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 第1章 內篇逍遙遊第一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搏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助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關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鸞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適莽蒼者,三准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春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媳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樁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持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脩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搏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淇也。斥鴉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問,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嬌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鶴鷓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反。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1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碑萬物以為一,世薪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枇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越人斷髮文身,無所用之。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官然喪其天下焉。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非不暘然大也,吾為其無用而拾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拼僻統為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拼僻統,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齋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昊王。越有難,昊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僻統,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謂莊子曰:吾有大樹,人謂之樓。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狂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機辟,死於罔罟。今夫釐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夫2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1綽:世德本作潭。 2夫:世德本作夭。 第2章 內篇齊物論第二 南郭子驀隱几而坐,仰天而噓,嗜焉似喪其耦。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几者,非昔之隱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暘,而獨不聞之參參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析,似圈,似臼,似佳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括,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愁,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日一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臟,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悅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非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持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蓬與楹、厲與西施、恢愧橘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芋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大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有吵也。請言其吵: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賺,大勇不恢。道照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技而不成。五者園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夕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放,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問。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詛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詛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鰭然乎哉?木處則惴慄徇懼,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螂蛆甘帶,鴉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猥編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鱔與魚游。毛嬸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烏見之高飛,麋鹿見之央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骰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死利害之端乎。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綠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黃帝之所聽瑩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計,見卯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鴉炙。子嘗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胳合,置其滑湣,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菴,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子惡乎知悅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匡林,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夢飲酒者,且而哭泣;夢哭泣者,日一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弟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財人固受其難間,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富諸無竟。罔兩問綦曰:曩子行,今子止;囊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綦曰:吾有待而武,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待蛇館綢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媒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蓬蓬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內篇養生主第三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中以有勵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一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駖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萬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具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士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卻,導大窽,因其固然;技經肯縈之未嘗,一而祝大輒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問,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問,恢恢乎其於遊刃3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休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微。諜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痛志,善刀而戴之。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育,得養生焉。公文軒見右師,而驚曰:是何人也?惡乎介也?天與,其人與?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獨也,人之貌有與也。以是加其天也,非人也。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薪畜乎樊中。神雖王,不善也。老聘死,秦失弔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則弔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弔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之縣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 3刃:原作刀,據世德本改。 第3章 內篇養生主第四 顏回見仲尼,請行曰:奚之?曰:將之衛。曰:奚為焉?曰: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回嘗聞之夫子曰:治國去之,亂國就之,醫門多疾。願以所聞思其則。庶幾其國有廖乎。仲尼曰:譆。若殆往而刑耳。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所存於己者未定,何暇至於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蕩而知之所為出乎哉?德蕩乎名,知出乎爭。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盡行也。且德厚信征,未達人氣,名聞不爭,未達人心。而彊以仁義繩墨之言術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惡有其美也,命之日苗人。苗人者,人必反苗之,若殆為人苗夫?且苟為悅賢而惡不肖,惡用而求有以異?若唯無詔,王公必將乘人而鬥其捷。而目將熒之,而色將平之,口將管之,容將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日益多。順始無窮,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於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偃村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擠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功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名實者,聖人之所不能勝也,而況若乎。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顏回曰:端而虛,勉而一,則可乎?曰:惡,惡可。夫以陽為充孔揚,釆色不定,常人之所不違,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與其心,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其庸詛可乎。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者,知天子之與己皆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薪乎而人善之,薪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謂之童子,是之謂與天為徒。外曲者,與人之為徒也。擎腮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邪?為人之所為者,人亦無疵焉,是之謂與人為徒。成而上比者,與古為徒,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雖直而不病,是之謂與古為徒。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大多政法而不謀,雖固亦無罪。雖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猶師心者也。顏回曰:吾無以進矣,敢問其方。仲尼曰:齋,吾將語若。有而為之,其易邪?易之者,嗥天不宜。顏回曰: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姑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為齋乎?曰:是祭杞之齋,非心齋也。回曰:敢問心齋。仲尼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者也,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顏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實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謂虛乎?夫子曰:盡矣。'吾語若。若能入遊其樊而無感其名,入則嗚,不入則止。無門無毒,一宅而寓於不得已。則幾矣。絕邇易,無行地難。為人使易以偽,為天使難以偽。聞以有翼飛者矣,未聞以無翼飛者也;聞以有知知者矣,未聞以無知知者也。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謂坐馳,夫徇耳目內通而外於心知,鬼神將來舍,而況人乎。是萬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紐也,伏羲几蓮之所行終,而況散焉者乎。葉公子高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蓋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況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歡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陰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爨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進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一及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悅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遠財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鬥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陰,泰至則多奇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奇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喪也。夫風波易以動,實喪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第然,於是並生心厲。剋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而不知其然也。苟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乘物以遊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顏闈將傳衛靈公太子,而問於蓮伯玉曰:有人於此,其德天殺。與之為無方,則危吾國;與之為有方,則危吾身。其知適足以知人之過,而不知其所以過。若然者,吾奈之何?權伯玉曰:善哉問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雖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為顛為滅,為崩為蹶。心和而出,且為聲為名,為妖為孽。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為無叮畦,亦與之為無叮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於無疵。汝不知夫螳娘乎?怒其臂以當車轍,不知其不勝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積伐而美者以犯之,幾矣。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央之之怒也。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娠盛溺。適有蚊虻僕綠,而村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可不慎邪?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礫社樹。其大蔽牛,絮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後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數。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輾。弟子厭觀之,走及匠石,曰:自吾執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之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為舟則沈,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滾構,以為樹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匠石歸,礫社見夢曰:汝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於文木邪?夫祖梨橘柚,果蕨之屬,實熟則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拮擊於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使子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與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匠石覺而診其夢。弟子曰:趣取無用,則為社何邪?曰:密,若無言。彼亦直寄焉,以為不知己者詬厲也。不為社者,且幾有剪乎。且也彼其所保與眾異,而以義譽之,不亦遠乎?南伯子景遊乎商之丘,見大木焉有異,結駟千乘,隱將花其所籟。子驀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仰而視其細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槨;咕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醞,三日而不已。子驀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於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刻氏者,宜揪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代者斬之;三圍四圍,求高名之麗者斬之;七圍八圍,貴人富商之家求禪傍者斬之。故未終其天年,而中道夭於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顆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為大祥也。支離疏者,顧隱於齊,肩高於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骸為脅。挫緘治懈,足以蝴口;鼓莢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則支離攘臂於其問;上有大後,則支離以有常疾不受功;上與病者栗,則受三鍾與十束薪。夫支離其形者,猶足以養其身,終其天年,又況支離其德者乎?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內篇德充符第五 魯有兀者王駙,從之遊者與仲尼相若。常季問於仲尼曰:王胎,兀者也,從之遊者與夫子中分魯。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聖人也,丘也直後而未往耳。丘將以為師,而況不若丘者乎。奚假魯國,丘將引天下而與從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與庸亦遠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獨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謂也?仲尼曰: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常季曰:彼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為最之哉?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受命於地,唯松相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夫保始之徵,不懼之實;勇士一人,雄入於九軍。將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猶若是,而況官天地,府萬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嘗死者乎。彼且擇日而登假,人則從是也。彼且何肯以物為事乎。申徒嘉,兀者也,而與鄭子產同師於伯昏無人。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其明日,又與合堂同席而坐。子產謂申徒嘉曰:我先出則子止,子先出則我止。今我將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見執政而不違,子齊執政乎?申徒嘉曰:先生之門,固有執政焉如此哉?子而悅子之執政而後人者也?聞之曰:鑑明則塵垢不止,止則不明也。久與賢人處則無過乎。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猶出言若是,不亦過乎?子產曰:子既若是矣,猶與堯爭善,計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狀其過以不當亡者眾,不狀其過以不當存者寡,知不可素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遊於羿之殼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眾矣,我佛然而怒;而適先生之所,則廢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吾與夫子遊十九年矣,而未嘗知吾兀者也。今子與我遊於形骸之內,而子索我於形骸之外,不亦過乎?子產蹴然改容更貌曰:子無乃稱。魯有兀者叔山無趾,踵見仲尼。仲尼曰:子不謹,前既犯患若是矣。雖今來,何及矣。無趾曰:吾唯不知務而輕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來也,猶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務全之也。夫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吾以夫子為天地,安知夫子之猶若是也。孔子曰:丘則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請講以所聞。無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無趾,兀者也,猶務學以復補前行之惡,而況全德之人乎。無趾語老聃曰:孔丘之於至人,其末邪?彼何賓賓以學子為?彼且薪以詼詭幻怪之名聞,不知至人之以是為己栓桔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為一條,以可不可為一貫者,解其栓桔,其可乎?無趾曰:天刑之,安可解。魯哀公問於仲尼曰:衛有惡人焉,曰及駙它。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於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十數而未止也。未嘗有聞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無君人之位以濟乎人之死,無聚祿以望人之腹。又以惡駭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異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觀之,果以惡駭天下。與寡人處,不至以月數,而寡人有意乎其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國無宰,寡人傳國焉。悶然而後應。氾若而辭,寡人醜乎,卒授之國。無幾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卹焉若有亡也,若無與樂是國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嘗使於楚矣,適見豚子食於其死母者。少焉胸若皆棄之而走。不見己焉爾,不得類焉爾。所愛其母者,非愛其形也,愛使其形者也。戰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資;刖者之屨,無為愛之,皆無其本矣。為天子之諸御,不爪前,不穿耳;取妻者止於外,不得復使。形全猶足以為爾,而況全德之人乎。今哀駙它未言而信,無功而親,使人授己國,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一及公曰:何謂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窮達貧富,賢與不肖毀譽,飢渴寒暑,是事之變,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於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於兌,使日夜無郁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乎心者也。是之謂才全。何謂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為法也,內保之而外不蕩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離也。一及公異日以告閔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執民之紀而憂其死,吾自以為至通矣。今吾聞至人之言,恐吾無其實,輕用吾身而亡其國。吾與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閩跤支離無脤說衛靈公,靈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甕甕太瘦說齊桓公,桓公悅之;而視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謂誠忘。故聖人有所遊,而知為孽,約為膠,德為接,工為商。聖人不謀,惡用知?不斷,惡用膠?無喪,惡用德?不貨,惡用商?四者,天齋也。天齋者,天食也。既受食於天,又惡用人。有人之形,無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於人;無人之情,故是非不得於身。眇乎小哉,所以屬於人也。警乎大哉,獨成其天。惠子謂莊子曰:人故無情乎?莊子曰:然。惠子曰: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梧而暝,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嗚。 第4章 內篇宗師第六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詛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隘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鯈然而往,偷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二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顆頫;賡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瓤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酈郵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擒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警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悅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掉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沸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喜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遲。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遲,是怕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之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遲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稀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犧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武;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太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傳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束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南伯子葵問乎女偶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耶?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有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櫻寧。櫻寧也者,櫻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樞,於樞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屍,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子為此拘拘也。曲悽發背,上有五管,順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沙,其心閒而無事,鉼蹤而鑑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鵲炙。浸假而化予之屍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一及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犁往問之,曰:叱。避。無但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束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日我且必為糢鄒,大冷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日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冷,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蓮然覺。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與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二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問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待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琦。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一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脩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弔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央疣潰癱,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託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債債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日,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日.一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伴於天,故日,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慼,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詛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烏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軟夫堯既已鯨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遊夫遙蕩恣瞧轉徒之塗乎?意而子日,雖然,吾願遊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鮪截之觀。意而子曰: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錘之問耳。庸詛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鯨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斃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此所遊已。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它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子興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與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時焉。子與入曰:子之歌時,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壴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第5章 內篇應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外徐徐,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離何謂非牛徐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子輿與子桑友,而淋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其覺于于,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人。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汝?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經式義度,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其於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而使蚤負山也。夫聖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後行,碗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烏高飛以避繒弋之害,鼴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黑鑿之患,而曾二蟲之無知。天根遊於殷陽,至寥水之上,適遭無名人而問焉,曰:請問為天下。無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厭,則又乘夫莽眇之烏,以出六極之外,而遊無何有之鄉,以處壙垠之野。汝又何鬧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又復問。無名人曰:汝遊心於淡,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陽子居見老聰,曰:有人於此,嚮疾彊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聘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暖狙之便執釐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聘曰:明王之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鄭有神巫日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列子見之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壺子曰:吾與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眾雄而無雄,而又奚卯焉。而以遁與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明日,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數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局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見吾杜德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廖矣,全然有生矣,吾見其杜權矣9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易吾示之以天壤,名實不入,而機發於踵。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吾辱示之以太沖莫勝。是殆見吾衡氣機也。貌梧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嘗又與來。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壺子曰:易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1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然後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三年不出。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於事無與親,彫豕復朴,塊然獨以其形立。紛而封哉,一以是終。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南海之帝為鯈,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鯈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鯈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 外篇駢拇第八 駢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於德;附贅縣疣,出乎形哉,而侈於性。多方乎仁義而用之者,列於五臟哉,而非道德之正也。是故駢於足者,連無用之肉也;枝於手者,樹無用之指也;多方駢枝於五臟之情者,淫僻於仁義之行,而多方於聰明之用也。是故駢於明者,亂五色,淫文章,青黃鮪截之煌煌非乎?而離朱是已。多於聰者,亂五聲,淫六律,金石絲竹黃鍾大呂之聲非乎?而師曠是已。枝於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聲,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而曾史是已。駢於辯者,景瓦結繩竄句,遊心於堅白同異之問,而敝珪譽無用之言非乎?而楊墨是已。故此皆多駢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歧;長者不為有餘,短者不為不足。是故亮經雖短,續之則憂;鶴陘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無所去憂也。意仁義其非人情乎?彼仁人2何其多憂也?且夫駢於拇者,庾之.則泣;枝於F手者,齡之則啼。二者或有餘於數,或不足於數,其於憂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憂世之患;不仁之人,央性命之情而饕貴富。故意仁義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囂囂也?且夫待鉤繩規矩而正者,是削其性也,待繩約膠漆而固者,是侵其德也;屈折禮樂,吻俞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方者不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纏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虧也,則仁義又奚連連如膠漆纏索而遊乎道德之問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自虞氏招仁義以撓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於仁義,是非以仁義易其性與?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臧與穀,二人相與牧羊而俱亡其羊。問臧奚事,則挾莢讀書;問穀奚事,則博塞以遊。二人者,事業不同,其於亡羊均也。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蹶死利於束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盜蹶之非乎,天下盡殉也:彼其所殉仁義也,則俗謂之君子;其所殉貨財也,則俗謂之小人。其殉一也,則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殘生損性,則盜蹶亦伯夷已,又惡取君子小人於其問哉。且夫屬其性乎仁義者,雖通如曾史,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於五味,雖通如俞兒,非吾所謂臧也;屬其性乎五聲,雖通如師曠,非吾所謂聰也;屬其性乎五色,雖通如離朱,非吾所謂明也。吾所謂臧者,非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臧於其德而已矣,吾所謂臧者,非所謂仁義之謂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謂聰者,非謂其聞彼也,自聞而己矣;吾所謂明者,非謂其見彼也,自見而已矣。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夫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雖盜蹶與伯夷,是同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為仁義之操,而下不敢為淫僻之行也。 外篇馬蹄第九 馬,蹄可以踐霜雪,毛可以禦風寒,齡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雖有義臺路寢,無所用之。及至伯樂,曰:我善治馬。燒之,剔之,刻之,維之,連之以羈畢,編之以早棧,馬之死者十二三矣。飢之,渴之,馳之,驟之,整之,齊之,前有極飾之患,而後有鞭莢之威,而馬之死者已過半矣。陶者曰:我善治壇,圓者中規,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鉤,直者應繩。夫壇木之性,豈欲中規矩鉤繩哉?然且世世稱之日伯樂善治馬,而陶匠善治壇木,此亦治天下者之過也。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日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遊,烏鵲之巢可攀援而閥。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整躉為仁,提歧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樽?白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釆?五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夫馬,陸居財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跟。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介倪、閩扼、驚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跟歧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第6章 外篇朕筐第十 將為肚筐、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府鐳;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筐、擔囊而趨;唯恐緘騰、肩鐳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來耨之所刺,方三千餘里。闔四境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聞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母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弘馳,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廠之徒問於蹶曰:盜亦有道乎?.廠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廠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脣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郡鄧圍,聖人生而大盜起。捨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洽天下,則是重利盜蹶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嬌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鐵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衛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摘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捨斗折衡,而民不爭;嬋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舍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釆,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舍其明矣。毀絕鉤繩而棄規矩,欐工捶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舍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捶、離朱者,皆外立其德,而以燴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子獨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內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烏亂於上矣;鉤餌、罔罟、腎筍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置呆不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奕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悅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哼哼之意,哼哼已亂天下矣。 外篇在宥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請卓駑,而後有盜蹶、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彎卷聯拳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舞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託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崔瞿問於老聰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聰曰:汝慎無櫻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悼約柔乎剛彊。廉劇彫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倪仰之問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憤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櫻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服;經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罐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跪,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廠,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新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央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櫻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堪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歧攘臂乎栓桔之問。意,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接摺也,仁義之不為栓桔鑿柄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廠嘴矢也。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群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蓊剪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外,黃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蹙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閑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常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縉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雲將束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批髁爵躍而遊。雲將見之,倘然止,贊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蒙村髒爵躍不輾,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鴻蒙村脾爵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束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鴻蒙曰:浮遊,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蒙曰:亂天之經,道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烏皆夜嗚;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蒙曰:噫,毒哉。懵倦乎歸矣。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蒙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澤淇,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3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閥其情,物固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也。夫以出乎眾為心者,曷常出乎眾哉。因眾以寧,所聞不如眾技眾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已。無己,惡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廳而不可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讓,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 矣,不可不察也。 南華真經春之二竟 1弟:原作第,據世德本改。 2人:原作義,據世德本改。 3物:原作萬,據世德本改。 第7章 外篇天地第十二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眾,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故日: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故日: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剖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德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夫子日:夫道,淵乎其居也,滲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嗚。故金石有聲,不考不嗚。萬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視乎冥冥,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脩遠。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堯之師日許由,許由之師日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日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截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紋,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恆。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眾父,而不可以為眾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堯觀乎華。華對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轂食,烏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脩德就問;千歲厭世,去而上倦;乘彼白雲,至于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為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1子闔行邪?無落吾事。浥侶乎耕而不顧。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無問,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脩反德,德至同於初。同乃虛,虛乃大。合喙嗚;喙嗚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縉縉,若愚若昏,是謂玄德,同乎大順。夫子向于老聰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辨者有言日,離堅白若縣寓。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聰曰:是胥易技係、勞形休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猥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眾,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蔣間翹見季徹曰:魯君謂蒐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日,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不敢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娘之怒臂以當車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往,投邊者眾。蔣聞翹親覦然驚曰:蒐也沱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淇津然弟之哉?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猾猾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秩湯,其名為檸。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瞞然慚,俯而不對。有問,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無乏吾事。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俞。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沱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警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脩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束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橫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內共利之之為悅,共給之之為安;炤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德人之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冥。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髮,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脩慈父,其色煉然,聖人羞之。至德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邇,事而無傳。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諛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己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諛人也,合譬飾辭聚眾也,是終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設采色,動客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諛,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眾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嗑然而笑。是故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垂踵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問矣,其於失性一也。躡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日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日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日五臭薰鼻,困慢中顆;四日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日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歧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鴉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皮弁鵡冠縉質紳脩以約其外,內支盈於柴柵。外重纏繳,院院然在纏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歷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第8章 外篇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日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卿,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整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彫眾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日,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日,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崇,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彫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日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掌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鍾鼓之音,羽施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一反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2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刑名次之,刑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己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刑有名。刑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刑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刑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到道而言,在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刑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孔子西藏書於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聰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聰,而老聘不許,於是緒十二經以老聰中其說,曰:大饅,願聞其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聰曰:請,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聘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聘曰:噫,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愒愒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舍重研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斂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部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鴉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顆頫然,而口閘然,而狀義然,似擊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樣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遣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賓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斷輸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日、.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輸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輸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斷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問。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斷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矣。 第9章 外篇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弛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招曰:來,吾語汝。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由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載之,此謂上皇。商大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謂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大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冥山,是何也?則去之遠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并焉;至富,國財并焉;至願,名譽并焉。是以道不渝。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息,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徽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后調理四時,太和萬物。1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陰陽調和,流光其聲;墊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憤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汝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卻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矣。形充空虛,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息。吾又奏之以無息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曳,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冥;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悅。故有眾氏為之頌曰:聽乏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汝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息,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孔子西遊於衛。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筐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筐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外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咪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生已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外其下。故伐樹於宋,削邇於衛,窮於商周,是非其夢邪?圍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昧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沒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薪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桿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相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暖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齡齧挽裂,盡去而後嫌。觀古今之異,猶暖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臏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嬪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殯而不知臏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鵬。老聰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陰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告人,則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隱。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生之蓮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處,觀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墟,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一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釆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諫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孔子見老聰而語仁義。老聘曰:夫播棣咪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嗜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僭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邪?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辯,名譽之觀,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吻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聰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聰,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而不能嘖,予又何規老聰哉。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聘o老聘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聘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日不同。老聰曰:小子少進,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日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僭於區薑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蹴蹴然立不安。孔子謂老聘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邊,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過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邇也,豈其所以邊哉。今子之所言,猶邊也。夫邇,履之所出,而邊豈履哉?夫白鴨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嗚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風化;類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傳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外篇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稿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井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間曠,釣魚間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問暇者之所好也。吹拘呼吸,吐故納新,熊經烏申,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問,不導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啖寂寞,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恢矣。平易恬恢,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虛無恬快,乃合天德。故日,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作,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日,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眾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外篇繕性第十六 繕性於俗,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褊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陰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群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義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濠淳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邇,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行身者,不以辯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己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圍,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日,喪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第10章 外篇秋水第十七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雨淚渚涯之問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己。順流而4東行,至於北海,束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日:野語有之日,聞道百,以為莫已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日: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墟也;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淚,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閒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虛;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陰陽,吾在天地之問,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問也,不似曇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梯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豪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日:然則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遠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暴今故,故逼而不悶,攘而不歧,知時無止;察乎盈虛,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豪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5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眾,不賤佞諸,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已。約分之至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內,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已。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梯米也,知豪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睹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束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睹矣。昔者堯、舜讓以帝,之嗆讓而絕,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亢,言殊器也。麒驥、驛驪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狂,言殊技也。鴉鵑夜撮蚤,察豪末,畫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日,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陰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默默乎河伯,汝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賽。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縣縣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吵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平?夫固將自化。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邪?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內,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鏑跼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夔憐炫,炫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夔謂蛟曰:吾以一足路綽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炫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子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炫謂蛇曰:吾以眾足而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踏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輩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眾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汝。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眾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沱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焰井之蛙乎?謂東海之鼇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梵之崖;赴水則接腋持頤,蹶泥則沒足滅駙;還奸、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錡滔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束海之鼇左足未入,而右膝已摯矣,於是邊巡而卻,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遠,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束海之大樂也。於是焰井之蛙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境,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蚤負山,商蛆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滔井之蛙與?且彼方跳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爽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束無西,始於玄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真用管閥夭,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郡鄧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吐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內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筍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於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烏,其名鶴鶴,子知之乎?夫鶴鶴,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鷓得腐鼠,鶴鶴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外篇至樂第十八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僭憎,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弗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誣誣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日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爾無為相合,萬物皆化。芒乎苗乎,而無從出乎。苗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莊子妻死,惠子弔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苗之問,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繳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蹙蹙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惡焉。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驍然有形,檄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鐵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者似辯士。諸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髑髏曰: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問里知6識,子欲之乎?髑髏深臏蹙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問之勞乎。顏淵束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束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梗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已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且汝獨不聞邪?昔者海烏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子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膳。烏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鸞,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烏也,非以烏養養烏也。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柄之深林,遊之壇陸,浮之之江湖,食之鰭鰍,隨行列而止,委蛇而處。彼唯人言之惡聞,奚以夫繞饒為乎。咸池九韶之樂,張之洞庭之野,烏聞之而飛,獸聞之而走,魚聞之而下入,人卒聞之,相與還而觀之。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彼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故先聖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名止於實,義設於適,是之謂條達而福持。列子行,食於道從,見百歲髑髏,捲蓬而指之曰:唯予與汝知而未嘗死、未嘗生也。汝果養乎?予果歡乎?種有幾,得水則為壯,得水土之際則為龍嬪之衣,生於陵屯則為陵烏,陵烏得鬱棲為烏足。烏足之根為臍蜻,其葉為胡蝶。胡蝶胥也化而為蟲,生於鼇下,其狀若脫,其名為鳩攘。鴒攘千日為烏,其名為乾餘骨。乾餘骨之沫為斯彌,斯彌為食醞。頤轄生乎食醱!黃軏生乎九猷,瞥茵生乎腐罐。羊奚比乎不筆,久竹生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人又反入於機。萬物皆出於機,皆入於機。 南華真經春之三竟 1夫:原作天,據世德本改。 2其: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3夫至樂者……太和萬物: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4而:原作於,據世德本改。 5財:原作敗,據世德本改。 6知:原作之,據世德本改。 第11章 外篇達生第十九 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養形必先之以物,物有餘而形不養者有之矣;有生必先無離形,形不離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而養形果不足以存生,則世奚足為哉。雖不足為而不可不為者,其為不免矣。夫欲免為形者莫如奔世。棄世則無累,無累則正平,正平則與彼更生,更生則幾矣。事奚足卉而生奚足遺?奔事則形不勞,遺生則精不虧。夫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合則成體,散則成始。形精不虧,是謂能移;精而又精,反以相天。子列子問關尹曰:至人潛行不窒,蹈火不熱,行乎萬物之上而不慄。請問何以至於此?關尹曰:是純氣之守也,非知巧果敢之列。居,予語汝。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物與物何以相遠?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則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無所化,夫得是而窮之者,物焉得而止焉。彼將處乎不淫之度,而藏乎無端之紀,遊乎萬物之所終始,壹其性,養其氣,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無部,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墜車,雖疾不死。骨節與人同而犯害與人異,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墜亦不知也,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遇物而不摺。彼得全於酒而猶若是,而況得全於天乎?聖人藏於天,故莫之能傷也。復條者不折鏡干,雖有恢心者不怨飄瓦,是以天下均平。故無攻戰之亂,無殺戮之刑者,由此道也。不開人之天,而開天之天,開天者德生,開人者賊生。不厭其天,不忽於人,民幾乎以其真。仲尼適楚,出於林中,見痴樓者承蜩,猶綴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墜,則失者錙銖;累三而不墜,則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墜,猶綴之也。吾處身也,若極株拘;吾執臂也,若槁木之技;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不以萬物易蜩之翼,何為而不得。孔子顧謂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其瘤樓文人之謂乎。顏淵問仲尼曰:吾嘗濟乎觴深之淵,津人操舟若神。吾問焉,曰:操舟可學邪?曰:可。善游者數能。若乃夫沒人,則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吾問焉而不吾告,敢問何謂也?仲尼曰:善游者數能,忘水也。若乃夫沒人之未嘗見舟而便操之也,彼視淵若陵,視舟之覆猶其車卻也。覆卻萬方陳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惡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婚。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田開之見周威公。威公曰:吾聞祝腎學生,吾子與祝腎遊,亦何聞焉?田開之曰:開之操拔警以侍門庭,亦何聞於夫子。威公曰:田子無讓,寡人願聞之。開之曰:聞之夫子日,善養生者,若牧羊然,視其後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謂也?田開之曰:魯有單豹者,巖居而水飲,不與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猶有嬰兒之色,不幸遇餓虎,餓虎殺而食之。有張毅者,高門縣薄,無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內熱之病以死。豹養其內而虎食其外,毅養其外而病攻其內,此二子者勺皆不鞭其後者也。仲尼曰:無入而藏,無出而陽,柴立其中央。三者若得,其名必極。夫畏塗者,十殺一人,則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後敢出焉,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稚席之上,飲食之問;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祝宗人玄端以臨牢莢,說蠡曰:汝奚惡死?吾將三月矇汝,十日戒,三日齊,藉白茅,加汝肩屍乎彫俎之上,則汝為之乎?為負謀,曰不如食以糠糟而錯之牢莢之中,自為謀,則苟生有軒冕之尊,死得於朦循之上,聚樓之中則為之。為負謀則去之,自為謀則取之,所異負者何也?桓公田於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公反,談請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里1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痛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桓公曰:然則有鬼乎?曰:有。沈有履,鼇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束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聾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秩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幸,山有夔,野有方皇,澤有委蛇。公曰:請問委蛇之狀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桓公賑然而笑曰:此寡人之所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紀浴子為王養國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僑而恃氣。十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又問,曰:幾矣。雞雖有嗚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者,反走矣。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電鼇魚鼇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塘下。孔子從而問焉,曰:吾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汨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於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梓慶削木為據,鑪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據,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滑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成見鍊,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束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顏闈遇之,人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日敗。工捶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栓。忘足,履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修,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天於聾盲跛賽而比於人數。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孫子出?扁子入,坐有問,仰天而歎。弟子問曰: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也。弟子曰:不然.o孫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來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烏止於魯郊,魯君悅之,為具太牢以饗之,奏九韶以樂之,烏乃始憂悲眩視,不敢飲食。此之謂以己養養烏也。若夫以烏養養烏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今休,款啟寡聞之民也,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載殿以車馬,樂鎢以鐘鼓也。彼又惡能無驚乎哉。 外篇山木第二十 莊子行於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夫子出於山,舍於故人之家。故人喜,命堅子殺鴈而烹之。 堅子請曰:其一能嗚,其一不能嗚,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嗚者。明日,弟子問於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瘍,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問。材與不材之問,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2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故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 市南宜僚見魯侯,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先王之道,修先君之業;吾敬鬼尊賢,親而行之,無須史離居,然不免於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衛淺矣。夫豐狐文豹,棲於山林,伏於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飢渴隱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而求食焉,定也;然且不兔於罔羅機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也。今魯國獨非君之皮邪?吾願君剖形去皮,灑心去欲,而遊於無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知作而不知藏,與而不求其報;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猖狂妄行,乃蹈乎大方;其生可樂,其死可葬。吾願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君曰:彼其道遠而險,又有江山,我無舟車,奈何?市南子曰:君無形倨,無留居,以為君車。君曰:彼其道幽遠而無人,吾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市南子曰: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送君者皆自崖而反,君自此遠矣。故有人者累,見有於人者憂。故堯非有人,非見有於人也。吾願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與道遊於大莫之國。方舟而濟於河,有虛紅來觸舟,雖有褊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於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人能虛己以遊世,其孰能害之。北宮奢為衛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三月而成土下之縣。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之設?奢曰:一之問,無敢設也。奢聞之,既彫既琢,復歸於朴,恫乎其無識,儻乎其息疑;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來者勿禁,往者勿止;從其強梁,隨其曲傳,因其自窮,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而況有大塗者乎。孔子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太公任往弔之曰:子幾死乎?一曰:然。子惡死乎?曰:然。任曰:子嘗言不死之道。束海有烏焉,其名日意怠。其為烏也,紛紛秩軼,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進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後;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兔於患。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瞋,名成者虧。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道流而不明居,得行而不名處;純純常常,乃比於狂;削邊捐勢,不為功名。是故無責於人,人亦無責焉。至人不聞,子何喜哉?孔子曰:善哉。辭其交遊,去其弟子,逃於大澤;衣裘褐,食杼栗;入獸不亂群,入烏不亂行。烏獸不惡,而況人乎。 第12章 孔子問子桑雩曰:吾再逐於魯,伐樹於宋,削邇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之問。吾犯此數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子桑雩曰:子獨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矣。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小人甘以絕。彼無故以合者,則無故以離。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捐書,弟子無抱於前,其愛益加進。異日,桑雩又曰:舜之將死,真冷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綠,情莫若率。綠則不離,率則不勞;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糜係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也。王獨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問,雖羿、逢蒙不能睥睨也。及其得拓棘根枸之問也,危行側視,振動悼慄;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處昏上亂相之問,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孔子窮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左據槁木,右擊槁枝,而歌森氏之風,有其具而無其數,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於人之心。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曰:回,無受天損易,無受人益難。無始而非卒也,人與天一也。夫今之歌者其誰乎?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飢渴寒暑,窮栓不行,天地之行也,運物之泄也,言與之偕逝之謂也。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其在外者也。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島莫知於鵲鵬,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能天,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莊周遊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顆而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烏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寨裳躍步,執彈而留之。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娘執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莊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3,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4,頃問甚不庭乎?莊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今吾遊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顆,遊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5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外篇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丈侯,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束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綠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真土梗耳,夫魏真為我累耳。溫伯雪子適齊,舍於6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齊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伯雪子曰:往也薪見我,今也又薪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歎。明日見客,又入而歎。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歎,何邪?曰:吾固告子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見我者,進退一成規、一成矩,從容一若龍、一若虎,其諫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歎也。仲尼見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見溫伯雪子久矣,見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聲矣。顏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夫子曰:回,何謂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趨,亦趨也;夫子辯,亦辯也;夫子馳,亦馳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絕塵而回瞠若乎後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無器而民蹈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惡,可不察與。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束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丘以是日祖。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與。汝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盡矣,而汝求之以為有,是?求馬於唐肆也。吾服汝也甚忘,汝服吾也亦甚忘。雖然,汝奚患焉。雖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孔子見老聰,老聘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恕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老聘曰:吾遊心於物之初。孔子曰:何謂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嘗為汝議乎其將。至陰肅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為之紀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為,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為之宗。孔子曰:請問遊是。老聰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孔子曰:願聞其方。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少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為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為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乎。棄隸者若棄泥塗,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老聘曰:不然。夫水之於洵也,無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顏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醞雞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莊山見魯哀公。一辰公曰:魯多儒士,少為先生方者。莊子曰:魯少儒。一辰公曰:舉魯國而儒服,何謂少乎?莊子曰:周聞之,儒者冠圓冠者,知天時;履方履者,知地形;緩佩決者,事至而斷。君子有其道者,未必為其服也;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為不然,何不號於國中曰:無此道而為此服者,其罪死,於是哀公號之五日,而魯國無敢儒服者,獨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門。公即召而問以國事,千轉萬變而不窮。莊子曰:以魯國而儒者一人耳。可謂多乎?百里奚爵祿不入於心,故飯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賤,與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於心,故足以動人。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澶值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槃磚贏。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文王觀於臧,見一丈夫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姓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順,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廖乎。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他,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鎖斛不敢入於四境。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欽斛不敢入於四境,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大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汝無言。夫7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引之盈貫,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杳,方矢復寓。當是時,猶象人也。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也,非不射之射也。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仞之淵,背邊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進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閥青天,下潛黃泉,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休然有徇目之志,爾於中也殆矣夫。肩吾問於孫叔敖白: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三去之而無憂色。吾始也疑子,今視子之鼻問栩栩然,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美人不得濫,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入乎淵泉而不濡,處卑細而不憊,充滿天地,既以與人,己愈有。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外篇知北遊第二十二 知北遊於玄水之上,登隱井之丘,而適遭無為謂焉。知謂無為謂曰:予欲有問乎若:何思何慮則知道?何處何服則安道?何從何道則得道?三問而無為謂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問,反於白水之南,登狐闋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問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將語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日;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耶?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故曰,為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也。今已為物也,欲復歸根,不亦難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孰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患。故萬物一也,是其所美者為神奇,其所惡者為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聖人故貴一。知謂黃帝曰:吾問無為謂,無為謂不應我。非不我應,不知應.我也。吾問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問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與若終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聞之,以黃帝為知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謂也。今彼神明至精,與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圓,莫知其根也,扁然而萬物自古以固存。六合為巨,未離其內;秋豪為小,待之在體。天下莫不沈浮,終身不故;陰陽四時運行,各得其序。僭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萬物畜而不知。此之謂本根,可以觀於天矣。 齧缺問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視,天和將至,攝汝知,一汝度,神將來舍。德將為汝美,道將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犢而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彊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第13章 孔子問於老聰曰:今日晏問,敢問至道。老聰曰:汝齋戒,疏淪而心,澡雪而精神,拮擊而知。夫道,官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邇,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四枝彊。思慮徇達,耳目聰明,其用心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暗釀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蕨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與,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問,若白駒之過卻,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嘐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強,墮其天裊,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梯稈。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號。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束郭子不應。莊子曰: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稀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褊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無何有之宮,同合而論,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問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來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嗎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謂盈虛衰殺,彼為盈虛非盈虛,彼為衰殺非衰殺,彼為本末非本末,彼為積散非積散也。 坷荷甘與神農同學於老龍吉。神農隱几闔戶晝暝,坷荷甘日中奮戶而入曰:老龍死矣。神農隱几擁杖而起,曝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會綱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擊焉。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外矣。於是泰清中而歎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崑崙,不遊乎太虛。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官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月: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冉求問於仲尼月: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月: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明日復見?月: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照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月: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月:已矣,未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8。聖人之愛人也終無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顏淵問乎仲尼月:回嘗聞諸夫子日,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稀韋氏之囿,黃帝之圃,有虞氏之宮,湯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靠也,而況今之人乎。聖人處物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唯無所傷者,為能與人相將迎。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與。樂未畢也,一及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禦,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無知無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務免乎人之所不免者,豈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為去為。齊知之所知,則淺矣。 雜篇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聘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聘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絮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禳。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灑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歲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杜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月: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寶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己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焉欲俎豆予于賢人之問,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聘之言。弟子月: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統繪為之制;步仞之丘陵,巨獸無所億其軀,而夔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況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月: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于罔罟之患;吞舟之魚,暘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烏獸不厭高,魚鱸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辯也,將妄鑿垣牆而殖蓬蒿也。簡髮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財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盜。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坏。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于堯舜之問、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 第14章 南榮趣蹴然正坐曰:若趣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育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些二年9,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趣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問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趣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日奔蜂不能化蕾燭,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德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南榮趣贏糧,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趣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眾也?南榮趣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趣俯而慚,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趣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趣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問,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羞請入就會,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酒濯,熟哉鬱鬱乎。然而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韃者不可繁而捉,將內健;內獲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撻。外內穫者,道德不能持,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趣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趣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趣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諸己乎?能鯈然乎?能恫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嗥而隘不嘎,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梡,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演,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南榮趣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冰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櫻,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鯈然而往,飼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日,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問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歧,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僭于志,糢鄒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問。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屍;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緘也,披然日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勝勝,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常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學鳩同於同也。踞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驚,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日,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徹志之勃,解心之繆,去德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繆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德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胸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虛,虛則無為而無不為也。道者,德之欽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為之;為之偽,謂之失。如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德,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己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蟲能蟲,唯蟲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況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成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庖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侈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高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謂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緣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雜篇徐無鬼第二十四 徐無鬼因女商見魏武侯,武侯勞之曰:先生病矣。苦於山林之勞,故乃肯見於寡人。徐無鬼曰:我則勞於君,君有何勞於我。君將盈嗜欲,長好惡,則性命之情病矣;君將黜嗜欲,學好惡,則耳目病矣。我將勞君,君有何勞於我。武侯超然不對。少焉,徐無鬼曰:嘗語君,吾相狗也。下之質執飽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質若視曰,上之質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馬也。吾相馬,直者中繩,曲者中鉤,方者中矩,圓者中規,是國馬也,而未若天下馬也。天下馬有成材,若卹若失,若喪其一,若是者,超軼絕塵,不知其所。武侯大悅而笑。徐無鬼出,女商曰:先生獨何以說吾君乎?吾所以說吾君者,橫說之則以《詩》《書》《禮》《樂》,從說之則以《金板六強》,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為數,而吾君未嘗啟齒。今先生何以說吾君,使吾君悅若此乎?徐無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聞夫越之流人乎?去國數日,見其所知而喜;去國旬月,見所嘗見於國中者喜;及期年也,見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虛空者,華曹柱乎瞰鼬之逕,跟位其空,聞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況乎昆弟親戚之馨飲其側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醫飲吾君之側乎。徐無鬼見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芋栗,厭蔥韭,以賓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無鬼曰:無鬼生於貧賤,未嘗敢飲食君之酒肉,將來勞君也。君曰:何哉,奚勞寡人?,曰:勞君之神與形。武侯曰:何謂邪?徐無鬼曰:天地之養也一,登高不可以為長,居下不可以為短。君獨為萬乘之主,以苦一國之民,以養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許也。夫神者,好和而惡姦;夫姦,病也,故勞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見先生久矣。吾欲愛民而為義偃兵,其可乎?徐無鬼汨:不可。愛民,害民之始也;為義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為之,則殆不成。凡成美,惡器也;君雖為仁義,幾且偽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變固外戰。君亦必無盛鶴列於麗譙之問,無徒驥於錙壇之宮,無藏逆於得,無以巧勝人,無以謀勝人,無以戰勝人。夫殺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養吾私與吾神者,其戰不知孰善?勝之惡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誠,以應天地之情而勿櫻。夫民死已脫矣,君將惡乎用夫偃兵哉。黃帝將見大院乎具茨之山,方明為御,昌寓縿乘,張若、謂朋前馬,昆閤、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院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瞥病,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凌誶之事則不樂,皆囿於物者也。招世之士與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於歲,不物於易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莊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謂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堯也,可乎?惠子曰:可。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魯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魯遽曰:是直以陽召陽,以陰召陰,非吾所謂道也。吾示子乎吾道。於是為之調瑟,廢一於堂,廢一於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或改調一絃,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絃皆動,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楊、秉,且方與我以辯,相拂以辭,相鎮以聲,而未始吾非也,則奚若矣?莊子曰:齊人躪子於宋者,其命閤也不以完,其求鉼鍾也以束縛,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遺類矣。夫楚人寄而鏑閤者,夜半於無人之時而與舟人國,未始離於岑而足以造於怨也。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漫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斷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斷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為寡人為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斷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無以為質矣。吾無與言之矣。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謂云,至於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管仲曰:公誰欲與?公曰:鮑叔牙。曰:不可。其為人絮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聞人之過,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弗久矣。公曰:然則孰可?對曰:勿已,則陽朋可。其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黃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謂之聖,以財分人謂之賢。以賢臨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賢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國有不聞也,其於家有不見也。勿已,則隄朋可。昊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眾狙見之,徇然棄而走,逃於深蔡。有一狙焉,委蛇攫搔,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王命相者趨射之,狙執死。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通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鋤其色,去樂辭顯,三年而國人稱之。 第15章 南伯子景隱几而坐,仰天而噓。顏成子入見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嘗居山穴之中10矣。當是時也,田禾一睹我,而齊國之眾三賀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賣之,彼故齋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惡得而知之?若我而不賣之,彼惡得而齋之?嗟乎。我悲人之自喪者,吾又悲夫悲人者11,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後而日遠矣。仲尼之楚,楚王觴之,孫叔放執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於此言已。曰:丘也聞不言之言矣,未之嘗言,於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兩家之難解,孫叔放甘寢秉羽而郢人投兵,丘願有喙三尺。彼之謂不道之道,此之謂不言之辯,故德總乎道之所一。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至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辯不能舉也,名若儒墨而凶矣。故海不辭束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是故生無爵,死無鎰,實不聚,名不立,此之謂大人。狗不以善吠為良,人不以善言為賢,而況為大乎。夫為大不足以為大,而況為德乎。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子景有八子,陳諸前,召九方歎曰:為我相吾子,孰為祥?九方歎曰:梱也為祥。子景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將與國君同食以終其身。子驀索然出涕曰:吾子何為以至於是極也。九方歎曰:夫與國君同食,澤及三族,而況父母乎。今夫子聞之而泣,是禦福也。子則祥矣,父則不祥。子景曰:歎,汝何足以識之,而梱祥邪?盡於酒肉,入於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來?吾未嘗為牧而將生於奧,未嘗好田而鶉生於完,若勿怪,何邪?吾所與吾子遊者,遊於天地。吾與之邀樂於天,吾與之邀食於地;吾不與之為事,不與之為謀,不與之為怪j,吾與之乘天地之誠而不以物與之相櫻,吾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償焉。凡有怪徵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與吾子之罪,幾天與之也。吾是以泣也。無幾何而使梱之於燕,盜得之於道,全而齋之則難,不若刖之則易,於是乎刖而寶之於齊,適當渠公之街然12身食肉而終。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制利天下,譬之猶一覜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暖妹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妹妹而私自悅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疏鬣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限,乳問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己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擅也。舜有羶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墟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是以神人惡眾至,眾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繩,其變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董也,桔梗也,雞壅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勾踐也以甲楣三千棲於會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日鴉目有所適,鶴經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日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櫻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始,心之於殉也始。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玆萃,其反也綠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己寶,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跟而後善博也;人之於知也少,雖少,恃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大一,知大陰,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陰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綠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宜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摧乎。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雜篇則陽第二十五 則陽游於楚,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彭陽曰:公閱休奚為者邪?曰:冬則獨鼇于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日此予宅也。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夫夷節之為人也,無德而有知,不自許,以之神其交固,顛冥乎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凍者假衣於春,暍者反冬乎玲風。夫楚王之為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無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故聖人,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爵祿而化卑。其於物也,與之為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也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與人並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而一問其所施。其於人13心者若是其遠也。故日待公閱休。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為師,人則從而命之也。憂乎知而所行恆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無已;人之好之亦無已,性也。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無已,人之安之亦無已,性也。舊國舊都,望之暢然;雖使丘陵草木之縉,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死見見聞聞者也,以十仞之臺縣眾問者也。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與物無終無始,幾無時。日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嘗舍之。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為事也若之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其合之也若之何?湯得其司御門尹登恆為之傳之,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為之司其名;之名贏法,得其兩見。仲尼之盡慮,為之傳之。容成民曰:除日無歲,無內無外。魏瑩與田侯牟約,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為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條。衍請受甲二十萬,為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然後扶其背,折其脊。季子聞而恥之曰: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華子聞而醜之曰:善言伐齊者,亂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君: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日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日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為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君曰:無窮。曰:知遊心於無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無辯。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見。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管也,猶有嘀也;吹劍首者,映而已矣。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映也。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子路曰:是稷稷何為者邪?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是自埋於民,自藏於畔。其聲銷,其志無窮,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是陸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而何以為存?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日;君為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昔予為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深其耕而熱擾之,其禾繫以滋,予終年厭飧。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為。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崔葦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並潰漏發,不擇所出,漂疽疥癱,內熱搜膏是也。 梧矩學於老聰,曰:請之天下遊。老聘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聰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彊之,解朝服而幕之,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蕾,子獨先離之,日莫為盜,莫為殺人。榮辱立,然後睹所病;皆財聚,然後睹所爭。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無休時,欲無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14為在民,以失為在己;以正為在民,以枉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今則不然。匿為物而愚不識,大為難而罪不敢,重為任而罰不勝,遠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則以偽繼之,日出多偽,士民安取不偽。夫力不足則偽,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 連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訕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已乎,已乎,且無所逃,此所謂然與,然乎? 仲尼問於太史大強、伯常騫、稀韋曰:夫衛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其所以為靈公者,何邪?大強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史鰭奉御而進所,搏幣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為靈公也。稀韋曰:夫靈公也死,卜壟於故墓不吉,卜莖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埋之。夫靈公之為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 少知問於太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太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為風俗也;合異以為同,散同以為異。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是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并而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澤,百財皆度;觀乎大山,木石同壇。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太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15,而期曰萬物者,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因其大以號而讀之則可也,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裹,萬物之所生惡起?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雌雄片合於是庸有。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實之可紀,精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此議之所止。少知曰:委真之莫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褊於其理?太公調曰:雞嗚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為。斯而析之,精至於無倫,大至於不可圍,或之使,莫之為,未免於物而終以為過。或使則實,莫為則虛。有名有實,是物之居;無名無實,在物之虛。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或使莫為,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為,在物一曲,夫胡為於大方?言而足,則終日古悶而盡道;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非言非默,議有所極。 南華真經卷之四竟 1里:世德本作皇。 2此:原作比,據世德本改。 3累:原作類,據世德本改。 4為:原作謂,據世德本改。 5行:原作抨,據世德本改。 6於: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7夫:原作天,據世德本改。 8猶其有物也無已:原本無此句,據世德本增。 9年:原作者,據世德本改。 10中:原作口,據世德本改。 11吾又悲夫悲人者: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12然:原作終,據世德本改。 13人:原作外人,據世德本刪。 14得:原作德J據世德本改。 15萬:原作萬物,據世德本刪。 第16章 雜篇外物第二十六 外物不可必,故龍逢誅,比干戮,箕子狂,惡來死,桀紂亡。人生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員流于江,萇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人親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愛,故孝己憂而曾參悲。木與木相摩則然,金與火相守則流。陰陽錯行,則天地大紋,於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憂兩陷而無所逃,墜蝗不得成,心若縣於天地之問,慰瞥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眾人焚和,月固不勝火,於是乎有債然而道盡。 莊子家貧,故往貸粟於監河侯。監河侯曰:諾。我將得邑金,將貸子三百金,可乎?莊周忿然作色曰:周昨來,有中道而呼者。周顧視車轍中,有紂魚焉。周問之曰:紂魚來,子何為者邪?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君豈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諾。我且南遊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駙魚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與,我無所處。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魚之肆。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轄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束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鏑役而下,驚揚而奮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伴鬼神,憚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魚,離而臢之,自制河以束,蒼梧已北,莫不厭若魚者。已而後世輊才諷說之徒,皆驚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趨灌漬,守說駙,其於得大魚難矣。飾小說以干縣令,其於大達亦遠矣,是以未嘗聞任氏之風俗,其不可與經於世亦遠矣。 儒以詩禮發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布施,死何舍珠為。接其鬢,摩其顱,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老萊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於彼,脩上而趨下,末樓而後耳,視若營四海,不知其誰氏之子。老萊子曰:是丘也。召而來。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問曰:業可得進乎?老萊子曰:夫不忍一世之傷而驚萬世之患,抑固竇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歡為驚,終身之醜,中民之行進焉耳,相引以名,相結以隱。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閉其所譽。反無非傷也,動無非邪也。聖人躊躇以與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載焉終矜爾。宋元君夜半而夢人被髮閥阿門,曰:予自宰路之淵,予為清江使河伯之所,漁者余且得予。元君覺,使人占之,曰:此神龜也。君曰:魚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會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漁何得?對曰:且之網得白龜焉,其圓五尺。吾曰:獻若之龜。龜至,君再欲殺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殺龜以卜吉。乃剖龜,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仲尼曰:神龜能見夢於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網;知能七十二鑽而無遺莢,不能避剖腸之患。如是則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雖有至知,萬人謀之。魚不畏網而畏鴻鵬。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惠子謂莊子曰:子言無用。莊子曰:知無用而始可與言用矣。天地非不廣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則廁足而墊之,致黃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無用。莊子曰:然則無用之為用也亦明矣。莊子曰:人有能遊,且得不遊乎?人而不能遊,且得遊乎?夫流遁之志,庾絕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與。覆墜而不反,火馳而不顧,雖相與為君臣,時也,易世而無以相賤。故日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學者之流也。且以稀韋氏之流觀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遊於世而不僻,順人而不失已。彼教不學,承意不彼。目徹為明,耳徹為聰,鼻徹為顫,口徹為甘,心徹為知,知徹為德。凡道不欲壅,壅則哽,哽而不止則珍,珍則眾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無降,人則顧塞其寶。胞有重闈,心有天遊。室無空虛,則婦姑勃蹊;心無天遊,則六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於人也,亦神者不勝。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謀稽乎識,知出乎爭,柴生乎守,官事果乎眾宜。春雨日時,草木怒生,跳褥於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過半,而不知其然。靜然可以補病,訾贓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駭天半者時國世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驢、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駭,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跤於家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踏河。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雜篇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嗚而當律,言而當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薑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于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顏成子游謂束郭子景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為,死也,勸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眾罔兩問於影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影曰:叟叟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彊陽則我與之彊陽。彊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聰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歎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履州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問,是以不敢。今問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吁吁,而誰與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鼇。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雜篇讓王第二十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託天下也。舜讓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烯;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探山,莫知其處。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於是夫頁妻戴,擭子以入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直父居鄧,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直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莢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直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無君,求王子搜不得,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玉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獨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謂不以國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韓魏相與爭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於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華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兩臂。韓之輕於天下亦遠矣,今之所爭者,其輕於韓又遠。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子華子可謂知輕重矣。魯君聞顏闔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聞,直布之衣而自飯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曰:此闔之家也。使者致幣,顏闔對曰:恐聽者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使者還,反審之,復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餘以為國家,其土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聖人之餘事也,非所以完身養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聖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使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 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客有言之於鄭子陽者曰:列御寇,蓋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國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批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樂,今有飢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難而殺子陽。楚昭王失國,屠羊說走而從於昭王。昭王反國,將賞從者,及屠羊說。屠羊說曰:大王失國,說失屠羊;大王反國,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矣,又何賞之有。王曰:強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國,非臣之功,故不敢當其賞。王曰:見之。屠羊說曰:楚國之法,必有重賞大功而後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而勇不足以死寇。昊軍入郢,說畏難而避寇,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而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於天下也。王謂司馬子景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其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說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於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豈可以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願復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憲居魯,環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褐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鉗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原憲華冠縱履,杖華而應門。子貢曰:嘻,先生何病?原憲應之曰:憲聞之,無財謂之貧,學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子貢邊巡而有愧色。原憲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學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曾子居於衛,縊袍無表,顏色腫嘈,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製衣,正冠而纓絕,捉拎而肘見,納履而踵央。曳、縱而歌商頌,聲滿天地1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志者忘形,養形者忘利,致2道者忘心矣。 第17章 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曰:不願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畝,足以給奸粥;郭內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娛,所學夫子之道足以自樂也。回不願仕。孔子愀然變容曰:善哉,回之意。丘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於內者無位而不作。丘誦之久矣,今於回而後見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 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孔子窮於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華羹不糝,顏色甚憊,而弦歌於室。顏回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於魯,削邊於衛,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回無以應,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歎曰: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子路子貢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故自3省而不窮於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梧之茂也。陳、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抱然執干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於此,則窮通為寒暑風雨之序矣。故許由娛於穎陽而共伯得乎丘首。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玲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務光而謀,務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湯又讓務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務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壤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峙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悅眾,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苟存。今天下間,周德衰,其並乎周以塗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陽之山,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於富貴也,苟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戾行,獨樂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節也。 雜篇盜顯第二十九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蹶。盜躡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韶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蹶,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韶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韶,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之辯,將素之何哉。且蹶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躡。盜躡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陽,膾人肝而鋪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蹶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謬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脣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徽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鋪之膳。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衛曰: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躡。盜衛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賤見而皆悅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眾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鍾,而名日盜躡,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昊越,北使齊魯,束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盜躡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眾民,是於規我以利而怛民畜我也,安可久長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柄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之世,外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凌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嬌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蹶?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日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值於衛束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值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文王拘姜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鼇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墦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礫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喪死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託於無窮之問,忽然無異麒驥之馳過隙也。不能悅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歸到魯束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蹶邪?孔子仰天而歎曰:然。柳下季曰:廠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第18章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日,汝行如桀紂,則有作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其患也。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與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休惕之恐4,欣歡之喜,不監於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天下雖非,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及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也。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與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以持生,則亦5久病長6呃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籥之聲,口賺於芻豢嘐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可謂亂矣;垓溺於馮氣,若負重行而上也,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則疑釗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感乎。 雜篇說劍第三十 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如是三年,國衰,諸侯謀之。太子俚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說王之意止劍士者,賜之7一千金。左右曰:莊子當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莊子。莊子弗受,與使者俱,往見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賜周千金?太子曰:聞夫子明聖,謹奉千金以幣從者。夫子弗受,俚尚何敢言。莊子曰:聞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絕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說大王而逆王意,下不當太子,則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說大王,下當太子,趙國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唯劍士也。莊子曰:諾。周善為劍。太子曰: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悅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見王,事必大逆。莊子曰:請治劍服。治劍服三日,乃見太子。太子乃與見王,王脫白刃待之。莊子入殿門不趨,見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聞大王喜劍,故以劍見王。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得試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設戲請夫子。王乃校劍士七日,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人,使奉劍於殿下,乃召莊子。王曰:今日試使士敦劍。莊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長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劍,唯王所用,請先言而後試。王曰:願聞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罈,韓魏為鈇;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央浮云,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勝士為罈,以豪傑士為狹。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知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庾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於闕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王乃牽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環之。莊子曰:大王安坐定氣,劍事已畢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宮三月,劍士皆服斃其處也。 雜篇漁父第三十一 孔子遊乎緇帷之林,休坐乎杳壇之上。弟子讀書,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鬢眉交白,被髮榆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膝,右手持頤以聽。曲終而招子貢子路,二人俱對。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應,子貢對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侯王之佐與?子貢曰:非也。客乃笑而還,行言曰: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聖人與。乃下求之,至於澤畔,方將杖挈而引其船,顧見孔子,還鄉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進。客曰:子將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於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學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不虛心。客曰: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吾請釋吾之所有而經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離位而亂莫大焉。官治其職,人憂其事,乃無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徵賦不屬,妻妾不和,長少無序,庶人之憂也;能不勝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息,功美不有,爵祿不持,大夫之憂也;廷無忠臣,國家昏亂,工技不巧,貢職不美,春秋後倫,不順天子,諸侯之憂也;陰陽不和,寒暑不時,以傷庶物,諸侯暴亂,擅相攘伐,以殘民人,禮樂不節,財用窮匱,人倫不飾,百姓淫亂,天子有司之憂也。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惚;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希意導言,謂之謂;不擇是非之言,謂之諛;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析交離親,謂之賊;稱譽詐偽以敗惡人,謂之應;不擇善否,兩容顏適,偷拔其所欲,謂之險。此八疵者,外以亂人,內以傷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謂四患者,好經大事,變更易常,以挂功名,謂之叨;專知擅事,侵人自用,謂之貪;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狠;人同於己則可,不同於己,雖善不善,謂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無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歎,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魯,削邊於衛,伐樹於宋,圍於陳、蔡。丘不知所失,而離此四謗者,何也?客悽然變容曰:甚矣子之難悟也。人有畏影惡邊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邇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為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邊,愚亦甚矣。子審仁義之問,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彊哭者雖悲不哀,彊怒者雖嚴不威,彊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聲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邇矣。事親以適,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綠葦間。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舉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舉逆立,而夫曲要磬折,再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軾而歎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問矣,而樸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今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第19章 雜篇列御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瞥人。伯昏瞥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績。伯昏督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整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瞥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履滿矣。伯昏瞥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問,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跌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播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遊者又莫與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鄭人緩也呻昤裘氏之地,祇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梧之實也?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8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拌也。故日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汗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侍之則亡。小夫之知,不離苞直竿9牘,敝精神乎賽淺,而欲兼濟導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大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暝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悅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問阪巷,困窘織履,槁項黃誠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10癱潰座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魯哀公問乎顏聞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廖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晝,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汝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願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憚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針。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故君子達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則,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偃,再命而樓,三命而俯,循牆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凶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毗其所不為者也。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綠循、偃俠、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敢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秤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整粉夫。或騁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菽,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資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天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雜篇天下第三十三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11為驗,以稽為決,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蓄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闢,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捂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偏,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12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於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內聖外王之道,間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 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嬌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悅之。為之太過,已之大循。作為非樂,命之日節甩;生不歌,死無服。墨子氾愛兼利而非闖,其道不怒;又好學博,不異,不與先王伺。毀古之禮樂。黃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末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搬;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素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央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棄耜而九雜天下之]ll,腓無肢,經無毛,沐甚雨,櫛疾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歧跚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騎偶不件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央。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將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肢、經無毛,相進而已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技於眾。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妍、尹文聞其風而悅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日心之行。以恥合罐,以調海內,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國。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說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飢,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已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內,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黨,易而無私,庾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皆有所不可,故曰:選恥不褊,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已而綠不得已,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誤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脫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推拍軼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苟可以免。不師智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曳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靜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已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靜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已,無用賢聖,夫瑰不失道。豪桀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駢亦然,學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風窗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聚觀,而不兔於魷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題不兔於非。彭蒙、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槃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擔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衛有在於是者,關尹、老恥聞其風而悅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虛不毀萬物為實。關尹曰:在己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聘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己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巖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獨曲全,日苟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日堅則毀矣,銳則挫矣。常寬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關尹、老聘乎,古之博大真人哉。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騎見之也,以天下為沉濁,不可與莊語,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瓖璋而連扑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識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已,上與造物者遊,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闢,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調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蛻,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氾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踞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絕;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柄;飛烏之景未嘗動也;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黃馬驪牛三;白狗黑;狐駒未常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辯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衛。南方有倚人焉日黃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褊為萬物說,說而不休,多而無已,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眾不適也。弱於德,強於物,其塗噢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黃一虻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日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寧,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駙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競走也,悲夫。 南華真經卷之五竟 1滿天地:原本無,據世德本增。 2致:原作養,據世德本改。 3自:世德本作內。 4恐:原作心據世德本改。 5亦:原作下,據世德本改。 6長:原作民,據世德本改。 7之:原作一,據世德本改。 8夫:原作天,據世德本改。 9直竿:原作真年,據世德本改。 10破:原作彼,據世德本改。 11參:原作操,據世德本改。 12析:原作折,據世德本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