命像杂草一样坚强。 马车再跑几百尺就是斜坡,必然车毁人亡,但是她仍不放心,反正十五都要死,不如自己提前送她一程。 手里的匕首在划过一抹寒光,狠狠的刺向地上女子的心脏。 可就在同时,地上的女子突然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凝聚着万丈光芒的锐利眼眸,几乎在瞬间,一抹并不可见的影子从流水眼底闪过。 然后慢慢放大。 她本能地捂住双眼,然而是十五手里的银针毫不客气地穿过流水的手背,插进她的左眼! “啊!”流水凄厉地惨叫一声,鲜血从她眼球中喷了出来。 马车飞快冲向斜坡,而下方,竟然是湍急的河流。 “沐色,走!” 十五抓着沐色,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休想走!” 马车里的流水突然爬起来,一下拉住了沐色的衣服。 同时,她手里匕首再度刺向十五,可哪知,十五手心突然一暖,感觉到沐色手心冲出一股热流,而她整个人被那股力量一推,将她抛出向了地面。 “轰!” 马车从斜坡翻了下去,滚向了湍急的河流。 “沐……” 十五来不及喊,就看到沐色跟着马车,一切坠了下去。 “咚!”震耳欲聋地落水声,那翻滚的水溅起几长高的浪花,马车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很快被湍急的河水淹没。 而那少年在坠向水中的那刻,一直茫然呆滞的眼中突然变得闪亮,宛如繁星,而他的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胭脂!” 清美的脸庞淹入水中,宛如昙花一现,瞬间消失不见。 十五趴在地上,前方的泥土随着马车的滚落也跟着坍塌,手依然保持着试图抓着沐色的姿势。可是,她耳边是湍急的河流声,夹带的还有泥土滚落的声音。她几乎不敢相信,沐色就这样,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她的沐色,八年前临死时,他鲜血淋漓地爬到她身前,将最后一丝气力渡入她体内,希望她活着。八年后,坠山的时刻,浑身经脉被封的他,依然将她抛到安全。 “沐色!”她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沐色,没有了! 湍急的河流里,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十五发出几声凄厉的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天下之大,可偏偏无法容纳他。 不是,不是他,是他和她。 世人,都恨不得她和他死。 或许,她该跟着他去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十五回头,看着流水满脸是血地站在旁边,那枚银针依然突兀的插在她眼球里,可对方浑然不知疼痛,脸上还带着胜利者凯旋而归的神情。 流水取下青锋剑,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是这么久一来,她第一次从这个强势的女人眼里,看到了:绝望,放弃,甚至崩溃。 原来,八年前那些传闻是真的。沐色的死,对这坚强的女人,造成了致命的打击。 流水轻笑,“沐色都死了,你也该带着你肚子里的孽种和他一起去吧。” “孽种?”十五绝望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呵……”流水冷笑,剑尖抵着十五的小腹,“活该你肚子里孽种要死,连你这个做娘的都不知道它存在,他活不下来,那是天意。” 十五脑子里突然闪过沐色将头贴在她小腹上的样子,“你还痛不痛?” 她想起了沐色端着鸡汤逼着她喝下去的情景,是啊,那是安胎药。 她想起了安蓝送来的止痛药。 “是你让安蓝替我送来要会置滑胎的药?” 马车里最后送来的那碗乌鸡汤,竟有花红。 “是又如何?” 流水不可置否。 “呵呵呵……”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原来:这么多天来,一直是沐色在保护着它。 “沐色啊。”十五颤抖的念着这个名字。 “既然如此想他,那我就送你一程吧!” 地上的女人痛苦的表情,显然已经她放弃了挣扎,流水高高举起手里的青锋剑。 剑在半空突然停住,流水低头一看,地上那虚弱的女子竟然单手握住了锋利的剑刃。 而自己如何使力,都无法扳动那把剑。“怎么会?”这女人明明被风尽封了筋脉啊。 鲜血从十五手指溢出,她握住剑的手猛地用力,那寒铁打造的青锋剑发出一声脆响,竟然被她掰断。 那力道之大,将流水瞬间反弹了回去。 十五站起来,“沐色如此的想要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活着,我怎么能辜负他!”说着,她慢慢走向了流水,眼底泛着阴冷光芒,“沐色如此想要你死,而我又怎么能让你好好活着!” 流水望着慢慢逼近的十五,语气慌乱,“你不是经脉被封?” 十五冷笑摇头,“自以为是的人,总是喜欢轻敌。” 流水这才想起,马车坠毁之前她进入马车想给十五致命一刀,对方却一枚银针精准地刺向她的眼球,当时情急,她以为是那是出自十五本能。 是她大意,心急了。 看着十五面色恢复如常,那漆黑的眼瞳没有方才沐色坠入河中的绝望和失魂落魄,流水拔出匕首匕首切断腰上的绳索,转身就要跑。 绳索是先准备好的,就是为了防止马车坠毁时,她跟着一起掉下去,因此绳索的一头缠在了旁边一棵树上。 十五见她要逃,腰间月光直接斩了过去,却拦住流水的逃路。 她的剑术流水早就见识过,凌厉的剑气走过,前方一棵树直接倒下,险些将她砸中,她退后一步,却发现十五在后面紧追,侧身往另一方向跑,可眼前白影一闪,十五竟如鬼魅一样站在她身前钹。 好快。 几方逃路被十五拦截,流水后退一步,却听到身后滚滚江水,湍急得吓人,在山谷间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犹如恶鬼饥饿难耐发出的嘶嚎。 她被十五生生逼到了方才马车滚落的地方。 十五看到她眼中的胆怯,叹口气,“你记性真是不好,我刚刚说的话,你竟忘记如此快?” 刚刚? 流水一惊:沐色如此想要你死,我怎么能让你好好活着。 “你在我手里,我断然不会让你好过。当然,如果你肯跳下去,说不定,会死得痛快,幸运的话,你还能活着。” 她是要逼自己跳河? “你要替沐色报仇?那你怎么不去杀风尽,不去杀莲绛。那可是莲绛的命令,我只是按照命令办事!” 第94章北冥来客(4) 流水咬牙切齿,却仍不放弃挑拨离间,试图让十五分心。 十五面色阴沉,身突然闪到流水身前,手指一抽,生生将银针从流水眼珠拔出来,流水疼得几乎昏厥张口尖叫,哪知十五另一只手突然捏住了她下巴,银针一下刺进流水的嘴里,穿过舌头和下颚。 一个细小如发的银针,将舌头和流水的下颚钉在了一起。 流水痛得直接跪倒在地,嘴巴因为插着银针无法合拢,可这种痛苦,比左眼被刺瞎还痛苦。 泪水滚落一脸,流水手忙脚乱的抓着银针一头狠狠拔出来,可银针竟然断了,而舌头依然和下颚连在一起,还带出满嘴鲜血。 十五静静俯瞰着流水,“这就是嚼舌根,挑拨离间的后果!” 挑拨离间的把戏在她十五身上,完全没有效果。过去九年,她看人世,看的比什么都透彻。 人心的复杂,嫉妒,猜忌,全都是因为旁人的影响,离间,推波助澜。 关心则乱,莲绛因为强烈的占有欲,或许会被挑拨。 但是,她十五,从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世间,无人能左右她的决定! 流水浑身哆嗦,这一次,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她以为亲眼见得到秋夜一澈屠杀桃花门是她一生最大的噩梦,可此时,她真宁肯一死了之,方能解脱。 看到下方湍急的河流,流水爬过去,试图跳下去。 “现在终于想跳河自杀吗?”十五眯眼一笑,声音却格外的阴沉,“可惜了,你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刚刚可是给过流水机会! 说着,十五俯身将流水提了起来,就在这时,头上闪过一道烟花。 是安蓝他们出事了! 十五抓着流水飞快往回奔去,而此时,树叶突然哗哗作响,十五抬头望去,一道莹白的光幕将整个山头全部罩住,而就在这个时候,几个穿着银装带着面具的人奔向了这里。 十五提着流水隐入了暗处,几乎痛的昏厥的流水也意识到了另一个危险的逼近,作为杀手的本能,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心中却仍然盘算着如何从十五手里逃脱。 领头的人握着黑色的长鞭,立在一块巨石上,俯瞰周围,寻人无果,对身边的同伴说:“你带着那些女人回越城府邸,其余人将这个山头搜索一遍,务必要赶在角皇后结界消失之前将那个容月夫人找到。” 容月夫人?那几个女人?看样子安蓝和两位贵妃真地落在了他们手里。 他们的目标是自己,至于什么是结界? 十五又抬头看着天幕,恰好看到一只鸟受了惊吓,飞出林子,在空中却像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咚的一声摔了下来。 即便不懂灵术,可此时,十五也明白了这结界是什么,只要结界存在,那她就无法离开这山头。 角皇后吗? 十五凝神,旁边的流水却突然一角踹向旁边的石头。 不好,她故意要暴露两人的位置。 很显然,十五已经无法阻止他,对方太过敏锐,十几个人竟然瞬间冲了过来,而此时流水眼底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对方的目标是容月夫人。 见她如此得意,十五却挑眉冷笑,将手里的月光塞入流水手里,然后托起她腰肢,往前方狠狠一抛,大声喊道:“夫人快走。”说完,自己抓了一把泥涂在脸上,从隐蔽的地方跳出来,双手拦住那些银衣人,继续朝流水大喊道:“夫人,快跑啊!” 流水握着十五的月光,从地上爬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再定睛一看,那些银衣人竟然冲自己跑来。 怎么回事? “夫人,快跑啊!” 直到十五的声音再次响起,流水才突然明白:自己上了十五的当!她这一吼,就是告诉银衣人,自己是容月夫人。 情况危急,流水只得咬牙,一路往前狂奔。 角皇后的人自是有备而来,一批人虽然追向流水,但是其余一部分很快将十五围着。 十五看着眼前这些人,虽然没有交手,可已感觉到他们身手不凡,自己没无兵器,若是强硬搏斗,自己难免处于下风。 更何况,肚子里……沐色拼命的护住它,而自己作为母亲,怎能再一次失职? 十五手下放在小腹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很快,流水狼狈的被那领头人抓了回来,头发散乱,脸上全是血,几乎看不出样子。 “放开。”十五一把推开拉住自己的银衣人,撕下衣条布,上前替流水将眼睛蒙住。 那样子看起来像一个衷心护住的仆人。 流水瞪着十五,可偏偏此时说不出话,旁人将两人架起来上了一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十五将流水面上的血迹清理了一番,露出她本还算艳丽的面容,又替她整理一番衣服,使其不会显得太过落魄,好歹要有几分夫人的样子。 顺势又将她嘴里的银针拔出来,别在自己的长发里。 因为银针期间被她自己弄断,取针的过程直接将流水痛晕了过去,十五则靠在旁边,双手护住小腹,一路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么坚强,娘亲相信你没事。” 十五垂眸,眼底流露从从未有过的温柔。 虽然此行生死难测,可是偏偏因为肚子里的小东西,她反而更有决心活下去。 她也更相信,沐色会回来!沐色,你会回来的,是吧! 马车终于在落日后缓缓停了下来,马蹄声,兵器声,这就是越城,长安外的第一城,全程巨石建筑,是最为重要的军事城市。 此处,已经被攻破了。 千余斤的城门缓缓推开,发出沉重的声音,随后,又慢慢关掉。 马车又行驶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是越城府邸。 帘子掀开,银衣人将十五和流水带了下来,不过对方并没有拉扯她们,举止看得出是非常有素养。 这不禁让十五想起了初次见面围攻月夕的银衣人,他们的攻势强悍,招招皆绝杀,但却对月夕恭敬有礼。 越是有素养的杀手,身后的领导者越是非凡。 这一刻,十五对那神秘的角皇后更有一份好奇。 领路的银衣人带着十五和流水厅前,“角皇后,人已经带到。” “让她们进来。” 是一个雍容却不缺气势的女声,十五微微后退一步,随着流水走了进去。 刚进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就涌了过来,十五屏住呼吸才得以没有反胃,颔首,再走几步,十五的眉不禁蹙了起来:满体尸体。 不,应该是满体残缺的尸体,而上方,传来牙齿啃食骨肉的咔嚓声。 旁边的流水身体突然晃了一下,十五伸手一下扶住她,寻着她目光看去,也不禁大吃一惊。 大厅上方的龙凤飞舞雕花大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绣神兽图案的明黄色华服女子,那女子梳着高高的云髻,露出一张让人震惊无比的绝色容颜。 十五这般冷静的人,在看到这样容颜时,眼底都闪过一抹惊艳。 对方红唇妩媚的勾起,可一双凤目却相当的凌厉,周身气质更不用说的雍容高贵。 这,真是‘非凡’的女子,如凤临天。 月夕说舒池是角皇后的儿子,算来应该四十来岁,可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容颜不老。 更让十五和流水震惊的是,她一手托着腮,一手牵着一条皮鞭。 皮鞭的另一头,拴着一头比凶悍无比足有两个壮汉大的黑色藏獒,此藏獒此时趴在地上,狰狞着獠牙啃食地上一具尸体。 “咔嚓!” 藏獒一口咬住尸体的头颅,立时啃得粉碎。 听到有人进来,藏獒突然抬起头,双眼猩红,竟要扑过来。 “乖!”角皇后朱唇轻启,那藏獒马上退回来,恭敬乖巧的匍在她脚下,可目光仍旧的贪婪的在十五和流水身上打转,獠牙上的血混合着黏稠的唾液往下落。 “真是馋嘴。但是,其中一个可不是给你吃的!”她的声音充满了宠溺,但是,话中的意思,却让流水和十五都听明白了。她们两个中其一人必然成为藏獒的食物。至于是谁?不用猜,两人都心知肚明。 容月夫人乃大燕一国之母,又是燕城亦最爱的“宠妃”,甚至可以说能影响战事的关键,这么一颗重要的棋子,这角皇后当然舍不得毁掉。 那么被吃的,自然是无关紧要的人。 这一刻,流水不禁回头瞟了一眼十五,心中暗自嘲讽十五的‘自作聪明’。 没想到‘容月夫人’这个身份竟然保护了自己。 十五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庭中,微微颔首。 角皇后凤眼扫过两人,最后开口,“你们谁是容月夫人?” 一句质问,带着凌厉强大的气势! 流水抬头,面色沉静,许多人都说她和十五有几分相似,因此,当时在皇宫中假扮容月夫人,险些连莲绛都骗了过去。 所以,她并不害怕。 角皇后凤目微眯,目光落在十五身上,“你抬头。” 十五抬头,却没有迎着她目光,故作慌乱。 角皇后笑道:“你们是两姐妹?” 她这一问,流水眼底有似茫然,可十五头皮却暗自一跳,果然并非好骗的女人。 所谓姐妹,必然有相似之处,说的正是流水刚刚沾沾自喜的气质。 角皇后既然这么问,很明显,她怀疑两人了。 周围空气突然凝重而压迫起来,角皇后盯了十五和流水许久,目光看向了旁边的领头人。 领头人捧着一柄长剑恭敬的跪在角皇后身前,道:“这柄剑从这个女子身上找到的!”说着,目光看了一眼流水。 那正是月光。 角皇后伸出保养得极好的手拿过月光,轻轻一掂,旋即手腕一转。 一道剑气只扑向流水和十五。 流水一见,侧身敏捷躲开,十五也闪到一边,却故意慢了一拍,剑气顿时削掉她一截衣袖。 角皇后森森一笑,将剑放回领头人手里,目光却冷厉地落在了流水脸上。 十五知道,角皇后刚刚那一剑是在试探,她和流水到底谁是真的容月夫人。 容月夫人,南宫世界的南宫后代,继承宝剑月光,其剑术精湛。 而刚刚,流水的敏捷,显然过了测试。 可是,角皇后的眼神却变得阴森起来,甚至眼底有浓浓的厌恶之色,她抬手一挥,流水竟然被人凌空一耳光给煽在了地上。 是的,是凌空!两人隔着足足有十尺,那角皇后只是抬了手腕,流水就被煽得七晕八素。 座前的藏獒一看,咆哮着就要扑过去,却又被角皇后拉住,“宝贝儿,等哀家问完话你再吃。” 这个女人……真是比碧萝还性格古怪,甚至难以捉摸,难怪会生出舒池那样的变态。 她这一耳光删得十五和流水都摸不着头脑。 “秋夜竟然看上你这般姿色的女人,真是让哀家失望。”她凤目顿时一沉,绝色的脸上露出杀气,“将她脸剥下来,送到秋夜那儿。若他再按兵不动,明天,哀家就把这女人整张皮都给她送过去!” 这一下,不光是流水吓傻了眼睛,连十五都半天反应不过来! 十五看着台上的女人,即便说出如此残忍的话,可她绝色姿容上仍旧保持着高贵雍容,即便语气盛怒,却不失一点优雅,一手托着腮,一手拉着那条皮带。 唯有那吃人的藏獒,就着锋利的爪子,跃跃欲扑,也在这时,十五发现,角皇后的领口,有一条金色的链子,链子下方的坠饰却被遮住无法看清楚。 但是,隐藏的坠饰发着莹白的光,虽然弱小,被那明黄色的衣衫和角皇后妖艳的头饰所折射出的光芒掩盖,可十五发现了。 旁边有侍女走了过来,手捧一个托盘,整齐地放着一张丝帕和一把短刀,刀柄上镶嵌着名贵的宝石,一看非凡品当然也非大洲之物。 侍女朝流水走了过去,流水一见,忙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十五大喊道:“她……” 舌根被封,却依然能说出这个字,可见流水意志比十五想象的要坚强。 若非这个女人,太贪,十五也觉得流水以后会有一番作为。 “嗯?”角皇后黛眉微微一挑,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十五身上,目光锐利似刀锋,要将十五全身剔过通透地看清楚炳。 十五没有迎上她目光,而是将目光看向流水,眼底露出略失望的悲戚之色,最后叹道:“我是。” 角皇后此时目光凝得更深! 她二十多年来,才踏入大洲,八年前秋夜一澈因为迎娶胭脂浓,这天下人人皆知,据说那女人艳绝天下,可不幸的是,却纷争四起,竟导致秋夜一澈和舒池决裂! 她盛怒,但是北冥皇室纷纷举兵乱她,她无瑕顾忌大洲,只得暗自重新布局,又花了整整八年时间。 可没想到,八年之后,时机成熟,秋夜一澈竟又迟迟不动手,甚至还在暗查舒池。 为此她不得不亲自来到大洲。 要知道,她是九州天下北冥国之人。 大洲是如今九州最后一块安乐地,由西岐,南疆,昆仑护屏,她硬闯而来和月夕一样,会受到‘诅咒’,力量也会‘虚弱’。 到了这里,秋夜一澈虽然反了,可是却提出以漠河为界,建立国号,并且不出兵乱长安! 她要的是整个大洲,此天下皆属她,岂能与人分享! 旋即,关于容月夫人和秋夜一澈的事传入耳里,可桃花门一夜被杀,短时间内,她北冥的人无法查清太多关于那女人的信息,只传言她姿容和当年死去的胭脂浓有几分相似。 同时,她也想知道,几乎两次都毁掉她布局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看到流水,对方容貌不差,可在倾国倾城的角皇后眼里,简直连普通都算不上,何为‘艳绝天下!’,而如今一听要用刑,这女人竟然马上矢口否认。却贪生怕死直流! 目光看向十五时,角皇后眼底却有了一丝难得的惊讶。 这女子进来时,一直随在流水后面,在看到藏獒吃人时,流水险些摔倒而女人却暗自将对方搀扶住。 这种动作,理应是侍女所为,而刚刚她看流水的眼神还有悲壮的语气,到真有顶替的嫌疑。 流水见十五承认,眼底掠过一抹快意,却不知道,这个神色已落入角皇后眼底,更不知道,刚刚十五那声叹息也是故意所为,为的就是混淆角皇后的判断能力。 “先将她另一只眼睛给哀家挖掉!”角皇后手掌用力一拍,指着流水,厉声喝令。 屋梁竟然晃动起来,可想而知,此时她该有多生气。 流水万万没想到十五竟承认身份,这角皇后还指定自己。 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逃脱不了厄运,流水从地上爬起来,竟然扑向十五,欲将她推向那藏獒。 从进门开始,这藏獒就一直盯着十五,目光贪婪她小腹上停留。 第95章北冥来客(5) 这天地之间,牲畜向来比人更灵敏,何况是这种吃人的恶畜,此时看到十五靠近,它也顾不得脖子上的皮鞭,挣脱了就扑向十五的肚子。 几乎是本能,十五一掌落在了藏獒头上,而这一掌,她只用了一成力。 藏獒被当头一掌,身子往后滚了滚,可毕竟是世间最惨然凶悍的畜生,竟然毫不畏惧,甚至露出更血腥的凶光。 而十五目光顿时一沉,冷冷盯着藏獒,周身杀气凛然。 这吃人的畜生似被十五的目光震慑住,竟悄然的退了一步,嘴里发出的咆哮声也降了下来。 这变化,角皇后自然看在眼里,要知道,这藏獒可是她亲自养大的恶畜,凶残的程度她比谁都清楚,可以说是无所畏惧,吃人无数。 可此时,它竟然惧怕了!匪夷所思。 这一下,角皇后不禁眯眼打量笔直站在庭中的女人,对方眉宇间的冷静呼应周身流转的煞气,竟有让她有一股冷傲睥睨的气质。 她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在她角皇后的世界里,是不允许任何危险存在的! “宁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藏獒的头,旋即一道银光从她手心传入,渡入藏獒头颅,那受了惊吓的藏獒再次站起来,整个双眼泛着血光,“吃了她!” “睿亲王到!” 恰此时,外面传来侍卫高亢的声音。 落日沉西,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有一种王临天下的气势。 十五没有回头,却暗自后退几步。现在的情况十分混乱,秋夜一澈一来,她容月夫人的身份自然会被坐实。 不过听刚才角皇后的话,不管她是不是,她和流水都难逃死劫。 这越城府邸,还不如说是一个城堡,此时又成了他们的驻扎地,可想而知,守卫多森然。她硬闯,也跑不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 秋夜一澈声音格外的阴沉。 “送你一个礼物罢了。据说你爱她之深,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人,自然要尽母亲之责任。” 角皇后微微一笑,目光却没有看流水和十五,很显然,她是在观察秋夜一澈,要在他身上判断,谁是真的容月夫人。 十五却愣住。 母亲? 秋夜一澈的母亲是角皇后?那,秋贵妃是谁? 秋夜一澈是角皇后所生,看其面容,十五不禁一惊,竟真有几分相似,如此说来,那秋夜和舒池又是兄弟? 这……角皇后,真是一个剽悍的美丽女人啊。 而对方的容貌,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 角皇后靠在座位上,那抚摸藏獒头颅的手的顿了下来,这动作,秋夜一澈和十五都看得清楚:要出手了。 “这是什么情况?”就在这时,秋夜一澈惊慌的声音传来,他竟弯腰将流水扶了起来,然后抬头怒视着上方的角皇后,质问:“你做什么了?” 角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而满意的笑容,“礼物而已。你不是喜欢这女人吗?哀家就把她脸剥下来送给你。” “我说的是她眼睛和身上的伤?”秋夜一澈声音隐有暴怒,却竭力压制。 角皇后勾唇,目光落向了十五。 “是你?”秋夜一澈的目光落在十五身上,那眼神,陌生又疏离,厌恶中还折射出浓浓的杀意。 十五平静地望着他,两人目光对视,就那么片刻,他一手抱着流水,一手抽出了腰间的沥血剑,刺了过来。 剑泛着红色的光如流星而至,直接刺进了十五的肩头,对方眼底憎恨越烧越烈,手里的剑一推,十五整个人都被剑撩起来,飞掠向门口,最后撞在旁边的守卫身上。 “你既然判离桃花门投诚与她,那就该尽责保护她安全。当日孤如何说的因为她信任你,所以留你一命。若她伤,你就死!”他声音在颤抖,语气狠戾,“拖下去,斩杀!” 旋即背后有人上前将自己拖走,十五手下意识地放在小腹上,目光却依然望着秋夜一澈,而对方,那看着他的深邃眼底闪过一瞬即逝的痛。 四目相对……时隔九年。 十五最终疲惫到底闭上眼睛,手放在小腹上,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无奈。 待看到女人被带走消失在走廊尽头,秋夜一澈这才缓缓回身,手里的沥血因为吃了血,而发出嗡鸣的声音。 那深邃绝美的容貌有几分惨白,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他低头看着拉着的女子,问:“怎么样?” 这一声怎么样,有些缥缈,像是来自远方,或许,是为了到远方。 流水此时已经惊恐得瘫软了! 秋夜一澈一出手,她当然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而他刚刚那番话,也却说给自己的听的:因为她信任你,孤留你一命。 在那个屠杀的夜晚,她满身鲜血的跑了出来,却投靠了莲绛,甚至,出手加害十五。 刚刚自己想把十五推向藏獒口中,明显,被秋夜一澈看到了。 “传大夫!” 他开口,带着流水走向门口。 “站住!” 角皇后笑容凝住,更厌恶地盯着流水,“没有人能从哀家手里带人走。” “你何苦为难一个女人。” 秋夜一澈回头,平静地看向角皇后。 “那要看什么女人?” “呵呵……” 秋夜一澈轻笑起来,“你就这么认定,我如传言那样爱慕这个女人?所以你用她威胁我,逼我出兵攻长安?” “难道不是?”角皇后同样笑了起来,刚刚秋夜一澈的表情他看在了眼底。 虽然二十多年,他们并没有相处,可他就是她血肉,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痛爱,那种语气和神态是无法掩饰的! 那一句,因她伤,你死! 让她都惊讶住! “我不会出兵长安,十日之后,退兵漠河!” “你敢!”角皇后手掌狠狠的拍向旁边的龙凤扶手,站起来俯瞰着下方的秋夜一澈。 “我主意已决!没人能威胁到我。” “好!”角皇后替旁边的银衣人递了一个眼神,对方一下将流水从秋夜一澈身边抢过,“你一天不出兵,我就一天送一份‘礼物’给你!” “呵呵……”秋夜一澈悲怆一笑,“我爱的女人,她,已经被我逼死了!”说完,他提着沥血剑,跨步而出。 角皇后怔怔的立在座位上,半晌反应不过来。 脑子里反复是他最后一句话。 许久,她目光看向银衣人手里所劫持的女人,凤眼中,狠戾更浓,“今晚,就将脸皮给他送过去!” 十日,她不信,秋夜一澈稳得住! 要知道,容月夫人的消息刚到越城,他就赶了过来,你还不承认! 夜色像一块黑布一样罩住了整个大地,天幕中,只有几个星星寂寞的挂在上空,看起来几分凄凉,可练兵场中,无数士兵依然在操练,发出铮铮声响。 可就在这个声响中,一个女子凄厉的声音划破天空,撕心裂肺。 一声比一声刺耳! 很快,身穿银色衣头戴面具的男子,端着一个托盘来到秋夜一澈的书房前,“禀睿亲王,这是角皇后送来的礼物。” 黑色的盘子里,盖着一张白色的纱绢,夜风吹来,掀起白纱的一角,露出了盘子里一张血淋淋的脸皮。 门口的侍卫双手颤抖的接过,那银衣人转身道:“角皇后说,王再不有动作,明日就送来一颗‘夜明珠!’传达完,躬身退了下去。” 秋夜一澈立在书案前,低头研究着身前的地图,直到银衣人离开,他才抬头,看向窗外的月色,旋即看了一眼身后的明一。 明一转身走向书架,推开了一道暗门,秋夜一澈走了进去。 是另一剑隐藏的房间,房间布置很简单,雕花屏风,一张简单的床,床上靠着一个身着白衣,头发凌乱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女子,而她身前的小桌子上,摆放着一碗米饭和三碟精致的小菜。 听到动静,女子警惕的睁开了眼睛,双手放在小腹上。 见女人醒来,秋夜一澈退后一步,隐在了屏风后面,明一则上前,对那女子微微行礼,“夫人。” “明一。”对方松了一口气,可眼神里依然全是戒备。 “吃点东西吧。”明一将桌子推过去了些。 十五看着那菜,顿觉恶心反胃,如果她没有记错,自从当初出血到现在,她几乎很少进食。 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忍住那股恶心,端着饭认真的吃了起来。 每吃一口,胃里就翻搅一番。 到最后几乎是强撑着将饭和菜全吃光。 菜和饭加起来分量不少,明一都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谢谢。”十五说完,对明一感激的点点头,剩下的话也没有开口。 “夫人,要不要让人来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肩头,摇头,“不用,这是皮外伤!” 的确是皮外伤,秋夜一澈那一剑看似凶悍,可力道拿捏得相当精准,哪怕是最后将她推出去,她也是倒在了别人身上,不至于摔伤。 秋夜一澈! 她恨过他八年,恨得想要吃他肉饮他血,那种恨,像一条无形的拴在她腐败的骨肉上,强硬的扯着她从棺材中爬出来,穿过千山万水,跨过沧澜重新回到长安对他复仇。 蚀骨的恨,必然有噬心的爱。 八年后,她从棺材中出来,经历过一次次的厮杀之后,今天相见,两人四目相对,可自己的眼底似波澜无惊。 那一刻,她才明白,恨早就过去了。 不是因为不恨他,而且觉得那份恨根本不值得占据自己的情绪,主导自己的生活。 手放在小腹上,她垂眸,神色温柔。 在得知自己身体里还有一个小生命时,她第一次强烈的认识到,所谓的恨,所谓的复仇,在孩子面前,统统都变得不重要了涂。 不,是整个天地都不重要了。 对秋夜一澈,无恨,也不会感激。 抬头看向屏风后面,十五平静开口,“进来吧。” 屏风后面的人一怔,走了出来,俊美的脸和八年前初见时没有区别,只是眉宇间已有掩饰不住王者尊贵还有一份沧桑。 明一忙收拾了桌子,悄然退了出去,秋夜一澈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亦静静地看着十五。 这是,半年多以来?还是八年,第一次两人如此平静的对话。 “我不会感激你。” 她开门见山,语气依然淡漠,却没有了当日那种锐利和恨意。 看样子,她是真的放下了。 秋夜一澈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淡淡道:“你瘦了很多。” “你是真的反了,还是为了角皇后?” 他愣了愣,方又想起她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却也不觉得对她有什么隐瞒,摇头道:“只是为了替秋夜世家百年所牺牲的亡魂讨回一个公道,这大燕,有一半是属于秋夜世家的。” “秋夜世家的汗马功劳,哪怕是五百年后,都不该被世人忘掉。可大燕,却害怕秋夜世家的壮大给自己带来威胁,不惜用各种手段将其灭族。秋贵妃,在宫中十年,被逼饮毒十年,所谓的秋夜世家子嗣永不得为皇子,不过是大燕皇室的借口,逼着秋夜世家写入族谱第一条。” 他目光安然,语气也十分淡漠,没有那份家族被灭的恨意,反而,有一种无奈和悲怆。 甚至,勾起的唇都隐着一份苦笑。 这是一种无形的枷锁。 “可秋贵妃,并非你生母?” 这一次,这俊美的男子眼底终于泛起了点点星光,“不,她才是我唯一的母妃。” 十五看着秋夜一澈似乎明白了什么,十岁以前秋夜一澈入住宫中,知道秋贵妃去世才立功,看样子秋贵妃是为护秋夜一澈而甘愿服毒的。 皇室,果然是最阴暗的地方。 这一刻十五才恍然明白当年师父如何这么狠绝的要阻止她加入皇族。 勾心斗角,骨肉相残,有人说皇宫的每一块砖都是一具尸体所筑,里面活着的每一个人无不双手沾血。 “两位贵妃在越城?” 秋夜一澈抿唇,沉默地回应了十五的问题。 “昆仑的传说你可听说过?” “知道。”他静静地望着她,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既然知道,那你还眼睁睁地看着角皇后将两个怀孕的女人送到昆仑……让她们成为活祭。” 秋夜一澈突然起身,“所以给了燕城亦十天时间。若,他无法再像十年前那样保护他的女人,只能说这是天命!” 十五了然,十年前,说的是南宫小妹。 所以,在越城停留时间,而又不攻长安,其实是为了给燕城亦创造机会吗?十天之内,燕城亦无法攻破这越城,那么人只能让绝太后带走。 “至于你,还是安心的呆在这里,越城本就坚固如堡垒,如今还有角皇后的结界,飞鸟不出。” 说完,他转身离开顺手门轻轻合上,十五抬头,透过墙上的通风口方能看到一小块天幕,而一道银色的光屏横空而行。 结界! 乌鸦发出嘶哑的声音,冲向天幕,整个山头一片漆黑幽静,唯有脚下的河水发出湍急的声音。 天空薄雾淡去,日光穿过雾霭,透过树叶落在立在半山断坡处的身影上。 苍白的皮肤在光雾下显得更加苍白,随着雾气的消散,他整个脸,已经白得近乎透明色,而线条优美脖子上,又一朵蓝色的藤蔓从血管中爬出来,花瓣展开,姿态妖冶。 他双眸凝望着脚下的河水,似乎想在里面看出些端倪,可整整一天一夜,河水依然湍急翻滚。 河水每次撞击下方的石头,就像一把利刃一样,将他的心挖出一块。 黑色的长袍衬得他容貌瑰丽却又阴森,那些藤蔓花开得无比妖媚,可他浑然早忘记了体内蔓蛇的肆意。 摊开手心,那是一块碧色玉,上方又一抹血红,当日她跪他身前,滴血为誓,三生不弃。 这种漫长的等待,远比那日在巷子中更煎熬。 因为,马车的划痕告诉他,整个车都掉入了河水中。 在没有消息之前,他绝对不想相信,她就那么去了! 你还活着! 因为周围有打斗的痕迹,可十五,为何你不留下信息,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在生气吗?还是,你在故意惩戒我!”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莲绛回头,看着冷急匆匆的而来,“是越城!” “越城?”莲绛握着玉佩的手顿时一抖,白得透明的脸浮起紧张,“那有没有十五的消息?” 冷沉了片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说!” 莲绛厉声。 “安蓝被人先带去了越城,随即是十五他们。” “十五。” 他闭上眼睛,似乎松了一口气:原来她不是要离开,是迫于无奈。 “通知南疆皇室出兵协助大泱太子。西岐和回楼之人,全部调集长安,配合燕城亦。起程去越城,送一封信给秋夜一澈和那什么角皇后,如果他们敢动十五分毫,我让她大洲之行,有去无回。” “是!” 一行人前往越城,可于十里处驻扎,暗人竟然来了消息。 第96章北冥来客(6) “越城已经加了结界,消息难以出入。” “结界?” 莲绛负手立在旷野上,望着远处坚固如城堡的越城,不禁眯起碧色的双眼,突然回身看着被关在笼子里的几头鬼狼和已经被毁容躺在里面,一直尖叫怒骂的舒池。 “放一头狼回去!” 角皇后姿态慵懒的靠在龙凤榻上,眉目微眯,说不尽的绝色和美艳。 而厅中央,跪着银衣领头人,他手上盘子放着的是一只血淋淋的眼珠。 “他怎么说?” 领头人颔首,“睿亲王看也没有看,一直在书房,偶尔去练兵场,并没有出兵的意图。” “哼!真沉得住气,哀家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角皇后仍旧没有抬眼,唇边只是勾起一抹艳丽的笑,“今晚,将那女人的舌头送过去!哀家耳朵也该清净清净了。” 那女人凄惨的叫声,整个越城上下放都能听见,更何况似她这般耳聪目明之人。 唯一可惜的是,她堂堂角皇后生下的儿子,竟会看上这种女人。 对她这种骄傲的女人来说,一想起流水的样子,就觉得对她北冥皇室的耻辱。 “对了,舒池呢?” “公子池至今没有消息。” 领头人刚回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报!”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跑了进来,一下跪在了角皇后身前。 她立时坐起来,漂亮的眸子闪过几丝阴狠,“公子池呢?” 那人双手奉上一封信来不及说话,就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一条蔓蛇从他嘴里钻出,像蛇一样将他身体缠绕住,然后越簕越紧,最后变成一一张狼皮摊在地上,那条藤蔓竟然开出一朵蓝色的花朵! 角皇后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旁边的藏獒发出呜咽的惊恐声。 “这是什么鬼玩意?” 她盯着盘绕在地上,像蛇一样的藤蔓花,眼底涌起惊骇。 旁边的领头人也好半天才中诡异的一幕中反应过来,捧起那封信,递到角皇后身前。 拆开信,里面只有几个字。 看似娟秀的几个字,却苍劲有力! “吾妻若损毫发,汝皆为其葬!” “好狂傲的口气!”角皇后抽了一口气,凤眼里雷霆翻滚,嘴角的笑容也十分不屑。 她自从出生之日,便是凤临天下,整个北冥哪怕是护法都得跪在她身前,如今一个小小的大洲,竟然有人写如此狂傲的信来威胁他。 目光下移,她微怔了一下,“莲绛?” 她只觉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却又无法想起来。 “哼!”信纸在角皇后手里化成了烟尘,很显然,她并没有将此时放在心里,她更多的关注秋夜一澈如何出兵! “白桦,你出越城,看舒池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那这个……”白桦看着盘子里被挖出的眼珠疑惑道。 “给秋夜送过去!” 待白桦退去之后,角皇后回坐在地上,目光看着地上那条藤蔓出神,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陶笛声。 那曲声很轻,轻的犹如风吟,可却清晰地落入了她耳朵里。 她不禁起身,缓缓走到厅外,站在阳台上看着夜空,而忧伤的曲声却更加缥缈,像从遥远的时空而来。 婉转缓慢的语调,像是一个人在月色下独自低吟,独自倾诉自己的思念和孤寂。 曲子转调,又是一种难言的温柔,像一个人男子轻言安慰受伤的妻子那么细腻。 “是谁?” “王?”护卫上前。 “你听懂曲子了吗?” “属下没有。”护卫如实地说道,他只听到练兵场那些人操练的声音。 角皇后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曲子依然传来,悲戚却又深情,可更多的却像是在安抚。 “莲绛!” 十五从床上跳下来,点着脚趴在那小窗户前,透过那小小的空间望着天幕,“你听到了么,是你爹爹。他找来了……” 十五一手抓着那铁栏,一手放在小腹,眼底满是笑容,“你听道你爹爹的曲子了吗?他在说:不要怕!” 是的,也是在破晓之日,莲绛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指着那光芒,说:不要怕。 看样子这结界阻止了莲绛进来,他寻不到她,只有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安慰他。 “莲绛,我们不怕!” 越城几十丈高的城墙上,几个黑影如夜鹰掠空而下,旋即又是一阵怪异的鸟鸣盘旋而至。 被关在笼子里的舒池赫然睁开眼,回头看了看另外几个笼子里关着的鬼狼,暗自递了一个眼色。 其中一头狼发出一声低鸣。 “前面!”白桦听到同伴的声音,“它们被噙住了!” “头儿,需要回去援兵吗?” “不用!今晚我们只是来探情况的,既然公子池和他们都被擒住了,相比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说着,他们几个化成影子,在草上飘行而去。 可刚走几步,白桦眉心顿时一跳,一抬手阻止了同伴前行。 因为前方的树枝上,坐着一个人,是人吗? 片刻之后,白桦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因为那个人侧身坐在树枝上,长发如水泄落在身侧,泛着绸缎般的光滑,完美到极致的侧脸,睫毛微垂,像栖息的蝶翼,唇被陶笛遮住可那捧着陶笛的手又是让他一怔。 那是一双如白玉纤细干净的手。 对方神色认真,吹出的曲子有一种难言的悲伤,可一个如此漂亮的人,竟然在月色中吹陶笛,实在有些诡异。 “你是谁?”他开口。 对方抬眸,一双妖碧色的眸子,“莲绛!” “莲绛?” 白桦一愣,方想起女王在那封信上念叨的名字,“是你写的那封信?” 难怪敢写成如此狂傲的信,眼前的人容貌美若神袛,虽然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可周身却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高贵气质。 光是这绝色容貌,也足以让他本人自傲吧。 莲绛捧着陶笛,目光悲伤地看着越城方向,“我夫人在哪里?” 白桦又怔了片刻,如实道:“我们并不知道尊夫人是谁?” 对方说话语气倒是十分有涵养,莲绛目光落在他脸上,“她穿着白色的缎衣,腰带和衣襟处绣着几朵暗梅花,头发梳着流云髻,只配了一枚木簪。容貌清淡,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白桦脑子思索一番,一下想起那个跳出来将他们拦住的女子,好似她就是这身装扮。 她不是一个婢女吗? 若是一个婢女,那似乎完全配不上眼前这个神秘切一身清贵的男子。 对方一双碧色的双眸,宛如翡翠凝聚,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可偏偏那美貌无双的脸,却给人一种强大无比的压迫感,明明隔着至少十尺,然而,白桦却分明知道:举步难移。 “抱歉,不知道尊夫人在何处。” 哪知,对方目光一沉,冷冷看来,白桦当即觉得心口钝刀,对方仅仅的一眼,却如重锤击心口,他险些喷出一口鲜血来。 “只有无舌鬼,才不会说实话。” 莲绛轻轻开口,语气却寒澈刺骨。 白桦没有开口,今晚他们是来探寻关于公子池的消息的,既然得知其真是被擒,而面前的人又如此妖邪恐怖,唯有撤离。 他刚刚想做一个撤离的手势,哪知莲绛冷笑起来,手指张开,手心一团红色的火焰冲了过来涂。 白桦一见,心中大喊不好,手里的鞭子就朝那红莲业火抽过去,哪知,那火竟然在一击之下,变成了数枚火星,如漫天红雨落下,讲他们十来人全部罩住。 “啊!” 背后传来同伴的哀嚎声音,白桦回头,看到队友们竟都被红色的火焰焚烧在地,痛苦的翻滚。 有些人后背着火,没有迅速吞没,试图脱掉衣服,莲绛一看,袖子轻轻一挥,整个狂野风声四起,那些火一下就窜了起来,将同伴们包围。 唯有白桦,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可面具下的他,早吓得面色惨白,握着鞭子的手也在颤抖,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甚至想不到应急和解救同伴的方法。 风声哭嚎,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红莲业火,可他站在火中,却浑身冰寒刺骨,最后回头看着树梢上坐着的人。 对方眉目妖娆如初,红唇轻勾,可眼底却有了不耐烦,那斜长的双眸也眯了起来,长发扶风,露出那完美的脖子,一朵蓝色的藤蔓花邪肆而张扬的盛开。 “她在天牢里。目前无事。” 他自然不敢说实话,若说那女人一进城就被斩头,否则他今天也别想活着回去。 “好!”莲绛抬头,嘴角终于溢开一丝笑,“回去告诉秋夜一澈和角皇后,明日,若本宫见不到我夫人,那就等着给那死人妖收尸!” “咦?”白桦有些疑惑地望向莲绛。 对方红唇轻启,冷声补充,“人妖舒池!至于其他人,他们的灵魂,本宫留下了!” 说完,他那白皙的手指顿时收紧,白桦耳边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旋即看到红莲业火中,同伴的面部扭曲,然后白色的灵魂被生生抽离出来,最后被凝聚在了莲绛手心。 白桦整个人一片空白。要知道,他们并非‘寻常人’,真身因为受到大洲天下的诅咒,无法穿越昆仑,所以,他们是灵魂跟着女王过来。 这些身体,都是借的别人的。 另一种程度上,他们现在的身体哪怕被砍成碎片,虽然会彻骨的痛,可到底不会死去。 可眼前这个妖邪的男子,竟然将他们的灵魂抽走了。 这样,他们一辈子都无法回到北冥,而四十九日之后,留在北冥的真身因为灵魂无法归为,就会彻底死去。 这男子倒地是谁?竟然能炼取灵魂。 这大洲天下,竟然有这种人! 白桦不敢多做停留,转身化成掠向天空,如飞鸟滑行,飞快消失在越城的结界里。 待人走了之后,暗处缓缓走一个人,声音亦是格外的虚弱,“莲绛祭司,若他日,月夕还是希望你还是将这个灵魂归还与我族人。” 那人穿着黑色的风衣,面容被帽子遮住,一双苍白的手紧紧握着龙骨拐杖。 “那得看那个所谓的角皇后怎么做了。” 月夕叹了一口气,“他们只不过听从角皇后,只是杀人的工具。” “哦?”莲绛挑眉,竟然笑得十分温柔,“我夫人也说过这话。如此,他们的灵魂去向,那就等我夫人安然无恙回来之后,由她决定吧。” 月夕一愣,又听到莲绛笑道:“我只听我夫人的。” 那声音很轻,可是,却认真,而且带着满满的宠溺,说这话时,月夕注意到莲绛的睫毛微微弯起,有着难掩的温柔,可抬头望着那被包围在强大结界的越城时,他嘴角的笑又变得哀伤。 这样一个人,和刚才一招绝杀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结界,连月夕你也没有办法吗?” “是的。”月夕叹了一口气,“角皇后是北冥贵族的嫡女,天生凤格,而且有着超烦人的天赋异禀,更何况,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踏入大洲,必然是有备而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她离开越城,没有她存在的结界,就会变得虚弱……只是,她天生警惕,怕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哦~离开越城吗?”莲绛微微眯眼,盯着罩在结界下黑色的越城,“那本宫就将她逼出越城!” 说着,莲绛回身走向自己所驻扎的营地,里面,舒池坐在笼子里,满脸阴狠地盯着莲绛。 他一张脸被莲绛抽得不成样子,此时,看着莲绛的眼神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舒池?本宫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将那拿扇的女人引出来。” “嘻嘻。你做梦。”当时他们大意了莲绛的手段和功夫,可明显,一个魔鬼魔性被压制,那已是最虚弱的时候。 将那女人引出来,凭借那蠢货的本事,伞定然会落回莲绛手里,他舒池可没有这么笨! “很好。”莲绛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冷护卫说:“我们在这驻扎呢,也不好打什么大燕啊,南疆啊西岐啊,或者回楼的旗帜,不如挂一个长生楼的旗帜吧。” “咦?殿下……”冷疑惑,他们长生楼可没有旗帜啊。 “人旗!” 人旗? 这一下,舒池爬了起来,抓着栏杆对莲绛大吼,“你要这么做,我母后一定会把你女人剁成肉酱!” “她要敢,我就把你们都剁成肉酱喂狗!” 莲绛冷笑。 明日泱成亦的军队就到了,不过七日,南疆的援兵就赶往了大泱,西岐和回楼的人则会从左右两翼插来,这天下,若是想要,该是他莲绛的天下。 哪里轮得到一个外来人! 很快,舒池就被拖了出来,然后被绑成一个大字形,挂在足足有十丈高的巨杆上。 这样,他就被抬出去,然后插在了越城城门口仅不过一百米的地方。 整个狂野上,一直独旗,随风而立,格外的招摇。 “你不是喜欢别人欣赏你吗?”莲绛站在下方,举头看着高高被挂起的舒池,“本宫就给你一个机会!这越城里有三万大军,这外面到时候也有七万!十万人,对你膜拜敬仰,好不好?” 舒池浑身发抖,他一生最在乎的就是那张美貌,恨不得全天下都看到他的如花似玉。 可是,他的脸八年前就会被毁掉,现在一张脸更是面如全非,他恨不得钻入到地下。 “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是吗?”莲绛笑得妖冶,“折磨你就是莫大的好处!” 舒池发出一声声尖叫,他声音本就不男不女,此时听起来,像指甲挂在陶瓷上,格外的刺耳。 白桦跪在地上,将刚才所遇之事,全都说了出来。 座位上的角皇后脸色渐渐变白。 当听到其他人灵魂都被提炼时,她暗自咬牙,“莲绛?” 她起身,径直走出大殿。 书房的门轰然一声被推开,一个女子高贵的负手立在了门口,头上朱钗明晃得刺眼。 “莲绛是谁?”角皇后盯着书桌前的秋夜一澈冷声质问。 秋夜一澈头也没有抬,只是在看着案桌上的布战图,“南疆新一代祭司,能召唤血蝙蝠,操控地狱碧火和红莲业火。” “南疆祭司?”角皇后脸色更加阴沉,似突然想起什么,“祭司不是蓝禾?” “蓝禾被他杀了而已。” 这一下,角皇后脸上涌起一抹惊骇。 过去八年,北冥亦纷争不断,甚至以月夕为代表的预言,北冥会出现一个女子,改写整个天下。而女子身怀了真正的皇族血统。 她如今虽然为皇后,但是永远只能为皇后,不能为王,因为她的贵族的嫡女,而非皇家的帝姬! 八年前大概重新布局之后,将所有事情交给了秋夜一澈,她大多精力都放在了北冥,竟然不知道,这大洲,发生了这多事情。 “莲绛既然是一个祭司,又怎么能娶妻?” “前日斩杀的那女子,就是他……妻子。”手里的笔无力落下,他嘴角笑容苦涩而悲凉。 “皇后。” 第97章北冥来客(7) 此时有一人跑来,“公子池被人当做人旗挂在了竹竿上,正插在越城前几十米处。” “拿哀家的战矛!”角皇后此时声音都在抖。 舒池虽然无能,可到底是她所生,岂能让人侮辱。 待角皇后离开之后,书架突然被推开,十五看着秋夜一澈站在门口,“你随我来。” 十五一愣,对方已经递了一套侍卫的衣服,十五接过忙换上,跟在明一旁边,随着秋夜一澈走了出去。 “她离开之后,结界会弱,我们去城墙处看看,否能有地方让你出去。” “但是贵妃和小鱼儿他们。” 秋夜一澈回身,十五险些撞在他身上,反应过来她忙后退一步,护住自己的小腹。 他凝视着她,“什么时候,你才能不这么累。” 说完,旁边有人捧上来用布缠绕的东西,他伸手抽出,是一柄雪亮的剑。 “月光。”十五惊讶出口。 秋夜一澈将剑递给十五,“待会儿到了城楼,找机会离开,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 十五手指扣住剑尖,用力一压,月光钻入腰间,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城墙的最高看台。 整个看台高越五十丈,能俯瞰整个越州,而眼前,落入十五眼中的,却那孤零零插在前方的人旗。 舒池狼狈的被挂在上面,因为杆十分高,此时又是深夜,一吹风,整个杆子都在晃动,还真像一面迎风招摇的棋子。 十五手放在小腹上,轻言笑道:“你看,这是你爹爹送的礼物。” 也只有莲绛才会想得出这种羞辱而残忍的方式来折磨舒池了。 一阵劲风,十五抬头,看着一个女子身穿银色战衣,手持长矛英姿威武地坐在藏獒身上,飞的就掠出了结界,然后傲然立在空中。 “这东西还能飞啊!” 十五看着那藏獒,不禁惊了一跳。不过,看着骑坐在藏獒上面的女子,十五眼底依然有一抹惊艳。 这角皇后,果然明艳天下,乃一代枭女。 藏獒在空中发出一声咆哮,整个狂野上一片震动,罡气四窜,带起的风几乎要把舒池刮上天空。 狼狈不堪的舒池看到角皇后,当即如看到救星一样,哭喊着,“母后!” 他不喊还好,一喊,角皇后整个脸色都铁青,隔着一百米远的距离,凌空就是一耳光抽了过去,“闭嘴!” 她角丽姬竟然生出这么无能的儿子! 那一耳光,抽得真是狠,即便是在看台上的十五,也听得清清楚楚,都觉得耳根发疼。 而一直嚎叫的舒池,直接晕了过去! “啧啧。”十五有些同情地看着秋夜一澈,发现他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看着前方。 半晌他道:“结界似乎没有弱多少。” 他言下之意,是提醒十五不要轻举妄动,十五当然明白,刚刚角丽姬冲出去时,她也发现了这点。 十五向来欣赏能人,虽然和角丽姬将为死敌,但对方不惜一个非常非常高对手。 角丽姬坐在藏獒上,盯着前方,“莲绛,还不给哀家滚出来!” 明显的,角丽姬被莲绛气昏了头,语气都有丝按难不住的有些冲动了。 可整个旷野上,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有。 十五凝目细听,感到整个脚下都有些晃动,有东西从地下异动。 风越来越大,城墙上的旗帜哪怕是在结界中,也发出猎猎声响,十五抬头,发现今晚是满月之日。 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狂野出现一阵异动,旋即是尘埃阵阵,不仅是看台上的十五紧张起来,连坐在藏獒身上傲立在空中的角丽姬也握紧了手里的长矛,眯眼的眼底闪过丝警惕,欲随时给挑衅之人致命一击。 可眼前出现的一幕,却让她惊住了,手里的长矛也瞬间不知道怎么出手。 因为,那狂野上款款而来的并非人,而是一排排的死尸,它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全身是泥土,腐败不堪,像是从棺材中刚刚爬出来一样,机械但又排着整齐的步伐朝这边走来。 于此同时,旷野里响起了神秘而诡异的曲子,十五不禁趴上看台:招魂曲! 前行的队伍中,还有许多尸体早成了白骨,走路时,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而腐尸中,多出一个人。 那人长发如歌,面容如雪,以骷髅为骑,手捧陶笛坐在骷髅的肩头,姿态惬意而优雅。 队伍前行到旷野中间,他收起了手里的陶笛,右手撑在骷髅的头颅上托着那线条完美的下巴,碧眸妖娆如丝地望着空中骑在藏獒身上的角丽姬,懒懒地问:“你就是舒池那人妖的娘?” 角丽姬当即沉了脸,大喝一声,“汝敢对哀家无理!”手里的长矛就飞向了莲绛。 那长矛长空中化成炽烈白光,飞向莲绛,莲绛微微眯眼,腾空而起,宛如夜鹰展翅掠上天空,而脚下,那长矛竟然将旷野扎出一个大坑,周围的腐尸纷纷被掀翻在天。 一击不中,角丽姬手腕一收,那长矛竟自动飞回她手里,她驾着藏獒就朝莲绛冲了过去。 可眼前的妖媚男子却勾唇一笑,角丽姬长矛刺向对方身体,可却没有听到预想的那种兵器穿过骨肉的咔嚓声,定睛一看,竟然是分身,而莲绛身子早就避开,站在了另外出,姿态高贵优雅的踩在一腐尸上。 不但如此,那群骷髅尸体上,站着好几个同莲绛一模一样的身影,个个面带微笑,风姿绝色,而且在月光下都不见其影子,难分真假廷。 “幻影?”角丽姬暗道不好,眼前这祭司竟然会幻影。 她敛住心神,盯着几个身影,手里的长矛发出红色的光芒,旋即又是一飞冲天,在高空出,那长矛竟然也分身出八个影子,分别朝莲绛的几个幻影刺了过去。 长矛入地,骷髅头被炸得漫天乱飞,整个大地都在摇晃,而狂野上,尘烟滚滚,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莲绛。” 十五趴在围墙上,紧张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幕,不单单是她,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战。 角丽姬勾起唇,长矛真身再次飞回到她手里,而地面全是深沟大坑,她不禁勾起唇,“月重宫,也不过尔尔!” 说完,欲驾着藏獒飞回城,可尘烟中,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老妖婆,玩够了吧!” 角丽姬惊讶回头,看到尘埃慢慢消散开来,那身穿黑色袍子姿容绝世的男子竟然完整地站在坑中,他长发翻飞,面容如冰雕完美,周身不沾一点尘埃。 干净美丽如画中走出的仙袛。 角丽姬大惊,眼底闪过一丝惊愕。 “不可能!”她手里的长矛明明击中了他所有的幻影! “哼!”莲绛那有着清晰美人裂的唇妖娆的勾起,旋即双手合拢在胸腔,一道碧色的光球慢慢聚集,“该本宫出手了。” 说完,他将手心里的光球往角丽姬所在的方向一推,那光球射出一道碧色的光纹,瞬间漾开。 天地一片雪亮,角丽姬未曾见过如此强大的光波,手里的长矛往身前一竖,旋即拉开一道红色的屏障。 亮光相撞,红绿光芒交错,整个天空亮丽如白昼,所有人吓得都捂住眼睛。 耳边一声巨响,连空气都随着爆炸开来,角丽姬双手握着长矛,感到虎口一阵刺痛,立时鲜血顺着长矛滴落,而藏獒身形摇摇欲坠。 她虽然拉出光屏作为结界,但是,也只挡下了七分攻击,剩下的三分依然生生受下了。 好在她有玉珠护体,并无大碍,可藏獒明显不行了。 “不可恋战!” 理智告诉她! 她收起长矛,驱使藏獒就要回城,哪知,一道碧火突然拦住她去路。 “老妖婆,不交出我夫人,休想走!” “你夫人?”角丽姬抬起下颚,“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刚进城就被我砍了头,你若要人,就该去地狱要人。” 说着,她注意到莲绛目光有片刻恍惚,这是一个杀机! 提着长矛毫不犹豫地从藏獒身上俯冲而下,再一次刺向了莲绛。 “你说什么?”莲绛空手格挡住角丽姬一击,声音颤抖,神情有点恍惚,身经百战的角丽姬当下明白对方心智受到影响,长矛幻化成无数道光影,包围着莲绛,密不透风的攻击。 “你夫人,已经死了!”她话音刚落,身前竟然溅起一点殷红的血,在交战的白光中显得格外明显。 战场上,任何人都不该有任何杂念,可眼前妩媚的男子,法术高强到她无法抵抗,可明显的心智混乱。 “不可能,十五不会死!” 莲绛撩起一掌,反击向角丽姬,掌风凌厉,可却没有先前的章法。 看台上的十五突发了莲绛的异常,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而角丽姬攻势越来越猛,莲绛看起来竟然有些神情恍惚。 莲绛是受了刺激? 十五大惊,凝目看向莲绛,突然听到他大喊一声十五,而就在那瞬间,角丽姬的长矛竟然一下刺穿了他肩头。 他在担忧自己! 十五一下想起自己进城就‘死’了,定然角丽姬无疑透露了这个消息。 不行,要怎样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十五看向四周,突然发现城墙上,绣着豹形的白色旗帜,又见秋夜一澈众人早就被下面的打斗所吸引,顿时产生一个念头。 “不过你放心,哀家这就送你去地狱,见你心爱的夫人。”角丽姬眼神越来越狠,手上更是用足了十二力气,握着长矛狠狠一搅,鲜血顿时从莲绛肩头涌出。 “心怀情爱之人,永远得不到天下。” 角丽姬冷冷一笑,“可惜了你这么高的灵力。” 天下,他的天下,就是她! 莲绛微微一怔,抬头看着苍白的月光,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面特殊的旗帜插在城墙上迎风招展。 那白色的旗帜中间绣着豹纹,是秋夜一澈的军旗,可豹纹的旁边却用血迹画了一个图案。 那是一串糖葫芦! 不是,是两窜糖葫芦,一大一小! 是十五! 他喜欢糖葫芦的秘密只有十五知道,所以,她还活着,还想着办法给他留讯号。 “十五……” 他看着那面旗帜,突然笑了起来,那原本陷入绝望的双瞳如今却泛着明亮而耀眼的光芒。 角丽姬一愣,不知道那城墙上发生什么,但是直觉提醒她,要马上杀了眼前这个人,不能错失良机。可就在这时,莲绛目光突然落在她脸上,同时,他伸出手一下扣住了她长矛,碧眸轻佻,“老妖婆,我夫人再看呢,你竟然让我出这么大的丑!” 那长矛被他从肩头拔出来,力大惊人,角丽姬眼睁睁地看着他单手夺过长矛,然后冲着城墙处狠狠一甩! 长矛如流星过天,化成一道红光,角丽姬一回头,大喊道:“黑泽!” 一直在空中的藏獒被吼得一愣,可明显来不及了,那长矛如闪电一样,穿过它身体,将它钉在了城墙上。 藏獒如如此一击,当场晕了过去,整个城墙都晃动了一下。 角丽姬如受重创,回头狠狠盯着莲绛,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十几只黑影从天而落,竟然是一些长着獠牙长相丑陋的鸟,这些鸟狰狞着红色的眼睛,像看到美食一样,扑向了莲绛。 “鬼鸟?” 莲绛了然一笑,“看是你的鬼鸟吸血厉害,还是本宫的血蝙蝠厉害!” 手指指向天空,黑云似铅般涌了过来,旋即他长袖一挥,血蝙蝠迎上了角丽姬的鬼鸟。 血蝙蝠体型比起鬼鸟来小了许多倍,可却偏偏更敏捷,几十只蝙蝠攀附在鬼鸟身上,却不是吸食鲜血,而是将对方的皮肉撕扯下来。 刹那间,漫天血肉横飞,那十几只鬼鸟背啃得只剩下骨头,然后掉落在地上。 角丽姬心痛地盯着自己一手饲养的鸟,莲绛微微一笑,“老妖婆,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 角丽姬身形一闪,整个人如惊鸿,瞬间掠上天空,莲绛眯眼,手里一团红莲业火就追了过去,可对方胸口一道白光闪过,竟然是一道结界。 红莲业火将角丽姬包围,可却无法突破她身上的结界,对方挑眉,转身拔出长矛,托着藏獒就回到了越城。 她动作非常快,不过闪电间! 莲绛也没有去追,因为,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城墙上,想搜寻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但是,没有找到! 面上有片刻的失落,可看到那旗帜时,他眼底笑意怏然,“糖葫芦,可为什么你要画两窜糖葫芦呢?” 一大一小。 他立在旷野中,望着那旗帜,举起陶笛,又吹奏起来。 角丽姬回来之后,趁人不备,十五离开了秋夜一澈,打算将整个越城府邸全探查一边,看看能否找到安蓝他们。 刚潜人角丽姬的大厅,十五就听到熟悉的陶笛声。 十五躲在房梁上,微笑抚摸着小腹,“我刚刚将你也画在旗帜上了呢,不知道你爹爹有没有看懂还有一窜小糖葫芦?” 莲绛不曾间断的曲子,一个城内,一个城外,无法相见,无法相拥。 但是,他用这种方法表达他的思念,表达她的担忧。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十五屏住呼吸,看到藏獒被众人抬了进来,放在角丽姬的小榻上。 藏獒浑身都是血,身体几乎被长矛穿透,伤口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你们去地牢,把那个小孩儿带来。”角丽姬站在小榻的前方,美艳的脸有几分扭曲,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暴敛气息。 白桦他们退了出去,门悄然被关上,角丽姬坐在了小榻边,手轻柔地抚摸着藏獒的头,“黑泽。” 她垂眸,声音竟然难得一份温柔。 藏獒发出一声呜咽,角丽姬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竟然是猫眼大小的红色珠子,她将其放在了藏獒伤口上,很快,那伤口竟然慢慢开始愈合。 光芒的包围中,那藏獒身体竟然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面容刚毅却不失俊美的男子,完全没有藏獒那种凶悍和丑陋,但是苍白的脸看起来却十分虚弱。 这藏獒能飞,现在又便成人,十五完全不惊讶了。 “怎么样?”角丽姬将珠子重新待会儿脖子上,手指的勾起男子的下巴,然后又滑过他对方裸露出来的八块腹肌,暧昧的画着圈打着转儿。 十五这才想起,秋夜一澈和舒池虽然是兄弟,但是,好像不是同一个爹吧。再看角丽姬和这个叫黑泽的男人,看样子,这美艳无双的皇后,还是一个风流人物! “对不起,我刚刚失职了,请王责罚我吧。”男子垂下头,懊恼地说道。 “没事。”她含笑,“你只是没有适应这个身体!你对我付出这么多,忠心耿耿待我多年,我怎么会惩罚你,我心疼你还来不及。你伤口复原了,但是你身体尚十分虚弱,我让白桦将那小孩儿抓来,让你进补。” “黑泽誓死效忠王,不离不弃。”男子捧着角丽姬的手,贪恋而小心的吻着她手背。 第98章北冥来客(8) “好。”角丽姬勾唇,低头在男子唇上落下一吻,旋即笑得明艳动人,“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我执手天下。” 十五一怔,看样子,角丽姬非常宠爱这男子,这种一手遮天的女人在北冥后宫男宠不计其数,却单单带了这一位。 风流人物啊! 门口传来敲门声,角丽姬起身,床榻上的黑泽又变回了藏獒丑陋而凶残的样子。 门口,白桦带着一个小孩儿走了进来,十五一看,脸色当即发白。 是小鱼儿。 角丽姬走过去,低头看着小鱼儿,“这便是那皇帝的儿子?” “是。” “倒是生的好模样,无愧为纯正的皇室血统。”说着,她手指轻轻地拂过小鱼儿的脸。 小东西扭开头,愤怒地盯着角丽姬。 角丽姬不以为然,回身看着榻上的男子,“黑泽,这个孩子,让你好好享用!哀家还有些要处理。” 藏獒贪婪的地看着小鱼儿,狰狞的泛着阴森的光泽,门被关上,就小鱼儿一个人在场中。 “我不怕!”小东西头发扯下自己的发簪,放在胸前盯着那藏獒,而小青也钻了出来,吐着性子帮小鱼儿助威。 “嗷呜!”藏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小青当家吓得浑身一软,又瘫软了下去。 十五不禁摇头,却看到那藏獒突然亮出了爪子和牙齿朝小鱼儿扑了过去。腰间月光森然出现,十五终身跃下,手里的剑荡起冷冷秋水,一下抵在了藏獒的脖子上。 藏獒一愣,盯着十五,好像将她认了出来,张着牙齿就攻向十五的小腹。 这藏獒似乎极其喜吃小孩儿,两次见面,都直接扑向她肚子。 手里的剑狠狠一刺,十五毫不客气,动作如分花拂柳,几个起落,那藏獒连惨叫都不发出来,倒在了地上,手脚被十五斩断,落在别处。 “爹爹。”小鱼儿一看十五,一下扑了上来。 那晕过去的小青也醒了过来,像看到救星一样钻入十五袖子里,躲着不敢出来。 “别怕。”十五安慰了一下小鱼儿,又看着地上被自己斩杀的藏獒,一下想起了角丽姬怀里的珠子。 心中一恨,十五剑光一闪,直接将那藏獒头颅切了下来。 那一瞬间,那狗头竟然变成了男子的模样,十五不禁冷笑,“我看你怎么将他复原!” 说着,脱下衣服将那头颅裹起来,又爬上天窗带着小鱼儿赶紧离开。 这角丽姬回来,若是发现自己的男宠被杀死分尸,会不会发疯? 角丽姬换了一身明黄色的衣服,快速地走向了后院,此处重兵层层把守,见她走来,都纷纷低下头,而她目光不变,周身带着戾气地走进地牢。 刚到拐角处,就隐隐听到几个女子的哭声,同时夹带的还有一个女子的呻吟。 一面墙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女子被吊在墙上,她头发散乱,面上全是血肉,一层皮被人生生剥掉,连眼珠都被人挖了。 角丽姬站在流水前面,目光越来越阴沉,“秋夜还不行动?” “是。”白桦点头,不是不行动,对方根本是不为所动。 角丽姬皱眉,“长安呢?” “燕城亦带大军五万出发,怕……明日就回到达越城。” 角丽姬面色越来越难看,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不是抵达,而是包围唾。 她布置八年,好不容易时机成熟,可秋夜一澈却在此时按兵不动,整个局面,瞬间陷入被动。 “将这个女人挂到城墙上去,扒光衣服让所有人瞻仰,他能沉得出气,那燕城亦敢不退兵!” “呵呵……” 墙上的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角丽姬眯眼,听得她说:“你输了。” 对方声音含糊不清,可这三个字却让角丽姬听得清清楚楚。 她似受到莫大耻辱,因为,她角丽姬的人生中,从来不存在输,哪怕是以进为退,终归还是她的赢家。 “你斗不过她!” 流水嘻嘻地笑了起来,声音又恨又不甘,又绝望。 “没人能抖得过那女人。” “女人?”角丽姬的眉挑了起来,眼底却有一丝疑惑,“什么女人?” “容月夫人,十五。” 说完,流水仰头大笑几声,旋紧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咬向自己的舌头。 可脖子却瞬间角丽姬掐住,止住了流水自尽,“你将话说清楚,哀家让你死得痛快些。” “被王带走的那个女人,才是她!”流水低声笑道:“你一开始就被她骗了。” 角丽姬陡然松开流水,踉跄后退一步,艳绝的脸上慢慢扭曲起来。 她脑子里一下想起当日的情景。 白桦说此女子是荣月夫人,可凭借敏锐的第六感,她自己却第一眼看向了那个白衣女子。 当时的直接告诉自己,对方才应该是,然而,自己却被对方几个小动作给糊弄了。 脑子里闪过那个女人至始至终都不曾慌乱的黑色双瞳,角丽姬倒抽了一口凉气:是的,她被骗了! 她角丽姬竟然被一个大洲的贱女人给骗了! 舒池被人当旗帜一样挂着,那是因为舒池无能,因为他有一半大洲人低贱的鲜血! 今晚和莲绛一战,她险些受伤,是因为她力量受到封印,无法全力释放。 这些她都可以容忍,但是,竟然有人对她用计谋! 难怪,听闻容月夫人被抓匆匆赶来的秋夜,却真正见到容月夫人之后,表现得异常平静! “呵呵……”她笑了几声,那美艳的脸扭曲得有些狰狞,“还有什么,你全说,说不定,哀家高兴了,让你活着!” 说着,她回头看向旁边的白桦,白桦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瓶子。 那是一个琉璃瓶子,里面的液体发泛着琥珀色的光芒。 “这是北冥圣水,它能让枯木重生,能返老还童,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 白桦从里面取了非常非常小的一滴,滴在角落处一截用火刑时焚烧的干柴木头疙瘩。 那瞬间,那木头疙瘩上竟然长出几片绿叶。 知道流水看不到,白桦将那绿叶放在了她手边,让她触摸。 “我说。” 流水如溺水之人找到一块浮板似的激动。 她就知道,她命大,不会死! 角丽姬回头看了一眼白桦,对方点点头,到了两滴透明的液体喂入了流水嘴里。 “你的脸被切了,一只眼珠也被挖了,所以没法重生,但是,你的另一只眼睛还在,马上你就能恢复光明。” “够了。” 流水满足地回答。 阴暗的地窖里,墙上的蜡烛被烧得只剩下最后一点,角丽姬的面色由先前的苍白,变成了紫青,最后变成惊骇。 流水被人带了下去,而地上那木头疙瘩,突然冒出一缕青烟,旋即,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 角丽姬走出地窖,站在院子里,周身鲜血冰凉。 “王,那女人怎么处置?” “带到别的地方,留着她有用。”角丽姬的声音在发抖。 地牢焦臭味传来,角丽姬看着结界,“我不信,你一个怀孕的女人就如笼中困兽,居然还能斗得过哀家!” “那要不要找睿亲王要人?” 角丽姬抬手,“先不急。” 因为太突然了,她目前还没有想到对策,直接去要人,会打草惊蛇! 忍! 她眯起深邃的凤眼,拂袖,跨步离开。 白桦默默的跟在后面,此时已经子夜,场上的兵也入睡,安静的能听到角丽姬长袍滑过地面的窸窣声。 前方巡逻士兵迎面而来,角丽姬眼底闪过几分狠戾,没等那些士兵避开,她身形一闪,如鬼魅掠到前方,双手展开,一下捏着两个侍卫的脖子。 “咔嚓!” 两个侍卫头挂在脖子上,无力的倒下去。 白桦没有吭声,他知道此时的角丽姬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但是,为了大局,她又隐忍下来。 上楼,来到了寝殿,白桦将先前一步,将门推开,恭迎角丽姬。 可就在门推开的瞬间,他和角丽姬同时震惊在了原地。 因为,厅里全是血迹,地上,雕花屏风上,墙上,柱子上,甚至与角丽姬喜欢的龙凤雕椅上,全是点点血迹。 其实,有黑泽的地方有鲜血,这并不让白桦吃惊,而且角丽姬偏偏喜欢黑泽的嗜血,可此时的重点是,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肢体,而这些肢体,并不是那个皇室男童的,而是,黑泽的! 角丽姬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高傲的凤眼此时竟然有有些茫然,她脚步不稳地走进去,鞋子踩到未干的鲜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白桦赶紧将她扶住,她却一掌,将白桦推开。 白桦立在门口,他当然知道这位风流的王后有众多男宠,在北冥,几万年来男女无地位差异,只有血统高低之分,可这个王后,却偏偏要改写历史,饲养了许多男宠,一时间,整个北冥都开始出现了女尊男卑的局面。 角丽姬是北冥几万年来最美艳的女人,多少男人只是为了一睹她容貌,甘愿赴汤蹈火!而黑泽,就是北冥王族的贵公子,甘愿为角丽姬成喝下毒药,成为了犬形人类。而角丽姬也十分宠他,因此这次大洲之行,独独带上了黑泽。 而现在,有人竟趁她离开期间,将她爱宠斩杀分尸,更重要的是,白桦环顾四周,心里突然燃烧不好的预感:黑泽的头被人砍走了! 黑泽和他们不一样,黑泽和角丽姬用真身来到大洲的! 角丽姬全身发抖! 因为黑泽的头颅被带走,即便她有圣珠在身,也无法让他复原。 白桦目光扫过黑泽身体的伤口,“是一剑!” “一剑?”角丽姬声音阴沉,“一剑将黑泽杀死,又将他头颅斩下来。这大洲,有剑术如此高的人?” 在她和白桦的心目中,如今剑术最高的,当然是有着一半战鬼血统的秋夜一澈。 光是那把沥血剑,就能让人望而生畏。 “有!”白桦声音一颤,取下自己的面具。 灯火下,他的脸,有一条常常的疤痕,从上到下,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角丽姬回身,盯着白桦,等待他说下去。 “王您上次命我们来长安捉拿月夕,我们将他包围长安外面一座破庙里。”白桦仍然感觉到面部有些疼,“就在月夕不支持的时候,角落里突然跳出一个人,仅仅是一剑,同伴就被斩成两半,而我的脸,也被剑气所伤。但,当时那人全身是血,没有看清面容,但是属下敢断定,那人的剑术,绝世无双!如此看来,是同一个人了。” “那叫十五的?” 角丽姬深吸了一口气,“绝世无双?哀家要看看,这大洲人,如此低贱的血统,如何有绝世无双之人!” 秋夜剑术惊人,那是因为,有着一半她的血统。 这是大洲人,无法超越的。 “她就在越城内,你命人地毯式给哀家搜!”角丽姬冷冷地盯着前方,张开五指,慢慢地握紧,“一只蚊子也别想掏出哀家的手心。” “是!” 白桦正要退下,听得角丽姬道:“将药水拿来。” 他愣了片刻,从怀里掏出那琥珀色的药水,双手奉上。 角丽姬接过,双袖一盏,如鹤上天,飞了出去,腾空又是几步,掠向了秋夜一澈房院。 屋子里一片安静,十五从屏风后的一排柜子旁柜子里出来,“这里是最安全的,旁边的柜子我全部打通,可以来回爬行,这里有一扇小门,我已经开合,可到外面的走廊,你记得见机行事。”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小青,“你要是再这么不中用,我就让莲绛把你炖来吃了。你先同我走一趟。” 小青蹲在黑泽的头颅上,委屈的点点头,小眼睛看起来巴巴的可怜,然后钻入十五衣袖里。 十五从小门爬了出去,跟着角丽姬的方向掠去。 为了让十五行动方便,秋夜一澈替她准备的衣服,相当于军营里的中卫,甚至腰牌都有准备,这样,她就算大大咧咧的行走在越城,也无人上前问她身份。 这一点,角丽姬打死也想不到。 莲绛在外面逼角丽姬出城,她就会在里面配合,和角丽姬来一场猫和老鼠游戏。 十五潜在秋夜一澈书房顶时,角丽姬正姿态高傲地坐在座位上,秋夜一澈站在下方,而他的身后,明一和几个侍卫被人架在地上。 角丽姬靠在座位上,手指玩弄着一个瓶子,然后递给了白桦。 白桦上前,将瓶子里的水灌入了其中一个侍卫口中。 那侍卫喝了药水,爆呵一声,面部开始扭曲,肌肉开始膨胀,整个人变成了三米高的巨人,白桦举起斧头,往变异侍卫身上狠狠砍下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 那斧头竟然缺了一个口。 而那个变异的侍卫双眼通红,举起双手一声怒吼,一拳砸在地上,露出一个巨坑。 角丽姬递给了一个眼神,白桦将明一他们都带到了外面,将门合上。 秋夜一澈面色发白,角丽姬笑容妩媚,可语气却格外的阴冷,“看到了吗?就算你不出兵,哀家这里手里的药只要投入进水中,所有士兵都会变成巨大的傀儡,他们战无不胜,刀枪不入,而且只听我的命令。” 说完,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房屋随之一晃,十五险些滚下来,而焦臭的空气中,竟然是一股血腥味。 十五定睛一看,整个脸发白,而角丽姬妖娆的声音传来,“看,多美好!他们杀完人,还可以成为人体炸弹,五尺之内靠近他的人,都会被炸成粉碎!” 秋夜一澈怒视着角丽姬,“你这是草菅人命。” “这是你逼我的!” 角丽姬拍案而起,指着秋夜一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将那个叫十五的女人藏了起来!这种背叛你,嫁给燕城亦,又怀着别人贱种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你这么做?” “你最好不要这么说她!” 秋夜一澈的脸沉了下来。 “你怀着我族高贵的血统,就不该留恋这种低等且来历不明的女人!她竟然敢杀哀家的藏獒。” “是吗?那她做的没错!” “你……”角丽姬目光突然变得哀伤,起身走向秋夜一澈,“秋夜,你是在怨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没有办法,大洲我会被禁忌所困,我想带你回北冥,可那边不允许异族血统的人存在。而且这么多年,多少人明里暗里的想要杀我,但是我不能倒下,我是战鬼一族的嫡女……战鬼的兴起全在我身上。” “战鬼?” “是的。”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放在秋夜一澈的脸上,“你虽然有一半血统是大洲人类,可更有一半是我们战鬼!所以,你不能退却,你要战!对一个战鬼来说,避而不战的耻辱。” 说完,角丽姬的双眼突然变成诡异的红色,而秋夜一澈咚的一声跪在她身前,浑身不受控制颤抖起来,而且四肢用不上一点力气。 “你对我下药!” 角丽姬的手上,涂抹着麻药! 第99章北冥来客(9) “你太让我失望了。”角丽姬双眼通红,像一个女妖,“舒池那样的不堪就算了,连你都让哀家失望。原本我打算等你自己厉炼成战鬼,可如今,我不能等了,月夕在找皇女和我对抗,我不能让他得逞,我恨他!我角丽姬绝对不能有一个为了男女私情连天下都不要的儿子,我角丽姬宁肯不要儿子,也绝对不允许你留念大洲下贱的女人!” “至于那个女人,哀家已经命人将药水投入了井水中,明日她同样要和其他人一样,变成傀儡,最后成为炸药,爆体而亡!” 角丽姬有些语无伦次,然后扬起手掌她扣在了秋夜一澈的头颅上,“抛弃七情六欲的战鬼,就能成为至尊的战神,区区大洲是什么,小小的悲悯是什么,整个九州大陆皆在我手!” 秋夜一澈在重压之下面目扭曲,鲜血从七窍溢出,而他双瞳也由正常的黑色变成了红色,看起来十分吓人。 这女人是疯子吗? 十五震惊地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她虽然不明白那角丽姬到底要做什么,可看着秋夜一澈痛苦的样子,十五捡起旁边的瓦片,瞄准角丽姬的心脏处,飞了出去。 凌空一道杀气,角丽姬赶紧收手侧身避开,手腕一沉,一柄红色的长矛落于手心,她反身就朝头顶方向刺了过去。 角丽姬的厉害十五见识过,那长矛直飞冲天,直接将十五所在的房顶全部掀开,而角丽姬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了出来。 十五手里的月光带起快速带起一片绿光,将掀起的房屋斩成碎片,立时,整个越城府邸尘埃弥漫,借此隐蔽。 瓦片横飞,唰唰往下落,那长矛一击不中飞回了手里,角丽姬站在房顶上,头上尘埃阵阵,随着风不时的想要迷住自己的眼睛。很明显,她已经猜到了敢阻挡她角丽姬的人是谁! 可整个越城府邸的上空,除了尘雾,漫天星光,空无一人外。 “将整个越城府邸掀个底朝天。” 角丽姬握紧长矛,她竟然连对方的背影都没有看到。 让她更愤怒的是,那女人杀了黑泽,竟然还敢留在府邸。 半刻钟之后,几个黑色的影子跪在房顶上,“王,没有找到她的影子!” 没找到,那女人遁地消失了吗?像鬼魅一样消失了?哪怕是风,都有声音,那女人来无踪去无影? “还有一个人呢?” 角丽姬声音突然警惕起来,刚刚她吩咐了八个护卫去追十五的,为何只回来了七个。 “这……”跪着的人面面相觑,周遭空气瞬间压抑起来。 没有回来那个同伴,怕是出事了! 人追不到,还损失一个? 这一刻,角丽姬从来未有过的狼狈,只觉得自己被十五耍得团团转,明明那女人方才就在房顶,她竟然连背影都没有看到! 她,高贵的角丽姬,竟然被大洲如此下贱的女人玩弄! 角丽姬全身发抖,终于忍不住,仰头发出一声长啸,上空结界为之一动,而胸腔的宝石发出巨大的光芒,而此时,与她红色的双瞳相辉映,将她的脸照得更加的艳丽和嗜血,一个彻底挑衅苏醒的战鬼。 帐篷内,莲绛袒露着衣衫,露出洁白的胸膛和包扎的肩头,却心情特别的好的趴在桌子上,拿着笔在宣纸上画什么。 坐在旁边的月夕实在忍不住,抬起下巴瞄了一眼,莲绛袖子一扫将宣纸的盖住,狠狠的瞪了一眼月夕。 月夕无奈将头扭向一边,莲绛又低头的认真画了起来。 长发曳地,从耳侧落下,衬得他容颜更加精美如雪,那颔首半垂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一样不停颤动,而那美人裂的唇勾起浅而温暖的笑。 “这就是你画了一夜的布战图?” 月夕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 今晚一战之后,这人完全不顾自己受伤的肩头,竟然坐在舒池的旗帜旁边,望着那越城吹了一个时辰的陶笛。 曲子的确宛如天籁,可,这莲绛也太有情调了吧,甚至有点过火,他那夫人不还被困在越城,他竟然这般闲情逸致。 吹了整整一个时辰也就罢了,他说要回来画作战图! 作为北冥的尊者,这一次来大洲受益匪浅,甚至见识到了很多超过他的想象的人,比如十五,比如眼前这个漂亮得可以说妖媚的莲绛! 对方竟然是南疆的祭司,但是,祭司明明是不能成婚的! 这超出他理解能力就算了,一个祭司能调动几国的兵力,又是什么情况? 能调动几国兵力,大不了莲绛身份又是哪国皇子吧,可你只战场时,吹笛子又是做什么? 好了,作战图? 月夕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严肃的词,他必然要学习。 可他没有见过人带着可以说是花痴一样的笑,趴在桌子上画作战图的! 而且作战图啊,竟然画了整整一叠宣纸,更重要的是,他将画完的图,藏起来!!! 他们此时不是同盟么,既然是同盟为何作战图想宝贝一样藏起来? 如果没有猜错,月夕敢断定,他画的图,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好吧,就在刚才,他实在忍不住,瞄了一眼! 只是一眼,但是,他什么都看清楚了啊:五个大圈圈穿在一条直线上。然后旁边五个小圈圈,同样穿在一条线上! 那样子,怎么让他想起长安街上,那些孩子手里捧着的糖葫芦! 月夕直接太阳穴疼得直颤,但是又没办法质问莲绛,“你画的作战图还是糖葫芦?” 你画一晚上糖葫芦是怎么回事啊! 几万大军就要来了,你不是说作战指挥吗?那画一叠糖葫芦给士兵? 月夕越想越觉得头疼,他怎么能一开始就信任这个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祭司呢! 然后又听到莲绛在碎碎念,“大的是我,那小的呢?” 桌子上的蜡烛突然晃动起来,旋即一阵怒吼如龙吟破天,莲绛终于收敛起了那花痴的笑容,蹙眉看着前方,“结界是不是动了?” “是。”月夕回答,心道,你终于恢复点理智了,“看结界的颜色,怕是角皇后心智出现了波动。应该是,越城内出大事了!” 莲绛碧眸微微眯起,望着越城上空,“出大事?能让角丽姬像疯婆子一样狂叫的大事?会是什么?” “这个……”月夕愣了片刻,“那角皇后年少时性格跋扈冲动,可为后之后,收敛了很多,做事沉稳狠戾,个性也冷静城府起来,我也想不出如今还有什么事情,会让她心智紊乱。”其实他也不清楚。 莲绛目光落回月夕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月夕你好像很了解那老妖婆。” 老妖婆三个字让月夕眉头一挑,忍不住反驳,“她好歹也是北冥的皇后。” “哦?那你和那皇后交情很深,她年少时的事情,你都如此了解?” 月夕蓝色的眼眸微微黯然,“我与皇后年少时,都曾是王的伴读。” “啊……我像是嗅到点不寻常的味道。”莲绛笑得更深,“那么说来,月夕你也四十岁了?” 月夕不禁一愣,然后点了点头。的确了,时间一晃竟然二十多年了…… “哈……”莲绛漂亮的眉顿时一扬,“原来你竟是一个老东西,如此,本宫倒对你没有什么芥蒂了!” 说着,他眉目弯弯,笑得无比纯良。 四十多岁的老东西,显然,就被他莲绛从情敌的名册里面,咔嚓划掉了! “芥蒂?”月夕茫然地看着莲绛,自己似乎和这个个性十分奇怪,喜怒无常的月重宫祭司没有芥蒂和过节吧? 正在思索,莲绛突然友好地探身而来,“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尊者,为何到了大洲,那老妖婆这里厉害,你却如此虚弱?” “因为她戴着北冥的圣珠:凝雪!那珠子能让刚受伤不足一个时辰的伤口愈合,也能驻颜,更能护体,若她没有拿珠子护身,在大洲,也无法熬过半月。” “护身的凝血珠?” 莲绛漂亮的双眸狡黠的转了转,整个人一下凑近月夕。 月夕吓得后退一步,因为,他嗅到一股不怀好意。 “你和她都是王的伴读,那交情相当不浅吧?”莲绛眨了眨眼睛,却将相当两个字咬得格外的重,“那么,你若想进入越城,她应该不会为难你吧?” “不可!” 月夕慌忙站起来,“角皇后正在找我,我若去了……” “她会杀你?” “应该不会。” “那就好了啊。” “你要做什么?”月夕有些不安地望着莲绛,发现对方眼神越来越诡异,他忙道:“其实,不用我入城,只要带着这龙骨拐杖,就能穿过结界。” 这龙骨的北冥的圣物之一,所以不畏角丽姬的结界。 “你好像很怕见到那疯婆子。” 如角丽姬期待的那样,有一个人追寻十五的人出事了。 倒不是对方发现了十五的踪迹,而是十五当时就跃下了房顶,藏在了角丽姬身后不过百尺的练兵营地帐篷处。 不是她不想逃,而是本身秋夜一澈就给她了一个中尉的身份作掩护,更重要的是,她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怕像上次一样误伤了小东西。 所以一个银衣人寻到此处时,十五毫不犹豫的拦截了下来。 “我说,我说。”地上被蒙着双眼的银衣人发出虚弱的声音,他万万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身前的女人在他身上用了三十多种他闻所未闻的酷刑。 他并没有见过女子的样子,双眼就被蒙住,可对方声音听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却出手比魔鬼还恐怖,比角丽姬还歹毒。 招招不要人命,可此次让他觉得生不如死,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他宁肯自己被乱刀砍死在战场,也不愿意在如此受折磨。 “凝雪珠啊!”十五剑一抹,将其头颅切下来,说话算话的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收拾好自己,十五坦然地走出来,看样子:她还是要接近角丽姬这个疯女人,然后偷那凝血珠了。 没有凝雪的角丽姬,也会像是一个废物吧。 天快要亮了,十五走进营长,刚好看营帐里出来一个穿着白色褂子的胖子拿着菜刀出来,十五上前,将令牌拿出来,“我是中尉张停,王发现有奸细进入了越城,可能会在常用的进水里下毒,所以务必做好安全措施,若是用水,尽量找偏僻的水源。此消息,还请速转达向各个伙食团,但切记保密。” 这胖子正是练兵场的厨师,一听就变了脸色,又见十五令牌是真实,且说话语气凝重,当即不敢质问,还飞快地应了下来。 十五已让小青带着一份纸条去地牢找安蓝,提醒她们这两日千万不要吃东西和喝水。 小青虽然胆小,却一只非常聪明的灵蛇。而偷偷去地牢,它最适合不过了,更何况,它还找得到路。 只是,如果那角丽姬真的在进水里下毒,自己也没法阻止,唯一能做的就希望越少的人中毒越好。 十五回到偏院时,明一正却站在走廊的角落,而门口,竟站着几十个银衣人。 指尖夹着一片树叶,轻轻一弹,那树叶飘落在了明一耳后。 明一不动声色地站了片刻,然后从走廊另一端离开,再在假山处找到十五。 “夫人,你怎么还不离开府邸?” “王怎么样了?”十五没有回答他问题,而是直接问。 “昨晚昏迷到现在,角皇后一直守在他旁边,一直没有离开。”明一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不知道,她要将王变成什么样子。” 第100章北冥来客(10) “角皇后可能命人将那药水投入了井水里。”十五将手放在明一肩头,示意他不要慌张,“你且去暗自通知其他人,让他们少饮水,或者说,重新找水源。能挽回多少,是多少。” “如果是真的,按照毒药的剂量,中了毒的士兵明天就会变异。看样子,明后天她会有大行动。尽量不懂声色的让大家这两日不碰练兵场合府邸附近的水。” “若是……若是整个越城都被下毒了呢?” 十五长叹一口气,仰头望着日光,“听天由命罢!” 床榻上的男子,五官深邃,如鬼斧神工雕刻,刚毅处又不失绝美,处处可见精致,白皙的皮肤此时透出诡异的苍白,在灯光下,可以看到血在血管里恣意暴走——战鬼的鲜血! 角丽姬看着秋夜一澈,唇仅仅的抿起,“秋夜,你该醒来了,明天就是属于你的战场了。” 若非那低贱的大洲女人阻扰,昨晚秋夜一澈就该苏醒了。 可是,眼见天快黑了,他还是没有动静,若非那流动的战鬼鲜血,她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角丽姬将手放在自己胸口,抚摸着那凝血珠,随着桌子上沙漏的点点流失,她脸色越来越难看。 “陛下。” 白桦跪在下方。 陛下,是的,她虽然是皇后,但私下里,她都命令自己的人唤自己为陛下。 陛下,那是至尊的称号,无需一人之下,也无需任何人掌握她的命运。 她角丽姬,二十多年前,穿着大红色嫁衣,站在祭台上看着对面那个人时,她就发誓:这一生,她的命运要由自己掌握,任何人都不再左右她。她要得到一切! 闭上双眼,那个人波澜无惊的面容出现在脑海里,清美如玉的脸,冷静的有些疏离的瞳孔,静得像一面蓝色的湖。 “是月夕尊者求见。” 角丽姬豁然睁开眼,红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震惊,那手也险些将脖子上珠子捏碎,半晌之后,她回头,眼底已然无波,“他是来求饶的?那让他进城吧?” “是。” 待白桦退了下去,角丽姬才松开了手,手心竟全是汗水。 她起身,走到镜子前,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女人:绝丽无双。 和二十年前一样,容颜没有任何变化,唯有那双眼睛,没有昔日的清澈明媚,而是深邃得看不到底。 镜子里的女子勾唇,笑得妩媚动人,天地失色。 她款款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秋夜一澈,“所有人全部守在此处,不能让任何靠近此屋,若睿亲王醒来,速度来通知哀家。” “是!” 几十个银衣人齐齐回答。 十五站在角落里,蹙眉看着角丽姬离开的背影:她竟然将所有部下都留下来看守秋夜一澈。 看样子明一和她都无接近了挽。 “不过也好。” 十五含笑。 无法靠近秋夜一澈,那她就趁机接近角丽姬啊,说不定,还有机会偷得凝雪珠。 就在这个时候,城门出传来一阵开合声。 十五一怔,有人进城了? 夜幕落下,繁星似锦,一轮圆月当空高挂,整个越城被镀上了一层银辉。十五穿着军装,头戴盔甲,负手立在高楼上,俯瞰着那城门处。 月光之下,一个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手撑拐杖的人缓缓而行,他步子很缓慢,看起来可以说十分虚弱,目光落在龙骨似的拐杖上时,十五不禁眯眼:月夕。 消失了几个月的月夕,竟然在此时出现了? 如果没有记错,那角丽姬一直在命人找他啊,他这是自投罗网? 十五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将沉重的盔甲慢慢解开,走过几重庭院,那年轻挺拔的中尉不在了,而房顶上,一个青衣少年宛如矫健的燕子几个起落,没入了屋檐处,消失不见。 宽大的房间里,黄色的纱幔层层落下,在夜风中拂动,而纱幔的上方,那龙凤雕花大椅子上躺着着一个姿态妩媚的女子。 椅子两旁放着两尊人头兽形的灯架,两个夜明珠发出幽白的光,将角丽姬的脸照得更加美艳,而她身前还放着一个大大的水烟筒,她半眯着眼眸,然后轻启朱唇,白色的烟雾吐出,像一抹白纱,淡淡地化开。 门被推开,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门口。 角丽姬掀开眼眸,隔着烟雾望着门口的人,可对方一人没有动静,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道:“进来罢。” 对方似迟疑了片刻,才杵着龙骨拐杖慢慢走了进来,脚步无声,唯有那拐杖轻落在白玉地板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个偌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角丽姬闭上眼睛,听着那声音,“塔塔塔……” 像一只手,轻轻敲过心房,那么的轻,那么的缓慢,却又那么的清晰。 十三声,对方停了下来。 对方只走了十三步,而离自己有27步的距离。 黑色的袍子,宽大的帽子,遮住容颜的面纱,一切都被掩盖,连那眼睛都看不真切。 从进门到现在,对方都只是垂着眸子,并没有看她一眼,哪怕是抬头的细微动作也没有。 她勾起的红唇,嘴边溢出一缕苦涩,不过很快,就被吐出的烟雾所遮掩。 角丽姬腾出一只手,从旁边的精致盒子里舀出一小勺紫色的膏状物体,放在水烟筒上,然后贪婪的吸了一口。 周身像被水冲洗一样舒展开,她双眸含水,看着烟雾中的人,旋即手一挥,那身后的门,豁然关上。 而对方,身体微微一怔,像是要躲避。 “三个月十七天。”角丽姬懒懒开口,“无尚的月夕尊者,您离开北冥圣殿整整三个月十七天哪。难道说,你已经喜欢上大洲这片土地,而不愿意回去了吗?” 可对方依然没有开口,和多年前一样,总是缄默不言。 角丽姬秀美一挑,睫毛似乎被水烟熏过,有些湿润。 “哀家亲自来迎接您回北冥,您开心吗?” 她低头又吸了一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手不禁拍打着胸口试图让自己缓过劲儿来,可是越拍越难受,几乎呼吸不过来,大脑也因为吸入了大量的烟雾,而片刻的昏沉起来。 可对方,仍旧无动于衷。 角丽姬抓起旁边的烟盒砸在他脚下,厉声怒喝,“你还不肯和我说话!你用了二十八年来惩罚我,不和我说一句话,不肯看我一眼,甚至,连祭司那样的场合都要对我避而不见。这个惩罚,你到底要多久才结束!” 可是,烟雾中站着的人,宛如一顿雕塑,不为所动。 “呵呵呵……世人都骂我角丽姬浪荡风流,骂我不知廉耻,骂我野心勃勃,可是,真正的我什么样的,难道你不清楚?” 她从榻上起来,脚下却一软,直接摔倒,可男子仍然站在原地,似乎发出一声叹息。 这一叹,角丽姬忙从地上爬起来,却不小心打翻了整个旁边摆着的几个烟筒,架子上曼陀罗炼制而成的香粉直接洒在了炭上,顿时,整个屋子白雾缭绕。 角丽姬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但她还是又站起来,踉踉跄跄赤足走去,可身上的纱衣却被那夜明珠灯架勾着,她恼怒地回头,用力一扯。 架子倒在地上,夜明珠滚入了不远处的桌子下面,整个屋子顿时黯了一半,可她衣衫仍旧挂着,一怒之下,角丽姬将其直接撕碎。 半昧的光中,她身体完全不似有几个孩子的女人,仍旧凸凹有致,青春妙曼,还有一份少女无法拥有的妩媚和诱惑。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月夕身前,而那血红色的凝雪珠被她雪白的皮肤衬得妖娆刺目,随着她的步子而晃动。 “月夕,你躲了我二十八年?为什么?”她立在他身前,双眸迷离,“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躲开我?既然爱我,为何不想王表明你的心意?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男人?” 她突然抓住他衣服,像是一个溺水之人,突然抓住浮木,如何都不松开。 可整个人都变得狰狞,连语气都撕心裂肺,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是你们负了我,所以我要杀光你们所有人……你们说我风流,那我就风流给你们看,说我野心勃勃,那我偏要登上皇位,说我心狠手辣,我就要让你们所有的人尝尽各种痛苦。” “丽姬。”身前的长叹了一声,冰凉的手落在她脑后,“回去吧。” 角丽姬一怔,抓着月夕衣服的手在发抖,“你……终于和我说话了?我以为你会恨我一辈子。” 柜子里的十五看情况差不多了,此时的角丽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食了太多的曼陀罗香气,眼神竟然涣散起来,这个角度,十五都能看到她的手在发抖,似乎站不住。 “阿月,抱我好不好。” 角丽姬望着面前的人,他戴着面纱,蓝色的双眸平静一如当年,看不清神色。 说着,她将身上最后一丝衣服脱去。 十五摇头,好在趁这周围没人看守时将小鱼儿撵出去,否则,又被带坏了。 可月夕却将头扭向一边,角丽姬面露痛苦之色,周围烟雾未散,夜明珠光线晦暗,反而让气氛更添几分暧昧,她终眉眼一笑,拉着他的袖子缓缓地往旁边的床上走过去。 角丽姬取下头上的朱钗,一头瀑布似的长发落了下来,衬得她如玉身体美艳动人。 裸露的肌肤,处处如雪,透着一股诱惑。 而月夕扔是将头扭向一侧,目光看向不远处架子上仅剩下的夜明珠。 角丽姬媚眼如丝,取下朱钗上的一枚小珍珠轻轻一弹,旁边的纱幔齐齐飞落在夜明珠上面,将其盖上。瞬间,挪大的屋子一片漆黑,而角丽姬扯着月夕的袖子,拉向自己身边。 “就是这个时候。” 一直等待时机的十五,也顾不得自己有多大煞风景,在屋子漆黑的瞬间,从柜子里掠出直奔角丽姬。 周围一片漆黑,可对十五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她比任何都熟悉黑暗。因此在角丽姬伸手勾出月夕的衣服时,她几个闪身已经上前,手一伸,直取了对方的脖子。 可就在同时,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同一个地方。 十五用力一扯,暧昧的空气里,那链子豁然崩断,角丽姬剧痛中突然清醒,抬手一掌就击向十五。 十五另一只手,用力的拉扯头上的幔帐,然后翻身滚下床,而那幔帐就像一张网子将角丽姬罩在里面。 “阿月,有人偷了我东西。” 角丽姬惊慌失措的喊道,十五在地上又是几个翻滚,穿过柜子,通过那小门跑到走廊,然后攀着柱子跃上房顶,飞快逃离。 可没有跑几步,让十五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体力不支!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问题,即便是她不做大动作,刚用上轻功,没跑几十尺,就开始觉得气喘吁吁。 身后风声将至,十五大惊,吹出一个长哨,旋即在翻越一个院子时,委身一跳将凝雪柱用力藏入残墙的缝隙处,自身又是几个起落,朝密集的巷子奔去。 她现在轻功速度大不如从前,对方越逼越近,她只有利用地形优势将对方避开。 而刚刚那哨声,是给小青留的信号,它会循着十五的气息找到那枚珠子交给藏匿好的小鱼儿。 背后传来衣服翻飞的声音,十五暗叫不好。 对方太快,而她越来越慢,刚过了几个巷子,额头上就是阵阵虚汗。此时的越城,大多居民都已入睡,周围安静得能听到她汗水滴落的声音。 而对方的步履走向,也那么清晰的传入耳朵里。 第101章宝贝多多(1) “只有一个人。” 是的,对方只有一个人追了出来。 十五目光一沉,手往腰上一拂,月光在夜色中泛起水波般的纹路,“强杀罢!” 若是体力消耗战,她迟早落入对方手里。 刚钻入巷子,十五手臂往后一挥,银白色的剑气扑了过去。 也在那一瞬,看到那根龙骨拐杖,十五脸色一变:月夕! 可她步子不敢停留,刚刚角丽姬那一番话,十五一个字不漏的听了进去,而月夕的表现,让十五不能做断定,他到底是哪方的人。 此时追逐自己的月夕,身手敏捷,快如鬼魅根本不亚于她。 前方是一丈高的光滑高墙,要么翻过去,要么转身强突! 月夕离自己不过七尺之远。 十五转身,手里剑带着缕缕银辉,如分花拂柳的朝月夕攻击而去。 月夕显然一愣,执起龙骨连连后退,十五见机,手里的剑往地上一点,借力一跃,就要翻墙而逃。 脚踝突然一沉,十五低头,那月夕竟又追了上来,抓住了他脚踝,旋即,她整个人都往下跌。 被人从高空拉下,必定会伤筋动骨,十五顾不得,里忙捂住自己的小腹,而对方却将她往怀里一带,将她低压在墙上。 而手腕处一阵酥麻,月光竟从手里滑落。 内力被封! 自己……何时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 十五暗自心惊,可就在这时,身前的人突然撕掉面纱,低头就覆盖在了她唇上。 “唔。”十五瞪大了双眼,张口要咬,可对方捧着她的手竟然扣住她下颚。 力道不大,没有丝毫的疼痛感,可就是没法动弹,对方趁着这空隙,香软的舌头撬开她唇齿,贪婪的吸吮起来。 而对方另一只抱着自己的腰的手,却开始下滑游走最后抬起她一条腿,架在了对方的腰上。 那一瞬间,隔着衣服,她清晰的感觉到有强硬的东西抵触着她最柔软的地方。 十五头皮发麻,这是什么情况?而眼前的人,唇上的掠夺没有丝毫的松懈,绞着她的舌,还发出沉重的喘息声,那声音急剧撩拨性,十五浑身一颤,本就使不上任何力气。 可理智又让她瞬间清醒,只恨自己此时没有反抗能力,否则,一定要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有人……” 远处传来瓦片被踩碎的声音,又是追兵! 而且原来越近,这一下,十五大脑一片空白。 月夕似乎也感觉到了追兵,在她唇上又深深贪婪地一啄,抱着衣服有些凌乱的十五,轻轻一跃,翻墙而走。 十五目光顿时黯然下来。 这道对原来自己的根本不是难事的墙,却要借助月光的弹力,才能翻过,可最后还被擒住了。 难道自己,身体出现退化? 黑袍人将自己带到一座宅房,因为战事告急,有些人早离开了越城,所以留下了不少空房。 屋子里一片漆黑,黑袍人轻轻合上窗户,急切地抱着十五来到床榻边,俯身又吻了下去。 “月夕,你敢动我,莲绛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十五声音不可遏制地轻颤,对方身体依然冰冷,可那情欲却越来越浓。难道那角丽姬为了引诱月夕,做了什么小动作? 他单手撑着身体支在她上方,另一只手拂过她唇角,“你又坏了我好事,你说是不是该补偿?” 低哑魅惑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撩人,十五微微一愣,望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让我想想,这是第几次?”他挑眉想了想,“怕是第二次了吧……”说完,他冰凉的手指滑向她的眼眸,轻轻触及她卷长好看的睫毛。 十五喉咙一疼,仍旧难以置信地望着莲绛,最后吃力地抬起手,摸向他的脸,手指触到他耳后那面皮的边缘时,指尖再也忍不住颤抖。 “莲绛……”十五无力地垂下手,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吧。” 身上的人解开她的穴位,执起她的手放在耳后,引导着她将那面皮一点点的撕掉。 “来,睁开眼。” 他轻声诱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十五缓缓地睁开眼,月色清凉,静静地落在他绝美的脸上,眉毛,睫羽,每一处都和脑海中的一样,她咬了咬唇。 最后,却将头扭向一边,“你不是。” 那口气,冷到了极致。 身上的人陡然一惊,凝视着她,却见她眉间目光疏离冷漠,脸上完全丝毫他所预想到的那样惊喜。 声音不禁哆嗦,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再看看我?” 十五看了他许久,口气坚决,“不是。” “怎么会?十五你不认得我了?”头上的人面色微微发白,那捧着她脸的手亦颤起来,“我来寻你了啊。” “呵……”十五轻笑一声,身上恢复了力气,将他一掌推开,自己翻身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朝门口走去,“我的夫君,他不会来寻我的。他说过不要让我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说了要让我和沐色一起去死,还吩咐了人在马车上折磨我们。那个人对我避而不见,一心只想我和沐色去死的人,才是我夫君。” 她拿起桌子上的月光,走到门口,“而你,又是谁?” “十五。” 他上前一步,而她剑往后一直,抵着他的小腹,“离我远点。” 她的声音,冷漠到了骨子里。 莲绛心口一阵剧痛,震惊地望着十五,而她收起剑跨步就走,没有丝毫停留,甚至带着一种绝决。 “十五。”他从后面一把将她腰肢抱住,头埋在她耳后,“我……我接受沐色。这一次是真的接受……”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几近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我不会找任何借口,为难沐色了。我……我虽然做不到真心实意待他好,但是,我保证,此刻起,我不会伤害沐色。” 对他来说,要接受另一个人,远比杀上一百人一千人更难。 而要接受沐色,对他来说,将自己心爱之人拱手他人,有和区别? “是吗?”十五望着外面的月色,声音悲凉,“可没有机会了?沐色为了救我,同马车一起滚入了河里……” 她一点点的掰开他腰间的手,声音越来越冷,“走吧,祭司大人。沐色死了,十五处理完越城的事情,会自己回到长生楼等死,无需祭司大人亲自来寻我。” 莲绛似跌入冰窖,周身阴寒。 祭司大人?长生楼? 他头疼欲裂,不知道是因为蔓蛇的关系还是其他,他有时候记忆模糊,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十五说他要处死她?她是他的妻,他怎么会这么做?而他又怎么会让人去折磨她? 沐色死了?沐色是魅,怎么会死呢? “十五。”他将她再度抱紧,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用乞求的口气,“不要生气了,等离开越城之后,我就让人去寻沐色。我以后,也不会乱发脾气了,也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乱吃醋……我会改掉我的脾气,不再让你为难。” 他一手抱住她小腹,一手抱着她肩头,像一个会落水的人,不肯松一点手。 攀在她肩头的指尖,那多蓝色的花骨朵,缓缓绽开,吐出妖娆的花蕊。他闭上眼睛,道:“只要你不弃我,我什么都愿意改。” 十五咬着唇,看着明月,“莲绛,明月为鉴,记住你的话。” 莲绛激动的搬回十五的身子,捧着她的脸,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终于肯认我了?” 十五回望着他。 她哪里会不认得呢! 湛碧色的眼眸,美人裂的唇,和日日思念的人一模一样。 此时的男子,眼神宠溺,神色温柔,笑的时候,连睫毛都潋滟美丽。 这才是她的夫君。 不是那个躲在黑袍下,远远冷凝视着他的男子。 不是那个全身都充满暴戾气息,甚至要出手伤他的莲绛。 十五反握着他的手,只是他,太过自大,性格也过于骄横,霸道无理,嫉妒跋扈,容不得一粒沙,可以说有时候会孩子气。 若非他的嫉妒霸道,沐色会如此下落不明? 她不会改变他的性格,因为莲绛就是莲绛。 但是,错了,那就要有错的意识,而不是一味的凭借喜好吃醋嫉妒。她不求他容天下,只求他不因个人喜好而累及他人。 因为,他要做一个父亲了! “你怎么进越城了?”十五看着他的脸,“这里这么危险,难道你不怕?” 莲绛低着头,就刚刚那一会儿她的不理不睬就让他似经历了一场人劫,几近虚脱,那种恐慌害怕简直要把他整个人吞噬,额头抵着她眉心,“没有你在,才最危险!” “你竟然用月夕的身份出现,难道你……” “十五。”他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回床上,合衣躺在她旁边,“我们休息一会儿。” “嗯?” 十五忙要拦住他,怕他有什么深入举动,要知道每次她都难以承受的处于半昏厥状态,可肚子里有一个小东西,由不得他胡来。 正要将他冰凉的手打开,这才发现他侧靠在她肩头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漂亮的睫羽像蝴蝶一样疲倦的伏在脸上,红唇如凝,即便是睡着了依旧那么美。 “这么累吗?”十五不禁喃喃自语。 累吗?因为她,他从来不会觉得累。明知道,自己接下了来的路会更加难走,每一步都是无尽的深渊,每一步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一抬头,光明处,就能看到人潮静静望着自己的女人。一切都值得。 禁吾之黑暗,赐予美光明。 他只是,因为思念一直不敢合眼。因为担忧,一直无法入睡。 外面依然有追兵,她根本不敢合眼,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角丽姬保命的珠子被人偷了,今晚越城怕是要翻天。 “十五,有我呢,睡吧。” 耳边传来他轻柔的声音,若兰的气息缭绕在脖子里,一剂安定药像是她身体自然而然的陷入一种放松状态,微微卷着身体,将小腹护住,而背后的他则将她环保入怀中。 十五到低还是被一阵骚扰吵醒了,胸前一双冰凉的手一直不凡分的游走,而衣带也被人扯开,肌肤在未明的夜中,看起来像凝露的白玫花瓣,诱人倒了极致。 抬起手掌毫不客气对着身前的人一耳光,却被他轻松拦住,旋即那妖娆的唇在她皮肤上肆意一咬,丝丝缕缕的战栗从落红出散漫开来,她睁开眼睛,怒瞪着罪魁祸首,可对方却掀起碧色的眸子水波潋滟地看来,“夫人,你若这般拒绝我,我迟早会被憋死的。” “你已经拒绝我一个晚上了。” 复又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补充。 十五看了一眼外面天色,依然漆黑,另一只手,又毫不客气是抽过去,却被他捉在了手里。 莲绛低头,吐出香舌暧昧轻舔过十五的莹白的指尖,道:“十五,你身手比以前慢了许多呢。” 昨晚初见他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十五的轻功江湖人人皆知,一起一落如水上点鸿,无人能追。可昨晚他不出三十步就将她追上,而且她出剑虽然狠戾,却没有了之前那种气势。 “是的。” 十五一愣,却没有反驳,对自己的身体,她当然比莲绛会更清楚。可起初是感觉,如今莲绛说出来,那就是‘事实’。 “是为夫的错,没有好生滋养你。” 他浅声自责,语气却极其勾人。 松开她的手,又俯身在她身前贪恋辗转,手也温纯中缓缓滑下她的小腹。 “十五,你最近丰腴了许多。” 他迫不及待却又压抑的声音里溢出一丝惊讶,暗夜中的十五脸顿时滚烫,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女子孕后身体都会由极其大的变化,而胸脯则是最明显的地方,“等等。”湿冷的空气里,她突然坐起来,双手推开莲绛的腰。 “等不了了。” 昨晚那角丽姬疯婆子在水烟里,加了特色的药,虽然不像媚药那样明显,可却足以让人意乱情迷。昨晚发现她身体有些异常疲惫,所以他不得不的隐忍,如今,见她恢复一些,他哪里还憋得住。 “唔。”十五咬着唇,整个眉都拧了起来。 此时的他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恨不得将她拆成一块块的吃掉,结合的瞬间,他周身亦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身体上的每一处肌肤都舒展开,喧嚣着,肆意着,只求更多。 但是他不敢动,染着水色的碧眸凝视着她,注意到她眉心舒展开后,他开始攻城掠池。 “莲绛……”每一下都难以承受,却又躲不开,她声音哆嗦,哀求道:“别,别伤了它。” “嗯。” 他语调一转,道不尽的诱惑,却扶着她的腰肢要将她抱着坐起来。 这个动作,让十五浑身发抖,整个脸都白了起来,赶紧护住下腹,连声哀,“别伤孩子……” 莲绛动作一滞,酡红的脸挂着颗颗汗珠儿,看起来尤为动人,而那双潋滟的眸子透着几分茫然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他声音传来,有几分恍惚和缥缈。 十五将他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羞涩道:“这里,有我们的孩子。” 莲绛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陷入一种绝望状态,他盯着十五,似乎在她眼底找到一丝玩味的信息,然而,对方望着的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期待,写满了幸福。 他扣住她手腕,可手指却颤抖着怎么也摸不到脉。 刺骨寒冷从指间传来,瞬间蔓延到了身体各个血脉筋络,他缓缓退出,然后俯身将耳朵贴在她依然平滑的小腹处。 这里,竟然真的有一个……小生命。 “听到了吗?”十五双手轻抚着他柔软如缎的青丝,声音温柔。 莲绛身体越来越冰凉,只觉得周身血液在此刻全都凝住结成冰,痛得他肺都冻在了一起。 “我们的孩子?”他声音一颤,低得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若不要,那便是我自己的。” 她笑着回答,语气依然那么的开心。 他起身,将衣服盖住她腹部,而她也坐了起来,捧着他的脸,主动啄了一下他的唇,绯红着脸说:“这几天,我正想着给孩子取名呢?”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她给人就是一副呆滞木讷,像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后面,她会看着他笑,像花落水那样的轻,常常一闪即逝。 她向来不知道表达自己的情感,可却因为这个孩子,整个眉目都绚丽起来,会羞涩,会绯红。 看着她眉色中的温柔,他突然想起不久前,她说:莲绛,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想起了城墙上那面怪异的旗帜:一大一小的糖葫芦。 原来,大的糖葫芦真的是他,而小的,竟然是他们的孩子。 孩子……他莲绛的孩子。 想说的话,却突然间不忍开口。 他一手抱住她,一手放在她小腹,看着外面开始出露白雾的天幕,“那就叫多多吧。” “多多?” 十五疑惑地望着他,不明这名字的含义。 第102章宝贝多多(2) 他低头笑着道:“多多益善啊。”他哪里敢告诉她,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孩子是多余的,本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 可如今身陷越城,她又正是最期待的时候,他没有想到任何理由和借口劝她放弃孩子。 “多多。”十五靠在他怀里,手叠放在他手背上,笑道:“听到么,你爹爹给你取名为多多呢?多多益善。” “嗯,多多。” 他跟着应和,可喉咙却生疼,手也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女子抱紧。 “莲绛。你弄得我好疼。” “对不起,把你哪儿弄疼了。” 他忙松开她,语气甚为紧张。 “你刚刚抱得太紧了。”十五瞪了他一眼,却一愣,“莲绛,你怎了,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我家多多吓到你了?” “没有。”他挤出一丝笑,“我是……太震撼了。没想到,我也有孩子了。” “是我们的,可不是你的。” “是。”他低头深深凝视着她,“十五,从未见过你这么开心,见过你说这么多话。” 十五眉眼都被那份喜悦染成了粉色,她抿唇,柔声道:“因为,不仅有你,还有了多多。” “十五,怀孕后,你有觉得虚弱吗?” 他试探地问道,可整个心都紧张得提了起来,只期望,一切都是自己瞎想。 “虚弱?”十五想了想,“你不是说我身手变慢了吗?有时候会觉得无力。回头我向燕城亦的两位贵妃讨教一下,她们的孩子比我们多多大了三个月呀。” 莲绛讷讷答道:“好。” 莲绛低头将十五的衣服整理好,手指如玉,轻巧如飞,刚才被他弄得褶皱的衣服犹如烫洗过,平整而干净。 “你那日不是穿的这个衣服?衣服也是偷的?”他手指落在外衣的带子上。 虽然天没有全部亮,但他也早就适应了黑暗,能看清那衣服领口的流云绣纹和细致的走线,非一般的寻常衣服。 “你记得我的衣服?” 十五倒愣了一下。 “自然。你之前所穿的每套衣服都是我亲自给你挑选的。”他又从旁边拾来袜子,替她细心的穿上,“虽然绸缎华贵,但是不如棉质的衣衫好,所以你的贴身衣衫和鞋袜全是棉质。” 说完,又将腰带取来替她系上,“这种丝质华而不实的料子,我怎么可能给你穿。”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外套,藏青色的丝料万。 “那以后,在衣物上你又要多操一份心了。” “为何?”莲绛碧色的眸子凝视着十五,只见她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开,“因为你要替多多准备。” 他垂眸看着她小腹,卷长的睫毛在脸上倒映出两道阴影,遮掩住了暗涌在瞳孔中的痛苦,“嗯。” 窗外传来一阵号角声,两人皆是一愣,到了窗边发现越府篝火冉冉,白色绣着豹子旗帜迎风而立,篝火中,人影晃动。 “是在集兵。” “看样子秋夜一澈苏醒了?” “苏醒?”莲绛疑惑的扭头看向十五。 十五便将前天晚上在秋夜一澈书房所见所闻全告诉了莲绛,而莲绛的眉也拧了起来。 “战鬼?”他望着远处的篝火,“大约午时,燕城亦的援兵将会包围整个越城,看样子角丽姬是赶在他来之前破城离开,她怕是以为我在外面扎住了很多人。” “难道说没人?”十五惊讶地看着莲绛,“你外面这么多营长,还有这么多的亡灵腐尸啊。” “虚张声势罢了。我将南疆的兵力调集到了大泱,至于亡灵腐尸,它们属于暗夜,是被日光诅咒的恶魔,白天无法召唤出来。”他沉了片刻,悄然后退一步,避开日光。 现在的他和亡灵无异,也是被光所诅咒的! 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召唤,天地之术更改昼夜,可也属于极致灵术。越是逆天的灵术,其反噬后果也越严重。 说不定,直接被体内魔性吞噬,丧尸人类完全的理智。 真正的魔鬼是没有七情六欲的! “必须找到小鱼儿,想办法安蓝她们。” 若像莲绛说的那样,那角丽姬的兵直接南行,和秋夜一澈剩下几十万大军汇合,那他们就再也没有接回救出安蓝他们了。 可就在这时,场上传来几声尖叫,两人凝目看,竟然是安蓝他们一行人。 几十个银衣人带着面具,将安蓝,贵妃,风尽等人带向了城楼,这一下,十五顿时不安起来。 看向莲绛,发现对方面色也阴沉,看样子他们猜到一处了。 “角丽姬找不到凝雪珠,怕是要将风尽他们拿来威胁做交换了。”莲绛将龙骨拐杖递给十五,“你先带小鱼儿和凝雪出城,我现在拖住角丽姬看看她还要做什么。只要燕城亦大军到来,一切都在计划中。” “嗯,那你要小心。” 十五双手接过拐杖叮嘱了一番,推门而出。 莲绛拉住她手,低头贪恋的吻了她一番,抬手又将她发髻上的簪子整理了一下,“照顾好自己。”目光矛盾地落在十五腹上,又道:“还有多多。” 十五眉眼一弯,点头飞快离去。 走到街道上,十五发现,此时的越城街道有一种异样的安静,甚至没有任何鸡犬狗吠,空气潮湿,却没有一丝风声,一片死气。 偶尔可见一个个住户开着门,可是主人家却站在门口,深情呆滞木讷。 在一个坍塌的废墟中找小鱼儿时,小青正瞪着眼睛四处放哨,一看到出现的十五,有人看到救星一样嗖的一声就飞了过来,十分委屈地往她手里钻。 “爹爹,你要我藏的是这个吗?”小鱼儿摊开手,手心里是那枚凝雪珠。 “待会儿出城之后,冷护卫回来接你,这个珠子谁也不能给。”说完,又将小青提起来,吩咐道:“保护好小鱼儿,否则,就把你炖了给多多吃。” 小青歪了歪脖子:多多是谁? 趁着天未明,十五讲小鱼儿带到事先找到通往城外的护城,因为有结界,所以此处并无人看护,十五带着小鱼儿装在准备好的木桶里。 结界处,龙骨拐杖泛出幽蓝色的光芒,不似其他光那样刺目凌厉,却有一种如沐春风的和煦,将结界融化开,水桶顺利出去。 刚上岸,十五将小鱼儿丢到草丛里,又回了木桶。 “爹爹你不和我走吗?” “你漂亮的娘还在里面。”十五摸了摸小东西的头,继续吩咐道:“见到冷之后,你去找一个叫月夕的人,让他速度来城门处。否则,我就将他拐杖砸断!” 小东西看了看十五手里泛着蓝光的拐杖,赶紧点头。 那角丽姬对月夕似乎用情至深,而真正能拦得住角丽姬该是他才对。 阳光将晨雾一点点的晒开,整个越城都沐浴在阳光中,可越城街道少依旧人烟稀少,十五站在房顶,用布条将整个龙骨拐杖放在后背,抱着手臂俯瞰着城门方向。 上万士兵身穿铠甲勇手持长矛立在广场上,而前方,白色骏马上,坐着一个身形如挺拔松的人,他穿着银色战衣,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腰间。 无法看清他容颜,可十五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了——秋夜一澈。 而他身后黑色骏马上,则坐在明一。 唯一不同的是,明一时不时地望向秋夜一澈,然后偶尔扭头看向别处,似有一丝焦虑。 “不对劲儿。”十五抿唇。 整个广场上,似乎只有明一是鲜活的。 十五身形一掠,如展翅翱翔的鹰,几个起落,停留在了城墙后面的房顶上,她刚站稳,身穿明黄色战衣的角丽姬突然回过头来,十五赶紧后退一步,屏住呼吸。 这世界上,真正的高手从来不用眼里去寻早敌人,而是靠听力和鼻息。 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哪怕是一个轻轻的呼吸都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而真正的隐藏,是将自己融于天地之中。 果然,角丽姬凝目将周围看了一番,没有感到任何气息,才回身看向了城墙下方的旷野。 旷野上,舒池仍旧被当做旗帜挂在高高的旗杆上,期间一直不曾被人取下来过,几日过去,昔日的公子池,多年前的皇子,如今就像一块烂布似的,随风摆动。 看着角丽姬冷艳的傲立于城墙上,舒池吓得头也不敢抬,只恨不得现在死去,就此解脱。 此时的角丽姬面色看起来不如昨天那样好,可眉宇间的气势和凌厉丝毫没有锐减,手中长矛上的戾气更重。 “拉!” 她大喝一声,士兵将一条巨大的绳索从城墙东头一路拉到西头,旋即系在两个几人高的铁杆一架,十来个身影就像衣架上的衣服被吊挂在绳索上。 女子虚弱的哭泣声,呼救声传来。 十五眉头一皱,扣住月光的手有些颤抖。 那些被吊在绳索上的人,却安蓝一行人,加上贵妃的几个太监足有是十三个人,依次排开。 一行人都是女人,还有一个本就看起来虚弱的风尽,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不出一个时辰,两位贵妃怕的腹中定会孩子不保。 “角丽姬是豁出去了啊!” 小鱼儿失踪,皇室仅存的血脉就在两个贵妃身上,她如此嚣杂,若非是有十成的把握,就是真的孤注一掷也要将凝雪珠要回来。 “月夕!” 她直接一步跨在了石墩上,长矛直接前方,可旷野上,除了舒池便只有孤寂的风了。 角丽姬眼神一狠,手里的长矛往旁边一甩,锐利的矛头刁起一个宫女的衣衫,往空中一抛。 那宫女来不及发出一声哭喊,就从几十长的高空坠落下去,摔成肉酱。 “啪!” 沉闷的声音,却像一记天锤从苍穹落猛地敲下来。那一瞬,就脸十五自己都震了一下,原本哭喊的几个太监和宫女顿时吓得发不出声音,其中一个贵妃,直接晕了过去。 而同样掉在绳索上的安蓝虽双眼含泪,却咬着唇没有哭一声,旁边的风尽面色苍白虚弱,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 这样下去,亦角丽姬的性格,这些人真的会死的。 十五回头看向四周,发现对方的房檐的阴暗处,那人一身黑袍,面容全部隐藏在帽子下,唯有一双碧色的眸子,缱绻如水,温柔而宠溺地望着自己。 莲绛朝十五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十五点点头,突然感到房屋在晃动。不,应该是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而轰隆的声音远远传来,旋即远处一片尘烟。 燕城亦的援兵! 日光之下,数万铁骑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黑色的盔甲,黑色的长矛,黑色的战甲,气势锐不可当,而最前方的金黄色盔甲的男子正是燕城亦。 他抬手,身后骑兵立足,烟尘滚滚中。 城墙上,几个被挂着的女人,其中有两个,则是他的女人。 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抖,他眼眶通红,像是看到那个晒芍药花的女子。 九年前,他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人,如今,却又让自己的宫嫔陷入危险,目光扫过人群,在没有看到小小身影时,他心底绷得最紧的弦稍微一松。 可半晌,看到前方一处摔得看不出形状的血迹时,他大脑一片空白。 一匹红色的汗血宝马飞驰而来,十五凝目一看,却冷护卫,他在燕城亦耳边说几句,对方的脸掠而过几丝轻松。 十五送了一口气,脸上也挂着轻松的笑。 看样子冷已经接到小鱼儿了。 角丽姬俯瞰着旷野中几万骑兵,眼中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是挑眉,勾起一抹挑衅的血,“你就是那燕城亦,哀家今日就教导你该如何懂得臣服!” 说着,长矛一收,越城的正大门缓缓打开,立时鼓声四起,战旗猎猎,城门晃动,骑在白色骏马上的秋夜一澈提着沥血剑冲了出去。 绯红的剑,往前一挥,霎时间,整个天先是一黯,旋即一匹红光横空而拉,将整个旷野照得一片血红。 “护驾!” 燕城亦贴身宫卫反应非常快,十几个拉着盾牌挡在了燕城亦身前,可秋夜一澈剑术惊人,整个大洲人人皆知,而刚刚虽然只是一剑,却破天辟地的气势。 那十几个侍卫像豆子一样被掀在空中,盾牌也溅点星火,裂成碎片。 这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连十五都不禁一惊,看向角丽姬,发现她正欣慰地笑。 秋夜一澈一剑未止,而是直接指向燕城亦,手中的剑再度带起漫天红光,身后的士兵也如潮水涌向了燕城亦的几万大军。 狂野上厮杀一片,而燕城亦并没有因为刚刚一击士气受挫,反而是退兵几步,摆出了八卦阵。 十五眉眼不眨地看着场上的一切,可渐渐地秋夜一澈攻势越来越猛,但是毫无章法,手里的剑带起漫天光影,只要近身他十尺之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燕城亦的军队,都纷纷被他斩成肉末。 而早有部署,再加之人多的燕城亦很快气势回来,根据敲门的阵法反将秋夜一澈等人包围住。 十五又看向角丽姬,发现她的唇角诡异一勾,手里的长矛空气中花过一道诡异的弧线。 白色的马被染成血红色,青丝翻飞,银衣沾血的秋夜一澈突然仰天长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而他的部下竟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和他一样举着臂怒吼。 “不好!” 十五还没有喊出口,那些士兵竟然纷纷膨胀成身形约莫十几尺的巨人,而领头的秋夜一澈虽然并未如此高大,也有十尺,原本俊美无双的脸,布满了红色的经络,映着那红色的双瞳,十分狰狞恐怖。 “战鬼?” 十五颤抖的念出这两个名字,已见那些变异的傀儡士兵将燕城亦的部下一拳砸成肉酱。 一时间,整个战场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而面对刀枪不入的傀儡,燕城亦的人毫无招架之力。 角丽姬仍旧傲然而立,唇角的笑容勾起几分残忍,她长矛指天,“让你们这些大洲的贱民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力量。” 话音刚落,战场上黑烟滚滚,旋紧阵阵爆炸连声而来,天摇地裂。 十五脸色苍白,突然恍悟:角丽姬不仅仅的孤注一掷,她其实是全力以赴,明知道燕城亦必然会来,所以要一举将其拿下! 君亡,国破? 十五全身巨寒地看着那厮杀的场面,而在这一刻,翻滚的盐城,人,看起来渺小的宛如一粒沙。 大燕不能亡! 她脑子里只有这个声音,扣住月光就要越出去,却在此时,狂风大作,雷声轰鸣,苍穹像是被人泼墨,陡然黑暗,而铅云暗涌的天幕上,雷电如若虬须,蜿蜒奔走,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响! 天黑了,天竟然黑了!一轮满月挂在天幕上! 有人在操作逆天法术! 伏尸满地的战场开始裂开,狂风中,传来阵阵哭嚎凌厉的声音,一只只腐烂的,白骨之手从地下伸出,然后攀爬出来! 第103章宝贝多多(3) 它们摇摇晃晃的支起身子,放眼看去,血红的肉里冒出一片白骨,犹如腐尸吐出花蕊,毛骨悚然。 这一下,角丽姬的脸,变得异常惨白,震惊地看着这逆天的一幕。 而十五,亦惊骇的立在原处,呆呆地看着无数白骨亡灵从地下爬出来。 傀儡巨人仿似也感觉到了逼近的危险,纷纷低头看着朝自己用来的白骨亡灵,扬起拳头狠狠它们砸过去,顿时,骨头散架,落了一地。 可很快的,散落在地上的骨头动了动,竟然亦诡异的方式从新结合成新的骷髅战士,它们双眼空洞,可嘴里去发出震天怒吼,旋即一跃,飞扑向了傀儡巨人玎。 那傀儡巨人身体僵硬如石头,巨斧都无可奈何,可几个骷髅亡灵扑到他身上,竟然将他的骨肉一块块的残忍撕扯下来。 立时,原本是血腥屠夫的傀儡巨人竟然成了任人啃咬的食物,整个战场又是阵阵哀嚎。 有些傀儡巨人受不了疼痛,选择自爆,而被炸散架的骷髅亡灵又重新组合起来,如此繁复裆。 大燕士兵看到这么恐怖的一幕,纷纷瞪大了双眼,吓得不敢说话。 天幕如墨,那一轮诡异的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好似银河上神的双眼,冷厉的俯瞰着芸芸众生。 “放!” 角丽姬厉声尖叫,又一批变异傀儡巨人从几个城门涌了出去,可面对那打不死,拆不散的亡灵军团,傀儡巨人根本无法招架,更像是自动送上去的食物。 明月如银,照亮了整个越城,十五仰头,回望着身后那栋高楼。 身穿黑色袍子的莲绛傲然立于屋檐尖塔的上方,他一手抵着眉心,一手直指苍穹。那漂亮得近乎妖媚的脸上,深碧色的双瞳,浓烈而纯粹,幽暗而阴森,冷冽又无情,那有着世间最漂亮美人咧的唇,轻轻勾起,像是嘲弄天下众人的弱小。 飞扬的三千青丝,翻动的猎猎黑袍,闪电蜿蜒落下,此刻的他,高贵强大宛如神袛。 可去那样的陌生! 十五呆呆地望着那个人,不过几丈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个天地。 不知道为什么,以为亡灵被召唤出,战局因此再度扭转,可十五却莫名恐慌和害怕。 “莲绛!” 一个尖锐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恨意传来,十五低头,角丽姬终于发现了莲绛。 她双眼猩红,艳丽的脸此刻变得扭曲,手里长矛带着燃烧着的火团飞向了高处正在做法的莲绛。 陷入作法的莲绛根本无法无心他处,若周围没有人护法,容易被这逆天之术反噬! 长矛如流星呼啸而去,角丽姬眼神闪烁,紧紧地盯着高处,期待着那个人被自己一矛穿心。 “砰!” 一道白光乍起,像数以百计的烟火突然爆炸,将整个天照得白了片刻,角丽姬一怔,惊讶的发现她丢出去的长矛竟然在空中突然一滞,像被这段翅膀的飞鸟竟直线下坠! 而一道银光带着清幽的嗡鸣声,从眼前掠过,然后在空中盘旋一圈,角丽姬凝目一看:那道细小的银光似是一把剑! “回!” 角丽姬大喝,那长矛瞬间飞回她手心,低头一看,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长矛尖端竟然有一道细小的裂纹。 要知道,这飞天长矛名字叫做,诛天戳,是有九州圣殿上的玄石所打造,整个九州天下出名的武器,最后被她所得,这些年她疼爱它如命。 可此时,不但有了裂纹,还落下一道剑痕。 “剑?” 角丽姬浑身一震,想起刚刚那碰撞的白光和一把剑,难道说有人丢出一把剑,竟然半空接住了她的诛天戳! “不可能!” 她抬头,那把银光竟还在空中飞旋,显然是刚刚与诛天戳相撞时所留下的惯力,最后漂亮一划,那剑飞了回去。 而就在这时,角丽姬终于看清楚持剑之人。 在莲绛身前不到十尺的地方,迎风站着一个身穿藏青色,体态纤瘦的少年。 少年长发高用一个木簪高高挽起,露出了白皙而饱满的额头,她像一幅没有描摹完全的丹青画,清秀而淡远,可一双漆黑的眼眸却明亮璀璨,仿似凝聚了整个天地的光芒,冷厉地盯着自己。 少年背着两个东西,因为裹着布,角丽姬无法看清,可少年站的位置,却将莲绛护在身后。 长风哭嚎,乌云压境,风撩起少年的长发和衣阙,消瘦的她看起来,瞬间就会被风刮走,可她却未然不动的立在屋檐一角,周身散发的凌厉杀气,和她眉宇间的流出的孤傲气质,竟给人一种睥睨的霸气。 扫过她手里那把剑,角丽姬艰难的念出了这一辈都让她倍感羞辱和压力的名字,“十五?” “正是!” 少年模样的人冷冷开口。 角丽姬握着诛天戳的手在发抖,“凝雪珠是你偷的?” “是的!” 这是十五对角丽姬说的第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我是! 当日在确定谁是容月夫人时,这两个字将她角丽姬狠狠摆了一道。 一句:正是,却应征了的确是她刚刚出手将她雷霆一击给截住,甚至,将她诛天戳留下了裂纹。 而一句是的! 简直像一把刀狠狠刮在她角丽姬的脸上,让她自尊扫地。 一个如此平凡,丑陋,低等人大洲女人,竟然当着她的面将那凝雪珠偷走! 角丽姬手上青筋爆裂,盯着十五,冷笑,“听说你自诩在大洲剑术天下无双,那哀家就来领教领教。” 自诩?十五勾唇,她似乎从没有自诩过吧。 更重要的是,为何这角皇后口气如此酸? 角丽姬跳上了房顶,双眼通红,浑身透着浓浓的杀气,而她手里的诛天戳也慢慢变成红色,甚至能看到那些红色的火焰,旋即她举起手臂,“云火!” 诛天戳扔出的瞬间,十五眯眼,注意到她手虚晃了一下。 那动作极其的细微,肉眼几乎看不见,可还是被十五看过真切:对方是徐晃,其真实目的还是莲绛! 果然,那诛天戳飞近十五十尺的地方,突然往左侧一绕,逼向了在施法的莲绛。如果十五上当出手拦截,或者是跳起来劈开,那么趁着她僵直的瞬间,那诛天戳就靠近莲绛! 十五往后一掠,手里的月光横向一拉,顿时,一道碧色的光芒横掠开来,像一张屏幕一样,挡在了莲绛身侧。 旋即如陀螺旋转,剑尖一带,凌厉的可怕的剑气再度扫过诛天戳,耳边一声巨响,那诛天戳晃了晃,杀气顿减,阵势打去。 角丽姬见十五不上当,顿时心急如焚,干脆纵身飞来,打算靠近莲绛,再寻得其他攻击。 可她刚掠上空中,十五抬脚踹向诛天戳,并且借力往空中一飞,手里的月光带着凌厉的剑气正面反攻向企图趁十五不备而飞来的角丽姬。 诛天戳被踹到了城墙东边,角丽姬在空中没有武器,却看到十五迎面而来。 “怎么会?”她红色的双眼里涌起不可思议,“对方怎能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两个女人空中相汇,一人手中月光如水,剑气恐怖,而一个人,却没有任何武器。 这个情况,角丽姬比谁都清楚,她一咬牙,手里飞出一条绫带缠住了身后城墙上的柱子,倒飞回去。 十五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往后一划,一股力量逼得她如闪电冲向角丽姬,然后一脚踩在了角丽姬的脸上。 这一踩,用了十成力气,角丽姬在空中惨叫一声,狼狈地往下坠。 而十五又凭着这狠狠一脚,周身灌足了真理,飞回到了莲绛身侧,长剑一横,长发飞舞,如修罗般冷酷立定。 角丽姬到底也身经百战,被十五那么一蹬,还是用力抓紧了绫带,攀回了房顶,只是动作十分狼狈,几乎是滚落在瓦片上。 而她艳丽的脸上,印着一个大大的脚印。 看起来,就像一个耻辱的印章,刻在了她脸上。 “抱歉。”十五颔首一笑,“我这大洲贱民实在不该将我卑贱且肮脏的脚踩在您那高贵而圣洁的脸上!” 如此羞辱且嘲讽人的话,却被她用如此谦和且和彬彬有礼的姿态说出来,差点没有把角丽姬气得背过气去。 角丽姬抬起袖子往脸上狠狠一擦,那愤怒的样子,恨不得将整个脸皮都擦掉。 但是,羞辱如何擦得掉? 角丽姬周身血液倒流,如筛糠一样抖动,如果说先前被十五背地里狠狠玩弄了几次,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耻辱。 那么此时,含笑且自信护在莲绛身边,周身又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高贵气质,且活生生的十五,就是她角丽姬最大的噩梦! 是的,是噩梦!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一个下贱的大洲人类,任意践踏。 十五……她绞着这个名字!玩弄她,偷她凝雪珠,羞辱她。 不!她角丽姬绝对不能失败! 而尸骨如山的战场,仍旧在厮杀,不同的是,傀儡巨人越来越少,唯有秋夜一澈站在一群亡灵中,像一个彻头彻尾没有思想和情感的战鬼,拿着沥血剑横扫亡灵军团。 亡灵军团虽然不死,可也无法靠近秋夜一澈,一会儿逼近他,一会儿又被他打散,而他完全不知道疲惫,面目狰狞,双眼充血,脸上的筋脉越来越粗,像随时都会爆裂。 燕城亦骑在马上,有些悲痛地看着秋夜一澈。 这哪里还是冠艳天下的大洲第一男子秋夜一澈啊,这只是一个不停歇的杀人工具。 “四弟,住手吧!”他大喊,试图将他唤醒。 “停手吧!你们输了!” “输了?” 房顶上的角丽姬浑身一震,“不,哀家永远都不会输!” 她大喝一声,那诛天戳飞向她手心,可就在这时候,一个黑色的东西圆不溜秋的朝自己砸来。 角丽姬一看,是十五将背上一个东西砸了过来。 暗器? 角丽姬大怒,“你竟然敢用暗器偷袭我?” 待那诛天戳落回手里的瞬间,她横手一刺,尖锐的矛穿过那‘暗器’。 “哼,不过如此!” 看着长矛上挂着的圆形东西,角丽姬似乎终于找回了点自信,不屑地冷笑起来。 可十五,亦微微一笑,漆黑的双瞳闪烁着明媚的光华。 她这一笑,让角丽姬浑身一个激灵,总觉得那里不对。恰在此时,黑压压的天幕下,又一阵风吹来,一下刮走了长矛上那块布。 而看清长矛上那个东西时,角丽姬头一阵眩晕,那些原本倒流且奔腾地鲜血瞬间凝固起来。 “黑泽?” 她双唇蠕动,颤抖地看着长矛上那个人头,然后扭头对着十五嘶声大吼,“你是人吗?” 这长相清秀,看起来瘦弱的女人,根本就是一个魔鬼! 一个人头,她竟然放在身上,甚至……逼着自己出手戳穿黑泽的头颅。 “呵呵呵……”十五轻笑出声,眼底光芒四射,“这句话该我问你!”说着,她手指向场上血淋淋依然在‘战斗’的秋夜一澈,“所谓虎毒不食子,你连你亲儿子都这么样折腾。你有什么资格问我是不是人?” “你敢问哀家资格?” 角丽姬气得哆嗦,这大洲贱民竟然敢质问她有没有资格。 “不该问。”十五勾唇,“因为你根本没有资格!” 角丽姬长矛狠狠一甩,黑泽的头颅滚到一边,旋即长矛刺过手心,鲜血滴落,那长矛周身绯红,竟隐约同她本人合为一体。 “要打吗?”十五握紧了手里的月光。 其实刚刚几招下来,她早就疲惫不堪,可是,看到场上的秋夜一澈和傀儡巨人无异,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肚子里多多,顿时,一股力量再度爆发。 “那就让我来教教你如何做一个母亲!” 说着,十五握着月光,亦是往手心里一划。 月光跟随她十来年,早就和她合为一体,此时一沾血,它就感受到了主人的悲痛和愤怒,通体泛着碧色的光芒,发出嗡嗡的鸣叫。 十五双手握剑,月光竟然幻化成无数把,环绕着她和莲绛周围,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剑墙,让人眼花缭乱。 “诛天!”角丽姬身体快速旋转,人矛合一,形成一尾燃烧着火焰的凤凰,冲上天空,发出刺耳的尖叫,俯冲向十五。 顿时,远在几百米外的士兵纷纷捂住耳朵,可有些反应慢的还是跪在地上,双目染血。 十五凝定心神,缓缓睁开眼,“鬼泣!”环绕的几百只碧色的剑影突然合一,像一只从地狱涌出的恶鬼,在空中狰狞着牙齿,迎上了角丽姬的红色凤凰。 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异动,而身后,也传来了诡异的陶笛声音。 这声音,不似往昔那种温柔缱绻,而是一种难言描述的阴森恐怖,整个场上都是蜿蜒雷电,越城也开始晃动起来,角丽姬和十五都是一愣。 十五此时无法回头去看身后的莲绛,只看到战场上,那些被撕成碎片的傀儡复活了…… 不是,是他们的尸骨复活了。 那些傀儡巨人十几次高的骨架在血肉横飞的战场显得格外的突兀,它们随着那曲子站起来,转身面向了莲绛方向,然后高举起双手跪下,做朝拜状! 莲绛要超度他们? 他这是疯了吗?更让十五全身发冷的时,她看到几只骷髅竟扑向了燕城亦的大军? 十五顾不得那角丽姬了,回头看向莲绛,惊讶的发现,他嘴角勾出一抹怪异得让人心底发寒的笑,发丝飞扬,深碧色的双瞳,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莲绛,你怎么了?” 月光感受到主人心神紊乱,凝结成的‘鬼泣’在空中轰然一散,幻化成黑烟,而角丽姬见此,猛然操控火凤扑向了背对自己的十五。 “莲绛,收手,够了……” 所有法术灵力,都是一把双刃剑。 特别是禁忌之术,三分伤人,七分伤自己。 更何况还是这种让日夜颠倒的禁忌之术。 然而莲绛魔性大发,犹如一座爆发的火山,此时的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知道脚下活生生的血肉,要将这些血肉吞噬下去,方能宣泄体内的膨胀开来的力量韦。 背后危险逼急,十五抄起月光返身一挡,堪堪抵住了角丽姬的偷袭。却踉跄往前,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水,握着月光的手虎口处有些发麻,立时几粒血珠从裂开的伤口处溢出。 角丽姬拥有最热血的战鬼血统,一见十五虚弱,就越战越勇,眼睛里恨不得喷出火来,将眼前的下贱女子烧死。 唯有她死了,才能让她角丽姬一洗耻辱。 十五咬牙抵挡,仍旧不离开莲绛身侧,只是时不时的喊一声,“莲!” 然而,莲绛竟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 “嗖!” 一条红色的绸带从另一方飞来,十五腾空一跃,那绸带从她脚下穿过。 她侧身回头,发现左前方的房顶上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手拿油纸的女人。 第104章宝贝多多(4) 那女人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但是隔着面纱,十五却能感觉到对方阴毒双眼正盯着自己。 此女人,竟然出现在了结界里,这说明,她能穿越结界:是角丽姬的人。 但那个女人至始至终却没有看站在另一处的角丽姬,目光一直深深地盯着十五,最后狞笑开口,“睁大眼睛,看着莲绛如何死吧!” 她声音想灌了风的破罐子,沉闷难听,还带着几分破哑。 说完,那女人缓缓地撑开了那把红色的伞。 红色的扇面,画满了春日才有的桃花瓣,而就在伞开启的瞬间,那些花骨朵竟然舒展开花瓣,绽放起来。 这一下,才是真的天地晃动,大有狂风暴雨之势,整个天幕都在晃动,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撕扯天幕。 十五和角丽姬都惊讶地看着女人手里的伞越变越红,那伞面的桃花越开越多,而头上黑云云竟然慢慢地往后退,散去。 月光消失,天空慢慢恢复白光,战场上那些白骨军团,和正在朝拜莲绛的傀儡被阳光一照,发出凄厉的尖叫,周遭立时黑烟滚滚,阵阵哀家传来,犹如指甲刮过粗糙的墙面,让人全身发寒。 “噗!” 后背刺骨冰凉,粘稠的液体沾满了发丝,点点滑落进她的脖子。 十五回头,看到莲绛捂着胸口跪在地上,接连吐了好几口血,身体也像极致展开后的花,瞬间萎顿。 “莲绛?”十五哆嗦着将他扶起来,发现他的脸,像水一样透明,而鼻息,气息全无。 “哈哈哈哈……被驱逐的魔鬼,回到你的地狱吧!”那女人仰起头哈哈大笑。 她就在等这一刻,等着莲绛的魔性发挥到极致,甚至要吞噬他时,突然压制! 那样的他,必死无疑! 那女人像一个疯子一样站在房顶上,举着伞仰头大笑,可目光却像淬了毒的利刃落在十五身上,“胭脂浓,哈哈……你毁了我,你一辈子也别想好过。” 手里的几条绫带同时朝十五奔了过去,角丽姬手里的诛天戳亦毫不犹豫的掷向十五。 两道攻击卷起的绝大杀气,像浪潮一样掀了过来,可后背被血燃透的女子背对着她们,露出了最致命的命门。 嗡!地上的月光一飞冲天,拉起一道白色的光幕,主动刺向了红衣女子的绫带,白色的光像无数把剑将同时掠来的一道道红绸绫带切成碎片。霎时间,越城上空,似漫天红雪飞扬。 而诛天戳却在立十五后背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挣扎不前。 角丽姬凝眉一看,注意到十五后背有一道蓝色的柔光,形成了一个结界,犹如万古不摧的盾将诛天戳挡在了外面。 叱!相接处溅出点点火星,本就被月光伤得有裂纹的诛天戳,再也不堪受力,竟然啪的一声,整个矛头突然断裂! 这么一震,那光幕出一块黑色的布滑落下来,角丽姬终于看到十五背着的另一样东西:龙骨拐杖! 由北冥皇室的守护兽雷龙背脊骨打造,传言一直被封藏在皇陵深处,二十多年突然到了月夕手里。 传言只会保护皇室的龙骨,却只此时,打开了结界,保护着这个大洲的女子。 角丽姬,震惊在原地,脑子开始混乱。 而月光将绫带斩碎之后,重新回到了十五身边。 十五跪在房顶上,将莲绛抱在怀中,手指擦过他嘴角的鲜血,又捧着他的脸,柔声唤道:“莲,莲……你怎么了?” 他的脸一如第一次见面那样美丽,妖娆的眉眼,线条完美到极致的鼻翼,和女人看到了会自行惭愧的唇。 “莲,你怎么这个时候睡了呢?”纵然的紧闭着双眼,纵然他毫无气息,纵然他周身冰凉,她仍然不放弃的在他耳边唤道:“来,你睁开眼,我背你回去。” 像在南岭那样,他嚷着跑不动,她背他一路狂奔。 他一手搂着她的脖子,一手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在她背上笑得花枝招展,那个时候她真担心他会笑岔气。 他爱笑,但也爱闹脾气,虽然会娇纵,可又比谁都容易满足,哪怕是气得晕过去,却三言两语就能将他哄回来。 可此时的他,紧闭着双眼,像是陷入一场永恒的梦,无法醒过来。 青丝散落在地,面容寸寸如雪,冷冷寂寂。 “莲绛,别睡了。” 她扶着他身子,自己跪在他前面,将他双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吃力地站起来。 可瓦片突然断裂,她脚下一空,脚陷了进去,莲绛从她背上滑落,十五忙伸手将抓住他腰带,谁知他那衣服早就被鲜血侵染,一片滑腻。 他原本就立在了屋檐最尖端,这一滑,直接挂在了屋檐,随时从会这几十尺高的地方坠落在下面坚硬的石头上,摔得粉碎。 他身体挂在高空,像飘零的叶,青丝在空中飘飞,零零散散,容颜在日光的照耀下,越来越诡异的透明。 沾血的腰带从手心里滑脱,他身体一点点的下坠,十五咬牙不敢松手,可脚下踏空,她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咔嚓!”房檐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开始断裂,瓦片纷纷往下落。 “唔!” 唯有两只手指死命的勾起他衣带,甚至,已经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可还是保持着紧抓的姿势。 绝望和恐惧奔走在身体各处,这一刻,她才明白之前看到他施展逆天之术,召唤亡灵时她为何那般恐惧了。 原来,恐惧害怕源自这里。 源自会拼劲全力的要保护自己的爱人,可还是看着他倒在自己身前。 源自努力的想要抓住他,可他还是要从自己手心里离开。 源自,看着死亡之手,要将自己所爱之人带走。 不,她再也无法承受所爱之人,死在眼前,而自己无能为力。 说好了,天若要罚他,她来抗! 说好了,地要灭他,她来挡! 说好了时光静好,与君语; 说好了细水流年,与君同; 说好了繁华落尽,与君老。 说好了,要白头! 所以,莲绛,你怎么能死! 她低头,拼劲最后一点力气,趴在快要塌陷完的屋檐边,低头看着紧闭着双眸的他。 那一刻,滚烫的液体从眼眶中滑落,入了唇,竟然是咸的! 是泪水! “莲绛!”十五咬牙切齿,“你若敢死,我就敢忘!把你忘得一干二净,黄泉碧萝,永生不见!” 三月阳光明媚,刺进她眼里,却撕心裂肺的疼,泪水跟着滚下,滴落在他眉眼上,染过他的睫毛,从他眼角滑落。 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她,还是他的泪水。 “毁了那房子!” 红衣女子的声音传来了过来,角丽姬恍然清醒过来,双手合一,操作着断裂的诛天戳。 整个高楼的摇晃起来,十五凝视着莲绛,展出一个绝望凄艳的笑。 也罢,若不能同生,同死也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莲绛透明的左脸颊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然呈显出一种诡异的蓝色,很快,竟生出一朵蓝色的花蕾,以双眼可见的速度吐出花蕊,华丽绽放,而那一瞬,他透明的脸,也慢慢恢复了如雪的凝白。 雪的肌肤,蓝的花瓣,让他那原本就颠倒众生的容颜,看起来更加妩媚妖冶,甚至带着一份邪肆! 同时,一条藤蔓从他衣领处蔓延出来,攀附在她手指,缠绕上她的手臂,像一条绳索一样,将两人仅仅捆缚在一起,永不分离。 诛天戳在角丽姬的攻击下,不断的撞击整个房梁,企图将十五他们震落下去。 可是,墙角地面却长出了无数条藤蔓,如爬山虎一样,迅速蔓延了整栋房屋,像一张网,像钢精水泥,重新将这个倒塌的房屋从根基到房牢牢稳固住。 风吹不到,雷击不跨。 待房屋固定住,那些藤蔓又向泛滥的潮水一样,迅速涌向了角丽姬和那个红衣女子。 “啊!”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角丽姬一回头,看到那女子被无数条藤蔓缠住,而那些藤上的花朵,在阳光下竟然变成了拧着獠牙的蛇头,钻入她身体。 可很快的,那些“蛇”退了出来,竟然纷纷避开三尺。 女子滚落在地上,痛苦的翻滚,面纱掉落,露出了腐烂的脸,她身体被蔓蛇咬出无数个洞,而那破裂的皮肤下面,黄色的浓涌了出来,立时恶臭漫天。 “唔……” 角丽姬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那藤蔓不断朝自己涌来,可她根本无法顾忌这危险,因为对面那女子的臭味实在太浓了。 她是战鬼一族,偏偏嗅觉灵敏,只有鲜血能刺激她们的战斗力,让他们燃烧,厮杀,可这种刺鼻的恶臭,会让他们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更何况,还是一个身体里流脓的怪物。 “唔……”角丽姬跪在地上,痛苦的喘着气。 这大洲,到底是什么玩意? 为什么,不过八年时间,就涌出了这么多怪物! 一个会逆天的莲绛! 一个剑术无双的十五。 这个全身流脓的又是什么玩意? “陛下!” 白桦全身是血地从战场回来,一看那些蔓蛇花和那栋被蔓蛇包围的墙,吓得面色苍白。 他和几个同伴驾着角丽姬,翅膀一展,慌忙飞上了天空,赶紧逃离。 她一走,越城的结界破碎,战场上,早就胜负已定,只有一些血肉和倒下的白色旗帜。 角丽姬看着整个战场,看着就那样放弃的越城,看着依然坐在马背上的燕城亦,看着辽阔的大燕,这才明白一个真相:她输了! 她输了? 她角丽姬,竟然输了,真的输了。 而在众人中,角丽姬也第一眼寻到了那个人。 他身穿着黑色的袍子,手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因为没有龙骨拐杖护身,所以看起来十分虚弱,可他仍然迎风而立,只留给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二十多年,月夕,你还是不肯见我! 角丽姬闭上眼睛,嘴角笑容凄苦!她输得太狼狈了,几乎是一塌糊涂! 十五看着缠在手上冰凉的藤蔓,眼底露出茫然,而一直抓着的人,那被泪水染湿的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了双眼,望着她。 四目相对,那一瞬,十五胸腔如被千金重锤击中,而整个人似跌入了冰窖,呼吸刺痛。 因为,他的左眼,有一朵蓝色的花,从眼瞳里绽开,占据了整个眼瞳,与脸颊上的那妖冶的蔓蛇花相辉映。 十五浑身冰凉,说不出一个字来,唯有泪水大滴大滴地滚落。 他抬起手,那莹白如玉的手指间,也绽放着一朵小小蓝色蔓陀花,像是特意描绘的花钿,美是美,却让人心底发嵾。 冰凉的指尖轻轻地擦过她眼角的泪水,滑落到她唇角,他漂亮的唇一勾,道:“我对你思念若狂,你竟然想要忘记我!”说吧,那卷长的睫毛尾端,亦有透明的液体滑落。 她张口,狠狠咬住他指尖,恨不得将其吞入腹中。 “你去死来看看!你死了我就忘!”她咬着他的指尖,声音含糊不清,眼底泪水啪嗒啪嗒地滚落,“我还要带着多多嫁给别人!” “为了你,我怎么舍得死。”他宠溺地回答她。 十五一听,借着脚下藤蔓,将他用力一拽,拖上了房顶的安全处,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像一个孩子一样,肆意的哭! 恨不得将这些年所有的泪水,都哭出来。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他一怔,“我父亲曾说,让一个女人哭的男人,是不尽责的男人。” 他异常虚弱,却仍旧固执的要抬起手,将她的泪水擦干,“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十五握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她想要控制住,但是,此时,在他面前,她没有任何武装,没有任何戒备,她就是真实的自己。 是一个在平凡不过的女人,担忧自己的丈夫,关心自己的孩子。 会害怕,会无助。 “我……”她止住了声音,“我不是难过,是开心。” 他一愣,凝视着她,那蓝色的眼瞳交织着碧色的眼眸,看起来十分妖异,可看着她的神色,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开心,我的丈夫和孩子在我身边。”说完,她将头埋在他耳边,用坚定的语气道:“不管怎样的万劫不复,我都要和你白头。” “嗯。” 他看着烈日,缓缓闭上眼睛,那手也从她脸上滑落。 十五浑身一怔,感觉到身下的房屋再次晃动起来,那些藤蔓像潮水一样快速退去,几乎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地面。 “莲……” 十五捧着他的脸,发现不仅左脸上开出了那种藤蔓花,脖子上,锁骨上全是。 不但如此,她掀开他的衣服,发现无数条细如发丝的藤蔓在他皮肤奔走,似乎要找着机会从他皮肤里面钻出来。 “不要让他见光!” 一个冰凉急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十五一听,也容不得多想,拉起旁边的黑袍,将莲绛罩住。 立时,那些奔走的藤蔓速度慢了下来。 十五将莲绛抱起,从那房顶上掠下来,然后朝府邸阴暗处奔去,快速进入一间屋子,将莲绛轻轻地放在榻上,再转身将周围的窗户和帘子全都拉下来。 整个屋子一片黑暗,十五喘着气回到莲绛身边,再次掀开他衣服检查,那些藤蔓虽然游走缓慢,但是就像无尽的水,根本没有停歇下来的意识。 冷汗从他皮肤深处溢出,他虽然昏迷,可就这短短的时间,他周身衣服和头发却已经打湿。 他正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门被推开,旋即一股药味传来,风尽走进来,狠狠地将十五推到一旁。 十五也没有计较,而是将门关上,又寻来一盏琉璃灯点上,捧在手中,立在莲绛身旁。 风尽在牢狱里虽然没有受到折磨,但也极其狼狈,当时被挂在城墙上,他几乎是第一个受不住晕过去的人。 他的银针一枚枚地在莲绛身上排开,而十五也注意到他眉头紧蹙,面色也越来越难看,待莲绛的上衣被全部脱掉的时候,十五也是一惊,他左边身体,几乎全部都开满了那蓝色的花朵,像诡异的图腾落在他雪白的皮肤上,足足有好几十朵。 十五全身冰凉,如果没有记错,那晚莲绛非要嚷着她温纯的时候,他身上并没有这些绚丽绽开的花朵。 而这些花朵,虽然艳丽,却给人阴森感觉,看上去,像是暗夜里的一双双眼睛,正偷窥着世人。 当风尽将莲绛身上的蔓蛇花数完之后,他身体一晃,险些从旁边的凳子上倒下去。 十五手一伸,忙将他扶住,谁料,他抬眸盯着十五,眼底竟然涌出丝丝缕缕的恨意,旋即一掌击向十五的面门。 十五脚尖一点,后掠几步,避开了他的攻击,眸光沉了下来,杀气凛然地盯着风尽。 第105章宝贝多多(5) 她手里依然提着琉璃灯,里面的火,并没有因为她刚刚那个动作又丝毫的晃动,而黄色的灯光将她消瘦且十分疲惫的脸照得有几分朦胧不清楚,可那双眼睛,一如当初那样坚定! 两人在屋子里冷眼对峙,周遭空气格外的阴寒,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压迫。 风尽似乎恨着十五,可眼前女人的眼神,却那样的锐利,他咬了咬牙,“你出去。” 十五气力早就消耗殆尽,此刻站在和这里也仅仅是凭借那份对毅力,刚刚避开那个动作,让此时的她,站着已经吃力。 “出去?”十五眸光森寒,“风尽,你到底背着我对莲绛做了什么?你曾说过,你绝对不会伤害莲绛,那他身上的这些蔓蛇花是什么?” “伤害他的人不是我。是你!” 风尽指着十五,声音竟有几分尖锐,“我当初提醒过你什么,离他远点。可你不信,还让他为你中了诅咒,每日都要承受那噬心之痛。为了靠近你,为了照顾你,他主动提出将蔓蛇种入他体内,甚至还求我,让我对你撒谎说找到了破解尚秋水诅咒的方法。” “呵呵呵……”他冷笑起来,“看到了吧,这就是那方法。蔓蛇是什么,想必你多少也知道。为了你,他成为了一个连光都不能见的人。” 十五望着莲绛,只觉大脑一片眩晕,呼吸全都堵在了胸口。 “现在,又因为你,他躺在床上!”风尽斜眼盯着十五,冰凉的声音越加嘲讽,“你还好意思说,是我伤害了他?”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白皙手腕上,又一道道浅色伤痕。 “这世界上,伤害他的,是你十五。而能保护他的,只有我。” 他垂眸,睫毛落在脸上,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喃喃自语,声音很小,可十五却听得仔仔细细。 她愣了片刻,目光回落在莲绛身上,那要靠近他的步子一时间不敢上前。 风尽似瞥见了她的犹豫,冷笑道:“你现在还顾忌什么?蔓蛇已经扎根在他体内,尚秋水的诅咒因此而破解,他不会再承受这心绞之痛。”他声音顿了了片刻,目光落在了莲绛脸上那花纹上,道:“至于这花纹嘛……多开出一朵,他就有致命的危险。” 那些细小的藤蔓还在皮肤下游走,时刻准备钻出皮肤,欲欲盛放。 风尽说出的话字字如针,让她从头到脚都刺痛,她凝望着莲绛,屋子里十分安静,能听到战场上最后的胜利之声。 许是太久,风尽有些不耐烦地看了过来,十五将琉璃灯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转身扶着肚子缓缓往外走。 沉重的脚犹如灌上了铅,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人将它往下方拽,仅仅几步,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手放在门框上,一时间竟然没有力气将它们打开,手指扣在上面,瑟瑟发抖。 待好不容易开了一条缝隙时,夺目阳光顿时照射过来,她眼前一花,突然想起沐色走丢那晚,她出去寻找,结果第二天莲绛打着一把伞到客栈寻到了她。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我,外面并没有下雨,为何他拿了一把伞。 原来,当日的他,是在畏光。 想到此处,十五用尽力气飞快地跨出房门,并迅速关上门,可整个人却像被人抽去了魂魄那样无力地靠在门上。 远处有人慢慢走了过了,对方穿着穿着黑色的袍子,一张看不清岁月的年轻面容,一双淡蓝色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十五扶着门框的手,终究因为极致的疲惫,而缓缓下滑,整个人也跟着无力的倒下。 屋子里再次黑暗,风尽看向门口,注意到依靠在门上的女子,眼底泛起碎冰似的冷意,而唇角却勾起一抹深意的笑。 他从旁边掏出一柄短刀,那把短刀做工精致华美,刀柄上更是镶嵌了名贵的宝石,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风尽将其握在手中仔细打量,眼中有几分悲戚,“莲绛,你还记得这柄刀吗?”他抚摸着上面的一颗颗宝石,“从小的你就爱敛财,暮离宫,甚至整个回楼最名贵的珠宝几乎都被你收刮一空,你说,你要攒世界上最多的钱,然后娶一个媳妇儿,好好的养她。那媳妇要像你母亲那样漂亮智慧,要让你爹爹嫉妒的吐血。然而,十三岁那年,你父母却留下一封信说要走游大洲,你独自在房顶上坐了整整三日……” “三日里,无人敢靠近你,哪怕是父王将他最心爱的夜明珠送给你,你也不看一眼。我想,你应该是要一件更美丽的东西,于是我命人连夜做了一把短刀,让华贵的珠宝镶嵌在上面。” “你看……”他将刀放在眼前看了几番,“这天下还有比如此华美的刀吗?这把刀是我设计的,独一无二。我小心翼翼地把它送给你。然后你看了一眼,倒是毫不客气地接过,回头打量着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他自嘲一笑,“你的确应该记不得我,三岁那年,你父亲说见我,说我天资聪颖是学医,亲自授予我医术,并将他自身珍藏的书送与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你生下来一直体弱多病,为此,我学得更认真。多半时间,我都是在书房里研究医术,自然碰面的机会少。” “不久之后,你也要离开回楼,因我是你父亲的徒弟,所以你同意带上了我。” 将刀放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凝结成妖娆的血珠滴落在碗里。 “我一直以为你留着……却不想,这把刀你丢在了回楼,却安蓝来时,将其带来。”血滴滴落定,在安静的空气中发出孤寂的声音,“却没想到,不久前,你将它赐给了青楼的一个女子。”叹息完,他将手腕简单地包扎好,俯身在莲绛耳边道:“这世界上,注定我们才是无法分离的。” 十五睁开眼的时候,天边残阳似血,黑烟并未全部散去,依旧有一场惨烈大战后的萧条和落败。 “你醒了?” 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传来,十五扭头看向旁边的男子,迎上对方蓝色的双眼时,她一怔,“月夕?” “是。” 月夕看着十五微微一笑,从旁边的桌子上端来一杯水,递给了十五。 十五吃力地坐起来,双手接过,可刚拿到碗,手却突然一抖,那碗从她指尖滑落。 月夕伸手,将碗接住,才没有让那水洒在他身上,而十五则是愣在座位上,显然没有明白为何自己连一个碗都没法拿住。 “你太虚弱了。”他将碗送到十五唇边。 十五喝了一口,才觉得稍微有精神,月夕已经退开一步,杵着拐杖看着低头看着十五,“若非龙骨拐杖,昨日你怕死过好几次了。” 龙骨拐杖?十五看着月夕手里的那龙骨拐杖,眼神里有些不解。 “你怀孕了。” 月夕的声音又突兀的传来,十五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嗯,莲绛已经给它取名字了,叫多多。” 她这一笑,却让月夕愣住了。 因为,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冷漠的女人会笑。 记得第一次在长安外面的破庙看到她,她迎着风雪冷冷走来,双手垂在身侧,黑色的双眼如亘古之水,冷澈而没有丝毫波澜,身上一片血红,连发丝上都凝视着血渣,那一刻,她就像血池里走出来的修罗。 第二次看到她,是在长安城内。 那个叫沐色的魅身边,她手里的剑如蛟龙出渊,而她的神色,依然冷厉,杀气重重! 可此时的女子,非常虚弱的靠在床榻上,双手放在小腹上,面上有着罕见的温柔,睫毛弯弯,嘴角勾起时,还有小小的梨涡。 连声音都是欢愉的。 月夕杵着龙骨拐杖,手指有些发白:这就是命运吗? “这孩子……你不能要!”他到底还是开口。 “什么?”十五惊讶地盯着月夕,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魅,是无法生孩子的。”他沉声,觉得自己说出真相有些残忍。 但是,处于自私,他还是要说出来。 十五双唇顿时失色,双眼盯着月夕,然后抬手指着门口,“请你出去!” “十五。我相信,你并不是一个爱自欺欺人的女子。”他目光看着十五,缓慢开口,“你虽然无心,却比谁都清明。棺中八年不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怀疑自己,只是,你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 “你出去……” 十五声音颤抖,再也不客气。 “何不让我说完一个故事,再撵我?”月夕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眼睛清明,像一片干净的海,“关于你的身世。”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沉了半晌,“那说完走。” “其实真正的昆仑皇陵,分为了两座。一座是安葬大洲各国皇帝的遗体,在昆仑以南,称谓南皇陵。而另一座,根据名字你应该能想到,称谓北皇陵,在昆仑以北。里面安葬得的是北冥历代皇室逝者,属于北冥国。” “二十八年前,角丽姬加入皇室为妃,随后,整个北冥皇室迎来了一场血腥风雨,皇帝病重,第二年先皇后去世,角丽姬为后,其领导的战鬼家族开始掌兵权,压制其他氏族。后宫嫔妃相继去世,可事实的真相是,皇室血脉早就在二十年中灭绝。” “那所谓去世的先皇后,和其他妃嫔以及病重的皇帝,其实早在多年前就被人生生活祭在了皇陵之中!其中,死的还有先皇后腹中才五月的胎儿。”说道这里,他目光一沉,握着拐杖的手在黑袍中颤抖,似乎在竭力的克制某种痛苦的情绪。 “先皇后死后,据说那皇陵日夜都有婴儿哭泣的声音。之后,几个月之后,那声音才消失。而也在同时,大洲境地内的昆仑冰原上,出现了一个女婴,时间是二十六年前。” “但是那个女婴是一个阳魅,她是几十被献祭的女人,为了生命的向往,用执念炼化而成的魅。”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她。 十五沉默许久,“那为什么我不能要孩子?” “魅,没有生育,只有传承。就如同沐色,因为吞噬别人,强大自己,所以才能存在。这便是你如此虚弱的原因,因为,它在吞噬你。” “魅?”十五抬头看向月夕,眼神里仍旧有几分不甘,“我有心,能感受到疼痛,能感受到绝望,有这样的魅吗?” “为什么没有?”月夕迎着十五的目光,“阴魅是厉鬼炼化而成,生于天地之外,出于无形,但是阳魅不同,你是先皇后……腹中的胎儿炼化而成,同样经历了十月怀胎,留着皇室的血统,本也和正常婴儿无异。可你出现在了大洲,这个完全超过我们想象,有着连我们都惧怕,灵力非凡的地方。” “你本该正常死亡,但是有人逆天挖去了你的心脏,逆天了你普通人的命格,又将你的身体埋葬在了南疆的坟山。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扭头看着天边血红的夕阳,叹道:“那坟山正是月重宫最阴邪之地,据说那里也是九州天下离忘川河最近的地方。甚至还有传闻说,只要打开月重宫圣湖,就能涉足黄泉。有人将你藏在那儿,怕是希望你能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而你,在里面沉睡了八年,八年之后,你又从招魂曲中出世,一切似乎都是巧合,但是一切都是天意。这场炼化,让你成为了真正的魅。” 十五周身冰凉,月夕说这些话,她哪里何尝没有怀疑过。 她出事是死在大泱,可醒来的时候,却在南疆。 恰好大雨之后,月上中天,有人挖开了她的坟墓! 而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空中传来招魂曲,跟在上千具腐尸和白骨后面,来到了莲花台,看到了莲绛! 天地之间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最可怕的不过是人心,最坚定的却那人的执念! 活着,复仇! 是她死前的执念! 而她的出生,又是一个怀孕女子对腹中胎儿期望,渴望它活着的执念炼化。 手隔着衣衫抚摸着她的小腹,她眉眼依然温柔,睫毛缀着光,有一种静和的美。 “多多,会活下来。” 她轻声,却又坚定。 月夕一怔,猛然回头看着十五,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胸口一阵钝痛,那握着龙孤拐杖的手,有些无法遏制的颤抖。 “月夕尊者曾说过要来大洲寻人,该不会是我吧?” 十五笑着问。 看着她嘴角溢出的两个梨涡,月夕恍然间看到了那个立在白玉栏杆处的女子,许久,如实点了点头。 “你若是要让我随你回北冥,或者,要帮助你们除掉角丽姬,那您是白费心了。”她语言温和,却说的真切,“我孩子还有八月要出事,我会留在我夫君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孩子出生。” “事实难料,说不定,孩子出生之后,我依然活着。” 是啊,只要坚定能活着,那么,一定能活着! 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为了感谢你这一次的帮助,凝雪珠我会完璧归赵。若你有需要,我夫君还会安排送你回到昆仑冰原。” 月夕张了张口,再也无法回答。 眼前的女子,面容清秀,没有那种让人惊艳的姿容,可她饱满光洁的额头,却像极了她的母亲。 那一瞬,月夕呼吸一滞,眼角竟然有几许干涩。 既是她的孩子,那么,总会有几分固执在里面。 而他,一个陌生人,又如何能改变眼前这个孩子的决定呢。 想及此处,他苦涩一笑,扶住拐杖站了起来,“我从北冥来寻你,其实并非为了对付角丽姬。” 他只是想来看看她的孩子,想来证实一下是否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天池预言,皇室血脉未断,角丽姬寻遍了整个北冥没有收获,也怀疑到了大洲。 所以,在找到那个孩子时,他想尽自己一份可能的,却保护她的孩子。 如今寻到,她命运坎坷,却遇到了一个更好的男子,能倾心相待,能为她甘愿坠落成魔。 这孩子,比自己懂得如何掂量幸福,而自己何苦逼她呢! “嗯?” “如果……如果……真的有其他需要,告知我就好。”他清美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又凝了十五许久,“先皇后叫卫舞华。” 说完,他转身离开,背影在夕阳下,看起来分外的单薄。 卫舞华? 看着月夕消失的背影,十五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月夕刚走,安蓝竟带着小鱼儿寻了过来,“那月夕叔叔怎么了,他看起来很难过。” 小东西坐在十五身边,好奇地问。 “他在想他一个朋友吧。” 第106章宝贝多多(6) 十五笑着安慰,安蓝则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边摆一边说:“这些食物都是从越城外面运来的,你先吃一些。刚刚在转角处,月夕还突然说要你多补补,可眼下越城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这里的水暂时也不敢用,你将就一下。” 说着,将一碗汤端给了十五。 十五看了看那碗,突然不敢接,她怕自己连碗都端不起,反而将小鱼儿和安蓝给吓住。 旁边的小鱼儿见十五脸色惨白,伸手接过,主动喂起了十五。 “爹爹很累吗?让小鱼儿喂爹爹吧,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看娘。风尽叔叔说娘还在睡觉,怕是要晚上才能醒来。” 十五胸口一阵钝痛,“好!” 汤是温热的,可刚入口,十五忍不住捂住小腹吐了起来。 “十五,你怎么了?” 安蓝上前扶住十五,倒了一杯清茶给十五。 “有没有酸的?”十五虚弱地问。 “酸的?”安蓝瞪大了眼睛,看着十五,“你……” 十五面色微微一红,笑道:“嗯,我怀孕了。” “啊……啊啊……”安蓝腾地就跳了起来,不停地连声大叫,然后将十五轻轻抱住,又放开再次确认,“你真的有了?” “嗯,莲绛连名字都想好了,小名儿叫多多。” “啊……啊……”安蓝激动得大叫。 “当日我告诉莲绛,他都没有你这么激动啊。” “安蓝姐姐,什么是怀孕?”小东西见两人突然笑得这么开心,手里依然端着汤,好奇地问。 “就是……”安蓝想了想,“十五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啊啊……”这一下,尖叫的是小鱼儿了。 小东西直接将碗往旁边一放,然后抱住十五的肚子,连声问:“是不是我的媳妇儿啊?” 十五和安蓝俱是一愣。 “娘说了,如果爹爹肚子里有小娃娃,那生出来就许给我做媳妇,让我玩,让我欺负。” “你!”安蓝将小鱼儿提了起来,怒道:“谁说媳妇是让你欺负的。是女孩儿还好,若是男孩儿,你到时候就蹲在墙边哭鼻子吧。” “男孩儿?”小鱼儿一脸茫然,大眼珠儿一转,推开了安蓝,趴在十五身上,“我不管,娘说了,反正是我的。” “我跟你说啊,你在这儿照顾十五,我去找酸的。”说着,安蓝飞快地跑了出去。 小鱼儿笑得花枝招展,摆出一副狗腿的样子,讨好的捏了捏十五的手臂,道:“爹爹,娘说的话可不能反悔啊。”那口气,生怕要到手的媳妇,就飞了。 “你娘把你教坏了。”十五忍不住揉了揉他头发。 “咦。”小东西可不依,眼神地看着十五,“爹爹,你这口气是要反悔吗?” 十五哭笑不得,这小东西和莲绛呆久了,都变得鬼机灵了。 “不反悔。”她看着小东西,“以后小鱼儿一定要替我照顾多多,好么。” “唧。” 小青一下从小鱼儿的衣服里钻了出来,两只红溜溜的眼睛盯着十五,不停的扭动腰肢,那姿态比莲绛还献媚。 哎,都是莲绛带坏的。 “嗯,多多就是那天我说,如果你再笨,就把你炖来给它吃的多多。” 小青一听,两只眼珠儿一转,晕了过去。 “装死同样把你炖了给我媳妇儿吃。” 小鱼儿肉呼呼的手一伸,指着地上的仰躺的小青! 小青一溜烟的爬起来,委屈的钻入了十五怀里。 十五靠在床上,亦被这个情景逗得乐不可支。 回来的安蓝刚好也看到这一幕,取笑道:“哟,这么快就学会了颜哥哥那份心疼媳妇儿的劲儿了啊。现在这么热乎,要是以后你欺负多多,看颜哥哥不把你做成清蒸鱼。” 吃了些东西,十五念想着莲绛,让安蓝扶着她过去。 夜幕刚刚西沉,地平线依然有一丝血红,看上去,像一条缥缈的红纱,有几分美艳。 天边明月如勾,清辉洒在整个越城里。 屋子里放着一盏夜明珠灯,十五进去的时候,莲绛依然在睡觉,只是,那些蔓蛇终于安静了下来。 如墨的青丝像一匹黑色的绸缎铺散开开来,完美的脸,一边美若凝雪,一边盛开如花。 十五手指放在那朵蔓蛇花上,轻轻勾勒花的轮廓,眼中却一阵酸楚。 床榻上的人轻轻蹙了下眉头,十五忙避开,怕他醒来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又会自责一番。 刚转身,就听到门口传来小鱼儿的声音,“咦,你是谁?陌生人都不得靠近这里。” 小东西声音带着几分凌厉,十五怕吵醒莲绛,忙出去提醒小鱼儿小声些。 可敢开门,门口那人却慌忙后退。 “站住!” 十五声音一沉,盯着那人。 那人一听,浑身颤抖不已,旋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扑通跪在十五身前,“夫人,饶命。” 一听这声音,十五一拂腰间,抽出月光,抵着那人喉咙,“流水,你竟然还没有死!” “住手!” 一枚银针飞来,弹开了十五的剑! 十五抬头,看着走廊尽头的风尽,目光不悦的眯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杀人,谁也阻止不了你。”风尽走到流水身前,弯腰将她手捉了起来,掀开衣袖,露出那些斑斑刀痕,“但是,你杀了她,就等同于杀了莲绛。” 风尽拿出短刀,在流水手腕一划,鲜血滴落在碗里。 “因为,她身上有雌性蔓蛇。” 十五眉心一跳,这才注意到流水手腕有好几条新旧的伤疤,血从伤口处滴落,一点点的汇集在小瓷碗里,“莲绛的体内的雄性蔓蛇一旦苏醒,那就必须要雌性蔓蛇的血才能让她平静。否则……” 他抬起头,将装满血的碗递给十五,“你以为,莲绛为何会将她留在身边?” 他这话一说,不但十五浑身一凌,就连跪在地上的流水也跟在颤抖,最后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所以,她是死是活,就由你来处置吧。”收回碗,他转身朝莲绛的屋子走去,“喝了这些,他怕是很快醒来。” 说完,他看了看小鱼儿,笑道:“小鱼儿,你爹爹有事要处置,你先离开一下。” 小东西瞪了一眼流水,转身离开。 整个幽暗的长廊上,只剩下了十五和跪在地上的流水。 她额头触地,另一只手捂住鲜血直流的手腕,呜咽声不止,却发自内心深处。 虽然戴着面纱,但是她整张脸被切下来时,十五也知道。 此时的流水整张脸都是面纱,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流水有负夫人的栽培,见了祭司大人,起了不该有的歹心,甚至于……到后面,忍不住……”流水声音颤抖,“那种心思,就像一夜之间滋长,不可收拾。如今流水后悔之极,还望夫人给流水一个改过的机会。” 因为曾经目睹自己家人死在眼前,她素来寡言,后入了桃花门,看多了生死,更明白,警言慎行! 她第一次见到十五,甚至听说十五时,心中根本没有任何厌恶和憎恨之意。 甚至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 哪怕是后面,见到莲绛,哪怕是心中有了女子的小心思,可是,如履薄冰多年,莲绛那般高贵的男子,她自然知道,不可能属于自己。 对莲绛,或许有爱慕,但是,更多是……惧怕。 而对十五的栽培,她的确感恩过。 可后面,对莲绛的倾慕,对十五的敬重,无意中,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变了质。 那日,她抱着莲绛给的雌性蔓蛇花满身是伤的去找风尽,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她本体质虚弱,可风尽却要她随着去寻莲绛。 在客栈看到十五晕倒在地,她竟然滋生了莫名其妙的恨意! 这种恨意,让她无时不刻的想要杀死十五,想要代替她留在莲绛身边,直到前日被角丽姬喂了那圣水。 圣水像一团火一样,在身体内燃烧,而她刚好看到了自爆的一个傀儡。 她恍然那根本不是圣水,那是不久前弱水喝的毒药,最后趴在十五脚下看着自己爆炸而亡的毒药。 所以,昨天早上十五和角丽姬在房顶缠斗时,她第一时间乘机将风尽和安蓝等人救了下来。 并告知风尽自己喝了药水,希望他能救自己。 风尽却很慷慨的给了她一枚冰针,吞入腹中。 如今冰针散发着可怕的寒气,将毒药在体内冰封起来,可偏偏这种刺骨寒气,让她渐渐清醒。 是的,是清醒! 然后是漫天席卷的惧怕! 此时回想当日要杀十五,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胆大到了这种地步! 那根本不像自己所作所为! “呵呵……” 十五发出一声冷笑,“给你机会?那谁给沐色机会?” 流水身体如筛糠一样抖动,忏愧道:“那大人……责罚流水吧。” 十五冷笑,屋子里突然发出东西倒塌的声音,旋即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十五收起剑,忙回身,看到屋子里的琉璃灯被砸在了地上,而风尽退在了门口,正抬手捂住的手臂,像是受了伤。 莲绛正趴在床榻边的梳妆台上。 镜子里的男子,半张脸都落下了蔓蛇花的样子,蓝色的花瓣,黑色的花蕊,像描绘上去的古怪图腾,妖娆而阴邪。 手指缓缓移到左眼,碧色的眼眸不在了,那瞳孔里,竟也开出一朵蔓蛇花。 他抬手,捂住自己正常的右眼,然后看向门口走来的人,来人面容无法看清,可她越来越近,身上散发着美味的鲜血味道,而且她腹中还有一团白光。 是灵! 将其吞噬!一个念头从脑海涌出来。 “莲。” 那人走到身前,轻声开口。 莲绛如五雷轰顶,脸上的手顿时滑落,一看清身前的女子,忙捂住脸后退几步,然后背对着十五,“十五,你……你先出去。”那声音,又慌乱又害怕。 十五看着眼前躲避自己的莲绛,眼角一酸,上前抱住莲绛的后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后背,轻言安慰,“其实,这蔓蛇花,很漂亮。” 怀里的人,身体僵直。 旋即,反手一掌,袖中掠出一道强劲的风击向了风尽。 风尽面色一白,看向十五,却见她并没有出手拦住。 他心下一慌乱,忙抬手一挡,可莲绛一掌又哪里是他能躲避开的。 胸口生生挨了一掌,一阵闷痛,浴血涌向喉咙,不重,但是也不轻。 可脚下也无法站稳,身体也跟着下滑。 莲绛是在罚他将蔓蛇花的事情告诉了十五! 为什么不告诉,他偏要说出来,让这种女人痛苦! 风尽狠狠盯了十五一样,又看向莲绛,对方一蓝一碧的双犹如地狱恶魔一样残忍冷酷。 风尽垂头,眼底掠过一丝失望,嘴角也浅浅的勾了起来,然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门暗自合上。 “我什么都知道了。” 十五将莲绛拦住,抬手捧着他的脸,眼底满是怜惜。 莲绛眼底的杀气顿时消散,甚至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十五的眼睛,甚至,不安的咬了一下唇,内心更是忐忑。 “十五……我……” 他开口,已经做好了她大发脾气或者,又要几天不理他的准备。 可身前,却传来她轻柔的声音,“你变得更强大了。” 莲绛惊讶抬眸,看着十五,脸上闪过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变得强大,就可以保护我和多多了。”十五笑着安慰,目光打量着他的脸,“才开始我也不适应,但是这个时候看来,到更好看了。你若去了长安,要是让那群贵妇人看到,这把是当下最受欢迎的妆容了。” “你……”他整整望着她,“你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是我夫君。” 将他拉到镜子边,安置他坐下,又拿起旁边先准备好的洗漱品,将丝帕的水拧干,然后一点点的擦洗他的脸,“这天下,我最不怕的,就该是你。” 看她脸上满是笑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享受着十五难得的一次服务。 “但是!”女人声音突然一冷,“以后,不准有事隐瞒我。” 他抬头,迎上了她的目光,温柔似水,让他心中一暖,抬手扣住她后脑,微微一压,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热烈而持久,待她站不稳时整个人都靠压在他后背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然后反手一捞,将她抱起坐在自己怀里,将自己那变异的半边脸藏在她颈窝,“我不是有意隐瞒你。” 他是怕她担心。 怕她承受太多,背负太多。 这些痛苦,这些责任,这些煎熬,让他一个承受就好。 “有些事情,我宁愿你对我说出来,却不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真相。”她低头看着他,眼眸一弯,笑道:“你是不是把多多许给了小鱼儿?” 莲绛抬头,眼底闪过片刻震惊,抱着十五的手缓缓放在了她的小腹上。 是啊,他的孩子! 刚刚捂上正常右眼时,他看到的那抹荧光,竟然是他莲绛的孩子。 手叠在十五的手背上,他颤声,“小鱼儿也知道了?” 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可此时,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了,一时间,莲绛大脑空空,茫然不知所措。 “嗯,安蓝也特高兴,在屋子里跳了一圈,那小鱼儿硬是拉着我说不准反悔,等生下来要给他玩,长大了再娶来做媳妇儿。” 她眉眼里竟是温柔,原本清秀的脸也因此多了一份艳丽。 “那家伙……”莲绛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果是男孩儿怎么办?” “男孩儿?”莲绛想了想,扯出一丝笑,“如果是男孩儿,那也嫁给小鱼儿吧。” “唔。” 十五忙捂住肚子,莲绛大惊,慌忙地问:“怎么了?” “肚子疼。”十五哭笑不得,“多多怕是听到你这么说,抗议了。” “真的?” 莲绛疑惑地看着十五的小腹,担忧中又多了一丝警惕。 “看样子是男孩儿了。” 自己可没有说谎,方才,肚子还真疼了一下。 “男孩儿。”莲绛手指抵着太阳穴,想起了自己当年和父亲抢夺‘媳妇儿’的战争。 上半生因为有一个妖精一样的爹,他没法安宁。 下半生,再生一个妖孽一样的儿子,他这一生要不要过? “十五,你现在还累吗?” 莲绛抬头,询问十五,“除了那日体力逐减,有没有其他不适?” 十五手指一颤,双眸凝视着莲绛,呼吸停滞了片刻,旋即笑道:“谁告诉你我体力逐减?” “那日在越城你身手慢了许多,你也说过疲惫。” 十五歪着头看着他,“那你看我现在,像疲惫的样子吗?我那天不是身手慢,是角丽姬在水里下毒,连日寻我,我根本没有机会休息和进食。就差点没有饿晕了。你若是饿成那个样子,怕是跑都跑不动!” 第107章宝贝多多(7) 见他漂亮的眼底有一丝怀疑,她又道:“我若真是虚弱,我能打得过角丽姬?你没看到她被我揍得狼狈逃跑的样子?那诛天戳最后都损坏了!” 是的,她是魅的事情,莲绛迟早会得知。 即便他亲自提出不要孩子,那她十五也不会同意! 为了孩子,她甘愿付诸一生,那是女人的天性! 她从他怀里跳下来,指尖一弹,月光扬起一抹白光,落在她手心。 她一手弹开,一手持剑,施施然的立在房间里,对着他挑眉一笑,“你现在变得更强大了,但是,不知道,能否躲过我手里的剑?” “别……” 莲绛忙上前,将十五抱住,“别动了胎气。” 见十五如此生动活泼,忙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细微的变化落在十五的眼里,十五忙收起剑,手却不自主的颤抖。 若真是和莲绛比剑,那她一定会露馅。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看着她小腹,“那……多多,会踢你吗?” “噗!”十五忍不住笑出了声,“好歹你也懂医术,它才多大,要是能踢我,那不逆天了?” “那可说不定呢。”他眉眼里涌起几分自豪,让他碧色的眼眸看起来格外的潋滟,“要知道,它的父亲我,是能逆天的!” 咚咚。两人正笑得开心,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莲绛有些不耐烦地扭头,“什么事?” 门外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一看便知道是风尽。 “十五方才说要杀流水,流水现在还跪在地上,等候她发落。” 十五眸色一沉,便听莲绛开口,“带她进来。” 门缓缓打开,风尽带着流水进来,正看莲绛坐在榻上,紧紧拥着十五,目光不时地看向十五。 那眼神,满足而眷念客。 自进门十五的目光非但没有去看流水,反而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十五的多疑和敏锐,风尽何尝不知。 他抬眸,迎上了十五。 那一瞬,四目相对,对方目光冷如寒冰。 那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凛然和高贵,让他心底莫名一颤,却终究映着头皮,看着十五,不表现出丝毫的怯弱。 而女子眼中,却泛起一丝笑,那笑容像落花飘在水中,一闪即逝,看不清是讥是嘲。 流水跪在地上,一直在颤抖,手腕上鲜血已经止住,但是看起来触目。 她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显得十分害怕,而这种害怕,十五看得出来并非装出来的。 “风尽很想我杀流水?” 十五笑看着风尽。 风尽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十五,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下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自己身上。 “刚刚不是你说要杀了流水?” “是吗?”十五脸上露出一丝无辜,目光落在流水身上,“流水,我有说要杀你?” 流水跪在地上,“没有。” “……” 风尽低头看着流水,恍然明白,自己本想摆一道十五,却被她摆了。 “流水有什么地方让风尽不满意,想我替你杀流水?” 十五盈盈一笑,眼瞳深邃不见底,风尽头皮一阵发麻。 这一瞬间,他连话回答不上。 震惊地看着十五,立时明白了,自己怎么突然沉不住气,如此和斗。 过去多少人,都不是这般死在了她手里。 莲绛目光看向风尽,那碧色的眼眸没有看十五那种深情缱绻,没有那种似是温柔眷念,只有一种冰冷,甚至带着点质疑。 “你在闹什么?” 他终于开口,语气比先前更加的耐烦。 很明显,是在责怪自己打扰了两人的独处。 “难道说风尽是对我不满?” 见风尽不说话,十五唇角勾起,笑问道。 她此时是明目张胆的笑,可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 莲绛注意到十五的神色变化,目光盯着风尽,带着几分盛怒。 而风尽也瞬间明白了十五这个表情,她是真的生气了。 “是我想多了。” 他叹了一口气,“先前在走廊上,见流水浑身颤抖的跪在你身前,你又拿着月光抵着她,我以为你……” “呵呵……” 十五眉眼笑开,她睫毛卷长,一笑时,就遮住了弯弯的双眼,无法看清眼底的神色。 “原来是我错怪了风尽。”她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声音也格外的温柔。 “十五,怎么回事?” 莲绛疑惑地看着十五。 “在越城时,流水的表现是另我有几分失望,方才见到她,便责罚了一会儿。刚好风尽过来,许是看我脸色不好,猜想若是处置流水,我会开心些。” 说道这里,十五目光又落回到了风尽脸上,“谢谢还这么关心,我无碍的。” 她这一句无碍,却让莲绛和风尽都变了脸色。 风尽当日在长生楼就是因为‘护住’十五,让莲绛大发雷霆将其关在了圣湖下方的水牢里。 再加之皇宫发生的那些事,即便莲绛十分肯定十五对风尽没有丝毫情意,可却不敢肯定那风尽内心的想法。 向来防范于未然的莲绛双眸顿时危险的眯起,盯着风尽,冷声开口,“火舞捎来信说月重宫多了几处病例,离开越城之后,你就回南疆吧。” 风尽面色苍白,刚刚受伤的胸口,顿时裂开的疼。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说,反而还落入了十五的全套。 他怎么能离开莲绛,根本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回到南疆。 心中叹息,自己还是忽视了十五的手段啊。 这女人,比自己想的更加阴险狡诈! 十五缓缓露出笑意,莲绛大松一口气,怕她生气伤了胎气,又瞥见地上的流水,果断讨好的询问:“流水是何事让你不满?” 十五目光扫过流水,最终又落回风尽面上,徐徐开口,“小事罢,若我真的要杀流水呢?” 清冷的语气,却隐贤杀意。 莲绛低头看着手指上的蔓蛇花,这个动作很细微,却让风尽看在了眼里。 那一瞬,他眼底涌起一丝期待。 莲绛会拒绝,因为流水的血!他需要流水的血。 一旦莲绛拒绝,那么,他就可以欣赏十五的失望和悲伤了。 流水先前做的事情,几乎害死了十五和沐色,风尽自然知道,十五对流水恨之入骨。 莲绛抬眸,道:“一切由十五决定。” 风尽呼吸微微一滞,地上的流水抖如筛糠。 “我这是要乱杀长生楼的人,难道你也不怪我?”十五看向莲绛,认真地问。 莲绛凝视着十五,低声叹道:“你若是要我死,也不过一句话而已。” 他声音很轻,却发自内心。 若她开心,即便是让他死,那又何妨。 这一刻,他方才明白,为何有人老是吟唱:爱直教人生死相许。 十五眼睛酸涩,反手握住莲绛,许久,回眸冷冷看向了风尽。 一切答案,不言也明了。 方才莲绛那声低叹,那么的轻,可他却听得真切。 莲绛正的生死都不在乎,若十五非要杀自己,莲绛会诅咒吗? 呵呵呵,他是疯子,他当然不会阻止十五。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疯子,疯了二十多年。 “流水下去吧,不要辜负祭司大人和长生楼对你的栽培。” 十五开口,声音没有波澜。 流水点点头,恭敬的叩首,十五受了,她才缓缓退下。 不久前,她第一次投诚十五脚下时,曾下跪,却被十五阻止。 如今,是自己失去了站在她身前的资格这个资格。 待流水下去,十五又看向风尽,嘴角勾起一丝笑。 风尽转身,慢慢走到走廊上,长长的走廊在月色下显得无比幽森,像一条漫长的路,他需无尽的走下去。 离开此处吗? 他低下头,看着手腕上的伤口,白色的纱布下,还隐隐有一丝血痕。 不,离开的,不会是他,而是她。 屋子里终于恢复了清净,十五看着门口,嘴角笑容沉定下来,可思绪却没有如此平复。 风尽的所作所为让她不禁警惕和深思,按理说自己和风尽并无太大过节,而对方即便举止怪异,却一般都掩掩藏藏,哪怕私下里做一些挑拨离间的事情,却未像今日那般鲁莽,甚至做的这么明显。 他针对自己,有些过分的尖锐了! 之前他警告自己,让自己远离莲绛,或许是因为尚秋水的诅咒! 可如今,蔓蛇花已经植入莲绛身体,莲绛也感受不到心悸,为何风尽更加,可以说仇视自己! “还看?人都走了。” 耳边传来酸溜溜的声音,十五一扭头,莲绛托着她下颚,就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 看着他那颠倒众生的脸,十五笑了笑,道:“莲绛,你不觉得,风尽太过亲近你吗?” “亲近我还是亲近你?” 他眨了眨眼睛,眼瞳里有几抹疑惑。 “当然是你。” “我?” 他想了想,“风尽自小从我身边长大,又是父亲亲授的徒弟。少时,我身体不好,身体调理到一直是有他照看,身份上又是外公的儿子,又几分血缘关系,和安蓝差不多吧。” 十五点点头,没有深问下去,也怕莲绛多想。 却莲绛一脸高兴,他起身,将十五横抱了起来,上下掂了掂。 十五心里一慌,忙攀住他脖子,问:“你要做什么?” “我掂掂你现在有多重,每日掂一次,我便知道它在你肚子里长得多快了。” 十五脸色微微一红,道:“以后,怕你抱不动。” “怎么会?”他眼眸潋滟闪动,已经掩饰不住的欢喜,“你肚子里有两个,十个我都抱得动。” “你想得美,等我肚子里的家伙生下来,就有得你忙。” “忙也值得。” 说完,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来,可还是有些担忧地问:“十五,你真的不累吗?” “不累,我只是有点饿了。” 某人一听,赶紧站起来,“那我去给你熬鸡汤。” “别,太腻了。” 这是怀孕初期,她一闻那些油腻的就会反胃,方才来看莲绛之前,胃水都差点吐了出来。 “那你等等我……”他转身就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将十五抱起干脆在床上,动作小心又谨慎,“别乱走啊,我很快回来。” 说完,匆匆就跑了出去。 莲绛一离开,十五疲惫的闭上眼睛。 第108章宝贝多多(8) 到了子夜,越城基本恢复了常态,燕城亦驻兵此处,恐怕明后天莲绛就要离开越城,继续前往回头。 烟花绽放,一簇又一簇。 风尽长发垂落,身着单衣立在窗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个打开的药瓶和一把华美的短匕首。 “咳咳……” 他低头轻轻地咳嗽起来,睫毛垂落在脸上,让他的脸看起来十分苍白。 那一掌,体内淤积的伤,没有七日,哪里能好。 他转身慢慢走向屏风后面,里面的木桶里放满了热水,铺着各种草药,有非常好的化淤功能。 他脱掉衣服,跨了进去,将身体埋入药水中。 细小的动作,却依然牵扯着体内的伤,伤的是肺,可痛的却心。 他闭上眼睛,难过的抬手捂住胸口。 莲绛…… 流水捂住胸口,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找了风尽的住的院子。 她浑身血液在翻腾,周身筋脉开始逆行,像是有火在体内燃烧。 鲜血从口鼻中溢出来,流水一下跪在了风尽的门口,“风尽大人,救救我。” 那冰针果然只能持续三天的时间,此时,针已经融化成水,角丽姬的毒药又开始发作。 而自己的指尖也是烈火焚烧般剧痛,流水看着风尽屋子里透出一丝灯光,再也顾不得太多,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屋子的屏风处点了一盏蜡烛,黄色的光将一个身影投在屏风处,流水似看到救星一样,扑了过去。 “风尽大人,求求你救救我。” 她冲进去,一下跪在那人身前,手亦本能地抓住对方的衣服。 “放手!” 隐忍的声音传来。 流水这才发现一双赤足踩在地上的白色纱衣上,她艰难的抬起头,看到风尽长发披肩,一张脸苍白,双眼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旁边的木桶里水依然冒着水烟,浓浓的药味传来,而前面站着的人,周身也冒着热气。 流水惊得一僵,不由自主地起身后退,可手却没有下意识地放开,就在瞬间,那件白色的袍子从风尽身上滑落。 可目光在触及对方身体的瞬间,流水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她的皮面被切掉,此时看不到神情,可那双眼睛,却像看到了怪物一样,眼里充满了惊骇和恐惧。 她张开了嘴,抬起手,颤抖地指着身前不着一物,全身赤裸风尽。 “你……你是……女人!” 身前的人,身体虽然高瘦,然而,身材纤长,上身虽然不似正常女子那般丰盈,可腰身以下,却……是一个女人。 流水震惊地看着风尽,对方双眸冷厉,手一撩,扯过旁边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手隔着屏风一扫,那被流水撞开的门轰然合上。 三月的天,依然寒冷,地板冰凉刺骨。 风尽赤脚从流水身边走过,然后来到窗台边的小榻上,坐了上去。 流水再次一次抖如筛糠,完全没有从刚刚那一幕中反应过来。 风尽,风尽怎么可能是女人! 此时的她浑身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远比体内毒法更恐怖,她像瞬间被人丢入了冰窖,骨子里都是惧怕之意! 这个秘密! 她发现了一个可以算得上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敢想下去,只后悔,自己怎么就冲了进来。 “你不是怕死吗?” 冰冷阴沉的声音从窗前传来。 流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绕过屏风,看到风尽靠在窗台的软榻上。 长发披肩,像一匹上好的绸缎,轮廓温和,虽然没有莲绛那种倾国倾城,也没有十五那种傲骨气质,可原来的风尽算得上隽秀。 如今,沐浴后的她脸色没有了方才被解开秘密的愤怒,而是很快恢复了常态,也因为热气的熏蒸,脸上有一抹酡红。 “风尽大人……”流水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呵……” 风尽轻笑起来,她本就长着一双桃花眼,这一笑,倒生出几分妩媚来。 流水被她这一笑,吓得当即跪在地上,再加上药性发作,疼痛难忍。 风尽长袖排开,那桌子上,放着一盒冰针,泛着白色的寒气。 “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我是女人。”风尽垂眸,看着那排冰针,“一个十三年前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她目光扫过流水,笑意带着几分讥讽,“也快要死了。” “大人,流水什么都不知道。” 流水痛苦的闭上眼睛。心中却清楚,她口中说的第二个人,是自己。 “当然。”她顿了顿,拾起一枚冰针,“若你真想要活,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流水一怔,恍然抬头看着窗前的人。 此时的她,仍旧无法将眼前面容她都熟识的人,当成女人。 虽然被识破身份,可风尽没有丝毫惧怕之意,语气和笑容和往昔一样高深莫测,看不出丝毫变化。 “有用之人。”她取出一枚泛着寒气的冰针递给了流水。 “我知道你一直钦慕莲绛,但是这世界上只要有十五的存在,莲绛就不会看你一眼。” 不,是不会看任何一眼。 流水去接冰针的手一僵。 她是钦慕莲绛,莲绛那般绝世无双的人,这世界哪有女子不钦慕。 此时流水疼痛难忍,可脑子却格外清明,莲绛那种人,像神一般高贵,岂是她这等凡人所能触及的。 “我可以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在流水恍惚的时候,风尽突然俯身,将冰针放在她手心,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也在那时,流水注意到风尽的手腕,竟然几道浅浅的伤口。 那伤口不深,却恰好在血脉上,和自己手腕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很快的,流水移开了眼睛,装作没有看到。 “好,我听命于大人。” 她垂首,顺从地回答。 “很好。” 风尽点点头,“你若是做得好,你的容貌,我会想办法替你恢复。说不定,还会给你一张更加美丽的脸。” 流水头脑空白,浑浑噩噩的听着,直到那冰针进入身体,毒素被全部压制下来,她才恢复了些力气。 她走出了风尽的屋子里,头也不敢回,但是步子也不敢太快,只是双手垂在身侧。 风尽给她的冰针,三天一次! 一轮明月细细的挂在空中,看起来像一直写着嘲讽的眼睛,冷冷的俯瞰打量着自己。 自己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 她立在院中,手下意识地握紧,手腕上的伤口扯得她一疼。 此时,她又想起了风尽手腕上的伤口! 风尽? 她低声念叨这个名字,脑子里思绪开始混乱起来。 不,不对。 她想起了在清水阁时,她站在院中看着莲绛的房间,风尽突然出现,那眼神,说不尽的诡异。 而那晚上,自己竟然挑拨了弱水! 她和弱水无冤无仇,可自己却亲手葬送了弱水。 而自己,对十五起杀心是什么时候? 那晚她抱着蔓蛇花去找风尽! 是的,是那天! 那种对十五的嫉妒,仇恨,憎恶像藤蔓一样在她心里滋长,然后操控着她去想尽一切办法和手段去对付十五,杀死十五。 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 流水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是风尽在操控她! 还记得风尽有一日问她:你既出自南疆,或多或少会懂一些蛊吧! 这么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对莲绛的那份倾慕会变成占有! 为什么,对十五的敬重会变成厌恶! 是风尽,风尽对自己下了蛊。 因为体内刚有了那冰针,她神志比先前更加清明。 想占有莲绛的不是自己,是风尽! 厌恶十五,甚至想对十五出手的,也不是自己,是风尽。 通过给自己下蛊,借自己之手铲除十五,是风尽! 这一瞬,流水浑身冰凉。 身后像是有一双眼睛,时刻都在盯着自己,流水慌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夜风寥寥,拂起窗台上细致的窗纱,影影重重。 梳妆台蜡烛忽明忽暗,风一大,似乎就要灭掉,一双柔荑之手伸了出来,挡在蜡烛前面。 待风停了下来那,那双手伸了回来,打开一个古朴的箱子。 箱子分为几层,最上面一层排放着各种银针,下面一层拉开,又放置的是各种整整齐齐的药瓶。 将一个白色的瓶子轻轻一扭动,盒子下方竟然有露出了两层。 那双手,先拉开的最下面一层,里面摆放着朱钗,发带,胭脂,粉末,雪花膏,还有眉笔。 全是闺中女子喜爱的用品。 梳妆台前的人,捻起那只精致的眉笔,对着镜子开始描绘起来。 轻轻一拉,那淡淡的眉毛,浓烈起来,然后是那红色的胭脂盒,掀开精致的盖子,里面的胭脂粉末已经用了一半,她捻起来,涂抹在脸上,唇上。 很快,自己苍白的脸,栩栩生辉起来。 她勾唇,镜中的女子展颜,十分美丽。 可她细细端详了片刻,那桃花眼里,又露出几分失落和懊恼,最后取下手腕上的纱布,厌恶的擦拭掉。 目光瞟到第三的格子,她终究忍不住拉开。 一张张面皮静静地安放在格子里,这些面皮与平日易容的完全不同,肤色和真人无误,甚至透着几分粉嫩。 晃眼看去,像无数个漂亮的女人沉睡在盒子里,她们静静地闭上眼睛,神态安详,甚至有些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而其中,有一张绝世姿容亦躺在里面,张扬的眉眼,红色的唇,每一处都完美到了极致,哪怕是淡淡地瞥一眼,也觉得惊心动魄。 梳妆台前的女子,捧起那张脸,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皮贴着自己的皮肤,和真的无异。 不,这张脸本来就是真的! 只是,之前已经毁得面目全非,如今,被她用了半年时间一点点的修复好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额头饱满光滑,充满了智慧。那双眼睛,妩媚中,又带着一份睥睨天下的艳色,完美的鼻翼,嘴角翘起的红唇,犹如一枚待开的玫瑰花瓣,凝视着让人遐想的光泽。 她手指微微颤颤地放在这张脸上,微微一笑,刹那间,竟有天地失色的瑰丽。 撩起垂落在肩头的乌发,露出那白皙的脖子,耳后,一朵蓝色的蔓蛇花伏在皮肤上,色泽浅蓝,花瓣美艳,再衬着这绝世姿容,看得自己都呼吸一滞。 “呵呵呵……” 第109章明月相思(1) 十五醒来时,正躺在莲绛怀里,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他担忧的眸子。 “你怎么睡着了?”他声音,有一丝莫名恐慌。 十五眨了眨惺忪的眼睛,道:“都过了子时,正常人都睡了几个时辰。只有你啊,日夜颠倒了,晚上这么精神。更何况,你都出去两三个时辰了,你这还叫做一会儿啊。” 莲绛一愣,方才想起自从蔓蛇花开放之后,他的时差就已与常人不同。 “本来会很快的,但是突然想起城中的水不能用,我便出去寻水了。”他歉意的解释道,一只手握着她,一只手放在她小腹,漂亮的眉眼里尽是温柔和宠溺,“让你们久等了。” 说完,将她安置靠在床上,怕她坐姿不舒服,还特意寻来了软垫塞在她后腰上,又将被褥掖到满意才起身,将桌子里上的食盒打开。 一阵清香飘了过来。 端在他手里的是她最爱的阳春面。 雪白细致的面条,撒了几点葱花。 “不是说城中的水,夜幕之前就可以彻底清理么。还跑这么远。” 不过一碗简单的面,他却连夜出城四处寻水,十五会为他的疲惫而感到心疼痔。 屋子里的琉璃灯火调到了最暗,浅色的光缀在他卷翘的睫毛上,闪烁着满足的笑意。 “你生活上总是粗心大意,现如今,肚子里有又了多多,我哪能不上心。这饮食,以后都需我亲手操办。”说着,他秀美的手指握着筷子,挑起几个面条,吹了几口,又亲自试了试温度,喂给十五。 那动作,温柔又小心翼翼。 十五望着身前绝世姿容的男子,不禁轻轻一叹。 这个无论身份,地位,血统都高贵无比的男子,如今却像一个侍女一样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人。 因为知道她会呕吐,所以阳春面里也没有放香油,可清淡却不失美味。 而他耐心的伺候她将一整晚面都吃了下去,又拿起旁边的水盅让她漱口。 带一切做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然后展开是在十五身前。 “糖葫芦?你哪里来的?” 十五震惊地望着他。 “那日你在旗子上给我留下了信号,一大一小糖葫芦啊,当时我怎么都想不通那小串的糖葫芦是什么,就让冷到别处买了来,一边吃一边想,居然让我想到了!”他脸色有一丝羞涩,又有一丝初为人父的期待,“他们都说怀孕的女子,都喜爱吃酸甜之物,所以……” 他捻了一颗,放在她嘴里。 “他们?哪个他们?难道说你去找两个贵妃了?” 莲绛那自傲的性格,可不像会去和她们说话的人。 “没有。”莲绛忙红着脸解释,“我怎么可能去和除你之外的其他女人说话!只是我刚刚回来时,去找了燕城亦,然后问了他这些问题。我想,他都当过几次父亲了,应该比我有经验,所以……” 见十五眼里全是疑惑,他有些着急,“我真的没有去找其他女人,我真去找了燕城亦。那太监可以作证啊。” 这一下十五眼里的疑惑变成震惊了。 莲绛什么性格,向来都是只那鼻孔看人的。 别说去向燕城亦讨教,就算以前在宫中,燕城亦过来若非看在小鱼儿的面子上,莲绛怕是眼皮都懒得抬。 而且在莲绛的心目中,燕城亦就是一个病秧子,无能的皇帝。 现如今,竟然主动半夜的去向别人讨教。 看他脸红的样子,十五不禁笑道:“你还问什么了?” 没想到这一问,莲绛脸更红了,那粉白的耳垂鲜艳滴血,看着十五的眼神,又些闪躲。 “不是说了,有事不隐瞒我?” “那个……” 莲绛坐在十五身边,环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头埋在她耳边,笑着说:“顺便问了一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同房。”说完,那手已经不安分地开始解十五的腰带,唇也贪婪地游走在她脖颈上。纤长的手指灵巧而熟稔的伸出她衣服内,抚摸到她胸腔的丰盈,那柔滑的触感让他浑身灼热。 啪!昏暗的屋子里,月光带起一匹雪色,挡在了十五和莲绛身前。 莲绛身子一僵,蹙起眉,委屈又讨好地看着十五,那美眸中,水色潋滟,“夫人,我憋得慌……” “是吗?”十五挑眉一笑,手里的月光可没有挪开半分,“那夫君你可要忍着点了,还有八个月。” “会死人的。”某人像八爪鱼似的要扑上去,奈何那月光无形,将他拦在外面,而他又不敢动粗,只等像一只被困在油缸里的小老鼠,不停地抓搔。 “是会死人的呢?你若是碰我,还真的会死。” 手上还有刚刚那丰盈诱人的触感,莲绛哪里肯放弃,使出百般解数的要爬上床,就差没有在地上打滚撒泼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还没有到那种地步。 他的死缠烂打十五可是领教了多回。别说现在怀孕,就是平日,她都难以承受,次次都被折腾地半昏厥过去,他才肯放过。对于某种亲密之事,莲绛就是一个从来不会疲惫、越战越勇的热血少年,而十五就是他战场上抢来的战利品。他早就习惯了把她拆开,然后粘合起来,又拆开,如此反复。记得当年初入桃花门时,碧萝正在训练手下的媚术女子,她说,青涩男子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老光棍。折腾女人来,是恨不得将过去几十年的压抑一下发泄出来。至于莲绛,若是没错,去年在月重宫寒池,他那羞愤的神情、青涩的呻吟,显然还是处男之身。去年的莲绛,可有二十五了。 大洲天下,男子十五便可成婚,甚至有些达官贵族的少爷贵公子十三岁就有同房丫头。莲绛那傲娇的性格,别说十几岁同房,怕是又被的女人碰了他是头发,他都要将人家手给斩断。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么算起来,她的夫君莲绛也算是老光棍了吧。可如今自己的身体,当然禁不住折腾。所以,到后来,十五将月光一甩。 清冷的剑在空中画了几个圈,然后啪的一声插在了床沿上,发出嗡嗡声响,以示警告。 “要不你自己解决,要不,我就回隔壁!” 那月光晃得莲绛内心拔凉拔凉的,他当然不会同意十五回到隔壁,但浑身灼热难忍,只得眨着漂亮的双眸,眼巴巴地瞧着十五,问:“什么叫自己解决?” 他这一问,倒让十五愣住了,“你不懂?” “嗯?”床前可怜兮兮的美人儿一脸疑惑。 十五头皮有些发麻。 当初的桃花门是在她手里革新改制的,但是初期碧萝教导的手段她都非常清楚。 她就是典型的没有吃过猪肉,但是还是见过猪跑,而且见得很多。 十五沉吟了片刻,有些纠结,随后道:“难道说,当初没人教你?或则说您父亲?” “嗯?” 十五抬手捂住额头,十分为难。 她总不能告诉莲绛说,她懂吧!按照他的性格说不定会追根究底地问些其他莫名其妙难以解释,最后又暗自难过吃醋的问题。 “男人的事情,我也不怎懂。”她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你可以去向燕城亦讨教一下。” 刚叹完气,莲绛已经不再了。 “莲!” 十五大喊,很显然,他已经跑了。 她最后那句话不过是为了敷衍,怎么可能让自家男人去询问别的男人,什么叫做自我解决! 这种事情,说出去也怪丢人的! “哎哟!” 十五几乎预感到莲绛若是知道真相,会是怎样一个暴怒的状态。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莲绛已经气吁吁的跑了回来,碧蓝的妖异眸子愤怒地盯着十五。 “燕城亦说什么了?” 虽然料到他会这个样子,但十五也十分好奇,那燕城亦会说什么。 “他脸色很苍白,然后震惊地看了我很久。”莲绛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拳头咔嚓作响,“那眼神看得本宫十分不适!然后扭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后宫妃嫔太多,都求雨露均沾,一般无闲暇之日。” 真是……真是为难……燕城亦了! 可是想到燕城亦那痛苦,震惊,纠结,且又带着几分同情的眼神,十五终究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那莲绛才反应过来,瞬间明白了燕城亦那眼神为何这般复杂,为何让他心里十分不爽。 原来是,他是在同情自己! 他莲绛,竟何时沦落到要他人同情了? 见床前的美人儿失魂落魄,痛苦又屈辱的样子,十五也不好意思笑下去,也觉得自己委实不厚道,只得憋住,予以安慰,“其实,静静就好了。” 可没想到,她这话,让颜傲娇美人儿更加勃然大怒,不甘地看了看横在两人中间的月光,又看了看十五的小腹,转身跑了出去。 十五也沉沉睡去,隔了一会儿,倒是小鱼儿慌里慌张的跑来,大喊道:“爹爹,不好了,娘跳河了!” 三月天气一直放晴,年后的积雪全都融化,可子时那河水也刺骨冰凉。 十五忙坐起来,却冷又赶回来,十五询问了几句,笑了笑,倒也没有理会,只是吩咐冷都带点衣衫去看着莲绛。 并务必要在天亮之前让他回来。 小鱼儿坐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爹爹,娘跳河你都不管啦?” “嗯。你习惯就好。” “啊?” 小东西眨了眨眼睛。 暗自想,这跳河也有习惯的啊。 十五到说得没错,这恐怕就是莲绛自己找到的‘自我解决’方式吧。 如果这个方式可行,到时候有得让莲绛跳河日子呢。 小鱼儿见自家爹爹笑得如此高深莫测,然后扑上去抱着她小腹,笑嘻嘻地问:“这么晚了,我媳妇儿睡了没有?” 十五嘴角一抽,这小鱼儿真是深得莲绛真传啊。 “你大半夜不睡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东西一听,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这是我的零嘴儿,我来送给我小媳妇儿的。” 十五拿在手里,打开一看,竟然是葡萄干。 “好啦,我收到啦。你快回去吧,都这么晚了,我得带着你小媳妇睡觉了,它若是没有睡好,说不定以后不理你。” “哎哟!” 小鱼儿一听,赶紧跑得飞快,跑了几步,又回身将门替十五关好。 还在睡梦中的多多完全不知道,它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树立了一个天大的敌人。 而那个敌人,如今正泡在冰冷的河水里降温。 这一夜,十五终于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十五翻身,看到莲绛正趴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乌发捶地,露出那正常艳绝有脸,睫毛长若羽毛轻轻地搭在他如雪的肌肤上,红唇润凝,似晨光中含苞待放的花瓣,十五静静地望着他的脸,总觉得,看不完。 忍不住掬起他一缕长发在手中把玩,像绸缎一样光滑柔顺。 此时的她也不禁叹息,果真是上天造化之物啊,连发丝都这么美。 床边的美人儿睁开了那如丝的眉眼,波光潋滟地回望着十五,笑嘻嘻的道:“夫人看了我这么久,有没有要吃我的冲动?” 十五一怔,又听得他唱起来:“腰儿细,面儿俏,任君采撷不傲娇……” 十五甩开他的一缕乌发,顺带给了他一吻,预备起床。 莲绛见十五动身,莲绛失望的抿了抿嘴,期期艾艾的上前将十五扶住,然后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将十五的衣服拿来,一一替她穿戴好。 这折腾一晚,别说把十五吃了,最后连手都没有碰到。 原以为自己跳河,好歹这女人会心疼一下吧,却冷护卫抱着厚厚的毛毡守在岸边,并道:“殿下,夫人说你天亮务必回去,否则,明日您将被赶到隔壁!” 虽然现在冷被罚站在水里,可也不足以让他消气啊。 最后一件衣服穿上时,他拦腰将十五抱起来,又垫了垫,道:“昨晚坏东西因为没有我,所以只长了一点点。” 不是一点点,是体重和昨晚没有丝毫变化。 “坏东西?”十五瞪着一样莲绛,“这多多还没有出生呢,你就给他取了一个啥外号。” “不心疼自己爹爹的孩子,可不就是坏东西。” “是吗?”十五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热毛巾,将脸擦了擦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有人小时候天天和自己爹爹打架呢!据说,因为抢不到自己爹爹的媳妇儿,成天哭闹。” 某人脸一红,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凑过来,“一定是有人造谣。我自小就乖巧伶俐听话聪明!而且我和我爹和睦相处,人人都知道我们父亲情怀深厚,旁人还羡煞不已!” 十五坐在梳妆台前,任由莲绛将她睡了一晚有些凌乱的长发放下来,拿着桃木梳一点点的梳理,“我小时候,可是方圆几百里,啊,整个回楼人人都知道的神童。” “神童?”十五隔着镜子看着他眉开眼笑的脸,“你确定不是魔童?” “这是他们嫉妒我,才起的外号!” 手掬起一头乌黑的发,轻轻一挽,雕花木簪固定住,莲绛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在用早饭时,有人匆匆来报,说月夕要离开了。 三月清风微拂,河边的柳树都冒出了点点绿芽,月夕依然穿着黑色袍子,拄着龙骨拐杖立在河边,河水幽幽,倒映出他清瘦而寂寞的身影。 他回头,看着城门处走来两个人。 一人同他一样穿着黑色袍子,袍子上金色的地涌番金莲,张扬而肆意,乌发垂肩,面容隐藏在黑纱下,头上撑着一把乌黑的伞,看起来好像幽冥使者。 而他身边的女子,面容皎皎,目光明亮如繁星正看向此处。 月夕目光落在他们相扣的手上,不禁一叹,似听到有一个人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恍惚间,女人对男子说了什么,她一个人走了过来,“月夕尊者,您独自回去吗?” “嗯。” 月夕笑了笑,“我已经完成她心愿了。” “角丽姬带着秋夜一澈离开了越城,过几日怕是要到漠河以南,若是安定下来,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乱子。你一个人,实在不安全,我还是派人送你到昆仑吧。” “不用了。”他摇摇头,“我若是留在大洲,角皇后怕是真的会做出什么来。而且,她没有了凝雪珠,也坚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回到北冥。” 十五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双手递给了月夕,“完璧归赵。” “先放在你这儿吧。”他笑了笑,“我孤身一人带在身上反而不安全,待一切安定之后,我会命人来取的。” 他如此说,十五也不好强塞,只有收回。 月夕凝了十五许久,道了句,珍重。 便转身离开。 他杵着拐杖沿河而走,细长的柳条拂身,春风而过,将他的影子笼罩在其中,然后消失不见。 第110章明月相思(2) 十五静静地站在那里,阳光明媚,她仰起头,眯眼看着那和煦的日光,突然想起了莲绛,一回头,看着他依然撑着伞,站在一棵树荫下。 隔着那面纱,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眼眸里涌着的满满笑意。 没等十五开口,他已经缓缓走了过来,却没有将伞撑在她头上。 “我们在河边走走吧。” 十五扭头看向河面,阳光的点点碎光将河面照得波光粼粼,她喉咙紧了一刻,笑道:“这儿风大呢。” 说着,头上拂柳轻轻摇晃。 刚刚她眯眼看阳光的那个动作,明显落入了他的眼里。 然而,他无法见光,在日光多带一分钟,就会危险一分钟。 她上前,钻入他怀里,伸出手抱住他腰肢。 莲绛眼底闪过微微的失落,将十五反抱住。 “昨天燕城亦将整个越城清理,今日城中有烟花,各个商铺也会重新营业,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越城本就是大燕最重要的一个城市,其繁华程度仅仅亚于长安,如今有皇帝带人重整,目的就是让其早日恢复往昔。 “人这么多呢?我害怕挤着多多呢。”她不想他在日光里呆着。 “那是有我。” 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落在她小腹,发现她的手也隔在那儿,自从知道有孕后,十五的左手,一直都放在那儿,似随时都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更何况,还要给多多准备小衣衫,摇篮。这些东西早点准备好,嗯,免得措手不及。” “措手不及?” 她忍不住抽出手笑道:“小东西还有八个月才出生,有的是时间让你准备。” 但是拗不过莲绛,他们两个转身进了城,一大早,各个商铺开市。 为了不让越城落下战后的阴影,凡是今日开张的店铺,都会根据销量也业绩得到相当丰厚的补助,因此各个商家老板真是使出浑身解数拉拢客人。 喧嚣的越城,漫天的烟花,一点也看不出,几天前,这里还笼罩在一片死亡气息里。 老板们笑脸相迎,甚至打出各种优惠活动。 看到这里,十五不禁感叹,燕城亦到真是有法子。 “是吗?”莲绛将脸凑过来,“你得夸我呢,这法子可是我想出来的。” “多多,你看爹爹真厉害。” 莲绛虽然自傲,却不屑会邀功的人,但是,自己做的那份,也绝不会便宜到别人头上。 他自小生财有道,而且又是生在回楼,能懂得经商之道,十五也不足为奇。 唯一惊讶的是,什么时候,他和燕城亦的关系,竟如此好了。 莲绛带着十五到了一个衣铺,一进门,先给十五找妥座位,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好,“饿了吗?”十五摇摇头。 “喝水吗?” 十五看了看店家,低声道:“这不是茶馆呢。” “那好吧,你坐好别动,我去挑衣服。” 待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放心地走到柜台前。 莲绛一身装扮笨就奇特,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进门,更是所有人都看着他。 好在,这位高贵的公子自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倒没有表现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很认真的柜台前和老板聊天。 “夫人,那是你夫君啊?” 旁边一个女子笑盈盈问道。 “嗯。”十五微微一笑,依然将手放在肚子上。 “你夫君可真细心。” 十五眼底笑意涌起,朝那女子点点头,又将目光看向莲绛,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疲倦。 “这位公子,你是要替你夫人买衣服吗?这儿有新作的成衣,可都是上好的丝料。” 老板经商多年,眼光犀利,十五那一身衣服虽然简单,没有一丝奢华,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就连头上也是仅有一支木簪,然而气质非凡,绝非普通人。 “嗯,替我夫人和女儿挑选衣服。”他又满心欢喜地补充道:“我女儿八个月后就要出生了。”那声音,俨然一个骄傲的父亲。 多多还没有出生,莲绛已经认定了十五肚子里一定是个闺女。 “哎哟。”老板一听,忙命人从里面挑选出许多幼儿的衣服,“公子你挑选,这看都是最软的料子做的,绝对不会伤孩子的皮肤。” 莲绛拿起一件白色的小衣衫,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然后将衣服递给老板说:“这衣服是不是反了,为何这针线在外面?” “呀。尊夫人一定是头胎吧。”老板笑了笑,“这孩子生下来皮肤幼嫩,若针脚在里面,会伤了孩子的皮肤,所以幼儿的贴身衣衫,都是这样做的。” “原来如此。” 莲绛点点头,回头望向十五,眼眸闪烁,像是发现了宝贝一样。 “你将这衣衫的料子给我两匹,这种也一匹。” “公子不要成衣吗?”老板惊讶了一下,“我们这里的绣娘可是越城,哪怕是大燕都很出名的,做出来的衣衫合身又精致,而且款式也新意。” “女儿的衣衫当然要自己做才肯放心。” 老板又惊了惊,不敢多问,忙名让准备料子。 十五却已经走了过去,莲绛一看,慌忙将她扶住,“是不是坐着无聊了?那我买快点然后陪你。” “没有。”十五看着那些料子,对老板说:“将这红色料子也多给我几匹吧。” “十五,多多一岁之前都不能穿燃料的衣服呀。” 十五眼角一酸…笑道:“反正有空,我想替多多将两岁,三岁的衣衫都做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但是,她每天起床,都能感到自己又虚弱一份,虽然不明显,但是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这些无法逃过自己的感官。 若月夕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可能坚持不到多多一岁,两岁,三岁。 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一生相伴,唯一能做的,便是尽自己可能,给孩子做几件衣衫。 “不用这么急的。” “要。” 她执拗的甩开了他的手。 这个动作,却让莲绛微微一愣,以为是十五生气了,忙道:“嗯好,买…。” 结果。在挑选颜色时,十五和莲绛产生了分歧。 因为,莲绛只挑选浅绿色和桃红色,不会挑选其他银色。 他坚持的认为十五肚子里多多一定是女儿。而且必须的女儿。 他这份霸道,十五抵不住,干脆沉脸不理他,固执的选了一些。 可回到府邸后,那小男童的料子却不在了。 “你爹爹又使坏了。”无奈之下,十五摸了摸小腹,安慰多多了一阵,目光又瞪向莲绛,“我若是生下了儿子,我就不信,你不要了!” “生下来就送个小鱼儿啊。” 他不以为然,心中却暗自叫苦,若是儿子,他非得踹得十万八千里,想办法找到那老妖精,给他送过去折腾他几年再说。 “那可是儿子。”十五不禁惊呼,而肚子里也动了动,那么小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自己爹爹的坏主意,十分不满的抗议起来。 “就是因为儿子,才送。” 当年自己就是儿子,那暮里宫,他和那老妖精每日都是刀光相见,最后都是两败俱伤。 哎,不堪回首的童年时代。 “是女儿你就不送了?” 十五气得郁结。 “女儿啊……女儿当然不送了,要留在身边哪。”他弯腰,将她背在背上,笑嘻嘻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我娘曾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小情人来了,当然要好好疼了。啊……我的耳朵!十五,你对我用家暴?” 十五趴在他背上,一手撑着伞,一手拧着他耳朵,“你不是说若是女儿,将她许给小鱼儿?” “儿子是他的,女儿,休想!” “你……”十五叹息,这可怜的小鱼儿又被坑了。 “你别转圈,我难受呢。” 这个时候可是妊娠反应最严重的时候,刚说完,十五就从他背上挣扎下来,趴在了廊檐将早上吃的粥全给吐了出来。 “你走开,会很脏。” 十五忙抬手,阻止莲绛过来。 莲绛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拿出丝帕将她嘴角的污迹擦干净,眼里满是心疼和难过,“为难你了,十五。” 十五无力的喘了一口气,“女人初期都是如此的,你不必介怀。” “若是这般吐下去,那吃下去的东西,都被吐出来,肚子里的多多吃什么?” 他这一说,十五脸色苍白,但是幸好刚刚呕吐时,她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莲绛并没有注意到。但很快的,她就挤出一个笑容。 “所以要多吃呢,这就是为何女人要长胖的原因。” 是啊,多多,在吃什么? 从怀孕到现在,她进食真的很少。 莲绛拦腰将十五抱起,“昨晚我去问燕城亦时,他说怀孕初期三月最好不要走动,如今越城已经安定下来,我们暂时先留下,等多多稳定了,我们再回回楼。” “也好。”十五将头靠在莲绛肩头,刚好看着风尽穿着白色的衣衫立在莲绛的房门前,一双桃花眼冷幽幽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有震惊,有疑惑,深邃复杂,让十五难以看懂。 而风尽的身后,站着流水,脸依然裹着面纱,头却深深的埋着,手里捧着一个碗。 十五将脸贴向莲绛,对方很快感应到,将唇凑过来,隔着面纱轻触着她的唇。 因为隔得很近,所以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蔓蛇花,绚丽而妖冶。 莲绛笑容满面地将十五抱回去,看到风尽和流水时,身体显然一怔,然后不耐烦地问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风尽隐在暗处的脸顿时一白,却很快,用惯有的口气笑道:“我倒是想走,可走不了。” 那似笑非笑的口气,让莲绛眉头蹙得更深,“有话就说。” “流水喝了那角皇后的毒药,我还没有想到彻底清除的办法。” 她言下之意便是,若自己离开,那流水便必死无疑。 莲绛没有说话,而是将替十五脱了鞋子,把她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将窗户支开一点,刚好阳光能落在边缘,又拿来了靠枕放在她身后。 他做这一切时,动作都非常仔细,眉目间还透着几分虔诚。 莲绛是何等身份的人,风尽在他身边呆了多年,虽然知道他宠十五,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高贵的男人竟然像一个使唤丫头一样做这些事,风尽的脸变得紫青,袖中的手也不禁握紧。 又将小褥子盖在十五膝盖上之后,他似无视了屋子里的风尽和流水,走到门口吩咐冷却准备一盆热水。 他这一吩咐,连十五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风尽也在好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 莲绛也没有理会她们两个人,转身到了桌子上,到了一杯水,亲自试了试温度,又将刚刚带回来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放着刚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绿豆糕,红豆藕粉糕。 各自挑选了几块放在碟子里,又将水送到十五的身前的小几上,他眉色温和,碧眸似水,“水不烫,你先漱口。” 十五饮了一口,吐在他手里的小盅里,他起身将其放在一边,又重新换了一杯水,“早上你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先吃点糕点填肚子,这个不会腻的,我特意问过两位贵妃了,她们都喜爱吃这些。” 红豆藕粉糕是越城最出名的甜点,藕粉研磨,红豆点缀,加入红糖做制作,入口便化,甜而不腻。 他手指莹白,托起一块藕粉糕,放在十五的唇边。 十五张开,轻轻地咬了一口,他慌忙睁大眼睛,眼中似期待又似害怕,“好吃吗?” “嗯。”十五点点头,又咬了一口。 见十五吃下一整块,都没有想吐,他才如释负重地长吐了一口气。 十五目光看向暗处的风尽,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拿起一块模样精致的桂花糕,刚咬一口,赶紧放下捂住胸口。 “怎么了?” “这味道有点腻。”十五面色苍白。 莲绛赶紧拿出一本小册子,低头认真地写上。 “你这是干啥?”十五忍不住凑过去瞄了一眼,莲绛却神秘地将小册子藏起来,挑起眉间,笑道:“不告诉你。”说着,又取来绿豆糕,递给十五,“那你试试这个?” “这个也行。” 十五尝了一口,并没有不适。 莲绛一看,又低头在册子上写。 风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似冰封,可眼底痛苦却在暗自翻涌。 她正要开口,门口却走来了冷。 “殿下,这是你要的热水。” 冷将水放在莲绛身前,莲绛看了看,点头对着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冷退了出去,风尽却脚下生根,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好歹将药喝了。” 她将药字药得极其的重,莲绛和十五亦不禁同时抬起头,而十五的目光却落在流水手里拿个碗。 窗外清风踏来,带着春日独有的清香,十五回头看向窗外,外面的桃花树枝上,已经冒出一朵朵花蕾,有几多已经展开来的花瓣,少许更是开出一簇簇的粉白色的花来。 时间,竟然如果之快。 “不喝,拿下去。” 虽然这都是心知肚明事情,然而,莲绛哪里做得到当着十五的面还要喝这肮脏的东西。 他如今面容虽然像一个怪物,可是,他做不到在自己的爱的女人面前,像一个怪物一样生存。 做不到! 风尽见他发怒,反而不怕,笑道倒是更深,看了一眼将头扭向窗外的十五,他手不经意一抬,刚好撞在了流水手腕上。 “啪!” 流水这两日一直陷入精神极度紧绷的状态,手背这么一碰,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上,那殷红的鲜血溅落了一地,看上去,像洒了一地的胭脂。 十五闻声,胸口微微一颤,回头对莲绛道:“我看着红豆藕粉糕很不错,我拿去送给两位贵妃。” 掀开小褥起身,莲绛眼底闪过几许晦涩,终究是俯身拾起十五的鞋子替她穿上。 “回头,你去小鱼儿那找我。” 十五握了握他冰凉的手,站起来,抱起盒子往外走。 莲绛像一个孩子一样,慌忙跟上,走在十五后面,外面阳光刺目,他不安的后退一步,却终究跨出去,站在廊檐处,定定地望着十五离开,半晌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冷道:“看护十五,别让他摔了。” 冷应了一声,飞快追过去,转交就看看到十五扶着墙人往下滑。 “夫人。” 冷快步追上,扶住十五的腰肢。 十五手上没有多大力气,怀中的盒子跟着掉下,她忙伸出手。 冷接住,然后道:“没有摔坏。”说着将十五扶起来,发现她面色跟刚刚在屋子完全不同,方才面色红润,可如今却苍白若纸,看起来十分虚弱。 “夫人,你好像不舒服,我去换风尽来替你看看。” “不。”十五喘了一口气,拉住冷的袖子,“不要让莲绛知道,我只是有些不适,他如今都这个样子了,莫让他再替我担心了。” 十五口中说的那个样子,冷哪里不知道。 第111章明月相思(3) 他神色安然地扶住十五,便听十五道:“你送我到安蓝那儿。顺带麻烦将我刚买那几匹彩布也送过去。” “你如今有身孕,不必操劳这些。” “你也知道了?” “安蓝郡主和我说了。” 冷的脸微微泛红。 “安蓝是一个好姑娘。” 十五笑了笑,冷小心翼翼的扶住她到了安蓝的院子,看着她和小鱼儿正坐在桃花树下做惠子。 看到十五来,小鱼儿蹦的就起来,拉着十五的衣服道:“爹爹,你看,这是我给小媳妇儿做的平安结。” 安蓝搬来了宽大的椅子,上面有铺着厚厚的软垫,十五就倚在上面,在满园的桃花树下,手里拿着剪刀将那些新买来的布拆开。 她的手,可以使出当今绝世无双的剑法,可根本不会使用针线,好在那个时候在宫中,三娘手把手的教了几日,那莲绛又缠着她做了几天的针线活儿,如今使用起来,算不上精湛,也算熟练。 她低着头,手里的针走得飞快,穿花拂柳,看得旁边的安蓝都眼花缭乱。 安蓝看那衣服,到不像是刚出生幼儿所穿,忍不住道。 “十五,这是一岁孩子穿的吧。” “嗯。”十五头也没有抬的点点头,手里飞针走线。 安蓝一怔,看着十五,发现她速度越来越快,好似是急着做什么事情,劝道:“你不要这么急,还在还要一年多才一岁呢。” “不,时间不多了。” 十五将为成形的褂子举起来看了看,低下头,又开始走针。 倒是安蓝,半天没从她那句时间不多里反应过来,只是茫然抬头看向冷,对方亦是同样的神情。 莲绛撑着伞走来的时候,亦接近黄昏,天边铺着一层烟霞,将整个城府邸都照在一片绯红之中,那粉红的桃花颜色亦染得绚丽刺目。 晚风吹来,桃花叙叙飘落,像一场红色的雪,漫天飞舞。 院中的桃花树下,那雕花大椅子上倚靠着一个女子。她头上簪子松动,乌发像流水一样散开,发尾拽在地上,飞花飘散,一些落在她白色的衣衫上,一些缀在她青丝中。 她头微微侧着,额头光洁,眉目清淡,细长的睫毛安静的搭在脸上,依然睡了过去。 搭在她身上那件披风不经意的滑落,露出那交叠放在小腹上的手。手微微曲起,哪怕睡梦中都要保护好腹中的孩子,而手的下方,有一件未完成的粉色小褂子,但已基本成型。 夕阳绯红,这一切,静怡的像一幅画卷。 莲绛撑着伞走过去,蹲在他身前,凝目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微微偏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她身上。 熟睡的女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眉头,莲绛慌忙缩回来,眼底有一丝难过,自己也情不自禁的摸着脸。 冰冷没有任何温度。 十五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莲绛侧身坐在身前,低头忙着什么。 她目光移向天空,满幕星辰,竟然也是入夜。 “你醒了?” 他抬起眉眼,碧色的眸子亮得惊人,对十五微微一笑,“都天黑了。” “是啊。”他点点头,将小褂子举起在十五身前晃了晃,语气颇为得意,“你这是给我家女儿做的夏天小褂子吧,看,我帮着完工啦。” 粉色的小褂子,张开也不过大人的两个手心大。 明黄色的卷边角,小小的翻领,蔷薇花为领口,十分精致。 “莲啊,你也会针线?” “我说过我不会?”他眨了眨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 十五抵不过他眼底的清澈似水,伸出手,他领会的靠近,任她挽住他脖子,两人额头相触,“莲啊,你真厉害。” 这一声,莲啊,却叹息。 叹息她有一个如此完美的夫君。 叹她生性薄命,竟无福陪他常伴一生。 安蓝曾说,让她不要负了莲绛。 可她,终究要负啊。 他听到她赞扬,美滋滋一笑,漂亮的唇轻轻地啄了她一口,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嗯?” 她没有放开他,半坐着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抵着他额头,却将全身的重心都压在他身上。 他也喜欢她这种依赖自己的感觉。 “风尽提出要娶流水。” “什么?” 十五豁然睁开眼,声音有些惊讶。 “我也很惊讶。” 他笑了笑,“今天下午,他亲自说的。不过,具体日子怕是要等他回了回楼再说吧。” 回回楼? 听到这个消息,十五没有任何欣喜,风尽虽然怪异神秘,可是突然提出要娶流水,实在让她诧异。 “外面风大,我先抱你回去。” 十五点点头,莲绛将做好的小衣服放在她怀里,将她横抱了起来,送回原来的屋子里。 一路上桃花嫣然,镀着一层月光,更加好看。 莲绛见十五一直看着那桃花,扬起头,咬下来一朵,“送给你。” 十五接在手里,几个跨步,他已经将她带回了屋子。 莲绛前几晚一直没有入睡,先是闹腾要侍寝,白天又忙了一天,所以很早早入睡。 担心十五晚上睡不好,或者要起来,他干脆铺了地铺,就睡在十五身边,有什么动静都能醒来。 十五在桃花院中睡了一下午,所以并没有打瞌睡,而是靠在床头又开始做豆豆的第二件衣服,倒深夜实在熬不住又睡去。 次日醒来时,天空一惊大亮,而莲绛不在屋子里。 十五自己穿了衣服走下床,推开窗户,回身到梳妆台。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在一双深潭似的大眼下,显得更加憔悴苍白,平日那粉色的唇,如今颜色都稀浅。 她整个人,就如一张白纸! 十五忙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个胭脂,打开闻了闻,沾了一些涂在唇上和脸上,看起来少有神色。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摘下吐头上的木簪,拿起梳子梳理起来。 手腕轻轻用力,感到木梳子里缠绕着几缕发丝,她微微蹙眉,好不容易取下来,低头欲将缠在里的发丝拿掉。 “啪!” 可就在那瞬间,梳子从手心滑落下去,十五大脑片刻的空白,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一双修长的手地上的木梳子,十五抬起头,那人逆光而站,她不禁眯眼,闻到淡淡的药味。 “十五,你的梳子。” 身前的人,将那几缕发丝取下,将梳子递给十五。 “风尽……”十五这才反应过来,可周身冰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哦。”风尽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十五,“你起床的时候我就在屋子里了,莲绛出去了,让我看着你。” 十五接过梳子,发现梳子上什么都没有,努力的抑制住内心的那份害怕,回头又看向镜子,可手却难以控制的在轻颤,“你挡住我的光了。” “是吗?”风尽挑花眼一跳,往右边移了一步,靠在了镜子边。 十五默默的梳着头,风尽笑了笑,“听说你怀孕了。” 她语气平淡,然后弄在袖中的手,却冰凉。 甚至有一种落入万丈深渊的感觉,这个消息,是昨晚她才知道的。 用了整整一晚,她才反应过来。 这一晚,像是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 “不是听说,是事实。”十五淡淡地应:“你要和流水成亲。” “嗯。”风尽应了一声,屋子里再也没有人说话,她目光依然落在十五身上,再度开口,“十五,你脸色看起来苍白,气血严重不足。甚至于,听辨能力都弱了好多。” 这个女人的明锐,她早在初次相识时就体会过。 可如今,她就在这个屋子里,十五醒了过来,都没有发现。 而刚刚她那慌张找胭脂盒的动作,全都落在了她眼里。 “你想多了,我只是睡太久而已。” 十五冷声回答。 可是她清楚,自己那样的气血可以瞒过莲绛,但是,风尽,几乎不可能。 “不承认自己虚弱?”风尽勾唇,笑容带着几分诡异,然后俯身,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十五身前的梳妆台上。 那一瞬,桃木梳子,几乎又从十五手里滑落。 风尽放着的是一缕发丝,那发丝正是刚刚从梳子上取下的。 可那发丝,是白色的! 见十五怔怔的神色,风尽语带讥讽,一语一字的道:“你的白发!” 白发… 白发…… 十五将那缕白发拿在手心里,浑身冰凉。外面脚步声响起,旋即,莲绛的声音传来,“小心点,你们可别碰着了。” 风尽直起身子,手依然弄在袖子里,转身离开。 袖子却被拽住,她回头,看到了十五悲戚的双眼,“不要告诉莲绛。” “为什么?” 她声音带着几分冷意,“莲绛让我来照看你身体,可你身体已经开始虚弱,白发都已经生了出来,你却让我不告诉他。难道,你还想我被关在圣湖水牢里面?” “他身体不好,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 “可是,你虚弱的完全不正常。” 风尽是名扬天下的鬼手神医,即便是让南宫世家无可奈何的毒,在她手里,也不过几月,就清除了。 而十五气血虚弱,怎能逃过她眼睛! “十五,你醒了?” 门口传来莲绛欢愉的声音,十五忙松开风尽的衣服,扯出一丝笑,望向莲绛,发现跟在他身后的冷扛着一个架子。 “那是什么?” “摇篮啊。” 他兴高采烈地将那摇篮摆在十五的床头,里面还堆放着各种小玩意儿,拨浪鼓、小风车…… “这都是……”十五声音有些沙哑。 莲绛拿起拨浪鼓蹲在十五身前,贴着她的小腹,“多多,听到了吗?” 十五脸色苍白,抬头看了一眼风尽。刚才在莲绛进来时,风尽悄然站在了暗处,此时淡淡地瞟了一眼十五。 “莲绛……” “嗯?”莲绛正在逗十五腹中的胎儿,听十五喊自己,忙抬起头问:“怎么了?” “我饿了。” “冷,去看看鸡汤好吗?”他放下拨浪鼓,又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过一个布娃娃,“看,这像不像多多?” 那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大头布娃娃,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笑起来露出两颗小门牙,特别可爱。 “像。”十五将布娃娃拿在手里,心里却一阵酸楚。 莲绛起身,见十五长发未挽,忙掬起她的头发来。十五起身避开,道:“你去催一下,我饿得慌。” 莲绛无奈,看了一样暗处的风尽,打起伞走了出去。 风尽从暗处走出,站在十五身后,剥开她头发,将几缕白色的头发找了出来,一一扯掉,递给了十五,淡淡地说:“好了。” 十五点点头,将那几缕白发收起来。 风尽默默地走在走廊,脑子里全是刚刚十五的一幕幕。 双手拢在袖子里,她有点理不清思路,就一直往前走,没有路时,就往拐弯,这样一直走着,再抬头时,竟然又是下午了。 院子里桃花阵阵,风尽干脆上了屋顶,抱着膝膝盖俯瞰着整个府邸。 左边院子里,小鱼儿在看书偶尔抬头和安蓝拌嘴,冷默默地站在旁边,待安蓝回头看向他时,他会微微一笑。 风尽苦笑,眼底却更是悲凉。 夜色又落了下来,风尽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空壳,静静地坐在这儿,不知道该做什么。 似乎二十多年来,自己都这么孤独! 走廊里,一个白衣女子立在花丛里,然后一扬手,手里有东西飘落,转而不见。 对方背着风尽,静静地立在柱子边,身体有些无力的靠在柱子上,双手放在小腹上。 不久之后,另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人走了过去,远远地停下。风尽眯眼,眼底掠起一丝杀气,然后飞奔下楼。 待那青衣人要靠近十五时,风尽冷声道:“流水。” 前方的流水浑身一怔,回头惊讶地看着风尽,眼底有一丝惧怕。 十五闻声,亦是一惊,看着流水,却听到远处的风尽说:“你鬼鬼祟祟地站在十五后面做什么?” “属下……属下没有。”流水低着头,默默地回到了风尽身边。 十五皱眉道:“风大人,何必对自己的未婚妻如此严厉?” 风尽笑道:“我是怕你们之间又有什么误会。” 十五看了风尽片刻,不再说话,回身朝莲绛房间走去。 接下来几日,越城恢复了以往的繁华,燕城亦带着兵马继续去追赶秋夜一澈和角丽姬等人,十五他们暂时留在了越城,打算七日之后再出发往回楼去。 几日下来,莲绛表现并无异常,看样子风尽并没有把自己白发的事情告知莲绛。 而十五的精神不济,终于还是没有瞒过莲绛。 风尽把了把脉,回头看向莲绛,对方那精致完美的脸此时写满了担忧,看着自己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期待。 他似乎在惧怕什么! 而那种惧怕,竟和十五的眼神一摸一样。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孕期女子常有的嗜睡。我替她开几幅药就好了。” 几乎瞬间,莲绛和十五的神色同时安定下来,两人都有一种劫后解脱的感觉。 风尽眯眼,错身走过,路过梳妆台时,将手上的东西悄然放在上面。 “你现在还困吗?” 他坐在床沿边,将手放在她额头上,悬了几天的心此时终于放了起来,而他眉色也尽是疲态,好在,一切都没事。 她,只是嗜睡而已。 而床上的十五又何尝不是呢,紧绷的神经在风尽轻描淡写中放松下来。 她生怕这些天他看出什么。 “那你再睡睡。” 他柔声安慰,眼瞳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十五点点头,眼皮也沉重下来。 莲绛趴在床边,一手放在她小腹上,一手握着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十分不舍。 “多多,别折腾你娘亲了。” 这几天,十五可以算得上是吐得稀里糊涂。 而他也几乎所有衣衫都无一幸免,只要母子平安,一切都好。 他餍足的闭上眼睛,而床上的十五似真的很喜欢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种呼吸声,让他莫名安定。 这夜的风突然有点大,还夹着点雨丝,莲绛悄然松开十五的手,又小心地将被子替她盖好,起身走向窗前,将窗户关上。 回来时,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梳妆台上。 他目光一沉,双眸大睁,颤抖着双手将木梳拿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那桃木梳子上的几缕银丝如此刺眼,这些银丝像绞成一张网,将自己包裹住,然后不停地缩进,让他不能挣脱难以呼吸。 银丝……他唇色瞬间发白。 十三岁之前的记忆中,他对自己父亲最深的印象不是两个人针锋相对,也不是整日打打闹闹,而是他那头银丝。 外公说自己出生之日,父亲一夜白了头。想不到十几年后,莲绛自己竟然……也看到这缕缕银丝。肺里像是有冰块破成碎片,呼吸都带着刺骨的痛。 他颤抖着手将梳子上的银丝取下来,放在唇边,淡淡的藕荷香气传来,他双腿一软,扑向了沉睡中的十五。 第112章明月相思(4) 因为她喜欢吃那红豆藕粉糕,喜欢那清淡的莲香,不久前他四处专门找人制作了那莲花皂,为她沐浴洗头。 而这几日,她都嚷着太困不愿意沐浴洗头,结果待他入睡后,她就让安蓝帮她洗了。 他悄悄取来灯,放在床头,然后轻轻地拨开她的发丝。 呼吸急促而颤抖,他竭力止住,生怕吵醒了她,只得紧紧地咬着唇,然后一点点地寻找。 血从齿间溢出,待一缕银丝落在他指尖时,他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在了被褥间。 那种真正进入万劫不复的绝望,像潮水压了过来,在他体内聚集,却形成泪水从他眼眶中罗落下,无声滴入她的发丝间。 一根,两根,三根…… 他不敢数下去,只是无助而绝望地闭上眼跪在她床头。 他记得她有一头美丽青丝。曳地乌发,像一匹黑色的丝绸,光滑而柔顺,握在手中,满心都是温暖。 那日在寒池,在那个旖旎梦中,他就像溺水之人,而她的发丝就像一张网,圈住她,不让他溺毙。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一定是弄错了! 他抬头看着仍然沉睡的她,他依然记得她看着他那满眼的温柔和明媚的笑容,那样的灿烂活泼。 一定是错了! 他踉跄着站起来,握着手里的银丝,转身冲向门外。 外面的风把桃花吹落了一地,雨水打在脸上,那种冰凉刺骨似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 低头看着手里的银丝,他跌跌撞撞的朝前面奔去。 每跑一步,脚下都像被利刺穿过,钻心的疼,而也不知道追了几个走廊,终于看到风尽抱着药箱立在屋檐下。 她双眼凝视着莲绛,眼中有说不出的情绪,风雪吹在她脸上,有几分落寞。 莲绛冲上去,一下拧着她的衣服,那碧蓝色的妖冶双瞳闪动着可怕的寒光,“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莲荷的清冷香气缭绕在鼻息间,这是他身上独有的伟味道,风尽心中一颤,却将头扭向一边。 “是不是?” 他厉声质问,声音却没有往日那种凌厉高贵的气势,而是,带着恐慌的轻颤。 “我也不知道。” 风尽回头,静静地看着身前这个认识了二十多年,风化绝代的男子。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入巅峰,一步步又陷入往劫不复,她想拉住他,想救她,可是她做不到! 他明明可以恣意天涯,明明能权倾一世,明明可以一生无忧,可他却偏偏选择了那个女人,选择了痛苦一生! “为什么不知道?”莲绛贴着风尽,手拧着她胸前的衣衫,声音带着几分乞求,“那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他此时的双瞳没有昔日那份巨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和漠然,而是,悲悯的乞求。 风尽心痛地看着他,却赌气咬牙不肯说。 “风尽,求求你,告诉我……”他瞬身都在颤抖,在濒临死亡的人,热切的求得一点生机。 她找不到病因!她也不知道十五为何突然间会变成这样。 她没有撒谎,之所以让莲绛知道,不是想让他痛苦,而是想让他明白,要懂得放弃! 或者,她该坐视不理,让十五就这样隐瞒着莲绛慢慢死去。 可是,看着自己的女人死在身前,莲绛反而会记得十五一辈子。 她不允许,这个女人死后还停留在莲绛的记忆力,继续折磨他一辈子! 她更不能允许,一个将莲绛折磨成了鬼不鬼人不人的女人,还能如此幸福的死在莲绛怀里。 那个女人,有什么资格,死之前还要带走莲绛一生的情感。 “我不知道病因是什么。”她风尽终究是咬牙,看着莲绛,漠然的道:“我只知道,她在虚弱,甚至在快速变老,在衰退,她活不过半年!” 莲绛整个人一恍惚,双眼负着苦涩的悲恸,愣愣地望着风尽。 他漂亮的唇苍白无色,上面有刻着几点牙齿留下的血印。 “半年?”他苍白的手手揪着她的衣服,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整个人也开始往坠,却坚持着不要倒下去。 “是的,半年。”她语气坚定而残忍,“等不到你孩子出生,她就会死。” “不……十五不会死。” 他慌忙摇头,那碧色的眼瞳里,绝望成决堤的水划过他妖冶的脸颊,他近乎疯狂的冲她大喊道:“十五不会死!她怎么可能死,她在棺中被人埋了八年,她都活下来了,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去死?” “莲绛!” 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她声音一沉,厉声喝道。 “风尽……”他望着她,“想办法救救十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救她。” 胸口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狠狠捏住,风尽眼眶不禁一红,盯着莲绛,却终究是开口,“我救不了。” “怎么会?” “因为我找不到病因,我没法救!” 她朝他声嘶力竭的大吼! 她也不会救!若是时光能倒流,在长生楼,她根本就不会救从棺材中爬出来的那个女人。 莲绛浑身一阵阵的冰凉,旋即松开了抓着风尽的手,整个人往后一仰,就要栽下去。 “莲绛!” 风尽丢下手上的药箱,冲上去将莲绛扶住,两个人都跌跪在地上,而莲绛却像被人抽取魂魄一样,呆呆地看着院中漫天的细雨。 她静静地抱着莲绛,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病因…… 病因…… 十五腹中的多多才是病因啊! 夜风寥寥,将他手指缝间的银丝吹走,他手心一空,望着神色的风尽,“不能救吗?我什么都给你。” 风尽闭上眼睛,嘴角有一抹苦涩。 却不知道,她这天下她什么都不要,她费尽心思,不过是要近在咫尺的人。 “救不了!” 她语气依旧坚定,靠在身侧的人,一掌推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莲绛……” 风尽爬起来,伸出手要抓他,可手刚刚碰到他衣角,还没有握住,他已经跨步走走入了院子里。 雨越来越大,瞬间将他周身淋个通透,他双手乌发湿漉漉的贴着脸,蓝色的蔓蛇花吐出芯子,诡异而妖媚。 他走到了满园的桃花中,手拂过一棵棵桃树,然后穿在其中,脸上也被那数字挂出几道伤浅痕留下黑色的污迹,却很快被雨水冲洗。 最后,他立在了安蓝和小鱼儿所在的院子里。 夜已很深,他们早就睡了去。 他茫然四顾,最后将目光停在了一棵桃树下。 他记得那桃花,那日夕阳似血,烟霞漫天,十五就卧在下方睡了过去,手里还拿着给多多的衣衫。 安蓝说,十五的样子很着急。 接下来几天,她除了睡觉就是给多多做衣服。 一岁的衣衫,两岁的衣衫,三岁的衣衫。 他想起了在店铺里,她惆然一笑。 想起了她一定要多买几匹布。 他总以为她是太寂寞,才会想着给多多做长大了的衣服! 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莲绛蹲下身子,将脸捂住手心里,雨水从他头顶淋下,沿着指缝又低落在泥土里,可为何,冰凉的雨水到了手心却滚烫灼人? 雨水突然止住,身手响起了脚步声,有人蹲在他伸手,手轻轻地搭在肩上。 他回头,看到了风尽微红的双眼。 “富贵一生又如何,权倾一生又如何,永生又是如何,得不到所爱之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他声音悲怆,“我不过,就是想爱一个人,我不过是想和一个人白头偕老,为何,天就不容我们?惩罚我,却又折磨她!” 他没有想过要一场风花雪月,没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他要的不过是,醒来能看到自己所爱之人,不管贫寒和苦难!他甘愿堕入地狱,陷入黑暗,被蔓蛇花折磨! 这些他都可以承受,可以忍受,但是,为何偏偏要夺取她的性命! 风尽喉咙剧痛,凝视着莲绛。 这张她凝望了整整二十多年的脸。 “上天在这么做,或许是在警示你,她并非你命定中人,你爱错了人……你们本不该结合。” “呵呵呵……”他发出一连串诡异的笑,“她是!她是!九年前,父母亲游离遇到了她,将簪子送于她,让她来回楼找我。然而,世事蹉跎,我们错过了九年。可九年后,我成为南疆的祭司,她成为南疆坟上里的一具死尸,可是……” 他目光看着远处,似难以忘怀第一次看着她的情景。 “她就那样踏着月光而来,跟着几百具腐尸后面,走到我身前,不惊不悲地看着我。她若不是,为何九年后,我们要在另一个地方,用那么不割不舍方式相遇!长生楼,一生人,而生鬼,三生傀儡,她注定生生世世都和我纠缠不清!你们怎么能说,她不是我爱人,不是我命定中人?” 他每说一个字,她就钻心的痛! “那又如何,她要死了,谁都救不了她!” 他抽了一口凉气,旋即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起身望着漆黑的苍穹,低声,“能!” 风尽站起来,已经看到莲绛转身朝十五的院子走去。 那步履在夜雨中,如此缓慢而凝重! “莲绛……莲绛……” 风尽站在雨中,手里的伞慢慢滑落,她的眼中,亦有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十五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而床下面的地铺上,却并没有看到莲绛。 慌张寻去,却发现莲绛抱着膝盖坐在窗前的小榻上,他微微侧着头,凝望着窗外的小雨。 他目光有点恍然,膝盖上,放着给豆豆的布娃娃。 他说:女孩儿都喜欢布娃娃,所以他给自己的女儿亲手做了一个,是给她的出生礼物。 他还说,每一年都给她做一个,直到她出嫁,然后再这些布娃娃放在嫁妆箱里带走。 莲绛低下头,微微闭上眼睛,将脸贴在布娃娃脸上,那样轻柔,就像在触摸自己未出生的女儿。 “莲……” 十五躺在床上,轻声唤道。 莲绛回头,看着十五侧身躺在床上,满眸含笑地望着自己。 他心脏一缩,握着那布娃娃,赤足下来奔向十五。 十五看他脸色苍白,那漂亮的眼睛下竟然有一圈黑眼圈,心疼的抬起手,摸着他的脸,顿时一惊,“你受风寒了?怎么这么凉?” 他笑了笑,“我本来就凉。” “今天不一样。我成日在你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 “昨晚天气变化太大,我又没有睡意,怕是吹了风。” 说着,他俯身托着她倚在床头,轻言安慰。 “昨晚一晚都没有睡?怎么不睡?” “因为太高兴了啊。”他眉眼尽量笑开,“给多多……” 念叨这个名字,他顿觉呼吸都在疼,忙停了下来,喘口气,道:“定做的手推车怕是要到了。” “没出息,一个手推车就让你这么开心了。”十五忍不住嘲笑他。 这些天,莲绛忙着给多多买这个买那个,恨不得肚子里的孩子马上跳出来。 也是,那个当父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 莲绛突然俯身,将脸贴在了她小腹上,这个动作太突然,她愣一下,又听到他喃喃,“我有些困了,就让我和多多这么睡一会儿好不好。” “好。” 十五哭笑不得,好在每次坐起来时,莲绛给她调整得十分舒适,因此就任由他孩子气地枕在自己小腹上,看着他漂亮的脸上,那睫毛偶尔颤动,有些像受惊的蝴蝶,让她忍不住胸腔跳动。 “这几天,都让我和多多这样睡,好吗?”他没有睁开眼,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给她听,还是说给多多。 他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胸腔,让全身都柔软舒适。 十五悄然拿来床头放着的针线,继续开始给多多做衣服,偶尔眼睛酸疼了,会停下来,看着莲绛贴着多多安然睡着。 外面的雨慢慢停了下来,门口传来敲门声,十五轻应了一声进来,便看到风尽亦憔悴着脸走站在门口。 因为中间有一张桌子,所以她没有注意到莲绛,不禁开口问:“莲绛呢?” 十五做了一股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自己腹部。 风尽踮起脚尖一看,看着莲绛趴在床沿,将脸贴在十五小腹睡了过去,神色不禁黯然片刻。 “他醒了让他来找我,该服药了。” 说完,她再也不想看,转身就离开,连门都懒得关上。 微冷的风顿时扑了过来,十五忙取下衣服,盖在莲绛身上,然后听到他像梦呓般道:“对不起。” 三个字很轻,十五也听得模模糊糊,笑了笑,继续拿着针线开始做衣服。 因为时间太短,她没法给豆豆做冬天的衣服,只能挑选夏天的小褂子做,如今,已经做到四岁了。 四岁,她微微眯眼,将手比划一下,“我家多多四岁应该这么高吧。” 目光忍不住又落在莲绛那脸上,她心口荡漾,“多多,一定要长得像爹爹呢。” 虽然性格会傲娇,但是呢,却那样容易满足,也容易快乐。 这样,才会更幸福。 微微分神,指尖一痛,十五低头,看到莹白的指尖凝视着血珠,滴在了小衣服上。 她微微蹙眉,见莲绛睁开了眼眸,依然贴着他小腹,只是静静看着自己,里有一层水雾,像是千山竹林,有着暮雨涟涟的凄清。 十五从未曾见过他这样的目光,胸口顿时一震,正要开口,他已经坐起来,伸手将她用力抱住。 手臂刚劲有力,几乎要将她揉碎,十五难受的挣扎了一下,可他并没有就此松开,而是喘着气,在她耳边颤声,“十五,你说过不会弃我。” 十五握紧手里的小衣服,有些绝望的闭上眼睛,声音却如平常的带着笑意,“不会。” “那你会恨我吗?” 她想要侧头,轻吻他冰凉的脸颊,可他抱得太紧,她无法动弹,“不会。” 莲绛松开了十五,俯身在她小腹上落上沉痛一吻,转身离开。 “莲,你的伞。” 十五大声喊道,有些怔怔地看着莲绛的背影,他身形一顿,声音依然温柔,“我去给你拿吃的,很快回来。” 莲绛神色木然地往前走,悠长的走廊,似乎走不到尽头,雨丝缥缈,从屋檐下掉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走到风尽的院子时,风尽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要来的方向,见他神色严肃地走来,取下旁边的伞冲出去,替莲绛撑在头上。莲绛没有看他,自顾自进了屋子。 桌子上,放着一碗盛满殷红鲜血的碗,刺得他双眼剧痛。 他目光一沉,扬手拂袖,将那碗连带桌子一起打翻! “你这是闹什么?” 风尽将伞收起,走到莲绛身边,望着他。 一夜之间,他整个人就苍白憔悴了一圈,惨白的肌肤衬得那蔓蛇花更加触目惊心。 “蔓蛇花醒了吧?” 她又低声询问,目光看着地上那血渍,手腕微微发疼。 “十五的药呢?”莲绛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流水正在煎。” “加一味花红。” “花红?” 第113章明月相思(5) 她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脸,声音一颤,“那会导致流产的!你要做什么……” 莲绛悲戚地看着风尽,声音绝望,“她和孩子……我只能选择一个。”说着,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踉跄后退,后背抵着门框,才能让自己站稳,“若可以,我宁肯死的是我,而非她们母子。” “你说什么?” 风尽上前扶住莲绛,不知道为何他说出这般疯言疯语的话,可他神色痛苦,这必有缘由。 莲绛不愿再开口,只是痛苦的闭上眼睛。 可风尽却周身冰凉,孩子和母亲只能选择一个…… 十五的气血,十五的虚弱,十五的衰弱,而腹中胎儿,却那样的健康。 难道是……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卷发少年,站在阳光下,没有任何影子。 很快,她整了脸色,“十五之前也是懂得医药,你若是给她花红,她定然不喝。倒不如用天花粉,无色无味,难以辨认。” 莲绛没有说话,似默认,转身离开。 “你的药呢?” 风尽上前,拉住他的手。 那手,纤长素白,犹如玉雕,却冰凉刺骨。 莲绛看着风尽拉住自己的手,眉心一蹙,“我陪她一起中毒。” 风尽呆了半刻,突然吼起来,“你是疯子吗?”说着,他一把扯开莲绛的衣衫,那如雪胸膛如今密密麻麻的开满了妖冶的蔓蛇花,蓝色的花朵,蓝色的藤蔓,黑色的花蕊,触目惊心! 她也疯了似的将莲绛往回拽,将他推到镜子面前,“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你就是一个怪物,你就是鬼!二十七朵,蔓蛇花了……” 她拽着他的衣服,突然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乞求道:“当你身上开满三十二朵,那蔓蛇就永远无法从你体内逼出来了,莲绛……不要继续了,否则,你迟早会被蔓蛇吞噬的!不要折磨自己……” 看着那镜子中的怪物,莲绛勾唇惨烈一笑,“蔓蛇出来了之后,我哪怕想到她就会心痛,那样,她又要离开我。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既然都是这个结果,何不让我独自承担,将她那份也受下来。” 莲绛拉起衣服,跨步走了出去。 风尽坐在地上,周身一阵阵的冰凉,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最后,她目光闪过一丝血亮,咬牙起来。 莲绛回来时,十五靠坐在阆苑的栏杆上,正低头缝制多多的小衣衫,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因为脸上涂了胭脂,看起来气色非常好,唯有那一头青丝散落在肩头,没有挽起。 身后小雨成帘,时不时有点雨丝飘在她身上,莲绛上去,忙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 “怎么坐在这儿?” 十五笑着,“我来陪多多看一场春雨。” 看一场春雨,一场夏花,一场秋夜,一场冬雪。 莲绛胸口一阵钝痛,体内的蔓蛇暗自涌动,他坐在她对面,道:“我也来陪多多一起看吧。” “这雨怕是几天都难以停下来。”十五玩着院子里,看着那些雨丝将桃花打得颤颤直落,“春日清朗,本该是放纸鸢的好季节。” “好,待天晴了,我陪你和多多去放风筝。”说着,他竟有俯身,又脸贴在小腹上。 那样子,反而看起来像个孩子。 十五无可奈何,任何他趴在小腹上,继续手里的小衣衫。 走廊处却走来了两个人。 风尽和默默跟在后的流水。 莲绛浑身一颤,起身望着十五,“我替你开了服药,你这样天天吐下去身子也熬不住。” “不必喝什么药……”然后看到莲绛担忧的眼神,她没有将下面的话说下去,只是点点头。 莲绛端起来药,让风尽和流水退了下去。 手指在颤抖,却竭力的稳住,然后送到十五嘴边。 “好难闻。”十五将头扭开,莲绛心中一阵酸楚,低下头,自己喝了一口。 风尽说天花粉的分量很少,大概七日之后,才会出现落红。 “喝一点。”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指尖冰凉。 十五拗不过,只得低头抿了一口,可还没有吞下,整个胃就翻江倒海,她再也受不住,推开莲绛趴在屋檐下开始吐起来。 莲绛手一抖,将碗很狠狠砸在地上,一把将十五拉过,将她紧紧地抱住,嘴里一直喃喃,“十五,十五……” 十五呕吐不止,落得莲绛一身污迹,可他根本不顾及这些,只是疯了似的将她抱住,藏在自己怀里不停的唤着她名字。 那一声声十五,无助又绝望。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手指穿过十五的发丝,一缕白发落在指尖,他浑身一怔,犹如五雷轰顶,放开十五,冲向了风尽离开的方向。 “药……” 他盯着风尽,冷声吩咐。 风尽唇角一动,似掠过一丝讥嘲,却静静地应了声,“好!” 十五浑身都是汗水,头发又淋了水粘在脸上,原来的胭脂也被染红,莲绛俯身,抬起袖子替她擦掉,然后抱着她回了屋子。 她无力的靠在床头,望着他,“莲,我不想喝药……难受。” 莲绛心中一酸,低声,“就喝的时候难受,喝完就好了。” 十五张了张口,却无力开口,只是沉沉的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一股浓浓的药味传来,她几乎本能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风尽和流水。 流水站在旁边,手里的汤药有着比刚刚更刺鼻的味道。 十五眼神有些茫然,而莲绛收起原本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悠的起身,“我去换衣服,你把药喝下。”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那步子走得慌乱,更像是在逃跑。 外面雨变得更加萧索,风吹了进来,十五觉得浑身发寒,甚至周身有一种难掩的恐惧。 “还不送过去。” 风尽,冷声吩咐流水。 流水惊讶的抬头,看着十五,脚步沉重地走过去,双手托着碗递给十五。 药还是刚刚那个调剂药,只是味道重了很多,十五凝视着那黑乎乎的药,只觉得小腹难受。 见她迟迟未动,风尽不禁叹口气,“十五,你到底要折磨莲绛多久?” 十五茫然地看着她,却见风尽眼里有些厌恶,上前一步,走到身边压着声音对自己道:“你这般样子却故意让莲绛担忧,他体内蔓蛇早几醒了,却见你这个病态,如何都不肯吃药。” 十五接过药,放在唇边,正欲喝,却突然看到碗边站着几粒油菜籽大小的东西,骇然的抬起头,“这是……?” 是的,这是! “天花粉。” 她低声冷笑,全身却阵阵发汗。 刚刚被莲绛砸的那碗,只有少许天花粉,几乎没有影响所有她没有发现,而现在手里这碗,连药渣都留下了,若是喝下去,多多必然不保。 她抬起杀意乍起的双瞳,看向风尽和流水,流水浑身一颤,后退一步。 “又要玩这一招?” 她勾唇一笑,手里的碗砸向流水,流水吓得往身边一侧,哪知半空中十五手腕一转,飞向了风尽。 她这一招转换非常快,那滚烫的药直接扑了风尽满面! 十五纵身而起,月光从腰间弹出,带着凌厉强劲的风刺向了风尽。 “谁要伤害多多,我都要他死!”风尽侧身闪退,十五虽然衰退,可此时,却招招拼劲力气要杀风尽。 风尽手里银针掠而来,身形往下一压,避开十五的剑,冷笑道:“可笑,是莲绛要流掉你的孩子,你却偏偏要杀我!” 十五面色灰白,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那风尽继续笑道:“若没有莲绛的允许,我能近身替你把脉,能给你开药,甚至……逼着你喝这堕胎药?” “你闭嘴!” 风尽冷声道:“十五,你清醒点,莲绛根本不会要你肚子里的孩子!” 十五脚下虚晃,月光插在地上,艰难地撑着身体,头一阵眩晕。 “你今天不喝这药,明天,他还让你喝,明天你不喝,还有后天,直到……孩子流掉为止。” 一旁的流水忍不住看了一眼风尽,却无法开口说话。 只是看到十五垂着头,看起来十分虚弱。 “我下去,继续替你煎药。”风尽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流水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十五跌坐在地上,看着地上那堕胎药,全身越来越冷。 他想起了刚刚莲绛临走时那个有些决然的神情。 想起了第一次药倒掉之后,他去追风尽的样子。 想起他趴在她小腹上,那望着她的眼神,寂寥空茫。 手放在小腹上,那刺鼻的药味依然缭绕,让她头晕目眩。 这药里不仅仅有天花粉,还有花红。 “莲绛,那是我们的孩子啊。”十五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窗前,悄悄开了一点缝隙。 外面雨雾涟涟,莲绛坐在对面长廊的角落,长发披散,周身湿透,一张脸苍白,唯有那蔓蛇花触目。 他双手扣在身下的栏杆,手指紧紧扣住,好似一松手,他就要从上面栽下去。 身后脚步声响起,他缓缓回头,眼眸含着苦涩的绝望,怔怔地看着朝这边缓缓而来的风尽,“喝……喝了吗?”手指抠住雕花栏杆,似要将它们生生挖出几个洞。 看着莲绛因为害怕而全身发抖的样子,风尽咬牙道:“没喝。” “没喝?”那一瞬,他眼底竟掠过一丝光芒,可很快又被无边的痛苦掩盖,“为什么她不喝?” “她发现了!” “怎么会?”他忽地站起来,眼前黑了片刻,整个脸都白的吓人,“你说只有一点太天花粉,她不会发现的。她怎么会知道……” 风尽抿了抿唇。 第二碗送过去的,她加足了分量,只要入腹,必死无疑。 但是她也知道,十五必然能发现! 她要的就是十五发现! 凭什么,那女人造成的痛苦,却要莲绛一个人承担下来。 而那个女人却一脸平静的享受着莲绛带给她的一切! 凭什么! “她本就懂医术。”她沉了一声,盯着莲绛,“既然她都知道了,那还要不要喝?” 莲绛扶住柱子,风尽发现他手指间尽全是鲜血,而那柱子就在方才那刻被他抓出五个洞,鲜血淋淋。 “喝。” 他喉咙里痛苦的吐出这个字。 既然知道了,那就唯有坦白了。 这事情本就不能隐瞒多久,她迟早会知道孩子报不住! 只是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用了如此残忍的方式! 不想让她知道,作为一个父亲,竟然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他不想,她恨他! 风尽回头看了一眼流水,却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地陪着莲绛。 怕他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药是早就准备好的,所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流水便送了来。 风尽将药碗放在莲绛手里,“既然她知道了,你自己去和他说吧。” 十五看着莲绛端着药朝这边走来,忙合上窗户,而此时门已经被推开,莲绛立在门口,因为逆光无法看清他神色,可十五却犹如见到鬼一样,连连后退。 莲绛看着十五惊慌害怕的神色,胸口如被钝刀切割,可想起十五那一缕缕白发,莲绛合上门,终究抬步走向十五。 十五靠在床沿边,双手捂住小腹,泪水不停地滚落,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眼里是难掩的悲恸和绝望,形成一把利刃,刺向莲绛。 “莲。”十五看着他手里黑乎乎的药,哭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莲绛端着碗,蹲在十五身边,右手捧着十五的脸,亦是满眼泪雾,“十五,你……你是魅啊。” 十五埋下头,双肩抖动,紧紧咬着唇。原来他真的早就知道了!知道她是魅,知道她不能要孩子。 “可我有了孩子!这是我们的俩的孩子。”她哽咽,已然哭不出声音,只是不住颤抖,像沙滩上的鱼,绝望却仍要挣扎。 “……我们要不起它。”他贴着她的脸,两人的泪水混在一起,苦涩而腥咸,这味道比血腥更浓,更让人难受。 “要得起,要得起。”十五仰头看着莲绛,“我能行。” “不要骗自己了,十五。我都知道了……”他捧着她脸的手滑向她脑后,勾出一缕银色的长发,“你在衰退啊,十五。你这个样子,根本就坚持不到多多出生。” “不!” 十五像疯了一样狠狠将莲绛推开,然后踉跄着往前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我的孩子能出生!月夕说了,我的死便是它的生,它会传承我活下去。” “所以,你就要生下多多,让我带着她孤苦一生的活在这世界上吗?”他跪于她身前,眼瞳里里绞着痛苦,“十五,你看我……我为你变成这样,你还如何舍得弃我,你如何让我独活?说好的不离不弃,可是,你却已经确定要弃我了?” 十五看着他脸上的蔓蛇花,看着他眼瞳里的蔓蛇花,看着那些像藤蔓向蛇一样缠绕着他白皙的脖子。 她大脑一片空白,才觉得,原来,她的一生如此绝望! 得不到所爱,求不得所许! 失神之际,莲绛将她拥入怀里,然后低头吻着她干裂的唇,撬开她唇齿。 “唔!” 十五瞪大了双眼,然后抬起手一耳光抽在莲绛脸上,再拼劲力气将他又推开。 自己则趴在地上,将莲绛嘴里的那口药吐出来! 她捂住喉咙,指着莲绛,声嘶力竭的吼,“除非一尸两命,否则,你别想动我的孩子!谁也不想!” 莲绛的脸很快红肿起来,他呆呆地望着十五,眼底有一丝决绝,站起来逼近她。 十五在地上喘着气,望着莲绛,“你不要过来,我不要恨你!” “你恨哦吧,但是我不能让你死。” 他双眼已经失去了神色,面无表情地盯着十五,靠近她。 “莲绛!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它是你的孩子啊!”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苍凉一笑,似乎在这一刻,历经了百年沧桑的无助,“我也想,如果是我死,让你们两个活下来多好。可偏偏,要我看着你们死……” 他目光移向旁边,将药弃到一边,看到地上的月光,手一伸,那月光飞了过来,落入他手中。 他将月光塞入她手中,然后撩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心脏所在的位置,“你若一心要死,那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十五握着月光,不停的颤抖。 “反正你都放弃我了。我迟早也会死,但是我不想再忍受这种无尽的黑暗,不想永生被困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不想忍受百年寒冷和孤寂,你现在,将我杀了罢!” 他闭上眼睛,声音苍茫,“你既然要弃我而去,何苦又要将我囚禁去那种痛苦之中?” 月光从手里掉落,十五看着他胸膛上那些密集的蔓蛇花,扑过去反手抱住了莲绛。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相拥坐在地上,整整一夜。 绝望在四周蔓延,直到天明! 而外面的雨夜终于停了,明亮的光照进屋子里,十五抬头看着莲绛,他双眸充血,可眼神依然坚定。 第114章明月相思(6) 她唇动了动,然后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他的唇,他片刻木然,没有回应。 “你去煎药吧。” 她捧着他头,额头抵着眉心,声音无助,“既然你决定,那就你动手……” 莲绛睫毛终于动了一下,像羽毛扫过,却像刀一样切在脸上——生生的疼。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步子凝重,每走一步,仿似就过了一年。 十五静静地看着他离开,拾起地上的月光,指尖一弹,月光钻入了腰间,随后,她又走到窗前将莲绛替多多亲手做的那个娃娃抱在怀里。 风尽在走廊上静静站了一夜,终于看到房间的门推开,莲绛疲倦地站在门口,头发散落,衣衫凌乱,双眸无色。 昨晚莲绛进去之后她依稀的听到两人的争吵,可后面却突然没有了声音。 他扶着墙往前走,整个人在晨光中看起来十分瘦弱,只要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到了拐角处,他终于坚持不住,捂住胸口,暗红色的血从他苍白干裂的唇滴落。 好像刚刚那几步,已经耗尽了他一声的力气。 风尽默然地望着他,见他朝自己的别院方向走去,回头盯了敞开的房间许久,才提起步子去追莲绛。 到了自己院子里时,看到莲绛手里拿着扇子蹲在厨房外正在煎药,而药里面充满了红花的味道。 她蹙眉,“莲绛……” 可莲绛睫毛未抬,只是盯着那炉子上的药,他整个人就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冰雕,却在烈日下慢慢化开。 风尽一颤,却不敢上前。 他唇角的血渍没有擦掉,在苍白的唇衬托下,显得狰狞而惊心。 药足足煎了一个时辰,就一动不动的守在那儿,待药好了,他又倒在碗里,端起来从风尽身边走过,神色木然。 到了别院,他却在墙角停了下来,整个人都靠在上面,似乎想要找到点依托和支持点。 阳光从头上泄落下来,照在他脸上,他皮肤苍白,近乎透明,正是这样,他脸上蔓蛇花看起来像是活了过来。他这一生,恐怕也找不到比手上这事情,更加残忍的。 就在前天,他还在给自己的多多找人做手推车。 可今天呢…… 那端着碗而血淋漓的手突然发抖,他就那样迎着阳光,双瞳盯着太阳,嘴角诡异勾起,看不出是讥是嘲,只是瞬间,乌云密布竟然遮住了烈日。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衣衫下,蔓蛇花在皮肤下恣意游走! 他走进长廊,然后踩上石阶,门依然开着……可他却突然一慌,快步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有些凌乱,是昨晚争吵时留下的残痕,两个破碎的碗在地上,还有褐色的药渍,可床上不见她,小榻上也不见她。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声音沙哑,“冷。” 冷走过来,“殿下。” “十五呢?”他回身,惊慌地看着冷。 冷愣了片刻,进屋查看了一番,“殿下你离开后,夫人一直在屋子里,无人出入。” “十五……她不在。”碗从他手里跌落,他后退一步。 “殿下,或许夫人……夫人去安蓝郡主那儿了。” “可为何,她……带走了我给多多做的娃娃,还有我的外套。” 他想起今天早上她静静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大喊道:“出城!” 冷一怔,而莲绛已经冲了出去,冷忙从旁边拿起了伞追了出去。 天气好不容易放晴,天空碧蓝色,白云朵朵,又是春日,护城河柳树扶风,城中人群拥挤,商铺顾客满盈。 莲绛站在府邸门口,看着四通八达的街道,干裂的双唇微微颤抖,“她应该刚走一个时辰,一定要去,越城之外的每条路都察看……” 冷将伞撑在莲绛头上,后面的风尽也追了过来,接过冷手里的伞,站在莲绛身侧,又取来面纱替他戴上,“今日太阳有些大。” 莲绛根本听不进,凭着感觉往前走,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寻找,见有人从前方过来,他甚至不顾姿态上去拉着人询问。 风尽赶紧将他拽开,又吩咐了几个人将莲绛护住。 越城府邸,哪怕是整个越城,长生楼没有人比她十五熟悉的。 那几日被角丽姬困在里面,她凭借着中卫的身份将地形勘察了个遍,她已经出了越城两个时辰了。 “劳烦你去长安。”十五站在官道上,将车资递给车夫,示意他开着空车继续往长安前行。 短短两个时辰,她已经换了四趟车,无一例外,车都会被她支向各处,为的就是混淆长生楼的视线。 她身上仍然披着莲绛的那件披风,银地黑面,卷边绣着地涌番莲。 一手放在小腹上,一手抱着娃娃,眯眼站在路口,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心生悲凉,原来她对莲绛已经依赖到了这个地步,离开他,竟然找不到去处! 驿站处风很大,将她长发吹得飞扬而起,几乎要眯了眼睛,她抬手将其拂去,却又扯到一小缕银发。 此时,有几个旅人正在驿站里喝茶,十五看了看拴在马厩里的马,走了进去。 “小哥,你要喝什么?” 驿站的茶馆里小二很快迎了出来,看到眼前少年不禁微微一怔。 少年身材清瘦,穿着已经超过他身形的披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看起来更加娇小。 那披风一看就是非普通人家所有,少年面目清秀,却十分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有一双大而漆黑的眼瞳,却显得有些茫然呆滞。 “有吃的吗?”十五轻轻开口,“清淡的。” “好,有呢。”小二报了了几个家常小菜,十五随意点了两个,又要了一碗粥。 小二端了上来,十五付钱,讷讷询问:“请问一下,青州方向怎么走?” 小二想了想指着西南边,“一直往西南边走。” 十五低下头开始喝粥,她本吃来无味,眼神依然无光,青州不过是旁边那几个商客聊天时所提到的地方。 几个商客一边聊天一边提到最近漠河发生的战事,十五起身缓缓走向马厩。 也不知道是谁,碰了碰同伴,“那马是不是你的?” “啊,我的马!” 同伴站起来,已经看到一个少年骑在马车消失在青州方向。 他捶了捶大腿,喊道:“去年在南岭被抢了一次,怎么这会儿道了这边又被抢了。”说完,他,猛地一拍手,指着那方向,“是刚才那少年吧,我就说他怎么这么面熟,他不就是去年抢我马那个?” 剩下几个人也只得安慰了一下,因为那少年跑得太快了。 日落十分,天空红霞满天,如一条条红色的缎带,将整个天空遮掩,因为接近天黑,离最近的城镇要三四个时辰,已有不少人再次落住,驿站里的小客栈已经人满为患。 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马车飞快地朝这边驶来,然后停在了路口。 小二正欲上前,已有人下车撑开一把黑色的伞,然后掀开了马车帘子。 一个全身黑袍,头戴面纱的人了下了马车,那人因为全身都穿得密实,看不清容貌,但是那身形高挑应该是男子,但是那扶着马车窗户的手,却莹白如玉,素手纤纤,那是女子都少有这般美的手。 小二硬是看得一怔,却瞧见三人走了进来。 一个穿着白色袍子的年轻人,还有那佩剑的护卫。 护卫俯身在那黑袍人身前说了什么,对方坐在了靠近外栏处的座位上,目光淡淡地看着远处,手亦放在面纱下,低声咳嗽。 店小二可是眼尖之人,瞧着那白皙的手放下来时,竟有点点暗红。 坐在黑袍人旁边的白衣青年眼神甚担忧,拿出一张干净的丝帕双手递给黑袍人,可对方却即那个目光看向远处,并未置理。 “你先喝些水吧。” 白衣青年眼底掠过淡淡的忧伤,倒了一杯茶恭敬地递过去,对方依然不动。 “小二哥,可见一个白发长发,面容清秀的女子从这儿经过?” 那佩剑的护卫上前,轻声询问。 这一下,那桌前的黑袍人扭头看了过来。 明明隔着面纱,看不清对方容貌,可小二却觉得那下面有一双焦急而期待的眼睛。 小二想了想,摇头相告并未见任何女子。 年轻侍卫叹了一口气,回身站到黑袍人旁百年,低声说了什么。 对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十分难过。 也在这时,天空有几道烟花,年轻人眼底一闪,最后对那黑袍人道:“所有路口如今都查遍了,没有十五的下落。出城时,那几路马车都被拦住,可都是空车,线索,全断了。” 他刚说完,黑袍人抬手捂住胸口,微微压着身体,似乎极其的难受。 而旁边两人都露出焦虑而担忧的神色。 “她早就有了离开之心否则怎么会用这么多障眼法!她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做得狠决,还是回去……”白衣青年突然闭嘴,眼底闪过一丝惶恐。 佩剑的青年低声道:“殿下,您休息一下吧。” “她能去哪里?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面纱下,竟然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旁边的小二恍惚半天,目光又落在那双漂亮的手上,无法反应过来,而这时,对方突然抬起头目光看向自己。 “那你可看到一个少年……”他顿了一下,似在回想,“头发简单的挽起,横插着一根木簪。抱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或者抱着一个布娃娃。” 他这是在问自己? 小二大脑微微空白,又听到他问:“她长得很清秀,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眼睛很大,喜欢抿着唇,呆呆的,没有什么表情。” “呆呆的?”小二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好像是看到这么一个人。” 他话还没有手腕,那黑袍子的青年突然冲过来,脚下却一绊,险些摔倒,他的侍卫慌忙将他扶住。 “她,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小二见他全身都在发抖,自己也一个跟着害怕起来,“她看起来好像病了,脸色苍白,身上披着一个很大的披风,但是我没有看到那个什么娃娃……” “是她。她在哪里?” 隔着面纱,小二似乎看到了他闪动而喜悦的双眼。 “她问我青州怎么走,然后抢了一匹马,跑了。” 听到这里,黑袍青年像虚脱一样靠在佩剑的护卫身上,然后抬起素手指着青州方向,喘着气,“快点……快点。” “嗯。” 佩剑的护卫忙将他扶上了马车,临走时还朝小二感激的点点头,倒是那白衣青年却狠狠盯了小二一眼。 刚上马车,莲绛就靠在马车里,冷掀开他的黑纱,撑开灯,发现他右脸的雪色肌肤下,竟然也布满了藤蔓。 “风尽,风尽。”冷慌忙呼唤发风尽。 风尽进来,看到莲绛的脸亦整个人呆在了原地,手脚发凉。 “怎么办?” 冷用力地推了一下风尽,声音开始恐慌。 “不知道。” 风尽冲他大声的吼道:“是他自己不愿意喝药。” 十五一走,莲绛整个人都变得狂躁不安,而这情绪显然影响了藏在他体内的蔓蛇。 这两日,为了别的目的,莲绛没有喝血,她也没有强迫。 是的,还没有到时候! 只有将他们逼到了极致,十五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二十八朵蔓蛇花! 还有四朵!十五,一切都看你的决定了! 十五并没有到青州,而且是中途,弃了马,又换成了女装,独自朝东边行了十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茫然的更换路线。 第二日,她到达了燕山。 第三日,她来到了燕山的渡口,坐上了一条船,也不知道船到底是往哪儿驶,她披着黑色的斗篷,抱着莲绛给多多做的娃娃,靠在船头,看着河水清清,映着蓝天白云,摇摇晃晃的前行。 水中时有浮萍,顺水而流,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漂泊荡漾,却和浮萍无异。 穿内突然传来一个孩童的哭泣声,十五扭头,却见一个小女孩儿摔在了地上,旁边的憨厚汉子忙将她抱起来,放在怀里替她揉着胳膊,不停的哄着。 “你就这样惯着!这船本就摇晃她调皮的跑来跑去不摔跤才怪。”旁边的蓝色衣服女子低声呵斥道。 她这一说,女孩儿哭得更厉害,就往男子怀里钻,男子笑了笑道:“孩子嘛是这样的,妞妞不哭,你看爹爹给你买了什么。” 说着,从旁边的背篓里拿出一块麻糖饼子,小女孩儿一见,破涕为笑。 “说了小孩子少吃糖啊。”女子又抗议。 男子还是笑,“她喜欢嘛。” “你又宠。” 十五不忍再看,手放在腹部上轻轻抚摸,低声安慰,“多多,你爹爹也好宠你的。”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娃娃笑道:“你瞧,这可是你爹爹亲手给你做的。” 船到岸时,天快要黑了,十五准进入县城,却发现城门已经关了。月光给周围的树投下斑驳的影子,十五转身朝离渡口不远的驿站走去。 夜风有点凉,十五抱着娃娃,拉紧了披风,刚走到驿站门口,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月光清幽,勉强能看清路,而驿站却一片漆黑,只有一盏灯孤零零地挂在门口,周围十分寂静。 十五透过那敞开的门,似乎看到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里面,孤单而落寞。 她看了片刻,转身就走。 “十五。” 十五一怔,步子停了片刻,还是继续往前走。 那人追了出来,一下拉住十五的手腕。 冰凉刺骨,犹如万年寒冰,十五冷得一个哆嗦,对方下意识地将手松开,却又害怕她走,将她的身上披风拉住。 “十五,为什么要带走我披风,带走我做的娃娃?” 他嗓音嘶哑,十五垂下头,不知道作何回答,唯有眼角酸涩的疼,然后挣脱开,继续往前走。 莲绛跑上前,挡在了十五面前,因为他戴着面纱,所以看不到他的脸,十五只是垂着头,茫然不知。 “你就这样走了?”他没有发怒,声音很轻,然而却因为喉咙嘶哑,发出的声音像碎了般,“你就带着这两样东西走?可我人就在这里呢。” 十五往左边跨了一步,没有说话。 “十五,你不带我走吗?” 他再次拉住她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 十五低着头,一手护着小腹,一手抱着娃娃,又跨出一步,这一步,没有迟疑,走得那样的决然。 “十五……” 他声音一颤,像是被遗弃的孩子,又追过来,试图抓着她的衣角。 可身子一个踉跄,膝盖重重摔在地上,但很快他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追向十五。 那伸出的手,在月光下,一片蓝色,已被蔓蛇花全部占据。 五根手指,全是蔓蛇花。 “十五,为什么不带我走?” 只是几步,他就气喘吁吁,却仍旧不甘的追问。 十五回头,有些不忍地看着莲绛,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哽咽在了喉咙。 第115章明月相思(7) 莲绛冰凉的手拽着十五衣袖,始终不肯放开,戚戚然的低声唤道:“十五。” 十五怔怔地看着他的黑色的面纱。 面纱下的人,展颜一笑,用几近乞求的眼神道:“带我走吧。” 这三天,他想好了。 陪在她身边,看日出日落,看夏花冬雪。 她去哪儿,他去哪儿催。 她要什么,他就随什么。 他都愿意为她弃生死,又怎么不能忍受百年孤寂呢。 “十五,我陪你一起吧。”他上前,然后伸出手,试探地抱着她,见她没有反抗,于是,他手臂稍微收紧。 夜露寒冷,怀中的女子身体下意识地颤抖。 他眼中掠过一丝悲哀,手臂和身体僵住,缓缓垂下来,不敢再抱她。 “抱歉,我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给你一个温暖的怀抱了。”因为蔓蛇花,他身体和蛇变得无异,似冰雕一样寒冷。 “但是,我会照顾好你和多多。我……”他低垂着眉眼,嘴角有一丝恍惚的笑,“我会守着多多出生,抱着它入睡,看着多多在地上爬,牵着它走路,听着它说话……” 他顿了一下,声音轻柔,如月色下投在地面上斑驳的影子,支离破碎,“我会为它种一棵树,陪它看花开花落,年年岁岁,直到它长大,直到也遇到别人,不在需要我。” 泪水从十五眼眶中滚落下来,她没有心,可听他一番话,却更觉得痛彻心扉,呼吸不能。 她上前一步,抱住他,将身体紧紧贴在他怀里。 他的夫君啊,那个站在长安街上,穿着碧色衣衫她微笑的男子,手心温暖,面目绯红如霞的男子。 那个,小气得会连一只小蛇都不会放过的男子。 那个,能穿着女装,叉着腰对着别人破口大骂的男子。 那个,眼中容不得一粒沙,爱吃糖葫芦又还吃的醋的男子。 如今,却如此沉痛地说出这般话,敢于承受一切苦难。 十五将他紧紧抱紧,感受到他身体突然颤抖起来。 “莲啊。” 这是离开驿站后,三日来,她开口说的一句话,带着一腔一生的情感。 他抬起手,捧着她的脸,细细的凝视着她的眉眼。 饱满而光洁的额头,淡淡的眉毛,黑色的双眼,消瘦苍白的脸……他看着她,好似这是世界的末日,恨不得再次将她的样子刻在心里。 那冰凉的手,因为过分用力,却又要克制力度不将她弄疼,而颤抖起来,最后,他喘着气,低头,隔着面纱吻着她那同脸色一样苍白的唇。 面纱薄凉,他的唇亦冰凉,十五踮脚,迎上他。 沉重感突然负压而来,身前的人像一座久经风霜的松木,再也无法支持,倒在了地上。 她本能地抬手,想要挽住他脖子,手指却抓着那张面纱,随着他的倒下,面纱被扯掉,旋即在冰凉的夜空中飘散。 清冷的夜辉照仰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如墨长发似水而泄,映着的却不是往昔那张凝白如雪的绝色容颜,而是一张被蔓蛇花藤布满,脸眉眼都难以分辨的恐怖面孔。 看不到那像蝴蝶一样的卷长睫毛,看不到那碧波潋滟的双眸,看不到那有着美人裂的红唇…… 只看到交缠蔓延,攀爬,肆意滋长的藤蔓花。 十五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躺在脚下一动不动的,那面容像怪物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寒气从指尖传来,一直蔓延,丝丝缕缕,走过周身每一处! 这种刺骨的疼痛让她知道,不是在梦,可是,她就是脑子一片空白,凝视着那张可怕的脸,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她坚定的认为这是在做梦。 有时候,做梦也会让人很疼。 她双足像是被人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她唯有试着蹲下身子,伸手去拉他。 耳边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白色的身影闪电般的掠了过来,将她一把推开,“你还要怎样,你非得让他死,你才甘心吗?” 那个声音,像锥子一样尖锐,狠狠的刺在她胸膛。 十五一个踉跄,无力地往后倒去。一只手将她拦腰扶住,然后挡在身前拦住了那欲扑过来的白色衣装人。 “伤了十五,殿下醒来定不会饶了你。” 冷护卫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警告。 风尽跪在地上,将莲绛扶起来,然后看向十五,嘴角勾起冰冷的笑,“你觉得殿下还醒得来吗?” 她的话如千金重锤轰然落在了十五和冷身上,两人神色皆是一怔,看到风尽抱起莲绛朝驿站走去。 一盏孤单,一轮明月! 十五依然裹着披风,抱着手里的娃娃站在了院子里,看着那紧闭的门,不敢眨眼。 时间就这样流走,一点点的,好似手里捧着一把流沙,无论怎么努力,都要从指缝间流走。 门开了,十五抬步,却面色灰白的风尽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 “你随我来。” 她低声开口,然后垂手朝南边的走廊走去,犹如一缕孤魂。 十五急忙跟上。 南边的走廊,刚好能看到那条在月色下像银带横跨大地的河,也已深,月亮静静地落在河面上,似随时都会掉落下。 两人站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河,听着水暗自涌动。 偶尔有飞鸟掠过,风声中,它的翅膀孤寂而有力。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听着水声,听着风声,看着月亮一点点的下沉,看着白色的雾,慢慢地凝在河面上。 “十五。”风尽回身看向十五,十五转身,亦看着她。 “你真的爱莲绛吗?” 她唇一动,这句话,似乎用了毕生的力气才问出来。 十五唇依然抿起,“为他,我亦宁可舍命。” 话刚落,风尽膝盖一屈,一下跪在了十五身前。 十五震惊地看着地上的风尽,茫然的神色中,有一丝不解,可披风下的手却紧张握紧手里的娃娃。 “你放过莲绛吧。” 她沉痛说道,眼神里,只有哀求。 十五黑色的眼瞳里掠起潮水般的惊骇和绝望,旋即深吸一口气,身体无力的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浑身都在颤。 “你若真的爱他,那就放过他这一生!”风尽声音悲怆,“你若真的爱他,那就不要让他像怪物一样躲在黑暗中。你若真的爱他,就不要让他忍受那种噬心之痛,不要让他承受蔓蛇穿过身体,随时都要破开,将他吞噬的恐惧。你若真的爱他,就让他像以前一样,恣意天涯,一生无忧。” “你以为,你留下一个孩子,就是爱他。却不知道,那孩子更像一个枷锁一样困住他,让他永远都活在万劫不复中。”风尽抬头,双眼像利刃一样盯着她,“你历经各种,却也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死才是真正的解脱。而你死掉,你得到了解脱,不再挣扎。可他呢?为了你们的孩子,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死的资格都没有。 十五抱着手里的娃娃,背抵着柱子,紧咬着唇,血丝弥漫。 “他如今的样子,和怪物有何区别?藤蔓交错,眉眼不见。你觉得,你自己的孩子生下来,看到一个整日只敢躲在黑暗里的父亲,会怎样想?当它看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浑身都缠着藤蔓的怪物,孩子会怎么想,莲绛会怎么想?” 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十五跌跪在地上,低着头,无声哭泣。 “十五,你才是我这一生见过最自私的女人。你替莲绛做过什么,你为莲绛付出过什么,你给予过莲绛什么?黑暗,诅咒,痛苦!你一路都在折磨他!”风尽的话,像一把剔骨刀,将十五切割的体无完肤,“哪怕你有一点爱他之心,就还他自由,还他无忧。” “我还能还吗?” 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终于开口,却用了真实的声音,破败而无力。 “能。”风尽深吸一口气。 莲绛睁开眼的时候,外面依然一片漆黑,水声阵阵,偶尔有虫鸟之声。 他转动着双眼,屋子布局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 可脑子里是十五立在月色下消瘦的身影,是她苍白而无助的脸,是她紧紧环着他腰肢的手。 “十五!” 他掀开被褥,从床上跳下来,赤足冲出房门,在院子里大喊。 周围一片寂静,他茫然四顾,感觉一点点地落空,“十五。” 不是做梦,他明明昨晚就找到她了。 为什么不在。 他扶着墙,开始惶恐地往前走,“十五。” “莲。” 轻柔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愕然回头,看到十五正站在拐角处,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他慌忙上前,一下将她抱住,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嗯。”怀中的女子笑了笑,然后挣扎了一番,“我身上脏着呢?” 他放开了她,却见她带着围裙,手上竟全是面粉,不但如此,连脸上都沾了少许。 “你这是在做什么?” 十五指了指后面的小厨房,“我估摸着你要醒过来,在给你做面呢!刚刚把面和好,你就叫我。” 他心中一软,低头吻去她脸上的粉末,“这种粗活,让我来做就好了。你快去休息。” “不行。” 十五瞪了他一眼,“不和你说了,那水快好了。” 说完,转身朝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莲绛也顾不得自己没有穿鞋子,赶紧拽着十五的衣服,像个宠物一样跟在后面。 “厨房脏着呢,你走远点。”十五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见他没穿鞋,不禁挑起眉尖,“去穿鞋!” 莲绛扭了扭身子,手拽着十五的衣服不肯放开,似乎一松手,她又会眨眼不见! 待十五将眉蹙起时,他瘪瘪嘴,飞快跑回刚刚的房间,抓起地上的鞋子,又飞似的往回跑,一边跑,一边跳起脚来穿鞋子。 回到厨房,看十五挽起长发,正站在灶台边将面切成丝时,他似虚弱般的松了口气。 待调整了一下,又赶紧黏上来,环住十五的腰,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贪恋的将头埋在她脖子里,闻着她熟悉的味道。 十五手一颤,咬牙将泪水逼回去,冷声道:“别妨碍我做事。” “我没有妨碍啊。” 身后的人,声音百般委屈。 “水都开了,待会儿溅你身上。”她声音温怒,揭开锅盖,将切成丝的面条放在了水里,然后拿起筷子搅动一番。 “真好。” 莲绛闭上眼睛,微微笑道。 “什么真好?” “有你们,真好。” 他满足地回答。 经历了那生不如死的三日之后,他什么都不敢奢望了,只要看到她,便什么都好。 “让开,面要起锅了。” 她推搡了一把。 “哎,让我来吧。”他松开手,准备去抢的她手里的筷子。 “让我好好做顿饭呢。莫不是你嫌弃我做的不好?”胸腔痛楚涌起,可她面上却镇定自如。 突然想起才来长安时,那日她坐在房顶饮酒,他嘲讽她,你就知道装傻充愣,死不承认。 原来,她还真是这种无赖! “好。夫人做。” 他笑嘻嘻的退开,看到旁边的小桌子,忙过去端端正正地坐好,一脸期待地望着十五。 桌子上,放着两个杯子,有一壶茶水。 十五将做好的面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前,如雪白面,上面几点香葱,简单却清香。 “十五,做给我的?” “你不吃?” “吃!”他忙抢过来,拿起筷子就要吃,却被十五一下拦住。 “怎么了?”他抬起头,发现她眸中有淡淡的水雾,像烟波里的湖水。 十五喉咙一痛,拿起旁边的茶壶,往杯子里倒。 杯子不大,但是,茶壶见底了,却只倒满一杯水。水色略深,竟有点像草药。 十五抿了一口,“不烫。清肠胃的,可熬了一天。”然后递给莲绛,“将它喝了吧,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莲绛接过,是清肠胃的,只是比往日给十五的要粘稠些。 他仰起头,正欲喝,听到耳边十五幽幽的喊了声,“莲。” 待喝完时,他放下杯子,却发现十五眼眶绯红,他一怔,忙伸出手抚着她的脸,而她却咬唇,扯出一丝笑,“快吃面吧,别糊了。” “嗯。” 他点头,吃了一口,然后愣住。 “怎么了?”十五脸色泛白。 他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却听到十五突然叫道:“我是不是又忘记了放盐?” “放了呢!” 他将汤全部喝完,笑嘻嘻地回答。 十五看着那杯茶,将他拉起来,“你随我来。” 临河的栏杆,夜里微风徐徐,他坐在栏杆上,十五抱着手里的娃娃倚在他肩头,两人都望着那河面上一轮幽白的月牙。 莲绛握着十五的手,看着那轮明月,低声道:“十五,我给你唱首歌吧。” “好。” “小时候常常听我娘亲唱。”他笑了笑,将她抱得更紧。 夜色茫茫 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 恍如梦 重寻梦境 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 心已愁 请明月 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 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 光不明伴我独坐 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欲待遥问 终无凭 请明月 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为离情 她知道他从小就懂音律,也知道为了刺激她吃醋,还故意教过弱水,但是她却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一副美好的嗓音。 那声音,缥缈,犹如天籁,在浩瀚的星空,久久回旋不散。 “莲,这首歌叫什么?” “明月千里寄相思。” “莲……” “十五,我突然好困。”他抱着她,有些无力地说。 “嗯。” “莲……” 她望着那轮月牙,低声唤了整整一夜。 “姑娘,该下船了!” 天色晦暗,淡淡的乌云汇集在天空,码头上的搬运工人们加快了手上的活,怕是有一场大雨要来。 “姑娘?”船老大看着自从上船就一直靠在尾舱的女子,轻声询问。 这女子是在燕山上的船,此船往南行,一路经过了两个省,到了漠河临界,然而大燕睿亲王早就反叛,将大军驻扎在了漠河以南,并建立国号——大雍! 如今战事未平,许多船只已经不敢跨域漠河。 此女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她坐在船沿上,乌黑长发就那么垂落在甲板上。她眉目清淡,一双黑色的眼睛总是凝视着前方,紧抿双唇。 她上船之后,除了吃饭,她就一直坐在这个位置,整整五天。 “姑娘。” “嗯?” 女子终于回过头,一双黝黑的不见底的大眼睛,看着老板,“不是说去七星岛吗?” “我们这种小商船哪里有资格拿到文谍,如姑娘一定要过漠河去七星岛,我倒可以介意你去这里惠通船航。” “谢谢。” 女子起身,朝老板道谢,踩着甲板到了码头。此时飘下了阵阵小雨。 女子抬头看了看那雨,竟然脱掉了身上的披风,将它折叠起来,小心翼翼的护在胸前,飞快地离开了码头。 惠通船航能过漠河,可是船资却其他船的二十倍。 第116章明月相思(8) 这个价格高的令人咂舌,可是,上船时,女子才发现,此船爆满,而船上的人,其穿作打扮看起来并非一般的普通人家,甚至有些像官宦人家。 女子淡淡扫过这些人,恍然明了,秋夜一澈以漠河为界,建立了大雍,虽然战争未歇,可有不少人举家迁移,却向往大雍。 船缓缓开动,虽然下着小雨,但是周围却风平浪静,不少人人还打着伞惬意地站直船头看风景。 夜深人静,河面却静得可怕,躺在床上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几个黑影从窗外一闪而过,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腰间。 “着火了,着火了!” 鼻息间传来刺鼻的火油味道,船舱内一片尖叫,黑烟滚滚,女子踢开窗户,破窗而出。 几道银白色的光,带着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女子弯腰后仰,避开拦了攻来的几道剑,可左右侧又同时掠来几道凌厉的鞭风,女子手指扣在腰间,一把玄色的剑破空而出,从左侧拉向右侧,那鞭子被削断。 对方两袭未中,攻势更强,形成一道墙将女子围在了窗墙,似乎要逼着她回到船舱。 可身后船舱早就被大火吞噬,甚至能感觉到串的火苗,时不时的舔舐着女子的后背和飞扬的长发。 “啪啪啪!” 几个银色的影子从暗处掠来,又是几道凌厉的鞭风,抽来时,空气中都发出阵阵爆破声,似要将那被包围在黑衣人中的女子,砸成肉酱。 三个方向,根本没有退路! 女子目光一层,目光突然转向左侧,却持剑迎空而上,手里的剑划起阵阵银辉,带着嗡鸣之声,刺向银衣人,速度之快,犹如雷霆闪电。 鲜血滴落在甲板上,女子的剑穿过那人咽喉,另一只手托着对方的尸体,往后一抛! “啪!” 那银衣人被剩余几道鞭子卷住,顷刻之间,变成了肉末。 女子趁机往船头掠起,可刚跑几步,又是一排银衣人挡在了前方,那些黑色鞭子,犹如一条条响尾蛇,在这个江面上恣游。 好不容易杀出的出口,又被堵上,女子持剑冷厉的扫过四周,这才发现,将自己包围的不少于五十人。 如此说来,上船的人,一半以上都是,杀手! “角丽姬?”女子微微眯着双眼,扫过这些银衣人。 “杀!” 其中一人,冷声吩咐,几十个杀手同时攻击而来。 女子手里的如穿花拂柳,光影被她拉成一批银色的墙,将自己家包围住。 密集的墙,刀枪不入,然而,却极其消耗体力,女子苍白的脸上冒出阵阵虚汗,就连受伤动作也慢了许多。 对方先是强攻,却没料到女子身手依然如此厉害。 可如此,并没有因为乱了阵脚,竟然开始消耗战。 剑阵,鞭攻! 整个船舱起火,女子被包围在火中间,毫无躲避之处! 这一刻,女子突然明白,这应该是一场预备已久的刺杀! 可也如对方所想,女子,经不起这个消耗战,手上动作也慢了下来,就在这个空档,一条鞭子缠住了女子手腕! “唔!” 女子脸色发青,鞭子上缠着密集的刺,而且刺上,还缀着剧毒。 可见,要杀她之人,对她早就恨之入骨。 女子剑一划,斩掉了鞭子,对方见女子防御出现了漏洞,再一次发动了总共。 毒素很快沿着女子臂膀蔓延,女子后退一步,一滴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跟着开始头晕目眩。 “不能这么死啊!” 女子咬牙,手里的剑划过手心,那银色的剑一吃血,竟然自动拉一道碧色的光屏档在了女子身前。 攻击之人眼底纷纷露出惊骇之色,女子趁机往后一滚,抓起地上的被斩断的皮鞭,扫了过去。 又避开了致命一攻! “轰!” 一个绿色的烟雾从杀手群中炸开! “毒气!”有人大喊,旋即又是几个绿色的烟雾相继炸开。那包围着女子的阵形,瞬间混乱。 女子抓起手里的包袱捂住口鼻,左臂却因为体内的毒素开始全身麻痹,一个黑影突然冲了过来,抓着女子的衣服,拖着她冲向船沿边。 身后飞快追来几道剑气,黑影身形一滞,带着跳了下去。 那人在水里拽着女子一路游了一会儿,然后将她拽上一条小船。 女子抱着包袱和剑,仰躺在船上,她吃力的扭过去,看着同她一样,全身湿漉漉的人。 “劳烦将我左臂用绳子绑住,把血放掉!他们很快就会追来了。” 黑衣人回身,扯下了发带,用力将女子左臂绑了起来,然后拿出刀将女子手腕上的血放了出来。 对方抬头的瞬间,女子不禁一惊,“你……” 她刚说完,水面一阵晃动,“来了!”女子目光一沉,道:“你划船,越快越好。” 对方点点头,女子握着剑,如水上一点惊鸿,翩然而掠,手里的月光随着她的身形,在水上划过一道优美的白光。 水面波光阵阵,她的剑劈向水中,一声低吟从水里传来,她纵身一跃,落在了驶出了十几米远的小船上。 而小船的身后,一道血红,像一条漂浮在水中的绸带。 “水涡!”船突然一晃,女子低声,“弃船!” 两人飞快跳入水中,用力地往岸边划,刚游了十尺,就看到小船被旋涡吞入! 三月刺骨的河水,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女子还没有靠岸,身体开始往下沉,黑衣人一见,提着她衣服,狠命地往岸边拽。 最后,两人全身污泥的爬上了岸边,精疲力竭的倒在地上。 隔了一会儿,旁边的黑衣人站起来,拉着女子的衣服,又将她拖了几步到了干净的地方,两个人才躺下。 女子整个左臂都没有了任何知觉,好在毒素因为控制,并没有进入身体。 她扭头,看着旁边的黑衣人,道。“为什么是你?” 黑衣人垂下头,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怎么的浑身都在颤抖,半晌,抬起头看着女子,眼底闪烁着恨意和不甘。 女子坐起来,伸手扯过对方的面纱,见到的还是一张半完整的人皮,一愣,问:“流水,你怎么不说话?” 对方的唇动了动了,女子一下捏着她的嘴巴,不禁瞪大了眼睛,“你的舌头呢?” 对方身体颤得更厉害,望着女子的眼神,带着几分乞求。 这女子,正是十五。 她勾唇一笑,那笑容也不知道是讽刺流水还是嘲笑自己。最后,她凝了心神,抬起右手,飞快地点了流水几个经脉。 流水浑身一热,只觉得所有的气息瞬间倒流回了丹田。 “你试试丹田说话!”十五疲倦地说道。 流水点点头,“大人。”声音很微弱,显然,她还不会控制气息。 十五靠在石头上,低头看着手里的剑,嘴角依然凝视着一丝笑,“所以,这一次来杀我的,并不是角丽姬?是谁?” 流水看则会十五,“是风尽。” “风尽?”想起了这些日子风尽看自己的眼神,原来,那种眼神也叫恨之入骨。 “呵……”十五轻笑出声,“难怪,那些银衣人的鞭法如此紊乱,原来,竟然是假冒的!” 细细一想,大燕回鞭法的应该是柳编世家了。 “如此说来,风尽,早就预谋杀我了,将远在西陵的柳家都请来,嫁祸给角丽姬。”十五眯眼,看着漆黑的天幕,“西陵离这里有半月行程,难怪我从离开南燕时,一路平安。原来,漠河,才是他送给我的葬身之地。” 也难怪,当他们前两拨强杀不成,反而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原来,风尽早就预料到了。 甚至也防备了十五会跳水,在水下也埋伏了人。 流水沉默,她丹田气息厚重,可掌控不好,几次开口,非但没有声音,气息却突然从丹田消失。 十五坐起来,手抵着流水丹田,轻轻一压,“内息要控制到这种程度,说话才不会消耗内力。” 流水试了试,“好像可以。”看着十五的眼神,却多了一丝复杂,然后垂下头。 “为什么救我?”十五盯着流水,“你明知道,先前是因为莲绛体内的蔓蛇花,我才绕你一命,但是杀你之心从未改变。如今蔓蛇花已经从他体内逼出来,你毫无价值和意义!我若看到你,必然会杀你!可你去背叛你的未婚夫,来救我?” 流水看着十五,“风尽是女人,她怎么会是我未婚夫?” “什么?” 十五震惊地看着流水,“风尽是女人?怎么会?” “她骗了所有人。”流水沉声,将发现风尽女子身份之事一一道来。 十五惊讶的听着流水的内容,由才开始的不可置信,变成了惊骇,最后,沉默。 她突然想起在皇宫,风尽一次次的警告她远离莲绛! 她记得,那一次因为蔓蛇,风尽说她无论无如都不会伤害莲绛。 想起了那次在马车里,风尽对她说:你根本没有资格爱莲绛。 想起来了在越城莲绛因为使用蔓蛇,而昏迷的时候,风尽说:十五你只会伤害莲绛,而能保护他的,只有我! 那个时候,她一直都觉得风尽怪异! 如今,想来,一切让人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 原来,所以有资格爱莲绛的,是你风尽自己? “呵……”这个信息太大,十五有些难以消化。 “当时莲绛要将风尽赶回南疆,风尽提出来要和你回回楼成婚,不过了为了留在莲绛身边的借口?” 流水点点头。 “因为你发现了她的秘密,所以,她割了你的舌头。” 流水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她还真是用心良苦。那你为何来来救我,如今我什么都没有,而且还被风尽一路追杀!” 流水凄然一笑,“我何尝不是死路一条!从我第一次见到风尽时,她就对我下了蛊,这些日子,我哪日不像一个傀儡一样被她操控,被她利用,那段时间里,她的巫蛊操控着我去杀你,除掉你,我和活人死人有何区别?!所谓的雌性蔓蛇,一直都种在了她身上,而我,不过是一个幌子!祭司大人如今逼出了蔓蛇花,失去了记忆,就如你说的,我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又知道她这么多秘密,你觉得她会放过我?” “可我能帮你什么?” 流水一怔,“救你,让她无法如愿以偿!你只要活着,她就会恐慌!” “是吗?原来你是想复仇!” 十五靠在石头上,精疲力竭,“可是,我没有能力帮你复仇了。我或许都自身难保!” “可至少,您今天教会了我如何将气息聚集于丹田,如何使用腹语。”流水语气茫然而绝望,“我体内有角丽姬的毒,临走前我虽然偷走了她一盒冰针,可是,我也最多坚持三月。至于复仇……” 她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她不是为了复仇,她是知道自己会死,也知道没有机会,可过去十几年,她的人生就是一直被操控于他人手里!在桃花门时,是秋夜一澈的杀人工具!在长生楼,是风尽控制的傀儡。 会死,但是不能死在风尽手里!会痛苦,却不愿承受风尽的羞辱和折磨!这或许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尊严吧! 十五却不禁笑出了声! 原来,她们两个都是苟延残喘之人! 同是天涯亡命人! “走吧!”十五撑着剑站起来,“风尽一心要杀我,除非见到我尸体,否则,她绝不干休!” 流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十五这才发现,她后背上有两道伤口,却刚刚从商船上跳下时,为了救自己所伤。 两人草草包扎了一下,相互搀扶住,往岸边走。 南燕临水,天气格外潮湿,虽然三月,却连夜细雨,那些雨丝被风吹成了透明的雨雾,飘在屋檐上,点点凝结成水,从檐角上滑落,打在木质的走廊上,发出细小的声响。 屋子里的卷帘被拉了起来,夜风带着点点雨丝,散在窗内,屋子里一盏烛火摇曳不定,将桌子上那个人的身影照在旁边的床帐上,模糊不定。 床榻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那人发丝乌黑,缕缕散开,宛如黑色的水藻般柔顺光滑,又如一匹上号的绸缎,美华难言,衬着的那张脸,如冰雪溶浸,每一分,每一寸,都精致绝色。 又是一阵夜风,窗外一朵玉兰趁着风飘了进来,刚好落在那人的乌发中。 一直沉睡了多日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琨。 那是一双碧色的眸子,眸低碧绿清澈,如深山一汪凝视着苍翠的湖水,却清清冷冷,无波无澜。 那人就那样睁开眼,直直地看着帐子,然后突然撑着身体坐起来,掀开了褥子,赤着一双玉足,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旁边桌子上那个趴着的人,双眸盯着前方,红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薄线,然后走了出去裰。 他仅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乌发曳地,他犹如鬼魅一样,赤脚走过悠长的走廊,他走得不急不慢,完全没有方向,却步子从来没有停过,几株玉兰探出身子,勾住他长发,却拦不住他往前走的身形。 他先是走到了南面的走廊,然后停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夜雨中平静的江面,任由雨丝垂在如雪娇颜上。 他就那样站着,犹如一顿雕塑,两个时辰过去了,直到一丝白雾飘在水面上,他才转身走出了驿站的门。 依然赤足,走在湿润的石板上,却朝江的方向去,他身形缥缈,如林中晨雾中一抹青烟,一路向前,不顾头上雨丝,不顾脚下湿滑。 他走到了南燕的码头,天依然未亮,但是码头上却挂着马灯,已有船工开始干活。 他立在一方石头上,看着那些货船,然后转身,沿着江面朝东边行驶。 他一直往前走,绝色容颜依然冰凉,双眸无惊,只是偶尔停下时,眼底会有一丝茫然,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是茫茫四周,山峦涟涟,雾霭蒙蒙,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没有。 冷拿着伞找到莲绛的时候,他全身早就湿透,青丝缕缕的贴在面颊上,静静地立在江边,谁不时的冲上来,带着三月刺骨的寒冷扑打在他身上,可他却毫无所动。 “殿下。” 冷撑开伞,站在他身侧。 他没有动,只是盯着江面,然后转身,赤足再次往山上走。 这一次,他走得很快,似乎有些急切,冷拿着伞,小心的追着,然而山路泥泞,脚下湿滑,好几次他都难以跟上。 他爬上了第一个山头,站在高处,俯瞰着茫茫南山脚下,抬起漂亮的下颚,再度转身,朝另一座山爬去。 那日,他爬了四座山头,直到雨停了,直到一轮日光冲破云雾,他亦到了整个大燕最高的荡燕山,负手立在山顶的巨石上。 长发扶风,白衣翩翩,碧色的眸子带着王者之气,冷厉而睥睨俯瞰着苍茫大地,那姿态,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正审视自己的国土。 “殿下。” 第117章明月相思(9) 冷收起伞,轻轻地唤道。 却见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放在了胸膛,“我觉得,我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冷浑身一颤,苍白着脸望着他,握着伞的手在微微发抖。 “但是我找不到!” 他声音,十分落寞! “但是……”他突然一顿,那放在心口上的手,顿指着脚下广阔的疆域,“我知道,它就在这天地中!或在那水中,或在那山峦,活在那千万人群中。” “你说,我要找一个遗落在了广遨天地中的它,该怎么做?” 冷神色难过,回答不上。 可那立在巨石上,迎风傲立的人,却突然勾起妖娆的红唇,肆意一笑,吐出几个字,“得天下!” “它既在这天地中,那我得天下,不管在哪里它都归属于我。它既遗落在苍茫中,那我立于这天下绝顶之峰,它只要一仰头,便能同茫茫众生一样,看到我!” 说道此处,他唇边的笑容张扬而肆意,勾起的唇角,有着天下王者才有的残酷和冷漠。 夜色再度降临,一轮月牙挂在空中,他凝目而望,喃喃道:“本宫,要种一棵树!” 冷一怔,完全不明白,殿下怎的突然这样说。 思量疑惑间,却见石头上那绝色之人,突然绽开双臂,犹如一只白鹤,掠空而起,熬翔于天地中,划出一道白影,消失于天地之中。 身穿黑色袍子的人,全身都隐在了暗处,只露出一双桃花眼,透过临江的窗户,看着码头上忙碌的人。 包厢外有人轻轻敲门,随后,有人推门而入。 黑袍人回头,双眼审视地看着来人。 “公子,你这是在玩我?”对方身着藏青色袍子,腰间佩着一条黑色长鞭,周身杀气凛然,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黑袍人眼中透过一丝阴冷,道:“看样子,柳公子失败了!原来,堂堂柳家庄二当家,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 眼前这藏青袍子的人,正是神鞭柳的二当家! “哼!” 那人一掀袍子,愤怒地坐在黑袍人的对面,质问:“女人?你可没有说是一个剑术高超的女人!我派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一半人在船上,一半人埋在水里,那个女人就像一道光,一闪而过,而剑走过的地方,皆是一片血红。 “是吗?”黑袍人面纱下的唇角一勾,眼神却深寒。 “难道不是!”柳二当家盯着黑袍人! “如今她人在哪里?” 黑袍人再度开口。 “过了漠河,到了大雍。” “哦?”黑袍人目光扫过柳二当家的腰间,“我再出一千两黄金,柳二当家不如跟我去一趟大雍!” “什么?你疯了?如今战事未平……” “你怕了?”黑派人挑眉轻笑,“这一次我可不是去杀人!我是要你看看,什么才叫做神鞭!” 柳二当家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黑袍青年,脑子里突然想起在甲板上,那个女人持着剑目光横扫众人说的一句话,“角丽姬?” 是的,她说的是一个陌生名字,而不是他们闻名天下的柳家鞭! 神鞭?角丽姬是神鞭? “好!” 柳二当家看着眼前神秘的青年,当即拍案。 次日醒来时,十五和流水这才发现,昨晚他们仓皇逃脱竟是来得到漠河以南。 意思是,这里是睿亲王秋夜一澈目前建立的领地,在此处,以漠河为界,他佣兵为王,创立国号‘大雍’。 此处属于边界,难怪一路上,全是士兵巡逻。 而附近城站,如今全都部署了军队,随时都要和大燕开战。 十五和流水两个的样子都极其狼狈,一人左手完全麻木,一人后背伤口发白,若再不找到一些药材,必然落下后遗症,说不定,连一只手都废掉。 然而检查森严,她们两个根本不可能通关入城。 惠通的商船本是她们通行的保障,然而惠通船被烧毁,她们没有通关文牒。 两人之中,最难受的莫过于十五。 她左手无力,再加上饥饿和寒冷,连行走都成了问题。 但是她们根本不敢停在漠河周围,风尽未见尸体,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一天一夜,两个女人一边躲避巡逻骑兵,一边前行,终于在天黑时,在河边偏僻的地方找到一个木屋。 两个女人疲惫地躺在地上,流水则坐在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个秘制的盒子,然后打开。 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大堆冰针,痛苦的吞噬一枚,抑制住体内的毒素,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十五道:“你别动,我去旁边村子找些药材和食物。” “漠河周围驻兵三十多万,秋夜一澈如今亲自坐守离城,离此处不过二十里。” “我会小心的。” 她站起来,后背裂开,露出带血的纱布! “换件衣服。” 十五沉声。 “是。” 流水这才想起身上的衣服被剑气刺破,这个样子去村子里,必定会被人怀疑,于是从十五的包袱里找出一件青色衣服套在身上,虽然湿漉漉的,好在外面本就下雨,不会让人怀疑。 “要不要点火。”流水看着十五苍白的脸,低声问道。 “不用,点火容易被巡逻兵发现!” 流水不再说什么,飞快地走了出去,摸黑朝村子里走。 十五坐在稻草上,周身冰凉,小腹隐隐有些疼痛难受,她唇色发白,捂住小腹,“多多,听话点。”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流水全身湿透的走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有两套干净的衣服,几个干冷的饼子和一些药材。 “偷来的没有惊动他人,只是在隐蔽的角落放下了银子。” 她开口解释,十五点点头,两人换了赶紧的衣服,又将身上伤口包扎了一下,顿时觉得舒爽了许多。 “休息一下,三天之后能离开绕开沿途的驻扎。”十五手依然放在肚子上,将内力集中腹部,让气息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风突然停止,连水声都静止了起来,十五豁然睁开眼,用手碰了碰旁边的流水。 流水忙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十五,听着她压低了声音,“有人。” 她话音刚落,林子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狼嚎,她浑身绷紧,黑眸中闪过一丝惊骇和恐惧。 流水见十五这个表情,周身一阵阴寒,问:“怎么了?巡逻兵?” 十五摇头,听着那些脚步声,拉起流水冲成了小木屋! “鬼狼!” 流水脑子一片空白,角丽姬的鬼狼?怎么会! 两人顾不得探讨,可事实如十五所猜想,的确是角丽姬的鬼狼,那角丽姬仍及没有离开大洲! 鬼狼紧随其后,左侧竟然又追来一对骑兵,右侧河水波光粼粼,一道道水纹朝十五她们逃跑的方向追去——河水里又水枭杀手! “嗷呜!” 一头鬼狼闪电般掠来,直接扑向十五的后背,十五手里的月光本能地往后一刺,那狼直接撞在了十五的剑上,而十五也被这惯性撞得几个踉跄,险些滚落在地上。 “往林子里面!” 十五大喊! 她们如今是三面埋伏,水里又有杀手,若是靠近水边,更危险。 好歹这些小树林有树木可以稍微挡一下! 耳后一道道风声紧追而至,“啪啪!”那些铁箭带着阴冷的光钉入树木上,一时间,整个林子被振动得乱鸟惊飞! “看到她了!” 角丽姬疯狂而尖锐的声音传来! 十五头皮发麻,这女人真的没走,而且,竟然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行踪。 前方一个斜坡,十五和流水毫不犹豫地往上跑,第一,彻夜脱离了水里的埋伏,第二,马没法爬坡! “呼!” 角丽姬骑在马背上,看着夜色中两个跑着的黑影,手里拿着一把巨大的弓箭,恨不得将手持月光的十五碎尸万段! “不要让她上坡!” 旁边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 跑在最前方的十五一听那个声音,不禁一回头,发现角丽姬旁边一匹白色的马上坐着一个全身都藏在黑袍中的人。 “白桦!” 角丽姬将三只箭架在弓弦上,往后一拉,那弦发出一声刺向,三箭齐发,呼啸而去,同时,天空中十几道黑影出现,凌厉的鞭子像漫天的暴雨卷向了山坡上的十五。 隔着那些密集的鞭子,面纱下那双桃花眼浮起一丝冷笑,开口对旁边的男子,“柳二当家,看到神鞭了吗?” 快若闪电,气势若雷霆! 柳二当家不禁到抽了一口凉气,心想那两个女人定死无疑。 可就在此时,那个手持长剑的女人突然回头,手里的剑往前拉,一匹碧色的光,如蛟龙升渊发出一声长啸,腾空而起。 十几个黑影,身形只空中一滞,碧光中带起一片血红,那些黑影被飞旋的碧光斩成碎片! 柳二当家脸色瞬间苍白,震惊地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幕,惊骇地看着站在山坳上那个持剑的女子。 “哐!” 而另一个女子手里的剑则艰难的接住了角丽姬的箭,但其中一支,却穿透了她肩头,而持剑的女子身体也突然萎顿下来,手痛苦地放在了腹部。 两个女人同时从山坳斜坡滚下。 长草绊住两人的身体,再滚下去十来尺,就是翻滚的滔滔江水,此处是漠河和闽江的交汇处。 十五低头看着腹部上那枚银针,看着黑色的血从银针位置溢出来,像一条蜿蜒爬行的蛇,爬过腹部。 恐惧像一缕寒气一样,钻入身体,蔓延到十五的身体每一处,她手微微颤抖,哑声道:“多多……”她躺在地上,双手覆在下腹上,却又不敢用力,怕碰了那枚带毒的银针。只觉得,绝望和恐惧和体内像银针上的毒一样,正一点点吞噬着她! 临江山坡上的草足有一人多高,两人都是黑色衣服,暂时隐在其中。 然而,脚下就是几十丈高的峭壁,再下面就是滚滚的闽江,大洲最大最湍急的江,江水泛红,像翻滚着鲜血。 她们两个滚至此处,欲上山躲入林中的计划落空,往右下坡,就是漠河。 而漠河水中,早有杀手埋伏。 其实,她们已无路可逃。 或者,跳入据说飞鸟都飞不过去、会随时像魔鬼发怒一样吞噬巨大商船的闽江,赌得一线生机! 角丽姬骑着战马立在高处,俯瞰着下方的长草,手又扣着几支铁箭,冷声呵斥,“将凝雪珠交出来,否则,哀家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怎么可能!她如此恨那个叫十五的女人,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十五未作答,只是看着暗夜中,那滚滚滔天的闽江,江面上的风吹来,将长草吹得哗啦啦作响,这些草带着锯齿,擦过脸时就落下一道血痕。 第118章明月相思(10) 一旁抓住她的流水坐起来,盯着十五,大喊道:“分开跑,一定要逃!我去将人引开。”说着,她抢过十五的月光,见自己的剑已经断了,拔出腰间的匕首放在她身侧,却见十五浑身发抖,脸上涌起一抹绝望,她咬牙道:“我不甘心,所以我不想死。你甘心吗?!”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十五,一把扯下头发,抓着月光朝另外山坡的下方跑去。 一个黑影飞快地往下跑,月光宝剑荡起一道清辉,角丽姬瞪大双眼,手里的箭齐齐飞了出去,同时大喊道:“给哀家拦住她,哀家要活的!” 三枚箭如流星过天,声音擦着空气,传来刺耳的声响,十五浑身一震,看着远处带着月光将角丽姬引开的流水,耳边响她的声音,“你甘心吗?” 她甘心吗? 她当然不甘心! 角丽姬带着人追流水飞奔而去,等同于留给给十五制造了一个求生的机会,她看了一眼小腹,爬起来,猫着腰往上爬,打算躲入林子里。 可是,银针上的毒素和柳家鞭子上的一模一样,刚开始是受伤的地方有些麻木,随后,全身都会出现麻痹,大脑也跟着眩晕。 连续几天的阴雨,让地上非常湿滑,十五脚下一个踉跄,若非抓住那满是锯齿的草,定会滚入闽江。鲜血从手指缝里溢出,然而,她感觉不到痛,只是更加小心翼翼的撑着破败不堪的身体,往前爬行。 因为不甘!所以要活着! 角丽姬的人虽然离开,但是十五知道,还有一个人,仍然站在高处,正俯瞰着这一切。 “呵……十五,你那调虎离山之计只骗得过角丽姬!” 偌大的江风中,传来了一个那个戏谑熟悉的声音。 是了,这声音,果然是风尽! 若非风尽,那角丽姬怎么会知道她渡过漠河,来到了大雍! 不过,她既然在高处这么大声喊,那说明,她只知道十五藏匿在长草中,却不敢肯定她到底在何处。 十五恍若未闻,弯着腰,悄然继续前进,豆大的汗水沿着额头滚落下来。 风尽站在高处,只看到下方绵延的长草,潮湿的风中,没有一丝动静,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角丽姬对十五恨之入骨,杀她之心太过迫切,所以看到那月光才会上了流水的当,将其当成十五。可是,角丽姬蠢,却不代表人人都如此。风尽对十五和流水太了解了。十五的性格,从来不会这么冒失! “呵呵……”她勾起一声冷笑,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短小的苗笛,放在唇边吹响。 那声音,如魔音一样传来,十五双腿一下跪在地上,将头抵在地面上,强忍着那脑颅要被人生生撕裂的痛苦。 “引蛊笛!”十五喉咙颤抖! 风尽要催醒她脑子里的沉睡的蛊虫! 是啊,风尽要对付她,方法太多了! 尚秋水会引蛊曲,风尽既能得到属于蓝禾的蔓蛇种子,这引蛊曲子,自然也会! 引蛊曲越来越急促,那条沉睡的蛊虫豁然惊醒,疯狂的在十五脑子里搅动,撞击。 风尽勾唇,曲调猛地又是抬高,带着几分尖锐和杀气,顿时,幽暗的草丛里,有一个人再也坚持不住,痛苦的翻滚着。 发现了十五的踪影,风尽并没有马上吹起那绝杀,而是放慢了调子,踩着长草缓缓走到了十五身边。 曲子虽然缓慢最后又停了下来,但是那脑子里的蛊虫却并没有因为曲调停而沉睡,依然躁动的在脑颅游行,地上的十五头狠狠的抵着泥土里的石头而,双手仍旧护住自己的小腹。 风尽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十五。 十五抬头,眼角两道血丝滑过那清秀的脸庞,冷冷地盯着风尽。 至死至终,十五仍旧没有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 “你不问我为什么?”风尽对上十五那冷锐的目光,开口。 十五冷冷一笑,没有作答。 风尽眼神闪烁,却有一份凄凉,“我不会让任何威胁到莲绛的危险存在。” 十五唇角一动,笑容变得几分轻蔑和讥嘲,“你的存在,才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风尽一怔! “莲绛当你为亲人,虽对你苛责,却到底为你好。而你,做了什么,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你说爱一个人就要放手,那你爱莲绛,怎么不放手?” “我爱他,但是我能保护他!而你呢!你只给他痛苦!我们根本不一样!” 风尽面部扭曲,厉声反驳。 “若莲绛知道你将他孩子杀死于腹中,他会不会比现在更痛苦?” 风尽扭曲的脸浮起一丝不明的笑,“他什么都忘记了!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有孩子。” 一道白光从下方传来,十五和风尽同时扭头,看着一个黑色的影子飘然落入闽江之后,瞬间被红色的江水吞噬,而夜雨中,角丽姬手握着月光朝这边飞奔回来。 十五黯然地看着那江水,想起了流水说:我不甘! “把凝雪珠拿来!” 风尽的声音变得急切! 十五回头看着她,“你也要凝雪珠?” 风尽拿起那笛子又一次吹奏起来,声音陡然拔高,十五一个哆嗦,而角丽姬身形飞掠而来,红色的眼瞳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竟然敢玩哀家?” 看着地上痛苦翻滚的十五,角丽姬再度恼羞成怒,拿着剑就刺向十五的心脏。 “你不要凝雪珠了?”十五痛苦的挤出一个声音。 角丽姬扣住剑,逼着收回了杀势,盯着地上的颤抖的十五,“拿出来!” 十五看了一眼风尽,角丽姬扭头,“住手!” 风尽一愣,似有几分不悦地看了一眼角丽姬,却逼不得已的停下了吹奏蛊笛子,冷声提醒,“你要小心这女人,她比谁都会使诈。” “哀家知道!” 角丽姬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十五,“凝雪珠呢?” 十五从脖子里取出那个红色的珠子,然后后退到了悬崖边,将手一伸似要丢下去,那角丽姬脸色苍白。 “要拿,有一个条件!”十五冷笑。 “你说。”角丽姬有些焦急地看着十五的动作。 十五目光一沉,看了一眼风尽,“杀了她!” 风尽和角丽姬同时一愣,十五见角丽姬迟疑,手指一松,那链子往下一滑! “等等……”角丽姬大喊,风尽面色惨白,万万没想到十五会用这一招。 她赶紧上前一步,附耳对角丽姬说了几句。 角丽姬先是惊讶,旋紧震惊地盯着十五,最后目光落在了十五小腹上。 “你没有资格和哀家谈条件。”角丽姬挑眉,“要不你乖乖交出去凝雪珠,要不,你带着凝雪珠跳入闽江。但是,为了你的孩子,你舍不得吧?” 十五目光转向风尽,黑瞳里翻滚着风尽无法看懂的神色。 “好。但是,你让风尽来拿。”说着,将手拿着凝血珠的手递给风尽。 “你去!” 角丽姬不耐烦地看着风尽。 风尽眉心一蹙,警惕地盯着十五,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十五,伸出了右手,左手却暗自摸出几枚剧毒的银针。 手放在十五手心的瞬间,十五反手握住了风尽的左手,拉着他纵身跃向脚下的闽江。 “拉住我!” 两人落下,风尽大喊,角丽姬反应非常快,一下扑了过去,抓着了风尽的双脚。 十五在最下方,而风尽被倒挂在悬崖边上,天一直在下雨,长草湿滑,风尽的身子一点点的对着十五下沉。 风雨中的闽江似发出狰狞怒吼之声,掀起的浪花撞击在石岩峭壁上,像血盆大口要将几个人吞噬。 “把珠子递上来!”角丽姬大喊。 风尽右手被十五紧紧拽住,她悄然伸出左手将凝雪珠拿住,同时,打算掰开十五的手指,让她掉下山崖。 十五仰头看着风尽,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圣手南宫,鬼手风尽。如果没有了手,那你还是不是成了鬼风尽呢?” 她声音阴寒,听得风尽头皮发麻而就在这时,风尽突然发现,十五抬起了另一只手。 那一只手里,竟然藏着一把雪亮的匕首。 风尽瞪大了双眼,惊骇地盯着十五,而对方尽全力最后一挥! 风尽只觉得右手腕一阵剧痛,然后整个人突然轻飘了起来,而下方的女子,紧紧握着他被斩断血淋淋的手,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落入了翻滚的江水中! 大燕三年,大洲乱! 先是睿亲王起兵谋反,以漠河为界,建立了大雍,随后的大泱宫变,几位王爷连续逼宫,老皇帝吐血而亡,尸体一个月后才被发现。最远处的慕氏,边戍将士反戈叛乱。 半年之后,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占据大洲天下近五分之一二,版图最为宽阔的大泱彻底覆灭,而将这个尽千年大国位于一旦的来自回楼外域的一直军队。 这支军队的名字为:斩夜! 据说这支军队,从来不出现在白日,如幽灵恶魔只出现在夜间,他们一路东征而来,所向披靡,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攻入了大泱帝都,推翻了这个有着近千年历史的国家。 大冥王朝建立!大洲乱第二年末,慕氏灭,其版图被收纳入大冥王朝,第三年中,大冥斩夜军队占领了南燕山极漠河一带。 挣扎残喘的燕氏末朝投诚大冥王朝,大洲,只剩下了一个版图不到大冥四分之一是大雍,其皇帝,秋夜一澈! 大冥王朝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带着那支斩夜军队一路东征的皇帝,有着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传言。 传言,他同他的军队一样,只出现在夜里,被称为夜帝! 传言,他喜欢喜欢黑色,那新建的皇宫,巍峨高大,去用沉沙黑石所建,犹如一座从地狱冒出的冥王宫殿。 传言,他喜欢至高无上,那一座黑色的冥王宫坐落在整个大洲最高的赤霞山上,居与云端,链接天地,远远望去,如一座黑色的天宫! 传言,这位神秘的夜帝,哪怕出现在夜里,都会戴着一张面具。 有人说,那面具下藏着一张风华绝代的容颜,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天地失色。 有人说,那面具下藏着一个长相狰狞恐怖的怪物,他吸食人血,他吞噬人肉! 但,无论他倾国倾城,还是丑陋无比,所有人闻‘夜帝’生畏,因为他是一个彻底的魔鬼! 据说,他攻入大泱帝都的那一日,将几年前曾造反失败的大泱七皇子做成一面旗杆挂在了皇城上,每日将其凌迟四十九刀,让其求生不能,却又求死不得! 据说,他将一个女人挖眼切鼻割舌,做成了人彘,放在罐子里,因为这女人得罪了夜帝最宠爱的一位妃子。 据说,这名妃子美貌无双,眼角有滴泪痣,一颦一笑,皆绝色,成为艳妃。 据说,艳妃育有一子,那子患有非常严重的心疾,需要人心做药引,据说,那冥王宫,每日都会消失一个人。 据说,赤霞河水中,偶尔会发现一两具尸体,这些尸体,几乎都是漂亮的女子,但是她们没有手。 据说,三年间,关于夜帝的一切,传遍了整个大洲。但是,一切都是传言,没有得到过证实。 第119章何以归来(1) 广漠冰川,如一面银白色的镜子,狂风大作,刮过冰原时,仿如皇陵中那些恶灵发出的阵阵哭嚎声,尖锐而刺耳。 此处是昆仑高地的顶端,能俯瞰整个茫茫昆仑,一片灰白。 昆仑高地有一座黑色阴沉的冰湖,湖面结冰,可趴在上面却能看到下面暗涌的黑色河流,据说,此河流的尽头则是那地狱忘川之河。 南疆的圣湖,西岐的光明圣殿,昆仑高地皇陵下的黑色冰湖,像三条巨链一样将整个大洲天下稳固于天地之中,相辅相连! 黑色冰湖风雪从不停歇片刻,而就在这个茫茫风雪之中,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袍子,手拄龙骨拐杖,身形有点佝偻地蹒跚而来。而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狐裘披风的人,那人身形稍微娇小,走路一瘸一拐,看起来是一个女子。 女子亦微微弯着腰,用力地扯着身上的披风,极其小心地护住怀里的东西。 风雪刮向他们,可是在他们身体三尺外的地方,却都停了下来,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结界挡住。 待两人艰难地走到了湖边之后,女子取下了头顶的风帽,露出一张清秀的容颜,只是,她的右眼珠颜色怪异,混沌没有光芒,似乎是一个假眼球。 披风下面突然动了动,旋即,一个卷发幼儿从披风中冒出头来。 小巧下巴,嫣红的小嘴儿,漂亮的瑶鼻,一只眼被蒙了绷带,另外一只眼乌黑圆溜,似黑色的宝石聚着让人惊叹的光华,眨动的睫毛如活跃的蝴蝶。 这孩子不过两岁的样子,可眼眸里却已有一份常人所没有的灵动妖气。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从女子怀里挣脱下来。 这孩子穿着银色绣兽小夹袄,脚蹬小鹿靴,背上背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布娃娃。 他站在湖水的边缘,看着冰湖中心,就那样一脚踩了下去。 他身子小小的,走路都非常不稳,一摇一晃,但是小东西却非常坚定地走向了湖心。 旁边的一对男女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似乎已经见惯了这种情景。 到了湖心时,小东西停了下来,漂亮的眼睛凝视着冰层,然后展开手臂,趴在冰上,像是在拥抱什么。 他将漂亮得有些妖冶的脸贴着冰,用糯糯的声音问:“娘,你冷不冷啊?” 那厚厚的冰层之下,涌动的黑水之中,竟然漂浮着一个发丝如雪的女子。 她一头银色的发,犹如水藻般在水中拂动,交织着她一身白色的纱衣,映着那寸寸雪颜,如古神话中深睡的雪女。 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光洁的额头下,却不是三年前那张清秀而生涩的容颜,而是一张白色淡眉,雪色睫毛,眼角微微上挑的美丽脸庞。 红唇轻抿,似那蔷薇展开瞬间被时光接住的芳华刹那,是一种风华绝代的妖艳! 湖边的青衣女子慢慢走了过来,蹲在小东西旁边,亦凝视着冰湖下那张脸。 这张脸,不是三年前那张。 是十三年前,她还是长安小乞丐时看到的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头乌黑的青丝已然变成了银白,那浓丽黛眉和睫毛已经蒙着沧海桑田的白霜。 两年前她被沉入这阴邪的湖水中时,黑色的水里竟然涌出许多恶灵,将那本不属于她的脸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白骨。 一年后,或许是造物弄人,又似乎有一种强大的执念蕴藏在她体内,那白骨森森的脸竟然慢慢长出了新肉。 但是,她无法醒过来。 因为,生下孩子那一刻,她的生命已经彻底衰竭,甚至,她连孩子的哭啼声都没有听到。 “娘,你看,阿初带多多来看你了。”小东西将背上的布娃娃放在旁边,对着湖水中的女子轻声道。 “咳咳……”刚说完,孩子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衣女子一听,忙将孩子抱在怀里。 而怀里的孩子原本粉嫩的脸一阵灰白,看起来十分的虚弱,却要挣脱女子的怀抱,踩到冰上。 “阿初,姑姑带你回去吃药。”青衣女子起身将孩子抱住。 孩子却哇的一声哭闹起来,“我还没有给娘讲故事……咳咳……”他一边哭一边咳嗽,到最后,肺部传来沉闷的声音。 青衣女子顿时变色,亦不顾他吵闹强行将他抱走。 旁边拄着拐杖的男子,则慢慢走近湖中心,然后坐了下来,凝视着湖水下面那张脸。 这张脸,和二十多年前记忆中那张脸,有七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张脸虽然沉睡,却多了一分丽色。 “十五……”男子垂下头,“你睡了三年了,是不是该醒了?” 是的,三年了! 从闽江将她救起时,她就陷入了沉睡。 她心里清楚,孩子在吞噬她,而她挣扎地活着,就相当于在和孩子争抢生命。 于是,她选择了沉睡…… “你看,阿初都会走路了。”他低头,声音却难掩悲伤,“但是……你听到了吗?阿初病了!” 孩子在她腹中两月时就已中毒,他发现时,那毒素早进入了孩子身体,伴着孩子出生深入骨髓,难以排出来。 孩子越大,身体将会越虚弱。 “我想带孩子去北冥,但是,他有一半大洲的血统,我怕他身体太虚弱,无法承受北冥结界的罡气。”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格外的沧桑,“两年前,孩子出生时,我回了北冥……”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有无尽的悲伤,“战鬼一族彻底统治了北冥,角丽姬登基为女皇,原皇室彻底消亡。” 他再次久久沉默,似乎难以从那种悲痛中醒过来。许久,他才叹声,“但是我没有在她那儿找到凝雪珠。十五,阿初需要凝雪珠,你将凝雪珠放哪儿了?” 风雪中,青衣女子大步离开,可依然能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因为此处阴邪气太重,他们三月才敢来看一次湖水中沉睡的女子,因此就这样离开,孩子哭得格外的伤心。 一滴晶莹的液体从水中女子眼角滑过,掩在了三千如雪发丝中。 月夕趴在冰上,一怔,“我就知道,你能听到,你能听到便好……”他笑了笑,凝视着十五的脸,许久,“我让你醒来,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 阿初抱着布娃娃坐在床头,哭得依然厉害,漂亮的眼睛如今哭成了桃子,刚刚喂下的药,也让他吐了出来,嚷着要回雪山山顶。 “姑姑,娘……一个人,她会害怕的。”孩子伤心地说道,声音却带着病态的破碎。 “等阿初养好了病,我们就住在山顶上,这样,阿初就能天天看到娘了。”流水声音有些哽咽,又拿起药,重新喂阿初。 正在哇哇大哭的阿初突然静了下来,大眼睛眨了眨,竟一把推开了流水,跳下床打开门就朝外面跑了出去。 “阿初!”流水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跑出去。那小东西跑得非常快,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 她的脚现在不方便,竟然有些追不上阿初。 到了院子门口,流水突然发现风雪中有一个身影朝这边走来。 那人浑身雪白,雪一样飞舞的发丝,雪一样冷艳的容颜,雪一样撩起的衣衫。 那人走得格外的沉重,好像脚下灌了千斤重,流水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人。 黑色的袍子,灰色的龙骨拐杖。 最后,她停在一处,将那人放在地上,双膝凝重地跪下。 阿初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然后凝望着那全身雪白的人,一下扑了过去。 流水飞快地跑过去,看到地上那个人,双腿一软,同样跪了下去。 地上的月夕,容颜枯槁,清美的容颜如今布满了皱纹,头发亦花白,好似一夜之间,竟然老了三十岁。 他抬起手,摸向十五的脸,眼底有一份难言的温柔,“你一定要回去啊……” 十五一手抱着阿初,一手握着月夕的手,跪在他身前,郑重点头,“拿到凝雪珠后,我们一定会回去的!但是,你要活着,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月夕温柔的眼神里有一丝愧疚,“要让你承担这种责任。” “这或许,我的‘生命’生来如此,就该受此使命!” 昆仑的风雪中,一个全身结着冰棱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幼儿,冷冷地俯瞰着大洲天下。 她的身后,巍峨的昆仑山上,站着一身雪白,眉心红色的鬼狼。一辆黑色雕花马车从冰原出发,白发如雪的女子坐在马车里,她睫毛亦呈浅白色,衬着她的冰肌,看起来整个人都像由凝雪所雕刻而成。 她怀里蜷缩着一个幼儿,黑色的卷发,漂亮的眉眼,小东西靠在女子怀里,胖乎乎的手还抓着女子的一缕青丝。那样子,说不出的娇憨。 十五低头看着怀里的阿初,小家伙的眉眼,除了那眼瞳,几乎和莲绛长得一模一样。 “其实,你们每次来我都知道。”十五低头,亲吻着孩子眉心,“能听到阿初在哭,能听到他第一次喊娘,但是,我就是醒不来。” 两年的时间里,她虽然看不到,但是她能听到莲初的成长。 孩子第一次在冰湖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孩子第一次落地,在冰湖上爬行。 孩子第一次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路。 孩子第一次用软糯的声音喊:娘! 甚至到后面,隔着那冰湖,她都能听到他们远远的步履声。 孩子每次都会问:为什么娘睡在冰下面? 孩子每次都会说:娘,我抱你就不冷了。 月夕说,孩子出生在九月初一,因此取了名字为莲初,小名为多多。 孩子很喜欢那个布娃娃,于是主动给那布娃娃取名为多多。 孩子,从生下来,就很寂寞。 流水鼻子酸涩,道:“阿初一直都好听话。” “你的脚怎样了?”十五抬起头,看着流水。现在的她比起三年前,已经成熟了许多。 “掉入闽江时,摔的,因为坏死太久,没有锯掉已经是万幸了。” “是啊,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十五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冰原。三年前的一幕幕仿佛就在昨天,甚至依然能感觉到风尽那枚银针刺入腹部中,毒素蔓延时的恐惧。 手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阿初,十五眼底掠过一抹寒光。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周身散发的杀气,不由得睁开了漂亮的眼睛。 “怎么了阿初?”十五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小家伙感觉到了车在晃动,当下高兴地趴在十五肩头,看着窗外,然后嘟着粉嫩的小嘴儿看着十五,“娘,我们是去找爹爹吗?” 十五一怔。 阿初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姑姑说娘醒了之后,就会带我去找爹爹。” 他虽然蒙着一只眼睛,但是,眉眼中却自然流露出一份妖冶之色。这份姿采恰是遗传自莲绛,漂亮得夺目,让人无法拒绝。 “好!”十五笑了笑。 小家伙忙抱着手里的布娃娃,开心地道:“多多,我们去找爹爹咯。” “夫人,龙门到了。” 十五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发现已经天黑了,“稍微休息一下,明日再起程吧。” 她起身将阿初抱起来。孩子挣扎了一下,从十五怀里下来。 十五愣愣地看着孩子。 小东西眨着眉眼,“娘抱了我一天,一定累了。阿初能走路的。” “娘不累。” 阿初却先一步跳下马车。 旁边的护卫忙上前,“公子小心。” 阿初却不理,而是高高举起肉乎乎的手,要去牵十五,俨然一个小男子汉。 阿初记得,印象中第一次看到娘时,是那个被封在水里的白发飘飘的女子。 阿初问:为什么娘要在水里? 姑姑说:因为娘生阿初时很辛苦,很累,然后睡着了。 阿初问:娘为什么一直都不醒呢? 姑姑说:等阿初长大了,能保护娘了,娘就醒了。 那个时候的小莲初就日日盼着自己长大。 所以,第一次看到娘一身风雪赤足走来时,小阿初就觉得自己长大了,能保护自己的娘了。 虽然,漂亮的小东西很喜欢娘的怀抱,但是,他平日抱着多多都会累,那娘抱着自己应该会更累。 想到这里,小东西紧紧地握着十五的手指,然后仰起头,抱着多多,领着十五,大步流星地往客栈里走去。 “公子,前面是门槛。” 前方的侍卫,看着那高高的门槛,也生怕莲初会绊倒,个个都紧张兮兮地盯着莲初。 莲初却格外的聪明,知道自己跨不过,就先踩在那门槛上,又小心翼翼地跳下去。安稳落地之后,还不忘回头,担忧地看着十五,也怕自己的娘像自己一样跨不过,还嘟着嘴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安慰十五,“娘不要怕,阿初牵着你的。” 十五看着小莲初,又感觉到他肉乎乎的手里传来那软香的温暖,不由想起了几年前长安城内,也有人这么拉着她奔跑在人群中。 对方的手,也是这般温暖。 “有阿初在,娘不怕呢。”十五笑道。 小莲初自豪地抬起漂亮的脸蛋儿。 到了客栈,十五这才发现,客栈里聚集了许多商人,他们满身尘沙,一身风霜,可疲惫的脸上却光彩焕发。 这些商客,都是要赶往大冥皇都,赤霞城。 她入客栈时,穿着白色的大斗篷,加上外面尘沙,他们都戴着面纱,因此进来时,一大群人都盯着那样子漂亮的小莲初,个个抽气赞叹这孩子长得太美,只可惜,这么漂亮的孩子,却有一个眼睛是瞎的。 又见十五一行衣着不凡,皆了然地闭上了嘴,不敢议论小莲初。 护卫领着几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楼梯处的位置坐了下来。 客栈里的人,几乎都是大冥子民,如今谈论的则是每三个月一批秀女送入大冥宫的事。 “据说那大冥宫艳妃所住的长生殿,以金砖铺地呢。” “怎么会?”另外一个人反驳道,“都说那夜帝只喜欢黑色,整个大冥宫全是用沉沙石所做。” “切!”另一人嗤之以鼻,“你不知道那夜帝极其宠爱艳妃吗?据说那艳妃长得非常美艳,一笑……那什么词……” “倾城?” “哎。”那人拍了拍手,道,“就是!一笑倾城。那样的美人儿,若真要金砖铺底,夜帝怎么会不给?” “既是这么宠爱,那为何三月要选秀一次?” “我看不是什么选妃。”另外一个人插话,“你说每三月就选一百人,那大冥宫得多大啊。”说着,那人将声音压了压,“那大冥宫每天抬出来的死人可比活人多。” “据说,有被挖心的,有被断手的,还有被剥皮的,什么都有。” 十五听了半日,并没有听出多余的信息来。 这些内容,和流水向她报告的并无多大差别。 大冥宫太过神秘,神秘到他们的人,至今无法进入宫中一探那艳妃和夜帝的虚实。 第120章何以归来(2) 深夜里,小莲初突然发了高烧,白净的小脸绯红,周身亦是滚烫,他似乎习惯了自己的这种病痛,看到十五红了眼眶,还伸出手拉住十五的衣襟道:“娘亲,阿初不疼。我抱着多多睡一会儿就好了。” 莲初在她腹中两月时就中了剧毒,再加上他体质特殊,若是一般幼儿,早死于腹中。 他依然活着,只是,随着长大,毒发作得越来越勤。 七日一次高烧,周身像火一样滚烫。再七日之后,周身又会冰凉,唇色发白,心脏都会由此而冻得停止。 小莲初抱着多多侧身睡了过去,可一头漂亮的卷发却被汗水打湿,小衣服十五也替他换了一件又一件。 直到天亮,小莲初脸上才恢复了正常,可看起来却相当的虚弱。 十五这才彻底明白,为何月夕用这样极端的方式逼着她苏醒,让她去找凝雪珠。 “据说角丽姬这三年来,每半年就要来大洲,看样子应该是寻找凝雪珠。” “角丽姬……寻找?”十五沉声,如雪的发丝落在肩头,衬得她面容胜雪,冷艳惑人,“当日我落水时,那珠子交给了风尽。如此算来,必是那风尽在中间做了手脚,将那角丽姬都骗了!” 流水坐在旁边,脸上没有了当日那种愤怒和发狂,反而多了一份内敛。她心里清楚,那风尽将一群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想而知,是多么狡猾的一个人。 “但是闽江之后,风尽就彻底消失了。甚至长生楼和……”怕触动十五的往事,流水不敢提莲绛,只道:“没有任何音讯。” 十五抬起如丝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月光下的龙门荒漠,看着那沙漠中一条条的纹路,低声道:“长生楼消失了,却出现了斩夜军团。而这个军团只出现在夜里,似乎……有些太过巧合。方才有人说,在赤霞山下发现了许多尸体,那些尸体的手都被人砍断?” “是的。” “是左手还是右手?” 流水努力回想,道:“是右手!而且都是女人。” 十五霜白的睫顿时一挑,“看样子,风尽真的是在大冥宫!” “怎么回事?”流水疑惑地看着十五,发现她脸上浮起一丝轻笑。 “当年我落入闽江之前,砍断了她的右手。那截断手被我带入了江水中,就算她有一身好医术,但是,医者不能自医,她右手必然残废。看着情形,这三年来,她一直不曾放弃找到适合的手,将自己复原。” 流水瞪大了眼睛,惊讶地问:“若风尽在大冥宫,那……祭司大人就是……” 是啊,风尽在的地方,必然有莲绛。 而依莲绛的做事风格,那只可能是人人皆知,但是又神秘莫测的夜帝了! 她心中已经断定了几分那夜帝和莲绛有关系。 她胸口悲凉难耐——他选择了新的生活,不再被痛苦折磨,不正是她希望的吗? 往日思绪奔赴而来,前尘往事纠结不堪,她又岂敢再涉足? 她也不愿意再涉足他的生活,所以她会尽可能地不惊动和牵扯上莲绛与长生楼,将风尽手里的凝雪珠夺回来。 昆仑的那头,月夕还在等着她和小莲初回去。这大洲天下,终究不属于她,也没有天地可以容她。 “那大冥宫建立在大洲最高的赤霞山上,耸入云端,犹如一座黑色的天宫。那山高几千丈,且四面都是悬崖峭壁,飞鸟难入。我们也先后派出许多人试图进入那赤霞山,潜入大冥宫探个虚实,可那些人要不是有去无回,要不就是再无法上山。”流水叹了口气,声音带着难言的绝望。 十五却是挑眉,眉眼生辉,高贵而冷冶,“风尽既然躲着,那我就诱她出来。” 大洲天下,每隔几年就会出一两个名扬天下的轰动人物。 比如二十多年前,大燕长安有一个叫木莲的女子。 比如二十多年前,有一个花落血溅的颜门。 比如二十多年前,有一个魔鬼叫颜绯色。 比如十几年前,有一个俊美无双的秋叶一澈。 比如十几年前,有一个绝艳天下的胭脂浓。 比如十几年前,有一个倾国倾城的沐色。 比如三年前,大洲天下出来一个迄今为止最强大的帝国:大冥王朝。也出现了一个最神秘、最嗜血的皇帝:夜帝。 而三年后,大洲天下,又出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和三年前的夜帝一样,凭空而出。 夜帝是因为有一支无所不能的斩夜军团,几乎将整个大洲收入囊中,而这个女人,据说有一双媚骨之手! 她不同于圣手南宫和鬼手风尽,他们是一代医学天才,能救死扶伤,而她,只有一双无骨媚手。 可那双手,左手弄月,右手聚光,让枯木重生,让人破茧成蝶。 据说,她能一手遮天,能逆天改命。 据说,只要你付得起酬劳,她就让你脱胎换骨。 她名叫:霜发夫人! 而她,一年,只“逆天”改造三人! 一幅关于霜发夫人的画,被传得沸沸扬扬。 画中,一个女子姿态慵懒地依在梨花软榻上,双手放在胸前,手心一团莹白光芒,似夜幕中落下的皎月,就那样被她捧着。 一手弄月,一手聚光,却正是出自此处。 再看那双手,真正是柔媚无骨,美艳到了极致。 更神秘的是,女子的容颜并没有被遮住,可偏生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觉得三千霜发下,那张脸似含烟隐雾,若隐若现,似梦中花,水中月,遥远而不可及。 待你闭上眼睛时,你脑子里又会浮现出一个女子红唇含笑,一双媚眼,如上天神祇般,慵懒而讥嘲地俯瞰芸芸众生。 到最后,凡是见过那幅画的人,却又只记得那双媚骨之手,和那女子脖子上挂着的一枚红色的珠子,奢华而耀眼。 那珠子样子和凝雪珠一模一样。 这大洲天下,真正接手过那凝雪珠的只有十五和风尽,但十五是从角丽姬那儿亲自偷来的,可风尽却是从十五手里得来! 而青林的画,里面竟然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生性多疑的风尽一定就会怀疑,十五是否动过手脚,而自己手里的珠子,也可能是假的! 至于突出那双手,其目的就不言而喻了。 如今的风尽,多么渴望有一双这样的手啊。 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得到这双手! 夜探冥宫 穿上雪狐披风,除去十五那泛着钻石般璀璨冷芒的双瞳,她整个人一片雪色,就着那飞舞的白发,怕是站在风雪中,也无人发现她的踪迹。 犹如一道魅影,十五背起龙骨拐杖几个起落,消失在了风雪之中,所过之处,不留下任何脚印。 手下的人没有任何关于大冥宫的消息,十五决定,今晚亲自造访这神秘的宫殿。 大冥宫在几千丈高处,十五却没有奔向赤霞山,而是掠向了另外一座与它相邻的山峰,两山之间,几百丈断壁。 果然是飞鸟难过! 十五取下背上的龙骨拐杖,掂在手中,旋即用力抛了过去。 又一年下雪了。 黑色的大冥皇宫被罩在皑皑白雪中,让这巍峨却阴森的大殿,终于平添了一份色彩,黑与白,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抹浓重的水墨画。 都说,水墨里,承载的是寂寞,其实,应该是孤寂吧。莲绛如是想。 他穿着黑貂披风,站在大冥皇宫正泰殿的顶楼房顶上。头顶大雪卷落,纷纷扬扬,就那样落在他身上,凝了一层白霜。他却任由其落下,甚至懒得抬手去拂睫毛上坠着的一片。 深夜的大冥宫,一片死寂,放眼望去和南疆那些百年坟墓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一丝生气,唯有那风,凌厉地刮过,发出鬼一样的哭嚎声。 他就那样站着,无声无息,一双碧色的眸子静静俯瞰着整个大冥宫,不,是整个大冥,也或许是整个大洲天下。 那双眼睛,专注地,却又茫然地一遍遍地巡视。 这是大冥皇宫建立以来,第五百九十八夜,他像一座雕塑一样立在此处。 不,到底是多少,他也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自己遗失了一样东西,但是,他想不起来,也没有办法去芸芸众生中寻找。他只有日夜都站在这最高处,让所有人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这样的等待,或许是最好的寻找方法吧。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此时无声无息地立在这房顶上,收敛了杀气,隐住了气息,早已和天地融合在一起,即便有人抬头看来,看到的不过是一座傲然而立的雕塑,也或许是一抹缥缈即逝的影子。 哒哒哒,沉沙石板上,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一个轻挽长发,身穿浅黄色宫装披绣牡丹的女子,踩着雪小心翼翼地向着正泰殿悄然走来。 覆着白雪的正泰殿,比起白日,看起来更加的神秘阴森,周围没有一个侍卫。 女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内心惴惴不安。她是前几日才进宫的秀女。入宫前,她是原大泱二品官员的嫡女,绣得一手女红,因此,入宫第一天,就同其他几个秀女一样,封为了贵人。 奇怪的是,封位之前,她们几个人并未见着那位神秘的夜帝,但昨日在花园中,她竟然有幸见到了传说中那位美艳天下的艳妃娘娘。 乌黑的长发就那样半挽,发尾垂在身后,衬得她身形婀娜修长,那张脸,五官精致而张扬,一颦一笑都是夺人的光华。 艳妃只坐了小会儿,却凝视着她的手看了许久,临走才道:“的确是一双巧手,不知道这双手能否做出美味的糕点,博得皇上欢心呢?” 艳妃走后,她们几个在小筑里聊天的秀女被那种满室光华的艳丽惊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许久,一个大燕来的秀女喃喃道:“艳妃……似乎在哪里见过?” 众人知道她从前大燕来,而大燕十几年前就有一个惊艳天下的女子名为胭脂浓,暗自嘲笑她想要巴结艳妃。 她们虽没有见过胭脂浓,但是,艳妃这一身贵气,怕是当年的胭脂浓也比不上吧。 风冷得刺骨。女子抱紧食盒,看着前方敞开的大门。 这真是陛下住的地方吗?为何连一盏灯都没有,如此清冷幽暗? 她深吸一口气,跨步迈上了石阶。 “啊!” 膝盖上一阵钝痛,那女子跪在地上,手里的食盒滚落在雪中,而女子的膝盖上,殷红色的鲜血如胭脂一样流出来,分外刺眼。 “何人,竟然敢私闯正泰殿?” 一个男子冷厉的声音传来。 旁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女子抬头,看到一双绣金丝镶夜明珠的鞋子。她惶恐地对上了被无数侍卫和宫女簇拥的美丽女子。 “艳妃娘娘。”女子看着头顶那张绝艳的脸,颤声开口。 “难道你不知道,私闯正泰殿是死罪?”艳妃轻轻地笑道。 “求娘娘饶命。”女子哭泣道。 “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她仰起头,看着房顶上那抹黑影。对方似根本就没有理会下面发生的一切。 还是不在意吗?她轻笑,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寞,最后,低头看着女子的手,“那就把她的手砍下来,丢到院子冻成冰雕吧。” 女子一听,当场吓得昏了过去。 侍卫拖着女子下去,留艳妃一个人站在原处,看着那人,“就这么死了一个女人,你不心疼吗?”她笑着问,声音带着几分温柔。 莲绛目光依然盯着远山,无声无息。 “你很多天没有去看那孩子了。” 下面女子的声音又传来。莲绛眸光微闪,却依然没有作答,而是将手放在胸腔。 人说,有心,才能活着。 有人,没有心,却也活着。 而自己,有心,却从来不跳动,也活着。 过去三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莲绛轻叹一口气,正欲放下手,却是突然一怔。 将手重新放在胸腔上,他低着头,碧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心跳了! 是的,此时,他沉寂了三年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喃喃开口。正在自己疑惑时,一道细小的风声从不远处飘过。 莲绛赫然抬头凝眸,“有人闯进了大冥宫!”这个念头从脑子里乍起的瞬间,他所在的高处,刚好看到一抹白影像光一闪,从几十尺的地方一掠而过。 对方速度非常快,快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境地。 头顶大雪飞扬,可丝毫不能阻止那道白影,她就那样迎风雪前行,最后停在了下方一座房顶上。 莲绛紧紧地盯着那个背影,胸膛上的手没有挪开,兴奋和激动交织成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心房,那样的铿锵有力。 他就像暗处潜伏的猎豹,紧紧地盯着那道白影,却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惊跑了自己渴望已久的猎物。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直觉告诉他,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随着狂妄的心跳,他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全部沸腾燃烧了起来。 三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跳和活着的感觉。 那人背对自己而立,也不知道是否因为风雪太大,对方那飞舞的发丝一片雪色,而那缕缕染霜的白发,却不知怎的,像无形的丝线一样牵扯自己的心房。 十五站在高楼之上,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猎物。 她静静地俯瞰被簇拥在一群侍卫中的艳妃,然后几个起落,沿着房顶追随而去。 对方打着伞,她一直都无法看清对方容貌,也无法断定其真实身份。 艳妃走得很慢,停在一处宫院时,那黑色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女子冲了出来,用疯疯癫癫的语气指着艳妃一群人道:“你是妖女!你是疯子……” 十五一听那声音,浑身不由一抖,凝目看去,果然看到了昔年那娇俏的少女,如今神色落魄,头发凌乱,双眼深陷,语气不清,张着手臂扑出来。 “安蓝郡主病又发作了,你们还不速速将她安置好?” 侍卫忙应了一声,将女子带了进去。 十五站在房顶上,怔怔地看着那个被带走的女子,周身发凉,双眼干涩。 待艳妃一群人离开之后,她忘记了跟上,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处宫院,然后,一点足,飞掠了过去。 这个宫院一片漆黑,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幽深而落寞。 十五跃入院中,悄然立在走廊一角,推开窗户看着安蓝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布置华美,雕花屏风,名贵的字画桌椅,可,一股难言的冷清。 女子仰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喃喃:“为什么,你们都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们都疯了?” 十五欲推门而入,身后一道风声杀来,她取下背上的龙骨拐杖,往后一挥,一道白光乍起,自身借力,如一点飘雪飞上空中。 白光掀起的地方,地上的积雪倒飞上天空,形成了一道白色的厚重的墙,瞬间挡住了来人的那一袭。 然而,隔着那翻飞的雪,十五看到了一双凝碧色的眼眸。 第121章何以归来(3) 莲绛…… 十五大脑片刻空白,却又立时反应过来,掀起袖子将自己的脸遮住,驭风而行,不敢做丝毫停留,慌忙将莲绛甩开了几十尺,心中却暗自惊讶,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是谁?”莲绛万万没想到,盯了这么久的猎物,就要在抓住的瞬间,竟然逃离了。 看着十五逃跑的方向,莲绛红唇一勾,碧眸中燃烧起一团暗火,飞身追了过去。 十五看着那些环绕着正泰殿一模一样的宫苑,头皮开始发麻。 这些建筑看起来一模一样,不仅让人分不清方向,而且还按照八卦远离锁建筑,她陷入阵法,难以脱开。 难怪流水说即便有人上山,也都是有来无回。 莲绛越来越近,十五喘了一口气,脱掉身上厚重的狐裘披风,一咬牙,没入那片繁复的宫苑之中。 怕暴露自己,她不敢上房顶,只能穿过层层走廊。然而,所有走廊完全一模一样,连转角处的花的位置都摆放得没有丝毫差异。 十五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难道自己要被困在此处? 恰在此时,一道呻吟传了过来。 十五循着那个声音走去,看到院中一个穿着鹅黄色绣衣的女子浑身是血地蜷缩在地上。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酷刑。 十五蹙眉。哪知那个少女突然抬起头,看到十五脸的瞬间,竟顾不得周身的鲜血,爬了过来,一下抓住十五的衣服,哀声乞求:“艳妃娘娘,求求你放了我……” 这下,十五才发现,她的右手从手腕处被人斩断。 因为天寒地冻,伤口凝了一层冰,看起来却依然触目惊心,甚是残忍! “艳妃娘娘,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十五蹙眉,正要挣脱开,那女子却死命抓着她的裙子,“艳妃娘娘,求求你……” 她嘴里一直喊着艳妃娘娘,语气虽然痛苦,可看着十五的眼神,却格外的清明,不像神志不清认错了人。 难道说,这位艳妃和自己长得很像? “放手。” 十五正欲开口,头顶一个黑影疾奔而下,停在了身后。 十五暗自将龙骨拐杖藏于宽大的袖中,而地上少女却依然大哭,“艳妃娘娘,求求你!” 魂牵梦绕的熟悉莲香靠近时,她周身已出了一身薄汗,吓得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地上抓着自己衣裙苦苦哀求的少女,也突然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十五身后,眼底涌出惊艳之色。 十五不敢回头。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十五能感到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一把剔骨刀一样,要将自己里外剖个通透。 对方一跨步,竟然堵在身前。十五忍不住抬头,刚好对上了那双妖冶邪肆的碧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似电光交加,时光荏苒,两人心口皆是一阵剧痛。 而十五袖中的手握着龙骨拐杖的一端,强忍着要移开目光。可对方盯着自己的双瞳却像一个鬼魅的旋涡,深深绞着她、吸附着她。 正当十五不知所以时,对方眼底闪过一阵惊骇。 如玉的手伸了过来,竟然快速地拂过十五的五官,那冰凉的指尖最后停在了她耳后。 动作太快,快得十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三年后,这种境地相见,他竟然是出手摸她的脸? “还真是你!”莲绛收回手,语气里却有一丝厌恶,目光也不再看十五,而是将头扭向旁边,“你怎么将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莲绛将手负在身后。不知道为何,他心底涌起莫名的失落,而指尖却在碰到她面颊的瞬间突然灼热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旁边早就吓傻了的十五一愣,方想起莲绛刚刚的指尖停在了耳后。 难道说,他刚刚摸自己的脸,是以为自己戴了面具?所以,自己真的和那艳妃长得相似,连莲绛都骗了? “你这又是做什么?你……”这才发现地上蜷缩的少女,莲绛回头,盯着十五,正要怒叱,却在对上她目光时,那冷漠苛责的话语突然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这是怎么了? 十五亦赶紧扭头,强忍着自己不要去看他的脸,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 见十五扭头避开自己的目光,莲绛微微一愣,又伸出手摸向十五的脸。 十五吓得连忙后退。 他漂亮的眉眼闪过一丝警告,那唇也十分不悦地抿成一条薄线。 十五周身冰凉,只得站在雪地里,任由他靠近。纤长的手指一如当年一样白皙漂亮,指甲也恢复了往昔的温度,轻轻地游走过她的眉眼,再次停留在她下巴处。 十五眸眼低垂,大气不敢出,浑身紧绷得如随时都会崩断的弦。 对方终于放开了她,后退一步,冷声,“方才有人闯进了大冥宫,本宫以为你是对方所扮,欲迷惑本宫的视线!” 十五不敢吭声。 莲绛可是易容高手,若非自己这张脸是真的,怕……真的会暴露身份! 周围陷入了沉默。 地上的少女似乎发现了莲绛的身份,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被惊艳住,竟然忘记了发声。 一时间,气氛压抑又尴尬。 莲绛似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一甩袖,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盯着十五审视了许久,冷声,“下次别装神弄鬼地扮成这个鬼样子!” 鬼样子? 十五又是一愣,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裹着雪的白发和染了霜白的睫毛,恍然明白自己这个样子,在别人看来的确应该是鬼样子。 她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后,初次相见,自己的模样差点吓着了他。 可一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又何尝不是以一具腐尸的样子走到他身前呢。 往事纷杂而来,她垂眸,眼底涌起难掩的痛,又退开几步,和他保持了距离。 这细微的动作,落入他眼中。他轻蹙黛眉,只觉得胸口莫名其妙地有些堵,干脆转身,走向门口。 见他离去,十五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里衫早就被汗水浸湿。 地上的少女似从梦中惊醒,讷讷地抬头看着十五,“艳妃娘娘,那是陛下吗?” 陛下?这个生疏的称呼让十五觉得手脚冰凉。她看着莲绛消失的地方,看着风雪中兀自摇曳的梅枝,恍然明白:方才厉声呵斥自己的,不是三年前她的莲绛了。而是这个统治了大洲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国,大冥的夜帝。 她的夫君,已经不认得她了。 十五没有回答,握紧藏匿在袖中的拐杖,不再管地上的女子,欲跃身跳上房顶找个机会逃离这个大冥宫,背后却突然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怎么还站着?”那声音,透着几分不耐烦。 十五回头,看到莲绛周身裹雪,竟转身又折了回来。 十五好不容易放松的身体,再一次紧绷起来,后背暗自涌出层层冷汗。 莲绛冷澈的碧眸带着几分矛盾和纠结,瞪了十五一眼,转身。 十五大脑茫然,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瞪她一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年前朝夕相处的经验在此刻提醒她,莲绛在警告她跟上。 正当她纠结到底要不要跟上时,莲绛再次回头,目光像刀一样,锋利地划过十五的脸。 这个眼神十五太熟悉了,对方生气了! 十五咬牙,只得硬着头皮慢慢地跟在了莲绛身后。 头顶雪花纷飞,片片飘落在两人身上,刚刚一逃一追间,两人周身积雪早就化成了雪沫消失不见。 方才还相互追逐的两人,此时却一前一后地慢慢走在幽长的宫道上——一人负手,姿态绝艳地走在前方;一人弄袖,身形缥缈地跟随其后。 不过一会儿,两人周身再度覆盖了层层白雪。 十五忍不住抬头看着他一头白霜,突然想起了长安街上,那一日两人也是这般安静地走在雪中。 那时候他说:听说第一场雪时陪你漫步在雪中的人,会陪你白头到老。 十五颔首,看着垂落在身侧的三千白发,不由苦笑:莲绛啊,我已经老了呢。而你,芳华如当年。 十五低垂着头,突然觉得一个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慌忙收住步子,头却依然撞在了一堵软墙之上。 立时,那熟悉的莲花香如雾霭将自己包围。她一怔。自己低垂的额头竟然正抵着他的胸膛,两人贴得那么近,近得能听到他狂乱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如重锤敲击在胸口。 十五慌忙后退一步,抬头对上了他碧澈的眸子。 他眸子里有她无法看懂的纠结深情,似愤怒的、似痛苦的,却似……温柔的。 最终,他抬起手,弹了弹她额头碰触的地方,语气有几分隐忍,“你今天有些莫名其妙!” “……” 咦?十五眉心跳了跳,正想要不要开口,莲绛的脸骤然像突变的天气,脸上瞬间涌出可怕的怒气,旋即手像钳子一样掐住十五的脖子,“你平素不是话很多吗?怎么今天搞成这个模样,还给本宫装起哑巴来了?” 他觉得自己疯了。 一个时辰内,竟然说了这么多话。 一个时辰内,竟然莫名其妙地发了几次火。 而刚刚,她撞到自己胸膛时,自己竟然紧张得差点将心都跳了出来。 眼前的女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像变了一个人,变得他想要靠近! 这个念头浮出脑海时,莲绛一怔,掐着十五的手指亦跟着一颤。她冰雪般的皮肤带着让人心慌意乱的柔软触感。 他瞪大了漂亮的眸子,像触电般,忙松开了十五,慌忙退了几步。 她皮肤明明那样的冰凉,可为何他的指尖却像火烧一样滚烫,还有一股暖流沿着手指传入周身,最后像一团团小火苗一样燃烧开来,而自己隐在夜色的脸,也莫名其妙地滚烫起来? 不但如此,这一刻,连呼吸都乱了。 他咬了咬唇,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如霜的眉睫,明澈的眸子,看起来,像一池蕴藏了无数钻石的幽潭,夜也遮不住她眼底璀璨明亮的光华。 那三千白发,那白色的睫毛,明明怪异,可偏生落在这脸上,平添了几分如雪清冷之姿,甚至有一种绝尘之美。 怎么回事?他明明讨厌这张脸,可此时,却觉得这张脸,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美。 “你对本宫使用了巫蛊之术?” 他只得如此追问,否则,怎么能解释他今天变得如此怪异和莫名其妙? 眼前的女子,正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木讷而无辜的神色。 这个神情,看得他一呆,满腔怒火皆化成一腔温柔,不知不觉地凝在他碧色的眼眸中,在飞扬的雪中,折射出潋滟的光。 狠心的话,一个字说不出来。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句闷闷的,“你很冷吗?”浅浅一问,却又是别扭地将目光挪到旁边。 应该是冷吧,否则,刚刚摸到她白皙的脖子时,不会是那样的冰凉。 十五的大脑早就一片空白。一路走来,她完全不知道莲绛内心都翻滚纠结了几百遍,只知道他不停地在自语自说。 一会儿恼怒,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是无奈。 两个人这样的相处,对她来说犹如上天的恩赐,可同时,她却又害怕给他带来困扰。 又见他一脸盛怒,她胸腔晦涩难耐,只道或许找着机会离开,他便开心了。 “本宫问你话你没有听到?本宫在问你冷不冷!”眼前这个女人,今晚变得那么静默,而向来讨厌被打扰的他,却突然好想听她开口说一句话。总觉得……应该还有其他与众不同。 “不冷。”十五开口回答。 声音非常干净,如山间泉水,带着一股清洌,流淌在他心间,听得莲绛微微恍惚。 大冥宫地处整个大洲最高的赤霞山,一到冬日就格外的寒冷,看着女子卷飞的缕缕白发,他脱下身上的华贵黑貂丢在了她怀里,冷声命令:“穿上。” 柔软温暖的貂皮披风带着他独有的香气,十五抱在怀里,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最后鬼使神差地跟上。 一前一后,十五试图拉开十尺距离,寻找机会离开。可每每好不容易拉开到七八尺时,莲绛就停下,站在风雪中回身看十五一眼,等她赶上来后,才又迈着步子离开。 在莲绛的等候中,他们两个始终保持了三尺距离。 若是他突然停下来,就会再度发生她撞在他怀里的情景,因此,十五格外的小心。 十五不熟悉大冥宫,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快一个时辰。 这长长的宫道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十五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步,“陛下……” “嗯?”莲绛站定,看着十五,尾音却巧妙地拉长。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莲绛绝色的脸上摆出一个你终于肯开口说话的得意表情,那妖娆的唇也溢出一丝恣意的笑,“本宫觉得,这天气不错,突然想走动走动。”心中却暗道:你若不开口,本宫就带着你这么走到天亮! “啊?”十五抬头看了看偌大的飞雪,纠结而为难地看着莲绛,只得又硬着头皮道:“这天色,好像很晚了。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 莲绛眉睫妩媚地挑起,暗自笑道:嗯,不错,这一次竟然说了两句话! “我很喜欢看雪。”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笑意。不知不觉中,连本宫两字都省略了。 十五见他这一丝笑,太阳穴突地就跳了起来。难道说莲绛发现了什么?但是,如果发现了什么,不会如此淡定吧。 竭力地掩饰脸上的慌乱,十五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夜露深寒,陛下龙体重要啊。” “是吗?”他眉眼挑得更高,笑容从碧色瞳孔中溢出,荡起一圈圈涟漪,“难得我有这般雅致,你却要破坏我的兴趣,既如此,那你就多找几个理由,否则……” 十五看了他一眼,突然有一种他在玩自己的感觉。 但是,自己千万要沉住气啊!三年后初会,他的功夫大有进步,竟能无声无息地潜伏于她身后,让她没有丝毫感觉,若两个人正面交手,自己不见得斗得过。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艰难开口,可脑子里转了半天,却憋出一句,“陛下,您不累吗?” “不累。” “陛下,您不饿吗?” “不饿。” “陛下,您不冷吗?” 他兴趣盎然地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抱着的黑色貂皮披风,忍住要笑的冲动,道:“不冷。”心中却暗自腹诽:这女人是呆子吗?他都将披风递给她了,她还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十五一脸挫败,咬牙道:“陛下,我累了,能不能去休息?” 他心情甚好地欣赏着她有些抓狂的样子,唇角牵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声音却霸道地传来,“不能!” 十五抬头,狠狠瞪了一眼莲绛。 咦?他像发现宝物一样,眼底闪过一抹惊奇:原来她也会生气。 不知道为什么,三年来,他竟从来未曾似这一刻这般放松过。 第122章何以归来(4) 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他突然懒得去深究,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好玩的女人。 看着高高的宫墙,他声音似笑非笑,“既是累了,那刚好路过去看看他。”说着,不等十五反应,他先跨一步,却又担心十五不跟上,回头警示了她一眼。 嗯,这个万般无奈的女人,到底还是没有脾气地跟上了。他嘴角得意地勾起。 黑色的宫门被推开,一群影子跪在地上。他抿着唇抬手,潜伏在各个角落的影卫全都撤了下去。 宫苑四角挂着几盏昏暗的琉璃灯,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十五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脑子里却冷静地辨认这些药的成分。 屋子里放着炭火炉子,所以比外面温暖了许多。莲绛大步进去,穿过那屏风,走到了里面的床前。 十五立在门口,正要借此机会退出去,却看到炭屏风后面正嗞嗞地钻出一条小青蛇。那蛇一下跳蹿到旁边的高凳上,摇摆着身子,瞪着红亮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十五。 十五看了小青一眼,抬步飞快地冲进了屏风。 进了里屋的莲绛一回身,见十五没有跟上,正要出来寻,恰在屏风处和十五撞了个满怀。 “抱歉。”十五从他怀里跳出来,着急地看向床榻。 白色的纱帐后面,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和三年前分别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原来胖乎乎的脸早已消瘦下去,皮肤苍白中带着淡淡的青色,小巧的唇亦毫无血色。 十五走过去,坐在小鱼儿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手指触摸到他的脉搏,十分的虚弱,但还算平稳。 她背对着莲绛,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默默地坐着。 “他睡着了。” 莲绛的声音轻轻传来。 十五点点头,不敢多问,不敢多说,言多必失,如今她就是这个状况。 床上的小鱼儿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睛,暗淡无光的双瞳看着十五,眼底闪过一丝警惕,旋即又露出一丝疑惑,半晌后,他又侧目,没有再看十五。 那样子,说不尽的疏离和冷漠。 待目光看到十五旁边的莲绛时,小鱼儿眼底终于露出了些许光芒,“娘……陛下……” 他一声娘娘抑在了心中,却终究变成一声陛下。 十五一惊,才恍然发现,小鱼儿的模样没有多大改变,可眼眸中却没有了三年前那种天真无邪,而是多了几分淡淡的忧愁。 这孩子,长大了! “听说你不肯吃药?”莲绛声音很轻,却带了一丝责备。 小鱼儿睫毛颤了颤。十五这才发现旁边案几上放着一碗药,遂端了过来,盛了一勺喂给小鱼儿。 可他却抿着唇,干脆将头扭到一边,看也不看十五。 十五眼角微微酸涩,低头抿了一口药,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起来,然后将碗放在了旁边,“他不喜欢吃,就任他去罢。”她开口。 莲绛一愣。 十五俯身,替小鱼儿将被子拉好,顺手将一个香囊放在了小鱼儿的枕头下。 这个香囊是路上闲来无事时,给多多做的清目怡神的药囊。 刚刚小鱼儿的药里有几味药,虽都是滋补功能,可其中四味混合在一起,却会让人昏睡。 小鱼儿似乎很疲惫,闭上眼睛,便睡了去,那张小脸苍白得让人心疼。 十五没有听到莲绛的催促,于是就坐在小鱼儿的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脑子里却一片混乱。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入大冥宫,竟然会发现这么多事情,病了的小鱼儿,神志不清的安蓝。 三年前离开时,她还记得在越城府邸,他们俩还陪着她给小阿初做衣服。那个时候小鱼儿生龙活虎,安蓝亦光彩照人。 这三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五眼底泛着碎冰似的寒光,袖子里的手悄然握紧。 背后熟悉的香气逼近,十五绷紧后背,已感到一双手撩起了她的白发。 十五几乎跳着从位置上起来,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莲绛。 莲绛的手停在半空中,还保持着刚刚捧着十五头发的动作,绝艳的脸上有一丝不明白十五为何这么激动逃开的茫然和无措。 他挑起眉尖,碧眸有几分不悦地盯着十五。 从进这个屋子之后,十五就一直看着小鱼儿,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这种微妙的变化,在他心中漾开一道道酸涩。 “你怕什么?”他沉声,“我不过想看看头发怎么弄的?” 琉璃灯光下,她那曳地的长发缕缕如银,看起来不像是假发,更像是一匹雪色的绸缎,捧在手心,亦光滑柔软,散发着魅人的光泽。 “假的。”十五想着小鱼儿和安蓝的事情,胸腔本就烦闷,如今被莲绛一问,语气顿时也尖锐了许多。 “你……”莲绛显然没有料到一路上对他唯唯诺诺的女子,现在敢用这种语气顶撞自己。 一低头,他见自己的黑色貂皮披风被她随手放在了床沿,如今却掉在地上。 他气得脸色煞白,弯腰抓起那披风,用力砸到十五身上,“出来!”说完,拂袖走了出去。 十五被砸得一晃,脑子里也当即清醒了过来。 完了!他又生气了。 十五忙不迭地跟上,看到莲绛背着手立在门口,长发裹雪,背影看起来十分的落寞。 似听到她跟来,他才缓缓抬起步子离开。一路上,同样是三步一等,不给十五任何想要逃跑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地走到了正泰殿。 到了石阶处,莲绛突然回头,轻声道:“你在生气?” 十五惊讶地抬头,发现他紧抿着红唇,神色却有几分懊恼,那漂亮的眉也扭成麻花,好似这四个字,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口。 这到底是多别扭的人啊! “没有。”她只是难过。 “真没有?”他歪着头,盯着十五,想在她脸上找到点蛛丝马迹。 十五被他看得十分不自然,耳根也微微红了起来,道:“真没有。”她方才是难过,所以口气才凶了点。 “我以为你怪我不去看他。”他稍松了一口气。 过去三年,并非他不去看那个孩子,而是每次去,那孩子几乎都在昏迷。今晚他难得看到那孩子醒来。 “如果可以,还请陛下多去看看他。”十五看得出,小鱼儿对莲绛的依赖性。 他抿了一下唇,“好。”眼眸清澈地看着十五。 十五抵不住他的目光,赶紧将头扭向一边,“陛下不是要看雪吗?为何不去悬崖边,那边白雪如幕,景色颇为壮观。” 一丝欣喜从他漂亮的眼底闪过——他没有料到她会主动提出去看雪。 “你陪我去看雪?”他眉眼弯弯,语气有几分俏皮,几分期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中的盒子。 十五却强忍着冷静,“嗯,好。” 她如今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迷了路,一旦走到悬崖边,纵身一跃,她就不信,这莲绛还敢跟着她跳下去。 “悬崖风大,你先把披风穿上。” 十五肚子里九曲回肠,莲绛低柔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对方又用那样清澈的眼神盯着自己,十五只有硬着头皮展开披风穿在身上。 那一瞬,他抿唇一笑,碧色的眼眸里漾开潋滟的光芒,如烟花绚烂,看得十五一怔。而他倾身过来,一下抓住十五的手。 肌肤相触,两人都如触电般。 他面色绯红,赶紧放开,又拉住她的袖子,带着她纵身一跃,跳上了房顶,迎着飞雪,朝西边奔去。 他拽着十五跑得飞快,一起一跃,行若脱兔,快如闪电。 长发寥寥,拂过十五的脸时,却如他的手,轻扣在心房。 大冥宫的房顶高低不一,每每要跃上房顶时,他身形一侧,一手拉着她的袖子,一手托着她的腰先将她送上去。 待从高楼跃下时,他会跳去,展开手臂接住她。 到最后,也不知怎么的,他已放了她的袖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指! 他温热滚烫的手指,像一把锁一样,将她扣住,不肯松开一分。 “到了,你看!”两人终于跑到了西边的悬崖处,他回头,笑容恣意地对她说。 悬崖处,果然飘雪如幕,迷离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那些风从下面刮来,如刀刃刮石,发出尖锐的声音。 “陛下,你的手。”十五迎着那风雪,大声地喊道。 两人隔得很近,可风太大,说出来的话就被那风碾碎。 “你说什么?”他扭头看着她,青丝上裹着一层雪,宛如白头,一双凝视着她的碧色眼眸,却明亮得惊人。 “我说,你抓着我的手了。”十五用力地挣了一下,她这是要跳崖逃跑啊。 他笑容微微一滞,盯着十五良久,然后扭头看向旁边,负气,“听不到!”手却更用力地将十五握紧。 搞笑,他堂堂大冥帝国的夜帝,抓她一只手怎么了!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小莲初若是醒来看不到她,定会哭得伤心。想到小莲初泪眼朦胧的样子,十五低头,狠狠咬在了莲绛手背上。 刺痛从手背传来,莲绛疼得松开手,抬起手来一看,紧致整齐的牙印里,竟然渗出了点点血迹。 “你疯了?”莲绛盯着十五,声音有几分颤抖。 “对不起……”十五也惊了一跳,倒忘记了莲绛细皮嫩肉的,竟出血了。 “呵呵……”莲绛怒极反笑,“平日不想着法子要接近我?想着法子折磨人来引起我注意?怎么,如今你扮成这个鬼样子,倒真的如愿吸引了本宫!现在本宫碰你,你倒不愿意,用得着这么厌恶本宫?你还真以为你是谁?!”他的声音急剧发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生气。 十五被他骂得一愣,低下头,苦笑,“我不是谁。” “好!”莲绛讥诮道,“本宫今晚是失心疯了才会这样对你!你,滚!本宫不想再看到你。”说完,一转身,懒得再看十五。 十五眼角一酸,解开身上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后退一步,张开手臂,后仰跃下了悬崖。 风声从耳边响起,莲绛突然回头,恰好看到十五坠下了悬崖,他面色瞬间苍白,想也没有想,跟着俯冲跳下。 他速度非常快,一下就拉住了十五的手,碧色的眼底涌起难掩的惊慌和害怕,“你疯了吗?”两人依然在下坠,他低头看着下方的女子,“我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你犯得着这样?” “放手!”十五原本打算跃下之后,运用内力保持平衡,再轻功落地。可莲绛跟着跳下来,她完全失去了方寸,两人失去重心直接往下落。这样下去,两人必然粉身碎骨。 “不放!”他咬牙,声音一颤,“我不放。” 十五不知怎的,眼眸一酸,眼泪不争气地突然滚了出来。 他见她眼中噙泪,心下一慌,另外一只手探出几粒珠子,啪啪地打在了赤霞山的峭壁上。 轰隆,山间发出阵阵轰鸣,那些峭壁竟然裂开,像机关一样露出了许多石阶,宛如天阶蜿蜒直达山顶。 而头顶无数蔓藤飞掠而来,瞬间缠住了两个人下坠的身体,狠狠一甩,两人被抛向半空露出的一个平台之上,落地的瞬间,他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身下的莲绛发出一阵闷哼。 “你怎么样?” 十五起身,却听到莲绛先开口,着急着问她的情况。 “我没事。”她眼睛酸涩,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真是……”他侧躺在地上,手捧着她的脸,指尖温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刚刚是气极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你若是不开心、生气,也可以骂我。你怎么能这么疯?你知不知道,这摔下来会死的!你是故意在气我?还是胆大到了要用生死来威胁我?” “我不是。”十五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脸。 她怕对上他那情切深深的眼眸,她又会不顾一切地回到他身边。 滚烫的泪水滑过他指尖。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哭,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哭,可这好像是第一次碰到女人的泪水,整个心都被烫着,让他又害怕又不知所措。 “好了,你别哭了。”他有些懊恼,咬了咬唇,低声道:“我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长这么大,他何时给人道过歉?说完这句道歉,他又颇不甘心地将头扭到一边。 “我将你扶起来,看哪儿伤了没有。”十五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将他扶起来,挪到平台里面的洞口。 “伤了。”他靠在洞口的石壁上,讷讷地回答。心,不舒服,突然有点疼。 十五跪在他身侧,俯身撩起他的袖子,发现他左后臂擦伤得厉害,右手骨直接脱臼。 轻摁他脱臼处,十五顺势问道:“此处可有机关上去?”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原是想转移你的注意力,怕你疼。” “是吗?”莲绛眼底有一丝笑意,“既如此,那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十五低头凑近莲绛,感到他若兰的气息喷在颈处,不禁脸一红,同时,另外一只手悄然落在莲绛脖子上,对方身体斜斜歪歪地倒下。 乘着他昏迷之际,十五将他的手接好,又看了他许久,起身触动机关。 机关开启,大冥宫内的人终于被惊动,天亮时,十五看到一行人从山顶的天阶处往下方来。 风雪中,有一个披着紫色貂皮的女子抱着莲绛遗落的披风,在侍卫的拥簇下急忙行来。十五躲在对面的悬崖上,默默地看着那群人走进了山洞。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随着一声巨响,那些机关再度藏在了石壁里。 十五赶回皇城的府邸,却看到流水红着双眼,全身是雪地立在门口,见到自己,忙冲了过来,颤声,“阿初不见了。” 十五冲上了二楼,看到床上只有小莲初睡觉时留下的浅浅印记。 “他去哪儿了?”十五颤声,眼泪滚在眼眶中,却是竭力咬着唇,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昨晚就醒了。”流水哽咽,“阿初就问娘去哪里,我就骗他说你去找他爹爹了。后面瞧他又睡着了,我便去厨房给他做吃的,一回来,他就不见了。” 十五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推开那窗户,“他那么小,怎么会离开这个院子?这楼距离街道高有十来尺,他没法跳窗。其他出入口都有我们的人把守……”十五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找,内心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他只是在院子捉迷藏,他不可能走远的。” 小莲初刚满两岁,他能跑哪里去? “您不知道?”流水瞪大着眼睛,震惊地看着十五。 “知道什么?”十五茫然。 “阿初……他会驾驭鬼狼。”流水停了几秒,“而且……这是阿初第一次离开昆仑,面对人类。” “什么意思?”十五眼里泛着几分茫然和震惊。 第123章何以归来(5) 随十五来大冥的鬼狼都属于北冥一族,它们生活在皇陵百年,吸大洲和北冥灵气,因此来到大冥的这一批灵力不会受到太大的灵力压制,但是无一例外,到了白天,它们都会出现虚弱。 因此,十五无法让它们白日出去寻找莲初。 小莲初戴着狼皮帽子,背着小多多,站在大雪飘飘的街道口。昨晚娘走的时候,他并没有睡着,很多次夜里,小莲初醒来时都看到娘亲静静地坐在旁边,苍白的脸上有着难言的悲伤。在水里沉睡的娘,面容总是静静的,可为何,她醒来了,却难过了? 离开昆仑的前一晚,有些鬼狼被娘留在了昆仑皇陵处,它们全是一夫一妻,还有几只小狼。 小莲初在那一刻,似乎懂了什么。爹爹、娘亲、宝宝,都是不能分开的。 狼皮帽遮住了他齐耳的卷发,露出那张精致无比,宛如瓷器的肉乎乎的脸蛋儿,一只眼睛虽然缠着绷带,却完全不影响美观,反而衬得另外一只眼睛更加漂亮。 而此时,这只眼睛闪烁着惊奇而兴奋的光芒,打量着眼前这个七彩缤纷的世界。 他同其他幼儿的出生不同,到临产时,十五已经昏迷了两个月,为了保住他们其中之一,未生产的十五就被沉入了那连接忘川河的黑色冰湖中。 在临产那个月,黑水下面的恶灵几乎都涌了出来,贪婪地聚集在了十五的身边,饥饿地等待着那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吞噬他,强大自己。 可莲初出生那一刻,冰湖下面,一片干净清澈。 “滚烫的米糕咯!” “刚出锅的羊肉汤混沌来咯……” 热闹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莲初看着这些走动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软糯的声音道:“好多人的味道啊。” 小东西的眼睛扫过这些人,眨了眨眼睛,“姑姑说,我爹爹的眼睛很特别。”所以,小东西一边走一边盯着来人的眼睛,却发现他们的眼睛都是统一的黑色,好像没有特别之处。 倒是一路上,不少人惊艳地盯着那独自走在路上的小莲初,发现他另外一只眼睛缠着绷带时,无不露出悲悯的眼神。 “真漂亮的孩子,可惜了。” “糖葫芦。” 旁边一个吆喝声响起,小莲初突然停下来,仰头怔怔地看着那一串串红亮亮的糖葫芦,只觉得眼熟。 把背上的多多取下来,发现布娃娃的手里就握着一模一样的东西。 “叔叔,这是糖葫芦吗?”小莲初奶声奶气地问。 “是啊,三文钱一串。”老板正忙着做糖画,并没有抬头。 “我没有钱。”小莲初有些失望,低头看了看多多手里的糖葫芦。 据说,多多手里的糖葫芦是爹爹送给他的。 爹爹应该很喜欢吃糖葫芦吧?但是莲初从小就生活在昆仑,那儿人类都看不到,怎么会有糖葫芦呢。 小莲初咬了咬唇,抱着多多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莲初抬起头,看到一张猥琐且全是酒气的男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小朋友,你是不是要吃糖葫芦啊,叔叔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好多。” 阿初摸了摸自己饿得扁扁的肚子,漂亮的眼睛盯着那人,露出白白的小牙,“好哇。” 天色渐暗,幽深的巷子里堆满了杂物,一个两岁的漂亮娃娃坐在一个箩筐上,一边晃着小腿儿,一手一串糖葫芦,轮流咬着。那白皙粉嫩的脸上,沾满了红色的汤糖汁,孩子吃得不亦乐乎。 “说好了两百两,你怎么才给一百五十?”那个猥琐的男子靠在门上,愤怒地对着门内的人说道。 “那小孩儿一个眼睛是瞎的,长得再漂亮也是残疾,给你一百五十都不错了。” “不行!” 两人争执开来,却听到巷子里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两人一回头,那娃娃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大眼睛看着两人,突然露出一个纯良无比的笑容,“我饿了。” 红色糖渍沾在他的小嘴上,在夜色中,殷红如鲜血,竟有几分邪气。 两人皆是一愣,却见那娃娃突然解开了左眼上的绷带。 赤霞城的夜幕降临,全城霓虹闪烁,红灯蔓延。 小莲初抱着多多,站在出口,叹口气,“真是的,没有吃饱,还耽误本公子找爹爹。” 巷子深处,两个男人面目紫青地仰躺在地上,睁大着惊恐的双瞳,毫无声息。 赤霞城是整个大洲最大的城市,足有六个长安大小。小莲初默默地走在行人中,看着过往的人群,快到深夜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远处。 远处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个手持拐杖的老太婆,那人身形佝偻,肩上搭了一个破布包包。 小莲初目光扫过那布袋,迎着老太婆浑浊双瞳里折射出来的锐利光芒。 小东西知道,自己出巷子没有多久,这个奇怪的老太婆就一直跟着自己。 老太婆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到莲初身边,低声问:“小东西,你在找什么啊?” 小莲初眼睛一眨,大滴大滴的泪水瞬间滚落,张着嘴哭得十分伤心,“我和我娘亲走散了。呜呜……”漂亮无邪的脸上,挂着珍珠般的泪水,那模样梨花带雨,谁看了都心软。 老太婆呵呵一笑,蹲下身子,“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娘亲呢。” “真的吗?”小东西眨着纯良的眼睛,看着老太婆。 “是啊。这天下,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能给。我还开了一家铺子,叫奇异店,是家当铺,里面什么都有。” 小东西眼底泛起好奇的光芒,却一扭头,“可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啊。”老太婆看着眼前这张小脸,和那两个人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颜家的后代,都是遗传父辈吗? 纵然时间过了百年、千年,纵然沧海桑田,她却依然记得那如画的容颜,寸寸如雪,寸寸深刻,一颜一绯色! 满是皱纹黑斑的手放在小莲初脸上,她颤声,“我认识你爹爹,还认识你爹爹的父亲。” “那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我娘可说了,好多人贩子会卖小朋友的。那万一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老太婆一愣,笑了,这小孩子有点难哄啊。 她取下肩头上的布袋,“你看我这布袋里面,放了天下万千奇物,都是和别人换来的。所以我只换不卖。” “嗯。”小莲初眼神依然纯良无邪,“你要换我跟你走,那你拿什么给我?” 老太婆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能讲条件! 不过,两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只要这孩子在她手里,她就不信,那个人不出现! 她笑了笑,“那现在,我把这个布袋暂放你手中,这里面也有我最宝贝的东西。” “好。”小莲初甜甜一笑,不客气地将那个布袋扛在背上。半晌,他又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太婆,“婆婆,我腿疼走不动了,你能不能背我?” “正好!” 她还怕这孩子跑了! 赤霞山的风刮过巍峨却空寂的大冥宫上空,发出如鬼嚎般的声响,八宝琉璃灯中,莲绛缓缓睁开眼,手却往旁边一揽。 “艳妃!” 他忽地坐起来,偌大的寝殿内自己的声音绕梁回响,手亦下意识地放在胸口,那颗原本跳动过的心,却在此刻,静若止水。 “艳妃!”他大声呼唤,声音带着几缕惊慌和不安,“艳妃,你在哪里?” “陛下。” 殿门被推开,层层纱幔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身影。 莲绛呼吸一滞,顾不得披衣穿鞋,掀开帐子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几个飞奔迎上了那朝自己走来的身影。 隔着纱幔无法看清对方的容颜,却能看到曳地的长发,他伸出手,穿过那纱幔握住她温热的手腕,迫不及待地往怀里一拉。 怀里的人浑身一颤,抬起手环抱着他的腰肢,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和愉悦,“陛下。” 声音轻轻袅袅地传来,莲绛手放在她后背,感受到女人身上独有的软香。 一瞬间,他突然松手,后退几步,隔着纱幔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紫色绣衣,绫罗流水,衬得身姿美好而华贵。 那张丹青高手笔下最完美的杰作,眉眼唇角,整个脸的每一处,都完美到了极致,找不到任何瑕疵。 一个抬眸,一个微笑,已是惊天下的艳丽。 对方抬起眸子,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带着几分期待和欢喜,好似夜间闪烁的夜明珠。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伸出手指摸向对方的耳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真是你?”他问,声音飘忽。 艳妃摸了摸刚刚莲绛触摸的地方,微微一笑,“难道臣妾还有假?” 他蹙眉,碧色的眸子落在她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上,“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昨晚,明明不是这样的。他记得,眼前的女子明明有一头如雪的白发,连那眉睫都似染了白霜,虽然怪异,却有一份凄清之美。 可眼前的女子,太过艳丽,艳丽得他不愿意看。 艳妃转身,看了看旁边镜中的自己,疑惑地回看着莲绛,“臣妾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陛下您一定是烧糊涂了,睡了三日,连臣妾都不认识了。” 她这么一说,莲绛这才发现浑身无力,周身滚烫犹如烈火焚烧,周遭的东西开始旋转起来。 “睡糊涂了?三日?”他的手放在胸口。 而自己,竟然睡了三日。 一旁的艳妃看他精神不济,忙拿来貂皮披风替他披上。他低头看着貂皮披风,愣愣出神。 他想起了那晚那个抱着貂皮披风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女子。 想起了那个会恼怒瞪着他,甚至会乱发脾气的女子……甚至因他说了几句重话,就倔强要跳崖气他的女子。 “陛下。”身前一道疾风,莲绛跨步掠出了大殿,艳妃抱着披风赶紧追出来,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当即大怒,“陛下去哪个方向了?” “似乎往西边去了。” 艳妃脸色苍白,眼底掠过几缕惊慌——那是他们发现他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莲绛为何浑身是伤地躺在了半山腰的洞内,也不知道他手腕处为何有一个牙印。 好在自己反应快,再加上莲绛因在雪中待了一晚上,昏睡了三日。 第124章何以归来(6) 三日,足够让她处理他身上的伤疤。 右手腕酸疼,艳妃低头,看着自己新接的手,蹙眉,“这只手,到底还是不行啊。” 她抬起眼,看着外面的雪,想起最近整个大冥传得沸沸扬扬的女人——霜发夫人。 那幅画最终到了她手里,她无法看清画中女人的容貌,可是,却看到那双媚骨之手,和光晕后面若隐若现的凝雪珠。 “可恶!”艳妃右手握拳,狠狠地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可手腕处却溢出一圈鲜血,像一一串红色血链一样。 她全然不顾伤口,眼里只有翻滚的愤怒和恨意。 “那女人,临时竟然还摆了我和角丽姬一道!”她另外一只手摸向衣服内藏着的凝雪珠,“难怪角丽姬拼死拼活都要抢回来的珠子对自己的伤口没有用!原来,是假的!” 她万万没想到,三年前闽江悬崖处,那女人使用诡计砍断自己的右手不说,竟然还用一颗假的珠子糊弄过去。 艳妃浑身颤抖,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摊开青林的绝世之作,惊艳而贪婪地看着画中女子那莹白如玉,媚骨生的手。 鬼手风尽,没有手,她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需要一双手!眼前画上女子的手,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双? “来人!”艳妃尖锐而急切的声音传来。 莲绛衣衫单薄地立在西边悬崖处,赤足踩在积雪上,双眸怔怔地看着天幕中羽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惨白的脸上有一份落寞和凄清。 他一路过来,从正泰殿,跑过了那晚他印象中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周遭白雪皑皑,竟没有丝毫痕迹。 那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白发女子,那个表情隐忍最后被他气得恼怒回瞪的女子,那个胆大妄为咬他一口的女子,似梦中雾霭云烟,醒来,了无痕迹。 是真的在做梦吗? 他将手放在胸膛,想起当日,心狂乱跳动的声音,犹如鼓一样强劲有力,那血,是烈火焚烧,沸腾翻滚。 背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理会,反而是抬起玉足,往前一跨。 “陛下。”女子惊恐的尖叫声从背后传来。 他的脚停在空中,回身看着女子,紫衣黑发,容颜如雪,有一种让天地失色的光华。 那女子飞奔到他身前,一下抱住了他的腰,死死地将他往回拖。 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起坠落山崖时,那白发女子对他说:“放手!” 他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女子,伸出手勾起她的下颌,审视她美丽的脸,“艳妃,小鱼儿的药吃了吗?” 艳妃看着他妖冶的脸,点了点头,“喝了。”脑子里却有片刻的茫然,似乎没有料到莲绛会问起小鱼儿。 若是没记错,整整三年,他都从未主动提及过那孩子。 他勾起妖娆的红唇,仿似无形的巫蛊一样魅惑着她,那声音亦慵懒低沉,“那他喜欢喝吗?” 艳妃神色一怔,眼底茫然更深,哪知头上那双碧眸妩媚一挑,却是轻笑出声,道:“果然。” 那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笃定且愉悦的笑。像落花坠入泛着阳光的水池里,波纹潋滟,泛着明媚的光泽。那笑,从他眼瞳里荡开,漾至唇角,绚烂无比。 这一瞬间,艳妃震惊在了他这个笑容中。 “陛下,您有三年没有笑了。”艳妃眼中噙着泪,开心地看着莲绛。 “是吗?”他依然笑着,看着她的目光,审视中多了一份探究。 “是的,这是臣妾遇到陛下之后,第一次看到您笑。” 他看着她的脸,眉目温和,慵懒的声音带着如水般的温柔,“这不是本宫第一次笑。”那晚,他笑了很多次。揶揄的笑,偷偷的笑,得意的笑,得逞的笑。 “怎么会?”艳妃哪里懂莲绛的内心,依旧沉浸在他动人的笑容中,“这明明是臣妾第一次看到陛下笑呢。” 三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等待和守候,却在这一夜,他的双眸终于倒映出了自己的样子,终于,对着她展露那颠倒众生的笑。 “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妹?”他笑,语气却多了一份认真。 “没有、没有。”艳妃浑身陡然僵在雪地里,一丝丝恐惧像苏醒的蛇在她身体里蔓延,然后凝聚在心间。 莲绛眼底笑容凝住,那潋滟的双瞳如寒冰沉淀,折射出冷冷的光泽。他托着她下颌的手用力,却是将她推开,跨步离开。 艳妃倒在雪地里,脑子里反反复复是莲绛那句话: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姐妹? 三年来,他常常几个月不对她说一句话,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记在心中,细细揣摩。 再抬头,莲绛已经离开,背影轻快,没有先前那份沉痛。 莲绛走到了南宫苑,影卫见到他皆是一愣,快速地跪在地上迎接,他却抬手,示意不要出声,悄然走进了屋子里。 两盏琉璃灯立在屋子里,隔着屏风的缝隙,刚好看到小鱼儿抱着一个东西坐在了窗前的小榻上。 长发像瀑布一样流淌在小少年的肩头,他面容白皙,双眸忧郁地看着窗外的雪,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被褥里的小青突然探出头,兴奋地扭着腰身。 小鱼儿回头看着门口的莲绛,惊了片刻,低声,“陛下。” “怎么还没有睡?”莲绛走到窗前,坐在了小鱼儿对面。 小鱼儿看着莲绛,黑色的大眼里有泪光闪动,却是咬着唇没有流下来。 这是爹爹消失后,三年来,娘娘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睡不着。”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小鱼儿了,不再是那条被十五和莲绛同时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鱼儿了。想及此处,小鱼儿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东西,浑身轻轻颤抖。 “药喝了吗?” “不爱喝。” 小鱼儿垂下头,以为莲绛要生气,不想他反而扬眉一笑。 莲绛微微喘着气,他清晰地记得那女子离开此处时说:如果他不爱喝,就不要逼他吧。 “艳妃说你不爱喝,就不用喝。” “怎么会?”小鱼儿眼底有一丝嘲弄。 “三天前的深夜,她不是这样说过吗?”他笑开,“她还亲自喂你药了。” 小鱼儿一愣,抬起手捂住额头,额头有些疼,“她很久没有来了。” 他怎么不记得那个女人三天前来过?那女人,几乎也不踏入此处,只是每日准时命人来守着他喝药而已。 而且,两天前,那女人竟然命人连续送来两次药! “没有?”莲绛神情有些恍惚,似整个人都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了脚,方才所有的欣喜和激动,瞬间化为乌有,“怎么会没有?她一头白发,连睫羽都似染了霜,但是眼眸很亮……你怎么会不记得?” “陛下真是在意艳妃娘娘啊。”小鱼儿声音带着几分冷嘲,抱紧怀里的东西,冷声,“但是,她的确没有来过。” 看着小鱼儿坚定冷漠的神情,莲绛最后一点希望,再次化作泡影。 他相信这个孩子说的话,可是,他不信那晚所发生的一切真是他高烧做的梦。 他整个人如被抽去灵魂的木偶,颓废地坐在旁边,屋子里一时间静默,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他终于注意到小鱼儿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是什么?” “是……”小鱼儿忙将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这东西,安蓝姐姐说过,不能让莲绛看到。 “让本宫看看。” 见小鱼儿眼中的慌乱和躲闪,莲绛沉下脸,却是主动从小鱼儿手里拿过包袱。 “娘娘……”小鱼儿失声喊道,来不及阻止,莲绛已经将包袱拿在手里拆开。 明黄色的丝绢里,放着两件小孩儿的衣衫,和一个未完成的布娃娃。 衣衫很小,摊开才两个手心大小,领口卷边,红色蔷薇形的纽扣。 娃娃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笑容俏皮可爱。 莲绛捧着这两样东西,顿觉得太阳穴尖锐地疼,声音亦顿时提高,质问:“这是什么?” 外面一阵寒风,突卷而至,其中一件小衣服从他手上滑落,眼看要掉在了旁边的炭炉上。 小鱼儿顾不得体弱,一下扑过来,抓着衣服,整个人却是失去重心从小榻上跌落下来。 “娘娘,就这点了,求你不要毁了,让我留一个想念吧。”小鱼儿挣扎着站起来,一把从莲绛手里抢回衣服和娃娃,大声哭道,“爹爹留下的就这些了……那些都被你烧了!”他动作太激烈,这一扯,当即弯腰吐出一口血,再一次倒在地上。 “冷、火舞……”看着小鱼儿昏厥在地上,可嘴角的血沫却不断溢出,莲绛厉声唤道。 很快,门被推开,身着蓝色衣服的女子走了进来,将小鱼儿抱起放在床上,对莲绛道:“陛下,属下去唤艳妃吧。” “为什么?” “啊?”火舞愣了一下,“这三年一直是艳妃照看小殿下的病……” 没等她说完,莲绛沉声打断,“三年,却没有一丝好转!”他的手放在小鱼儿脉搏上,虚弱得似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火舞低下头,心中明白莲绛在质疑艳妃的医术。 “最近,有一个女子被传成‘一手遮天’,据说她有一双媚骨之手,能让人起死回生,让人脱胎换骨……” “一手遮天?”莲绛抬眸,“你且说来。” 火舞将如今名动了整个天下的神秘女子事迹一一道来,“那霜发夫人说一年只医治三人,如今只剩下两个名额了。” “传得如此神奇,她有什么条件?” “没有说。” “故弄玄虚?找到那霜发夫人,送一个死人过去,若是医不活,砍了她双手!” “是。” 火舞飞快离开,匆匆出了南宫苑,却看到冷站在幽长的廊子里,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她走上去,“刚刚陛下在唤你我,为何你不来?” “陛下如今的身边,有你们,还需要我?”冷低嘲,转身离开。 拐角的灯笼,朦胧的灯光从他头顶落下,照出脸上的几道抓痕。 “你又去看安蓝了?她根本就不会理会你,你何必去自讨无趣?”火舞上前,抓着冷的手,声音似有几分怒意,厉声指责,“别忘记了你的职责。” 冷没有理会,直接往前走。 火舞高声道:“小殿下昏迷吐血了,陛下让你去寻那个霜发夫人。” 走在前方的冷,这才顿住了脚步。 第125章魔物莲初(1) 十五立在厅中,整个人白发苍茫,脸上堆满了憔悴和疲惫,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此时,已经有了小莲初的消息,可这个消息,对十五来说是最糟糕的消息。 她的人,寻回了两具尸体,还有五个盒子。 雕花沉木盒子,滴血梵文封印。 这是奇异铺的盒子,当年的自己,就是将心封印在了这种盒子里。 而莲绛出卖了自己一半的血。 五个盒子,是往城里排开的,上面有阿初的气息。 看来是小莲初留下的记号。 可是,没有比落在奇异铺手里更让十五担心的了。 因为,奇异铺的人先后找过自己。 莲绛用血换了十五的心,可血却被做成了红魔伞,落到了碧萝手里,以此来对付莲绛。 “你们去看看碧萝。”十五慌忙吩咐。 一个时辰之后,流水回来,“同舒池一齐悬挂在城墙上的碧萝,几天前消失了。” 十五呼吸一滞,“果然,奇异铺的那个老太婆是景一燕。” “她为何要带走阿初?” “景一燕几十年前和莲绛父亲有一段纠葛,她这些年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逼莲绛父亲颜绯色现身。” “您是说,这一次带走阿初,也是为了逼颜绯色出现?” 十五叹了一口气,心下稍缓,“也只有这么解释了。” “那怎么办?景一燕早已疯魔,万一出手伤了阿初怎么办?” “在见到颜伯伯之前,她不至于伤害阿初。”十五有些颓然地坐在位置上。 “可是,阿初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怕是要去找莲绛了。”十五捂住头,艰难地开口。可莲绛已不记得她。 “夫人,大冥宫来人了。” 门外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十五起身,推开窗户,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冷?” “冷护卫?他怎么会来?难道说是替艳妃来的?”流水蹙眉。 “来得正好。不管他替谁,总之是大冥宫有事相求。”十五深吸一口气,“让他进来。” 冷进屋时,看到屋子里的摆设不由一愣。红宝石镶嵌的珊瑚摆在中间,镶玉镂空雕花屏风各自摆三方,琉璃灯座上面放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却成奇异的角度放置,将光凝在了宝石珊瑚的那方软榻上,整个屋子奢华而气派。 软榻前方,香烟缭绕,可见一个气质高贵、姿态慵懒的人靠在那儿,对方面容不清,一双拿着折扇的手,酥媚无骨,顿将屋子里的珠光全比了下去。 冷如何凝神,都无法拨开那层层雾霭,看清烟雾后面之人的真容。 冷心中暗惊:这霜发夫人并非徒有虚名。而且,看这屋中摆设,也怕非凡人。 原本曾试想,若霜发夫人真有一双媚骨之手,那就用绝世罕有的珠宝来邀请其为小鱼儿看病,如此看来,人家根本不缺这些。 “大冥宫护卫冷见过霜发夫人。”冷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那持着扇的手一抬,动作格外优雅,“赐座。” 同那媚骨手一般,声音亦有几分慵懒和妩媚。 “听闻霜发夫人能一手遮天,冷今日慕名而来,希望不会唐突。” “呵呵……”烟雾后面传来一串浅笑,“那院子里的尸体,难道说是冷护卫慕名而来的礼物?” “这……”冷微微尴尬,“夜帝陛下说如果霜发夫人能医治好那人,便盛宴款请夫人大冥宫一聚。” “我乏了,送客。”烟雾后面的女声不耐烦地传出来。 冷大惊,忙起身,如实道出:“小殿下身体欠佳,望霜发夫人媚手遮天,赐小殿下一个安健。大冥宫必有重谢。” 烟雾后面的十五神色微凝:原来冷是为了小鱼儿而来。 没有听到十五的声音,冷又忙道歉,“方才不得已撒谎,请夫人原谅。” “替小殿下医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也有要求。” “夫人请说。” “让你们陛下亲自带小殿下来鄙府。” 冷震惊,暗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要求。 “冷这就回去禀报。只是,那外面的尸体……” 这样的要求,他可以回禀,但是,这也要取决于这个霜发夫人是否真的有能力一手遮天。 “留下一个侍卫,明日我会派人送回。”十五微微一笑,“当然,冷护卫可别忘记了,医治好你手下之后,我这里就只有一个名额了。” “冷明白。”冷又行了一个大礼,匆匆离开。 十五之所以让莲绛带着小鱼儿来,自然有她的理由。 第一是要见到莲绛,第二是刚好借此机会将小鱼儿长时间留在身边,再寻机将他带走。 唯一可惜的是……这恐怕要丢失一个拿回凝雪珠的机会了。 机会总是有的。 现在要救阿初和小鱼儿。 次日傍晚,一人一尸被送回了大冥宫。 两个人都躺在了地上。 护卫奄奄一息,却依然活着,而他的心被人换了一颗。 冷先是茫然,旋即又是震惊:换心术! 小鱼儿,不就缺一颗心? 可看到被换了心依然活着的侍卫,莲绛和冷不由得都是一阵惊悚。 惊悚的不是这巧妙的医术,而是那霜发夫人的投其所好,对方此举,显然已经明了他们所求为何物。 所谓知己知彼,对方对大冥宫内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了。 “本宫倒是想会会这霜发夫人到底何方神圣。” 奇异店铺 “啊,婆婆……又着火了!” 一个幼儿的声音传来,景一燕浑身一抖,拄着拐杖赶紧跑出去,看到小莲初站在店铺的柜台上,一边跺脚,一边扯着嗓子尖叫。 墙上类似药房的柜子里放着的都是这些年来她到处换来的“东西”,可如今这个小东西来了之后,这个地方就一天着火几次。 “婆婆!火、火!” 这孩子的嗓门大得惊人,一惊一乍的,直叫景一燕头皮发麻,颤声道:“你别喊了,你喊得我头疼!” 一看到那燃烧的盒子,景一燕顿时跳了起来,忙扑上去,打开盒子,可盒子里除了那团鬼火,什么都没有。 “我的小鬼呢、我的小鬼呢?” 这盒子里,是她去南岭一带深山里,好不容易收集的小鬼。 这些小鬼在人世间漂浮了几十年,很快就要被她驯养成厉鬼了…… “婆婆……”小莲初扯了扯景一燕的衣服,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什么是小鬼?” “小鬼就是……”景一燕痛心疾首地四处寻找,哪里顾得上小莲初的问题。 这个屋子里有结界和封印,任何人、苍蝇、小鬼、恶灵都不可能跑得出去。怕小莲初耍手段,她就将他关在这里。 可现在,平白无故地,小鬼不在了! 她丢下盒子,忙拉开其他柜子一个一个地找。 可她越找越心惊,不但她蓄养的小鬼没有了,还有几只恶鬼、血鬼,甚至一只厉鬼也不见了,盒子上面的三条封印全都断了。 “啊!” 又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景一燕恶狠狠地回头,盯着小莲初,“说了不要叫!” 这破小孩的声音,不知为何,每一声都尖锐得就像利刃扎心! 小莲初忙抬起胖乎乎的手捂住嘴巴,大眼睛无辜而惊慌地瞧着景一燕的身后,然后眼睛一翻,啪叽昏了过去,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 这昏得可真是时候! 景一燕大惊,感到背后热气喷来,一回头,一张血盆大口带着令人反胃的恶臭扑了过来。 “厉鬼!” 天地间,鬼魅中最恐怖的是魅精、魅、厉鬼、血鬼、恶鬼、小鬼,它们能吞噬一切带带气息的物体,以此来强大自己。 她大惊,抬起手里的拐杖,往前一挡,一道白光闪过,将厉鬼定住。 这只厉鬼已有简单的人形,长出了手和脚,虽然头只是一张裂开的嘴,但是只要吞噬恶鬼,或者灵力强大的人类,说不定很快就会修炼成魅。 而现在,这个小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景一燕,一个是小莲初。小莲初早就昏了过去,那厉鬼看无法感受到他的气息,因此,不顾一切地狰狞着血盆大口就要吃景一燕。 “难怪我的那些血鬼不在,原来是被你吞噬了。”看着这只被自己封印了多年的厉鬼,景一燕冷笑,手里丢出一道光,和那厉鬼缠斗起来。 厉鬼是灵力仅次于魅的怪物,而且身上还有尸毒,一不小心就会被其咬到,溃烂而亡。 她虽然不怕这个,但是她也担心,残忍的厉鬼也将自己吞噬。 “血鬼……”斗了一会儿,角落里又一只血鬼钻出来扑向景一燕。 随后又是恶鬼! 怎么回事?景一燕大惊。这些鬼不都是被厉鬼吃了吗?又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而且全都围攻向她! 等重新收拾好那群鬼,封印在同一个盒子之后,景一燕也几近虚脱,灵力耗尽,慢慢昏了过去。 “啊啊啊……” 尚未恢复,刺耳的尖叫像炸弹一样轰炸而来,景一燕痛苦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有一个破小孩儿像猴子一样在眼前跳来跳去。 “你……”她真有一种想要一棍子将这破小孩儿敲昏的冲动。 “婆婆,有个好多血的人!”小莲初完全无视景一燕仇视的眼神,冲上来抓着她的头发乱扯,哇哇大叫,“它嘴巴好大,好多血……” 景一燕无力地看了看像被拆迁过的铺子,看着那些七零八落掉在地上的盒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破小孩,终于受不了,拄着拐杖,拎着破小孩儿的衣服出了房间。 “婆婆,你要带我去哪里哇?”破小孩儿完全不介意像一个萝卜一样被拎出来。 “你给我闭嘴!”景一燕声音哆嗦。 “为什么呢?”破小孩儿眨着无辜的大眼。 “我不想听你声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吵闹的小孩儿。 莲绛小时候冷漠自傲,和颜绯色性格相似,从不搭理人,可为何这小破孩继承了两个人的容貌,性格却是天壤之别,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抓错了人。 “为什么?”破小孩儿眼睛含泪,“婆婆你不喜欢我了?” 景一燕没有力气说话了。 “婆婆,你怎么了?” “婆婆,你被那怪物咬了吗?” “婆婆,你要带我去哪里?” 景一燕头昏脑涨,看到旁边的一处屋子,直接推开门,把小莲初丢了进去,然后对屋子里的人说:“将他看好,别让他跑了。我要闭关三日。” “婆婆,你不要我了吗?呜呜呜,婆婆,你不要阿初了吗?呜呜呜……”小莲初将脸贴着门缝,看着景一燕走远,咧嘴大哭的同时不由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旋即抬手摸了摸藏在帽子里的盒子。 他在娘胎里就和这些鬼打交道,当然知道这些鬼的脾性:吃带气息的东西! 用鬼火解开封印,放出了厉鬼,自己装昏闭气,再将另外几只装着血鬼的盒子封印解开,将它们放出来,一起围攻景一燕。 至于小鬼嘛,填了肚子。 恶鬼、血鬼、厉鬼太强大,小莲初还吃不下。 “咦,终于出了那该死的黑屋了。”小东西开心地拍拍手。 那屋子里有结界,他逃不出去,而这个屋子,什么都没有。 小东西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怎么跑出这个小屋,一回头,却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怪物。 那怪物装在坛子里,脸上覆盖着一张假皮,似随时都要掉下来,而对方一双血淋淋的眼睛,满是仇恨地盯着自己。 小莲初好奇地盯着坛子里的人,发现她身上有许多吸血蛭,正覆在她身体上吸食那些脓,待全身通红,就掉落下来。 “你就是那贱人的儿子?”坛子里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厉笑。 “你说什么?”小莲初眼神冷了冷,盯着坛子里的女人。 “我说你是贱人的儿子!”坛子里的那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中尸毒,又被做成了人彘,前几日被景一燕救回的碧萝。 “你最好闭嘴!” “哈哈……贱人的儿子、贱人的儿子!”碧萝疯狂地大笑,盯着莲初的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你是瞎子吧,哈哈哈……这是上天对那贱人的惩罚,报应!贱人的儿子。” “那贱人命真贱,像蟑螂一样,竟然还没有死,生下了你这个小杂种。她以为老娘死了,老娘也没有死!哈哈哈。” “那贱人没想到吧,她的贱种儿子现在被我们抓了!”碧萝这一笑,脸上覆盖的假脸就掉了下来,黄脓涌出,发出阵阵恶臭,可她浑然不在意,甚至一翻,带着身上的坛子滚到莲初身边。 莲初皱起眉头,后退几步。 碧萝跟着滚近,“你跑不掉的!等我身上的毒解了,我就把你这小杂种手脚砍断,也放在坛子里。第一天,我将你的手给那贱人送过去。然后要求她也砍了自己的手!”碧萝声音越来愈大,“哦,再是你的脚、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最后,还把你整个皮都剥下来。像舒池那窝囊废一样,做成一面旗帜挂在墙上!” 碧萝喘着气,“我要那女人跪在地上求我!我要那贱人生不如死……我还要把她丢去当军妓!” “我再说一次,闭嘴!”小莲初眼底涌出一丝煞气。 “哟,杂种还会护着你娘啊?哈哈……”碧萝完全不理会小莲初,“要不要我给你说说你娘的那些龌龊肮脏的事情?嘻嘻,指不定你是谁的杂种呢。沐色的?秋叶一澈的?莲绛的……恐怕你那贱人娘都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吧。” 小莲初盯着碧萝,扬眉,“你说你解毒了要把我放到罐子里?” 碧萝一愣,笑道:“我要把你剥皮了再放进去,哈哈……” “是吗?”莲初脸上扬起一抹纯良无害的笑,“意思说你中毒了,这些吸血蛭在给你解毒?” 碧萝突然头皮一麻,盯着莲初。 莲初从小靴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然后用力地抽开,那蓝色火苗闪了闪。 “你要干什么?”碧萝大惊。 小莲初蹲下身子,用火来烧碧萝身上的吸血蛭,“你在罐子里一定很饿吧,我给你烤肉吃!” “你住手、你住手!”碧萝撕心裂肺地尖叫。身上的吸血蛭一遇火,当即从碧萝身上滚下来。 “我刚才让你闭嘴了。”小莲初的声音透着一丝阴森,手上动作却没有停,甚至看到旁边有几块布,点燃之后就丢到碧萝的罐子里。 “啊……杂种,你给我住手。”碧萝大叫。 景一燕已经去闭关了。出来时,莲初就发现了这个阴森的院子并没有其他人。 “怎么把门打开?”小莲初极其有耐心,继续烧着那些蛭。 “门后有一个机关!”碧萝尖叫,得先让这杂种停手。 这些都是从南疆丛林里寻来的百年吸血蛭,极其罕有,少一只,她身体内的毒都解不完。 莲初懒懒地看了碧萝一眼,起身走到门边,果然发现一个机关,一扭动,那门果然打开了。 但是他并没有走,而是看着碧萝,“茅房在哪里?” 第126章魔物莲初(2) “这哪里有茅房?”碧萝盯着莲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莲初没有做声,从屋子里找来一根棍子,然后往坛子下面一撬,坛子纹丝不动。 “你这个杂种,我门都打开了……啊啊……你要做什么?” 莲初将左眼上的带子扯下来。 这一刻,怒骂的碧萝突然止了声,震惊地看着小莲初的左眼。那是一只通体幽碧色的眼瞳,里面似凝聚了这世间最翠的绿,纯粹却阴邪。 “你是什么怪物?”碧萝哆嗦出声。 莲初微微一笑,胖乎乎的手放在坛子上,一用力,碧萝就被像球一样被他推走。 “你要推我去哪里?杂种,你给我住手!” 莲初默不作声地推着。碧萝和西瓜无异,在地上不停地翻滚,翻得她头晕脑涨,待停下来时,身边传来阵阵恶臭。 碧萝仔细一看,“你这杂种,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旁边,竟然是一个堆积满粪便的茅坑。这个地方早就没有人住,但是先前留下的粪便也没人清理,如今也是臭味熏天。 “你刚刚说,我娘以为你死了?”莲初的声音里透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残忍和冷漠,“那你就死吧。” “贱人、杂种!贱人、杂种……” 没等她喊完,莲初手用力一推,碧萝整个人连带罐子都滚入了一人多高的粪池坑里面。 “呜呜……”她挣扎了几下,结果越动,那罐子就沉得越厉害。 “胭脂浓!” 碧萝狠狠地张口,虫粪灌入口中。她没有手脚,动弹不得,但是莲绛当时纯粹为了折磨她,定期给她食物,所以她苟延残喘,死不了。 而她也不愿意死,始终相信景一燕会来救她。果然,景一燕找到了吸血蛭。 “唔……”粪便灌入体内,她完全不能呼吸。几个挣扎,碧萝完全淹没在了粪坑里面,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内心全是不甘,但是没人来救她,而粪池旁边还站着一个小恶魔。 “我死不了……” 碧萝千恨万恨,她告诉自己不能死,她好不容易等到景一燕去南疆找来了那吸血蛭,她要活着。 她要报复胭脂浓,她怎么能容忍胭脂浓还这么潇洒地活在世界上,还能生下杂种? 上天不公平! 她不敢在粪池中挣扎。 那漫天的恶臭将自己包围,连身下的罐子都装满粪便,心肺无法承受压迫时,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 碧萝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死在仇人儿子手里,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你……怎么在这里?碧萝呢?”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小莲初一回头,竟然看到那景一燕跑了出来。 机关门开启的瞬间,就惊动了景一燕。 碧萝断手断脚,怎么可能将那门打开?景一燕很快警觉地跑出来,却看到小莲初叉腰,一脸冷然地站在粪池旁边。 那张漂亮的脸蛋儿没有方才那种楚楚可怜,反而有一种她分外熟悉的冷酷森然——这是颜家人固有的表情。 注意到搅动的粪池,景一燕三步掠来,手里的拐杖往里面一钩,果然钩住了碧萝的脖子。 那碧萝全身是粪便蛆虫,两眼翻白,嘴里、鼻子里全都是污迹,已没有了气息。 景一燕惊骇地看着这一幕。她用尽一切办法在救碧萝,而碧萝也熬过了各种折磨,竟然,这般死在了这小恶魔手里。 “你这小魔鬼!”最终,景一燕全身发抖,气得只说出这几个字。 许是愤怒至极,景一燕眼底泛着红光,手里的拐杖击向了小莲初。 小莲初微微一惊,眼底却没有丝毫惧怕,而是将手放在唇边,发出一声长啸。 黑暗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狼蹿了出来。小莲初抓着它白色的毛发,靴子一蹬,翻身骑了上去。那鬼狼身体一跃,就翻过了墙。 “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要逃!” 这个院子,唯有那黑屋才有结界和封印。看着莲初逃跑,景一燕才恍然惊醒,自己被这看似纯良无辜的小魔鬼给耍了,当即恼羞成怒,也懒得顾通体恶臭的碧萝,跟着追了出去。 鬼狼背着莲初飞快地冲出林子,步子却不由一滞,小莲初的眉也皱了起来。 前方竟然是一片荒芜阴森的墓地,风雪中,这片墓地不时传来呜咽声,更重要的是,小莲初和鬼狼都感到了有一种危险且可怕的气息在前方,那气息十分强烈,甚至可以说是诡异。 这种诡异,远远胜过了景一燕的格子箱子。 小莲初没有让鬼狼前进,只是坐在上面,观察着坟地。 “小鬼,我看你往哪儿跑!”背后传来了景一燕疯疯癫癫的声音,她拄着拐杖站在十尺之外,眼中恨意折射,“你们颜家人个个都这么无耻?你们把碧萝逼死,就不怕有报应?” 她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你们以为躲着就不用还清那些债了?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守在光明圣殿?为什么翡翠要坠入地狱?你呢?” 景一燕疯癫至极,已语无伦次。 小莲初微微蹙眉,看到景一燕一脸狰狞扑了过来。 她手里的拐杖化出一道道红色的刀刃,四面八方朝小莲初卷袭而来。 鬼狼大惊,点足一跃,腾空而起,身形在半空中却是一滞,然后带着小莲初跌落在地。 “这几十年他都不出现,那就由你来替他还债。”景一燕步步逼近小莲初,“我觉得翡翠在地狱应该很累了,不如你下去陪她。”说着,再次举起手里的拐杖。 小莲初指着景一燕身后,“好大一只鬼。” 景一燕一怔。 趁这片刻,小莲初摘掉帽子,飞快地将藏着的一个盒子打开,一只通体滴血的厉鬼冲了出来。小莲初爬起来,飞快朝墓地深处跑去。 “你这个小贼,你竟然敢偷我的盒子!”景一燕一看那只厉鬼,气得浑身抖如筛糠,“你们颜家人都是小偷!都是小偷!都是小偷!”她凄厉地叫着。 那厉鬼一闻气息,血盆大口冒出一团黑烟,就朝景一燕掠了过去。 “结印!” 景一燕以拐杖凝出一个结界,却在挡住厉鬼的瞬间,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她不敢纠缠,恨恨地盯着小莲初逃跑的方向,站起来,拼尽周身最后一丝力气,后掠几十尺消失不见。 厉鬼闻不到景一燕的气息,发出一声怒吼,回身飘向墓地。 空气中,小孩儿的味道更加美味,它早就饥饿难耐,一路寻找。 而小莲初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放出厉鬼的瞬间,他飞快逃跑了。如今的他,根本没有力量收服厉鬼。 脚下踩到一摊软泥,小莲初毫无提防地摔在地上。他正要爬起来,却看到风雪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慢慢朝这边飘浮过来。 “就是这个……气息。”小莲初默默念道。 就是这个强大而诡异的气息,几乎覆盖了整个墓地,像一种警示,提醒任何人都不得踏入此处。 方才,这个气息逼着他和鬼狼不敢前行。 那身影翩然而至,在离莲初大约十尺的地方停了下来。风雪太大,有些眯眼睛,可莲初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 栗色卷发似海藻般落在身侧,一张脸清美如仙,淡紫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立在风雪中,可周身却不沾片雪,干净得如画中走出之人。 小莲初呆呆地看着那人的眼睛,头顶一声厉啸,穿破墓地。 背后厉鬼终于追上来,看到地上的小莲初,当即化成一道血红的光,如闪电般冲了过来。 莲初伸手要挡,却闻头顶丝丝风声飞来,在那一瞬间,那只厉鬼突然被定住。 孩子就在眼前,却吃不到,那厉鬼挣扎得格外厉害,然而,它每挣扎一下,身体上就有无数条丝线将自己勒紧。 “这厉鬼是你的?”那人看着莲初,微微一笑,问道。 “嗯。”莲初乖巧地点点头。 那人抬起左手,莹白的手心里亮起一道紫色的光,那厉鬼发出声声凄厉的嚎叫,身体越变越小,最后凝成一滴血落在了紫瞳男子的手心。 他将它重新放回了盒子里,弯腰递给小莲初,“这是你的,它太厉害,你还驾驭不了。”见他这么小,又将他抱起来。 “谢谢。”小莲初礼貌地道,然后问:“你是我爹爹吗?” 男子微微一愣,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不是。” “为什么不是?你的眼睛很特别啊。”小莲初不甘心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姑姑说他爹爹有一双非常特别的眼睛。 男子不知道说什么,只笑道:“我叫沐色。” “我叫莲初。”小莲初开心地看着沐色,也不忘记补充道,“我可能是你儿子!” “可是……我没有成婚。”这小东西,样子看起来很认真,又带着几分执着。 “姑姑说,我爹爹病了一场,所以不记得我娘了。放心好了,你会喜欢我娘和我的。” “为什么?”沐色抱着小莲初走出墓地。 “因为我娘很好看啊。”小莲初十分自豪,“所以我也很好看。” “嗯,你真的很好看。”沐色温柔地看着小莲初,“你要去哪里?” “去找我娘啊。我可是专门出来找爹爹你的。娘看到你一定好开心。” 小东西一开心,一下就抓着了沐色漂亮的卷发,却懊恼嘀咕:娘亲的头发是白色的,爹爹的头发是栗色的,自己的怎么是黑色的呢?不过,自己也是卷发呀。 “那你娘在哪里?” 沐色低头,可怀里的孩子却抓着他的头发,睡着了。 戴着俏皮可爱的狼头帽,卷发贴着白皙漂亮的脸颊,卷长的睫毛因为沾过雪有些湿润地覆在脸上,嘴巴粉嘟嘟的,十分惹眼。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他叹息一声,看着茫茫墓地,最后寻了一棵树坐下,将孩子放在怀里,用衣服裹好。 雪片片飘落,像无数的心事,慢慢堆积,却无法融化。 他从袖中拿出一尊木雕,凝了一会儿,拿出短刀再次雕刻起来。 次日清晨,雪终于停了,小莲初在肚子咕咕的抗议中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着沐色正低着头,在雕刻东西。 “爹爹……”他甜甜地唤了一声。 沐色手一抖,尖锐的刀划过指尖。 他低头,看着怀中漂亮的孩子,无奈地笑道:“我不是你爹爹。”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救人和爹爹有关系?沐色看着小莲初的脸,“我觉得我可能以前见过你。” “哎哟,这就对了嘛。”小家伙露出一个甜美惑人的笑,“一定是我在肚子里时,你见过我。” 沐色笑容微僵。这真是一个执着的孩子。 “爹爹,我饿了。” “那你要吃什么?” 小莲初想了想,毕竟第一次见面,总不可能说自己喜欢吃那么可怕的东西吧,好歹要给自己爹爹留一个很好的印象。他眨了眨眼睛,想起那日在街上见到的小吃,“糕点。” “好,我顺便送你去找你娘。”沐色将他从怀里扯下来,收起自己的短刀。 “爹爹,这是什么?” 注意到沐色手里的木雕,小家伙好奇地抓来一看,“咦,这不是我娘吗?” “你娘?”沐色惊讶地看着小莲初,“你娘长这个样子?” “当然,我娘可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还美的人。”小莲初一边自夸一边看着那木雕,“但是,这真的像真人啊。” “你娘……”沐色有了一丝颤音,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莲初,却见着孩子一脸认真,根本不像在撒谎。 见沐色神色恍惚,小家伙拍了拍他的肩头,“嗯,没错,你就是我爹了。”那样子,竟流露出长辈对晚辈才有的欣慰之色。 “你是胭脂的孩子?为什么三年,我都没有找到你们?”他显然还有一丝疑惑。 “当然找不到,我娘在冰湖里睡了快三年。”小家伙拉起沐色的手,“走吧,我们去找娘。你看到就知道了。” 两人穿过墓地,往赤霞城走。这里地处偏远,待一大一小两个人进城之后,都接近黄昏了。 小东西趴在沐色背上,耷拉着眼皮,脸色雪白,身体也开始冰凉。 毒要发作了。 “爹爹,那里有吃的。” 莲初指了指一个小店,心中想道:还是让鬼狼发出信号,让娘来接自己吧。 他不想让爹爹知道自己是一个病秧子。 沐色带着莲初进了小店,点了几个东西。 小东西一边扯出灿烂的笑,一边嚼着毫无味道的糕点。 “难道说不好吃?”看着他恹恹的样子,沐色担忧地问道。 恰此时,外面又传来糖葫芦的吆喝声,小莲初本能地抬头看去。大街的对面,摆着一大捆的糖葫芦。 “要吃糖葫芦?我去给你买。你别动。”沐色起身,走出了小店。 莲初唤出了那只有点受伤的鬼狼,“你去找姑姑来接我和爹爹。” 鬼狼离开之后,原本安静的街道,突然像潮水一样涌出了许多人,小店内正在吃东西的客人都纷纷跑了出去。 “据说那是艳妃啊。” “是艳妃吗?你刚刚看到了?” “我一路跑着过来的。” 人群涌动,将街道两旁围出了两道人墙。小吃店内,跑得一个人都没有,那老板和小二都跑到窗前,试图站在高处瞭望。 “爹爹……”小莲初站在桌子上,无法穿过人群找到沐色。 恰一回头,却看到那景一燕阴魂不散地又出现了。 小莲初自知毒发,又明白此时不可放出厉鬼,干脆跳下了临街的窗户,挤进人群里,去找对面的沐色。 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从大冥宫方向而来。 那大冥宫是夜帝的皇宫,其居在云端,巍峨神秘,这些年,关于大冥宫,关于艳妃,关于夜帝的事情传得神秘莫测。 今日,竟然有十辆黑色的马车出现,整个赤霞城沸腾了,所过之处,围满了老百姓。道路几乎被堵得水泄不通,即便有禁军开道,可马车依然行驶缓慢,几乎一走一停。 所有人都踮着脚尖在猜测哪辆车里坐着的是夜帝,哪一辆车里坐着的是艳妃,而其他车里又都是什么人。 三年来,众人对夜帝的好奇心从未消减过。 现在一出现,别说沸腾,整个赤霞城几乎闹翻了天,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生意都不做了也要来观望,一睹那神秘帝王和艳妃的风采。 艳妃就坐在第一辆车里。她神情倦怠地靠在马车里,却并没有因为要见到那个名动天下的霜发夫人而有丝毫兴奋。 因为,霜发夫人,今年只医治一个人。 而得到这名额的,竟然是小鱼儿。 若非她发现得早,恐怕此时小鱼儿都被救治好了……她一时想不到办法阻止这一切。 “娘娘,外面的人,可真是热情啊。”宫仪小心翼翼地透着纱帘看着外面,激动地说道,“马车又慢了,看样子,前面又被堵了呢。” 艳妃目光一闪,心中却道:堵了不更好?若发生点什么刺杀事件……想到此处,她身体往前一挪,直接撩起了整个马车帘子。 第127章魔物莲初(3) “娘娘……”宫仪来不及阻止,艳妃的姿容已经展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周围顿时抽气声四起,马也发出一声鸣叫,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错愕地立在原处,怔怔地看着马车里的女子,眼底无不出露惊艳之色。连同随行维护秩序的侍卫都呆愣地看着那传言中绝代芳华的女子。 沉鱼落雁,朱颜逆天,在此女子面前,怕也要逊色三分。 她长发披肩,两只孔雀羽翎金丝耳坠,流光闪动,让她本就艳丽的脸更添了几分光彩。 女子目光淡淡地扫过众人,勾唇一笑。 “好美……” 惊叹声四起。后面看不到艳妃容貌的人纷纷发疯一样,拼命往前面挤。 原本就混乱的场面,直接爆掉,甚至有人开始拳脚相加地打了起来。 有些也顾不得侍卫的阻拦,干脆涌向了艳妃的马车。 侍卫逼不得已,手里长矛挥动,试图避开混乱的群众,“护住艳妃,护住艳妃……”人越来越多,侍卫拦不住,朝后面大喊。 原本护住后面几辆马车的侍卫也纷纷拿着兵刃前来,宛如铁甲盾牌一样将艳妃的马车围住。看到如此多的禁卫军,那些百姓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往这边挤,只为一睹这最美妃子的风采。 看到周围乱作一团,艳妃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目光妖娆地扫过众人,笑得更加肆意妩媚。 红颜祸水,怕是如此。 她坐在位置上,一手扶着帘子,甚至还会探出头往后观望,目光却是盯着最后一辆马车…… “娘娘,放下帘子吧,怕真要出事了呢。” “出事了才好呢。”她嘻嘻一笑。 最后一辆马车,却并没有因为前面的混乱而有丝毫动静。 艳妃眼底掠过淡淡的失落,却很快回身朝众人一笑,只等待更大的混乱到来。 “胭脂……” 正当艳妃欣赏众人为她乱成一团时,一个声音飘了过来。艳妃眼瞳一闪,循着那声音看去,当即浑身一僵,方才还流光四射的眼底,竟然掠过几抹惧怕。 在最前方,站着一个栗色卷发少年,他身着白色的衣衫,不染纤尘地立在人群中,风姿卓越,那瞬间,天边红霞在他面前失色。 紫色的双瞳宛如夏日最灿烂的蔓藤花,明亮夺目,却在此刻,深情而专注地凝望着自己。 艳妃慌忙放下帘子,大喊:“拦住他!” 她万万没有想到,沐色竟然会活着!消失了三年的沐色,竟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准他靠近!”艳妃冷声吩咐。 站在外面的沐色亦是一怔。他茫然地看着马车里的女子,不明白一向爱护自己的胭脂,为何这般冷漠无情地对待自己。 “快走!否则就动手了。” 最前面的侍卫厉声呵斥,用手里尖锐的矛将沐色拦住。可沐色全然不顾,继续靠近。 侍卫大怒,也顾不得太多,手里的矛刺向沐色。 “啊!”挨着沐色的人发出一声尖叫,吓得忙捂住眼睛。可放下手时,却见沐色依然完好。 侍卫大怒。明明看到对方没有动啊,他一回头,大喊:“拿下!” 一部分人一起攻上去,这一下,原本混乱的人群,真的乱成一团了,尖叫声,嘶喊声,哭喊声,倒塌声,好似这一刻,整个赤霞城在被人强拆。 而人群中的少年,身形却如鬼魅一样缥缈,那些长剑长矛如何都刺不中他。 小莲初灵巧地躲在人群中,可每每回头,都能看到那景一燕拄着拐杖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试图穿过人群抓住他。 小东西抬头看了看人群中包围的黑色马车,又见侍卫大喊“护住艳妃”,全体纷纷往前跑,赶紧贴着别人的小腿一下钻过街道,趁着这一波混乱从马车下面钻过去,然后一蹬腿儿,掀开马车帘子,灵巧地钻入了其中一辆。 如今太阳落下,他体内寒毒开始发作,得想办法多熬一会儿,因为娘亲很快就会带人来寻他了。 为此,小东西就选择了这辆马车,稍作安顿。 可刚坐进去,小东西就发现马车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与其说坐着一个人,倒不如说靠着一个人。 那人姿态慵懒地斜躺在白色狐皮软垫上,一手托腮,一手随意托着一个镶嵌黑宝石的骷髅头。马车里光线有点昏暗,小莲初还是看清了对方的容貌。绸缎般泻开的长发下,是一张比娘亲还要漂亮的脸,那张脸,从额头到下颌,完美得近乎妖冶。对方又穿着一身黑衣,上面绣着金色的花纹,暗自流动着诡异的光华,肆意而邪气。 小东西睁着眼睛,忍不住打量着这个漂亮的人。 身体越来越寒冷,他抱紧了手里的多多,似要取得一点温暖。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可此人却似睡着了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瞧着此人那像黑蝴蝶般漂亮的睫毛,小莲初出于礼貌,小声地道:“姐姐,我能不能在你马车里坐一小会儿?” 莲绛闻声,不由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马车里竟然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全身毛茸茸的不明物。 不明物脚蹬小鹿靴,身穿狐毛流云绣夹袄,头戴一顶狼头帽子,小小的脸蛋儿藏在帽子下面,露出几缕卷发,一只眼睛虽然被绷带遮住,可完全不影响那精致的模样。 恍然看去,还真如一头狼崽。 莲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不明物,正要开口,却发现这个不明物体,正用更惊讶更震惊更惊恐,甚至带着一点惊喜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那样子,好像发现了美味的食物一样,惊喜中还带着几分兴奋。 莲绛蹙眉,“你怎么进来的?”他的马车外面,有一道小结界,常人应该无法进入的。 结果一开口,那全身毛茸茸的不明物一下扑了过来,“哇,你是男的?” 不明物大眼闪动,将一张苍白的脸凑到莲绛身前,歪着脖子上下打量着莲绛,无比兴奋地说:“你和我长得有点像呀。” 这谁家的孩子?!莲绛完全不适应这个自来熟的不明物,当即又蹙了蹙眉头。 可小莲初完全没有领会,也或许根本没有理会莲绛那皱起的眉尖儿。他完全沉浸在了这个美女“姐姐”不仅有一双碧绿色眼瞳,甚至,“她”竟然还是男人的兴奋之中。 小莲初就差没有捧着莲绛的脸来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打量和审视了。 “特别的眼睛,男人,美人儿……这完全符合我爹的条件嘛。”小莲初朝莲绛扯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且和善的笑容,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 莲绛眉头拧得更紧:这不明物到底在说什么! “本宫在问你,你怎么进来的?”冷然的声音,带着几分肃杀。 这种足以让人下跪的口气,却对小莲初完全没有任何震慑力。 “钻进来的。”小东西嘿嘿一笑,尽量露出八颗小白牙,试图给这个很像自己爹爹的美人儿,留一个好印象。 不明物笑得太狡黠了!莲绛挑眉,开始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不明物,他这才发现,约莫两岁的不明物,头上戴着的竟真是一个狼头。 谁家大人这么暴力,直接将一个狼头给小孩儿戴着!野蛮人?异族人?狼人? 再看孩子年纪,两岁? 两岁的孩子应该都在父母怀里吧,有些孩子,甚至连话都说不全。眼前这个毛茸茸的不明物,样子看起来漂亮单纯无害,可那贼溜溜的眼珠子,怎么能逃得过他莲绛的观察? 不明物托着自己肉乎乎的小脸,像推销产品一样送到莲绛身前,“你看我,有没有觉得很面熟?” 沐色爹爹可说过,他们曾经相见过哦。说不定这个爹爹也见过自己。 这不明物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莲绛往后挪了挪,道:“不觉得。” “怎么会?”小莲初怎么能允许自我推销失败,赶紧又凑过去,将自己漂亮的脸摆正,“你仔细看看我的脸,你不觉得,你有点像我?” 莲绛眼皮一跳,突然觉得这句话好耳熟。半晌,他恍然,这不是自己当年对那老妖精说过的话? 见莲绛面上的那抹恍然,小莲初笑得春光灿烂,“是不是发现了?” “像又怎样,不像又怎样?”莲绛挑眉,唇角却不由得勾起一抹浅笑。 “那你就有一半的几率是我爹呀。” “你爹?”莲绛坐起来,低头看着身前毛茸茸的小莲初,“你没有见过你爹?” “没有啊。”小莲初认真地回答,“但是我姑姑说,我爹长得天下第一好看,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而你都符合啊。” “是吗?”莲绛眉眼笑开,心道:这谁家小孩儿,脑子给摔坏了吧? “那你说说,本宫都符合你爹爹的条件,为何只却有一半的几率?” “因为,也有一个人和你一样符合条件啊。”小东西笑得花枝招展,“我正要把他带回去给我娘过目呢。刚好,你和他一起去吧,让我娘看看你们哪个是我爹!” 莲绛在听到小莲初最后一句话时,整个脸裂开一道缝,然后破成碎片。 敢情他还是个备胎! “你知道本宫是谁吗?”莲绛环住手臂靠在垫子上。 小家伙浑身冷得直颤,见莲绛方才躺过的地方温热,靴子一蹬,爬了上去与莲绛对坐。 “我知道啊,你可能是我爹爹啊。” 莲绛碧眸中射出碎冰似的冷光,可眼前的小朋友,却偏生扬起漂亮的脸蛋儿,目光热情似火。 “本宫不缺儿子。”许久,他咬牙地道。 “我缺爹爹啊。” “本宫很讨厌小孩!”他沉声,懒得再看莲初,而是盯着帘子,“你最好在本宫生气之前离开这里……” 没等他说完,一个冰凉的不明物体倒在了他的大腿上。 莲绛一怔,方才还坐着的不明物,将他那臭烘烘的头靠在了自己身上。 “喂……” “不明物!” “喂……” 莲绛动了动,但是小莲初完全没有反应。他伸出手去拎他衣服,刚碰触到,目光不由一沉。 这孩子,竟然浑身冰凉。 他忙将小莲初翻过来,却发现刚刚还笑得一脸狡黠灿烂的孩子,此时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似寒冰雕刻。原本粉嘟嘟的小嘴儿泛着不正常的紫青色,周身更是寒冷刺骨。 他的身体蜷在一起,像是冬日垂死御寒的人,挣扎着要取得最后一点温暖。 莲绛一摸他的脉搏,十分的虚弱。 他将小东西抱在怀里,一手抱着他,一手托着他后背,沐春风从手心溢出,蹿入小莲初体内。 小莲初周身冰凉,但是身体和其他年纪孩子一样,全身绵软,搂在怀里,稍微用力也怕给压坏。 莲绛不曾抱过孩子,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也在此时,莲绛发现,毛茸茸的不明物怀里还抱着一个东西。 似乎这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到他的马车之后,他就一直抱着这个吧。 心里燃起一丝好奇心,他小心地拨开莲初胖乎乎的手,看到的却是一只大眼睛的布娃娃。 布娃娃看起来有些年头,可被小莲初保护得很好,还仔细地替娃娃穿了小衣衫。 心底的好奇变成了触动,旋即那颗沉淀了的心,也缓缓跳跃起来,在胸腔撞击。 他一手托着小莲初的后背,一手慢慢握紧他胖乎乎的手。 感受到沐春风的小莲初睫毛轻颤,似要悠悠转醒,那漂亮乖巧的模样竟像极了布娃娃。 他见过这个布娃娃,在小鱼儿的房间里。小鱼儿说:“陛下,求求你,我就这点念想了。” 莲绛一边替小莲初渡入沐春风,一边陷入无尽的深思中。 “陛下,有人要劫走艳妃。” 门口传来了火舞焦急的声音。莲绛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东西,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他裹好,放在了软垫上。 撩开马车帘子,他钻出去,看到最前方混乱不堪的情景时,当下皱起了眉头。 一个白色的身影飘浮在人群中,对方的速度快得难以捉摸,几十个人齐齐围攻,他却在人群中左闪右避,旁人根本无法沾到他衣角,而他手里正抓着吓得花容失色的艳妃。 艳妃目光一直盯着莲绛的马车这边,见莲绛出现,眼睛里闪烁着欣喜的泪光,大喊:“陛下!” “保护好小殿下。” “是。”火舞应声。 夜色渐沉,莲绛身形如夜鹰掠起,一道掌风从袖中迸发而出,如刀刃直接奔向了沐色后背。 抓着艳妃躲避攻击的沐色在这瞬间,感到致命的危险直逼后背空门。 长袖往后一甩,数条银丝从指间飞出,迎向了那道强劲可怕的掌风。 “砰!” 下方一辆马车当即被两力相撞带起的劲风撕得粉碎,旁边的马发出一丝痛苦的悲鸣,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沐色无心恋战,他一心只想带走胭脂,可现在出来之人,他虽未回头,却在那人一出手就感觉到对方是一个相当可怕的对手。 几百条银丝再次飞出,形成一道线墙,横空拉开,挡在莲绛前方。 不但如此,沐色紫瞳闪耀着炫目的光芒,那些接触他目光之人,都如傀儡般转身攻向了莲绛。 “傀儡术。” 莲绛站在马车上,眯眼看着沐色逃跑的方向,双袖鼓动,暗自凝聚最致命的一击。 艳妃见莲绛突然不出手,又看沐色拉着自己马上要逃出禁卫军的包围,心中开始害怕。 “沐色……”她幽幽唤了一声。 “嗯?”出尘绝美的沐色回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却见她笑颜如花。他一时失神,恍惚看到对方抬手摸向自己。 “唔!”几枚银针直插入沐色脑穴,他如万箭穿心,当即跪在地上。 鲜血从后脑溢出,瞬间染红了他栗色卷发和后背的衣衫。 宿主受伤,那些被操控的禁军返回攻向沐色。 他抬头,悲伤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胭脂你……” “嘻嘻……”眼前美丽的女子露出一个妖娆却残忍的笑。 一模一样的脸,可却是陌生的眼神,陌生的笑容。 “你不是胭脂。”沐色声音一凛,紫色的眼瞳因为后脑的银针,溢出丝丝血痕。 他抬手伸向艳妃,艳妃却在他耳边低语:“三年前,胭脂浓就死了。”说完,她身形往后一掠,翩然退开,迅速地躲在了一个侍卫的身后,含笑地看着沐色。 后脑的血不断涌出,沐色大脑嗡鸣作响,血红的双瞳盯着艳妃。 沐色缓缓站起来,眼带杀气,手中银丝毫不留情地攻向艳妃。 艳妃大惊失色,那银丝瞬间穿透身前侍卫的心脏,鲜血溅点殷红,洒在艳妃华贵的紫色貂皮披风上。 “你的脸,是胭脂的脸。”沐色缓缓吐出几个冰冷的词,修长干净的五指曲起。 另外几个挡在艳妃身前的侍卫,当即被切成了方方正正的肉块,散落一地。 艳妃吓得连连后退,焦急地看着站在马车上那人,注意到对方那翻飞的青丝和衣衫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看着沐色的眼神,无丝毫惧怕之意。 第128章魔物莲初(4) 如果她没有记错,沐色脑颅中还有当年她放置的蛊虫。 从腰间摸出那支短小的蛊笛,艳妃眼带杀意,吹奏了起来。 那笛声低浅,却足以唤醒二十尺之内的蛊虫。 沐色动作随之一晃,踉跄后退,捂住头颅。 恰此时,莲绛手里的光形成一道碧色的光纹,震向沐色。 这种攻击,艳妃见过,所过之处,凡物皆能拦腰斩断。 艳妃勾唇,欣赏沐色即将被拦腰斩断的一幕。 “砰!”光波震动,整个赤霞城随着那声巨响晃动,白光如闪电般从天幕落下,竟瞬间截住了莲绛的凝神一击。 两光相交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破声,罡气四起,周围的人纷纷如落叶般被掀起。 周围烟尘四起,艳妃试图睁开眼,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却被那道热浪掀起飞到空中。 幸而腰上一条皮鞭飞来,缠住她腰肢,往后一拉,落地时她被人接住。 “陛下……”刚站稳,看到身前站着的人,艳妃正要开口,却被莲绛那眯眼抿唇的表情怔住——那是一种发现猎物所展露出征服欲的神色。 “艳妃娘娘,此处不安全。”手持长鞭的火舞,将艳妃拉到一边。 艳妃虽然被火舞所救,可刚刚那一波热浪却冲击了她五脏六腑,此番,内里隐隐作疼,竟然出了淤血。 循着莲绛的目光,艳妃再次看向烟尘四起的地方,发现一个黑影如松柏傲然而立,那人脚下所踩的石板皆龟裂开来,三十尺之内,竟找不到哪怕手心大小的完整一块。 可想而知,莲绛刚那一招力量多么的可怕。 截住此招的人,却安然而立。这人又该多强大? 这一瞬,艳妃的心突然纠结起来,有些紧张地盯着那人。 “三年后,大洲又出现了能和莲绛一争的人?” 月光爬出云层,银辉泻落,在烟尘散开后,笼住那立于裂石中的人。 那人从头到脚都藏在黑色的袍子和面纱下,袍子无任何绣纹,恰与夜色相融。 龙骨拐杖往身前一横,却是将躺在地上的沐色护在身后,旋即几个黑影蹿出,迅速将沐色带走。 看到龙骨拐杖的瞬间,莲绛闪过一丝惊讶,而艳妃眼底却是惊骇。 那龙骨拐杖她当然认得,“月夕?”她怔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那月夕三年前就离开大洲了啊,怎么跑回来了? “你就是那晚闯大冥宫之人?”莲绛冷澈的声音带着几分肃杀。 十五没有做声,隔着面纱凝视着远处气质冷冽的男子,胸口微疼,半晌,目光落在了他身后那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女子身上。 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十五握着龙骨拐杖的手陡然用力,拟男声冷笑道:“艳妃娘娘,果然一笑倾城。”说罢,脚下一道劲风,踏空掠云,一招雷霆般攻击而去。 拐杖在空中抖开漫天星光,攻击范围大开,吓得艳妃连声高喊:“陛下。” 一旁的火舞见如此可怕攻势,扯着艳妃几个翻滚,狼狈躲开。这一滚,直接牵扯到了伤势,艳妃趴在地上吐出几口血。 莲绛却是站定不动,冷冷看着十五这一招,嘴角勾起一个神秘莫测的笑。果然,星光拉开一道屏障,十五却突然折身。 “果然是障眼法。” 莲绛早就发现十五无心恋战,刚刚那一招,不过是虚张声势,再借机逃脱。 十五哪里知道如今的莲绛变得如此冷静,竟然没有将他骗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而莲绛竟如鬼魅贴身而来,在她收势的瞬间,乘机拦住了她的去路。 两人终于正面交斗起来。 “陛下,不去看看您的艳妃娘娘?她摔得好像有些厉害。”十五一边攻向莲绛,一边企图让他分心。 可莲绛似未有所闻,妖冶的脸上只有征服对手的兴奋,“本宫倒对你这个闯入大冥宫的小贼更感兴趣。”三年来,第一次有人这般大胆闯入大冥宫。 莲绛只守不攻,十五一下看破他的计谋——竟是想拖住她。 “哼,艳妃娘娘如此美貌,就任由其趴在地上,让世人瞻仰?” “美,不就是该让人崇拜?世人不看她,哪知她的貌美之处?” 莲绛步步逼近,好几次近身十五,明显是最好的攻击机会,可莲绛却又不攻,只是伸手要扯她面纱,吓得十五左闪右避。 “陛下可真是大方。” “本宫向来大方。” 贴身、绕背,那一双如玉之手轻拂面纱,捻起一角。 十五反而不急不怕,委身一蹲,手往后一撞。 “娘!” 一个幼儿的声音从前方虚弱地传来,带着某种无助,像重锤敲在十五的心房。 “爹爹!” 趁十五和莲绛酣斗之际,那景一燕乘机找到了小莲初。幸而方才莲绛将沐春风渡入了莲初体内,让他转醒。 自知没有能力逃脱,小莲初情急之下大喊娘,可又担心娘没有到,想到此处有两个备用爹爹,干脆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爹爹。” 这一喊,倒是让莲绛停了手。他一下看到了小莲初身上还裹着自己的衣服,再看抱着他仓皇逃跑的老太婆,方才战斗中一直没有波澜的碧眸,此番杀气涌动。 十五和莲绛几乎同时弃战,飞向了景一燕。 十五一招后袭,莲绛掌风横切而去,原本缠斗的两个人却在此刻完美地配合,逼得景一燕没有去路。 她一回头,看到追来的两人,其中一人竟然是莲绛,不由大惊失色。恍惚之际,一只拐杖击向自己的腰部。当时的景一燕哪里知道,明明昏睡的小莲初会突然转醒,喊得她措手不及。 腰部吃了十五一击,景一燕吐血不及,又知自己跑不掉,将又昏了过去的莲初往空中狠狠一抛。 莲绛虚空踏步如踩飞云,一下抱住了小莲初,还没有落地,一只手伸过来,同时抓住了莲初。 “放手!” “放手!” 几乎同时,十五和莲绛厉声开口,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带着浓烈的杀气。 莲绛此时毫不客气地一掌打向十五,十五侧身堪堪避开,却没有放开。 两人落地,站在街道中心对峙。 莲绛碧眸中燃起暗火,冷笑,“你们还真是贼鼠一窝!方才那人欲抓走艳妃,你却更大胆,连本宫儿子都要抢。” 十五浑身俱颤,“什么你儿子?” “你手里抓着的就是我儿子。”莲绛将怀里的不明物抱紧,奈何十五根本不松手,他也探出眼前黑衣人身手非常好,如此,他也不便出手,怕伤了怀里的不明物。 十五一听,吓得急忙大喊:“这是我儿子!” “你儿子?”莲绛冷笑,“你说是你儿子就是你儿子?你知道本宫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你赶紧给我放手!”此刻的十五几乎恼羞成怒,心中真是又怕又气又急。 这阿初,怎么就到了莲绛这里!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该想想怎么带走阿初。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人抱着孩子,一人抓着孩子后背的衣服。期间也动手几次,却都是竭力地控制力道,怕误伤小莲初。 “哦,”莲绛挑眉,冷睨了十五一眼,“你就是这不明物说的那个备用爹吧?” 他记得不明物昏倒之前,说还有一个备用爹,一起带回去让他娘过目。 “什么不明物?什么备用爹?”十五盯着莲绛。对方是抱着莲初的,自己却只抓了衣服,真撕扯起来,她还指不定能抢得过莲绛。 “呵呵呵……”莲绛妖异的脸上勾起一抹不耐烦的冷笑,“这大冥子女皆是本宫儿女。你没看到此子穿着本宫的衣服?这就是我儿子的证据。有本事,你拿出证据!” “你胡说八道!” 十五险些脱口骂人了。这什么理由,穿了他的衣服,就是他儿子? “怎么?”不知道为何,眼前黑袍人气急败坏,他却暗自高兴,那漂亮的眉尖挑衅地扬起,“打不过本宫,抢不过本宫,开始骂人了?” “……”十五郁闷,她有骂人吗? “想骂人,你不见得骂得过本宫!” 那幽幽警告声传来,十五差点气得昏了过去。 莲绛撒起泼来,那简直天地失色,她又不是没有见识过! “总之……”十五有些不争气地语无伦次,“还我儿子。” “方才本宫说一通你是没有听到,还是没有听懂?本宫儿子怎么还给你?”说着,又是一掌拍向十五,托着小莲初的手源源不断地将沐春风渡入他体内。 十五抬起拐杖挡住,然后也顾不得什么,双手就强行去抢。 莲绛什么性格,你给他的,他向来嗤之以鼻,看都不看,但是,你想要的,他偏生就要抢过来,更何况,这不明物算来和他还有几分渊源。再则,十五这横空而出,三番几次地挑战他底线,他岂能再容忍自己怀里的东西被抢走? 两个刚刚开打得不可开交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大吵起来不说,现在几乎就扭在一起抢了起来。 这其中一人可是堂堂大冥皇帝,是大洲天下被传得神秘强大如九天仙谪之人。 而另外十五扮作的黑衣人,横空出世,挡住夜帝雷霆一击,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 “这什么情况?” “不知道……” 躲得远远的人不由发出惊叹之声。 “你堂堂大冥皇帝连别人的儿子都抢,你无耻吗?” 十五这一次连声音都在哆嗦。 整整六天,这六天里,为了找阿初不曾合眼,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却落在了莲绛手里。 “堂堂大冥皇帝的儿子你都敢抢,你才真无耻!” 莲绛脚下一个快步,疾影掠开,十五被他一个虚晃,扯掉了阿初身上的衣服和手里的布娃娃,却是一个踉跄,后退几步。 莲绛乘机抱紧小莲初,点足后飘了十几尺。冷在旁边,招呼了若干侍卫,像一堵坚固的墙,将莲绛护在中间。 就这样,一道墙将莲绛和十五隔开。 “回宫!”莲绛沉声,似也懒得再和十五纠缠。 此时不将莲初带走,等到了那鸟都飞不出的大明宫,她如何能带走? “站住!”十五厉声呵斥。 莲绛回身,看见十五身后竟然多出了几个黑影。 她手中拐杖发出异样的光,显然已是极怒。 “夫人。”流水站在黑影的后面拉了拉十五,十五回头看着她,发现对方冲自己摇了摇头,低声,“夫人不可冲动。” 莲绛看着十五,旋即,嫣红的唇,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抱着多多转身上了马车。 艳妃被火舞扶了起来,完全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发生的一幕,只看到莲绛怀里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还没有看清楚,莲绛的车帘已被放了下来。 就这样看着一行马车大大咧咧地离开,十五不敢追过去,握着拐杖在原地气得要跺脚。 不过她也清楚,方才看到小莲初被莲绛带走,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甚至要召唤出所有的鬼狼来阻止莲绛。如果真这么做了,那就会暴露自己一行人的身份。 回到府邸,手下的人竟报告,方才带回来的那个男子转醒后,嘴里念着什么,然后突然离开了。 十五当时带着人去寻找阿初,便看到莲绛出招,而街上人群混乱,恍惚中那人背影看起来与沐色有几分相似。 十五毫不犹豫地出招,可没想到,还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他竟然就离开了,为此,十五又赶紧派人去将那男子寻回来。 想到沐色还活着,十五非常高兴,可一想到阿初,十五整个人又陷入无助和迷茫。 “十五,你不要急。”看着十五在屋子里急得走来走去,流水实在看不下去,上来轻言安慰,“我看阿初在祭司大人那儿,不会有事的。” 那小东西说出去找爹爹,没想到,竟真的找到莲绛了。 流水在一旁,觉得欣慰,可十五却不这么想。 “当日我是为了莲绛才带着阿初离开,不就是想还莲绛一个太平和一世无忧?”十五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神色前所未有的颓废,“若阿初和莲绛相认,让他再想起前尘往事,那我过去三年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她叹一口气,嘴里满是苦涩,“我不愿意看到莲绛痛苦……” 他全身被蔓蛇花吞噬的样子依然在十五脑海里,久久挥不去。 “若非这次为了凝雪珠,我一生恐怕都不会越过龙门,再进入这个大洲天下了。”月光幽白,罩在外面的雪地上,看起来无限寂寥。临窗而坐的女子,白发如雪,眉睫染霜,唇边挂着薄凉的笑。 “我还是得去把阿初找回来。”十五突然起身。 流水一把将她拉住,急着问:“你现在去?你忘记上次你夜闯,险些被莲绛抓住?再加上你们今天这么一闹,祭司大人已经认出你闯过那个大冥宫,必然会加强守卫。” 十五回头看着镜子,眼底突然闪过一道精光,笑道:“有办法了。” 大冥宫 大冥宫的冬日,雪几乎从来不停,且身居高地,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还要寒冷。冷上前,将马车的帘子掀开,看到莲绛取下车里的黑色貂皮披风将一个东西裹得严严实实,又将其抱起来,这才下了车。 “这几日加守防卫,一只苍蝇也别进出。” “是。”冷颔首回答,回头看了看小鱼儿的马车,又追上去,“陛下,小殿下的病情?” 莲绛这才想起,今日本是要带小鱼儿去治病,竟没想到被如此耽误。 回头看着被搀扶下来的虚弱少年,莲绛内心燃起一抹内疚,“先将他安顿好。明日你再去一次那霜发夫人的府邸,只要她肯入宫救治,本宫愿意答应她任何要求。” “是。”冷点了点头,走向小鱼儿。 第129章魔物莲初(5) 一路劳顿,又出了事故,小鱼儿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苍白和虚弱,宛如空中飘落的一抹雪花,哪怕捧在手心里,也要融化。 这些年,冷何尝不是想尽办法要小鱼儿活着。 而小鱼儿也非常努力坚强地活着,他知道,自己的十年寿命是十五换来的。 “我送你回去吧。”冷上前,拉住小鱼儿。 “冷叔叔。”小鱼儿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冷毅的男子,又看了看莲绛疾步离去的背影,“陛下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冷沉了片刻,“像是一个孩子。” “孩子?”小鱼儿眼眸含雾,似乎想起了什么,站在风雪中,直到莲绛的背影消失不见。 冷劝解了很久,他才回到寝宫,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泰殿 沐春风源源不断地渡入小东西的体内,可是,他的身体始终冰凉,脸也白得可怕。 待脱掉他头上的狼头帽子和一身小衣服之后,莲绛这才惊讶地发现,这个两岁的孩子真的好小。 卷发蓬松,小脸似冰雕般苍白而透明,甚至可以看到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两只肉乎乎的手紧握成拳头,像虾一样蜷曲着身体,看起来和猫无异。 “来人,去传艳妃来。”这孩子病得太不正常了。 “陛下。”火舞跪在大殿下方,“艳妃刚刚受了伤……怕是……” “受伤?”莲绛沉声,“那让她休息吧。” 火舞正想说她是受了艳妃之命,来请陛下过去的,可眼下听陛下的口气,怕是根本不会过去。 火舞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莲绛一直坐在床边,手抵着小东西的后背。突然,深陷昏迷的小莲初醒了过来,漂亮的大眼睛带着水色,怔怔地看着莲绛。 看了半天,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又盯着莲绛。 他看起来十分的羸弱,睫毛一颤一颤,似随时都会再闭上眼睛,可他却努力地睁开。 莲绛被这小东西看得莫名心酸,“小鬼,你看什么?” 听到莲绛开口,小东西咧嘴一笑,竟然伸出冰凉的手,一下握住了莲绛的食指。 莲绛看着食指被他抓着,心中那份酸,变得有些涩。 他想起孩子走路时,都会这样颤颤巍巍地抓着父母的手,哪怕是会走路了,也喜欢这般拉着父母。 因为他们的手很小,所以就只能像现在的小莲初一样,抓着一根手指。 可这一根手指,对孩子来说,却是人生路上的第一个寄托和依赖。 小莲初张开嘴,呵出的气息亦是冰凉。他声音虚弱如蚊吟,凄凉地看着莲绛,“我很好,你不要走……” 可刚说完,小莲初昏了过去,然而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莲绛的手指。 莲绛大脑一片空白,这一瞬间,竟有跌入深渊的恐惧。 慌乱地忙将莲初抱在怀里,直到摸到孩子脉搏,他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他的手一直放在孩子的手腕上,不曾挪开分毫。期间孩子脉搏停顿时间太长,他都会豁然惊醒,直到那脉搏再次动起来,他才敢闭上眼睛。 三年来,莲绛第一次体会到心惊胆战。 次日清晨,莲绛是被怀里不停钻来钻去的东西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卷发的孩子像一条肉虫一样翻滚,可对方始终抓着他的手指不曾放开。 见莲绛醒来,小莲初忙爬过去,凑在莲绛身前,好奇地打量他。 那活泼的样子,和昨晚简直判若两人。 莲绛坐起来,右手抓着莲初的小脚,将他倒拧过来,像提秤砣一样颠了颠,见孩子大眼水灵无辜,他终于彻底吐了一口气,顺手将小莲初往床里头一丢,自己倒头休息。 一夜的沐春风,他几乎将内力透支。 “咦?”小东西在床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爬到莲绛面前,笑嘻嘻地道,“原来都是真的?” 莲绛未掀眼眸,声音懒懒,“什么真的?”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找到爹爹了。” 想到半夜,这不明物突然睁开眼睛,抓着他手指说不要走,莲绛唇角不由抿了一个小角,竟然有小小的满足感。 “嗯,你继续说。” “一次还找到两个。” “……”莲绛唇边笑意顿时一凝,抬起眼,冷冷地盯着莲初。 “我以为是做梦,结果是真的。”小莲初眉开眼笑,最后才用稍微无奈又可惜的语气道,“可惜,走丢了一个爹爹。” “你!忘恩负义。”莲绛瞪了一眼小莲初,翻身,懒得理会他。 心中暗道:幸而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若生一个自以为“爹爹多多益善”的儿子,他非得气得吐血。 刹那间,他恍然明白当年自己那老妖精爹为何一看到自己就会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了。 “咦,天亮了你还在睡觉吗?”小莲初从莲绛身上翻过去,脚下一滑,那只胖乎乎的左脚毫不客气地蹬在莲绛鼻子上。 但小东西此番灵敏得狠,很快收回了脚,盘腿一屁股坐在离莲绛那妖冶的脸不到一尺的地方,“我娘说了要早睡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的虫被鸟吃。”莲绛嘟囔了一句,旋即蹙眉,“你身上很臭?” 小莲初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哦,这是便便的味道!” “你干了什么?来人,送水来!”莲绛炸毛似的跳下了床,指着莲初大喊。 没有等小东西解释,莲绛就把他丢到热水桶里。 他一脸嫌弃地指着地上小东西的衣服,大喊:“快将这些东西扔出去。” 小莲初十分不悦地从水里面爬出来,将漂亮的下颌搁在桶的边缘,委屈地看着莲绛,“哇,才第一天当我爹,你就嫌弃我了。还是我另外一个爹爹温柔。” “谁让你这么臭?” “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你说说你干了什么?”莲绛瞪着小莲初。 “我把一个放在罐子里的女人推到了茅厕里,所以才这样的。” “罐子里的女人?”莲绛神色微变,突然想起了冷来报告前不久,碧萝消失了,“那个女人是不是脸都烂了?” “咦,是啊。” “那抓你那个老太婆你认识吗?” “哦。她说她是开奇异铺的婆婆,要带我去找我爹爹,她还说认识我爷爷。” “景一燕认识你爹爹和你爷爷?”莲绛盯着小莲初,“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东西怔了怔,继而道,“我小名叫阿初,大名叫莲初,大大名……”娘说,等他长大了才告诉他,大大名是什么,“唔……” 小东西话还没有说完,坐在旁边原本一脸嫌弃的莲绛突然扑过来,将他抱起来,然后冲到了前方的镜子旁边。 一大一小的两张脸挤在镜子前面。 一个妖冶美丽,一个精致粉嫩,可眉眼轮廓却越看越相似。 而莲绛,则是越看越心惊,怔住半天反应不过来。 “我觉得你长得真像我啊。”小莲初颇为自豪,看着莲绛那足以颠倒众生的脸,心里窃喜:原来自己长大了这个模样! “我们长得像?”莲绛声音颤了颤,盯着镜子里笑得花枝招展的小莲初。心中却是惊骇:为什么完全没有宠幸过其他女人的印象?印象中他就没有碰过女人,哪里来什么儿子? “你该不会是那老妖精又生的儿子吧?” “什么老妖精?”小莲初以为莲绛说的自己白发娘亲,当即不依了,“我娘可年轻漂亮了,我就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我娘又疼我,又温柔……” 莲绛头皮发麻,他一听就懂这小家伙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你说你叫莲初?为何你叫莲初呢?” 小东西认真道:“我出生在九月初一,爹爹姓莲咯,所以就叫莲初咯。”说完,他注意到莲绛神色微痛苦,“你叫什么名字?” 莲绛心口沉痛难耐,那抱着莲初的手亦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 如果真是那老妖精给他生的弟弟,绝对不可能姓莲,而是姓颜。 “我叫,莲绛……”说完,他拿起旁边的衣物将小莲初一裹,塞进被褥里,自己转身匆匆离开。 大冥宫的上空一片乌云压境,莲绛身形一掠,站在了正泰殿顶层的乌云下,看着天幕怔怔出神。 莲初的到来,像一道惊雷,炸开了他平静的生活。这个和自己相处不到十个时辰的孩子,竟可能是他儿子? 这对常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的记忆,从三年半前的那个月圆之夜到接下来的大半年,都是浑浑噩噩的。 他记得那个月圆之夜,他在招唤亡灵,记得带着长生楼来到大燕,记得发生的一切,可偏生有些地方连接不起来,有些记忆是空白一片。 “殿下。” 火舞焦急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莲绛刚下去,就听到了莲初哇哇大哭的声音。 莲绛推门而入,看到小莲初还裹着他的衣服,坐在地上,伤心地大哭,一看到莲绛就直接扑了过来。 “你哭什么?”莲绛有些无奈地将他抱在怀里。 “多多不在了,多多去哪里了?” “多多?”莲绛听到这两个字,头颅竟似乎传来头盖骨被掀开的痛,“谁是多多?” “呜呜……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叫多多。”小莲初哭得梨花带雨,这一下可不是装的,的确哭得特别伤心,怎么也停不下来。 半晌,莲绛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多多竟然是一个布娃娃。 “小鱼儿那儿有一个布娃娃,我带你去吧。”这孩子哭得他难受。 结果出门时,莲绛这才发现,因为大冥宫中并没有孩子换洗的衣服,只得再用自己的衣服将孩子包裹成粽子,走了出去。 “你要带我去找多多吗?” 一路上,小莲初问个不停,泪眼涟涟的。 莲绛一边撑着伞,一边应他,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昨晚沐春风耗尽了他的体力,如今又在日光下行走,这对他来说等同于双重煎熬。 一推开门,屋子里就传来浓郁的药味,生来便对此敏感的小莲初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半夜就醒来,一直靠在窗前软榻上的小鱼儿闻声回头,看到莲绛走了进来,而他的怀里,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脑袋。 那个小脑袋在屋子里环视一圈,目光一下落在了小鱼儿身上,好奇地打量了起来。 “多多!”小莲初注意到小鱼儿手里藏着的那个娃娃,开心地大喊,像泥鳅一样从莲绛怀里挣脱,就那样光脚踩过地毯,一骨碌爬上了小鱼儿的软榻,伸手去抓小鱼儿手里的娃娃,“小哥哥,我家多多怎么在你这里?” 怀中一空,小鱼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小莲初就低头检查起布娃娃来,“咦,多多怎么穿了新衣服?” “你说这娃娃叫什么?”小鱼儿看着眼前的小娃,颤声问。 “多多啊。” “多多……” 小鱼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莲初,眼中一下涌着泪水,却看到莲绛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只得咬唇将泪水逼下去,扯出一丝笑,“你喜欢这个娃娃吗?” “喜欢。” “那就送给你。”小鱼儿笑道。 “咦?”小莲初抬起头,将多多藏在怀里,语气颇为霸道,“本来就是我的。” “是你的。”小鱼儿点头附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初,你呢?” “小鱼儿。” “小鱼儿?”小莲初好奇地打量着眼前面容清秀的哥哥,“你现在叫小鱼儿,长大了,是不是叫大鱼儿?” 小鱼儿哭笑不得,又见莲初只穿了单衣,忙掀开被褥替他盖上,还将平素里自己收集的玩具给莲初。 到底孩子还是喜欢孩子,小鱼儿是小莲初第一个年纪相差不大的朋友,结果不到半盏茶工夫,两个人就打得一片火热。 倒是陪着小鱼儿进来的莲绛,被两个小孩儿完全忽视,也找不到机会插嘴。 “殿下。” 门口暗人禀报,莲绛一看来人穿着黑色绣金莲衣衫,眼眸微沉地出去。 黑色绣金莲是斩夜军团的标志,看样子,是有战事禀告。 冷下山去寻那霜发夫人,火舞随行身侧,替他撑伞往正泰殿行去。 斩夜军使一路禀告,“前慕氏降臣以成科为首,在边戍暗自养兵,怕是有异。大雍莫河一带,秋叶一澈增兵,且有大批暗卫涌入。” 莲绛抿着唇靠在位置上,又将接下来几条军报一一听完,眉蹙得更深。 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如今大冥版图过大,这才一年,竟然有人蠢蠢欲动按捺不住。 秋叶一澈沉寂三年,却此时聚兵,难道还真敢以卵击石地攻大冥? “成科先前的死对头是王利。”莲绛幽幽开口,“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王利有一个女儿在大冥宫?” “是的。”火舞回答。大冥建立以来,每三月选秀一次并非谣传,有一个背景强大的后宫是另外一种治国之策。 “封那女子为嫔,让其捎一封家书回去,以表此子思乡之情。” 火舞微微一愣,躬身,“属下这就去告知艳妃娘娘。”后宫这些事,向来都是艳妃经手。 “艳妃娘娘,这天怕是要起雪雾了。” 艳妃摆弄着袖子站在拐角,看着方才莲绛离开的方向,低头轻轻咳嗽了几声。肺部还有淤血,怕是还要两天才能痊愈。 “你方才看到陛下抱着那小孩儿去了南苑宫?” “是。”宫仪小声地回答,“那小孩儿身上裹着陛下的衣服。” “的确。”艳妃冷冷一笑,“这大冥宫不曾有过这么小的孩子,一时当然找不到换洗的衣服。你且去通知那几位成日显得无事可做的贵嫔娘娘,这会儿可是好生表现的时候了。” 宫仪含笑,“是,奴婢这就去。” “把药给我吧。”艳妃从宫仪手里接过食盒,自己撑着伞朝南苑宫走去。 第130章千丝如雪(1) 南苑向来冷清,院子里的池子都结了冰,却无人打理,看上去更加荒败。门口的侍卫看到来人是艳妃,纷纷行礼,推门让其进去。 艳妃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嬉笑声,其中一个幼儿声音陌生,一个则是一直卧病虚弱的小鱼儿。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艳妃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里面笑声戛然而止,正对着门口的小鱼儿手一伸,将身前一个娃娃一下拉入怀里,目光警惕而冷漠地盯着艳妃。 艳妃目光扫过小鱼儿,最后落在他怀里藏着的人,神色不由一愣——竟真的是一个孩子。 “咦,你怎么突然抱我?”莲初从小鱼儿怀里挣脱,抬起头看到小鱼儿神色不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紫衣女子立在门口,神色诧异地盯着自己。 “娘!”小东西一看到艳妃,欢喜地从小榻上跳下去,直接扑了过去,拉住艳妃的手,“娘,你来接我了吗?” 小孩儿看起来不过两岁,卷发蓬松,脸蛋精致,皮肤若雪,漂亮又可爱,而灵动的大眼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 艳妃只觉得喉咙一紧,盯着脚下的孩子,最后强扯出一抹笑,“你、你喊我什么?” 小莲初被问得一愣,这才发现眼前的娘亲怎么有点奇怪。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眉眼,还穿着如此鲜艳的衣服,对方虽然笑着,可看着自己的眼神竟有点像那奇异铺的老太婆和那罐子里的臭女人。 见小莲初突然不说话,艳妃蹲下身子,反手握着他的手。 身前有一个影子一闪,榻上虚弱的小鱼儿竟然一把将小莲初拉住,然后抱在怀里,恭敬地道:“艳妃娘娘!”说完,又对怀里的阿初道:“阿初,快点喊艳妃娘娘。” “艳妃娘娘。”阿初被小鱼儿这一提醒,已经完全确定,眼前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娘。 “原来你叫阿初啊。”艳妃整了脸色,脸上笑容越发温和,“可真是漂亮的孩子。来,让艳妃娘娘抱一下好吗?” “不要。”小莲初往小鱼儿怀里钻了钻,“我可不是随便让女人碰的!” 艳妃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将里面的药端出来,可目光却一刻都不离小莲初,“为什么女人不能碰你啊?”这孩子,越看越像莲绛。 “我是男人。”小莲初不耐烦地回答。 艳妃不由惊讶,可脸上笑容始终不变,只有那眼神变幻莫测。 这小东西有些精明,怕是再问,他什么也不会说。艳妃将药端过来,放到小鱼儿身前,“小鱼儿,你该吃药了。” “陛下说了,我可以不用喝药。” “可我没有得到旨意。” “我的病情从今之后都由霜发夫人照看,这个旨意整个大冥宫都知道。难道说,还要我解释给艳妃娘娘?”小鱼儿冷笑地盯着艳妃。 这个目光让她一惊。这是三年来,小鱼儿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势。 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已有王族特有的桀骜气质。 “不喝也罢。”艳妃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她今天过来,本来就是借送药之名来确认一下这个小孩儿的身份。 收起药,艳妃又看了一眼小莲初,发现那孩子竟用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审视目光盯着自己。 有一瞬间,在孩子的目光下,她竟然觉得微微不适,拿起伞就朝门口走去。 冷不丁,身后却传来一个质问声,“你为什么要偷我娘的脸?” 那稚嫩的声音,却有一份冷厉。 艳妃抬起手,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回头看着小莲初,发现他的眼神阴沉得可怕。 “你说什么?”艳妃笑容凝住。 她脸上这张天下无双的脸,早在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根本不可能再有人见过这脸了,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张脸了。 “我姑姑说,没有脸的人,才会去偷别人的脸。”小莲初小嘴儿勾起一丝讥笑,盯着艳妃,一字一顿地说,“你没有脸吗?” “你!”艳妃身子一晃,抬手指着小莲初。这一动怒,身体内的伤口全都牵扯开。 她一时站不稳,扶着桌子连声咳嗽。 “艳妃娘娘,你千万不要生气。”一旁的小鱼儿接话,“阿初不过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看到什么说什么。您千万不要见怪。” “呵呵……我哪里敢见怪。”艳妃直起身子,盯着两个孩子,“只是小殿下你身体不好,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这霜发夫人扬言不会入宫,可一时半会儿的,陛下也没法带你出宫,你可一定要保重。” 这些年,她未曾对小鱼儿起过杀心,是因为这孩子对她还有用,且身体虚弱不会造成什么威胁,如今看来,她也是养虎为患了。 艳妃恍恍惚惚地走到门口,依然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 艳妃看着天空中的雪雾,只觉得脸侧微微作疼。 偷来的脸? 那孩子的话,字字诛心! 回到宫中,她趴在铜镜面前,检查着自己的脸。 这张脸,因为当年她细心呵护,原本被毁得面目全非,可她鬼手逆天,让其恢复了原貌。 这不是胭脂浓的脸,是她自己的脸。 唯一可惜的是,自己当年被那贱人砍断了右手,她只有用左手替自己换脸,效果却并没有自己期待的那样完美。这张脸,虽然漂亮,但鬼手已去,再造容颜却不能如真容那样鲜活动人,甚至,连笑容都僵硬不自然。 因此,她急需要恢复自己的右手,让这张脸完全属于自己。 宫外传来一群女人嘻哈的声音。 “为什么这么吵?”艳妃大怒,伸手将镜子前的梳妆盒扫在地上。 外面的宫仪吓得忙跪在地上,“方才花园的几位娘娘听说南苑宫来了一个小公子,都带着礼物纷纷去拜访。” 艳妃坐在位置上,捂着胸口喘气,冷笑,“她们行动倒是快,先让她们进来,让我看看都给小公子带了些什么。” 很快,七八个穿着鲜艳、精心打扮的女人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朝艳妃行礼。 这些女人有些入宫已有两年,有些一年,几乎都没有见过夜帝。昨儿夜帝从外面带了一个小孩儿入宫的事情,不说这大冥宫传得沸沸扬扬,就是整个赤霞城都传开了。 据说,那孩子是夜帝的儿子。为了这个孩子,夜帝还和人大打出手,如今那孩子就在南苑宫,这群女人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 “不错。”艳妃摸着手上的一件衣服,“方才我去看了那小公子,模样漂亮得紧,这衣服我看他穿正好。” “谢谢艳妃娘娘夸奖。”送衣服的宫嫔开心地回答。 这些女人私下里无聊,也会做些小衣服,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艳妃又摸了摸那衣服,递还回去,笑吟吟地道:“我出宫时感染了风寒,方才已经去瞧过他了,我就不去了。南苑宫的小殿下身体虚弱,屋子里长年都是药气,你们这么多人,不妨带着那小公子出去走动走动。” 几个女人一听艳妃不去,无人再和她们争风头,当即眉开眼笑,带着自己的东西纷纷退了出去。 等她们都离开,艳妃抬眼看着旁边的宫仪,“你跟着,到时候伺机而动!” “是。”宫仪伺候艳妃三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当即明白艳妃话中之意。 她行了礼,飞快地跟在了几个女人后面。 而南苑宫的寝殿里,正在玩着的小莲初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要被一群女人侵袭了。 “你砍手来,我砍头!” 小鱼儿惊愕地看着眼前蹦蹦跳跳的莲初,完全无法理解这么小的孩子,为何玩这么恐怖的游戏。 难道说,这就是他未来的小媳妇儿? 他看着莲初胖乎乎的手握着一个泥人娃娃,残忍地将它的头拧了下来。 小鱼儿大骇:是个男孩儿不说,还这么暴力,这完全和自己想象的两回事啊。 “哪,我又把你的小兵拧死一个!你现在还有三个!”莲初将泥人的“尸体”归还给小鱼儿,自豪地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五个泥人,“你三打五,输定了!你是要投降,还是要挣扎一下等我把它们全部都拧断?” 小鱼儿看着一地“尸体”,心疼地道:“我觉得,我还是投降!” “太好了!”小莲初伸手手将小鱼儿身前仅剩下的三个泥人都拿过来,放在自己这边。 他身后,那些小玩具已经堆积如山了。 “这些都是我赢来的,不是你送的哈!”小莲初再三申明,“我可没有平白无故收你东西,我没有欠你人情哈。”说着,开始清点自己的战利品。 这小东西完全继承了父亲搜刮他人钱财的癖好。 “小公子。” “小公子……” 正当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撞开,立时,一群蝴蝶般的女人涌了过来,没有等莲初反应过来,他就被抓起来,像一个肉球一样被人抢来抢去。 可以对付像碧萝那样恶毒的女人,也可以对付像景一燕那样狡诈的女人,但是,此时的小莲初哪怕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一群女人。 更何况,小东西根本就没有弄清状况。 他只知道,那群女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屁股、小腿儿、手、肚子,没有一处逃脱这些“女人”之手。 就连小脸蛋儿也惨遭非礼,被那群女人蹭得一脸的胭脂水粉。 “哇,好多肉啊。” “皮肤真白。” “肉肉的真软乎。” “这脸可真漂亮啊……” “哟,是个女孩儿吧。” 一群女人看着这漂亮的孩子,惊问。 “脱了裤子就知道了!” 当小莲初被人剥得精光时,他才反应过来,朝着人群外也吓傻了的小鱼儿大喊:“怎么这么多女人?救命啊。我的裤子。” “好像是……”小鱼儿愣了愣,“应该是你爹爹的老婆?”这些女人他见过一些,生病期间,她们偶尔会送些东西,比如衣服之类的。比起艳妃,小鱼儿不讨厌这些女人,她们虽然来看他的目的不单纯,但是却没有任何害人之心。 “我爹怎么这么多老婆?” 小莲初此时被一个女人驾着胳膊,另外一个女人正拿出桃红色的裤子替他穿上,其他女人也毫不客气地揉捏起他来。 “我做的这衣服才合身呢。” 莲初被一群女人折腾得毫无招架之力,也不知道这些女人给自己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反正自己就像方才那个泥娃娃一样,任由人宰割。 “哟,娘娘们,小殿下这屋子这么小,你们全挤这儿,也不怕闷着小公子。”艳妃身边的宫仪提醒。 众女人当即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抱起莲初就往外面走,“小公子今儿去我宫中吧,我宫中做了许多糕点。” 她这话刚出,其余几个女人纷纷上来又是一阵哄抢。 “我宫中也不缺糕点,可多玩的了。” 这孩子刚进宫,就传来风声说这孩子没有娘。 若真的得宠,过继在谁名下,必然会母凭子贵。 南苑宫内有一方结冰的莲池,上面横着一座仅能过一人的白玉砌成的桥,一群女人就这样争夺着孩子上了桥。抱着孩子的是一穿红衣的女子,她走得飞快,哪知刚到桥上,就感到有人的手放在她腰肢上用力推了一把。 本来女人就多,还下了雪雾,那女子抱着小莲初直接往冰池里栽下去,她栽下去的瞬间,伸手一抓,却是将紧挨着她的一个女子也拖了下去。 “轰!” 那冰本不容易裂开,可相继两个女人落水,承受不住这突来的重量,直接被砸开一个洞。 “落水了,落水了。” “救命啊。” 这下,整个小桥上一片混乱,尖叫四起。 闻声出来的小鱼儿看到乱作一团的池子,连连咳嗽着找莲初,“阿初、阿初……”他趴在莲池旁边大喊。 惊慌失措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那孩子也跟着掉水里面了。 落水的两个女人都自身难保,在水里挣扎尖叫,哪里顾得上找掉下去的孩子。 池子里浮冰碎开,小莲初落水就喝了几口刺骨冰凉的水,他伸手抓着一块浮冰,冻得直哆嗦,刚冒出头,就看到小鱼儿身子一歪,竟也被人挤了下来。 “小殿下!” 好在旁边一个女子眼疾手快,一下抓着了他衣服,小鱼儿掉在池子边比较厚的冰层上。 可莲初却没有这么幸运。他穿的衣服太厚,吃了水直接往下沉。那些吓得魂飞魄散的女人,哪里敢进入这寒池救人? 一个紫色的身影掠空而来,在冰上一点,抓起小莲初,身形如水中鹤,凌空而起,落在了屋檐下。 “艳妃娘娘?” “艳妃娘娘?” 那些女人像看到救星一样,大声哭喊。 然而站在屋檐下的女子面容冷清,一双黑眸折射出阴狠的目光,冷飕飕地扫过众人。原本还在大哭的女人,马上闭了嘴,只觉得此刻的艳妃和昔日有些不同。 因为,她们从不曾见过向来笑容可亲的艳妃竟然有如此阴森可怕的眼神。 艳妃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宫仪身上。 她身形往前一闪,那纤白如玉的手竟然掐住那宫仪的脖子,然后往桥墩上狠狠一撞。 “啪!” 那宫仪的额头与白色桥墩相撞的瞬间,鲜血四溅,离得太近的几个女人被糊了一脸的鲜血。宫仪眼瞳大睁,身体却软趴趴地滑在地上。 艳妃亲手杀了自己的宫女? 惊魂未定的众人被残忍而血腥的一幕吓得呆在原地,连哭和尖叫都发不出来。有一个女子直接昏倒在地。 此时的艳妃,却是十五乔装所来。 如流水所料,整个大冥宫全加强了守卫,根本就进不来,是她想起那日山中机关,才得以用艳妃的身份赶到这里。 可万万没想到,找到这里,却是看到这一幕。 “阿初……”十五低头吻了吻阿初冰凉的额头,亦顾不得那些被吓得半死的女人,跨过那具尸体直接过桥。 “怎么回事?” 刚走到桥上,她发现那门口处站着撑伞而立的莲绛。 长发黑袍,周身如修罗般散发着可怕的戾气,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十五怀里的莲初身上时,他碧眸中陡然涌起惊慌,竟丢了伞,一个跨步而来,直接从十五怀里抢过阿初。 “阿初……”他颤声唤道,发现孩子被冻得全身冰凉,湿漉漉的头发都结了冰。 手心抵着莲初后背,他回身大喊:“准备热水。”说完,抱着阿初转身朝自己的正泰殿走去。 十五就着湿透的衣服快步跟上,莲绛却是轻功而行,十五逼不得已,施展轻功跟上。 赶到屋子里,莲绛一边抱着小莲初,一边去寻衣服。 “要先脱掉他的衣服!”看到他慌乱的样子,十五上前,再次抢过孩子,将小莲初的衣服脱光,然后背对着莲绛,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脱掉。 “你做什么?”看着女子露出细腻光滑的肩背时,莲绛大脑有片刻空白。 “这是最好的取暖方法。” 第131章千丝如雪(2) 用母体温暖小莲初,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 可瞬间,十五又想起一件尴尬的事情,她在寒池中沉睡三年,身体并没有什么温度,只得侧首对莲绛道:“陛下,您会沐春风吧。” 莲绛瞬间恼怒,十五已回身,捻手如飞,将莲绛衣服解开的瞬间,把孩子塞在了他衣服里,然后一拉,裹好! 这个动作,做得一气呵成。 莲绛原本气得铁青的脸,却瞬间烧红了起来。 而十五则是侧身,将自己的衣服拉好。 怀里的阿初掀开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莲绛,开口道:“爹爹,好冷。” “你睡会儿。”莲绛抱紧莲初柔声安慰。 他本还想说什么,可体内的沐春风却像一道暖风灌入体内,让他身体又暖又软,舒服得反而想睡觉。 他好想抗议:爹的那些女人,太凶残了。 门外传来轻叩声,“陛下,热水和炭火送来了。” “不必了。”莲绛沉声。 “等等,有用的。”十五忙开口阻拦。 火舞将东西放在门口,退了下去。 十五将被褥抱在怀里,蹲在炭火边一点点烤得暖和了,将其重新铺在床上,对莲绛道:“陛下,将他放在床上吧。” 低头看着怀里睡得踏实的小莲初,莲绛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则有些无力地靠坐在旁边,脑子里却突然浮想起十五方才不小心露出的肩头。 光滑细腻,如牛奶般白皙,莲绛的脸微微发热,目光也不由得再次落在十五身上,看着她半蹲在身前,手里拿着毛巾,细心而温柔地替莲初净面。 黑发慵懒地挽在后背,几缕从额头垂下,不时地拂过睫毛。 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受了冻,还是怎么的,她睫毛颜色很浅,却反而衬得一双眸子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静怡之美。 那看着阿初的眼神,亦像水纹涟漪般温柔,丝丝缕缕地荡进莲绛眼底。片刻,他竟看得有些失神。 十五似有所感,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却都默契地避开。 莲绛清了清嗓子,“你不是受伤了吗?” 十五一怔,才知道,他口中的你指的是艳妃,便应了一声,“还好。” 冷漠的语气,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莲绛蹙眉,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便也低头看着阿初。 “陛下,是不是有些困了?”耳边,女子的声音传来,“陛下脸色不好,昨晚没有休息?” 虽然是三句话,却让他眸中绽出一丝欣喜,道:“昨晚他闹腾得有些厉害。”用了一整夜的沐春风,从未间断,他早就觉得精神不济。 “那陛下休息吧,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 她的手一直放在被褥上。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莲初离开她的视线,若是她再晚点来,她真不敢想象莲初会怎样。 都说孩子是身体里掉出的一块肉,孩子受点伤,她则是痛上加痛。 莲绛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中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错觉,好似那晚的梦再次重现。 恰此时被子里的小莲初翻了个身,将双手放在头顶,撅着屁股开始酣睡。 小小的手,又软又白,十五正要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莲绛突然伸出一个手指放在莲初的手心,睡梦中的莲初本能地抓着他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莲绛忍不住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艳妃?” 十五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眉眼端的是温柔缱绻。 “你觉得这孩子像本宫吗?” 十五脑如雷鸣,自然不敢回答,莲绛却开心地自言自语:“你看他的眉眼,我觉得像极了。他说他小名叫阿初,大名叫莲初……”他忍不住低头,轻吻孩子的面颊,“你说这世界上,还有谁姓莲啊?” 十五颔首,眼眶绯红,却紧咬着唇,怕莲绛看出什么异常来。 “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觉得你像我爹爹。”他沉浸在昨日初见阿初的时刻,“这么慌乱的街道,十辆马车,他偏生爬进我在的那辆。你说,这是缘分吗?”他顿了一会儿,声音却有些悲戚,“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孩子。可是……我却记不起他。”胸口传来一阵压抑的钝痛,他倾身,企图用这种姿势缓解这莫名其妙的痛楚,“人生苦短,需经历生离死别,多少人无法承受那分离之痛,而自我束缚。可我觉得,生死离别,根本不痛!最痛的是,什么都记不起!” “记不起,你活着的目的;记不起,你要等的人。”他的笑容变得越发苦涩。 也或许,你要等的人,已经来到面前,却认不出…… 他长叹一口气,看向十五,发现女子趴在床沿边,后脑面对着自己没有任何反应。他探身一看,发现她似也睡着了,又禁不住笑了笑。 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这般啰嗦了? 看着女子安宁的睡颜,屋子里灯光昏黄,刚好落在她脸上,能照出那细小的绒毛和被光照得近乎透明的粉色耳垂……他竟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却最终收了回来,靠在床头也睡了过去。 屋子十分安静,偶尔传来炭火爆开的细微声响。十五睁开眼睛,眼眶通红,睫毛湿润。方才莲绛那一席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可在她听来,却是对她血淋淋的控诉。 是啊,有什么,比记不起更痛苦呢。 行尸走肉地活着,一生一世都在寻找,可找到了,却又认不得。 她抬起头,看着莲绛闭眼而睡,那漂亮的唇角还噙着一抹餍足的笑,长发垂落,他睡得那样安静,放在床头上的手,被阿初紧紧握住。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然而,爱他如她,怎么会没有发现刚刚他倾身缓解心痛的动作呢?尚秋水的诅咒,仍旧未破。 手指飞快掠过,点了他的穴位。 十五起身,将莲初裹在厚厚的衣服里。然而,小东西的手却紧紧地握着莲绛的手指,不愿放开。 “对不起,阿初。”十五歉意地对小莲初说道,然后掰开了他的手指。 再看莲绛,这一次离别,怕是没有再如此独处的机会,她弯腰,似贪婪、似虔诚地吻了吻他的侧脸。 唇触及到他脸颊的那一刻,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出来。须知终究会离别。十五咬牙,开门走了出去。 都听说夜帝宠爱艳妃,十五就着这个身份,一路往前走,竟无人拦。 担心再一次迷路,从西面上来时,她就一路做了记号,只需要沿着记号往回走,很快就能离开大冥宫。 走过了两个行宫,风越来越大,漫天雪雾,跟着标记,十五找到了藏在树后面的黑色大披风和龙骨拐杖。 艳妃全身哆嗦地看着从大明宫一路离开的那个女子,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浓浓雪雾之中,她都没有从那无端的恐惧中反应过来。 她方才站的位置,十分隐秘,却有非常好的视角看清那个女人的面容。 清冷的眉眼,完美的鼻翼,如玫的唇,那张脸……她看了九百个日日夜夜,哪怕是一条纹路,她都能临摹出来。 那是一张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更重要的是,对方抿唇、蹙眉的动作完全不像她脸上这张因为没有完美结合而显得生硬,反而格外的生动自然。 好似那张脸,天生就长在那个人身上的! “怎么可能这样?”艳妃捂住自己的脸,“这天下不该有第二张脸啊。哪怕十五还活着,可也不是这样的脸啊。” 当年的她给了十五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所以有着这么自然之脸的人,不该是十五! 那她到底是谁? 南苑处传来阵阵哀号,艳妃弯腰抓了一把雪抹在脸上,那刺骨寒冷让她惊醒,方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 而远处那些哭叫也不是幻觉,她飞快地朝那边跑去。一进南苑宫,就看到一群女人跪在冰池边,而白玉砌成的桥上还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地上一摊结冰的雪。 死的人,正是她自己的贴身宫女! 那宫女死法极其惨烈。 “艳妃娘娘,饶命啊……”跪在地上的一群女人见艳妃过来,纷纷跪上去求饶。 艳妃扫过众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宫女,大怒:“贱人!” 艳妃用力地喘气,肺部的伤口因为呼吸了冷厉的空气,如冰针刺肺,疼得她几乎昏过去。 “不行,不能放过她。”她转身匆忙出了南苑宫,对着旁边的侍卫吩咐,“有人从西边闯入,你们速度派人去追。” 侍卫一听,忙追了出去。 艳妃低头,看见旁边一块尖锐的石头,抓起来握在手里,狠狠地砸向了自己后脑。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艳妃的衣服和头发,她捂住后脑,跌跌撞撞地朝正泰殿跑去。 一路上的侍卫见到满身鲜血的艳妃娘娘,都吓得呆在原地。 “你们去西边,有人潜入了大冥宫。” 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侍卫都追向了西边。艳妃咬牙盯着漫天雪雾,冷笑一声,继续朝正泰殿走去。 守在门口的是火舞。火舞见艳妃周身是血,不由蹙眉,“你怎么了?” “陛下呢?” “在里面。” 艳妃一把推开火舞,就冲了进去,看到莲绛靠在床头上昏睡了过去。 “陛下!”艳妃跪在地上大哭。可半天莲绛都没有反应,她伸手一抹,才发觉莲绛竟然被点了穴,赶紧替他解开。 刺鼻腥味传来,莲绛睁开眼,看到艳妃跪在地上,心中顿时大惊,忙扶住她,“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陛下。”艳妃的泪水从眼眶中跟着滚落,“有人闯入了臣妾的寝宫,将臣妾打伤,又装成臣妾的样子,带走了小公子。” 莲绛回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床,握紧了拳头。 “方才在屋子里的不是你吗?” “臣妾受伤之后就昏了过去,方才才醒了过来。知道南苑宫内出了事故,待臣妾跑到这里,才得知,有人假扮成臣妾的样子,带走了小公子。” 莲绛踉跄地追了出去。此时天还没有黑,但是周围雪雾厚重,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十五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走得这么隐蔽,竟然还是被发现。 这些守在大冥宫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十五抱着阿初,竟一时无法冲破包围圈。 雪雾越来越大,夹着冰碴钻入脖子里,冷得刺骨。怕藏在风衣下的阿初被冻着,十五拉紧了帽子的带子,手里的龙骨拐杖用力一挥,企图杀出一个缺口。 然而,后背一道强劲的风直掠而来,十五用龙骨拐杖回身本能一挡,精妙地截住了这一袭。 她撑着拐杖,半跪在雪地中,待抬眼看清攻击自己的人时,不由一惊。 莲绛面带杀气地立在十尺开外,一双碧色的眸子阴冷地盯着自己,瞳孔里折射出绝杀的光。 “竟然是你!”看着十五手里的龙骨拐杖,莲绛眼眸一眯,“你竟然真追到这里来了。” 十五抿唇不语。风从前方吹来,一下刮落她头顶的帽子,露出那张同艳妃一模一样的脸。 追来的艳妃先前虽然看清了十五的容貌,可此刻隔着十尺的距离,她眼底依然涌出不可置信的惊骇。 而旁边的莲绛目光亦微闪,侍卫更是来回看着艳妃和十五。 两个女人,根本难以辨清。 “方才,在正泰殿的人是你?”莲绛想起之前在正泰殿,他竟然看着这个女人出神,又想起昨日她明明是男人身份,内心真是五味杂陈,“你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十五依然抿唇,目光却是盯着旁边的艳妃,漆黑的瞳孔里掠过流星般冷厉的杀意。 艳妃惊吓得躲在莲绛身后,“陛下,就是她!” 十五冷笑,扬起龙骨拐杖,腾空一跃,整个人如夜雕展翅向后滑行,她的身后,是西边万丈悬崖。 莲绛目光阴沉,凌空踏云追了过去,双手两道掌风交错横切,拦住十五的退路。侍卫一见,纷纷拔剑而起,一同拦截十五。 “阿初在哪里?”莲绛的手抓向十五,质问。 “陛下何苦为难我?”后方剑气似墙,十五无法强冲,可刚落地,莲绛就紧逼而来。 这一次,他出手可完全不似昨日那样留情,而是招招绝杀,甚至眼底带着几分憎怒。 “你三番五次闯我大冥宫,还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掳走阿初,你还说本宫为难你?” 十五无力再和他费口舌。莲绛越逼越近,十五带着莲初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对方见她不支,竟然拂掌而来,手指切向了她耳后。 “本宫倒要看看你长什么样,次次都如此鬼祟!”可手指在触摸到十五耳后的瞬间,莲绛动作一顿,看着十五的眼神带着几分疑惑和惊讶。 因为,他没有摸到假脸! 那皮肤传来的冰凉触感,犹如世间最美好的胭脂玉,细腻柔滑。 “你……”莲绛声音一颤。 十五抓着这个机会,拐杖朝莲绛胸口一挥。 杀气逼面而来,莲绛疾步后掠,双袖本能往前一推,两道掌风从袖中飞出,攻向十五。 龙骨拐杖凌空旋转,荡漾出一道道红光,竟瞬间将两道掌风反推,主动攻向莲绛。莲绛立定,手心里掠出一道碧色的波光,发出一声嗡鸣之后,瞬间射了出去。 与龙骨拐杖相撞的瞬间,波纹掠开,一道接一道,空中飞舞的雪像被一只大手扫开,而悬崖处的几个侍卫躲避不及,直接被那道波纹震到悬崖下方。 体力几乎透支的十五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强大的余震,她整个人也被掀了起来。 “阿初!” 十五抱紧阿初,还未落地,远处的莲绛慌忙又击出一道掌风,不同的是,那掌风将下方的雪一卷,似厚厚的棉絮接住了十五。 尽管如此,十五后背亦受到重击,整个人在雪地里滚了几圈,动弹不得。 莲绛只看到一头黑色的长发脱离那女子的身体。他浑身血液冰凉,脑子出现片刻的空白,一瞬间,他不敢上前去查看。 他不敢看那尸首分离的惨景,他不愿意,也不相信会这样。 可雪雾中,那个女子的身体在雪堆的下方,而那女子的黑发在另外一处。 艳妃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那个头颅,眼底涌起难掩的欣喜,“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女人竟然会被那光削掉头颅,死得个尸首分离。她紧握拳头,努力不表现出激动的神色。 可就在这个时候,莲绛和艳妃注意到,雪堆里的身体竟然动了动。 先是一只手攀着那厚厚的雪堆,然后是肩头,然后是弓起的身子,然后是……一头如雪般的长发。 她因为身上裹着黑色的披风,那一头白发落在上面时,就显得那样明显,丝丝缕缕,犹如三千素雪。 她虚弱且疲惫地坐在雪地里,风雪吹来,撩起她缕缕银发,露出那比雪还苍白的容颜,和那与头发一样霜白的眉睫。 “阿初……”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周围有人包围,只是掀开披风,看着孩子。 第132章千丝如雪(3) 孩子似在刚刚那一摔中,幽幽转醒,一抬头看见那素白的面容,当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阿初……”听到孩子在哭,地上的女人竟也捧着孩子的脸哭起来,“阿初,你怎么了?你哪里痛吗?” “娘!”看到娘亲嘴角因为落地不小心擦出的一丝血迹,莲初一下抱着十五的脸,大哭,“阿初知错了,阿初再也不离开娘了。对不起,娘,阿初知错了……”怀里的孩子一边大哭,一边小心地擦掉十五嘴角边的血,“娘,你痛不痛?都是阿初的错。” “娘不痛。” “娘……阿初好想你。” 夜风哭嚎,整个西面悬崖处,一对母子坐在雪地里相拥而哭,素发三千,似白了千年。 莲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一头银白素发,以为自己又陷入了那个梦境,直到阿初那声悲戚的“娘”,才让他恍然惊醒。 孩子无助的哭泣和女子压抑的抽噎,像两把刀同时刺入他心口。 他踩着雪,踉跄地走到十五身前,神情虔诚地半跪在雪地上,然后掬起十五的一缕白发,在掌心里轻拂。 这种柔滑的触感,和当日梦中一模一样。 他凝视着十五,“你是谁?” 十五惊觉,侧首,这才发现莲绛不知何时到了身边,忙抱紧怀里的阿初,往后挪动几步,警惕地盯着莲绛。 “我见过你!”他碧色的眼底闪过几丝悲戚,“就在十一天前,这里……我见过你。” 阿初回头看着莲绛,正要开口,“爹……” 十五却一下捂住他的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拾起龙骨拐杖。 “为什么不说你是谁?”莲绛跟着站起来,伸手要拉十五的衣袖,却被她避开。 “夫人……” “夫人……” 几个声音从悬崖下方传来,旋即一道巨石机关打开,一群人从里面跑了出来。 来的人正是流水和十五的几个护卫,而最后出来的则是冷。 “夫人、阿初。”看到十五和阿初平安无事,流水也忍不住一下哭了出来,将阿初抱在怀里。 其他几个护卫将十五紧密护住,同时将莲绛隔开。 “姑姑。”看到流水,小莲初扁了扁嘴。 流水心痛难耐,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呵斥:“你怎么能乱走?你知不知道你娘多担心你?这些天,你娘为了你一天都没有休息。你……” “哇!”小莲初又大哭了起来,然后重新扑回了十五怀里,“娘,阿初错了。阿初回去让娘打屁股。” 十五疼惜地擦去小莲初的泪水,用疲惫虚弱的声音道:“回去吧。” 刚错身,就对上了冷震惊不解的目光,可很快,他见十五一头白发,又马上反应过来,恭敬地行大礼,“见过霜发夫人。” 周围人皆是一片错愕。 莲绛和艳妃盯着十五,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这些日子关于霜发夫人的事情,传得神乎其神。 都说其容貌绝世,如今看来并不虚传,只是……这绝艳天下的容貌,竟然和当今艳妃一模一样。 “霜发夫人……”莲绛低低重复着这个名字,看着十五的一头白发,“你是霜发夫人?” “是!”既然身份暴露,十五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个身份本来就是为了引风尽出来,如今,没有必要了。 她坦然地迎着莲绛的目光,声音冷漠而疏离,“多谢昨日殿下对爱子的悉心照顾。如今寻回爱子,我也不再打扰陛下,告辞!”那个转身,决绝得没有丝毫迟疑。 小莲初看着莲绛,泪眼朦胧。 莲绛心中一痛,柔声唤道:“阿初。” “爹爹……” “住口!”十五在此时沉声开口,双眸中隐含冷锐,“他不是你爹!” “为什么?” “我是你娘,难道不是知道谁是你爹?” “那我爹呢?”小莲初透着几分不甘心。 “阿初!”旁边的流水低声提醒。 小莲初看十五神色痛苦,声音柔嫩地道:“对不起。” 十五没有再看莲绛,由侍卫护着走出那石门。 石门里有数道机关,好在有冷护卫开路,一路引领,最后一行人看到了停在山中的马车。 十五抱着疲惫不堪的莲初上了马车,冷立在旁边,看着十五,似欲言又止,最后道:“夫人,您不会放弃小鱼儿吧?” 十五眼角一酸,冷声,“不会。还请冷护卫转告陛下,要求如初。” 莲绛站在风雪中,静静地看着十五和阿初离开的方向。 在那巨石合上的瞬间,他心中懵然一空,那种感觉就像一脚踏入了深渊,恐慌而无所适从,更多的是茫然。 抬起手,偏偏飞雪落在手心,刺骨冰凉钻入心底。 似乎,依然能看到那胖乎乎的手紧握着自己的食指,连睡觉都不肯放开。 似乎,还能看到那漂亮的眼,雾蒙蒙地看着自己:不要走。 似乎,还能看到那缕缕素白发丝掠过手心。 艳妃无力地站在雪地里,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女子竟然是霜发夫人……这……她脑子越来越乱,无法理清其中缘由,只知道,要恢复自己的手,怕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目光看向莲绛,发现他整个人像被人抽去魂魄一样,立在风雪中。 方才他半跪在那女子身前的动作,让艳妃觉得心如刀绞。她无法忘记莲绛那虔诚的神情,甚至看着那女子的眼神,卑微如尘埃。 “陛下!”艳妃咬牙,似让他清醒。他是几乎统治了整个大洲的帝王,岂能如此卑微地臣服于他人? 果然,莲绛一怔,碧眸淌过一丝溢彩,跨步朝山下走去。 小莲初穿了衣服,神色悲伤却又小心翼翼地靠在十五怀里。 方才在山上,娘亲竟然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如今他心里思念莲绛,可又不敢说,怕又让娘亲生气动怒。 见娘亲对莲绛那样冷漠,小莲初也十分难过。看样子,那个最像的爹爹已经被否定了。 这个爹爹虽然会对自己发脾气,可还算漂亮养眼,更何况,大冥宫,还有对自己那么好的小鱼儿哥哥。 想起小鱼儿那些玩具,小莲初心里又有小小的难过。 然而,看到十五恹恹地靠在马车里,小莲初当然不敢表现出来,只乖乖地依偎在娘亲怀里。 “十五,现在怎么办?” 身份暴露了,那风尽怕是不会再上钩,凝雪珠怕是难以拿到了。 “先看看吧,总是有机会的。” 话刚落,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前方的马也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嘶鸣。 流水忙起身掀开帘子,一看来人,当即吓得白了脸,回头紧张地看着十五。 十五探身出去,看见那人,当即蹙起眉来。 唯有莲初躲在十五怀里,对着拦住马车的男子眨了眨眼睛。 莲绛抱着手臂,姿态慵懒地依靠在其中一匹马上,双眸潋滟地看着十五。 “陛下,您拦我马车,有何贵干?” “本宫曾两次派亲卫去邀请霜发夫人来大冥宫做客,却都被夫人拒绝。”他目光静静地看着十五,唇角笑容妖冶,“既如此,那本宫就委身亲自来邀,不知道夫人给不给面子呢?” “抱歉!”十五的声音依然毫无温度,“大冥宫太冷,我和阿初都无法适应。” “夫人这话说得不对,您这不都三番五次地偷偷来过,想必私心里,夫人极其喜爱我大冥宫吧。” “陛下您真误会了。若非为了寻回阿初,我必不会去贵宫!里面的人,我可是惹不起。” “夫人这话是怪我方才出手?”他笑得温润如玉,竟朝十五欠了欠身,“既如此,我先向夫人赔个不是。” “承受不起。若陛下真心要道歉,那请让开一条路。连日奔波,我们需要休息。” “这下山到贵府邸好歹要两个时辰,若回大冥宫不过半个时辰。”莲绛语气缓慢,似乎铆足了劲,今日要耗下去。其坚定的眼神也表明,他绝对不会放十五走。 “陛下是要逼我们出手?” 十五话还没有说完,几把银色的剑一晃而过,立时抵住了十五的护卫,其中一柄剑直接架在了流水脖子上。 “夫人,请吧。”莲绛依然微笑,那优雅的姿势看起来就是一个翩翩君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就喜欢做些地痞无赖的事情! 十五气得发抖,可莲初就在怀里,她又不敢发作。 众人收起剑,莲绛却跨步上了马车,看了一眼流水,对十五道:“本宫也乏了,借贵马车一用。” 流水无奈,只得下去,将位置腾给莲绛。 十五对莲绛那性格是知根知底的,知道他耍手段,可偏生,她向来就被他吃得死死的,毫无反击之力。 马车掉头,果然朝大冥宫方向驶去。 十五郁结地抱着阿初,尽量和莲绛保持距离,“陛下,我想问一下,你所谓的盛情款待是多久?” “啊?”莲绛故作惊讶,“难道我不是邀请您小住一段时间?” “你……”十五咬牙,“那你所谓的小住是多久?” “你们开心就好。”莲绛冲小莲初挑了挑眉,又补充,“我觉得,你们开心,才可以!” 这说白了,去留时间,还是他莲绛决定。 “陛下,你这是……”十五的声音气得有几分哆嗦。 莲绛不以为然地笑,“否则,怎么能说盛情款待?” “呵呵……陛下的盛情款待,和陛下妃子们的盛情款待,我都领教过了。”十五抱紧阿初,神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莲绛笑容凝住,歉意道:“阿初的事情是我的疏忽,我保证再无人伤害他。” “哇,爹……”阿初忙改口,“陛下,您那些妃子们都好可怕啊。” 小莲初太小,自然不懂今日他落水的缘由,还真以为是自己太抢手导致失足落水。 倒是莲绛脸色先是一红,旋即苍白,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五。 发现十五目光正看着外面,似根本没有听到,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不由瞪了一眼阿初。 结果阿初完全没有意会莲绛的警告神色,而是用萌萌的眼神看着莲绛,“陛下,你一共有多少个妃子啊?你家房子这么大,一定能住好多人吧?” 莲绛整个脸绿了,闷闷地说:“不知道。” “哇,多得都数不清了啊?”小阿初一脸震惊,“你为什么有这多妃子啊?我娘说,一人只能娶一个啊,你怎么这么多啊。” 莲绛绿了的脸狰狞了起来,瞟向十五,发现十五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一头白发静默如雪,唯有道不尽的落寞。 “马车里好闷,本宫出去透透气。”说着,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十五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低头轻吻阿初的额头,赞扬道:“干得好。” 阿初仰起头,眼底却是有些悲伤。 十五一行人被安置在了正泰殿。次日天刚刚亮,小莲初还没有醒,殿外就传来一阵声音。 “是艳妃。正带着一群女人,跪在殿外,说是为昨天的事情赔罪。” “我没有去找她算账,她倒是自己送上门来。”十五冷笑,“她既要跪,就让她跪吧。” “我看她不仅仅是想要洗脱嫌疑。” “她根本无须洗脱,阿初落水时,她在宫中装病。那宫女也死了,如何查也查不到她头上。”十五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下方跪着的人。 前方一个紫衣女子,珠光宝气,雍容华贵,身后跪着几十个女人。 “她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我看她是后宫之主。加之她这么一个身份高贵之人,带着一群养尊处优的女人,对着我这么一个客人下跪,你想想,这么一跪下来,该有多少女人恨我们?” “她真是……歹毒。”流水咬牙,恨不得即刻就冲出去。艳妃这是直接将才进宫的十五推到风口浪尖处。 “我们不是第一次知晓她的歹毒了。”十五离开窗户,回身坐在床边,凝视着阿初宁静的睡颜。 “那怎么办?让她们回去吗?还是去找陛下?” “她选择这个时候来,必然料到了莲绛不在。她想跪,就让她跪着。”十五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流水道:“你去把我的衣服拿来,记得那颗珠子。” “已经有一个女人昏过去了。”流水在窗户边观望。 十五没有做声,跪坐在铜镜前,默默地梳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将那枚珠子戴在脖子上。 “火舞上来了。” 隔了一会儿,门口传来轻叩声。 “夫人。”门口的火舞声音有几分为难,“昨日的确是嫔妃们唐突,还请夫人开恩。方才昏倒的王嫔昨日才册封,她父亲正带兵赶往边境镇压叛军。” 流水蹙眉,看向十五。 十五却未动,只是淡淡一句,“你们艳妃娘娘真是为难我,我不过是大冥宫的客人,哪里有资格插手大冥宫的事情?她这是跪错人了。” 火舞隔着门口的纱帘,怔怔地看着里屋的那个背影。 她本想再开口,然而,霜发夫人说得没错,昨日莲初在大冥宫失足落水之事,即便要查,那也该是陛下下旨。 时间很快过去了,小莲初也醒了过来,十五帮他穿戴好,拉着他往外走。 “夫人要去哪里?”流水跟上,“那群女人还跪着呢。已经倒下几个了。” “艳妃演戏这么久,我若不陪陪她,也太浪费她的一番用心良苦了。” 艳妃默默地跪在雪地中,身后传来女人们的阵阵呜咽之声。即便她出来之前,已经喝了参药,可没想到,这一跪就是三个时辰。 饶是铁的身体,都会被冻坏。 一个时辰前,火舞一番话,让艳妃觉得骑虎难下。 她完全没有料到,那女人竟然以一句客人不能插手大冥宫的事情,就这么撇清一切。 头顶的门沉沉推开,一群早就坚持不住、心中暗自咒骂的女人纷纷抬起头,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害得她们如此狼狈下跪。 黑色的门前方,立着一抹如烟似云的白,比雪还纯粹,从头到脚,皆染霜华,那人容颜清冷,可眉眸间又透着一股艳色,如雪妖冰姬。 她披着白色貂皮披风,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嫣红的珠子,光华流转。偏是这个珠子,让这个美得缥缈的人,顿时生动鲜活起来。 然而,惊艳中,更多的却是震惊,不少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艳妃身上。 跪在地上的艳妃抬头看着那居高临下的女子,突然生出一种无地自容的自卑感,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却瞬间比出了一个高低。 身后原就忌惮她的一群女人,眼神里都暗自多了几分窃笑和讥讽。 “你便是那艳妃?”十五的声音,透着几分失望。 这语气暗含着其他女人都明了的信息:明艳天下的艳妃也不过如此。此时,也唯有这个女人有资格说出这种话吧。 艳妃眼眸暗沉,却很快整理好,对着十五优雅地点头,“昨儿是我管教疏忽,导致令公子落水,今日特意带着众妹妹来向夫人道歉,还希望夫人不计前嫌。” 第133章千丝如雪(4) 十五牵着小莲初,依旧立在上方,声音却突然一沉,冷道:“艳妃你是大冥国夜帝陛下的妃子,也是大冥六宫之主,身份尊贵无比,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不过一介庶民,你却带着夜帝的其他妃嫔,向我一个庶民长跪三个时辰?!” “若此事传出去,天下人该如何耻笑你?皇家的尊严,就被你这般愚蠢地踩在脚下践踏?夜帝陛下的脸面该置于何处?” 这时,原本还在看戏的一群女人,个个吓面色苍白。 她们原来只想给这个刚入宫就住在正泰殿的女人一个下马威,或者一个警示,却没想到是搬石头砸脚。 对方虽才入宫,到底没有封位。即便是真的得到了宠幸,也是庶民。 连艳妃都恍然惊醒,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您真是给大冥子民长脸!”十五冷笑。这一句,却似无数个耳光,毫不客气地抽在了艳妃脸上。 艳妃大脑空白,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起身离开?这才真的是丢人丢到家了。 身后已经有女子吓得哭出了声。她们皆是出身望族,当然懂得,对上层贵族,特别是皇族来说,颜面该有多重要,堪比性命。 十五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艳妃,“同为大冥子民,深感蒙羞。如此,我也责罚于雪中,等候陛下发落。”说着,拉着阿初下了阶梯,转身面朝巍峨的正泰殿,双膝跪下。 小莲初一见自己娘亲跪下,盯了一眼艳妃,回身掀开袍子依偎在十五身边,一起跪下。 十五这一跪,艳妃吓得心都要死了,她这是明显在反摆自己一道! 那些娇生惯养的女子天刚亮就跪于此处,若不是为了置十五于绝境,绝对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如今却落得侮辱皇家颜面的指责,对这群女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先前假意的哀呼,如今变成了真的哭泣。 十五似若未闻,挺直着背,将莲初的手揣在手心。 眼见当年的仇人就在身前,却不能将其手刃,流水心中痛苦难耐,可看着莲初的样子,她默然垂首,跪于十五身后。 她们留在大冥宫,就是为了莲初。 艳妃的眼眸也恢复了平静,垂首跪在雪地里,苍白的脸看起来分外的娇弱。 她深知此刻已经败给眼前这个女人,至于原因,则是自己操之过急,在没有摸清对方真实身份时,就选择出手。 到底是自己太在乎莲绛。下次,决不能大意! 如刀刃切割皮肤的风突然静止,艳妃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一人撑着伞着急地赶来。 那人脸上的恐慌和震怒清晰而刺目。 他的目光从上阶梯的瞬间,就直直落在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背影上,碧眸中的怒意顷刻又变成了焦虑,那样的明显——他竟然毫不掩饰。 艳妃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双眸闪过失落,咬唇盯着莲绛,看着他疾步走到了霜发夫人身前,俯身就扶。 霜发夫人身子却微微一侧,颔首,“卫霜发,见过陛下。” “卫莲初,叩见陛下。” 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前者冷漠疏离,后者软糯娇滴。 莲绛欲扶十五的手僵在空中。纵然他横行霸道,却也是懂得礼数之人。 简单一句卫霜发,一句卫莲初,却是将其身份隔开。 “这是怎么回事?”莲绛收回手,低沉的声音传来,“还不将霜发夫人扶起来?” 一旁的火舞得了命令,赶紧上前,伸手就扶十五。 “民女这是有罪,本该跪地领罚。”声音冷冷清清,却透着固执。 艳妃一听,袖中的手暗自握紧。这卫霜发竟是要和她死磕到底。 莲绛也未曾想过眼前女子竟如此固执,声音透着几许无奈,“不知霜发夫人何罪?” “越礼之罪。”十五挺直了背,声音清冽,“让艳妃娘娘及后宫妃嫔向一介庶民下跪三个时辰,乃卫霜发之错。卫霜发跪于此处,只求免于一死!” 简单一句话,甚至不等莲绛询问,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身后一群女人。 一开始还试图寻借口应对的艳妃,懵然一怔。她何时说过要赐卫霜发一死?这女人根本就是胡说,可被对方占了先机,艳妃心中暗自沉了又沉。她在此刻意识到,这个来路不明的对手,远比想象的厉害。 “谁说要赐你一死?” 莲绛果然震怒,也懒得再管先前的礼节,直接将十五从雪地里拉了起来,顺手将小莲初抱在怀里,目光落在地上的艳妃身上,“可是你带的头?” “是臣妾鲁莽。”艳妃咬着唇,泪水滚落,“昨儿因为臣妾疏忽才导致卫公子落水,臣妾特意来向霜发夫人道歉。” “卫霜发乃庶民,怎受得起艳妃娘娘的叩拜?卫霜发纵然是一个不懂得礼教的乡野村妇,却也懂得您这一跪,岂不是要逼着卫霜发一家以死谢罪?!”十五冷笑,“卫莲初在宫中落水,那只能说他命受此劫,卫霜发哪里敢不知道好歹去怪罪艳妃娘娘!” 旁边的莲绛面容如雪,盯着艳妃,“身在其职,不知其责!你真是辜负本宫对你的一番器重,罚你一月禁闭,宫中事宜交给火舞。阿初落水之事,既然你觉得是你的错,那来领罚的就该是你一个人,你却唆使其他妃嫔,处你妄言之罪,罚跪至天明。其他妃嫔扣发俸禄三月,抄女诫。” 艳妃浑身颤抖。 其他人对她十句恶语,都抵不过莲绛一句否定。她惊骇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莲绛,噙着泪水的眼里有着不甘,大喊:“臣妾不服。” 莲绛怎么能为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人,如此重罚于她!这宫中哪怕死个妃嫔,只字片语都不会传出宫外。即便是她跪了一个庶民,这大冥宫谁敢妄言议论! 十五微微眯眼,倒是没有想到艳妃敢说出这话。 一时间,广场处一片安静。 “陛下,时候不早了,民女该去替羽殿下初诊。” 阿初一听,忙从莲绛怀里挣脱下来,恭谨地行一个礼,然后拉住十五的手。 “冷,送霜发夫人去南苑宫。”莲绛目光落在十五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小莲初,低低且温柔地道:“方才,本宫已经命人将那池子封了。” 十五颔首,由冷领着走向南苑宫。 其余妃嫔亦纷纷退下,整个雪地里,只剩下了艳妃。 她双眼噙泪,眼神控诉地看着莲绛。 “陛下,就这么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处罚臣妾?”她颤声,“臣妾不服。” 莲绛眼中带着一丝厌恶,“本宫信任你,却不代表你有资格娇纵!” “那臣妾在此处敢问一句,在陛下眼中,谁有资格娇纵?”她用豁出去的态度质问。 “本宫的女人。” “那臣妾算什么?”她嘶声质问。 “三年前,本宫与你如何说?是去是留,你自己定夺。你若要留下忠心于本宫,本宫就给予你想要的名位!”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冷酷无情,“你若接受不了,现在离开,本宫也不会阻拦!” 艳妃眼底掠过一抹剧痛。 他这是要她离开吗?二十多年的守候,她怎么能离开? 对他来说,她与他之间,本就是交易。 但对她来说,莲绛就是她一生的牵绊! 她原以为三年时间,他终会改变,可没想到,一切都是枉然。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被雪打湿了的裙子,唇边牵扯出一丝冷笑。半晌,她沉语哀声,“是臣妾越礼了。臣妾愿受一切惩罚,只是,还请陛下不要禁足臣妾,后宫琐事繁多,火舞不曾接触过这些事情,臣妾需手把手教导。” 莲绛抿唇,转身朝南苑宫走去。 莲绛刚入院,就闻到了脑神香的味道。他推开门,看到一个白发素衣的女子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银针置入小鱼儿身上各个穴位。她神态格外的专注,光洁的额头上隐有汗水。 靠窗的小榻上,小莲初盘腿坐在上面,一边抱着布娃娃,一边将整齐的泥人娃娃排好。 看到莲绛进来,小东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莲绛不要出声。 莲绛笑着点点头,悄然走过去,安静地坐下,看着莲初玩耍,却时不时抬头,凝视着十五的那一头发白出神。 “陛下,我饿了。”小莲初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莲绛。 莲绛看了一眼十五,将莲初抱在怀里,他正要寻个时间和莲初单独一起,“我带你去。”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刚出了院子,莲绛撑着伞,就忍不住问阿初:“你怎么不叫我爹爹了?” “我娘说你不是我爹爹啊。” “你看我们这么像,怎么会不是?” “可我娘说不是。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小东西嘟嘴,一副我娘最大的样子。 莲绛想着那三千素发,心跳顿时紊乱,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我会是。” “什么意思?你要娶我娘为老婆?” 莲绛深吸了一口气,“我有这个打算。” “可我娘不喜欢你。”小家伙同情地看着莲绛。 莲绛只觉得心都要碎掉了。都说童言无忌,但是这孩子说出的话,也未免太直接、太伤人了。 他当然看得出十五不喜欢他,甚至躲着他。 “那你喜欢我吗?”他决定采用怀柔政策,先从这小东西下手。 “你……”小莲初一下就警惕了起来,盯着莲绛,“我喜欢你,但是我才不会娶你!” “你想得太远了!”莲绛恨了恨,“我是说,你喜不喜欢我当你爹爹?” “喜欢啊,但是一切都由我娘决定。” 这家伙,固执得倒有点像他娘。 “哪,我们就预定了。以后我就是你爹。”莲绛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先把位置霸占了。 “可你这么多老婆,那怎么行!”小莲初一下想起了那些花蝴蝶一样扑来的女人,当即一个哆嗦。 “别乱说,我可没有碰过她们!”说到这里,莲绛就直接炸毛了。 他给十五的印象本就够坏了,结果昨晚在马车里,这小浑球竟然说他老婆多得数不清。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漂亮的脸不由忿恨,“本宫连女人都没有碰过。” “碰过就是老婆?”小莲初吓得脸色苍白,“那群女人碰过我啊,怎么办?我还这么小,我不能有老婆!还这么多老婆,我娘会打我屁股的!” 他刚说完,莲绛一巴掌甩在他的屁股上,然后拎着他往正泰殿走去。 这小东西叽叽歪歪起来,跟一只青蛙似的,吵死人了啊。 “哐!” 十五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朝着屋子里大喊:“阿初!” “嗯,这里!”一颗小小的脑袋从一个大瓷碗里冒出来,然后冲着她甜甜一笑,“娘。”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了不要乱跑?”替小鱼儿初诊之后,一回头,阿初竟然不在了。一问才知道是莲绛将他带走了。 “不是说了,让你离那个妖孽远点,你会被……”见屋子里只有阿初一人,十五开口教育。侧面响起脚步声,她一回头,就看到莲绛手里捧着一个碗,姿态妖娆地靠在门框上,朝自己盈盈一笑。 “陛下。”十五正了正尴尬的面色,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夫人来了?”莲绛睫羽弯弯,笑得一双碧眸波光潋滟,“夫人说的那妖孽可是本宫?” “陛下误会了。” “啊呀,本宫觉得妖孽这个词是高赞呀。”莲绛慢慢走过来,将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凡是美得惊天动地的人,方能衬上一个妖字。艳得天地失色的人,才能配得上一个孽字。”他回眸笑嘻嘻地看着十五,“原来,本宫在夫人心中,形象这般美好。” 十五耳根绯红。昨晚入睡前,阿初有些哭闹,非得说莲绛这么漂亮的爹爹怎么不要。 为了劝服阿初,十五就说,长得漂亮的都是妖孽,顺带列举了妖孽的特性,告知他妖孽会将人吃干抹净,以便让阿初敬而远之。 “夫人,来吃点东西,免得说大冥宫招呼不周。”莲绛拉开凳子,招呼一脸尴尬的十五过去坐,“今天你累一天了。” “陛下,阳春面可不叫款待。”抱着大碗的莲初有些抗议。说给他做好吃的,结果上了一碗阳春面。 “本宫亲自下厨,这还不叫款待?这简直好比天宫盛宴了。”说着,他指着那匀细的面条,“也就只有妖孽才有这样的手艺。” 十五微怔。她记得多年前,他陪她饮醉在酒楼,他就道:“你做面这么难吃,以后都由我来做。” 甚至记得三年前离别那晚,为了骗他喝下药,她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阳春面。 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她有些难以拒绝,安静地坐在了阿初旁边。而莲绛已经细心地将筷子给十五递了过来。 “谢谢。”十五接过,却是捧着碗,喝了一口面汤。 那味道,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一样的面,一样的味道,却已物是人非。 莲绛也坐在十五对面,拿起筷子自己挑碗里的面,慢慢地吃了起来。 第134章千丝如雪(5) “谢谢陛下的款待。”感到莲绛正盯着自己,十五抬头,尴尬地再次道谢。 “哪里,承蒙夫人不嫌弃,我才有机会一展手艺。”他谦虚地笑答,如翩翩佳公子。 两人不再说话,倒是小莲初抬起头来,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审视,然后用颇为认真的语气说:“娘,陛下说,后院那些都不是他老婆。” 十五一怔。 莲绛则低头小心地咬着几口面,似在等着小莲初替他洗白。 见十五不为所动,小莲初想了想又道:“他说他还没有碰过女人。所以那些……” “咳咳咳……”莲绛丢下筷子,也顾不得自己差点被面条呛死,直接将莲初拽了过来,然后捂住他的嘴巴。 这小破孩儿,简直就是搅屎棍! 十五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脸色又红又白的莲绛,沉声道:“陛下,撒谎可不好。阿初还是孩子。”说完,她放下筷子,将阿初从他怀里拉回来,“我吃饱了,再次谢谢殿下。”然后带着莲初就往外走,到了门口,似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对莲绛道:“羽殿下病情不稳定,为了方便替他就诊,我打算今晚搬到南苑宫。” “你要搬出正泰殿?”莲绛忙追了出去,拦住十五。 看着空荡荡的广场,想起了回来的路上艳妃昏倒被送回去的情景,十五不由冷笑,“上午一事的真实缘由,想必陛下比谁都清楚。七日之内,我尽一切可能医治羽殿下,七日之后,我要离去,谁也拦不住。” 固执的语气,还有无法撼动的坚决。 莲绛靠在围栏上,素手抬起,轻轻地搁在心口上。胸腔里传来一阵阵难以描述的疼,有点涩,有点压抑,像堆着石头,把呼吸都堵住。 他翻身坐在栏杆上,双腿凌空,似随时都会掉下去。 “自古多情空余恨。” 也不知道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了这句话。 一只灰色的信鸽从云端飞来,停在了莲绛旁边的栏杆上,莲绛取下一张纸,展开:查无此人。 这是今日的第三封飞鸽传书,皆没有关于“卫霜发”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似凭空而来,这人似凭空而现。 他默默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广场上,偌大的正泰殿前方,除了茫茫白雪,什么也没有,空寂如往常。 空气中滑过一道似流星的烟火,莲绛蹙眉,如幽蝶般展开黑色长袖飘向空中,掠向西面。 一路经过十几个机关,半个时辰之后,他立在了半山腰,身旁跪着两列神色凝肃的暗人。 而最前方,有十几具尸体整齐地叠放在一起。 屋子里腐朽的味道传来,艳妃坐在镜子前面,长发湿漉漉的,凌乱地贴在那苍白的脸上,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凌厉,如冬日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 镜子里的脸,有着惊世骇俗的美,但是却因为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和双眼,竟显得有几分狰狞。 那个小孩儿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为什么偷我娘的脸?” 盯着镜子里那张突然变得陌生的脸,艳妃抓起旁边的剪刀,欲狠狠挖下自己的脸。 “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一双粗糙的手一下扣住了她手腕。 艳妃声音一沉,“放手!” 那双手赶紧放开。 暗处,站着一个手持长鞭的青衣男子。 男子看了看艳妃,垂首,“娘娘,小心剪刀伤人。” “伤人?”那布满血丝的双瞳盯着镜子中的那张脸,她语气阴森,“都说这张脸娇艳无双,如今,却出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说怎么办?” “将其毁了,不就再次无双?” “我向来都赏识你,你总是能猜到我的心。”艳妃转眸一笑,将剪刀递给了那男子,“那你把这把剪刀给安蓝郡主送过去。” 是啊,毁了其中一个,那另外一个,不就又天下无双了? 男子一声不吭地双手接过,态度恭谦。这正是三年前,背叛家门的柳家堡柳二当家。 他立在艳妃旁边,看着那张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脸,心中有微微的涟漪。 “地窖准备得如何了?”女子回头,对他微微一笑,他顿觉得一阵微眩。 只有夜帝在时,这个美艳的女子才会露出那芳华绝世的笑容,一时间,他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明晚子时,第一批蔓蛇的卵马上孵化出来。” “很好。”艳妃笑得越发美艳,“柳二,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为娘娘效劳,是柳二的荣幸。”男子一下跪在地上,几乎感恩戴德。 “呵呵呵……”艳妃掩嘴轻笑,“你快去送剪刀,不然来不及了。” “是。”男子离开。 艳妃披衣而起,朝后院走去。 大冥宫长年阴寒,湿气颇重,阴冷的空气中夹杂着腐败的味道,她推开一扇门,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艳妃抬手扶住墙上的一盏灯,顿时,屋子里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一条阴暗的石阶深入地下。 因为内伤未复,又加之在雪地里长跪一整日,她扶着墙缓缓地走下去,那潮湿的墙随着她的深入,渐渐地镀了一层白霜,霜白越发重,到最下面直接是冰墙。 原来,这里是一个冰窖。 冰窖不过十来方,可里面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二十座冰雕。 与其说这些是冰雕,不如说是活生生的美人雕。 透明的冰里放着年轻的女子,她们仅着蔽体的衣服,除了腹部,其余头部四肢全都被冰着。 而袒露出的腹部,几近透明,能看到里面的内脏,更能看到一条诡异的小蛇盘踞在内。 那条蛇小腹隆起,再过一天,就会在女人体内产下蛇蛋。 艳妃拉紧了披风,走过这些女子身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三年,她用了快三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种阴邪的方式,培养出了第一批蔓蛇蛇卵。 以年轻女人为母体,将蔓蛇置于她们腹内,吸食她们的精血,然后培育出强大的蔓蛇卵。 十五抱着小莲初,在流水的陪伴下,慢慢往南苑宫走去。天已经黑了,空中竟又飘着少许雪花。 流水忙把伞打开,撑在十五头上。 小孩嗜睡,阿初将下巴搁在十五肩头,一晃一晃地又睡了过去,双手倒是一直紧紧地抱着十五的脖子。 后面缓缓跟随着大冥宫的侍卫。十五和流水两个人都喜欢安静,一路无话。 “疯子、疯子!” 刚走到一座宫苑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长发女子突然冲了出来,手里拿着锋利的剪刀朝十五刺了过来。 她速度很快,几乎瞬间就到了十五身前。 她到来的瞬间,十五抬腿迎面踢过去,却在看清她面容时,动作顿时僵住空中。 那女人手里的剪刀乘机挥了过来。 凌厉的风从耳边闪过,十五下意识地低下头,护住阿初。 旁边的流水丢开伞抱住十五,另外一只手,本能地挡在上方。 剪刀穿透皮肤的声音,在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十五抬起头,看到那女子手里还拿着鲜血淋漓的剪刀。她被侍卫架住,不停地扭动,嘴里尖声喊着:“我要砸死你,我要砸死你!你们都是疯子!” 流水挡在十五身上,右手鲜血淋漓——刚刚那把剪刀,刺伤了流水的手。 “你怎么样?”十五拉过流水,看到她手背被刺开一个很大的口。 “没有伤到骨头。” 恰此时,那女人竟然一下推开了那群侍卫,再一次朝十五扑了过来。 十五将小莲初递给流水,“你带着阿初回南苑宫,这里我来处理。” 流水看了一眼那女子,抱着小莲初急匆匆地往前方走。 那女人手里剪刀刺来的瞬间,十五跨步过去,飞快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稍微用力,那女子一下跪在地上,剪刀掉落在地上。 女子抬起头,看到十五的脸,发出一声狞笑,“疯子!” 十五抬脚将剪刀踢得老远,对着旁边的侍卫道:“你们都下去。”说罢,拽着女子的手,往院子里走。 刚进院子,一个青衣身影一闪而过,十五立在院中,目光追随而去,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不要拉我,疯子!” 女子还在哭。十五回头看着她,俯身在她耳边道:“安蓝。” “你是谁?”安蓝抬头,警惕地盯着十五,“是你!你是变态!” “我不是艳妃。”十五眼中微涩,将她带进房间。 安蓝却一下跪在地上,另外一只手扣住门槛,怎么也不愿意进去。 “你是……你就是!”她神情恍惚,手在地上不停地摸索,“我要杀了你!我要替她们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十五将她拖起来,然后安置在床上。却不料,安蓝一下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十五。 那眼神,茫然又探究,然后缓缓朝十五伸出手。 十五坐在旁边,任由她看着。 脸上一阵剧痛。 安蓝大笑起来,指缝里闪过一丝寒光。 十五对她毫无防备,原以为她是要摸她,脸上挨了一针,旋即火辣辣地疼。 见十五雪白的脸上溢出一道血痕,安蓝笑得越发疯狂,然后将那手里的针一下吞入口中。 十五大惊,也顾不得脸上的伤口,扣住安蓝下颌,冷声命令:“吐出来!” 安蓝抿唇,根本不理会十五。 十五一手扣住她下颌,一手直接撬开她唇齿,企图抠出来。哪知安蓝却一下张大了嘴,朝十五吐了吐舌头,大笑,“没有了、没有了。哈哈,我吃了!”她嘴里吐出冰凉的气息。 “你吞的是冰针?”十五气得哆嗦。 那安蓝又张开嘴,打算咬向十五,十五手指飞过,点了她的穴位。 安蓝双眼翻白,躺在了床上,毫无声息。十五也如木雕一样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安蓝。 第一次来大冥宫她就知道安蓝精神已经不正常。既然都知道她如今这个状况,按理不该将伤害性的东西放在院子里。那把剪刀和银针出现得太怪异了。 她走出院子,发现被她踢得老远的剪刀不在了,而那冰针入喉就化成了水,很明显,今晚有人蓄意要对自己出手,却又趁乱拿走剪刀。 对方用意很明显,不想留下证据。其最终目的,不让十五抓住把柄。 那人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早就暴露出来。 十五抬头看着漫天的飞雪,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那枚冰针虽然被安蓝吞掉,但是,十五可记得这针。 当年流水身上就有一盒一模一样的针,那针,这世间,就风尽做得出来。 方才那个身影,虽然逃得极快,但是她的眼向来锐利,一眼就辨认出了那男子正是当年追杀她和流水,将她们两个逼上绝境的柳家堡。 “也罢,既然都在,那账就一起算。” 宫道越走越幽长,流水手上的血一直流个不停。也或许因为鲜血的刺激,怀里的小莲初醒了过来。 他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眸,环顾四周,然后皱了皱鼻子,“姑姑,我闻到血的味道了。” “姑姑刚刚不小心擦伤了手。”流水笑着安慰,“只是流了一点点血。” “不是这个味道。”小莲初眯着漂亮的眼眸,看着一处宫苑,指着问:“这是谁住的地方?” 后面的侍卫低声回答:“这是艳妃娘娘的宫苑。” “艳妃娘娘?”小东西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侍卫,“是那个偷脸的女人吗?” 说话时,一行人刚好走到了丽花苑门口,门口的几个侍卫听得真真切切,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小莲初。 小莲初目光懒懒地扫过那群侍卫,将头靠在流水肩头,“姑姑,我饿了。” “姑姑待会儿给你做吃的。”流水抱着小莲初飞快地走,刚到了转角,一个白色身影掠至眼前。 “你这么快?你的脸?”流水看着十五脸上的血痕,蹙眉。 “回去再说。”十五抱回小莲初。而小东西则从怀里掏出一张丝绢,小心地将十五脸上的血痕擦去。 因为天寒,十五脸上伤口并不严重,倒是流水,伤口的血怎么也止不住。 到了南苑宫,十五将所有人都支出去,开始检查流水的伤口。 “剪刀上有死人花的毒。” 流水一听,当即变了脸色,“这毒不会致命,却会让伤口溃烂。”又看十五脸上的伤口,流水不禁心惊,“是有人要毁你容?是艳妃!” “嗯。”十五点点头,开始用酒精替流水洗伤口,“她怕是恨透了我这张脸!倒也是有自知之明,知道此时不能操之过急地取我性命,所以先毁容。” “那你脸上的伤?” “这个没有毒。”十五沉声,“这是被安蓝的冰针所伤。对方料到安蓝会吞服冰针,因此不敢下毒。若安蓝死了,整个大冥宫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那要告诉祭司大人吗?” “不用。再者,证据也被她拿走了。” “她是不是猜到我们身份了?”流水紧张地问。 “她或许猜到了,但是没有证据。所以,我们要在她确信之前,先出手。”十五看了看脖子上的珠子,“明晚你去通知莲绛,说我们要替小鱼儿换心,希望他提供一个合适的心脏。” 第135章再遇倾心(1) 天色将晚,可此时的大冥宫却与往昔不同,巍峨清冷的大冥宫沉浸在一片晦暗之中。 可此时,整个南苑宫,却灯火通明。 南苑宫的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为首的是身穿黑色绣繁花袍子,气质雍容的夜帝。 右边是一身素白,雪发三千,容貌冷艳的霜发夫人,而夜帝的左边则是身穿紫衣,一脸不自在的艳妃。 “霜发夫人,您说要替羽殿下寻一颗合适的心,还没有找到吗?” 艳妃当晚就知道毁容失败,对方就算想查,没有证据也无从查起。虽然心里不甘,但是好在她被禁足,也能避开两人一起的尴尬。 却没想到,今日说换心,竟然将她也喊了出来。不但如此,其他妃嫔也被召到了此处。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起,艳妃顿觉得无数道耻笑且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如刀刃割脸。 “哇。”睡神小莲初跑了出来,一看这么多美女,其中有好多都是自己的老婆,格外的兴奋,“这么多老婆都在啊。” 他目光扫过众女,最后落在了艳妃身上,“咦,这不是没脸娘娘?幸好那天你没有碰我!我才不要没脸的老婆。” 艳妃脸色苍白若纸。十五也蹙了蹙眉,看向莲绛。莲绛倒一副根本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怎能如此没有礼貌?”十五没想到他突然跑出来,回头对流水道:“带他出去。”转而向艳妃道:“童言无忌,希望娘娘不要见怪。” 艳妃咬了咬牙,将眼底的恨意掩去。 艳妃被禁足,不再执掌后宫这件事,这两日早在深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失宠之事,人人皆知。 但是,这群人当然更关注其失宠原因,焦点是,两个女人一模一样的脸。 两人看起来年纪相仿,那张脸,从眉眼到唇角,都完美到了极致,找不到任何瑕疵,更相似到了极致,找不到任何不同之处。 然,一人霜白头,静的时候,如白梅立雪,冷傲清洌;动的时候,姿态优雅从容,举手投足间皆是一股贵族气质。 而另一人,青丝三千,依然有着惊世骇俗的美,却黯然无光,甚至带着一股晦涩。 后宫中,也不乏入宫长达一年多的女人。 这些女人长年活在艳妃的阴影下,俯首称臣,皆嫉恨对方太过光彩照人,害得她们不但分不到一点雨露,甚至连见夜帝的机会都没有。成日只能对她巴结奉承,希望能得到个恩赐,见到夜帝。 嫉恨,早在这群女人的心中,暗自滋长。 如今,终寻得一个机会,无不露出嘲讽姿态,甚至恨不得嚣张的艳妃此时就被撵出宫。 “原是没有脸啊。” “嘻,她这个样子,的确没脸。” “都说这世界上有易容术……” 已有女人按捺不出耻笑出声,声音不大,可在这安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环境里,却显得尖锐突兀。 艳妃浑身一抖,朝那群女人投去警告的目光。然而,那群女人却视若无睹,都只是掩嘴低笑。 艳妃咬着唇。 此时,院中一个跪着的侍卫背脊动了一下。 那动作很轻微,却是抬头看向那群女人。 十五微微眯眼,转身对莲绛道:“陛下,我寻到合适的人了。” 莲绛眉目温柔地看着十五,“何人?” 十五抬起下颌,看着院中一人,“他合适!” 她所指那人,正是方才背脊动了一下的侍卫。 “霜发夫人,你都没有看,怎么知道那人就合适?”一直都静默隐忍的艳妃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质问十五。 “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十五含笑看着艳妃有些慌乱的脸,反问。 “羽殿下气虚,你所指之人血气过盛,怎的合适?”艳妃暗中握紧袖子里的手,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十五所指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艳妃的心腹:柳二。 柳二以侍卫身份进入大冥宫,可私下里,却是她最信赖的人。当然,他们密切关系,向来隐蔽,无人知晓,更不可能让莲绛知道。 “艳妃娘娘你如何知道那侍卫血气太盛?”十五挑眉,眼睛明亮,带着几分审视地盯着艳妃,“我看他身形与其他人都差不多,但是面色苍白,不应该会是气血过盛之人呀。” 艳妃顿时咬住舌头,才知道方才自己太过鲁莽,竟落入了十五话中的陷阱。 如果她再多言,那是自招了和那侍卫关系非同一般。 “我只是担心羽殿下身体无法接受。” “无妨。”十五淡笑,“若实在不行,那再换一个呗。医学之道,出自实践,殿下身体拖了几年,本就失去了最好的治疗机会,要一次成功,当然很难。” “你……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艳妃盯着十五。难以想象,这女人竟然用如此轻松的口吻说出这种话。难道说柳二要白白牺牲? “传言霜发夫人一手遮天,原来不过是吹嘘!” 十五根本不恼,反而笑得更加轻松。 那样明媚动人的笑,在艳妃眼里,却如毒针刺目,她只恨此时没有能力将眼前女人千刀万剐。目光盯着十五脖子上的凝雪珠,艳妃怔了怔。 “那不过是传言谬赞而已。不过,早在来赤霞城之前,我倒是听闻艳妃不仅貌美绝艳,还有一身无双医术。”十五语气平和,“今日所做之事等同于偷天换日,其过程繁复,细若尘微。若艳妃娘娘不计前嫌,能否今晚一助霜发呢?” 艳妃惊讶地看着十五,还以为自己听错。 “艳妃亦有一双妙手。”莲绛答,“的确可以协助你。” 听闻莲绛赞扬,艳妃的心猛地一跳,无法推脱,只得极其不情愿地道:“刚好我也要欣赏一下,所谓的媚骨之手。” 这卫霜发出现之日,艳妃就没有看到过那传言中的媚骨之手,每次十五出现,要么笼着袖子,要么长袖宽大将其遮住。 即使方才指定柳二,也不见她出手。 “那卫霜发先道谢了。”十五眉目一弯,笑得极其温和,回头对旁边的流水道,“将那人带进来。其余人都可以离开了。” 流水点头,慢慢地走向跪在院中的柳二。 对方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如今一听这脚步,仿如见到死神逼近,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流水不由轻笑,见他未动,也没有催,就那样站在他身前看着他。 原本十五是打算一个一个地找出柳二,以报当年之仇,没想到睡神突然从床上醒来,横插一脚,却误打误撞地羞辱刺激了艳妃。 柳二护主心切,按捺不住地暴露了自己。 “带进去,其余人下去。” 莲绛开口,侍卫将柳二架了起来,带进了屋子。 十五侧身让开,然后跟在后面。而艳妃在门口立了许久,才咬牙进去。 此时的屋子里,竟拉开了一匹黑纱,将整个屋子隔成了两半。 十五立在黑纱处,“任何人都不得踏入这黑纱内。”说着,看向一脸阴郁的艳妃,“艳妃娘娘,怕是要委屈你了。” 旁边的流水将几把锋利的刀放在碟子里,送到了艳妃身前。 “你这是要我做什么?”艳妃警惕地盯着十五。 “今晚怕是要劳烦娘娘替我挖心。”十五笑容依然明媚。 “什么?”艳妃震惊地看着十五。 “怎么?”十五眨了眨眼睛,“娘娘妙手无双,要挖下一颗心,怕是难不倒您。” “陛下,臣妾做不到。”艳妃终于挺不住了,她怎么能亲手挖掉自己人的心。而这个人,如今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她保他都来不及,如何下得了手? “为何做不到?”莲绛坐在临窗的小榻上,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男人,才看向艳妃,语气冰冷。 “臣妾是妇道人家,做不得这种血腥之事。” “咦?艳妃娘娘您这是在责怪霜发不是妇道之人?”十五略带失落的声音传来。 “别妄加猜测我的意思。”艳妃忍不住怒道。 “呵……”莲绛含怒的讥笑陡然传来。 艳妃慌忙跪在地上。她熟知莲绛脾气,当然明白莲绛极怒时,就会发出这种笑声。 旋即他一拂袖,那几柄短刀从流水手中的碟子飞出,排列整齐地插在了柳二身上。 “艳妃娘娘,您可别误会了我的意思。”十五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我的侍女也可以动手挖心,但是她那双手哪里比得上娘娘的手。心挖出来了,那可怜的侍卫一条命怕也是没有了。若娘娘动手,我相信,必然能保他一命。” 明明知道这并非真实缘由,可十五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方才还说人命关天的艳妃,找不到任何借口,再一次落入了十五的陷阱。 艳妃慢慢走向柳二,她每走一步,都如赤足踩刃。 那不是锥心的痛,那是一种耻辱的痛。 是一种输得无地自容的痛!她如今还没有查清对方的真实身份,可对手已经将战局控制,处处遏制她、控制她、操控她。 今晚,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十五笼着袖子,残忍而仔细地欣赏着艳妃脸上隐忍而痛苦的表情。所谓挖心换心,都是胡说八道! 如方才她所说,小鱼儿失去了最好的换心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个身形高大的人,他的心和小鱼儿根本不匹配。 如此肮脏的心,她十五又怎么能容忍它放进小鱼儿的身体里。 今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流水,为了安蓝,为了小鱼儿,开启的复仇之门! 艳妃跪在那侍卫身边,感到身后莲绛目光如炬,她一咬牙,手里的刀落了下去。 柳二躺在地上,双目绝望地闭了起来。 十五和流水眼底同时掠过一丝嘲笑。这艳妃为了自保,还真下得去手。 “艳妃好刀法。”十五赞叹,撩起黑纱走了进去。 里面几盏琉璃灯,将十五的身影照得缥缈而模糊,莲绛目光隔着那面纱看着里面的人,心中涟漪阵阵。自昨晚她带着小莲初离开之后,他也沉静心绪,强忍着没有再想这女人。 可终究,一切都是徒劳。 为何面对一个才认识的女人,他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里面的女人,因为背对着黑纱,所以外面的人无法看清她到底在做什么。 桌子上的流沙,不断地滴落,艳妃手上动作未停,她几乎面无表情地将那颗心挖出来,然后放在了盘子里。 “这是心丹。”流水将一颗丹药喂入那侍卫的嘴里,“能护住他心脉,令他暂时不死。”说完,把那挖出来的血淋淋的心送入了黑纱里,自己并没有进去。 艳妃站起来,手上的血也懒得擦,就那样盯着黑纱后面的十五,隐隐可见一双修长素白的手突然晃过,恰如灯火处的伊人回眸,美得让人心动。 艳妃袖中的手剧烈颤抖,目光也不敢眨地要再次捉住那双手,恰在此时,女子侧身,一道柔光凝聚。 白光带着缕缕殷红,宛如白云染霞。 凝雪珠的光!是的,她看着十五从脖子上取下了那珠子。 艳妃看着那黑纱里的光,呼吸跟着停滞,全身冰凉的血液翻腾起来,她目光亦燃烧着明亮的火。 得到那双手,拿到那凝雪珠,她将再造辉煌。鬼手再次面世!不由得,她的目光开始变得贪婪而狠戾。 原来,三年前,那贱人落水之前真的动了手脚,给她一颗假的珠子! 难怪角丽姬那老妖婆拼命都要寻回的凝雪珠到了她手里,竟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原来,那贱人给她一个假的,还砍了她右手! 那股血腥而阴邪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小莲初看着丽华宫,看了看身后的影子,“带我上去。” 一只鬼狼从暗处一跃而出,叼着小莲初纵身一跃,进入了院子。 冰窖里寒气阵阵,小莲初呵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被封在冰里的女人,眯了眯眼睛。 女人们的手脚都被冰冻住,唯有腹部露出来。 蛇是冷血动物,在冬日会选择冬眠,因此,这女人的腹部是它们温暖的巢穴。 “不如,我给你们一个更温暖的家。”小莲初回头看着墙上的几盏油灯,笑了笑,然后摘下自己的眼罩。 子时过后,十五才从黑纱后面走出来,素发披肩,露出那苍白且有些疲倦的脸。 她微抬起眼眸,声音已然有气无力,“陛下,三日之内,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入这屋子。现在情况未稳,任何事物,哪怕是喧闹声都会对小殿下造成致命的伤害。” 莲绛起身,担忧地看着十五憔悴的脸。 “陛下,我需要休息。”说罢,她坐在了椅子上,抬手抵着眉头。 “好。”莲绛并未多说,目光扫过其余人,示意他们都下去。 艳妃看了一眼十五脖子上那颗凝雪珠,缓缓地退下。 门口的侍卫悄然进来,将昏迷的柳二也带了下去。 出了南苑宫,艳妃不由回身,却见莲绛并没有跟着出来。 天色早过了子时,她突然想起什么,也没有多做停留,朝自己的丽华宫赶回去。 天空依然下着小雪,从头顶飘落。艳妃走得匆忙,连披风都没有来得及穿上,可她眼底却闪着炙热的光,似陷入绝境的人,发现了希望的曙光。 子时已过,三年的心血付出,在今晚就有所成,再加上终于发现了凝雪珠,对她来说等同于双喜临门。 推开地窖的门,一股热浪却扑面而来。 艳妃大惊,慌忙后退一步,本能地关上了通往地窖的石门,可很快,她又飞快将其打开,惊恐地发现,冰窖里竟然积满了水,已经蔓延到了石阶处。 水面上冒着烟雾,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具女尸漂浮了过来。 那些冰全都融化成了水,而水是滚烫的。 她们因为被温水泡过,尸体竟微微发胀,血红的眼睛看着上方,留着死前的怨念和不甘。 而她们的腹部,什么都没有。 “唔……”艳妃扶住墙,脚下一软,险些滚入水中,她回身,茫然地大喊:“柳二、柳二……” 喊了几声,她才想起,她将柳二的心都挖了。 为了避嫌,当时流水给她护心丹,她都没有去管柳二,甚至漠视地看着柳二被带走。 “来人……”她本想大喊,可又怕惊动了其他护卫,让人发现冰窖的秘密。 在地上坐了许久,院子里突然传来宫仪寻找她的声音。 艳妃慌忙整了脸色和衣服,到了前院,却看到是流水立在门口处。 “霜发夫人为了感激娘娘昨晚的相助,特意命奴婢来请娘娘过去用午膳。” 南苑宫的侧殿。 十五认真地看着旁边坐着的阿初,眼中写着不明,“阿初,你怎么会邀请艳妃娘娘用午膳?” 关于午膳一事,竟是小莲初提出来的。 第136章再遇倾心(2) “娘亲。”小莲初仰起头,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真诚地回望着十五,“昨天是阿初不对,不该出言不逊,用那样的话来嘲笑那没脸的娘娘。我们寄人篱下,就该学会低调。” 十五眉心一跳。这孩子眼神的确颇为真诚,可为何说出来的字,听不到任何懊悔和歉意? 若非他那无辜纯良的眼神,打死十五都不会相信,这孩子主动请艳妃是为了道歉。 她不想小莲初和艳妃扯上关系。那女人心思、城府极深,而且比谁都能隐忍,像一只潜伏在夜里的毒蛇,只要你稍微大意,她就会伺机反咬你一口。 而那一口,往往是致命的招数! 昨晚阿初众目睽睽之下言语伤人,的确不该是一个幼儿所为。 她虽然爱孩子,却不会纵容孩子,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刻薄尖锐,失去了孩子该有的天真浪漫。 没想到的是,今天早上,小家伙起床表示要亲自道歉。 十五前所未有的欣慰。孩子竟如此快速地知错并改,她当然不能不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她便让流水去请艳妃。 “阿初真乖。”十五赞许地点点头。 “艳妃娘娘到。” 门口传来了宫仪的通报声。十五回身,看到艳妃披着深色的披风走来。 眉目精致如画,显然临行前,特意装扮了一番,长发似故意和十五的发型区别开,不像往日那般垂肩泻流如水,而是挽了一个高高的云髻,显得那面容看起来更加雍容。 很显然,小莲初一句不经意的话对艳妃刺激很大。 而那如雪的皮肤,抹了胭脂,可却难掩双眼下的紫青色。 小莲初一见艳妃,从位置上跳下来,直奔艳妃,甜甜地喊了一声:“艳妃娘娘。” 艳妃一路神情恍惚,想着冰窖诡异的一幕,她心中剧痛难忍,如何都想不通,子时就该出生的第一批蔓蛇蛋怎么会出现问题? 整个冰窖也突然变成了一屋子的温水,她三年的心血,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于一旦。 她完全无心思来用膳,可想及十五脖子上的凝雪珠,她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赶着过来。试图缓和和这位霜发夫人的关系,再伺机夺回凝雪珠。 可三年的心血……艳妃心如刀绞,甚至希望一切都不过是个可怕的噩梦,只要醒来,什么都完好如初。 脆生生的“艳妃娘娘”四字传来时,艳妃如遭当头棒喝,见眼前漂亮扎眼的幼儿,她又似被人泼了一盆刺骨冰凉的冷水,当即从恍惚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 “卫莲初给艳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小孩儿朝自己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用纯良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艳妃浑身陡然一僵,丝丝缕缕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这不是做梦! 一切都是真的,她挖了柳二的心,她一番心血培养的蔓蛇母体毁于一旦。 “娘娘,你怎么了?外面很冷呢。”看到艳妃摇摇晃晃地立在门口,小莲初关心地询问。 “娘娘昨晚没有休息好?” 另外一个清洌的声音传来。艳妃看到桌子边上坐着的发丝如雪的女子,当即握紧拳头,整了脸色,挤出一个和善的笑,“昨晚有些疲惫,的确没有休息好。” “阿初,还不请娘娘进来?” “是。”小家伙甜甜一笑,伸手拉住艳妃的袖子,“娘娘,外面冷,你快进来吧。” 艳妃两次被这小孩儿弄得无地自容,脸面尽失,此时一见孩子态度大转变,顿时警惕起来,却又不敢表现。只得挤出一个更和善的笑容,跟着孩子进去,心中却暗骂:哪里来的野种。 进去后,旁边的宫仪替艳妃取下披风,露出了里面的金丝浅黄色衣衫。 小莲初一见,“今天娘娘真好看。” “是吗?”艳妃试探性地问。 “是啊。”小莲初露出一个特别真诚的眼神。 艳妃脸色稍好,看向十五,发现对方眼里亦有淡淡的笑意。那笑容自然,不似佯装出来,当即松了一口气。 “霜发夫人昨晚休息好了?”艳妃坐在十五对面,亲切地问道。 “挺好的。”十五点点头,淡笑,“但若没有娘娘的相助,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艳妃嘴角微抽,“能替霜发夫人效力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偶尔聊一句,都极其的客气。 很快,侍女便送上了精致的菜品,一一盛放在桌子上。 “再过几日,霜发就要离开大冥宫,怕没有机会感谢艳妃娘娘,今日叫人备了一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艳妃神色又惊又喜,“霜发夫人这就要走了?” “这儿天寒地冻,我实在住不习惯。”十五道,“也就这几日吧,陛下已经同意了。” “真是可惜了。不过这儿的确是有些冷。”艳妃口气微有些失望,可得到十五如此清晰的答复,眼底却难掩欣喜——这个女人,终于可以离开了。 目光扫过十五脖子上那嫣红色的珠子,艳妃又问:“离开大冥宫,夫人欲往何处?” “大雍。” 虽然两个字,艳妃神色却更加满意。大雍和大冥不合,两国交战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近些日子,漠河那边开始有异动。 话语间,菜已经上齐了,旁边的小莲初主动盛了一碗汤,端给艳妃,“娘娘,这汤喝了滋补养颜。” “谢谢。卫公子真是乖巧懂事,霜发夫人真是幸福。” “是啊。”十五人温柔地看着阿初。 艳妃接过阿初手里的汤,她低头一嗅,汤中无毒,又见旁边讨厌的孩子盯着自己,她笑着吞了一口。 小莲初满意地拿起筷子,自己夹了菜,乖巧地吃了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宫仪又端了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些蛋和一盆清水。 小莲初一见,忙捞起袖子,露出胖乎乎软嫩的手,在水中洗了几番。 “这是什么?”十五疑惑地看着碟子里的蛋。 小莲初看了一眼十五,将那蛋剥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恭谨地递给艳妃,“娘娘,阿初小不懂事,还请娘娘不要生阿初的气。” “这……卫公子这是做什么?”艳妃脸色尴尬。 十五神色微窘,“不好意思,孩子童言无忌,昨晚我训了阿初一番,他说今天也要向娘娘道歉。”然后蹙眉看着阿初,“阿初,你的手这么脏,怎么能这样给娘娘吃?” 话一落,小莲初漂亮的眼竟起了一层泪雾,看起来十分可怜。 “艳妃娘娘还在生阿初的气啊?呜呜呜……”泪水跟着滚下来,他抽噎出声,“娘亲说若艳妃娘娘不原谅阿初,就要罚阿初面壁思过。” “阿初!”十五不由低声呵斥,“我何时说过这个话?” “呜呜……艳妃娘娘果然不肯原谅阿初。”小莲初哭得更厉害。 艳妃尴尬万分,见十五脸上已有怒意,再加之这次来就是为了缓和关系,忙劝阻,接住阿初手里剥好的蛋,“小孩子嘛,夫人千万别动怒。”说着,将那蛋吃了下去。 她本就没有心情吃饭,也没有吃出那是何蛋,只觉得味道奇怪,有些涩,还带着点腥味。 还没有吃完,小莲初胖乎乎的手又飞快连续剥了几个,眼泪汪汪地看着艳妃。 直到艳妃将剩余的几个全吃完,小家伙才破涕为笑,手扯着艳妃的袖子,“艳妃娘娘是阿初见过最温柔的娘娘。” 艳妃只得昧着良心笑道:“阿初也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孩子。” “孩子不懂事。”十五脸色铁青,“娘娘不要见怪。” 小莲初见十五真的动怒,委屈地噘着小嘴儿,又朝艳妃靠了靠。 “无碍。夫人不吃吗?”见十五只吃了点面前的豆腐,艳妃不由问。 “我娘信佛,吃素呢。”阿初在旁边接口。 艳妃也吃不下去,拿起丝绢优雅地擦了擦,目光似无意间落在了十五脖子上,“呀,夫人这珠子可真好看。” 十五抬起手,故意将衣领拉了拉,道:“不过是普通的凡物,怕污了娘娘眼睛。” “这色泽非同一般,我看不是凡物。夫人你这是谦虚。夫人在入宫之前,整个大冥都传遍了,说夫人媚手遮天,富可敌国。”艳妃掩嘴轻笑,“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夫人介不介意,让我看看那珠子?” “这……”十五故作紧张,不再说话。 “是我唐突了。”见十五的样子,艳妃眼眸闪动,歉意地说道。可心中却非常确定,这凝雪珠必然才是角丽姬的那颗。 十五尴尬一笑,放下手来时,衣服已经挡住了珠子。 “对啦。瞧我这记性,刚刚只顾着吃饭,正事儿都给忘记了。”艳妃回头招呼跟随来的宫仪。宫仪恭敬上前,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只透明的琉璃杯,“这是西域进贡的月光杯,据说夜里,装上一杯水,就会发出淡淡荧光,犹如盛满了一杯的月光。” “真的这么神奇吗?”一旁的小莲初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这个杯子。 “当然。”艳妃勾唇,“如果阿初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好啊。”小东西答得干脆。 “阿初,你真的不懂事。”十五轻言责怪,看着艳妃,“娘娘,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你也别推托了,来一次大冥宫,就当我送给阿初的心意吧。” “让你破费了。”十五抬头看了一眼流水。流水上前将盒子收拾好。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扰夫人休息了。”见十五收下了盒子,艳妃起身告辞,“隔日我再备一桌素菜,到时候夫人也别嫌弃,一定要赏个脸。” “一定。”十五淡笑。 “娘亲。”阿初仰起头,“我能不能送送艳妃娘娘啊?” 十五蹙眉,看了一下外面自己的侍卫,点点头,警告,“可别乱说话呢,让娘娘生气。” “好呢。阿初可乖了。”说着,主动拉住艳妃的袖子,走了出去。 待人出了院子,流水上前,拿着杯子看了看,“这杯子一定有什么古怪吧。那女人不可能平白无故送个东西过来。” “杯子装了水就有古怪。” “什么?” 流水吓得就要丢掉杯子,却被十五阻止。 “她已经盯上凝雪珠了,送这个杯子,看样子她已经有了计划。不如我们再陪她演一出戏。”十五凝目,“你且也让他们做好接应我们提前离开的准备。” “是。” 外面依然飘着小雪,小阿初拉住艳妃的袖子,笑嘻嘻地问道:“娘娘,方才你可吃好了?” “吃好了。”对这野种厌恶至极,但是旁边有他们的护卫,艳妃不敢表现出来,只得隐忍地回答。她心中可恨不得将这个贱种扔到池子里淹死。 “但是,我看娘娘只吃了那个蛋和汤呢,以为娘娘不喜欢吃。” “我向来吃得不多。那蛋和汤的味道很好。” “真的呀?”小莲初漂亮的眼眸像星辰一样闪动,“看样子,娘娘也喜欢吃野味。阿初也好喜欢,开始我娘不准我吃。” 艳妃下意识地放缓脚步。此时寒冬,大多动物都已经冬眠,按理应该没有什么野味。 “野味?你说我们中午吃的是野味,什么野味?” “蛇肉和蛇蛋啊。”小莲初勾起嫣红的小嘴儿,笑得明媚。 “蛇都冬眠了,怎么会有蛇?” “有啊。”小莲初露出那独有的天真无辜,且真诚的眼神,“早上,姑姑带我去散步,在南苑宫墙角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一大堆蛇像麻绳一样盘在洞里,旁边还有一些刚产下来的蛋。” “你说什么?”艳妃蹲下身子,盯着阿初,“你说什么蛇?” “蓝色的蛇,额头上还有一些蓝色的小花呢。不过我们看到它们已经快要死了。” 艳妃全身哆嗦,紧紧地握着小莲初的手,颤抖着问:“你给我吃的是那蛇汤和蛇蛋?” “对啊。我都舍不得吃呢。” “呜哇……”艳妃一把推开莲初,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和形象,趴在雪地上,开始吐起来。 这小贱种竟然给自己吃了蔓蛇和她花三年心血培养的第一批蛇蛋! 一想到那些在女人子宫里居住了三年的蔓蛇,想着这些靠吸食女人精血而生的蔓蛇,又想起刚刚那碗汤和吃下去的蛇蛋,艳妃趴在地上,吐得肝脏俱裂,恨不得想要找一把刀,把自己的胃切下来。 “唔……” 想起那个带着腥味的蛇蛋,艳妃捂住胸口,恶心难耐,把手伸进喉咙里用力地抠。 她三年的心血,竟然被自己吃了! 然而一想到那阴邪又恶心的培养过程,想起那些封在冰里的女人,艳妃吐了又吐。 贱种! “娘娘,你怎么了?” 稚儿无辜的声音传来,艳妃一回头,却对上了那满带讥讽的眼眸。 盯着眼前这个不到两岁的稚儿,艳妃浑身陡然一个激灵,发白的唇点点变紫。 她压着声音,“你是故意的?” “阿初不懂。”他眸光闪动,嘴角含笑。 “你别给我装。” 艳妃一下握住阿初的手,但是,看着几步之外的侍卫,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暗自取出藏在袖中的毒针。 “哇……” 眼前的孩子突然张嘴大哭起来,这个变化让艳妃也一怔,“你哭什么?” “呜呜……”哪知,莲初突然挣脱开她的手,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几步之外的侍卫一见他哭,跨步而来。 一道黑色华丽的影子穿过风雪,先一步将地上的莲初抱了起来。 一看那人,侍卫纷纷垂首后退。地上的艳妃忙收起袖中的银针,挣扎着要起来行礼。 可风声中,那莲初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好不凄厉。 “你推他做什么?”莲绛穿着绣金色繁花的黑色袍子,撑着一把伞立在身前,目光寒冷,声音亦几分阴沉。 “臣妾没有推他。”艳妃慌忙解释。方才她根本没有动手,这小野种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呵呵……难道说阿初自己倒下的?”轻笑传来,莲绛目光阴沉,在冰天雪地中,带着几分冷厉,看得艳妃心中钝然一痛。 她这一瞬间,方明白,自己一开始就着了那孩子的道。 这看起来不过两岁,但是却狡猾无比的孩子,并非她想的那样简单。 方才倒在地下,是故意做给莲绛看的。 而莲绛,却选择了相信这个孩子。 “陛下,不要怪艳妃娘娘。她是因为太难受,才不小心推了阿初一把。”小莲初靠在莲绛脖子上,哭得梨花带雨,“其实都是阿初的错,请艳妃娘娘去吃饭,却不合她口味,让她难受了。” “陛下……”艳妃欲解释,却看见那小莲初泪眼中闪过的一抹狡黠。 她握紧拳头,低下头,“是臣妾不小心。” 她心中清楚,此刻,言多必失。她不能再让莲绛知道关于蔓蛇一事。 这野种,如同他娘亲一样,占住了先机,让她处于被动不利位置。 见她沉默,小莲初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问莲绛:“陛下,小野种是什么?” 第137章再遇倾心(3) 莲绛和艳妃均面色大惊,又听得阿初用软嫩的声音道:“方才艳妃娘娘说我是小野种。” “陛下,我……”艳妃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臣妾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住口!”莲绛碧瞳杀气森森,“你在这后宫跋扈几年,什么话说不出来?本宫先前纵你,却没想到,你竟猖狂到了这个地步!你对霜发夫人的敌意,真当本宫是瞎子看不出来?只是见你未曾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本宫不愿意去追究。现如今,夫人主动与你冰释前嫌,你却暗地里用如此恶毒的语言骂一个孩子。本宫看,你这妃位也别想得了。” “陛下,臣妾真的没有说过……啊!”一道凌厉的劲风掠过,艳妃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慌忙伸手一抹,左脸上竟有点点血迹。 “陛下,臣妾做错什么?为何你就听他胡说八道,也不听臣妾解释?”鲜血从指缝间溢出,艳妃绝望地看着莲绛,万万没有想到,莲绛竟然对自己出手。 “你前天晚上做了什么,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沉声,眼底已有一丝厌恶,“别试图挑战本宫的底线!也别以为本宫是念旧情之人!” “……”艳妃瞬间全身冰凉,泪水涟涟地看着莲绛决然转身的样子,脑子里有片刻的茫然。 前晚? 左脸上的锐痛让她一惊。 那晚她让柳二借安蓝之手去毁霜发夫人的容。 难道说他知道了? 她惊恐地看着莲绛的背影,却发现那个小孩儿突然回头看来,朝她诡异一笑。 “阿初还疼吗?”碧眸深深凝视着怀里的孩子,莲绛的声音没有方才那股冷酷,言辞间道不尽的温柔。 “不疼。”小莲初看了一眼远处的艳妃,抬头看着莲绛伞上厚厚的积雪,不由问:“陛下今天是去了哪里?” “宫外有些事,顺便给你们买了些东西。” 小莲初这才发现,莲绛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是送给我和娘亲的?” “是啊。不过你娘亲应该不会要,她似乎还在生气,并不愿见本宫。”莲绛神色微尴尬。 小莲初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附耳对莲绛小声说了什么。 “阿初……” 远远传来女子焦虑的声音。风雪中,一个女子裹雪匆匆而来,看到莲绛和他怀中的小莲初,眼眸微怔。 “夫人。”莲绛上前,微微一笑。 “陛下。”十五行了一个礼,又抬头看了看午后的天,眉头轻蹙,对小莲初道:“你该回去午睡了。” “好。姑姑快带我走。”小东西从莲绛怀里挣脱下来,扑向流水。 流水看了一眼十五,将阿初抱在怀里。 十五并没有要单独留下来的意思,“陛下,告辞了。”说罢,转身先离开。 莲绛欲开口,却已经看到十五走出了十几步,直接拐入了左侧的宫道,莲绛想拦都没有机会。 跟在后面的莲初撇了撇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表情。 “等等。”莲绛追上流水,将伞递了过去,“雪虽然不大,但是大冥宫的风容易让人受寒。”说完,自己则退到了墙角的暗处。 “谢谢陛下。”流水接过伞,带着剩余的侍卫快步去追十五。到了拐角,果然看到十五裹着披风立在不远处,看着头顶纷飞的细雪。 精致的容颜显得清冷,透着一种隐忍的绝望。 流水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不能感同深受,却也能想到面对昔日爱人,见面却不能相认的痛楚。 “夫人,回去吧。”流水走到她身边,将伞撑在她上方,遮住细雪。 十五如霜的睫羽一动,回头看着流水,“这是莲绛的伞?” 流水愣了片刻,已见十五抢过伞,着急地道:“你怎么能拿他的伞?现在是白天!” 没等流水反应过来,十五便拿着伞,跑了回去。 大冥宫虽冬日飞雪不停,可到底是白日,他作为一个被惩罚只能活在暗夜的人,面对细微的光,也觉得有些疲惫。 他身体尽量地贴墙而站,微颔首,青丝垂落,遮住略显苍白的脸,尽量不要触及日光。 三尺开外,停着一双精巧的鞋,绫罗裙,白色的风衣,一身素装,一身清华,如从梦中走来。 他抬头,看到女子撑着伞立在他身前,那冷漠疏离的脸上,一双柳眉轻蹙,白睫下黑眸微闪。 “陛下出行,从不带侍卫吗?”十五盯着莲绛苍白的脸,眼底隐含怒意。 如果她不回来,难道说他要站在此处,等到天黑才走? 如果不回来,她根本想不到,高高在上,坐拥一整个后宫美女的夜帝陛下,竟然会如此落寞地站在角落。 “我不懂夫人的意思。”虽然不懂她为何生气,但是看到她折身回来,他突然觉得好开心。 方才那种惆怅和茫然,在她站在他身前的瞬间,烟消云散。 十五上前一步,将伞撑在他头顶,“殿下也知道大冥宫风大,若是感染了风寒或有个不测,我哪里担当得起责任?” 莲绛眉眼笑开,“夫人这是关心我?” “大冥子民受惠于陛下,关心陛下的身体是每个大冥子民的责任。”十五没好气地说道。 “那夫人承认是大冥的子民了?”他嫣红的唇妖娆地勾起,看着十五的眼神,带着情浓的水色光芒。 十五抵不住他这种具有挑逗性的眼神,将头扭到一边,顺势将伞一推,暗示莲绛拿伞走人。 莲绛将手里的盒子抱在怀里,噙着笑,错身从十五身边走开,往正泰殿方向走去。 “陛下,你的伞!”十五飞快追上,又将伞举在莲绛头上。 他回眸,碧波潋滟,“既然夫人承认是我大冥的子民,那替我这个大冥皇帝撑伞,应该没有问题吧。” “……”十五震惊地看着莲绛那妖冶的脸。她方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莲绛扬起漂亮的下颌,以胜利之姿继续往前走。 十五气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又不敢让他就这样暴露在日光下,只得追上,“殿下,您好歹一个皇帝,出行不带侍卫,难道不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似乎夫人比想象中的更关心本宫。”莲绛满意地笑道。 “陛下,您想多了。”十五黑着脸,“我只是想如果有侍卫,那就不用我来撑伞了。” “是吗?”莲绛微微失落,“看样子,不要侍卫随行,倒真是今日的明智之举了。” “……” 十五不敢再说话。她发现,她只要说任意一句,他就能找到机会将她调戏一番。 口舌之争,向来都是他莲绛的强项。 走了一会儿,十五发现,莲绛已经绕开了正泰殿,正往另外一处走。 “陛下,你要去哪儿?” “大冥子民,都能随意问皇帝陛下的去处?”他侧首,笑看着她。 十五憋着气,不敢再回话。 两人就这样行了一个时辰,来到了大冥宫南面的高处山坡上。 此处比宫内更为荒凉,只有一棵稍微比人高的树,孤独地立在斜坡上。 因为冬日,这棵树的叶子早就掉光,又与赤霞山满山的松树不同,看起来孤零零的。 莲绛上前,将盒子放在旁边的雪里,伸出一双如玉素手,开始将树根下的雪刨开。 十五也不敢怠慢,走近他,将伞举在他头上,“陛下,你是要做什么?”有些不忍心看那漂亮的手,去做这种事。 “一年里,这里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他手上动作没有停,“它又不是抗寒树,所以每隔几日就需要将此处的雪清理干净。” “这种事情为何不让属下去做?” “自己种的树,当然要自己照料。”做完一切,他又抓了一把雪,将手上的污迹清洗干净,待起身时,额头上已有一层薄汗。 他满意地看着身前比人还高的树,道:“三年前,我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很多东西和记忆都模糊不清。我记得我醒的时候,在南燕山,那天早上,下着雨。我从住的地方一直走,来到了江边,看着翻腾江水,总觉得心中至爱已随那江水滚滚而去,可却不知道所谓至爱为何物。于是,我转身往高处走。” “爬到了当时最高的山顶,在那儿,我突然想种一棵树。但是,我要把它种在大洲最高的位置。”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发现十五正看着那棵树,睫上沾着一片雪,凝化成珠滑过脸颊,“夫人,你怎么了?” 十五摇头,没法开口回答。 三年前,在南燕山,他终于寻到了她。 在那个雨天,他抱着她哀声乞求:“你带走我的衣服,带走我的孩子,带走我做的娃娃,为何却不带上我?” 他说:“孩子出生后,我会种一棵树,然后陪着它成长,直到它长大不再需要我。” 三年前,他曾说:“十五,你对我怎样都好,就是不要弃我。” 可最后呢,他种了一棵树。 而她,弃他而去。 “陛下,天色不早了,要回去吗?”十五艰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她始终与他隔着三尺距离,并且长举着手,将伞放置在他头顶,而站位却又精妙地遮住其他日光。 他凝视着她,见旁边有一块石头,拂开上面的雪就坐了上去,“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十五蹙眉,只得跟着过去。 见十五过来,他起身取下身上的披风,工工整整地叠放在石头上,“你也来坐吧。” 十五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他眼底溢出温柔的笑,将旁边的盒子打开,拿出一个并不算怎么精致的瓶子,“这个给你。” “这是……”十五不敢去接那个瓶子。 “大冥宫纵揽天下奇宝,但有些真正的宝,却是遗落在民间。”他将瓶子打开,里面是白色膏状物体,夹带的还有淡淡的莲花香,“这是赤霞城巷子里一个老人自制的膏药,抹在伤口上,不出两日就会复原,也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可比进贡的好许多倍。”言罢,他目光淡淡地扫过十五的左脸。 十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眼底有一抹慌张——她已经尽量遮住不让莲绛发现了。 “不小心刮伤的。”她不愿牵扯太多,还是伸手接过,“谢谢陛下。” “效果非常好。”他继续补充。 “陛下怎么知道?” 他神秘一笑,抬起白皙的手腕递到十五身前,“有一晚,我明明记得有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咬了我一口,可我醒来之后,发现没有关于她的任何信息,而身上的伤口没有了。但我发现手臂上遗留着药味,后来才知道,那一次我感染风寒,睡了三日,有人给我用了药,去掉了这疤痕。”他眼眸深深地绞着十五,“疤痕可以去,记忆不能。” 十五一惊,生怕他再提及那日之事,刚好瞧见他眼角处沾了点泥沙,忙转移话题,“陛下,你这儿沾了泥沙?” “嗯?”他茫然,不知道她说什么。 挣扎了一番,十五还是咬牙,伸出手,替他擦拭。 手指刚伸过去,不经意间碰触到他卷长的睫毛,十五手指一颤。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长发落雪,姿态乖巧,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那样子,诱人到了极致。 “好了。”十五有些口干舌燥。她时刻避免着和莲绛相处,因为,她也清楚,自己总是敌不过他的魅惑。 方才,那小小的动作,已让她心神紊乱。 面对如此妖冶的人,怕是没有人能保持清醒。 想到当年次次被他蛊惑,然后被惨痛地吃干抹净的经历,十五心有余悸地扭头看向对面白茫茫的山头。 “别老看着雪。”莲绛轻声提醒,“一直盯着雪看,会成雪盲。” 他这一提醒,十五才惊觉,一回头时,眼前却一片漆黑,另外一只手下意识地抓向莲绛,几乎本能地去求助。 “闭上眼睛。”他的手伸过来,一下蒙住了她的双眼,“阿初说你们住在雪山上,这点常识也不知道。” 十五不敢动,因为两人此时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得到他浅浅的呼吸。 两人就这样紧靠着坐在石头上,她替他撑伞,他替她护住眼睛。 眼眸上滚烫,十五只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握紧那伞,“陛下……” 她开口的瞬间,双唇被人紧紧封住。 沉重而紧张的亲吻,他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不让她逃离。 他的吻,从一开始的羞涩试探,到后面的强攻掠夺,期间就是不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 直到她呼吸不济,软绵无力地靠在他怀里,他才不舍地放开,双手却是搂着她纤细的腰肢,额头抵着她眉心,陪着她一起喘息。 风从西面刮来,两人的青丝白发交缠,素衣黑袍交织,一柄桃花扇,殷红点点,如一幅色彩旖旎的画卷。 “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他乘她喘息的机会,扣住她腰肢又夺吻一番,“这大洲,根本就没有卫霜发。” 十五顿时惊醒,一掌将莲绛推开,他却以更快的速度扣住她的手,深碧色的眼眸绞着她。 十五目光稍微恢复,扭头不愿去看他的脸。 “对不起。”莲绛松开了十五。 十五慌忙起身,后退几步。 莲绛嘴角掠过一抹苦笑,看了看她,转身离开。 十五立在风雪中,看着身旁的那棵树,然后拾起莲绛的披风和那个小盒子,慢慢地往回走。 回到南苑宫时,天色将黑,流水正着急地站在门口。 “提前行动吧。”十五疲倦地说道。 是夜,霜发夫人感了风寒。 莲绛赶到南苑宫时,看到白发素衣的女子躺在纱帘后面,脸色苍白若纸,双眸紧闭,薄唇无色。 “陛下。”流水上前拦住要进去的莲绛,“夫人正在休息。” “服药了吗?” “方才按照夫人的提示,奴婢已经命人去煎药,服了……”流水顿了一下,神色忧虑,“应该会好很多。” “若本宫没有记错,方才来之前,她就服过一味。” “这……”流水垂眸。 宫仪推门而入,莲绛看着端进来的药,抢过来一闻,“这是什么药?” “奴婢想夫人这次风寒如此严重,想必是她连日未曾休息,就加了几味药。” “药不是她开的?竟要你加?” 流水垂首,似有些为难,“夫人下午归来时,全身湿透,接着时冷时热,十分虚弱。奴婢跟随夫人多年,也略懂些药理,因此,这药是奴婢开的。” “略懂?”莲绛勃然大怒,“略懂你就敢对你夫人用药,你这是拿你夫人的身体开玩笑。” 流水吓得屈膝跪在地上,“奴婢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奴婢主要是想大冥宫没有太医……” 莲绛面色阴沉,隔着帘子看着那虚弱的女子,缓缓开口,“本宫传艳妃来替你夫人把脉,你觉得是否有不妥之处?” 流水垂首,“但凭陛下吩咐。” “火舞,去传艳妃。” 艳妃抱着药箱进来时,看到莲绛负手立在纱帘后面,双目担忧地看着床上的女子。 第138章再遇倾心(4) 她想及中午莲绛发怒的样子,又见他眼神如此痛苦,捧着药箱的手略微发抖。 “陛下。”她走到莲绛身后,对着他盈盈一拜。 头上目光阴寒,她不敢抬头,却已知道莲绛正在审视着自己。 “朕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若再有什么歹毒之心,别怪本宫不念昔日旧情。”他声音很低,却全是杀气。 艳妃垂眸,眼眸掠过一丝苦楚,“臣妾明白。只是,臣妾为夫人诊脉施针,陛下需要离开一下。” 莲绛默然,又看了十五许久,这才转身出去,却并没有走远,而是立在了屏风后面。 艳妃起身,掀开纱帘进去,见十五面若死灰地躺在床上,唇已出现干裂,亦不由一怔。 中午才见的女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也不至于虚弱到如此地步。 伸手扣住十五手腕,竟是出奇的冰凉,更重要的是,她体内还有一股热气在逆行,经脉紊乱。 “夫人、夫人……”艳妃低下头,伏在十五耳边轻声唤道。 床上的女子只是艰难地蹙了蹙眉,却并没有气力睁开眼,再探气息,十分的微弱,好在稳定。 流水站在侧面,神色似乎十分的焦急,“艳妃娘娘,我们夫人怎么样了?” “夫人为何风寒如此严重?”她简单询问了一句。 “下午夫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全身都湿透了。” “难怪。”艳妃默默地念叨,然后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银针。 “艳妃娘娘,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帮我解一下夫人的衣服。” 流水坐在床边,解开十五的中衣,一条金色的细链滑落,艳妃目光一闪,道:“等等,烦请姑娘去帮我取点艾草,先熏一番,我再替夫人施针。” “是。”流水飞快退了下去。 流水回来时,艳妃正低头将所需的银针一根根地取出来,摆放在别处,而床上的十五依然昏睡。 “替你们夫人宽衣吧。”艳妃淡淡地吩咐。 流水俯身替十五解去了中衣和里衣,一枚红色珠子从中滑落,嫣红如血。 依稀中,流水感到手心被捏了一下。 “艳妃娘娘,拜托你了。”流水取下那枚珠子,抱着十五的衣服,对艳妃躬身行礼。 “夫人和我姐妹相称,这是我理应做的。”艳妃也不介意流水在旁边盯着,认真地替十五施起针来。期间休息时,流水才离开,又换了一次艾草。 到次日清晨,十五幽幽转醒,看起来虽然虚弱,但是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而莲绛也在外面守了一个通宵。 “夫人醒了?”艳妃看着十五。 看到眼前的女子,十五微微一怔,直到流水扶着她坐起来,似才反应,“艳妃娘娘?” “这大冥宫的雪万万淋不得,夫人下次可别去赏雪了。”艳妃微笑道。 “谢谢娘娘的提醒。咳咳咳……不会有下次了。”十五低喘了一口气,叹道,“我实在不适应这阴寒的大冥宫。” 坐在暗处的莲绛,眼底掠过丝无奈,旋即自嘲地扭开头,看着窗台小几上,摆放着的一只盛满水的月光杯,神色显得十分落寞。 此时,天刚刚亮,窗外小雪纷飞,窗户紧闭,却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他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明知道她抵触他,他还是闻讯赶来,却又怕她醒来见到他会生气,待她病情稳定之后,坐在了临窗的暗处。 “那我就先告辞了吧。”艳妃抱着盒子站了起来。 十五目光扫过她的盒子,对旁边的流水吩咐:“替我更衣,送送娘娘。” “夫人病情刚稳,再也吹不得风了。”艳妃忙阻止,而流水已经将十五扶着坐了起来。 “啊……我……”床榻上的白发女子,突然惊慌地抓着自己的胸口,“阿水,我的东西呢?”她全身颤抖,在脖子上摸了一圈,然后掀开被褥,四处寻找,神色看起来相当的慌乱,连声音都在颤抖。 “夫人,怎么了?”流水忙连声询问。 “珠子、珠子……”女子声音已经带着哭腔,顾不得晨露夜寒,就着单衣赤足翻滚下床。 闻珠子二字,艳妃先是一怔,发现十五原本脖子上那颗嫣红色的珠子不在了,她上前拉住十五,低声道:“方才更衣的时候,我瞧见你侍女将珠子取走了啊。” “阿水,你拿走了珠子?”十五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拉着流水。 流水大惊,“夫人,阿水作何要拿走珠子?那是老夫人给您的遗物,这么多年您一直佩戴在身,我哪里敢拿走?”说完,她也四处替十五找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珠子的影子,连衣服都翻了个遍。 艳妃神色也跟着慌张起来。 “唔……”旁边的十五一下倒在地上,红色的繁花西域地毯上,一片暗红色。 “夫人!”流水跪在地上,将十五扶住,抄起袖子慌忙擦去她嘴角的血痕,大哭起来,“夫人,你不要这样。” 她的哭喊声,终于惊动了外面的莲绛。他闻声进来,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流水跪在地上,十五仅着白色的单衣靠在她怀里,而衣襟上全是鲜血,她双手抓着流水,眼带乞求,“快去找……” 莲绛过来,将十五抱起,放在床榻上,一摁十五的脉搏,发现经脉全部逆行,回头盯着流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流水哽咽出声,“夫人醒来时还好好的,可方才发现老夫人留下的遗物不在,怕是急火攻心。” “遗物?” “是一颗红色的珠子。”流水哭道,“那是东海所产,据说是炽火龙丹,能祛除体寒,是老夫人留给夫人以祛除她体内寒气。那珠子,据说能解百毒,多年来从未曾离身……” “你胡说!”旁边的艳妃厉声打断流水。那明明是北冥国的圣物,怎么成了这个女人家母的遗物? 一开口,她突然就后悔,甚至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和某种阴谋的味道。 可事发突然,她无法理清其中缘由。 莲绛和流水的目光同时射向艳妃。 “你所谓胡说是什么?”莲绛沉声,盯着神色慌乱的艳妃。 “臣妾、臣妾方才看见这婢女将夫人的珠子拿走了。” “艳妃娘娘为何诬陷我!”流水毫不示弱地盯着艳妃,“我跟随夫人二十多年,真有心要拿那珠子,何必等到今日!”说着,她突然一顿,惊讶地盯着艳妃,“是艳妃娘娘你?今晚只有你和夫人独处过。昨天夫人邀请你过来用膳时,你还突然问了夫人的珠子,甚至还提出要夫人取下来让你看看。当时夫人为难地拒绝了你!” “你、你不要诬赖我!”艳妃如五雷轰顶,对上流水雪亮的双眼,她瞬间明白了:今晚的一切,都是针对她! “阿水……” 床榻上的十五,睁开眼,捂住胸口,着急开口,“好闷,怎么有蛇炼齑粉,开窗……快……” 听到蛇炼齑粉四个字,艳妃浑身都抖了起来。 要知道,这是世间罕见的一种慢性毒,气味极其的淡,只有达到一定量时,才能让鼻息敏锐的人察觉。 中毒之人,刚开始是昏迷,随后是经脉紊乱,最后出现吐血症状。 流水似意识到什么,大声地对宫仪喊:“快开窗、开窗。”一边替十五擦去嘴里溢出的血沫,一边忍不住抱住十五大哭起来。 十五,你怎么……对自己也这般狠心? “阿水,母亲的珠子呢?”床上女子苍白的手抓着她。 “冷!”莲绛厉声,“将整个南苑宫封起来,谁也不许出去。” “陛下。”流水回头看着莲绛,“我家夫人自进入大冥宫,才短短四日,但是这四日中却无数次受人暗算,连我家小公子都没有幸免,险些落水而死。难道这就是陛下的待客之道?夫人不过是淋了雪,即便是风寒也不至于昏迷吐血。我们千防万防,夫人还是躲不过……” 十五靠在流水身上,虚弱摇头,“不要追究其他了……找回珠子,我们就回家……” 莲绛负手而立,将外面全部封锁了的冷和火舞走了进来,恭谨地跪在莲绛身后,“陛下。” “将苑中所有人全都搜身,将任何可疑之物都找出来。” 艳妃立在原地。屋子里静得唯有流沙的声音。 一个时辰之后,负责搜身的火舞走了进来,“陛下,南苑宫侍卫宫仪,宫内三十人全部搜完,并没有找到霜发夫人的珠子。” “全部搜完了?” 火舞顿了一下,“还有艳妃,霜发夫人及她的婢女没有搜。” 莲绛目光阴森地扫过流水和艳妃,“今晚你们两个都是最后一个看到珠子的,给本宫搜。”说完,转身看向窗外。 “艳妃娘娘,得罪了。” 火舞上前,将艳妃和流水的衣服一一褪下,连十五身上都搜过,却一无所获。 艳妃穿上衣服,咬着牙盯着流水,“既然没有,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火舞注意到了地上的药箱,“娘娘,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这箱子,容许火舞也查看一下。” “你……住手。”火舞刚拿起那个药箱,艳妃就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将她拉开。”莲绛回身,呵斥道。 外面的侍卫上前,拉住了艳妃。火舞神色微微一怔,那一刻,有些不敢打开那盒子。 莲绛见她迟疑,上前一步,抱起那盒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砰!” 盒子被砸开,药瓶、银针、短刀、纱布全落在地上,其中一个裹着纱布似药丸的东西也从里面滚落出来。 旁边的流水眼疾手快,一下将其捡起来,拆开一看:一颗嫣红色的珠子坠在银丝丝链上面。 “这是我的!” 艳妃一把推开十五,从流水手里抢了过来,双目狰狞,“这是我的珠子,我也有一颗。火舞可以作证!”说着,她回头盯着火舞。 火舞怔了片刻,“一年前,属下的确看到艳妃娘娘有一颗类似的珠子。”她说的是实话。 “那意思是,我夫人偷艳妃娘娘的珠子?”流水气得直哆嗦。 “阿水。”十五虚弱的声音传来,“这或许,真是艳妃娘娘的。母亲留给我的珠子,上面的丝链找工匠刻上了我的名字。” 艳妃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黑暗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紧紧握着珠子的手开始发抖,而手心里那条细链,却似银丝一样收紧自己。 “艳妃娘娘……让属下看看吧。”火舞着急地看着艳妃,也希望艳妃清白,否则她也难逃干系。 艳妃神色恍然。 火舞见莲绛面若寒霜,周身杀气凛然,不敢再怠慢,上前从艳妃手里拿过珠子。 那链子非常的细小,但是学武之人,只要凝神,就能看清细如尘埃的东西。 那扣住珠子的链扣上,刻着一个有些模糊的“霜”字。 火舞捧着珠子的双手一颤,震惊地扭头看向艳妃,发现艳妃也面若死灰,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但是莲绛和周围的侍卫,都瞬间从她们的神色中读懂了其中信息:艳妃箱子里藏着的竟真的是那刻着字的珠子。 此时的艳妃大脑一片嗡鸣之声,她当然知道自己箱子里藏着的是十五的珠子。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十五的珠子上面,竟然刻了字! 自那晚小鱼儿的手术,和十五藏掖着珠子的情景,艳妃已经断定,十五脖子上的就是角丽姬真正要寻找的凝雪珠。 因此,她就一直寻找各种机会,想办法抢回来。 没想到的是,昨晚霜发夫人竟突受风寒。向来善于捕捉机会的她,当然知道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而为了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她选择了偷天换日! 趁十五昏迷时,调开流水,迅速地将两个珠子调换。 她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十五竟然还留了一手。 “陛下。” 恰在此时,负责搜查庭院的冷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盛满水的月光杯。 看到这个杯子,莲绛柳眉紧蹙,艳妃则踉跄地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桌子,方才能稳住身形。 “这杯子似乎有些怪异?杯子里的水有点香,但是又有点苦。” “这是艳妃昨儿午膳时,赠给夫人的。说是西域进贡的月光杯,只要装上水,晚上就像装满了月光一样好看。”流水补充道。 “将水倒掉。”莲绛吩咐。 水一倒掉,那股香气就消失了,连带苦味也没有,看起来和普通杯子没有什么两样。 冷拿出小刀,在湿润的杯内一刮,竟然抠下了许多粉末。 “蛇炼齑粉。” 屋子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艳妃再也坚持不住地跪在地上,她原本嗡鸣的脑袋突然在看到莫名出来的蛇炼齑粉之后,瞬间清明了几分。 “是阴谋!”她跪在地上,指着床上的十五和流水尖叫,“是她们陷害臣妾的阴谋!” “咳咳咳咳……”十五挣扎坐起来,冷冷盯着地上的艳妃,“艳妃娘娘,您倒是说说,我有什么阴谋?” 她声音异常虚弱,可透着一股韧劲和不甘。 尽管身上的衣衫全是血迹,可她周身依然流淌着绝于尘世的气质。 “我根本没有给你下毒!”那蛇炼齑粉根本不是她的。 “没有?”十五冷笑,“那我敢问娘娘几个问题。那月光杯,可是你送的?我这珠子,可是你拿的?” 艳妃回答不上话,此刻,她才深知,自从这女人进入大冥宫第一天,就已经预谋陷害自己。而自己,直到落入圈套,才醒悟。人证物证俱在,她想抵赖也难。 “从我初入这大冥宫的第一天,阿初落水,险些被溺死。而艳妃娘娘您带着陛下妃子下跪于民女,民女险些担上大不敬之罪,之后,若非阿水以身挡刀,民女怕早死在了别人淬着剧毒的剪刀之下。咳咳……”她捂住胸口,嘴角血沫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若民女真有什么阴谋,怕也是只求安稳离开这四处陷阱,到处是危机的大冥宫。” 言罢,十五也不顾流水阻拦,双膝跪在了地上,“陛下,恳请容许民女一家离开。” 莲绛浑身骤然寒冷,看着地上下跪的白衣素发女子,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寻不到任何一个借口,将她留住。 他誓言旦旦,不会再让阿初和她置于危险中,却在此刻发现,将她留在身边,就已经将她置于绝境。 多年前,他就知道,深宫似海,危险重重。 “好!”莲绛颤声,睨了一眼地上的艳妃,“你本是我邀请来的贵客,这女人却歹毒如蛇蝎,三番五次做出不礼之事,本宫愧疚于你,也难以弥补歉疚。就让这女人随你离开,她是死是活由夫人决定!”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别说冷护卫和火舞,就是十五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艳妃发出一声哭号,跪着爬过去,一下抓着莲绛的袍子,“莲绛,你不能这么做!”她的声音,三分尖锐,七分凄厉。 第139章再遇倾心(5) 她双眼充血,厉声,“你知道,你没法离开我。”那一瞬,她眼神亦狠狠瞪向冷。 闻声,十五浑身一抖,扭头看着艳妃。 莲绛豁然上前,修长漂亮的五指如利刃,一下掐住艳妃的脖子。 他双瞳碧芒乍现,妖冶的脸上露出讥笑,“那本宫就试试!” 艳妃苍白的脸瞬间因为呼吸不畅而转紫,身体颤抖,双眼尽翻。 “陛下。”拦住莲绛的,竟是旁边的冷。 他扣住莲绛的手,垂首跪在旁边。 而火舞,亦跟着跪下。 艳妃双瞳充血,她突然挣扎一下,低声吐出两个字:“秘密。” 莲绛杀气森森的眼瞳里闪过片刻茫然,而艳妃的眼底,则溢出一丝得意。 这一瞬,流水的心瞬间下沉。 她紧张地看向十五。 十五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莲绛,“民女哪有资格带走陛下的女人?陛下若这般做,岂不是又要治民女大不敬?” 她开口的瞬间,流水先是一怔,瞬间明白。 十五是在以退为进。 虽然将艳妃逼到如此地步,但是却没想到冷护卫站在了艳妃那一侧,而莲绛又出现了迟疑,显然,艳妃还留着几手。 而这几手,应该恰是莲绛的痛处!虽不知详细,但是却足以保住艳妃一命。 十五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渴望将艳妃铲除,将艳妃从莲绛身边带走。但是,按照她现在的身份,她的确没有合理的理由带走一个皇帝的女人。 莲绛松开艳妃,目光沉痛而难过地看着十五,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将她拖入水牢!” “呵呵呵……”艳妃躺在地上,得意地瞟向十五,任由冷护卫和火舞将她带下去。 流水垂首,也跟着退了下去。 屋里就剩下十五和莲绛。 莲绛拾起旁边的披风,走过来,给十五披上。 十五侧身避开,然后艰难地拾起地上掉落的凝雪珠,紧紧地握在手里。 “抱歉。给我一点时间。陛下……”十五抬起头,“民女先前就说过,什么都不求,只求离开。” “她死了,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他半跪于她身侧,看着她缕缕白发,忍不住将其捧在手心。 “呵呵……”十五挑眉冷笑,“陛下您如此多女人,死了一个艳妃,又会有另外一个艳妃。这大冥宫,本不属于我母子,陛下何苦为难我?” “何苦?”莲绛扳过十五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卫霜发,这几日,本宫对你一片真心,你就是这般无视?你若留在本宫身边,本宫什么都愿意给你。” “真心?可民女一颗真心根本不在陛下身上!我心中早有挚爱!”她笑得极其冷漠,“留我,与囚我有何区别?” 莲绛看着十五无情的脸,那碧色眼眸慢慢凝结着一层,碎冰似的光芒,他薄唇勾起一丝妖冶的笑,“那就囚着你吧。” 他手指一下勾起她下颌,“本宫决定了,即日就迎娶你!”言罢,俯身封住十五的唇,柔软的舌舔过她嘴角的血迹,撬开她唇齿。 这种细腻的味道,像罂粟一样吞噬着他的理智,让他爱之忘我,贪恋不已。 明知道是毒,却甘之如饴。 “唔。”唇上和胸口一阵剧痛,他松开她。 嘴角的血也不知道是她咬的,还是因为心口传来的剧痛而涌出的血沫,总之,腥咸浓烈。 他素白的手指拂过嘴角的血,缓缓起身,“你若有什么要求,就告知宫仪。除了离开本宫,本宫什么都会满足你。” “呵呵……”十五压根没有想到莲绛会突然这样,“陛下,难道你要娶一个有夫之妇?难道你就不怕天下耻笑你夺人之妻?” 他微扬漂亮的凤目,扯出一个邪肆的笑,“我连别人的天下都敢抢,还怕别人笑话抢女人?” 十五倒抽一口凉气,大骂:“疯子!” “呵呵……”他笑得极其妩媚,“本宫先前就是对你太理智了!”说完,他捂住略痛的心口,转身走了出去。 “十五,怎么了?”流水进来,看到十五神色颓废地坐在地上。 “凝雪珠呢?”十五看着流水,自然指的是那枚真的凝雪珠。 “放好了。”那艳妃估计死也不会猜到,那真正的凝雪珠又让小青带着藏到了小鱼儿那儿。 “莲绛说要成婚。你即刻去安排一下,马上离开。” “什么?”流水诧异。虽然看得出如今的莲绛对十五上心,但是,表现得也十分理智。 昨晚十五昏倒,他着急地想去把脉,都让流水将他拦下来。如今,怎么突然这样? “但是……”流水顿了一下,“方才我出去看了一下,守卫又不知道加强了多少倍。怕是连信息都难以和外面联系上了。” 十五沉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 莲绛人来疯的性格,她实在把握不住。 “艳妃那儿怎么办?她不死,就后患无穷。” 十五眼眸一闪,“若实在不行,那就逼!如今莲绛要囚我,那我就逼艳妃!” 她此行重返大洲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寻回这颗凝雪珠,如今,目的已经达成。 那她将不择一切手段地赶回昆仑,前往北冥。 那里,苦苦挣扎的月夕还在等着她。 临近中午,十五还在为怎样一个逼法一筹莫展时,来了一批宫仪大张旗鼓地开始装潢院落,红绸漫天,灯火绵延,到处都贴满了喜字。十五想拦也拦不住。 “娘亲。”一个穿得更喜庆的,全身红彤彤的家伙,像一只浑圆的糖葫芦一下滚进十五怀里。 看到小莲初脸上都被抹了一层红,十五忙给他擦掉,“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啊?” “陛下说,娘要和他成亲了啊。明天我就可以喊他爹爹了。他还说,等娘和他成亲之后,那些妃子全归我了。还给我买了好多糖葫芦。” “你……”十五万万没有想到,莲绛那么无耻,竟然先朝小莲初下手。 “夫人。”一个宫仪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大红的嫁衣,“陛下让夫人试试这衣衫合适不?” “拿出去扔了!”十五气得声音颤抖。 那宫仪吓得忙跪在地上,“陛下说,若夫人不穿,那就赐死奴婢。” “呵……他这是威胁我?”十五冷笑,“好啊,那我看看,你们大冥宫有多少人能死。” “啊。不行!”小家伙忙阻止,“娘亲,陛下方才说了,婢女死光了,就要拿我媳妇儿开刀。” “你媳妇儿……”十五又气又怒,可是,却如何都没法对莲初发脾气,“你知道媳妇儿是什么吗?” “老婆。” 十五看着几乎和莲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家伙,对流水吩咐:“看好阿初。”说完,抓起大红色的嫁衣往外面走。 “夫人,您去哪?” 十五刚走到门口,几十个宫仪一下将她拦住。外面还站了几十个护卫。 “去向你们陛下禀告,我去看艳妃娘娘。”十五抱着红色的嫁衣,冷笑,“他不是说,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满足吗?” 很快,来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侍卫,领着轿子,躬身跪在十五身前,“夫人,请随我来。” 这一切倒是在十五预料之外。她裹好披风,上了轿子,浩浩荡荡地由一群人抬着去往水牢。 大冥宫本就长年下雪,阴寒森冷,那水牢,比想象中的更寒冷潮湿,墙上挂着冰柱,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 最里面的牢房里,艳妃却姿态舒适地靠在干燥的稻草上,听闻脚步声,她睁开眼,看到十五穿着灰色的披风立在牢门外,先是一愣,随后又勾唇露出讥嘲的笑。 “下去!”十五对身后的络腮胡侍卫道。 侍卫一愣,又听十五冷澈的声音传来,当即躬身退了下去。 原本还在讥笑的艳妃,看到那络腮胡侍卫如此毕恭毕敬地退下,脸上笑容顿时凝住。 要知道,那侍卫是统领整个大冥宫侍卫的都尉,只直接听从于莲绛! 见她神情失落,十五才幽幽笑了起来。 艳妃坐起来,又看着那都尉离开的方向,似乎再三确认之后,才回头,疑惑地盯着十五。 见到十五抚弄着袖子站在旁边,艳妃目光一沉,起身走向牢门,挑衅地盯着十五,“你以为,你这般处心积虑,就能扳倒我?”她冷笑,“我今日不过是大意,才落此地步。但是,你也看到了……”她凑近十五,“我不会死。我妃位还在。” “为了什么?”十五开口,冷澈的声音里,有着王者傲倨天下的孤高和威慑。 这样的口吻,让艳妃惊得一怔,只觉得有些熟悉,“你说什么?” “莲绛对你根本无情意,你这般处心积虑地要留在他身边是为了什么?” “你……”艳妃似被戳到痛处,尖叫道,“你胡说!这大冥,谁不知我最为得宠?大冥宫里的女子少说也有五百,但是没有我的允许,那些女人根本不可能见到莲绛。后宫一切,都要经过我的手。” “这就是宠?”十五神色未变,“宠你,会把你送给我这个才相识几天的女人?” “住口!如果我不是被你一次次地陷害,会落于此处?”艳妃喘了口气,“但是,你能把我怎样?你想置我于死地,可我偏生活着。你真以为,你来大冥宫几天,就真的能扳倒我?呵,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也太小看我了。” “我历经争斗无数,杀过的敌人上千,有我钦佩的,有让我刮目的,只有一种让我看不起。”十五身形如松柏,淡立于潮湿的水牢里,一双美目明耀闪动,似暗夜中泛着冷芒的钻石,“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自信过头就是自负。” 艳妃依然不屑。她当然清楚至今她手里还握着什么。 而这一点,她非常肯定,身前的女子根本没有。 眼前的女子,或许心机更深,或许比自己更美貌,但是,来路不明,而且目的怕也不简单。 莲绛只喜欢忠诚的人,很显然,此女子做不到。 而自己,则可以! “你自以为会是我对手?”艳妃扣住牢门,冷笑,“我见过比你更强大的对手!但是,她同样败在了我手里。” 当年的十五,让莲绛捧在手心,宠到心里,甘愿为之万劫不复的女人,同样被她打倒。 “刚好。”十五眯眼微挑下颌,“我还没有遇到过打不倒的对手。” 两个女人,隔着牢狱,四目相对,火光相撞,杀气陡升。 “那么,艳妃娘娘,开始吧。” 十五勾唇笑了起来。那一笑,眉目生动,竟是光芒四射的妩媚妖娆。 艳妃面色一白,已见十五双手一摊,展开了一套华丽而精致的红色袍子,上面的金色繁花,流动着夺目的光彩,宛如天边的流云,那繁花纹路繁复,神秘却高贵。 那正是与莲绛袍子上一模一样的金色地涌番莲。 这种图文,对长生楼,对月重宫来说,是神的象征。 而对这个大洲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大冥国来说,是绝对权力的象征。 “这是什么?”艳妃面无血色地趴在牢门上,盯着十五手中那件华服,嘶哑问出声。 “莲绛送来的,今日你被带走之后,他已宣布即日同我成婚。” “不可能!”艳妃厉声尖叫,伸出手一下抓住了十五手里的袍子,“不可能!莲绛他不会再用这般阵势去娶其他女人。” 她往后一拉,那条华贵袍子被她撕掉一个角。 十五冷笑着看着被撕破的衣服,低声道:“怎么,不过一件衣服,你就这么害怕了?你不是说,我扳不倒你吗?” 艳妃双手一颤,伸手企图抓扯十五的脸,十五侧身,轻巧地躲过,继续道:“艳妃娘娘,这才开始呢。”说着,十五一抚披风,静静地站在远处,如天神般残酷而冷厉地欣赏着艳妃的狼狈。 “你想怎样?”艳妃将头挤在牢笼缝隙里,全然不顾自己先前竭力保持的高贵形象,狰狞地盯着十五,“你也不过是他女人中的一个。他不过对你有暂时的新鲜感而已。” 她虽然这么说,可眼前女子那睥睨冷傲的神色,却让她感到害怕。三年来,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像潮水一样吞噬自己。 这个女人带来的危险气息,她捉摸不到任何缘由,正是如此,反而更惶恐。 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这一次,莲绛怕是认真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做任何准备和部署,却已经被这个才出现几天的女人弄进了水牢。 十五凑过来,俯身在她耳边,发出似幽灵般阴森邪气的低语,“我想让你死!” “不可能!我死不了!”水牢里,艳妃的声音凄厉回荡。 “那我就慢慢折磨你。”十五森森一笑,“直到你求着我赐你一死。” “没门!”艳妃手里飞出一根银针,刺向十五。 银针没有飞出,十五先一步出手扣住了她手腕,轻轻一捏。 剧痛袭来,艳妃双膝无力地跪在地上,手里的银针掉落在地上。 “来人。”十五将她丢在地上,重新站直身,冷声吩咐。 方才出去的络腮胡侍卫一听,慌忙进来,朝十五行礼,“夫人,有什么吩咐?” 十五将那件撕烂的华服丢给那侍卫,“去告诉陛下,方才衣服被艳妃撕破了。” 那侍卫头皮顿时发麻,捧着华服的手都在发抖。心中暗道:这位新夫人,可还真是一个狠角色。 大冥三年,后宫妃嫔三月册封一次,皆都是一道圣旨,那些女子甚至至今连夜帝陛下的样子都没有见过。而这一次,夜帝陛下却亲手拟定封号,如此急迫举行婚礼。 可新婚要穿的嫁衣,却让人给撕坏!这毁衣之人必死无疑。 半个时辰之后,侍卫面色苍白,战战兢兢地回来,“陛下说,夫人如何才能消气?” “我生气了?”十五含笑看着那络腮胡侍卫,“我不过是希望你转达,嫁衣破了,这婚事就该取消罢了。” 第140章再遇倾心(6) “陛下说,他早就准备了三十六套礼服,夫人不必担忧。” 十五抿唇,看着水牢里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艳妃,淡淡道:“如此,麻烦都尉再去跑一趟,将剩余的三十五套全送来吧。” 都尉眉心乱跳,却不敢忤逆,飞快地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之后,三十五个宫仪双手捧着鲜红的嫁衣,站在了十五身后。 十五随手抓了一件,塞到艳妃手里,“嫁衣不在,婚事不成。这里还有三十五套,你还敢撕吗?” “你以为我不敢撕?”艳妃抖着唇道。 “那你撕。”十五做了一个自便的姿势。 艳妃扯着那裙摆,作势一拉,动作却突然顿住,冷笑,“你想激将我?那你就失望了。”方才撕了那嫁衣,她心里还后怕,好在都尉来时并未说莲绛发火,她心稍安。 可如今自己这个状况,不能再忤逆莲绛,她要做的便是表现出对莲绛百分之百的温顺服从,再次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是失望了,原来你比我想象的怕死。” 艳妃不似其他女人那般冲动,她有着常人所没有的隐忍和理智,如今看破十五的目的,她转身,重新躺在那稻草上。 “夫人,天色将晚,陛下传你早些回去。” 水牢里又来了一个人,那人颔首,默默地立在入口。 水牢潮湿,那人似故意躲避十五审视的目光,十五也无法看清他的神情。 “冷护卫,劳烦你去回禀陛下,这三十五套衣服我就留一套。一生一套嫁衣,多的,撕了才回去。” “一生一套嫁衣?夫人说得好。”正当一群人被十五这要求吓得不知所措时,水牢入口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闻此声,牢里众人纷纷跪在地上,“陛下万岁。” 艳妃更是提裙而跪,姿势优雅。 唯有十五依然抚着披风,傲然而立,脸上冷漠得有些残酷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此人的到来,而有丝毫的变化。 莲绛姿态雍容,款款而来,他抬起手,一一抚摸过那些嫁衣,最后停在十五身侧,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夫人看中了哪套?” 十五并未看他,冷声,“一件也看不中。” 众人皆暗自倒抽一口凉气。虽心里知道陛下宠这位新来的夫人,可万万没有料到这女子竟然如此不知道好歹,敢用这种态度和陛下说话。 莲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展颜一笑,“既如此,那都撕了!明天再让人赶制,补上你的嫁衣,直到你满意为止。”他言下之意,今晚没有嫁衣,照样要举行婚礼,十五根本逃不掉。 十五回头狠狠盯着莲绛。 许是以前和莲绛待久了,她也能学着点毒舌,可面对莲绛,她总是哑口无言。 见她气鼓鼓的神情,莲绛温柔的笑容中又多了几分宠溺。他凑到十五耳边,笑道:“夫人,你的激将法,对本宫也没有用啊。” 莲绛方才那句话,很明显是看到了十五对艳妃使绊子。 “原来陛下早来了。那我方才那要求,陛下看如何?”十五挑眉看着他。 莲绛目光扫过那套被撕烂的嫁衣,红纱上绣着的金色地涌番莲在水牢中迎风轻轻颤抖,白色的衬底沾了污泥。 “既然艳妃撕过一件,想必她会非常愿意为夫人效劳撕掉剩余的。”说完,他目光冷冷地回到艳妃身上,“艳妃,是吧?” 跪在地上的艳妃如落冰湖,周身透着刺骨寒意,她袖中手指紧握,手心被自己掐出几个血痕来。 到此时,她才明白,方才十五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等这一刻:拖延时间,等着莲绛来,再让莲绛亲自责罚自己。 “呵呵……” 她传出一声低低的悲笑。 那笑声真是又恨又不甘心。 那女人如何折磨她都不怕,但是,艳妃万万没有想到,那女人竟然根本不想自己动手,而是让莲绛出手。 那样的伤痛,比什么酷刑都难以让艳妃承受。 “嘶啦……”安静的水牢里,穿着依然华贵的艳妃娘娘跪在地上,一件件地撕着身前堆积如山的衣服。 她那双保养极好的手,此时早就鲜血淋漓。那些嫁衣全都用金丝绣花,稍不小心,就会勒伤皮肤。 几件衣服撕下来,她白皙的手,竟然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 但是,她却撕得越发的带劲,好像手里的衣服就是她的仇人,每撕烂一件,她眼底就暗涌起疯狂而嗜血的笑。 转身走出水牢时,莲绛负手立在暗处,双目看着十五。 “陛下也看到了,我可不是什么善女,手段狠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十五沉声,“陛下还是仔细考虑一下。” “人不狠,站不稳。夫人就是要这样,才能镇得住这后宫。本宫看了,甚为欣慰。” “……” 十五咬牙瞪着莲绛,找不到话来回驳他。 哪知他却跨步上前。 十五慌忙后退,却反而被他逼到了墙角。 他漂亮的手指抚摸过她的眉眼,爱恋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本宫甚爱你这番纠结矛盾的样子。” “陛下这番纵我,难道就不怕我做出无法无天之事,造成国破家亡?” “国破家亡,那是男人没有本事,怎么会是女人的原因?”他幽幽道,“再则,夫人手下有一批不输我斩夜军团的神秘侍卫,想必夫人有许多过人之处方能领导一支如此优秀的卫队。” “我来路不明,陛下不怕我是敌国的奸细?” “本宫有敌国?现如今,本宫都是你的,这个大冥天下都是你的,这可比做奸细所得的报酬多得多。” “什么你是我的?”十五怒斥。 “今晚。”他语气暧昧,手指亦调戏似的滑向她唇角。 “拿开。”十五试图避开,哪知他手指又追随而来,一怒之下,她张口咬了下去。 而他根本不避开,漂亮的脸蛋上还露出一丝得逞而诡异的笑。 十五大惊,忙松开手,绯红着脸盯着莲绛,“你在手上抹了什么药?!” 身体暖意和燥热丝丝缕缕地钻遍全身,不过瞬间,十五就觉得全身发软。 若非这强烈的感觉,她根本不知道中了道。 “什么极乐散。做皇帝就是好,进贡来的房事强身丸、媚药之类的比金银珠宝还多。” “你无耻。” “在赤霞城时,你就如此评价过我。”他将软绵绵的她拦腰抱起,“人无耻则无敌。谢谢夫人对我做出如此高的评价。” 十五气得发抖。这哪里是无耻,简直就是无赖! 随行的人早就被他打发下去了,而他也懒得走那繁复的宫道,直接轻功翻墙,抄近路往正泰殿掠去。 一看他走的方向,十五脸都吓白了,“陛下,不是要去南苑宫举行婚礼?怎么去正泰殿?” “你如此迫不及待地把嫁衣都撕了,我们干脆就省掉那个过程。再则,我们要做少儿不宜的事,动静太大,怕惊了两个孩子。” 十五恨不得找一把匕首,将此人大卸八块! 巍峨的正泰殿位居整个大冥宫中央,四周群苑围绕,在黑色的云端下,犹如君临天下俯瞰众生的帝王。 此时的正泰殿,没有了昔日的孤傲冷漠,亦没有那种隐入云端的深沉神秘,而是,奢华绚丽。 漫天红绸如云霞萦绕着整个正泰殿,红色的宫灯,随着红绸蔓延,一路点缀排开,如红色嫁衣缀着的金片,华丽到了极致。 十五惊愕地看着眼前一切,回头,见他正盯着自己。 “那些嫁衣都让你撕了。这件,你总撕不掉吧。” 他笑,眉眼温柔。 十五只觉得心口剧痛,伸手欲将他推开,却软绵无力地放在了他胸膛上。 心,剧烈而狂乱地跳动。 “你会痛吗?”十五垂眸,苦涩问道。 莲绛不明,然而,女子的手放在胸膛的瞬间,带来的不仅仅似是电流的颤意,还有缕缕疼痛,像一枚银丝,缠绕住他心脏,慢慢勒紧。 这种痛,让他怔住,却很快适应过来。 不久前那次靠近,他的心也这般痛过,可更多的却是狂热。 也不知道,眼前的女子,对自己做了什么,会有这种疼痛感? 可是,痛才能活着。 他抱紧她跨入寝殿,脚一勾,身后的门随之合上。 大殿内,亦是一片旖旎,红色的纱幔层层垂落,拂风而动,他抱着她径直而走,将她安放在床榻上。 发丝如素,丝丝缕缕地铺散开,与身下那红纱交织,映衬着她的脸,寸寸如雪,却又那样的明艳生动。 他压在她身体上方,也懒得再和她废话,咬着她眉眼的同时,手指解开了她的衣带,轻车熟路地钻入,握着她纤细的腰肢。 她身体软绵无力,被这一握,像触电般地轻颤起来,唇里溢出的压抑声音,似羽毛撩动心弦。 他一直克制的情绪和情感,瞬间爆发出来。 “我警告你……唔……”在这紧要的关头,十五仍不放弃试图阻止莲绛。 “嗯……”他喘气,碧眸潋滟地看着她,那漂亮的睫毛湿润颤抖,似有些茫然急促,“我应该会温柔的,虽然……应该是……第一次。” 十五只觉得身体像被人斩成两半,非常不适地疼,当即弓起身体,不停地颤抖,用那样的方式排斥着他。 可他却紧紧地扣住她的腰肢,让两人结合得更紧密。 他同样也不好受,身体亦战栗不已,却不敢松开一点,生怕她逃走。 见到她紧蹙着眉,他低下头,贴着她的唇,道:“我,是你的了。” 这是一种绝对的宣告。 宣告之后,就是一个侵略者无情的剥夺。 “这是温柔?” 十五此时只想找出几个浑词将他痛骂一番,难怪他会说动静太大惊吓到孩子。 “嗯?下次我温柔,这一次,还是……先别管了。” 纱幔旖旎,缠着她的身体,绞着他的青丝,到最后也不知道是愉悦还是疼痛,她只记得这晚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今晚,最后一次好吗?” 但是,她分不清,他这句话,说过几次。 睁开眼,满室光明,红色的纱幔拂动,空气里仍残留着昨晚颓靡的气味。 门被推开,淡淡的莲香传来,来人俯身,似知道她此时比昨晚还没有任何力气反抗,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唇上游走啃咬一番,直到呼吸不继,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他蹲在床边,一手托着腮,一手勾起她一缕素发在手中把玩,“若没有气力,再休息一会儿。” 十五气得发抖,无力地吐出两字,“无耻!” 见她气恼的样子,他笑,“不无耻,怎能成为夫人的人?”他忍不住低头吻上她的耳垂,“夫人,你睡了我,若不想负责,那才是真正的无耻。”他说完,身体突然一僵,只觉得心口传来丝丝缕缕的痛。像无数条银丝裹着心脏,慢慢勒紧。 “我要起来。” “嗯,刚好起来用早膳。让人做的马蹄水晶糕和粟米粥。”他忍住心口的不适,将她扶起来,取来旁边的衣服替她穿上。 “不要碰我。”十五低声呵斥,神色依然冷漠,“都是阿水伺候我起床更衣。” 他凝视着她无情的脸,笑道:“今后,便由我来。”声音,低沉而温柔。 他手指仔细地将她腰带系好,只是低着头,像是不敢再看十五的脸。 是啊,不敢看,不管他怎么热情,眼前的女子,和她的容貌一样,冷漠如冰山,丝毫不为他融化。 “陛下。” 殿外传来火舞的声音,似有些焦急。 莲绛抬头,看了门口一眼,“我出去一趟。”说着,跨步而出,拿着门口的一把伞,转出了门。 此时十五才发现,莲绛的衣襟竟有些水渍,背后几缕青丝亦有湿意。 隔了一会儿,火舞走了进来,对十五恭敬行礼,“夫人,请用早膳吧。” 火舞穿着暗红色的衣服,显得有些深沉,她虽然站在暗处,但十五也发现,她满身风雪,应该是刚才离开了大冥宫。 更重要的是,她目光有些飘忽,显然心事重重。 “我自己来就好。火舞若是有事,先退下吧。” “陛下让我保护夫人。” “保护我还是监视我?”十五冷笑。 火舞虽然知道十五性格不好相处,但是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尖锐。她正想着要如何解释,十五已经走了过来,跨步出了大殿。 看着桌子上精心准备的早膳,火舞忙收进食盒,追在十五身后,“夫人,请不要为难我们。” 十五回头看着她的脸,伸手拿过食盒,“好。只是,我本就有自己的护卫,不需要火舞来保护。而且,火舞不见得能护住我。” 说这话时,十五已经走出了正泰殿。见她出来,早早候着的侍卫上前,将十五护住。 见火舞没有跟来,十五低声开口,“有什么消息?” “今晨,整个大冥宫守卫又增加了一半,西边的兵力最多,夜帝陛下方才也赶往那边,应该是出事了。” 想到莲绛湿了的衣衫,很明显,他出去的时间不短。而且按照他的性格,若真有时间,他一定又去做阳春面了,而不是送来糕点。 “你们再去探!”说着,十五提着糕点,朝南宫苑方向走去。 宫廊那头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十五一怔,退到拐角的树后面。 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推了出来,那人正要进去,里面的女子却发出惊慌的哭喊,“你走开、你走开,不要碰我,你们都是骗子……” “安蓝……”男子不敢往前一步,生怕刺激了那女子。 细雪中,冷的脸上有几道鲜血淋漓的抓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安蓝见到雪地里的一粒药丸,冲上去就踩烂,大喊:“我不要吃,我不要吃。” “带郡主进去。” 几个宫仪出来,将安蓝拽了进去。冷蹲在地上,将那粒被踩烂的药丸捧在手心里。 十五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他双肩在风雪中抖动,许久,他默默站起来,垂首,转身朝水牢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