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毒后》 第一章惨死新房 “傅问渔,你想逃到哪里去?” 阅王府漫天的喜色下,傅问渔一身嫁衣似火,瘦骨嶙峋的残躯爬行着,渐渐在皑皑白雪里带出一道蜿蜿蜒蜒的血痕。 她身后衣着华贵的女子云鬓花颜,吃吃笑着看她哆嗦着爬在墙根下,千娇百媚的笑容如同魔鬼的果实带血,无端透着些微得意和狠戾,“我的五妹妹,你真以为爹爹接你回来,是为了让你享荣华富贵的吗?” 傅问渔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她的脸色灰败的像是随时都会消逝,已经看不出形状的手指堪堪扶着墙壁,却又无力垂落,任那墙壁划出几道鲜血淋漓的指痕,她只是歪着头盯着眼前那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瞧,双眼雾雾蒙蒙的,“为什么?” 嘶哑的三字猛然扯动心尖上最后的柔软,傅问渔忽然手脚并用,声嘶力竭的冲这对男女尖叫: “你我姐妹亲情血浓于水,为什么?” “说会对我一辈子好的男人,阅王爷,为什么?” 随着心中的嘶吼出口,那刹她如坠深渊,猛然间先前未敢想的东西都一一浮现,只是这刻,却叫她的心仿似有千把刀子那么一丝丝割过,她的唇干涩惨白的已在脱皮,却还是忍着痛楚笑着问:“父亲把我接回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啪啪啪……”她的长姐傅怜南温柔笑着拍起了手掌,眼神中是对她的赞赏和可怜。 尚且还穿着大红吉服的方景阅,她的新婚丈夫低低笑着,极为不屑:“可惜,你又怎么能配做我的嫡妃?”他手中的长鞭猛然甩起,破空之声而来,立刻就扫过她的右脸,带落她发上珠钗,将那三千青丝打的倾泻一地。 脸上那一道伤火辣辣的,此刻却于傅问渔再没了干系,也不过是遍体鳞伤里再添了一道。 她本不是蠢笨的人,早在相府来人时就察觉到不对,可温和儒雅的老父殷殷诉说着对她这个女儿的思念和愧欠,为她千般努力万般恳求得来这与二皇子方景阅的婚事;可她温柔端方的长姐对她时时照拂,她明媚活泼的四姐为她缝制了大红嫁衣…… 种种这般让她放下了怀疑,渐渐沉溺到了这叫人可怜可笑的以爱为名的陷阱中,然后让自己遭受——毁灭。 “好妹妹,你还不知道吧。”许是面如死灰的傅问渔终于叫傅怜南心中畅快,她轻柔的阻止方景阅要甩的第二鞭,娉娉袅袅的小行几步,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目光透着些嘲弄,更带着些怜悯:“我的命格,是大富大贵之相,我与景阅成婚,他就能坐上……” 她低低柔柔的说着,稍稍停了一瞬,又带起个温柔的笑意,“可惜啊,国师曾算过,景阅命中第一位嫡妃必将死于非命……” 傅问渔浑身一颤,惊恐的瞪大了眼看着傅怜南。 傅怜南笑的更加温柔了,她一点点俯下身子,姣好的唇轻轻贴在傅问渔被打的鲜血淋漓的右耳,也不管她这只耳朵是不是还听得见,“所以,只好让你来给傅家和景阅铺路哦。” “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我是你妹妹,是你亲妹妹啊!” “因为像你这种连蝼蚁都不如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傅问渔,若非你姓傅,你连这一日福贵都得不到!”傅怜南眼中笑意愈加浓烈,歪着头看她的模样娇柔而又高贵,“妹妹?我可没有一个从棺材里生出来的妹妹!” “哦,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傅怜南低低的笑了起来,“这个法子……可是父亲想出来的呢。” 只这一句,将傅问渔心中最后的希望和奢求都打落在了尘埃里。 她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呆呆的抬起头,视线里影影绰绰的站了些人,那些人的身影明明都开始有些模糊了,她却还是能从里面分辨出哪一个是她的父亲傅崇左。 她听到她父亲的声音冰冷无情,似是在说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怎么还不动手?” 眼前渐渐空空茫茫,傅问渔呆滞的看着某个方向,喃喃的,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我是你的女儿啊……我身上流着和你们一样的血啊……” 棍棒和鞭子齐齐落下,没有章法,却带着要把她杖毙的决心,傅问渔疼得不停的抽搐,早已顾不得暴露在外的肌肤是否令人觉得羞耻,巨大而细密的疼痛足以让她快要痉挛。 一下接一下,声音清脆响亮,像是生命倒数的催魂声,傅问渔倒在地上艰难地爬行,一点点往门口爬去,满面泪水与血水相和,为什么,上苍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耳边缓缓传来方景阅的声音:“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风光大葬。” 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傅问渔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渐渐连话都说不出,感觉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地往门口爬去,仿乎只要爬过这院子的那道门,她就可以活下去一般:“你们不得好死,我傅问渔在此立誓,若有来生,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傅问渔声声泣血,每一声都带着鲜血淋漓的仇恨! 她一双眼睛像是点燃了火,明亮异常,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然吃茶等她去死的亲人,她的姐姐,她的嫡母,她的父亲!这是傅家的人,这是她血肉相连的亲人,这是一个个要把自己送进黄泉的人! 你看她们脸上的笑容是何等畅快,看她们漫不经心喝茶时是何等从容,看着自己死在他们面前像是一场盛宴,自己一声声的哀嚎在他们听来是最美妙的丝乐,满地流淌着的血水是他们看过的最好的颜色,他们,一个个亲手将自己杀死! 这就是她的家人! 她至死也要牢牢记住,纵使化成灰也要认得的,禽兽不如的家人! 指间忽然碰触到一片冰凉的衣物,她用力地抓住,好像那是她的救命稻草,拼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睁开眼睛看见一袂藏蓝色的衣袍,还有藏蓝衣袍下一双锦白色的缎鞋,抬头看去,鲜血模糊的视野中是一张神色清冷的男子脸庞,恍如救世仙人。 “救我,求求你……救我……”傅问渔声音微弱将断,她不知来人是谁,只是求生的本能让她求救。 还未能等到如仙人般的男子说话,傅问渔手指一松,生机灭绝,只是一双眼无论如何也不肯合上,血痂覆面之后尽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临死之际,似乎听得他默然长叹一声:“罢了,好生葬了吧,你倘若有知,来生不要再投胎至这户人家。” 第二章重生婚前 夜寂寂而深,都能叫人听得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响。 未关牢的窗户缝里吹进来一阵冷风,那冷意像是要钻进骨子里,冻的傅问渔一个哆嗦,豁然睁开了双眼,耳边是双脚踩在雪地里扑簌簌的响声,以及傅品泉那不曾压低的声音。 “那个贱人醒了没?长姐对她倒是‘好’的很,居然差我去给她试嫁衣,岂有此理!” 院门外是陈婆子小心谨慎的声音,断断续续叫人听的模糊,“四小姐且再忍几天,待大小姐成事,四小姐便是傅家的大功臣。” 床上的傅问渔听到这些话顿时一愣,继而浑身发冷,她瞪大眼看着头顶,那是她出嫁前住的屋子,转头——床上的纱帐还是傅怜南亲自送来的,屋内的香炉燃着袅袅青烟,是她的父亲为了她能安眠,替她选的…… 哈哈……她的内心似有疯狂尖笑,猛地捂住了双眼,泪却从指缝里缓缓淌出。 难道是老天也看不过去她被家人这般残害,让她重生至出嫁前吗? 此时已走至屋外的傅品泉显然是被陈婆子说服了,在屋外勉强收敛着自己骄纵的性子,柔声道:“五妹妹,你可醒了吗?” 傅问渔任双手遮着双眼,并不回答,等到傅品泉忍不住拿手拍上房门,连声音都带了些恼意时,她才慢条斯理的擦去脸上的泪珠,脸上做出一贯的僵硬表情,快速的应了声,“四姐,我醒了……” “怎么这么慢。”当傅问渔打开房门时,傅品泉一时来不及收起眼里的厌恶,十分不自然的挤出一个笑来,取过陈婆子手里捧着的嫁衣,故作温柔道,“五妹,这是长姐亲手为你选的嫁衣,可真好看,你瞧瞧可还满意?” 她见傅问渔向来没什么生气的脸呆愣愣的面向自己,那眼神空空的又像是蕴含了无限的怨恨让她禁不住一个哆嗦,再仔细看去,那眼里的怨恨没了踪影,隐约带了些她想要看见的的渴慕,她知道这个小贱人在乡野长大,缺乏亲情,不然她们也不会想出这个法子来骗她,心里头带了些厌恶和烦躁,面上却是更温柔了:“来,试试?”说着展开了嫁衣要替她穿上。 傅问渔忍下心中的滔天怨怒,面上还维持着那无甚生气的神情,抿了抿嘴,在她面前缓缓张开双手。 当右手被塞进嫁衣一只袖子时,傅问渔身体不禁一抖,那嫁衣似火,更似血,让她轻易想起自己惨死那天那漫天的红,所有人都知道她嫁过去就是一条死路,所有人都知道那代表着喜意的嫁衣最终只能成为她的寿衣,可所有人,包括生她的父亲,都只看着她去死…… 眼中的戾气一闪又被很好的掩饰住,老天给她这一次机会,她又怎么可能再重蹈覆辙,手上用了一丝巧劲,傅问渔带着几分兴奋和羞意,似是想转身问傅品泉什么,却没料身体在桌案上一碰,整个人朝陈婆子跌去,只听“撕拉”一声,在傅品泉手里的另一只袖子应声而裂。 傅品泉手里扯着那只被撕裂嫁衣的袖子,有一瞬的呆愣,片刻后那积压在心内的恼火再压抑不住,愤怒的尖叫道,“傅问渔你!” “四姐……”傅问渔眼里那难得升起的欢喜凝在眼里,无甚生气的脸上更加惨白,她捂着肩膀上那道裂痕,喃喃道,“四姐,你为何毁我嫁衣……” 傅品泉大惊,高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毁你嫁衣了,明明是你自己……” “四姐,你若是不想我嫁给阅王爷直说便是,这好好的嫁衣何辜,你怎么能撕成两半?”傅问渔说着竟低声抽泣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一般。 傅品泉扔了手中已经不成样子的嫁衣,冲过来就要拽住傅问渔,傅问渔脚下一偏,傅品泉的手还落到她身上,她已经先滚到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四姐你好狠的心肠,这嫁衣你若喜欢拿去偏是,竟然还打我。” 傅品泉简直要气疯了,傅问渔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满嘴胡话,她正要再冲上去揪住她的头发,却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温柔地止住:“这是怎么了?”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姐傅怜南,傅怜南蹲下身子来扶起傅问渔,又细心地给她掸去衣服上的灰尘,笑容亲切,语调柔和,身上有着清雅的香味直往傅问渔鼻子里钻:“五妹,四妹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傅问渔嘴角一抹冷笑一闪而过,她便是记得今日傅怜南一定会来的,她来告诉自己那阅王爷是何等出众不凡的男子,这傅家因她的喜事何等开怀高兴,这嫁衣是何等的精致好看,她拼尽着全力让自己不存任何疑惑,嫁进阅王爷,然后,在大婚的当晚将自己活活打死! “长姐,不要紧的,许是四姐不想我嫁给阅王爷,所以心中有气,拿我发泄也是常理之中。”傅问渔垂着泪光柔弱一声。 傅怜南听罢看了看急赤白脸的傅品泉,似水般温柔的声音含着不能见的钢针,问道:“哦?四妹,是这样吗?” “长姐你不要听这贱蹄子胡说八道,她血口喷人!”傅品泉一生气,什么脏话都往外冒,听得傅怜南眉头直皱。 傅问渔吸了吸鼻子抽泣道:“那四姐你又为什么要撕了这嫁衣,刚才一屋子的人可都看见了。” 第三章栽赃的就是你 刚才傅问渔背对着下人,下人当然只能看到傅品泉一碰到那嫁衣就撕成了两边,而看不见是傅问渔在后面动的手脚。 傅怜南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果然见大家神色有异,便对傅品泉说道:“四妹,五妹能嫁给阅王爷是我们整个傅家的福气,你是看不惯吗?”她语气阴沉,夹着几分威胁之意。 傅品泉当然知道傅怜南的话是什么意思,傅问渔是来替傅怜南铺路的,如果真是自己对傅问渔做了什么,只怕依着傅怜南的手段自己不死也得掉一层皮,于是她吓得急忙跪下来求饶:“长姐,我真的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 “可这嫁衣……”傅问渔适时的小声提醒傅怜南罪证就在眼前。 果然只见傅怜南脸色一冷,摆手说道:“四姐冲撞准王妃,以下犯上,来人啊,掌嘴二十。” 傅品泉吓得惊叫,怎么也不敢相信傅怜南真的会为了傅问渔对自己掌嘴,叫喊道:“长姐,长姐不要啊,我真的没有做过!都是傅问渔这个贱人挑拔离间,长姐你要信我!” “四姐看来是不想悔改,只怕我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傅问渔微锁长眉,低声叹息,幽幽说道:“要不长姐,我不嫁阅王爷便是了。” 傅怜南眼皮一跳,拉过傅问渔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说道:“五妹这是哪里话,阅王爷的婚事岂是想退便能退的?四妹的事,交给我就好,五妹你就安心地等着嫁过去吧。”她说罢,像是为了宽傅问渔的心一样,又加了一句:“四妹不知悔改,家法伺候,棍杖三十。” 傅问渔便知道傅怜南为了让自己宽心,会加重刑罚的。毕竟,自己不嫁给方景阅去死,傅怜南怎么好嫁进阅王府呢! 下人很快拿来了长凳和棍子,得傅怜南一声令下,将傅品泉按在长凳之上,抡着棍子便是痛打起来。傅品泉的叫声像是杀猪一样,嚎叫不止,又哭又骂,像是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的一样,傅怜南又让人用破布堵住了她的嘴,一时之间,院子里满是闷棍打在她屁股上的声音,她满头冷汗,满脸泪水。 耳边听着“噗,噗,噗”的棍杖声,傅问渔看着傅品泉一脸痛苦的表情,她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像是这数九寒冬里的冰棱,闪烁着仇恨的光芒,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三十棍结束,傅品泉早已去了半条命。从长凳上滚下来痛哭流涕,还夹着几声嘶哑声音的谩骂,依稀能听到“傅问渔你这个贱人”“傅问渔你不得好死”之类,傅问渔只是眉头抬抬,她这个贱人已经不得好死过一次了。 “好了五妹,四妹也已受了惩罚,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傅怜南拉着傅问渔的手说道,远远看着好一副姐妹相亲的场面。 傅问渔便也微笑:“多谢长姐,只是……” “只是什么?”傅怜南心头一跳,傅问渔难道还不满意? “只是这嫁衣被撕成了两半,总要找人修补好才是。”傅问渔装模作样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这一身衣裳。 “反正还有十多日,来得及修补,五妹你不必担心。“傅怜南放下心来,只是一件嫁衣而已。她傅家财大势大,几日功夫便能补好。 “长姐,我看四姐心中还有些气头,这嫁衣不妨交给四姐如何?这一针一线下去,她自然能平心静心,说不定这气头也就消了。”这就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了,让傅品泉修补嫁衣她非但不会消气,反而更能气得半死才对。 傅怜南瞧了傅问渔两眼,她当然也知道傅问渔这是故意要气傅品泉,可是一想到傅问渔对她的大事还有莫大的帮助,也只好顺着应下来:“还是五妹想得周到。” 傅问渔连忙笑道不敢。 两人假惺惺你来我往半天,傅怜南说还有事叫傅问渔好生休息着,便也就走了,留得傅问渔一人坐在屋子里倒了一杯茶,却半天也没有喝。 这一场喧闹冲淡了她对重生的震惊,她望着冬雪红梅,神色漠然如冰,她的长姐是如此温柔的模样,处处维护自己的模样,她有着弯如柳的眉,亮如星的眼,她有着全天下小姐们都该效仿学习的仪态和端庄,她就是用这样一张温柔的皮囊让自己不知不觉走进死亡。 去了半条命的傅品泉咒骂声依然未止,远远传来,离去时看着傅问渔的眼神也恶毒万分,像是恨不得她立刻死在眼前才好。 而傅问渔眼中的仇恨不少于傅品泉半分,她以为这就是结束吗! 远远不止! 不仅仅是傅品泉,还有傅怜南,还有整个傅家,甚至方景阅,她都不会放过! 世人若欺她孤苦无依,她便要以绝对强悍的姿态将这世人踩在脚底! 第四章破处子之身 大雪仍未停歇,傅问渔在房间里握着一杯茶静坐了许久,屋外的丫环皆是静默,不知道往日里这个话不多的五小姐今日怎么大发了神威,害得四小姐都挨了三十棍子,不过她们也并没有太多吃惊的地方,毕竟从傅问渔回府后便是一副不多话的模样,谁知道这山野里的贱种平日里在打些什么坏主意。 等到了夜色擦黑,弯弯的月牙儿攀上了飞起的屋檐,傅问渔终于喝尽了杯子里早已凉透的冷茶,转身在妆台上挑出那一条项链来,那曾是方景阅送她的。那缀满了珠玉的项链啊,方景阅曾说,你如这珠玉般熠熠生辉。 真是个笑话,而自己曾经竟然深信不疑,这笑话便更可笑。 打开门,傅问渔紧了紧身上的并不厚实的外衣,走出了这座她存了死志也要毁去的傅府。 仍是寒冬季节,她清晰记得自己的血是如何染红这白雪,上一世因为自己的不曾多加防备而陨命冬日,她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听着“咯吱咯吱”的响声,望着满街的人声鼎沸,流光溢彩,多谢上天,赐她一命。 傅家怕她逃跑,自然是派了人跟着她的,傅问渔只当没有发现,左绕右拐,甩开了身后的人,绕过几个街巷她来到一处人声喧闹的高楼前,楼前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醉骨楼”。 她来望京城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小半月而已,所知消息极为有限,仅知道此地是一妙处。 掸了掸身上的落雪,她拾阶而上,将方景阅送她的那条项链递给看门人,门口小厮拿在手上拈量片刻,便递上一只面具,入此楼之人皆以面具覆面,不露真容,以免被人惦记财物。 揭开一道厚厚的帘子,阵阵声浪便迎面扑来,巨大的角斗场里正有两个男子正在搏杀,来获得高台之上的贵人们的赏识——或成为面首,或成为杀手。 傅问渔想买下一个男子,破她处子之身! 入坐,傅问渔内心一片死寂,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付出一些,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所以,哪怕她心间如刀片相割,她也能坦然受之,最多咬咬牙,将满腔苦水狠狠咽下。 角斗场里激战正酣,高台之后的贵客包厢里有一男子端过桌上的香茗,修长但充满力量的手指满满透着对这场角斗的看不上眼。 他身后的侍卫从一开始就谨慎护卫,目光在傅问鱼入内时便一亮,他凑近男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替主子掀开了帘子一角。 那男子便轻掀了下眼皮,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微微一凝,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楼下忽然传出一阵婉转动人的琴音,清冽如高山寒涧之水,全然不似这生死搏杀之地该有的。 傅问渔并不知她已被人盯上,看着场上悠然抚琴的人一时怔住,那人一身藏蓝色长袍,着缎白长靴,有着温柔的眉目和如水的眼神,琴音中尽是悲悯。 “罢了,好生葬了吧,你倘若有知,来世不要再投胎至这户人家。” 是他。 傅问渔心头微动,猛地起身高喊:“我要买他!” 与其随便找一个男子毁去一身清白,倒不如找一个上一世对自己有着些许怜悯之心的人吧。 场中寂静,然后人群中陡然发出阵阵爆笑,刺耳不屑。 傅问渔不知他们在笑什么,望向场中的男子,那男子抬头,正好是一双含笑的眼睛,一笑笑进了傅问渔眼底,他温声道:“多谢姑娘抬爱,在下不卖身。” 人群便笑得更加厉害。 “连国师都不认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真是想男人想疯了。” “就是就是,国师是何等人物,谁人敢买?” …… 旁边的窃窃私语络绎不绝传入傅问渔耳中,竟是国师么,难怪有着那样悲悯的声音。而她脸皮发烧,只能低声苦笑,连破身都如此尴尬难堪,傅问渔啊傅问渔,你便是多捡了一条命,也不该有任何多余的妄想。 “不过,在下愿与姑娘一叙夜话,权当感谢姑娘抬爱之情。” 傅问渔抬起垂着的头,眼底微热,也好,至少这人看着,不让人讨厌。 看了半晌的下人放下帘子,对着他的主子拱手:“少主?” 那被称作少主的男子抬手掸了掸同样颜色藏蓝的长袍,只含了一丝冷笑却不语。 第五章来的是恶鬼 傅问渔坐在醉骨楼的房间里,挑中的男子便会在此处来与买主会合,是要带走,又或者一夜风流全凭买主喜好。她握着掌心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越下越大不见停势的飞雪,冷冽的夜风吹得她面颊生疼却执意不肯关窗。 吱呀一声。 紧闭的房门在这时被人伸手一推,屋内那本就微弱的烛火剧烈的晃动了几下,尽数熄灭只余袅袅青烟。 傅问渔扶着窗棂的手一颤,任那窗户发出轻轻的啪嗒声,轻易将她和窗外的风雪阻隔。 站在门口的人见此轻轻一笑,顺手带上房门,朝她步步走来。 那步子轻而缓,却不知为何像是鼓点般沉沉敲在傅问渔心尖,她一时心如擂鼓,却又强自镇定,摸索着坐在床边,淡声道,“方才不知国师身份,是我冒昧了。” 那人低声一笑,似不以为意,“姑娘原先买我,是想做什么?” 说话间他已来到傅问渔跟前,就那般微微俯身看着她,灼热的鼻息就喷洒在她娇嫩的面上,似蛊般侵入她的肌肤。 傅问渔莫名觉得脸上有些燥热,她微微撇开脸却又不愿这样叫人看轻,只轻轻一笑,在黑暗中重又与他定定对视,声音一如山涧春水乍暖还冷,“醉骨楼除了杀人便是买欢……”她说着薄唇一抿,故作冷静的抬了抬手,片刻后已是咬唇又笑,虚虚靠在来人身上,开始慢慢解起颈间盘扣:“国师您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说这话时眼中灼灼在瞬间熄灭,只拿着微微颤栗的手指,勉作镇定的开始解着扣子,她的动作做来磕磕绊绊,解了多时还未解得完全,直至头顶之人发出一声含着意味莫名的闷笑,傅问渔只觉全身血液尽数往脸上涌去,手指更加抖个不停。 微颤的手指蓦然被干燥的大手包裹,在傅问渔怔愣下,那只大手已将她的手虚按着,五指灵动轻易剥开她的衣衫。 她的脸——突然血色褪尽,只余苍白。 男人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仍旧温温笑着,将她轻轻按着,就势压在床上,灼热的鼻息喷洒在问渔耳侧,感受到掌心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栗,他笑的颇有些漫不经心又微微带着讽意:“还不知姑娘芳名?” “相府——傅问渔。” 男人宽大的手掌在她出声的那刻已抚上她纤细羸弱的腰身,隔着薄薄的中衣寸寸揉弄,他看她虽身子微颤却强自镇定,倒像是一只倔强的小兽仰颈逞强,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这傅五小姐急需有人来破她的身,可她的运气——实在是差的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她如愿。 这般想着,他索性箍着她的腰狠狠压向自己胸膛,察觉到身下的女子因为肌肤紧贴而有一瞬的紧绷,他嘲讽的俯身,手指却在触上她脸时接到一滴滚烫泪珠而一窒,慢慢道:“怎么,未来的阅王妃……后悔了?” 身下的女子默然无声,他却不以为杵,就着两人暧昧至极的姿势似笑非笑:“其实,想要方景阅退婚,办法并不只有名声尽毁、清誉不再这一条路可走。” 自己的意图轻易叫人看穿,傅问渔有瞬间的慌乱,但在转瞬间就镇定下来,她就着方才的姿势动也不动,清冷的声音在暗夜里快要冻彻人骨,“哦,那国师以为呢?” 男人低低笑开,薄唇紧紧贴在她耳畔,一字一句道:“嫁给本王做侧妃,不就万无一失了么?” 本王?侧妃? 傅问渔浑身一颤,猛地一把推开他,厉声喝问,“你不是国师。” 男人被她推的一个踉跄,堪堪定下优雅的身形,随手一抬,屋内已是满室灯光。 骤然的光亮叫傅问渔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一人眼前站立的已是不同于国师的神秘危险男子,她慌忙一把扯过被子盖在胸前,冷冷道:“你是皇族中人。” 瞧着傅问渔待国师与待自己时那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态度,方景城啧啧轻叹,颇有些玩味道道:“怎么,难道本王长的不如国师俊俏?”他说罢恐是连自己也觉得无趣,倒是笑了,冲她眨眨眼,“倒叫本王未过门的弟妹这般嫌弃。” 方景阅皇子中排名为二,能叫自己被称呼为未来弟妹的人—— 傅问渔脑中轰然一响,脸上血色尽数褪去,“你是大皇子,方景城城王爷!” 第六章你能为我做什么 方景城眸中色彩在自己的身份被叫破时淡了下来,他语气淡淡,慢条斯理的又重复了自己方才的建议:“本王方才的提议,不知道我未来的弟妹觉得……是好,还是不好?” 那是什么提议,嫁给方景城做侧妃? 一股莫名的愤怒让傅问渔咬牙切齿,这些人就是这样随意摆布别人的命运的吗? “我不是你们的玩偶。”傅问渔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在满室华光下,那幽而灼的眸子熠熠生辉,“我不会嫁给方景阅,更不会嫁给你!” “所以……你的法子就是与人野合?”似是并不在意她的愤怒,方景城每一句话都轻描淡写,却又字字如刀,丝毫不顾及傅问渔是个女子,说话字字诛心,尔后他笑了起来,尤带着先前的残酷,“这可不行。” 他要的傅问渔,可必须是完璧之身才行。 傅问渔眸中厉色一闪,指尖扶着薄被慢慢起身,嫣红的唇瓣被她一咬又一松,堪堪印出一轮齿痕来,定定与他对视,无惧无羞:“明日王爷可将我失身之事昭告全城,我自有方法应对。” 她见方景城眉梢一挑似有话说,却是快一步接口,冷道:“王爷先别急,若非王爷有所图谋,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更是放话要将我迎娶进门?” “哦?你能为本王做什么?” “最坏不过一死,做完我的事之后,我的命,王爷自可来取。” “成交。”方景城并没有为傅问渔的勇敢或者莽撞感到动心,在他的眼中,这世间女人纵有一千万,都不过尔尔而已,他干脆利落地应下,没有丝毫犹豫,像是谈拢一件再小不过的交易。 昨晚国师府起了一场莫名的大火,沈清让不得不放下要买下他的那名女子,望了望一小片的火后废墟,沈清让含着淡淡笑意:“城王爷,倒是要多谢你了。” 该是什么样的女子,连从不近女色不露悲喜的城王爷也要出手阻止自己呢? 霞光微露,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街道上再次响起了小贩的叫卖声,傅问渔神色漠然,走在最热闹的街头。 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满身淤青! 街头的人指指点点,细声讨论:“这……这不是傅家的五小姐吗?” “是啊,听说再过几日就要嫁进阅王府了,怎么这副模样?” “莫不是……莫不是失了清白吧?” “作孽哦,还不如投了河算了,怎么好意思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 傅问渔听着这些话语,嘴角扬起冷笑,没有同情和怜悯,同为女人却更加恶毒的咒骂女人,多么可笑的世间!不过她倒也无所谓,反正这正是她要的,至于声名这种东西,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要之何用? 茶楼上的方景城打量着她,默想着真是个对自己下得去手的女人。 而在满城鄙夷的目光中,那位温润如玉的善良国师沈清让在满城流言蜚语中站了出来,解下他身上的披风覆在了傅问渔身上。 “多谢国师。”傅问渔冷得牙关打颤,对沈清让这罕见的善良报以淡笑。 “昨夜在醉骨楼的可是姑娘?” 傅问渔抬眼,启唇,似有不解:“醉骨楼?” 沈清让眼神微暗,袖中准备伸出的手也悄然放下,他生来最擅识音,于是能弹得一好手琴,昨晚那人是傅问渔他万分肯定,抬眼时却说道:“是在下认错人了,姑娘受惊,我送你回府吧。” 傅问渔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人扶住了手臂:“小姐,你怎么半夜出去也不叫我,这可如何是好?” 紧接着一道细小的声音没入傅问渔耳中:“属下花璇,奉城王爷之命前来保护傅小姐。” 傅问渔转头看她,那是一个干爽利索的女子,简单的发髻,利落的长衣,眉眼处透着看透生死的杀机和凛冽,傅问渔眼底染上冷色,方景城这么快就派人来监视自己了吗?口中却说道:“花璇,送我回府,就不劳国师大人辛苦了。” 目送二人离去,沈清让似无意一般抬头望向了方景城,方景城冲他抬抬茶杯,目光轻转,顺着傅问渔看去。 消息传得飞快,还没等到傅问渔走到傅府,傅问渔半夜失身遭人凌辱的消息便传回了傅府,傅怜南一众人等站在傅府大院中眼看着傅问渔走进来,身上还披着一件男人的衣服! “五妹,你这是怎么了?”傅怜南轻轻将双手交叠,放在腰间,像是要压住那里的怒火一般,按下全部的脾气温声相问。 傅问渔却是未语泪先流,红肿着眼睛抽泣不已:“我昨日里只是想出府买些小物件带去阅王府,哪曾想半路却遇上贼人,他们……他们……”傅问渔哭得要断肠,泪珠子断如珠帘。 “那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不死在外面,以免相府门楣受辱!”傅怜南还没有说话,被人半扶着的傅品泉已经按捺不住,几乎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一心一意地等着把她送进阅王府,自己还莫名其妙地挨了三十棍子,最后竟功败垂成! 一个不清不白的破鞋,怎么可能再送进阅王爷的府上!那她这棍子,又挨得有什么意义! “四姐好狠的心肠,我遇贼人之事,难道就是我所愿?再说相府是我的家,我不回这里,能去哪里?”傅问渔一边哭诉一边擦着眼泪,声泪俱下。 “去死啊,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还有脸活着!”傅品泉往日里为了大事不得处处作小伏低,顺着傅问渔喜好来,尤其昨日刚受了傅问渔侮辱,此时见傅问渔落难恨不得将她踩在脚板心里踩死,脸上忿色一览无遗! “我还没问四姐你呢,昨日下午撕了的我嫁衣,晚上我就落了难,今日你又要逼我去死,四姐,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像是被傅品泉的话气着了一般,傅问渔也不平起来,含着一汪柔弱的泪光可怜地望着傅怜南。 第七章京中恶鬼变旧情人 “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不知检点,半夜勾搭野男人,居然问我?”傅品泉经不起半点挑拔,怒声骂道,又扯到了屁股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是我不知检点还是四姐你存心暗害,四姐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你敢说昨日跟踪我出府的不是你的人吗?”傅问渔此时披头散发,脸色惨白,这一声声的质问更是尖锐刁钻,十足的落难模样。 “跟踪你出府的人的确是我傅家的人,可那是……那是……傅问渔你不要倒打一耙!”傅品泉感觉不妙,守着傅问渔的下人的确是她屋子里出去的,跟踪傅问渔是怕她逃走,可是那原因毕竟不能说出口,这会儿竟有些百口莫辩。 “四姐你若是想嫁给阅王爷便直说,这婚事求皇上另赐于你便罢了,为何要暗中对我下此毒手,你好狠的心肠!”傅问渔说着竟趴在花璇肩头恸哭起来,那哭声里满含委屈不甘。 花璇满头雾水,这跟她接到的消息有些……不一样。 明明……明明是傅问渔自己去的醉骨楼,又要买下沈清让一夜,让少主抢了先,而少主……并没有碰她。 然后花璇听到了一阵讨论声,她侧头看去,傅府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还有不少多事的下人,刚才傅问渔和傅品泉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在了这些人耳中。想必现在的傅问渔在众人眼中,是一个遭自己姐姐嫉妒抢婚而遭遇暗害的可怜庶女模样了。 她侧头看了看伏在自己肩上的傅问渔,果然除了她哭声极大之外,一双眼睛里却毫无半点悲伤,有的只是恨毒的报复。 “傅问渔你不要装模作样!”傅品泉也发现情势不对,顾不得自己屁股上的伤还未痊愈,急得冲过来要拉住傅问渔的手,傅问渔顺势倒在地上,眼中的恨意也随之不见,只余下无助孱弱的惧怕。泪光泫然欲泣,凄凄然地望着傅品泉,又一副遭人毒手的无辜模样。 傅品泉气得脸上又红又白,拉着傅问渔要她站起来,嘴里还叫喊着:“傅问渔,你装什么装,你给我起来!” “住手!” 看了半天的傅怜南终于无法忍受傅品泉的愚蠢,若非是一母所生,傅怜南真恨不得没有这样一个蠢得无以复加的妹妹。 走上前几步,傅怜南握住傅问渔的手臂,那里的衣衫已被撕裂,傅怜南一眼便看到傅问渔手臂上的守宫砂已不复存在,她眸光微冷,放开傅问渔,淡色说道:“五妹,你常年不在府上,或许有所不知,我傅家最重门楣声望,不管五妹你是何原由,既然身子已破,傅家便再容不下你,只好将你……杖毙!” 傅问渔心头一横,她便知道傅怜南会给自己安排一个这样的结局,没用了的人就该死去,不要让她烦心是吗? 她刚要说话,门口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好个傅府,当真是目无王法,本王倒长了见识。” 傅问渔闻声看去,正是方景城。 这是傅问渔第一次真正看清方景城容貌,那是一个一看便知道霸道无方的男子,凌厉长眉中满是杀机,瑞凤眼中压着冷酷,刚毅冷冽,还有一双如刀削般的薄唇,抿着的都是无情。他自扬扬白雪中慢步走来,一身玄衣,举手投足间便似要夺人性命而不皱长眉。 这是一个,全身上下都透着危险的男人。 “不知城王爷驾到,有失远迎。”傅怜南屈膝行礼,京中三岁小儿都知这位城王爷是何等人物,杀伐果断,残酷无情,偏偏得圣上器重,京中无人敢拂逆他意,稍有不顺眼,便是人头落地。 尤其是当年他战功赫赫,如今更是如虎似狼…… “问渔受辱一事多有蹊跷,身为长姐你不去查明真相却要打死自家小妹,这傅家门风我倒是闻所未闻。”方景城百年难得一见地展示了自己的善良,亲自扶起傅问渔,却扔掉她身上的沈清让的披风,解了自己的外衣覆在她身上。 “我宰相府的事,就不劳城王爷费心了。”傅怜南低头咬牙,傅问渔几时跟这个恶鬼纠缠在一起了?方景城素来不管京中闲事,独来独往从不接近女子,傅问渔是怎么巴结上的? 方景城听罢笑意模糊,冰凉的手指勾了勾傅问渔下巴,傅问渔眼看着方景城满眼的冷色和漠然,莫名惊心,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与问渔一见如故,颇是倾心,若相府不能还问渔一个公道,那就不要怪本王找傅崇左好好聊一聊了。”他说着这样动心而霸道的情话,却在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满不在乎和冷漠寒意,嘴角的笑意子懒散着,堪堪一勾,承住风雪的温柔。 傅怜南微退一步,眉头深敛,她竟从来不知道傅问渔已与方景城有过这样一段“情事”! 而京中,没有人愿意与方景城“聊一聊”。 “我送你回房。”方景城没有给傅问渔发问的时间,自顾自地拉起傅问渔的手,入手意外发现她的掌心薄茧密布,又冰凉透骨甚过自己,这让他有些诧异。 在傅怜南的不解和傅府下人围观百姓的注目中,方景城拉着傅问渔步子缓慢走过积雪满地,方景城过大的外衣在傅问渔身上翻卷而起,扬起如一面旌旗,恰似一对相熟已久的故人。 第八章姐姐你好坏哦 屋内炭火已熄,只有些余温,傅问渔一进自己院子便松开了方景城的手,认真地燃着炭盆里的银碳,这些事她做来极顺手,长发随意一挽,处处透着娴熟。 “多谢城王爷出手相助。”傅问渔搓了搓手臂御寒,望了一眼方景城随口说道。 方景城自己寻了椅子坐下,长腿相交翘起二郎腿,懒散地瞟了傅问渔一眼,打量她还有些未张长的身子,想着她犟着性子要破身对自己投怀送抱的模样,如今倒是清高起来了:“你这副神色,像是感激我?” “城王爷明知我与方景阅有婚约在身,还额外给我加一桩私情罪名,我命薄福浅可承受不起。”傅问渔只淡淡盯着渐渐燃起的炭火,方景城今日来这里帮她,说到底了也不过是为了他自己,既然如此,傅问渔便心存不起感激。 “左右不过一死,你还怕死时多些骂名不成?”方景城说道,满是不将傅问渔名声看在眼里的架势。 “城王爷到底有何事?”屋内渐暖,傅问渔却不想再多作口舌之争,这男子是生得好看,好看到每一寸地方都是上天格外的恩赐,只是也过于危险,那双瑞凤眼看着总是轻挑,但里面压着的威严和迫人的震摄总让傅问渔心悸。 “本王只是来确保你安然无事地再多活几年。”方景城倒也实诚,傅问渔的命是他定下了的,在他取走之前,傅家的人要动的话,需得问过他同不同意。 “不劳王爷费心。”傅问渔抬首。 话音刚落,花璇推门而入,夹了些风雪,进门后对方景城拱手行礼:“禀少主,共有六处地方可以轻易攻入此房中,若要杀死房中之人,只需十息。” 方景城听罢嘲笑着看向傅问渔:“这便是你说的不劳我费心?” 傅问渔哑然。 “花璇,好好保护傅小姐。”吩咐一声,方景城便站起身来要离开。 傅问渔上前一步拦住方景城的去路,她比方景城矮上许多,只到他肩膀位置,不得不仰着头:“城王爷,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吧?你是怕我跑了吗?” 方景城看着她,这样子让他想起了昨晚,她也是这么仰着脖子跟自己讲话,只不过今天穿了衣服而已。方景城毫无温度地笑了笑,捡起一缕她垂在耳边的碎花细细别在她耳后,搓了搓她透明可爱因为羞涩而发红发烧的耳垂,半弯下腰在她耳边呵着气说道:“你很聪明,本王喜欢聪明人,但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自作聪明的人落到我手里要比落到傅家手里凄惨百倍,你若不信,问问你家中那几位姐姐便知道了。” 方景城说话的声音平淡而疏离,甚至是漠视。如同他只是在陈述一件再直白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他有着绝对的信心,傅问渔绝对逃不出他的手心。 他说完拍了拍傅问渔因为被他搓弄而通红的脸颊,这样的小姑娘便是再有胆气,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 所以他连看都不再多看傅问渔一眼,提了衣袍便离去,留下一个漆黑的身影在漫天白雪中。 傅问渔望着方景城离去的方向,那里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只有飞雪狂舞。她苦笑一声,怎么转来转去却是转到另一个皇子手中了,这位城王爷,可是要比方景阅难对付千百倍。 花璇备下一桶热水,傅问渔把身上早已破败不堪的衣服扔在地上,泡在澡盆里,在水里揉了揉自己手臂,那点殷红可爱的守宫砂便又浮现在了她的肌肤上。 昨夜是方景城给了药水帮她完成这出好戏,今日既然用不着了自然不必再藏着掖着。 她靠在澡盆边沿上,屋内燃起来的炭火让人不再觉得寒冷,半眯着眼,若隐若现的恨意和狠色在她眼中如鱼儿在水中的游影,难以捉摸看清。 “傅问渔,傅问渔你个贱婢你给我出来!” 这尖锐的声音并没有令傅问渔惊讶,她早知道会有人找上门来,她久候多时。 傅问渔刚要说话,花璇先行拱手:“我出去拦着她,傅小姐先着衣衫吧。” “好。”傅问渔喜欢花璇这么快就能融入角色,称职地履行着职责。 待到傅问渔走出来时,花璇正被傅品泉缠得不可开交,也是辛苦了傅品泉,昨天的伤势还未好,今日就要跑过来大闹,连走路都一瘸一拐,不时还要摸一下自己屁股,就算是伤成这样,她骂人也骂得满脸通红。 “身为相府千金,四姐这副模样若传出去,只怕会惹得长姐生气。”傅问渔走上前一步挡在花璇跟前,慢声细气地说着话,满满一副为了傅品泉好的样子,与傅品泉的暴跳如雷截然相反。 “你跟城王爷是什么关系?还有,你为何要污蔑我!我几时说过要嫁给阅王爷,你这个血口喷人的小杂种!”大概是连傅品泉也想得到傅问渔再也不能嫁给方景阅,于大事再无半点帮助成了废人,所以她完全撕掉了明媚喜人的可爱憨态,积压许久的恶念齐齐发作,满嘴污言秽语,连花璇听着都皱了皱眉头。 傅问渔却置若罔闻,比起气急败坏的傅品泉,她的模样简直是气定神闲,悠然自得,越是这样,她越能把傅品泉气得半死,更遑论她缓缓说话的语调更是呕人吐血:“四姐若不是想嫁给阅王爷,为何抢我嫁衣?” “你!”傅品泉气得舌头打结,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傅问渔半晌说不出话,这才惊觉那件嫁衣是只怕不是好事,傅问渔反反复复提到都是往自己身上倒脏水。 傅问渔温和一笑,却握住傅品泉指着自己的手,冲着无人的门口轻唤了一声:“大姐既然来了,何不也进来坐坐?” 以傅怜南的脾性怎么可能放肆傅品泉这般胡作非为的瞎闹,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是傅怜南默许的——她要让傅品泉来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转了性子,更要试试自己,跟方景城是何关系。 果然见到傅怜南袅袅婷婷而来,换了件白狐狸毛滚边的斗篷,里面着绯红的缎衣,宽大的袖品金线纳着芙蓉图,端得是优雅贵气,更遑论她本就是绝顶的美人胚子,怪不得方景阅不惜丧尽天良也要娶傅怜南为正妃。 傅问渔压下心中所想种种,更藏起无边恨意,抬手请傅怜南入座:“长姐,不知此来有何贵干?” “五妹心思剔透,更有城王爷做靠山,莫非猜不出长姐要做什么?”傅怜需削葱般玲珑的手指压了压发丝,一双含着秋水般的丹凤眼定定地看着傅问渔。 第九章直到善良要了她的命 傅问渔微微垂着头,让发丝垂落下来稍微挡住脸颊——往世里她一直是这样做的,把自己藏起来,安静地不多话,怯弱又乖顺的样子,连声音也是沉静的: “长姐为我的婚事里外奔波,小妹内心感激万分,只可惜如今我已是残破之身再也配不上阅王爷。更何况我看四姐对阅王爷一片情深,我也不好断人姻缘。长姐,阅王爷只说要娶一个傅家女子过门,可有指明过一定要谁?”傅问渔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可是却一字不落地传入傅怜南耳中,她边说边理了理发丝,看着便像是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未见过世面,不敢与家中姐妹相争的样子。 妙的是傅怜南听罢她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反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头雾水的傅品泉一眼,转而说道:“五妹入京不久,不知怎么与城王爷相识的?怕是一段佳话吧?” 终于问到了,傅问渔心想。她抿了抿嘴唇,扮出点青涩的羞意说道:“不过是偶遇,似城王爷这等出众的男子,京中哪个女子不曾识得?” “城王爷出身高贵,乃前皇后独子,更有战功赫赫,甚得圣宠,在京中颇具威名,想必看中的女子绝非等闲,五妹你……”说着,傅怜南看了看傅问渔的手臂,以及她脖子上的淤青,其意不言而喻。 傅问渔抬眼看着傅怜南,瞧瞧她的这位长姐,越是温柔,便越是歹毒。 这位歹毒的大姐是在告诉她,高贵的,得圣宠的大皇子,怎会看上一个已是残花败柳的女人?若换作其他女子,若傅问渔真已失身,只怕要被傅怜南这番诛心之语伤得心痛难耐,掩面痛哭。 傅问渔很愿意给傅怜南一些错觉,所以她绞了绞了手中的帕子,咬着些下唇,发紧的声音带着手足无措的慌乱:“城王爷英雄胸襟宽广,他……必不会嫌弃我的。” 花璇便细瞧着她,她怎么可以假成这副模样?明明跟少主认识不过一日,说得两人真是情意绵长一样,这让她在内心一阵阵无语,甚至有些反感。 这边的傅品泉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了可以插嘴的时机,自然不肯放过,嘲讽尖锐的声音说道:“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杂种果然上不得台面,连清白大事都能看得这么开,我们这些姐姐,可真是比不上,我看傅问渔你,倒是跟那些勾栏里的女人别无二样!早知道这样,两年前你跑什么?早些破了身子我们倒也省了一桩心事!” 傅问渔微微动了下手指,微合的眼睫也颤了一下,两年前的事,原来傅品泉还是记得的,她原以为像傅家的这样的人,早就忘了呢。 既然你还记得,那又怎能怪我心狠毒辣?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报应罢了! “四姐,我与阅王爷婚事告吹你似乎十分开心?”傅问渔上前一步垂眼看着傅品泉,笑得不深不浅,往事历历如刀,傅问渔满嘴都是苦涩的恨。 “我当然开心,你死了我更开心!”傅品泉不知死活地骂着,在她看来,傅问渔这样的人早晚是个死,她有何可怕的? 傅问渔神色复杂地看着傅品泉,却不再接话,她有太多的恨意等着发泄,却知道此时不是最好的时机,她今天只需要把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其它的由着傅怜南慢慢体会。所以只是看了傅怜南一眼,又掩着嘴唇咳嗽两声,伫立一旁的花璇立刻会意,接口说道:“小姐昨夜受惊,需要静养,大小姐若无事,便请先回吧。” “长姐,她……”那边的傅品泉不答应了,她是来找傅问渔麻烦的,怎么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既然五妹你受此大难,便好生休养着吧。”傅怜南眸光一深,在她看来,傅问渔这种人是不值得她侧目的,太过软弱愚蠢,但她今日这事儿,办得很合傅怜南的心意。 “长姐!”傅品泉不依不饶,愤恨地瞪着傅问渔,傅问渔则稍退一步向后躲了躲,十分害怕傅品泉的样子。 “五妹累了,四妹你也就不要再打扰五妹歇息,早些回房养伤吧。”傅怜南没有急声令色,反而语调平和,她一向不喜欢太过吵闹大声的说话,这有损她千金小姐的仪态。 “长姐,那嫁衣终归是阅王妃的嫁衣,便是我福薄穿不上了,总是会有另一个人可以凤冠霞帔的,长姐你说呢?”傅问渔喊住刚要转身的傅怜南,声音不大,语调微转几个弯,透着些虚虚实实的遗憾和几乎微不可察的诱引。 傅怜南转过身来,看向傅问渔的眼光有些不一样了,这若不是无心之举,傅问渔这小贱人或许比她想象中的要难缠许多。她许久才说道:“五妹说得有道理,四妹,那嫁衣你还是尽早补好吧,别耽误了大事。” 不理会傅品泉的叫喊不休,委屈不满,傅怜南身姿款款,摇曳在风雪里离去。 送了两人离开,花璇关上房门,又拔了拔火盆中的银盆,看着傅问渔不说话。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傅问渔起身找了个小瓶子,揭开瓶塞,掏出些浅灰色的粉末抹在花璇脸上被傅品泉挠破的伤口上,低声似自语一般:“还不够啊,要再做一些事情才行呢。” 没了傅怜南他们在,傅问渔的神色便似换了一个人,从眉角发梢,到朱唇皓齿,都透着清寒的杀意。花璇听了她的低语更是不解,自己奉命来监视傅问渔,如果连她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如何向少主回报? 像是看穿了花璇的想法,傅问渔拉着她坐下,将药粉细细抹匀:“你说,傅怜南现在最心烦的事情是什么?” 花璇细想片刻,随即反应过来:“你想怎么做?” “你且看着。” 花璇又问道:“你这药粉从何得来?” “自己配的。” “你会医术?” “……不会。” 哪里会什么医术,不过是小时候被人欺负得多了,便知道了自保,被人羞辱得多了,便知道了不听任何流言蜚语,被人伤得多了,便会了配这些最简单的草药。 小时候大人总说自己善良,从来不会记仇,也不会妄想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所以连那些回回致命的恶毒手段,傅问渔也是一笑置之的,反正还活着,何必要计较?大人们总是这样教导她的,他们说:我们的阿渔丫头,最是善良不过的。 直到这善良化作尖刀要了她的命,她便知道了,善良,并不伟大。 这傅府赠予她的东西,她会慢慢地,加倍地还回来! 花璇在一瞬间觉得,这个傅问渔,或许比少主告诉自己的更复杂,她眼里,全是死气。 收好药瓶,傅问渔坐在花璇对面,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既然你是城王爷派来保护我的,那我便希望你我之间不要有任何嫌隙,不然,在你家少主还没有来取我性命之前我就先丢了小命,你也担待不起。” 花璇以为自家少主的声音最是清冷疏离不过,高高在上似永不能触及。未曾想到,傅问渔说话时的神态竟有三分与少主相似,只不过,傅问渔眼中除了疏离之色外,更多的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悍然死志。花璇将心中的想法压下,沉声说道:“我自会听命于傅小姐,但若傅小姐行为越界,也不怪我出手相阻。” “何为越界?” “伤及少主。” “笑话,我如何能伤得到他?”怎么看都是方景城将自己牢牢掌握在掌心里,自己何德何能伤得了堂堂高高在上的城王爷? “傅小姐,你以为这京中,便是如你看到的这般简单吗?” “愿闻其详。” 花璇的眼睛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沧桑和通达,她用这双杀手特有的眼睛看了看窗外的白雪红梅,忽然觉得,少主留着傅问渔在傅府,会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第十章我死过一回了 傅怜南的闺房清馨雅致,便是数九寒冬,她的房中也是温暖如春的,这会儿她正绣着一副女红,她本是极不爱做这种闲事,但谁让她是京中才女,谁让她是闺秀名门,不爱做,也要装作爱的模样。 “听说今儿品泉跟那个贱种闹起来了?”屋内一个淡淡的声音,像是被多年搁置的古琴,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古旧。 “是的,娘。”傅怜南仍低头绣着那朵繁花,“都是些小事,娘你就不必烦心了。” “再过几日你父亲就回来了,你是知道的,他最厌这些繁琐杂事,早些处置妥当了。”傅怜南的娘,乃是傅府大夫人,整个傅府都只有她这么一位正儿八经的夫人,其它的女子只能说是左相傅崇左养的姬妾,连个名份都讨不到的。 “娘,傅问渔往日里进过京吗?” “何出此问?” “今日城王爷上门,看他与傅问渔关系颇深,我有些好奇罢了。” 大夫人走到傅怜南跟前,接过她手上的绣花针,修了几处不甚合意的地方,说道:“当年没有把她跟她娘亲一并杀了,是我最失策的地方,怎会允她进京?城王爷历来与京中其它几位皇子关系疏浅,尤其是与阅王爷不合,利用傅问渔给阅王爷难堪也并不难理解。这些事,现在还轮不到你操心,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是,女儿记住了。”傅怜南低头受教,但心头总有些阴霾,傅问渔真的是她们看到的这般无能懦弱吗? 大夫人一针一线绣着绣布上的繁花,栩栩如生,往些年,她的绣工是没有这么精湛的,若不是那个女人逼得太甚,自己哪里会学这些女红?怎么她的女儿就没跟她一起死了呢? 这京中想嫁进阅王府的女子很多,多如过江之鲫,整个京中除了城王爷之外,便是阅王爷最得圣宠,而城王爷早在多年前就明示过,他绝不会争太子之位,也就是说,城王爷根本无意皇位,这也是当今圣上倚重城王爷的原因。 凡是皇帝,都不喜欢威胁到自己皇位的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那么剩下的皇子中,二皇子阅王爷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最有可能继承大统。 现在的阅王妃,不出意外便是未来的皇后,这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所以当他们得知傅府想将一个庶女嫁进阅王府时,颇有怨忿,那么多身份高贵的嫡女长女排着队都跨不过的门槛,凭什么让傅府一个庶女糟贱了? “你知道嫁进阅王府的第一个王妃,是死路一条吧?”花璇手中捏着一封信,走到门口又转身问正泡着香茶的傅问渔。 傅问渔头也不抬,专心烹茶:“是的,我当然知道。” “你如何得知?”花璇诧异,这件事算得上机密,除了傅府和阅王府之外,也就只有鲜少的几个人知晓,若非靠着城王爷实力可怖,他们也无从知晓,傅问渔是如何晓得的。 傅问渔烹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倒好一杯茶,才抬头笑道:“我说我死过一回了,你信吗?” 花璇摇头,怎么会有人死过一回? “那便不用再多说了,照我说的做吧。”傅问渔也觉得好笑,这样的话说出来谁会信? 有人信的。 这个人是方景城,他看完傅问渔的信,莫名地笑出声,说道:“杜畏,这下彻底证实了。” “恭喜少主。”杜畏眉极淡,近似于无,还有些深深浅浅的疤痕,看着极为可怖,但他对方景城的敬重顺从却是发自骨子里的,他恨不得连脚趾尖儿都为方景城所用,他弯腰说道:“少主可以专心准备三年后的阴阳颠倒之时了。” “你们在说什么?”花璇不解地皱眉,什么三年后? “没什么,照她说的做吧,好好做,三年后,我放你自由。”方景城将信交回给花璇,伸出手指在她鼻前点了一下,他心情实在不错,否则轻易不会做出这等放松的举动来。 花璇抬头,看着眼前少主难得地笑容,似冷峻石壁山崖上的一涧山泉,清冷沁人。花璇顿时心慌,少主只会因一人这样笑。 而她,从来就不需要什么自由。 “少主,傅问渔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杜畏反复看了看手中那封信,其实信是送给另一个人的,他看不透的是傅问渔写这封信意义何在。 “小把戏而已。”方景城心情极好,挑了杆长枪在院子里就着白雪为幕挥舞起来,枪尖一定,红缨微颤:“不过小把戏用好了,也极有用处,这女人有点意思。” “需要帮她一把吗?”杜畏心底生出些怜意,若是傅问渔知道当她出现在醉骨楼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一粒棋,只怕宁可不再重生一回吧? “帮,当然要帮,三年时间,不寻点乐子怎么消遣?”天地万物,在方景城眼中,不过是个乐子,包括傅问渔。 第十一章听说你想嫁给阅王爷 当傅品泉抱着那身被傅问渔撕裂的嫁放走进裁衣铺子里时,遇上了几位爱嚼舌根的小姐。 绿衣小姐说:“是啊,那正妃之位我们便不要再想了,不过侧妃也是好的呀。” 青衣小姐说:“可不是,那阅王爷生得风流好看,又名望甚重,说句不中听的,岂是相府一个庶女栓得住的?” 紫衣小姐说:“就是就是,若是能做一侧妃,等得阅王爷入主东宫,你说,那荣华福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绿衣小姐说:“只可惜了那五小姐昨日被……唉,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恶事,这别说嫁给阅王爷了,以后做人都难了,我若是她啊,早就活不下去了。” 傅品泉听着心间飘飘然,暗想着就凭这些庸脂俗粉也配在相府面前提起王妃之位,更觉得傅问渔名声如此狼藉极为解恨,头也昂得高了些,高声对掌柜的喊道:“好好补这嫁衣,这可是阅王妃出嫁当日要穿的,出了纰漏别怪我把你这小店一把火烧了!” 掌柜的低眉顺眼,不敢招惹这凶神恶煞的四小姐,连连说道:“是是是,一定不负四小姐重托。” 那紫衣小姐听了颇是不悦一般,“嗤”了一声:“哟,我道是谁,原来是相府的四小姐,听说这回嫁进阅王府的可是相府五小姐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四小姐要嫁给阅王爷呢。” “就是说,这般趾高气扬的给谁看啊。” “说谁呢?也不看看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也敢提嫁给阅王爷?”傅品泉经不得这般话语一激,推了一把那女子的肩膀,娇弱的女儿家经不得傅品泉这般粗野对待,连退几步气红了眼,冲上就撕打在一起。 “我们歪瓜裂枣至少有自知之明啊,不像有些人,恨自己不能嫁给阅王爷,连人家的嫁衣都撕了,明知那五小姐是嫁不成阅王爷了的,这会儿还找找人补补修修嫁衣的,做戏给谁看啊!” 几个女子扭打在一起这画面实在不好看,哪怕姑娘家们生得再秀气,扯着头发拽着衣服的动作也是粗鄙的,傅品泉仗着身份高贵,这些人不敢把她怎么样,对着姑娘们是拳打脚踢,痛得姑娘们哇哇直叫! 傅品泉头发有些松乱,一边狠狠踢着脚下的女子,一边在嘴里骂着:“我怎么就不能嫁给阅王爷了,你们这些贱人知道什么!我打死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贱人!” “那你就是想嫁给阅王了?说白了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白日做梦!”被打的姑娘嘴上不肯服输,抱着头一边躲着傅品泉的拳脚一边大声喊痛一边还要骂个不停。 “我若是要嫁轻轻松松便能入那阅王府,跟你们一样?也不看看你们什么德性!”傅品泉气极败坏,越听这些话越觉得受了羞辱,本来傅问渔给她的窝囊气就够多了,这些人居然也敢当着她面的满口恶言,傅品泉气昏了头,下手更狠。 门口的吵闹声引得路人围观,这下可好,有着这些长舌妇,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傅品泉想嫁给阅王爷了,围在裁衣店门口的路人低声窃笑,指指点点,暗中讨论着原来那傅家四小姐对阅王爷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那五小姐接二连三的出事,只怕是蹊跷得很。 傅品泉鬓发松散,满脸通红,又羞又怒,放了压在身下的女子,气冲冲跑回了府。 刚回府,她便撞上了傅怜南正在院中收着梅花,傅怜南掐了一朵开得碍眼的红梅,也不看傅品泉,便笑声说道:“四妹,听说你想嫁给阅王爷?” “长姐,我……我哪有?”傅品泉红着脸低着头搅着衣摆。 傅怜南看她这模样只是笑笑,将手里的花蓝递给下人,拉着傅品泉的手说道:“想嫁便说,阅王爷本也就是难得的俊男儿,妹妹你动心也是理所当然。” 起先傅品泉有没有动心,并无人知晓,但在一帮女人的言辞相激,又在傅怜南这般细细温语之下,没有动的心思也动了几分,那阅王爷平心而论,生得高大英俊,又地位高贵,在京中可是极得女人缘,正是少女怀春之际的傅品泉又岂会没有留意过? 只不过以前因着傅怜南的原因,她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既然连傅怜南都说了是理所当然不紧要,傅品泉便开始细细想那阅王爷的眉目,这一想便不得了,越想阅王爷便越好,那眉眼,那笑语,那风采,怎么想怎么都是个好。 “长姐就知道取笑我。”傅品泉脸儿红得发烫,扭捏了片刻一甩手便往自己屋中跑去了。 傅怜南看着傅品泉的背影,轻笑一声,又看向傅问渔的房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拂了拂衣摆:“我这妹妹也到了出阁的年纪,是时候给她寻个好郎君了。” 花璇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晃得傅问渔头都晕了,只好放下书说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别再走来走去了。” “傅小姐你如何得知,傅怜南一定会顺着你的意思走?”花璇想了一整天都没有想明白,傅问渔会读心术吗? 傅问渔理了理话头,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说得浅显易懂一些,然后她找到一个比较好理解的切入点:“于傅怜南而言,我到底是怎么失身的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再嫁给方景阅,那么,她就急需再找一个人顶替我的位置。” 这一点花璇倒是知道的,但她的疑惑的地方在于:“随便找一个人不就可以了,你怎么肯定她会让傅品泉嫁过去呢?毕竟,她们是亲生姐妹。” 听到亲生姐妹的时候傅问渔轻笑了一声,夹着酸楚的嘲讽,不曾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傅家的人对于亲情这种东西是何其无谓凉薄的。 “你笑些什么?”花璇让傅问渔笑得浑身一冷,皱眉问道。 傅问渔便好心解释道:“京中倒的确有不少小姐千金,可是要找一个配得上方景阅身份地位的,而且死了还没有人找麻烦的女子,就没那么简单了,而傅品泉正好符合全部的要求。” 花璇偏头想了想:“我记得那日你回府之时诬陷傅品泉派人羞辱了你,还刻意将傅品泉与阅王爷的感情说得模棱两可,就是在为此事做准备吧?” “你记性倒好,不错,那时我就是故意的,在傅怜南心中埋下种子。然后她来我房中时我提起傅品泉,她就已经有些动心,只是不够动心,我今日所为,不过是帮她下决定罢了。”傅问渔好脾气地解释道。 “那也未必一定是傅品泉,相府不是还是有一位小姐吗?”花璇还是有疑惑。 第十二章让你做正妃如何 花璇说的是另一位相府小姐。 傅崇左共得四女一子,长女傅怜南,二女傅念春,三子傅启明,四女傅品泉,到傅问渔这儿,是最小的五小姐。 傅启明不在京中多年,听说是游历四方去求学,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只有傅崇左自己知道。而始终未曾在相府见上一面的傅家二小姐傅念春,倒不是性情清冷不爱见人,相反,那是个逆天下之大不敬的“奇”女子。 这京中权贵,十个里头,她至少睡了八个。 “你是说那位一直还没有露面的二小姐傅念春吗?你也说了,那位傅二小姐的生活可太精彩了,只怕阅王爷拉不下脸面迎娶这样一位豪放的傅家小姐。”傅问渔笑了笑,她可是从花璇这里听了不少趣事,这傅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精彩纷呈。 “还有,按你说的,傅怜南是一个占有欲和贪欲极强的人,她怎么忍受得了她的妹妹对她的男人有所觊觎?”傅问渔说罢又拿起了书,倚着软垫看书的时候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花璇看着便越发觉得她过于可怕。 正当花璇腹诽的时候,傅问渔又补了一句:“替我多谢城王爷,那几个女子出现得太及时了。” “你怎知那是少主的安排?”花璇奇怪道,她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傅问渔。 “我从来不相信巧合,只相信精心安排的偶遇。” 花璇沉默了片刻:“很难想象,你是在山野里长大的,你不输京中任何朱门深户这些阴秽地里出来的女人。” 傅问渔微微掀唇,翻了一页书,就当这是花璇别样的夸奖了。 那封信是写给傅品泉的,告诉她裁缝铺里来了几个手巧的绣娘,问她有没有衣裳要裁制,傅品泉自然会想到那身等着她修修补补的嫁衣,这件嫁衣她留在傅品泉那里,又刻意提醒傅怜南嫁衣还是要修补的,种种这些岂会是无心之举? 接着,等着傅品泉去裁缝铺里跳进圈套就好了。 方景城说得没错,小把戏而已。她相信傅怜南也看穿了自己的把戏,不过傅怜南正好需要这样一个把戏不是吗? 傅问渔再翻一页书,开头便写着四个字:借刀杀人。 “长姐,你说什么?”傅品泉不敢相信地看着傅怜南,满脸的欢喜之色大声问道,激动得眼里的喜意都满溢。 “我说你既然对阅王爷一片情深,不如长姐就成全了你,将你嫁给阅王爷。”傅怜南掩了掩耳朵,嫌她声音太大吵着了自己。 傅品泉满面喜色,难道长姐昨日问自己的话是有原由的?连傅怜南的小动作也忽略了去,喜滋滋说道:“长姐的意思是……要将我带进阅王爷做侧王妃吗?” 傅怜南看着傅品泉一脸愚蠢的喜色,拉着傅品泉小手,柔声一笑:“区区一个侧妃怎么配得上我傅家的女儿,又怎么配得上我如花似玉的小妹?” 傅品泉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像是在极寒之地泼了一瓢水,水未落地便在空中凝成了冰块:“长姐,你……你要我嫁给阅王爷做正妃?” “自然,妹妹担得起阅王妃这样的名头。”傅怜南依然神色不变。 几乎是双膝一软,傅品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着嘴唇哭道:“长姐,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嫁给阅王爷做正妃意味着什么,傅品泉再清楚不过了,没想到转眼便是死期近在眼前。 死到临头傅品泉终于明白了过来,傅问渔的落难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在落井下石百般刁难傅问渔的同时,无疑把自己也推进了深渊。 只是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 傅怜南半拉半拽着托起傅品泉,盈盈了笑意:“妹妹这是说哪里话,姐姐赠你一场荣华福贵,难道妹妹看不上吗?” 说罢掰开傅品泉泉紧紧抓着她衣袖的手,抚平衣袖上的皱褶,留了傅品泉放声惊惧大哭,一人跪在雪地里,傅怜南挥一挥衣袖,冉冉离去。 “傅问渔,傅问渔我不会放过你的!是你害我,是你害我!”明白过来的傅品泉愤声咒骂,撑起身子便往傅问渔住处奔去。 猛地推开傅问渔的房门,傅品泉像是疯了一般冲上去要给傅问渔两个耳光,可惜有花璇拦在前面,她冲了冲半天也没有冲到傅问渔跟前,只能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是你对不对,是你叫长姐把我嫁进阅王府的,你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傅问渔拉开花璇,看着发了疯一般的傅品泉,含笑轻声:“嫁给阅王爷,不好吗?” 傅品泉一时怔住应不上话来。 “既然不好,四姐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嫁不得,我就嫁得了?”傅问渔冷眼看着傅品泉,甚至连假笑也不愿意给她,清瘦的脸上全是恨意。何其自私,这些人自保时倒是拼尽全力,害起自己来时,却从未想过,她傅问渔也会丢了性命! “傅问渔,我不会嫁给阅王爷的,你看着吧,我不会的!”傅品泉恨声道,言辞之毒令人惊心:“早该让你死在山野荒林中,你早就该死了,当年你出生之时,就该死了!” “让你失望了,我会一直好好活着。” 第十三章傅品泉的自救 傅品泉果如她所说的,费心费力地不愿去做一个明知是死路一条的阅王妃。 “她今天早上去了傅夫人房中求情,我在外面听着哭得可是凄惨了。”花璇与傅问渔同坐在桌上吃着早点,搅了搅碗里的米粥随意说道。 “我料想夫人肯定没搭理她。”傅问渔倒是胃口极好,吃得香甜。 “如你所愿,傅夫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花璇放下勺子,叹息一声:“我愿以为我们这样的人才是最无情的,没想到,比我们恶毒的人多的是。” “傅夫人的目光不在这一府一门,傅怜南是她的宝贝疙瘩,为了这宝贝疙瘩牺牲另一个女儿,她是做得出来的。”傅问渔平白无奇地说着豪门惨事,吃完早点擦擦嘴角,起身说道:“走吧,引我去见一见你那位少主。” 花璇心中一顿,傅问渔如今可是麻烦缠身,少主已然搅和了进来,难道还要把这麻烦变得更大吗? 看着花璇为难的神色,傅问渔笑道:“你信不信,你家少主在等我?” 城王府与傅问渔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这里没有半点受宠皇子府邸应有的贵气逼人和富丽堂皇,反而尽是肃杀和森冷的味道,不像住处,更像牢房。 “少主在后院等你。”果然,两人刚进府,杜畏便迎了上来,恭敬地对傅问渔说道,还微微弯了下腰。 傅问渔谢过杜畏,顺着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时,方景城正执着一枚黑棋坐在湖心八角亭里独自一人博弈,缓缓降落的白雪没入湖面然后转瞬不见,墨色长袍的他在雪中亭下如同世外之人。 “会下棋吗?”方景城头也未抬,但话却是问傅问渔的。 傅问渔解了披风在炭火上烤了烤有些冻僵的手指,拈了一粒白子:“傅品泉。” 方景城看了她一眼,落下一子:“说说看。” “我料她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阅王府。” 阅王府。 “不知四小姐今日上门,未能早些备下小姐喜爱的茶点,是本王疏忽了。”方景阅跟方景城有着几分相似,但更显温和的模样,眼眶要深一些往下凹陷进去,皮肤也要白皙一些,不似方景城那般健康的古铜色,更有一位皇子该有的华贵,而没有方景城的霸气和凛然。 他好耐心地看着傅品泉,对于傅问渔的事他也有耳闻,不过他并不在意,他相信,那位一心想嫁给自己的傅怜南大小姐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而他只需要在这里等着,等一位前来送死的女子就好。 “阅王爷,我也不跟你绕圈子,想必那贱……傅问渔的事您也听说了,可是你知道是谁对她下的手吗?”傅品泉的眼中几乎全是恨意,都要从她眼睛里溢出来,连说起“傅问渔”三个字的时候都咬牙切齿。 “不知,莫非四小姐知道?”方景阅往椅背上靠了靠,不以为意地看着傅品泉。 “是城王爷。” “哦,我大哥?”方景阅听到是方景城时终于有一丝兴趣,他的大哥又要做什么呢? “城王爷一向嫉妒阅王爷您,跟傅问渔狼狈为奸欲陷您于不堪之境,这是傅问渔自己亲口承认的。”傅品泉恨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不知四小姐告诉我此事可是有何妙计?”方景阅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娶了傅问渔。我相府会告示京城,傅问渔并未受辱,王爷您娶了她便可破坏掉她与城王爷的诡计,至于傅问渔,随王爷您处置,一石二鸟,王爷意下如何?”果然人在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都会激发出无穷的潜能,连傅品泉那样的脑袋,都想出了尚还算看得过眼的法子来自救。 “四小姐的意思是让本王娶一个身子不清白的女人吗?”方景阅眼中闪过寒意。 “只要我相府不承认,再找几个婆子给傅问渔验身走走过场,天下间谁会知道傅问渔到底是不是完璧之身?更何况,王爷你也不是真心要娶傅问渔,她是不是处子之身有何干系?”傅品泉急忙说道,生怕方景阅听不进自己的计划。 方景阅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傅品泉因为急切而通红的脸庞,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却是让下人送了傅品泉回去,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雪又下得大了些,有些迷人眼,像是谁丢了一把鹅毛般飘个不停,方景阅脸上收尽了笑意,深陷的眼眶透着阴鸷和绝情,远远望着朱墙青瓦,像是看到了那个他既恨又怕的长兄方景城的身影。 大哥啊大哥,那傅问渔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样的人? 城王府的棋已下了一半,方景城意外地发现傅问渔的棋下得还不错:“既然你知道,那你来找我可是有主意了?” “我要做什么,城王爷不是很清楚吗,否则又何必刻意在此等我?”傅问渔落子,微微一笑,在飞雪角亭里,如一朵不合时宜绽放的花蕊,带着幽然的暗香,那香味一及身,便会令人陨命。 第十四章半路杀出的国师 这一次方景城没有去拾棋子,而是握住傅问渔放在一边的手,他的手掌半点温柔也无,全是厚厚的老茧,甚至硌得傅问渔手背的皮肤发疼,掌心干燥有力。他就这般握着傅问渔的手,凝视着傅问渔的眼睛,在飞雪交织中看着如同情郎凝眸看佳人。 然后他突然指骨用力,捏得傅问渔手骨几欲碎掉,手背上也交错出青白的颜色,他说道:“你设计傅品泉,就料到了她在相府求生无门,一定会去找方景阅。而你故意利用此事来牵扯上我,傅问渔,本王跟你说过,我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傅问渔疼得脸上血色退去,一张小脸几乎跟这积雪一样白,只是那双眼睛却不闪不避地看着的眼睛,咬紧牙关,声音坚定得如同金石之音:“城王爷,我的命,也不是那般便宜就能拿去的。” 饶是方景城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必须承认,在那一刻,他在傅问渔眼中看到了一种他失去很久的东西,十分有意思,那东西叫仇恨,于是他坚硬得如同一块巨石的心脏上开始龟裂出了一道细缝,傅问渔在这道细缝不经意地丢入了一粒几乎微不可察的种子。 最好没有雨同露,否则那种子便要发芽。 “那本王就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方景城仍未松开傅问渔的手,但力道却松了些,至少不会箍得傅问渔手上的血脉不畅。 来时傅问渔是与花璇一前一后进的城王府,去时却是方景城抱着傅问渔骑在马背上,马蹄扬起一路的飞雪,片片飞雪与行人看着那一男一女骄傲而跋扈的耳鬓厮磨,郎情妾意。 花璇看着策马而去的两人,脸上的担忧更甚。 杜畏给她递了件挡风的斗篷,无眉的脸上漾起些温情笑意,显得不那么可怕:“走吧,傅府。” 方景城几乎是横冲直撞冲进了傅府大门,可怜了傅府好说也是左相府邸,方景城却丝毫也不放在眼中。 马蹄一停,方景城怀中抱中傅问渔,对着赶出来的傅家人等朗声说道:“本王不请自来,还望傅小姐不要见怪。” 哪里敢见怪?这京中谁敢对这个无法无天的魔鬼有半点见怪之心?傅怜南心中咒骂,却只能在脸上堆起笑容,看着马上二人说道:“城王爷哪里话,贵客临门,欢迎还来不及。我说一大早就不见五妹,原来是被城王爷叫了去。” 突然一道清越而温和的声音传来:“见过城王爷。” 然后才见了那人,竟是国师沈清让。 他着青衣,在这雪地里与方景城二人一冷一热,一刚一柔几乎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右相大人,国师,沈先生?”方景城一连叫了三个名号,一个比一个玩味。 沈清让冲他微微颌首算是行礼,又对傅问渔微微笑道:“五小姐。” 傅问渔点头欲下马,却被方景城钳住腰姿动弹不得,她奇怪地转头,莫明地又被方景城一把拦腰抱住,他臂力极佳,只是轻轻一抬便将傅问渔拥在怀中,熟悉而刚烈的气息直往傅问渔鼻中涌来,便是再沉得住气,她也忍不住脸皮发烧,一片绯红色。 方景城动作极轻,像是怕她踩着地上落着的好看的梅花,那温柔半点不似他该有的样子,还理了理傅问渔鬓角散下来的垂发,末了,坏笑着用手指弹了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逗得傅问渔羞赧的脸颊像是粉雪,正像是少女的一片情怀。 沈清让静静看着这一切也不出声,但嘴边的笑容却是淡了许多,负于身后的手指也微微曲起来。 “只听闻城王爷与五小姐相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沈清让说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再世神仙,能算得准所有人?”方景城好像看全天下的人都不顺眼,连沈清让这般温和的人,他也要话里夹枪带棒一番。 “五小姐乃是皇上指婚给阅王爷的人,城王爷这般举止,似乎不合情理。”沈清让却半点未动气,依然清雅如风。 “你出现在左相大人的府中,才是最大的不合常理,要不我明日上书一封,告诉父皇他的左相和右相狼狈为奸,结党营私?”方景城森然笑道,长眉一扬,冷眼看着沈清让。 “我这右相之名不过是个噱头,何来结党营私?城王爷玩笑话了。”沈清让不再多与方景城多费口舌,而是看着傅问渔:“五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傅问渔也开始觉得奇怪,这位国师大人似乎……对自己很有兴趣,“多谢国师关心。” 沈清让走上前来细看了一会儿傅问渔的眉眼,他眼中有傅问渔也看不懂的情绪,带着某种太古远的气息:“五小姐,我已向皇上奏书,彻查当日偷袭五小姐之人,也不再追究五小姐婚前失仪之事,请五小姐不必忧心。” 傅问渔心中一凉,沈清让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真为了自己好去向皇上求情,还是他跟傅家,跟方景阅也同为一党,非要逼死自己才甘心作罢? “来不及了!”方景城揽过傅问渔肩头,将她圈在臂湾之中,霸道的话语如金石相撞之音:“我与问渔已情根深种,任何人都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包括方景阅也不行,你,就更不行了!” 第十五章打断你双腿 漫天飞舞个不停地大雪居然在那一刻停歇下来,满院尽是方景城掷地有声的话语,傅问渔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方景城的侧脸,那真是一张鬼斧神工的脸庞,一挑眉一冷笑,便是要连风雪都惊退。 然后傅问渔低下了头,这般豪言壮语般的深情话语听在她耳中像是一个巨大的荒谬的笑话,方景城啊方景城,你到底要我替你做什么?我又有何了不得的价值,值得让你为了我做出这等夺兄弟之妻的壮举来! 本来方景城这话是准备说给傅家的人听的,让他们断了那些小心思,老老实实按着傅问渔的小阴谋走,将傅品泉嫁给方景阅,傅问渔在则在傅府安安份份呆三年。 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沈清让,还将皇上这顶大帽子扣了过来,方景城便干脆一不作二不休,连着沈清让的打算一锅端了,管他到底是为了傅问渔好还是想害傅问渔! 沈清让听罢,看了看一脸严肃之色的傅怜南,又看了看方景城,最后他好看的带笑意的眼睛轻轻一眨,长出一口气,像是卸下某种重负一般,话语中透着莫测:“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恭喜五小姐觅得良人。” 他说完便行礼告辞离开,墨发飞扬起几缕,带着淡淡的檀香入鼻,清淡好闻,傅问渔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难以看清。 “城王爷的话我们听见了,王爷看上五妹是五妹的福气。”傅怜南柔柔行了一礼,心中却是讶异着傅问渔到底有何本事,让这城王爷愿意为了她说出这等忤逆的话来?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是方景城以往从未做过的。 躲在门后的傅品泉绞着手帕,那上好的真丝帕子在她掌心里被蹂躏得惨不忍睹,枉费她跑断了腿,求尽了情,却还是敌不过傅家的薄情,敌不过傅问渔的先见之明!哪怕是她跟阅王爷说得再好听,阅王爷又岂会为了她跟方景城为敌? 而傅问渔眼睫轻合,只当没有看见那一角绿衣裙摆。 入夜,白天雪停之后便再未飘起来了,偌大的相府亮起了一排排昏黄的平安灯笼,仿乎这颜色能赶走傅府里的无情冰冷一般。 傅问渔与花璇倚在窗边一人端了一本热茶看着夜色下的傅府,说起来,傅问渔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样安静的被白雪悄然覆盖的傅府,它在皑皑白雪中,干净得好像这座深宅里从来没有过半点肮脏之事一样。 到了半夜时分,睡眠很浅的傅问渔听到了几声异响,她在心中默数了十下,高喊一声:“抓贼啊——” 府中家丁尽数惊醒,一盏接一盏的灯笼亮起,齐齐往傅问渔的厢房赶来,傅问渔这才掀开了被子披上外衣,推倒了房中几个架子,随意丢了几本书几块布在地上,又拔乱了头发,最后,当花璇带着下人冲进来的时候,傅问渔正缩在床脚满脸都是害怕的神色。 “有贼,花璇,抓贼!” 花璇在心底骂了傅问渔一万句装模作样,惺惺作态,还是很配合地扶起傅问渔,担心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贼在哪里?” 傅怜南也赶了过来,却是穿戴整齐,心中恼着傅问渔怎么就没个一天安生的,一天到晚尽出妖蛾子,语气不快地问道:“怎么回事?” 傅问渔指着大开的窗子:“有贼,从这里跑了!” 外面家丁的声音适时响起:“四小姐?!” 灯火一照,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傅品泉正一脸痛苦之色地倒在矮木丛中,抱着双腿发出呜呜的声音。 “四妹,你怎么在这里?”傅怜南皱眉问道。 “长姐,长姐你要替我作主啊,傅问渔打断了我的双腿!”她几乎是哭喊出声,撕心裂肺! 傅怜南猛地回头,看着一脸惧色的傅问渔,晃得满头珠翠叮铛作响。 花璇想上前一步挡在傅问渔跟前,却被傅问渔悄悄按住,花璇是会杀人,但是傅怜南这样的人,却不是简单一刀一剑便可解决的。 一屋子人被叫到前厅,大夫人依然未露面,似乎傅品泉的死活半点也不能影响到她的好梦,府上的大夫检查了一番傅品泉的双腿伤势,得出结论,对着傅怜南作揖:“大小姐,四小姐的腿是从高处摔下来摔断的。” “高处?”傅怜南看着满脸惨白冷汗如雨还哭得格外凄厉的傅品泉:“四妹你是从哪里摔下来的?” “我……我……”傅品泉是哑巴吃黄连,满肚子苦话说不出,她根本没有去过傅问渔的屋外,可是她要做的事又不敢说,只能一个劲儿的哀嚎。 “你在五妹屋外,莫非是从五妹房顶上掉下来的?”傅怜南又问道。 “不是,我根本没有去那个贱人房间!”傅品泉带着哭腔的声音大骂道。 花璇很适时地打翻了傅品泉的包裹:“这是什么?” “呀,这不是我的发簪吗?还有手镯,玉佩,这还是今日城王爷送我的呢。”傅问渔也惊讶道,“这,这怎么在四姐包裹之中?话说回来,这大半夜的,四姐你背着个包裹是要去哪里?” “傅问渔,我要杀了你!”傅品泉的脸都扭曲起来,本是如花似玉的娇人儿,这会儿看着却万分丑陋,她想冲过来却未发现自己双腿已断,好一个狗啃泥摔在了地板上,“咚”地一声响,狼狈万分。 “四姐你小心一些,疼不疼?”傅问渔眼急手快冲上去扶住傅品泉,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信不信,长姐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被冤枉了。” 第十六章生怨恨存恶意动邪念 这话缠着傅品泉的耳朵绕进她心底,她真的转头看向傅怜南,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人也是一母所出的亲姐妹,傅品泉不相信傅怜南对她能残忍到,连自己双腿被废都坐视不理! 傅品泉总是低估别人,比如这次她又低估了傅怜南的狠心。 “五妹,四妹被我娇纵坏了,犯了些错,五妹就大人大量不要再计较了吧。”果然,傅怜南如是说道,但眼中不是没有疑惑的,怎么偏偏就那么巧从傅问渔的屋顶上掉下来?傅品泉不会武功,又是怎么上的屋顶? “既然长姐发话,小妹岂有不听之理?只是四姐受了伤,只怕要静养了。”傅问渔说着对傅品泉灿烂一笑,仿乎在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傅怜南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 傅品泉被她这一笑惊得心间发抖,双腿之痛又让她失去紧紧盯着傅怜南:“傅怜南,我是被这贱人打断双腿,你居然还帮着她说话!我不会嫁给阅王爷的,我就是死也不让你如愿的!”许是傅品泉急昏了头,对傅怜南往日的畏惧也淡了几分,冲她大声叫嚷。 傅怜南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傅品泉的目光如同看着一滩废物,嫁给阅王爷有什么不好的,当得了一天的正妃也是便宜了她,怎么就不知道感恩? 傅品泉眼神狠毒,又抓住傅问渔的一只手臂,一声比一声恶毒的诅咒着:“傅问渔,傅问渔,我就是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傅问渔脸上的笑意渐冷,作鬼也不会放过?那么,到底谁才是鬼呢?! “夜深了,长姐若无他事,我就先回房休息了。”傅问渔柔顺的行了个礼,她看清了傅怜南脸上的疑惑,却也知道傅怜南绝不会多加追究。 “去吧,让五妹受惊了。”傅怜南抬手,她看向傅问渔的眼神越见不满,这个五妹,好像太多事了。 等到傅问渔的身影消失不见,傅怜南脸上终于没有了那份假惺惺的笑意,她端上了几分冷色,看着傅问渔一步步走出大堂,她开始想着,是不是该用一个不知不觉的方法,早些杀了傅问渔这个已经没有太多用处的人,她已经越来越不在自己控制之内了。 她今日若是追究傅问渔打断傅品泉双腿之事,那逃不掉傅问渔嫁祸给傅品泉的偷窃之罪。唯有不追究,才能保得傅品泉声名清白,才可以将她嫁入阅王府! 傅问渔,她打的是这个算盘吗? 回房后,傅问渔重新又烹了热茶,依然递给花璇一杯,这是花璇唯一看得顺眼傅问渔的地方,没有什么千金小姐的傲慢,待下人蛮温和。 “杀人不过头点地,傅小姐,你太狠心了。”花璇喝了口热茶说道。 傅品泉的腿是花璇打折的,她武功极好,要把伤口作成摔断的模样骗过大夫并不难。 于傅品泉而言,她最后一条生路便是逃出傅府,这样才能躲避嫁入阅王府的悲哀,傅问渔只是闲坐钓鱼台等鱼上勾。 说傅问渔是为了大局也好,为了报私仇也罢,她让花璇在府外等着,果然等到了半夜出逃的傅品泉,打折了双腿扔到自己窗外,再演一出今晚的抓贼戏码。 她就是要让傅怜南下不来台,不敢追究自己打折傅品泉双腿之事。 傅问渔听了花璇的话,转了转手中的茶杯,似笑非笑:“花璇,你试过在六七岁年纪的时候,一觉睡醒,发现床上爬满了蛇蚁毒蝎,你放声大哭求救,却没有一个人来救你,你对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只能放声痛哭的那种绝望和无助吗?” “你说什么?”花璇看着傅问渔,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 “没什么。”傅问渔放下茶杯,像那话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熄了灯说道:“睡吧,今晚我大概能做个好梦。” 至少梦醒时,不会看到满屋的毒蛇毒蝎,不会看到有人留书一封:你的生辰之礼,你娘亲的祭品,好好享用。 “阿渔丫头啊,你要记得,望京城中那户傅姓人家,你永远也去不得。”岳婆婆说。 “为什么呢?那不是我的家吗?”小问渔问。 “那里不是家,这里才是阿渔的家。” …… “阿渔,你要记得,世人欺你辱你,你且容他忍他,万不可生怨恨,存恶意,动邪念。” “婆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彼时年幼的小问渔惨白着小脸哭泣着问。 “因为我的小阿渔,注定要比她们都聪明,都漂亮,都善良,她们害怕你会比她们更好。” 岳婆婆,我不比她们善良。 傅问渔并没有做好梦,她在梦中的眉头锁得很紧,像是万般恶事缠事不得解脱,鬓角都沁着冷汗。 一只白晳如玉的手抹去她脸上的汗渍,凝视许久,叹息声长。 “真的是你吗?傅问渔。”绵长的叹息声夹了一声不得解的轻问,那个醉骨楼里喊着要买下自己的人,我知道是你,只是傅问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呢? 花璇站在屋顶上,背后是一轮明月,与方景城同望着屋内的两人,许久都静默不作声。 “他这是第几次来?”方景城问道。 “昨日来过一回,不过只站在窗边看了看,今日……”花璇话不敢说完,她不明白,沈清让沈国师为何会半夜出现在傅问渔的房间。 “她可知道?” “不知,她不会武功,察觉不到。” “你有话要说?”方景城一眼便能看穿花璇的犹豫迟疑。 花璇想起今天晚上傅问渔的话,那些蛇蚁毒蝎,想了片刻还是说道:“少主,我觉得傅问渔比我们看到的要复杂,属下建议让杜畏去查一查傅问渔往些年在商洛的事。” “好。” 方景城说着话,眼睛却从未离开过傅问渔的房间,那边的沈清让已经站起身来,望着傅问渔不知想了些什么,静悄悄地又从傅问渔房间离去,半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第十七章好一碗美人汤 傅品泉的咒骂声,哭喊声在傅府绝望地嚎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后突然偃旗息鼓,傅问渔正奇怪,花璇折了一把梅花进来插在瓶子里,转身说道:“傅怜南给她下了哑药。” 梅花还是花骨头,正含苞欲放,嫣红可人的颜色甚是喜人,傅问渔拾起剪子与花璇剪去了些杂枝,只笑了笑:“傅怜南还真是下得去手。” “你也好不了多少。”花璇说话从不转弯抹角,若非傅问渔知道她是方景城派来的人,绝对的可靠,真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跟自己作对。 “我看府上这两天来往的人颇多,可是来给傅品泉治腿的?”傅问渔略去了花璇不甚悦耳的话,随口问了别的事。 傅品泉总要走着跨过阅王府的大门,站着跟方景阅拜天地,没道理一直让她的腿断着的。 “正是。”花璇说道,“你这招借刀杀人,杀得可够久的。” “看一步走一步有什么意思?”傅问渔放下剪子坐到窗边,这冬天真是太漫长了,白雪半点也没有融化的迹象。 两人都在各自沉默之间,突然有下人来敲门:“奴婢小圆,见过五小姐。府里的厨子给各位小姐熬了美人汤,奴婢给五小姐送了些过来。” “美人汤?”傅问渔看着碗里透亮晶莹,清香扑鼻的热汤,似有疑惑地问道。 “五小姐往些年不在府上,有所不知,府上每到冬季这个时候都会熬这个汤的,以作驱寒养颜之用。”那下人恭敬地说道,这些日子这府上的下人可是见识了五小姐的手段和毒辣,在这相府上侍候了那么久,谁还没几个心眼看出四小姐断腿跟这五小姐脱不了干系? “端进来吧。”傅问渔并不是知道这美人汤,她只是想起了一些趣事。 上一世的时候,她也是喝过这个汤的,她喝下去之后有没有驱寒养颜说不准,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昏睡了三日,脑子也闷闷沉沉,根本来不及细想自己与方景阅这场联姻到底有何古怪之处,未多久后,她便被送上了抬进阅王府的花轿。 那么这一世呢,这一碗美人汤里又加了什么有意思的调料? 送走了下人,傅问渔给了花璇一个眼色,花璇会意,取了银针出来试毒,出人意料的,这碗汤里竟然没有下毒。 送汤的小圆在窗下将傅问渔与花璇的动作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轻轻掂着步子顺着小路到了傅怜南房中:“小姐,果如你所料。” 傅怜南正专心地给傅品泉改着嫁衣,傅品泉个头要比傅怜南矮上一头,这嫁衣自然也是要改的。听完小圆的回话,她穿针引线的手停了一下,笑道:“我这五妹,还真是多疑小心。” “小姐,奴婢不明白。”既然汤里没有毒,又何必给她送过去? 傅怜南漂亮的大眼睛轻瞟了一眼小圆,莫测地说道:“若是连你都明白了,傅问渔能不明白?” 果然那傅问渔没这么简单,竟然会提防自己,这样的话,也就不用再留着她了。傅怜南一边想着一边穿针引线。 小圆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又说道:“这嫁衣哪里值得小姐亲自修改,奴婢来吧。” “这是我四妹出嫁时要穿的,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多费心,你是绣不了的,下去吧。”傅怜南的纤手翻飞,小心地握着这件华丽好看的嫁衣,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华服,最终也只是寿衣,穿在傅问渔身上和穿在傅品泉身上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她的景阅能顺利地娶回第一位嫡妃。 傅问渔性格小心谨慎,便是与花璇试出了这碗汤里没有毒之后也没有喝下去,而是倒在了插梅花的瓶子里,她握着空碗眉头一皱,脸色陡然一变:“你可认识擅识医理的人?” “怎么了?”花璇见她脸色不对,也沉下脸来。 “赶紧叫过来,别让傅怜南的人看见了。”傅问渔推了她一把,急声说道。 花璇听罢也再不耽搁,从后门翻过朱墙就去找人。 方景城带着人赶到时,傅问渔正倒在椅子,手里握着一枚发簪,半截发簪扎入手臂里,殷红的血汩汩而出染红了她浅黄色的外衣。 “这是怎么了?”方景城皱眉,看着狼狈至极的傅问渔。 傅问渔抬起头来,脸色惨白,布满冷汗,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浑浊,看着极为痛苦,挣扎不已,声音也哑然:“城王爷,看来有人要先你之前取我性命了。” “小开!”方景城低唤一声,从他背后走出一个身形柔弱的男子,清秀隽逸,带着些书生气。年方十二三的样子,脸上透着病态的苍白,眼神拘谨羞涩,半勾着头,看起来极少与外人接触。 但一双眼睛却迷人,像是从未被世俗沾染过的一般,纯净到底,不染半分杂质。 “王爷,我在。”被唤着小开的男子小声应话。 “去看看傅小姐出什么事了。”方景城对小开的态度却是格外的温和,连语气也尽量放得轻柔。 第十八章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小开依言走到傅问渔跟前,细瘦的手指伸了几次都不敢搭上傅问渔的手腕,最后还是向方景城讨了块手帕,这才隔着帕子道了声“得罪了,五小姐”,替傅问渔诊起脉来。 他手指几抬,清澈干净的眼睛又看了一番傅问渔的脸色,一张秀气的脸庞便霎时红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去不再多看,竟是十分可爱,然后收起帕子对方景城说道:“王爷,傅小姐中了毒。” “中毒?”花璇疑惑道,她清楚地记得那碗美人汤里没有下毒,就算有毒傅问渔也没有喝下去,到底是何时中的毒? “是的。”小开更加拘谨了,小声说道:“应该是孤乐散。” 他转头看了看,看到了那只空碗,拿了过来说道:“这碗是空心的,毒就放在这碗壁里,散发出香气,孤乐散不必喝入体内,闻一闻,普通人也是受不了的。” “我明白了。”花璇恍然大悟,她是杀手,便十分清楚这些杀人的手段。可是正因为她清楚,却因为掉以轻心差点误了大事,更加羞愧难当。 “少主,我……”花璇刚要请罪,却被方景城打断:“小开,先替傅小姐解毒。” 小开从怀中掏出些瓶瓶罐罐,挑了一瓶拿出解药递给傅问渔,逃也似地躲到方景城身后,却又按捺不住,露出双眼睛打量着傅问渔,小声说道:“这位傅小姐好厉害,孤乐散味道极淡,竟能查觉。” 傅问渔服下解药,冲小开感激一笑:“不如你的药厉害。” 这一笑格外好看,不似傅问渔平时的冷笑淡笑,透着真诚和善意,连带着她眼角也微微扬起,像是一抹在寒冬时节开错了花季的桃花色。 小开一张脸便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再也不敢多看傅问渔,整个人都缩到了方景城背后,像是恨不得别人看不见他才好。 方景城见状,对花璇说道:“你先带小开在外间等着,我有话要跟她说。” 方景城握住傅问渔那半截扎入她手臂的发簪,毫不怜惜用力一拔带了出来,又撕了片衣服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点了穴道止住血,这才坐在一侧打量起她来。 傅问渔脸上冷汗未退去,头发也散乱,颇是狼狈,对方景城说道:“多谢王爷。” “你是怎么发现毒药的,连花璇都未查觉。”方景城暗自感叹傅问渔的定力,中了孤乐散的人没有几个能熬这么久的,也不是谁都狠得下心插自己一簪子以保神智清明的。 “我将碗中汤水倒掉时,发现瓷碗轻了许多,便觉得不对劲。又想起这几日府上来往的大夫颇多,自然想到其中蹊跷。”傅问渔靠在椅背上,她失血不少,此时觉得疲累。 “孤乐散是难寻的毒药,中毒者轻则神智不清,疯疯癫癫,重则兴奋过度,几日不睡,精疲力竭而死。花璇是因为有武功傍身,所以中毒不像你这么快。”方景城突然说道。 “我并不责怪她,王爷不必替她开脱。”傅问渔虚弱地笑道:“能不能请王爷将这孤乐散的毒也给我一些?” “当然可以。”方景城翘起二郎腿,半倚在扶手上,在想着傅问渔又要做什么打算。 “王爷在看什么?”傅问渔发现方景城一直盯着自己看,不免奇怪。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没头脑,莫明其妙,方景城冒了这么一句话来,但他好像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言一样,又说道:“无事多笑几个给本王看,说不定,我就帮你更多。” 傅问渔觉得方景城一定是疯了,不然依着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这等孟浪之语来?她正要说方景城这般打趣她毫无意义的时候,却疑惑地看见方景城眼中真的闪过深情眸光,只一瞬间便不见了,快到傅问渔以为自己看错了。 回城王府的路上,小开靠着马车窗子局促地看着正闭目养神的方景城,嗫嚅了几次都不敢开口。 “你想说什么呀,小开?”方景城好笑地问道,这包容的模样是傅问渔绝对不敢想象的。 “王爷……我……我以后可以经常去看望傅小姐吗?”小开小声地说道,声音小到快只有他自己听见。 方景城睁开眼睛看着小开憋得通红的脸,他目光直直盯着他自己脚尖儿,不敢直视着自己。 “可以,你若是喜欢,做什么都可以。”方景城的眼神软下来,连无情冷酷的嘴角也趋见暖色,转头看着窗外的行人风景,不知想起了些什么。 第十九章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花璇一脸愧色地看着傅问渔,她是方景城派来保护傅问渔的,不曾想傅问渔却在她眼皮底下中了毒,若不是傅问渔自己发现得早,只怕就算是叫来了肖小开也救不了她。 “你不必内疚,这只能说明傅怜南手段厉害。”傅问渔躺在床上,花璇没有做错什么,本来自己的命,也不该交由别人保管,她只是累极,急需一场好睡。 花璇知道傅问渔问方景城多拿了些孤乐散的毒药,便能想到傅问渔要做些事情,许是为了将功补过,花璇第一次主动问道:“我能替你做什么?” 傅问渔拉好被子闭着眼睛,像是梦呓一般:“那个小圆,是傅怜南的人对吧?” 花璇点头称是。 “你附耳过来……” 清静的早上,傅府的下人刚刚活动完筋骨,迎着朝阳开始一天各司其职,辛苦劳作,看上去是平常别无二样的一天。 傅怜南起来洗漱之时发现来人不是平时的小圆,随口问道:“小圆去哪里了?” 下人回话:“回小姐的话,小圆姐姐今日早上起来时身子不舒服,奴婢来侍候您。” 傅怜南便没往心里去,府里头的这些下人总是如此,偷懒躲赖他们最在行不过了,只是她刚洗完脸,便听到一道尖锐恐怖的声音直击而来:“哈哈哈,哈哈哈,小花花,白又白,摘下来,伴骨骸。” 傅怜南手中的帕子直直掉在地上,杏眼一扫:“谁在喧哗?!” 可怜下人吓得立刻跪了下去:“回小姐,听着……听着像是小圆姐姐的声音。” 傅怜南拿了件披风系在身上便往外走去,她倒不是真个担心小圆的死活,她只是担心,小圆是不是发了疯,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唱着这首歌谣。 小圆果然发疯了,大冬天里只着了件单衣满院子跑,一路从前院跑到了后花园,头发散乱神情疯傻,咧着嘴大笑大闹,一直重复着“摘下来,伴骨骸”这首歌谣。 四周围观的下人不敢上前,之前有几个想制住她的人都被她抓伤了,这会儿大家都只敢远远看着,见了傅怜南前来,连忙让开了一条路。 “这是怎么回事?”傅怜南喝问道,连平日里的温和都来不及假装。 “小人不知道,今早起来小圆姑娘就这样了,拦都拦不住。”府里头的人都知道小圆是傅怜南身边的红人,那些发了失心疯的话是半个字也不敢讲的。 “小姐,小姐!小姐你来看呀,好多白花花,可以埋好多死人。”小圆看见了傅问渔,疯了一样跑过来就要抱住傅怜南,傅怜南连忙退到一边由着下人将小圆拦在一边。 这会儿傅怜南算是看明白了,小圆是中了孤乐散,而她记得,孤乐散只给了傅问渔! 她抬眼四望,果然看到傅问渔与花璇两人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傅怜南咬得牙关作响,恨恨地看了一眼小圆,只当她是办事不利,非但没有把傅问渔毒疯反而自己中了毒,又担心她再胡说八道说出更多不利自己的话来,冷声道:“来人啊,把她关到后院柴房,堵住嘴!” 疯子蛮力大,小圆尖叫着挣扎,甚至在雪地泥泞里打了好几个滚,滚得一身泥巴,下人费尽力气才将她绑住,傅怜南看着杏眼微眯,看着小圆这副样子,只怕就算有解药也救不了了,更何况,她知道太多自己的私事,疯疯癫癫地谁知道会不会说漏嘴,这样的废人实在不必再留着了。 她给了府中家丁一个眼色,家丁立刻会过意来,暗中点了下头,看来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做得极多,也极顺手。 等到小圆被绑走,傅怜南走到傅问渔跟前:“五妹。” “长姐,不知你的丫头怎么了?”傅问渔明知故问。 “我还想问问五妹你呢,昨日我刚叫小圆给五妹送完美人汤,今日她就疯了,五妹不觉得此事奇怪吗?”傅怜南尚算耐得住性子,没有立刻发作。 “说起这个,我嫌美人汤太过油腻,就想赏给小圆,也不枉她跑了一趟。我本想亲自交给她,可她却不在房中,就放在那里了。不知怎么的,她今日就疯了。”傅问渔满嘴胡诌,反正如今的小圆又不能作证,傅怜南就算有疑惑,也不得不相信是她自己的毒药把小圆毒成了这个样子。 傅怜南眼色渐沉,拖长了尾音说道:“是吗?如此看来,是小圆自己没福气了。” “谁说不是呢,只是可惜了长姐你对小圆一片关爱之情。”傅问渔话中有话,傅怜南定是明白她话中所指的。 果然,只见傅怜南脸上不再有端庄娴雅的笑容,眼里也密布寒霜。 第二十章被方景阅灌了情药 看着傅怜南离去,傅问渔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小圆疯时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耳边响着:小小花,白又白,摘下来,伴骨骸。 这应该是小圆印象最深的某件事,不然不会在她在疯了之后还记得这么清楚,到底是什么白花,伴什么骨骸? 傅问渔望着被冬雪覆盖只有梅香的花园,心想着或许到了春季,就有答案了。 “你何必来跟她做这些口舌之争?”花璇出声问道,搞不懂傅问渔,她已经扳回一局了,来这里跟傅怜南多话有何必要? “我不找她,她也会来找我的。”傅问渔摇头笑道,傅怜南哪里会放过这种找自己麻烦的机会,与其等着她动手,不如自己主动出击,还能占据上风。至少这会儿,傅怜南再不能说是自己给小圆下了毒了——虽然事实就是如此。 傅问渔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花园,说道:“我们出府走走吧,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全是血腥味了。” 小圆必是活不成了的,那首歌谣,足以要了她的命。 那算是傅问渔的意外收获,这些年来小圆只怕没少替傅怜南行些恶事,这歌谣倒是唱出了实情。 傅问渔对望京城不熟,由着花璇带着自己四处走,懒懒洋洋看过了街上的小玩意儿,两人入了一处安静的茶楼小坐,又叫了些茶点。 楼下忽然传来喧嚣声,傅问渔与花璇两人起身去看,却是一个喝醉了的酒客在发酒疯,骂骂咧咧,又砸了桌子椅子伤及旁人。 傅问渔手指微动,那人动作颠倒看似醉酒,一双眼睛却清明无比,便觉这有些怪异,刚要叫花璇当心的时候,却见那酒客拔地而起,手中不知怎么多一柄长剑,直直朝自己刺了过来! 眼见那长剑越逼越近,花璇一把拉开傅问渔,后退一步,提剑驾住来人,喝了一声:“退后,小心!” 傅问渔眉目一冷,尚不能分辨这来的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只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那人武功极好,花璇见招拆招,到这时傅问渔才知道花璇眉目间凛冽的杀机是从何而来。那一招一式都是搏命之术,凶险万分。 就在花璇与酒客对打之时,又从旁边钻出两个人来,一左一右架住傅问渔,傅问渔挣扎不脱,被二人带着从二楼一跃而下跳到了街上。 花璇见状硬吃了酒客一剑,左肩顿时血如泉涌却再也顾不得,连忙追了过去,无奈双拳不敌四手,更有酒客在后追杀,她一路不管不顾,拼得一身是伤也接近不了傅问渔。 “当心!”傅问渔惊呼一声,眼看着花璇身边七零八落受了无数的伤,“你先走!” 花璇闻声停住,看着傅问渔被刺客的剑架住了脖子,知道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出傅问渔了,眼中一狠,捂着肩头的伤口一狠心转身退走。 看着花璇脱险,傅问渔暂时放下心来,只要不是两个人都命丧此处,花璇一定会找人来救自己! 傅问渔被人扛在肩上颠得七荤八素,只觉得恶心得要吐出来,最后入了一座豪宅,被人丢到了床上。 “五小姐。”一道男声响起。 这声音,就算傅问渔不去看他的脸也认得,这是她日日夜夜都想杀掉的人! “方景阅!” 傅问渔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方景阅,恨意灌上脑顶,拳头握得指骨发白。往事一幕幕,傅问渔永远都不会忘记方景阅是怎样一鞭一鞭抽打自己,直到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也不会忘记他与傅怜南站在一起时如同看猪狗一般地看着自己,更不会忘记,他为了安安稳稳迎娶傅怜南,就将自己拿来挡灾,生生将自己活活打死的! “看来五小姐认识我。”方景阅笑着朝傅问渔走过来,一把扣住傅问渔下巴:“我还以为五小姐看不上我,宁可跟了我那跟恶鬼一样的大哥,也不愿意嫁给我呢。” “我就是嫁给阿猫阿狗,也不会嫁给你。”傅问渔连假装都不想,她对方景阅只有赤裸裸的恨,最纯粹的恨! “哦?看来我跟五小姐之间有些误会,不如……”方景阅冷笑一声,猛地扯开傅问渔的衣领,露出光滑圆润的肩头来,他说道:“不如我来替五小姐解开误会如何?” 方景阅捏开傅问渔的下巴,往她嘴里灌一粒药,冷笑声连连。 傅问渔一把拔出头发上的发簪,挥着就要向方景阅的脖子扎去,却被方景阅钳住手腕:“还挺烈的!” “方景阅,有种你现在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傅问渔恨意冲上脑顶,自小腹处升腾起一阵异样的燥热,便知道方景阅给自己喂的是什么药了,好卑贱俗套的手段! “杀了你?我还没有试过大哥的女人是什么滋味,杀了你有什么意思?”方景阅脸上的笑容带着志在必得的阴狠,贪婪地看着傅问渔坦露在外光洁肩头。 傅问渔抬手就是一巴掌,猝不及防,重重打在方景阅脸上,那张脸皮上便浮出一片红色,方景阅像没有想到傅问渔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样,愣了一下,连冷笑都不再有,阴沉着一张脸一耳光回敬在傅问渔脸上,打得她头晕眼花,鬓发散落!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方景阅蛮力扯落了傅问渔身上的外衣,傅问渔手脚并用抵抗着方景阅,眼中的恨意,寒色一阵一阵加重,她只需要拖住时间,花璇一定会找人来救自己,只要能拖到那刻便够了! 方景阅一张嘴凑上傅问渔的嘴巴,傅问渔反而不躲了,贝齿一咬,竟将方景阅嘴唇咬破,满口鲜血,腥甜味像极了复仇的味道,弥漫在了傅问渔口中。方景阅想退退不开,这么近的距离,傅问渔眼中恶毒浓烈的恨意他全部收在心底,竟觉得万分惊心! 只见方景阅左手一把抓住傅问渔头发,扯得傅问渔头皮一阵发痛,不得不松开嘴,方景阅那张被咬破了皮满是血的嘴才得以解救,他一膝跪踢在傅问渔小腹上,痛得傅问渔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蜷缩起身子像个虾子一般。 傅问渔趴在床上自零落的发丝间看着方景阅,品尝着嘴里的鲜血,脸上泛起阵阵潮红,身体里的血液也像是被煮开的水一般沸腾滚热,她知道这是情毒发作了,紧咬着牙关,傅问渔拼命克制着冲动保持神智清醒。 突然方景阅整个身子压在她身上,被咬破了皮的嘴凑到傅问渔耳边,令人作呕的声音阴阳怪气:“装什么清高,在方景城床上的时候你难道不是个荡妇吗!” 他说着一把将傅问渔的贴身的中衣撕得粉碎,整个后背都暴露在了空气中,像是一块活色生香的羊脂美玉,泛着莹润的光泽,一根亵衣的红色丝带堪堪系在背上,更添诱惑。 傅问渔咬着牙一语不发,她的眼神渐渐快要失去清明,情毒在她体内彻底发挥了药效,而她的第一反应,是双手交叉挡在胸前,看着像是遮羞,更重要是挡住手臂上的守宫砂! 她眼中升起狠毒,把她逼急了,今天就是拼着一死,也要拉着方景阅一同陪葬! 第二十一章本王对你没兴趣 方景阅极有技巧的轻轻挑开了那一道细细的红绳,手指划过傅问渔的后背,傅问渔既要克制体内的情毒,又要忍受方景阅的恶心,几乎整双眼睛都是通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 猛地被方景阅翻过来,傅问渔护在胸前的双手夹着一片儿小小的亵衣,胸前的高耸因为双手的挤压都变了形,这看在方景阅眼中是另一番情致。 他一边脱着自己的外衣口中一边浪声不已:“别急,我会替你解毒,这么娇滴滴的美人,若是因为欲求不满死掉了我也心疼呢。”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 傅问渔本来快要失去清醒的大脑因为这句陡然得到一瞬的清明,往世她被方景阅毒打至死前,方景阅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力气,抬起一脚,竟拼尽全力地朝方景阅下身踢去! 本来在方景阅的想法里,傅问渔这会儿应该全身酥软只等着自己蹂躏才对,怎么都想不到她竟然还有力气反抗,这一脚踢得他毫无防备,踢得他结结实实,踢得他差点断子绝孙! “你找死!”恼怒交加的方景阅骑在傅问渔身上,抬手就要夺走傅问渔身上最后一点遮羞布! “咚!” 紧闭双眼的傅问渔抱着咬舌自尽的想法,却听到一声巨响,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也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暖和的衣服。 傅问渔睁开眼,看见的是方景城正一脸阴沉地站在她面前,而方景阅已经被方景城一把抓着丢到了地上。 “二弟最近胆子是越大了,我的女人,你也敢动!” “原来是我的好大哥!”方景阅在地上打了个滚,森冷的声音像是咬牙切齿一般。 傅问渔一直紧绷的神经陡然一松,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呼吸的空气里好像填满了欲望的味道。实在没空理他们两兄弟的嘴仗,她正忙着努力克制自己想冲方景城身上扑过去的冲动。 方景城眉头一直轻皱,偏过头看见她嘴角的血迹,又给了地上的方景阅一脚,踢得方景阅口吐鲜血! 怪的是方景阅吐着血,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原来大哥还真在乎她啊?我还只当是一夜露水情缘,不曾想,我的大哥竟然也能爱上别的女子。” 方景城踩在他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活腻了吗?想死的话,我送你一程!” “怕是不能吧,父皇近日对我可多有器重,方景城,你真要为了这个女人杀我?”方景阅像是吃定了方景城不会对他怎么样,一脸的得意。 却不曾想,方景城抽出随身的长刀直直抵在了方景阅的脖子上,刀尖都已经划破了他的皮肤,血珠子往外滚着,缠在方景阅的脖子绕成一条红线,像是一道催命符,方景阅这才变了神色,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景城。 傅问渔以前不理解别人叫方景城魔鬼恶鬼的原因,这一次,她彻底明白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方景城,他的脸上萦绕着腾腾杀机,那已不是危险二字可以形容,那是一种将暴怒压缩到极点,只要轻轻一碰,便能爆炸的残忍,他的眼睛像是来自被惹怒的雄狮,凶狠的光芒在他眼中闪动。 好像这一刻的他,连声音都是可以杀人的武器:“你再碰她一次,我必杀你!” 方景阅脸上的皮肤都在抽搐痉挛,他有满腔恨意,却不敢说在此时泄露半点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景城收回长刀,居高临下鄙夷而不屑地看着自己。 像是方景城的话激怒了方景阅,他一直冷笑的脸阴云密布,看着恐怖吓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压着满腔又怕又恨的复杂情绪:“杀我?待我做了皇帝,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所有跟你有关的人,一个不留!她,只是一个开始!” 模糊间的傅问渔听了方景阅的话终于明白过来,方景阅将自己抓来是因为方景城,不知他与方景城有何旧仇,但看上去,他似乎恨不得将方景城碎尸万段才好。而自己只是因为与方景城有了一场假得不能再假的情缘,被他盯上了。 方景城却好像根本没有把方景阅放在眼里,连他的话也只当是空气,半点不曾上心,径直走到已经瘫软如泥的傅问渔跟前,解了外衣给她让她穿好,一把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等等。”傅问渔拉了一下方景城的衣服,让他停下来,傅问渔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情毒的原因还是真的刻意放得柔软又媚惑:“方景阅,你的命我傅问渔记下了,我总会来取的!” 她的话就像是最美丽的毒蛇,缓缓爬上方景阅的身体,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妖娆柔软地一点点缩紧。这倒是让方景城一怔,突然又联想到傅问渔如果真是那个人,难道她一世是死在方景阅手中的,所以对他有这么深的仇恨? 如果真的是这样,岂不是麻烦?于是方景城的眉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敛。 方景阅从地上狼狈地站起来,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怨毒地看着傅问渔,他不知道傅问渔的话背后是否还有别的意思,但他知道,他跟傅问渔早就是不死不休了。 方景城,越是你在乎的看中的,我越要毁得彻底!傅问渔,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是方景城的人! 傅问渔在方景城怀中侧头回看,她眼中交织着欲望的恨意不比方景阅的少,只是一个接近癫狂,一个却无比平静。 “别看了,我带你回府。”方景城不必看也知道方景阅眼中的仇恨骇人,看多了有害无利。 “多谢王爷相救。”傅问渔收回眼神苦笑一声,现在欠方景城的人情越多,到时候还的时候便越难吧。 方景城低头看了一眼傅问渔,她正半低着头,宽大的衣服遮不住她的风情,散乱的青丝松松垮垮地垂在脸颊,有几缕无意地搭在了她的脖子上,最后的发梢落在她高高凸起的美人骨上,凝胭如玉的肌肤不输白雪的颜色,被方景阅掐过的地方还有点点淡红,似朵朵梅花自她肌肤上绽放。 方景城平日对傅问渔倒是多有轻薄,但真要让他对傅问渔做出些事来,他却毫无兴致,在他眼中,傅问渔到目前为止依然只不是个乐子,供他无事的时候用以消遣。当这个乐子惹出了麻烦,自己还不能解决烂摊子的时候,方景城便会些不满。 “你以为你惹得起方景阅吗?”方景城抬起头,冰冷一句。还有一句话是他没有说的,他不想以后傅问渔闯出一堆祸事,自己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 傅问渔看一眼他的侧脸,却只是冷笑连连,又低下头去。不是她能惹能得起的人?她重新来到这世上,便是要惹一惹所有不能惹的人! 体内的药性尽数发作,傅问渔只觉得浑身上下好像都要被焚烧成灰一般,方景城身上浓烈的男儿气息是最好的导火索,傅问渔生怕自己忍不住要对方景城“下毒手”。 听着傅问渔越来越沉重急切的喘息声,方景城隔着披风的手都能感受到她发烫的肌肤,眉心不由得皱得更紧,一张脸也阴沉得要滴水。 “想不到……王爷倒是个正人君子。”傅问渔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神智说着话,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内心如同被蛇蚁穿行,骚痒难耐,再不分散只怕要自己活生生逼疯。 方景城锐敏的眼神看到傅问渔的双手握着拳,不长的指甲都已经嵌进肉里,指骨透着异样的惨白,身子瑟瑟发抖,一直往他怀里不自觉的蜷缩,女儿家的体香直往他鼻端冲撞着。 他脚下加快速度,全力往王府奔去,口中说道:“本王对你没兴趣。” 方景城抱着傅问渔回到城王府时,杜畏正来回踱着步子着急,花璇赶到府上时身受重伤,这会儿还在昏迷,只怕傅问渔也是凶多吉少。他倒未必有多担心傅问渔,而是知道傅问渔对少主十分重要,如果傅问渔出了事,只怕十分的不妙。 而方景城一进府门,便高喊了一声:“小开,救人!” 那时的傅问渔已经快要彻底失去神智,清醒和欲望在她眼底来回交织,七窍中都溢出血丝来,蜿蜒在她异红涨红的脸上,如果不是方景城点住了她的穴道,只怕她已经直接挂在方景城身上了。 肖小开医术到底有多好,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擅岐黄之术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是个病秧子,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便是久病成医了而已,此时傅问渔裹在床单之下,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翻滚个不停,脸上全是异样的绯红和大汗,若不是她实在能忍,只怕还要发出阵阵呻吟声。 “王爷,她这般模样我下不了金针。”肖小开为难地望着方景城,他最不擅找人帮忙,若非傅问渔整个人已经蜷缩成团了,他不得已之下也不会求救于方景城。 方景城上了床,将傅问渔紧缩的四肢掰开,半昏迷的傅问渔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一口咬在了方景城的手臂上,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这一口下去竟咬得方景城手臂都破了皮流出血来。 “少主?”杜畏担忧地唤了一声。 “无妨,小开,下针吧。” 小开顺从地点点头,抽出几根金针准备地扎进几个穴道,过了片刻,一些污血顺着傅问渔的脖子上的金针溢出来,再未多久,便见傅问渔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送一封信 傅问渔在迷迷糊糊之间能查觉得到一直有个人在替自己擦冷汗,又替自己掖好被子,她很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却无论如何也抬不动眼皮。 等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她眼前终于掀开了一丝儿细缝,模糊间看到一个少年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少年眉目清秀,面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还不时摸摸自己的脉搏,偶尔会皱皱眉头,像是担心。 “小开。”傅问渔认得他,这是那个在傅府给自己解毒的木讷少年。 小开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触了电一样连忙把搭在傅问渔手腕脉博处的手指收回来,又赶紧站起来退开几步远,小声说道:“我去叫王爷。” “等一等。”傅问渔的嗓子像是被火燎过,声音嘶哑:“谢谢你。” 小开微微垂着头,用更小的声音说:“不用谢。”说完转身就跑走了,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 未过多久便见到方景城走了进来,他看向傅问渔的眼神未有半分怜悯,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身体怎么样?” “已无大碍,多谢王爷。”傅问渔还是喜欢那个小大夫,这王爷太过冷漠了。 “花璇护主不利,交由你处置。”方景城说着便见花璇走了进来,脸色惨白,身上好几处地方还缠着纱布,直直跪在傅问渔面前。 “属下接连两次护主不周,但凭傅小姐处罚。”花璇什么也没有解释,担下全部的责任。 “起来吧,这怎么能怪你?”傅问渔说道。 “我……你不怪我吗?”花璇不解道,却仍然跪在地上,她跟着傅问渔这几日,知道她是一个何等心狠手辣的人,不指望她会这般轻易地放过自己。 “我为什么要怪你?”傅问渔奇怪地反问,“你伤成这样也是因为我,你不怨我已是我的大幸,我怎么会反过来怪你?”傅问渔看着花璇衣服上的斑斑血迹,脸上还有一道伤,毕竟是女子,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留疤。 花璇已拼命至此,自己要再是怪罪她的保护不周,怕是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一个人?”傅问渔见她神色尴尬,说着玩笑话打趣道。 “是……不,不是的!” 嗯,忽略花璇的心直口快好了。 “你,不要动方景阅。”一直沉默的方景城突然开口说道,其实除了在外人面前必要的演戏之外,方景城对傅问渔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好。 傅问渔在床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笑望着方景城:“怎么,王爷这是在意手足之情了?” 方景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波澜无惊的声音说:“你觉得你有何本事可以对付得了他?” 不怪方景城对傅问渔存疑,这京中波诡云密,稍不留心的人,就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傅问渔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人人都只以为她要对付的是方景阅和傅怜南,几个人看得穿她真正的打算? 傅问渔与花璇各换了一身衣裳,天刚黑的时候一起回了相府,方景城担心花璇一个人保不住傅问渔的小命,多派了个人给她,看着是一个鬼机灵的小姑娘,叫毕苟,听说她轻功了得,最灵敏的却是鼻子,天下毒药在她的鼻子下都无处遁形。 傅问渔只是觉得好笑,方景城这般千方百计地要保住自己性命,是方便他在日后来取吗? 王爷,你又怎知,我一定会乖乖来等你取我性命? 回府的时候傅怜南正坐在前堂喝茶,看样子是在等傅问渔一般。 “长姐。”傅问渔走上去笑看着她,若说方景城劫走自己傅怜南不知情,那才是笑话。 “五妹。”傅怜南抬头看着傅问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景阅早就派人来传过信了,没想到方景城竟然为了她怒闯阅王府,不惜打伤了方景阅也要救她出来,这倒是让傅怜南心生警惕了,原本以为傅问渔只是方景城一时兴起看中才是。 可惜了啊,这一次没有把她杀死,以后就更难了。 两人相对无话可说,往日里傅问渔还有兴子在傅怜南面前扮一扮怯弱无辜,可傅品泉断腿和小圆发疯这两件事,却让傅怜南终于看清了自己,再假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傅问渔眸光懒懒淡淡略带清寒,轻轻慢慢笑看傅怜南。 而傅怜南实在不喜傅问渔太过沉静的双眼,缓缓起身带了下人回房,路过傅问渔时,傅问渔嘴角泛起淡笑似清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细小涟漪。长姐你既然与方景阅给了我这样一场惊喜,我怎么也该回敬二位才是! “毕苟,听说你嗅觉灵敏,可在这傅府上问到什么特殊的味道?”傅问渔转身问毕苟。 毕苟吸了吸鼻子,眨了眨小眼睛,说道:“别的倒没什么不同,就是有股吾冥散的味道,不过你们傅家没事就害人,想来有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傅问渔几乎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毕苟说话的态度,这傅家的确没事就喜欢害人。 “我还记得你轻功极好,不如替我送一封信吧。”傅问渔突然说道。 毕苟是一双细长的眼睛,一笑起来整个眼睛都眯成一条长长的细缝,说话也干脆利落:“行啊,送去哪里?” “国师府。” “好勒!” 趁着毕苟送信的时候,傅问渔去见了一个快要被人忘记的人那里。 不过短短几天,傅品泉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便是成天再多的汤药滋补,也补不住她那颗差不多已经死了的心。 亲生娘亲置自己生死于不顾,一心偏爱长姐,不惜让自己替她铺路送死。长姐毫不在意姐妹之情,由着自己被傅问渔折磨至此却不闻不问,甚至还毒哑了自己。 傅品泉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沦落了到这般地步。 但是当她看傅问渔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还是怒不可遏,冲着要扑上去撕烂傅问渔的脸! 傅问渔堪堪躲开,看着花璇一把将傅品泉推倒在地,傅问渔笑声说道:“长姐果然厉害,不过几天,四姐的腿已经长好了。” 想来毕竟这成亲喜事总是要傅品泉自己走进阅王府的,三次跪拜也是不能由别人代劳的,傅怜南倒是舍得下本钱,上好的灵汤妙药跟撒水似地往傅品泉房里堆着。 傅品泉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粗哑难听,傅问渔推开房间的窗子透气,这一屋子全是浓烈的药汤苦味。 “四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第一个嫁进阅王府的正妃是必死无疑的。”傅问渔望着窗外的白雪,慢声说道。 傅品泉怔往,她没想到原来傅问渔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正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才要害得自己嫁给阅王爷的吧?于是她恨恨地盯着傅问渔后背,像是用眼神戳穿她的身体一般。 “不过,若是我说,我可以救四姐,四姐会不会想求一条活路呢?”傅问渔说完转过身,面色悠然地望着她。 傅品泉先是震惊,继而不解,她害傅问渔不少,傅问怎么可能帮她?她挣脱花璇的手,寻了笔墨过来,急急写下:“你又想怎么害我?” 傅问渔看了失笑出声,声音苍凉:“害你?傅品泉,你害我的就少了吗!这十五年来,你们傅家这些人害我的就少了吗!我现在不过是讨点利息,你就受不住了?” 傅品泉眼神慌乱,这十五年来,傅家在傅问渔身上做的那些事,的确算不得多正大光明,哪怕是把傅问渔赶去了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傅家的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傅问渔的折磨戕害。 “你想怎么样?”傅品泉又写下。 “我说了,我想救你。”傅问渔压住一缕被夜风吹起的头发,笑意浅浅。 “为什么?”傅品泉写着,眼中闪过挣扎。 “因为只要能让傅怜南不好受的事情,对我而言都是好事。”傅问渔毫不避讳地说道,除非傅品泉真的不想活了,否则她就绝对不会把今天的对话告诉傅怜南。 折腾到半宿傅问渔终于回了房间,花璇几次想问话最后都抿紧了嘴唇,傅问渔便说:“你想说就说吧,我们两相处的日子还长着,你总这么欲言又止的不累吗?” “你为什么要救傅品泉?”花璇便如实问道。 “因为她有用。”傅问渔直白地承认。 “我知道你是想让傅品泉活着,傅怜南就没办法那么快嫁给方景阅,毕竟她不可能嫁过去做侧妃小妾,但是你怎么救得下她呢?”在花璇的认知里,傅品泉已经是绝无生路的人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傅问渔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清越的声音缓缓传来:“所以傅小姐要找我帮忙吗?” “沈国师?”花璇连忙站起来,前几日这人还只是半夜来看看,这会儿已经登堂入室了吗? “花璇姑娘不必紧张,我只是来见傅小姐。”沈清让见花璇的长剑已推出鞘,温言说道。 傅问渔支着额头看着沈清让:“那国师帮还是不帮呢?”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沈清让好笑地看着傅问渔,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自信自己一定会帮她? 傅问渔依然坚信前世她临死之前听到的那声叹息是沈清让的,但沈清让上次为自己守宫砂一事进宫与皇上说情,傅问渔却觉得他或许是想让自己嫁给方景阅。傅问渔有些分不清沈清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次的机会正好,她可以看看沈清让到底是什么打算。 “因为国师你欠我一个人情。”傅问渔说。 “在下竟不记得何时欠过傅小姐这人情了。”沈清让笑。 “当年若不是你在我出生之时说了一句,我是不祥之人,我岂会被送去商洛整整十五载,几次差点丧命商洛!”傅问渔眼底迸发出一些光芒,直直地盯着沈清让。 那像个牢房一样的城王府有一样好处,多的是资料可以翻阅,傅问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年真正决定她命运的,不是棺材子这一出生,而是因为当年仅仅七岁的前国师大弟子沈清让的一句话,当年,他指着傅问渔奶声奶气地说:“师父,她生带异象,是为不祥之人!” 就这一句话,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决定了傅问渔往后的十五年活得连牲畜都不如,更沦为了替长姐挡灾的牺牲品! 沈清让,你欠我的人情,太大了。 沈清让青衣长袍,发丝无风自动,他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往事,看着傅问渔沉思良久,却不知在犹豫着些什么,只是在心底无声的叹息,许久之后说道:“傅小姐,世间并非所有事都可以用欠与不欠来衡量。” 那时的傅问渔并不知道,对沈清让而言,他一生不能说与天命相逆之事,傅问渔是不祥之人是真,沈清让并未说错。 而傅问渔要他做的事,却有逆天命,那种话说出去是要让沈清让折损阳寿的,沈清让又何故要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无故短命? 第二十三章诸神之香 傅家不管闹得多厉害,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人们只会看着那大红的喜字越贴越多,大红的缎子越铺越艳,大红的颜色在冬末的积雪里越来越醒目。 十一月初一,终于迎来了傅家女儿出嫁阅王府的日子。 皇帝得四子,其中以大皇子方景城,二皇子方景阅二人最是有名气,本来大家都指望着城王爷先成亲的,没成想是阅王爷抢了先。 只是有人十万分的不解,怎么傅家的人这么随便,原是说好要将那五小姐嫁给阅王爷的,五小姐出了事,便立刻换成了四小姐,堂堂左相府行事竟如此草率,要出嫁的新娘子换来换去实在难以理解,最难理解的是那阅王爷也似乎不甚在意。 于是大家便越发对这婚事充满了好奇。 但毕竟天子一张口,再难理解的事也可以解释为皇命在身,不得不为。 傅问渔换了身浅红的衣服,淡淡描了些脂粉,望着镜中的自己,若非她拼命斡旋,今日该上花轿的人就是自己了。 “傅品泉怎么样?”傅问渔问道。 “这几日一直很安静,小姐送过去的药我也是眼看着她吃下去了的。”花璇说着望了一眼毕苟,毕苟不说话,只笑得一双眼睛眯起来。 “那就送我们的四姐出嫁吧。”傅问渔说道,接过花璇手中的披风系在身上。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路边长出了青草,嫩绿的颜色在白雪地里十分可人,春天快要到了,那白花也该快开了。 喜庆的乐声从傅家一直吹吹打打闹到了阅王府,傅问渔下轿之时正好遇上了方景城,便走上去行礼:“见过王爷。” “你与我一同进去吧。”方景城毫不介意地握住傅问渔的手心,动作自然而然,好像他们两之间真的如在外所传的,有什么情意在一样。 傅问渔看了看他的手,眼带嘲意:“王爷就不怕皇上怪罪吗?”毕竟可是抢了二皇子方景阅定下的正妃,方景城这般大大方方地牵着自己,就不怕指婚的皇上心有不满? 方景城转过头看她:“你以为天子家事,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有所不同?” 傅问渔听罢,抬头看着方景城。 “走吧,你哪里懂这些。”方景城叹了口气,在方景城的理解中,就算傅问渔便是聪明绝顶,看得透傅家跟方景阅联姻的真正原因,也不会明白这后面还牵扯着多大的利益团体。 一个是一门心思要抢东宫之位的皇子,一个是权力过大虎视眈眈的左相,皇帝明知这两人都心怀不轨还是故意批准了方景阅的求婚折子,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没有九曲十八弯,也有九连环了。 傅问渔低头默然,反握住方景城粗砺的掌心,小声说道:“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什么是烈火烹油,左相府与阅王府联姻之事,难道真的是皇帝心存结亲之意?” 方景城步子一滞,转过身来,勾起傅问渔的下巴,眼中跳动着危险的信号:“我倒不知道你看事情如此透彻。” “是王爷从不信任别人。”傅问渔迎着他的目光,含清冷笑意。 “一个利用本王逃脱婚事的女人,你却叫我信任?”方景城嘲笑道。 “王爷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呢,否则怎么会允许毕苟拿来我要的东西?王爷,你可且莫说你不知情。”傅问渔缓缓说道,好像方景城给她的危险和压迫在她看来不足一提一般。 方景城的确对太子之位没有任何念想,但似乎他也极不希望方景阅入主东宫,不然的话,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那些事情。 方景城盯着傅问渔的眼睛看了许久,这双眼睛极为冷静,漆黑如墨,嘴角像是永远会含着淡淡的笑意,他的手指在傅问渔的下巴处摩挲片刻,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对情人正脉脉低语,互诉衷肠。 “傅问渔,本王似乎还是小看你了,但你的手要是敢伸向不该伸的地方,别怪本王无情。”方景城含着热气的声音在傅问渔耳边小声说道。 “方景城,我傅问渔要杀的人,你是拦不住的。”傅问渔柔声一笑,却第一次直呼方景城的名字。 “城王爷,看来不止我四妹今日要嫁得良人,连五妹也寻好归属了呢。”这声音酥软入骨,妩媚缠人,像是有人拿着一片羽毛在你耳边轻挠,无时无刻不透着挑逗的劲儿。 傅问渔正要回头看是谁,却被方景城一把揽过肩头扣在怀中,对着来人说道:“原来是二小姐,恭喜二小姐府上今日大喜之事。” 傅念春,傅二小姐,这位京中“奇”女子。 冬末,天还很冷,她生得本就妖娆动人,媚骨天成,眼线提得高高的,像是狐狸的眼睛,目光流转全是风情万种。更舍得敞开大片的领子露出胸前半片白花花的肉,鹅黄色的襦裙透细线绣着蔷薇花,随着她一抬手一掩嘴,宽大的袖子便滑落在手肘,光洁的小臂诱人。 她掩嘴轻笑,冲方景城一眨眼,甚是勾人,柔媚的声音说道:“王爷真会说话,再大的喜事也敌不过我家五妹回来了呀。”说着她似有所思地看着傅问渔,轻声说道:“五妹,这傅府可是十分有意思?” “多谢二姐抬爱,傅府,的确十分有意思。”傅问渔可是知道傅念春是个何等厉害的角色,难怪方景城会将自己揽进怀里以示自己有他作靠山。 傅念春走上前来拉起傅问渔的手,傅问渔意外地发现傅念春的手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柔软,她说道:“五妹,等我回府了,咱们一起在家里玩个痛快。” 不等到傅问渔答应,傅念春娇滴滴地笑了几声,行礼告别了方景城,摇曳着腰姿婀娜万分地进了阅王府。 傅问渔抬头看方景城,方景城不必问也知道,便轻轻皱眉:“傅念春的卷宗比较奇特,我需要酌情筛选之后才可以给你送过去。” “不就是睡了京中的达官贵人十之八九吗?能有多奇特。”傅问渔边笑边与方景城走进阅王府,她的这位二姐,故事才叫一个精彩。 进了阅王府两人才分开入座,傅问渔入了女宾席,跟傅家姐妹位坐在一起,当然傅怜南不在此席,她是嫡女,嫡女有嫡女的桌子,庶女有庶女的桌子。 傅念春坐在她旁边,有了门口那样别致的相识,到这会儿两人倒也没有那么拘谨,傅念春在这席上不受欢迎,她在整个京中都不受女子欢迎,怪的是傅念春也半点不在意,似乎根本不把这些女人放在眼中。 突然那边的媒婆一声高唱:新娘到!便见丫头婆子簇拥着的傅品泉头戴喜帕,一身火红的衣裳袅袅婷婷而来,像是一团盛开的火莲缓缓进入。 那原本,是送傅问渔进地狱的嫁衣。 突然傅念春在傅问渔耳边小声说道:“我可听说本来今日要与阅王爷拜堂成亲的人是你呢,五妹。” “二姐说笑了,这等好事我是轮不上的。”傅问渔还没有弄明白傅念春的来意,只随意说道,交浅言深是大忌。 傅念春那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在傅问渔脸上转了一圈,也不再多说。 傅问渔离得远,根本看不太清那里拜堂的情况,隐约可见高台上的二人应该是皇帝与皇后,左首下方的应该是傅崇左,右首下方的却是方景城,再下来才轮到沈清让。 听着礼官的呼喊声,应是三拜天地已结束,傅品泉便正式成了方景阅的嫡王妃,有多事在席间低语:“这傅家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先是五小姐被恶人夺了身子,转眼四小姐又病了一场话都不会说了。” “是啊,说来也真是奇怪。” 听着众人的私语,傅问渔很好心地抛了一个更让人疑惑的话题给他们:“是啊,说起来咱们傅府只有长姐安然无恙呢。” 听了傅问渔的话这些长舌妇像是有些忌惮,沉默了一会儿,但又敌不过内心的八卦之火,继续低声讨论道:“听说傅家大小姐好像跟阅王爷来往很多的,你们说这会不会是……” “嘘嘘嘘,快别说了,我可听说傅家大小姐手段多着呢……” 傅问渔听着这些话低头笑而不语,旁边的傅念春低声说道:“五妹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啊。” “我说什么了?”傅问渔故作不解反问,倒是让傅念春无话可说。 突然一阵奇香传来,这香味香得格外古怪,闻到的人都只觉脾肺都受到了清洗一般,神智清明,如临明台,众人不免窃窃私语,这是什么香料,怎么这么好闻? 傅问渔端了杯酒,左手捏着手帕挡在鼻子掩嘴,挡住了这味道,这香味里可多的是好东西,闻多了可不好。她嘴角缓缓扬起一个笑容来,傅念春看了看傅问渔,觉香这香味来得奇怪,却不敢断定这是傅问渔捣的鬼。 “这是什么味道?”高坐在上的皇帝陛下不怒自威,询声问道。 身为新郎官儿的方景阅也不知情,只好如实说道:“儿臣不知,这便去查。”要是在他的婚事上闹出什么香料毒药来,那他今日这亲,可算是结不成了。 “恭喜皇上,恭喜阅王爷!”就在大家一阵骚乱的时候,突然沈清让站出来,声音清雅。 第二十四章景城心思 皇帝对沈清让有不一样的信任,或者说整个丰国都国师这一职位都有着不一样的信任和情感,他们相信,国师是上天派来护佑丰国太平的,至少在上一任国师在世的三十年里,丰国从未有过任何人祸战事,连天灾都少之又少。 这位国师会看天象,擅算人命,懂测吉凶,集天地之灵秀于一身,是老国师千挑万选出来保佑皇上,保佑丰国的,所以哪怕他在京中无权无势,仍居右相之位,与傅家的傅崇左同列相位。 由此可见,他在皇帝面前有多得宠,由他说出来的话是最是值得信任不过。 上天派来的沈清让恭敬行礼,这才说道:“此香乃是诸神香,世间凡出庇佑圣主之人时,方能得现此香,今日傅小姐与阅王爷成婚,此香现世,乃是佑主之人出现,傅小姐,乃是庇护阅王爷之人,所以,微臣才说恭喜皇上,恭喜阅王爷。” 众人听得沈清让这么说,便真的认真去闻这香味,果然这香味是从傅品泉身上散发出来! 喜帕下的傅品泉神色复杂,说不恨傅问渔是不可能的,若非是她,自己不会落得嫁给方景阅的下场,可要不是她,今日她就该死在这大婚之日了。这诸神香是傅问渔的主意,是她救了自己。 傅问渔神色微异,那日她找沈清让来帮自己,他并未直接答应,所以一直到了今日,傅问渔还在做着如果沈清让不肯说这番话,自己要如何圆场的计划,没想到,到了最后,沈清让依然是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或许,自己上一世最后看到的这个人,他真的如自己所见一般,丰神俊郎,慈悲心肠。 沈清让话音一落,场上这气氛立刻便不再一样了,傅问渔望向傅怜南,她脸色一下子便变得惨白,按着她的计划今日晚上傅品泉就该要死要新房之内,以应方景阅第一位嫡妻必死于非命的预言的,怎么却变了庇佑圣主? 而另一位脸色有异的人则更有意思,那人却是皇帝。 皇帝看着方景阅的眼神深深深几许,常人根本难以揣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方景阅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如果傅品泉是庇佑自己的人,那他肯定是不能草草杀了她的。如果不杀她,又要怎么向左相府给交代,怎么给傅怜南解释? 更为难的是,他看不出皇帝到底是何等心思,他到底是会为有这么个人感到高兴,还是……不满? “如此,甚好。”许久之后,皇帝这般说道,声音不喜不怒。 方景阅这才放下心来,面露喜色拉着傅品泉入了新房。至于傅家那边,是要另做打算的。 傅问渔向沈清让望去,他今日着了藏蓝色的衣袍,脚下一双缎白色的长靴,果如上一世一般。他冲自己微微点头,眉目笑意皆是温柔,还带着点拿傅问渔无可奈何的宠溺意味。 这场酒席吃得毫无乐趣,全是阿谀奉承的官员拉帮结派说着满嘴的荒唐恭维话。唯一的乐子便是看着傅怜南青白着脸色,却不得不强打精神跟桌上的千金小姐们周旋的场景,真要论起来,傅怜南的性子也算是沉得住气的,至少到这时候了,她还没有大发脾气暴跳如雷。 “小姐,少主叫您跟他一起回去。”未过多久花璇过来传口信。 月色很好,从喧闹的酒席出来越发觉得这外面的清静更讨人喜欢,傅问渔上了方景城的马车,“哒哒”的马蹄声在街上孤独地响着。 他像是在席间没有喝好,在马车里支了个小桌子倒了两杯酒,递了傅问渔一杯:“你那点小伎量别说瞒过皇上,连你傅府的左相大人也瞒不过。” “我当然知道。”傅问渔抿了口酒靠在软垫上懒懒说道,那点小把戏唬唬傅怜南还差不多,对付傅崇左和皇帝这样的老狐狸,未免太稚嫩了些。 哪里有什么诸神香,不过是傅问渔叫毕苟配了些香料和药,叫傅品泉吃了下去,算好时辰那香味便会自她体内散发出来,叫着沈清让再胡说八道一番,便弄假成真了。 傅品泉既然已经是能庇佑方景阅成为圣主的人,那方景阅是怎么也不舍得对会傅品泉下手的,这就是傅问渔说的给傅品泉一条生路。 “父皇叫我去查此香的来处。”方景城又倒了一杯酒。 “这不正是王爷的打算吗?”傅问渔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烈火烹油的傅府,可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光鲜亮丽。城王爷这个京中恶鬼,不是专替皇上杀人的吗? “傅问渔,你为何拉扯上沈清让?”方景城问道。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我想,沈国师绝对不会跟皇上讲,是我教他说的今日那番话的,王爷您认为呢?”傅问渔眼皮轻抬,看了一眼方景城。 方景笑了一声,傅问渔以为那国师就是这么简单的人吗?这京中的人,哪一个是简单的? 他靠在马车上,细细端详傅问渔,长眉如远黛,眸子似星辰,这样的美人胚子为何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小小的一把香料,会害死多少人,傅问渔有想过吗? “你过来。”突然方景城冲傅问渔招了招手。 傅问渔一愣,放下手中的酒杯坐到方景城旁边,隔着一丈远。 “再过来一些。”方景城又拍了拍他旁边的坐垫。 傅问渔只好再挪过去一点。 离得近了,方景城笑望着傅问渔,细细将她的鬓发放好,温柔的声音里藏着刀:“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王爷此话何意?”傅问渔心中生起警惕。 “当年我从战场归来,父皇本是要削我兵权,我应他一生不争太子之位,只辅助圣上,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方景城继续说道。 “什么?” “成为他的刽子手,替他杀不能明杀之人,行作恶之事,这京中我亲手砍下的脑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傅问渔,我好不容易才在近年来平息了杀戮,将京中各方势力均衡,你轻轻撒一把香料,可知又要让我提刀杀人?”他的动作温柔细腻,冰凉的指甲划过傅问渔的脸颊。 “王爷此话有误,皇上若准许你放下屠刀,便不会允许方景阅迎娶傅家之女,这京中的平衡不是我打破的,是皇上。”傅问渔沉着地说道。 她非市井小民,目光短浅,她在傅府杀杀人害害人玩得开心,不代表她看不透这京中局势万分微妙,看不出傅家此时的地位何其尴尬。 “对,的确如此,所以我放任你去调配诸神香,给我,也是给皇上一个动手杀人的机会。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胁迫我替你做什么事情。傅问渔,做棋子,要有做棋子的觉悟。” “王爷,你又怎知你不是皇上的棋子?”替他杀人,可不就是马前卒? “我是不是棋子,我心里比你清楚,这京城,这丰国是不是棋子,我也比你清楚,你若真要闹个天翻地覆,我劝你早些死心,乖乖地听我的话,否则,你的下场会比棋子还要凄惨。”方景城轻轻握住傅问渔的脖子,这细细的脖子他都不需用力就可以轻易拧断,但傅问渔眼中坚毅而笃定的目光却让他有些讶异。 方景城这一生见过无数的女人,倔强有之,妩媚有之,聪慧有之,歹毒有之,但傅问渔是那种你永远也猜不透她的心有多大,她的狠劲有多强,她的心思有多远的女人。 最可怕的是,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有着明确目的的女人,会轻易就学会一件事,不择手段。 “傅念春的卷宗我明天会送到你手里,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我相信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的。”方景城最后说道。 马车不知已经停了多久,花璇和杜畏两人面面相对,连呼吸也不敢大声。就隔着一扇马车门,里面的谈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在他们的理解里,若换成别人,傅问渔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们的少主,最忌讳有人利用他行事,也憎恶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行小聪明。 “花璇,以后傅小姐若有事,你与毕苟一定要事无巨细都回报上来,我担心她会打乱少主的计划。”杜畏担心地说道,在他浅淡至无的眉上全是担忧。 “我从未想过,她竟然利用傅家的两姐妹对付整个傅家,太可怕了,她的心思藏得太深了。”花璇日日跟着傅问渔,竟没有查觉到半点傅问渔的异样,这简直是她不敢想的。 “她本就不是凡人,一直以来是我们太小看她了。”杜畏声音飘渺,小声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傅问渔推开马车门,似马车内的那场谈话根本未存在过,傅问渔面不改色进了傅家大门。 杜畏回头看,他的少主正握着一只酒杯自斟自饮,若有所思:“杜畏,傅问渔的卷宗送过来没有?” “送来了,昨日刚到。”杜畏回话。 “今晚拿过来。” 方景城一直想着傅问渔的神情,她身上有一种悍不畏死的气质,又算无遗漏。 从她设计傅品泉嫁给方景阅开始,她就是在利用这场婚事千方百计的给傅家添油加柴,自己一个不察,竟险些让她算计进去了。 他从马车的窗子里看着傅问渔走进傅府,后背笔直,半丝不输习武出身的花璇,隐约间,花璇的气势竟还要输她一头。 他莫名笑了笑,或许有这样一个人做为助力也不错,只要她懂得审时度势。 杜畏却有些担心,他是跟着方景城刀里来火里去杀出来的,知道在方景城身上背负着多沉重的负担,更清楚方景城的内心有多痛苦的往事,只是他的少主啊,藏匿得太好,许多人便只能见到冷血嗜杀的恶鬼城王爷,看不见方景城做的那些事,救过多少人。 那傅小姐,若是不明白少主是怎样的人,以后真的有资格让少主高看一眼吗? 第二十五章国师夜探 傅问渔回到傅府,没想到的是傅怜南比她更早到家,她正坐在堂中等着自己。 “想不到五妹这么好的手段,连国师大人也为你所用。”傅怜南端庄地冲傅问渔笑着,手中端了一杯醒酒的热茶,身上还穿着那件精心挑选的礼服,浅绿色的长裙,这娇嫩的颜色让她像是冬天里的一抹亮色,只可惜她再多精心的打扮,也在今日化作了空气。 她百般算计,怎料到最后却还是败给了傅问渔的精心谋划。 傅问渔笑着走进去,不急不徐地说道:“长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国师大人?什么为我所用?” “五妹是聪明人,我们又何必装模作样呢?”傅怜南定性极好,鲜少会被激得动怒,但这会儿实在快要被傅问渔的一问三不知气得要口出恶言了,若不是时时记得她是左相府的大小姐这一身份,她又何必跟傅问渔在这里惺惺作态? 傅问渔感叹她定性好,只怕傅品泉以后在阅王府的日子依然不好过,就算今日她不能杀了傅品泉,以后还是会动手的。 花璇扶着傅问渔坐下,眼尖地看到毕苟已经回府,对着她点点头,比了个大拇指,便知道这是来回信了,低声在傅问渔耳边说道:“傅品泉无事。“ 傅问渔不着痕迹地点头,对傅怜南说道:“今日是四姐大喜之日,长姐却怎么好像不高兴一样?还说我装模作样,嫁给阅王爷的人又不是我,我装什么?” “是吗?五妹跟着城王爷想必见识极广,可否告知今日那诸神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傅怜南心中作好打算,一定要将此事揭露出来,不仅是傅品泉,连傅问渔她也要一并除掉! “国师不是说了那是护主圣香,我怎么知道。”傅问渔打得一手好太极。 许是被傅问渔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虚枪晃得心烦,傅怜南挥了下手,定定地望着傅问渔,说道:“傅问渔,我也不跟你打哑迷了,我告诉你,在这左相府,在这京城中,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任何阻拦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傅问渔几乎忍不住发笑,方景城说她忤逆了的话没有好下场,傅怜南也说得罪了她没有好下场,试问,她傅问渔不声不响做个沉默的人时,可又曾有过好下场! 如今倒是好笑,个个都以为能随意安排自己的生死了?! 傅问渔抬眼,眼底寒意惊心,长眉一扬,抿紧的红唇轻掀:“那小妹就拭目以待。” “我不过两月未回府,这府上可是越发热闹了。”门口传来傅念春软绵娇媚的声音,一阵香风袭来,她一摇一摆坐到了傅问渔旁边,眼儿媚地瞟了一眼傅怜南:“怎么,长姐是不是太久没有杀人,寂寞得只好拿我们这些庶出的妹妹练手了?” “傅念春,这个家不是客栈,由不得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还有,你不要忘了你是傅家子女,说话做事,总该记得一个女子该有的脸皮!”傅怜南看上去十分不喜欢傅念春,说话也毫不客气。 傅念春掩着嘴咯咯发笑:“长姐这话说得有意思,这傅府是我的家,我想回便回,难道还要长姐你来允许不成?傅家的女儿怎么了,长姐你可是忘了我们的那位好爹爹是怎么说的,有用的人,才配在傅府活着,如今看来看去,最没用的人可是长姐呢。我们这位新来的五妹,不都已经跟城王爷定了终身么?” 她说着把目光挪到了傅问渔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妩媚的眼中不知在做什么打算。 傅问渔以前便知道这位二小姐行事不拘,跟傅怜南的关系也绝算不上融洽,听着她这话,是想跟自己结盟了? 于是傅问渔扬起一点笑意,偏头看着傅念春:“二姐谬赞了。” 傅念春却直勾勾地盯着傅问渔,左看右看,看了半天才说道:“我的小五妹啊,你可知道你生得好看极了,比咱位傅府里头三个姐姐都要好看呢,难怪城王爷看上的是你。”她的话音拉得很长,跟她的眼线一样,每个字都透着无穷的回味。 傅问渔心中了然,傅家被皇上盯上要让方景城动手了,如果利用自己与方景城的关系,傅家的地位便稳固一些,这位二姐,倒比傅怜南聪明得多。 只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她正思量,忽见府门口亮起了数盏马灯,抬头看去才知道是那位左相大人傅崇左回府了。 阅王爷的喜宴,傅崇左作为傅品泉的父亲,可不能像她们这些小姐一样早早离席,他得伺候好了皇上,舒坦了皇后才能离开。 他一进府,叽叽喳喳的傅念春和傅怜南都不再说话,那位左相大人自打傅问渔一生下来便没有见过,不知道他身高几许,不知道他声音如何,也不知道他喜好何物,明明是父女,却是天底下最陌生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因为傅怜南想让自己替死铺路嫁给方景阅,傅问渔这一生或许都不会进京,或许都不会有机会见一见她的,父亲。 她仍记得,她的这位父亲是如何冷血无情地叫人赶紧杀了自己,以免节外生枝,记得他当时的脸色是何等的无动于衷,记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团肮脏之物! 自己出生十五年,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十五年后接自己回府,却要是让自己去死,去为了他的嫡长女铺路,这就是她的父亲! 她禽兽不如的父亲! “与阅王爷的婚事是你与怜南一手操办,为何会出这种事?”他开口说话,嗓音嘶哑,透着年老之人的迟暮之感,问的人是跟在他身后的大夫人。 说来好笑,傅问渔重生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夫人,虽然两人同在屋檐下,可是大夫人好像根本不出门一般。 年约四十,保养得当,穿着雍容华贵透着家中主母的气势,妆容合仪,珠翠贵而不多,重在精致,隐约依然可见当年的风姿绰约,想来傅怜南的杏眼就是传到了大夫人的,她缓声说道:“此事多有古怪,容我细察之后再向老爷请罪。” 傅崇左抬抬手,示意大夫人住嘴,看向了傅问渔:“你是傅问渔?”瞧瞧这父亲,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快要不记得了。 “是的,左相大人。”傅问渔无论如何也叫不出“父亲”这样的字眼来,哪个父亲会亲手送自己的女儿进黄泉! 傅崇左像是些许吃惊傅问渔对他的称呼,又有些不满,细看了片刻他才说道:“我记得本来应该嫁给阅王爷的人是你。” “左相大人好记性。”傅问渔轻吸了口气,免得让那些快要喷薄而出的恨意泄露出一丝一毫,她这一生要小心地活,认真地活,才有足够多的时间将这些人都一一杀尽! “今日那香料是你弄出来的明堂?”傅崇左眯了眯眼睛,盯着傅问渔。 后面的花璇稍稍抽剑,全神戒备,她便知道今晚不会这么安生。傅问渔则看着傅崇左,神色不变,泰然自若,说道:“我听不明白左相大人的话,那香味国师不是说乃是诸神香吗?我相府出这等圣人,难道不值得贺喜吗?” 装聋作哑谁不会,傅问渔更是其中好手,想让她就此承认吗?门都没有! “既然你与城王爷来往甚密,我向皇上请旨将你许给城王爷如何?”傅崇左突然说道,这就真正的奸臣,只轻轻一招,便要打得傅问渔先前的布置全部落空。 皇上故意让傅家与方景阅联姻就是想让傅家再度膨胀,才好下手整治,方景城就是悬在傅家头顶上的一把刀。如果傅崇左把自己嫁给了方景城,那就是将城王府也捆在傅家身上! 只可惜,傅崇左料错了傅问渔,她可不是傅念春或者傅怜南,以傅家生死为己任,她是恨不得将这傅府撕得粉碎的人! 于是傅问渔走上前去,轻声笑道:“左相大人可是忘了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真要这么做?” 以傅崇左为官数十年的经验,他自然看得出这一切事情的后面定是有傅问渔在捣鬼的,将傅问渔放在眼皮底下至少还可以监视着,若是真的送进了城王府,那才是天高任鸟飞,谁知道傅问渔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更何况,到了傅家这个地位,任何一桩婚事都早已不能由他做主,若皇上不点头,他便是手段万千,也无法逼迫傅问渔嫁给方景城。 “左相大人若无事,我就先下去休息了,明日我约了城王爷骑马。”傅问渔说着行礼,缓步走了出去,傅崇左并未拦她,女人之间的这些小事他还看不上眼,顶多觉得这是一块搁在路中间的小石子,轻轻一脚,就可以踢到一边。 开始到了融雪的时候,天气便越冷起来,傅问渔与花璇毕苟三人围着火炉烤火,傅问渔手里拿着闲书,花璇擦拭着她的长剑,毕苟最无聊,一个人拔着银炭玩儿。 “傅小姐,今天我在阅王府又闻到吾冥散的味道了。”毕苟寂寞地拔着银炭淡定地说道。 “嗯。”傅问渔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翻了翻书随口应道。 “你知道?”毕苟讶异一声。 “知道啊。”傅问渔又随口应道。 “那这个你一定不知道,外面有个人站了好久了。”毕苟拿着火钳指了指外边。 “你怎么知道外面有人?”花璇问她,明明自己都感受不到外面有人在监视。 “这个。”毕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闻到的,没闻错的话,是国师大人。” “狗鼻子,你这鼻子比起以前越见厉害了。”花璇早年与毕苟相熟,这会儿便开起玩笑来。 “花痴,你再敢叫这个名字我就毒死你!”毕苟看来很介意这个外号,跳起来张牙舞爪。 “请国师进来吧,这大冬天的把国师冻坏了,咱们三个的小命都赔不起。”傅问渔笑着打断她们两的胡闹。 沈清让掸了掸身上的落雪走进来,带着一阵冷冽的梅香,很自然地坐在火炉边上:“傅小姐今日可是满意了?” “国师若非有利可图,又怎会帮我?大家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傅问渔倒了杯茶给他,态度至少没有当初那般冷漠了。 “其实我并无利可取,我今日前来是想与傅小姐说句话。”沈清让喝了口茶温声说道。 “洗耳恭听。”傅问渔看着他。 第二十六章好个经书 沈清让很难说清对傅问渔的感觉,此刻炭火的火光映在傅问渔眼中像是两簇跳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她的脸活色生香,暖光中透着撩人心魄的美艳。 十五年前他的一句话定了傅问渔的一生,有时候他也希望他能再说一句话,让傅问渔远离是非,算是对十五年前那一场灾难的弥补。 “傅小姐,如今你已不用嫁给方景阅,跟城王爷的戏也不用再演下去了,若你信得过我,远离此处吧,寻一处无人找得到你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下半生。”沈清让的话显得极其古怪。 傅问渔的报复才刚刚开始,沈清让却就在叫她收手,这位清雅别致的国师大人,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在他悲天悯人的眼神后面,是否还有更多的故事? “沈清让,你到底想说什么?”傅问渔合上手中的书,探究地问他。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和城王爷两人能控制的,傅小姐,你说十五年前我一句话定下了你十五年的凄苦生活,如今我再用一句话,还你一世安稳。你信,或不信?”沈清让的语调极其诚恳,这跟他神棍的身份很符,说一些没头没脑没边没际的话,便能诳一些对他信任的人。 “不信。”傅问渔很果断地回绝了他的话,她绝不可能再一次让沈清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沈清让的眼中染上孤寂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某种遗憾和失落中,看着傅问渔的时候眼神复杂,极为纠结,最后他眼睫一合,只说道:“只愿你以后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他出门时看着傅问渔院子里修剪得当正开得艳丽的梅花,满目的孤冷,他说这世间之事并非是傅问渔与方景城两人可以掌握,可是,这世间又岂是他能一手掌握的?这国师身份看着尊享荣耀,但谁能知道这荣耀背后的罪孽? 次日一大早,傅问渔便带着花璇出了门,毕苟留在府上以防有什么事可以及时通知自己,到了郊外才发现方景城有事来迟,傅问渔便与花璇两人自己骑了马撒开了蹄子。 郊外不比城内,早已春色初露,树木抽了新芽,再过一些时候就会有鸟儿从南方飞回来筑巢,待到方景城赶到时,傅问渔骑在马背上矫健的身形竟让他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似乎心情极好,笑声也清脆动听,扬起的裙摆高高飞在身后,带着她的笑声传来。 他上了马,赶上傅问渔的步子,花璇识事务地落下步子跟杜畏守在后方,远看着那双男女并驾齐驱,有一瞬间,花璇竟觉得傅问渔与方景城格外相配。 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深谋远虑,一样的风华出众。 这想法让花璇备感失落,她或许是永远也无法与她的少主站在同一高处,看同一道风景的。 傅问渔策马奔驰跑出一身汗来,这会儿晶晶亮的汗珠儿渗在她额头,简单的发髻懒懒散散挽起她一头及腰青丝长发,迎着朝阳衔一抹浅笑,金色的朝霞映在她脸上,衬得她的神色安然静好。 方景城看了很久很久,他从未隐藏过,他喜欢看傅问渔笑,这笑容让他觉得很舒心。只不过倒很难想象,傅问渔也有这般明媚的时刻,在他看来,像傅问渔这样的人,应该天生便是阴暗的才是。 “沈清让昨日找你说什么了?”方景城骑在马背上散散握着马缰问着傅问渔。 “难道花璇没有告诉你?”傅问渔好笑地反问。 多此一举,既然已经知道沈清让来过了,自然也就知道沈清让跟自己说了什么了才是。 “沈清让不是个简单的人,你离他远一些最好。”方景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 “他叫我离你远一些,你叫我离他远一些,按着你们两这说法,我是谁也近不得了,真有意思,我到底有何特别呢?”傅问渔笑说,按理说沈清让与方景城也没有什么新仇旧恨才是,怎么在自己这件事上彼此提防得厉害? 方景城看了傅问渔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有些事情并不适合傅问渔知道,只是下了马,又扶着傅问渔跳下来,两人牵着马在林间慢慢散步。 “你要的傅念春的卷宗我已经差人交给毕苟了,你回去就能看到。”方景城说道。 “嗯,傅崇左对我挺戒备的,还要把我嫁给你以换取傅家的太平。”傅问渔笑声说道:“不过我想城王爷你的话,就算我嫁给了你,你该对傅家下手的地方还是不会手软吧?” “当然。”方景城许是被今日的好天气影响,又许是因为傅问渔脸上有明媚的笑容,莫名的心情也觉得极为放松,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那就好办了,我希望你禀公处理,将傅家祸害之事连根拔起,还这京中一个公平。”傅问渔这话说得实在是太……大义凛然了,末了她还加了一句:“我一定会大义灭亲,襄助王爷。” 方景城被她的话逗乐,想报私仇就是想报私仇,说得这么大公无私,闹不清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微服私访的朝庭命官。 “前面山坡上有个小庙,庙里的住持是我多年好友,带你见一见。”方景城说着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傅问渔看了看在霞光的小庙,在金光竟也隐约有几分佛像。 待得到了这山坡上的小庙前,傅问渔这才发现这庙的名字简直太接地气不过了,就叫“山坡小庙”,这当年取名的僧人估计是个爱偷懒儿的。 庙里就只有一个僧人,粗布衣衫,慈眉善目,看着方景城进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便也没有多余的繁礼,看上去两人倒是十分相熟一般。 “你在此处先与山坡僧人饮茶,我去后面有点事。”方景城交代一声。 看上去方景城对这里也是轻车熟路,不需要山坡僧人带路,他便自己入了佛像后面的屋子,傅问渔知道方景城这种人狡兔三窟多的是据点暗哨,便也不多问,大大方方与山坡僧人喝起茶下起棋来。 山间的桃花开得格外早,雪还未融,花已经开了不少,嫣红的颜色看着便让人心生喜欢,傅问渔一边看着桃花一边意兴阑珊地与僧人下着棋,好几手竟是连棋盘都没有看,摸了棋子便放下。 “女施主,棋艺讲究静心之道,女施主这般下棋却是为何?”僧人好奇地问道。 “其一,反正你也不是真个要与我下棋,只是帮着城王爷盯着我别到处跑罢了,其二,山坡僧人,你下的棋臭死了,我闭着眼睛也能赢你。”傅问渔折了枝桃花在手中把玩,人面桃花相映红,或许便是说她此刻这样。 那僧人看了看棋盘上被傅问渔吃得七七八八的棋子,哈哈一笑放下棋子,声音爽朗,问道:“施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牌匾不是写着吗?山坡小庙。”傅问渔拿着桃花指了指牌匾,笑意更甚。 “不错,这是庙宇,是用以解妙语的。”僧人转了转手中的佛珠,笑眯眯地望着傅问渔。 “怎么,您这是要带我看佛经了?”傅问渔则是转了转指间的桃花,同样笑眯眯地望着僧人。 “施主,请。” 山坡僧人带着傅问渔真的进了藏经书的房间,傅问渔随手拿起一本翻着来看,这经书有意思得很,她一看竟舍不得放手了。 山坡僧人看她入迷的样子也不打扰,只笑着双手又合了个十悄然退出去。 外面的方景城不知何时到的,僧了见了他邀他坐在刚才傅问渔的位置上,他却半点也未留意已灼灼其华的桃花,只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看。 僧人摇摇头,苍老的双手在棋盘上一挥,只见白子墨子纷纷跳起如有生命一般,落入相应的棋盒,他说道:“城王爷,你比不得里面那女子的定性。” “何以见得?”方景城重新捡了棋落在棋盘上。 僧人便也落子,边落子边说:“方才她与我下棋,一边赏花一边下棋一边还能琢磨城王爷您带她来这里的目的,一心三用之下,她赏好了桃花的芬芳,解了棋子的奥妙,还明白了您带她来的目的。可王爷您来了这里,连一局棋都看不明白。” “她来此处与我来此处的心境如何能一样?山坡僧人你却是说笑了。”方景城难得这般放松自在,毫无戒备之心。 “如此,贫僧希望下次再在此处见到那位小姐时,她依然能有这般定性。”僧人落子说道。 “我不会让她知道的。”方景城看着僧人,眉宇间竟满是哀愁的神色,这与方景城的性格实在大为不符,他应是霸道果敢之人,怎么会这样的情愁? “那贫僧只好再希望那位小姐心思剔透似琉璃,早日自己发现。王爷,你行此等遭天谴之事,可要谨记轮回六道,报应不爽。” 方景城冷笑一声,夹着几分无情和戾气:“报应?我的报应早就来了。” 傅问渔在藏经房里呆到了日暮西沉的时候才出来,连肚子饿了都未发觉,直到翻完最后一本书,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面呆了一整天了。 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管方景城在这里瞒着自己什么事,至少眼前这些东西还是很让她高兴的。 她走出来时意外发现方景城与山坡僧人的棋局也杀了一整天,局面难解难分,原来那僧人下棋并不臭。 见了傅问渔出来,方景城偏过头问她:“看完了?” “多谢王爷。”傅问渔笑说。 “看完了我们就回吧,这棋局留作下回再来解。”方景城说着起身,与山坡僧人行礼告别之后,便带着傅问渔下山去了。 “敢问城王爷,昨日你警告我不要把手伸向不该伸的地方,怎么今日却允许我看这些东西呢?”傅问渔顺着下山的小路,与方景城并肩而行。 “我来时看了你在商洛时期的卷宗,你倒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方景城想起那些宗卷上的一字一句,竟对傅问渔有几分敬佩和欣赏,在那等绝境下还能硬挺过来的人,心智绝非常人可比。 第二十七章京中恶鬼 傅问渔听罢方景城的话笑而不语,像是早就知道方景城会这么做一样。方景城看着她的神色,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失笑道:“你是故意的?” “城王爷以为呢?”傅问渔说道,难道方景城以为自己会是那种无病呻吟伤春悲秋,感概一番人生不易的女人吗? “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你不但利用别人,你连自己都利用。”方景城摇了摇头,他从未见过像傅问渔这种人。 那天花璇说傅问渔行事太过歹毒,傅问渔像是偶然间失神一样说起一些没头没脑的事情,你可在七八岁的时候,一觉醒来满屋子都毒虫蛇蚁?听得花璇满头雾水对傅问渔身世来历存疑,自然会禀报给方景城,方景城便会着人去查。 而傅问渔在商洛经历的那些事是一张最好的自荐帖,只要方景城看了,便再不会有怀疑傅问渔手段心智的道理。 所以方景城才说,傅问渔不仅利用别人,连她自己也舍得利用。 那些往事对正常人来说都是不能提及的痛苦和黑暗,她却能拿出来设一个小小的陷阱引着花璇往里跳,诱着方景城按着她给的方向去查。 “你想让我去查你的背景,获得我的信任,但又不能自己跑过来毫无理由地跟我说,便将计就计利用花璇监视你这一便利,使得我都不曾发觉中了你的计。傅问渔啊傅问渔,你的心可是玲珑做的?”方景城停下脚步,转身拦住傅问渔的去路,能把苦肉计用到这种份上的人,该是何等精巧可怕的心思? “是你们对苦难的定义太过浅薄了,那些痛苦算得了什么呢?只要看得开,我全部可以把他当做经历,和经验,日后再慢慢讨回来就是了。”傅问渔看了看天上繁星,“我这不就是在向傅家讨债来了吗?城王爷,让我与你并肩做战,你不会后悔的。” 方景城摇头:“我看未必。”方景城倒觉得这样的女人日后翻脸时,会更无情。 “王爷若是不信我,今日就不会带我来这山坡小庙了不是吗?”说着傅问渔拍了拍方景城的肩膀,“走吧,花璇他们还等着呢,我快饿死了,要赶紧回府吃东西。”然后便从方景城旁边擦肩而过了。 方景城看了看被傅问渔拍过的肩膀,又望着傅问渔的背影,眼神复杂,难道她真的不在意吗?那卷宗上所写,实在是非常人所能想象。就算是方景城见惯了人间疾苦与丑恶,也想象不出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孩子下那样的毒手。 然后他又似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对一个必死的女人居然升起了敬佩和欣赏之情,自己这也是疯了。 回到傅府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傅问渔也懒得理会傅家的人,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毕苟正对着一桌子吃的垂涎不已,这会儿一见到傅问渔,赶紧盛饭坐上桌子。 “好香啊,我真的要饿死了,吃吧吃吧。”傅问渔一边动着筷子一边说道。 毕苟跟花璇抢了半天的鸡腿没有抢赢,颇是愤恨,拿出一叠卷宗放到傅问渔跟前:“喏,少主叫我给你的。” “先放着,吃饱再说。”傅问渔实在饿极了,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 花璇与毕苟对望一眼,无声地笑起来,这场景她们二人是极为熟悉的,只是坐在那里的人不是傅问渔,而是另一个人罢了。然后两人又黯然叹口气,那人若是在就好了。 “你们两在打什么小算盘?”傅问渔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夹着菜问她们。 “没,只是没想到傅小姐一个千金小姐吃相也这么不雅观,跟我们这些做手下的一样。”毕苟连忙说道。 “我都饿得眼冒金星了还管他吃相雅不雅观。”傅问渔笑骂一声,“对了,花璇你的伤养好没有?”傅问渔可还没有忘记那天被方景阅劫走的时候,花璇为了保护自己伤得有多重。 花璇怔了一下才说道:“好得差不多了,想不到傅小姐还记着。” “我当然得记着,要是还有人要杀我,我可要靠你保命的。”傅问渔笑道。 花璇有那么一些感动的情绪在胸口,其实只要傅问渔不整天算计,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 “傅小姐放心,以后有我和花痴两个人在,保证谁也伤不了你的。”毕苟一个不小心把花璇的外号叫了出来,代价是花璇在下面把她的大腿掐得青紫了一大块。 花璇一边掐着毕苟的大腿一边说:“对啊,毕竟狗鼻子别的不行,闻气味最厉害了,毒药什么的,根本不用放在眼中。” 傅问渔看她们两个脸上一副便秘似的神情,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桌子底下,果然两人又掐上了。从毕苟来了傅府之后,这两人这种私下互掐大腿的小动作就已经见怪不怪了,傅问渔只当这是城王府里别样的风俗。 “和谐”的晚饭过后,傅问渔架了一把长椅在院子里,躺在上面看着满天的繁星闪烁,毕苟还是懂事一些,知道拿件狐裘过来给傅问渔盖在身上,免得在外受了凉。 傅问渔道了声多谢过后便认真地想起了今日看到的“佛经”,上面清晰地记载着这望京城中诸多利益纠葛,谁也谁结党,谁又与谁不合,多的是污秽肮脏。原本蒙在傅问渔面前的一层迷雾,就这样被方景城轻轻拔开,能清楚地看见京中局势。 傅问渔又翻看了方景城交给毕苟的有关傅念春的点滴,她开始在脑海里纺织一张网,把许多事情交叉对比,贴近,然后得出一个个她想要的信息。 很奇怪,或许是天赋使然,傅问渔很精于此道。 “毕苟啊,你说你家少主手里握着这么多秘密,就没有人想把他一刀杀了以绝后患吗?”傅问渔笑着问道。 “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可是,他们首先得过了城王府的暗卫那一关,然后要过杜畏先生那一关,最后,咱少主自己本身就武功高强,放诸丰国中,能在武功上赢过少主的人还真没几个。更何况,咱王府里多的是机关暗哨,他们连进去都难。”毕苟一本正经地算着,其实细想一下,郊外乱葬岗里不知道扔了多少死尸,少主这些年也是不容易。 所有京中的官员都有这样一个记录,哪年贪污哪年勾结,哪年私通哪年买官卖官,全是方景城这些年查下来的,一一记录在册。哪天皇帝心情不好看哪个官员不顺眼了,便告诉方景城,方景城便会翻出这些老帐来,亮起冰冷的屠刀,砍下那官司的脑袋送到皇帝跟前。 这样的方景城是极招人记恨的,可以说在丰国为官为臣的,没有一个是喜欢方景城的,他就像鬼魂一样,指不定哪天就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取了人性命。也像是一把尖刀,时时悬在官员的头顶上。 京中官员宁可得罪皇上,也不愿意得罪方景城。 方景城在京中是一只独立的力量,没有任何人可以拉拢或贿赂,说他是恶,可他也的确杀过京中不少贪官恶霸,斩除了不少奸佞之臣,说他是好,他手里头沾着的忠臣良将的血也不少。而且他手段残暴,逼供问讯的手法只要听一听都会遍体生寒,甚至听说过还有生剥人皮这种残忍到极致的刑罚。 总之在京中众人的传闻中,方景城就是个怪物,这便是为什么连傅崇左都要对方景城有几分忌惮的原因。 可是他们又奈何不得方景城,他甘作孤臣,只忠心于皇帝一人,皇帝便会给方景城足够多的保护和信任,哪怕朝堂上对他弹劾的折子飞成雪花片儿了,皇帝只会付注一把火烧之。 曾有官员在早朝的时候以额碰案撞得满头鲜血,死誎皇上,丰国有方景城此等毒瘤在,再无一人敢入朝为官,长此以往,国之栋梁必将空虚,而方景城一人独大,终将威胁圣主,力求皇上处死方景城,查处方景城手下的“蛛网”。 只可惜后来那官员却死于非命,京中人人都说是得罪了方景城才不得善终的。自那以后,也再没有什么人敢对方景城有所反抗了。 方景城京中恶鬼的凶名也因此得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毕苟听傅问渔说起此事,有些替自家少主叫屈。 “那是怎么样?”傅问渔问她。 “少主根本没有杀曾大人,甚至向皇上进言曾大人乃是大忠之臣,可以放到外地加以重用,只要不在京中碍着少主行事便好。可是皇上却还是把曾大人杀了,还说是少主杀的,他说这样可以杀一儆百,再也不会有人敢对少主不敬。”毕苟说道,“可是我们都知道,皇上只是想把少主逼上绝路罢了,恶贯满盈,杀害忠良,少主再也没有退路了。” 毕苟的声音里满是无奈和替她少主的深深不值,明明她的少主该是个在战场上浴血征战的英雄将军,却被困在京城这么个浅滩上,她气啊! 傅问渔听罢思索片刻:“按你这么说,你们家这位少主还是个好人了?” “傅小姐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嘛,不要看不起我家少主好不好?”毕苟一脸嫌弃地看着傅问渔,五十步笑百步,傅小姐你是好到哪里去了嘛? 她说得好有道理,傅问渔竟无言以对。 第二十八章问渔姐姐 这几日傅怜南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在院里子折梅取香时都经常走神,绣花的时候也总是出错,心烦意乱之下便把刺绣扔在了一边,干坐在屋子里望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 毕苟跟傅问渔说起这些时,傅问渔正好心情地捧着一把花种子埋进花盆里,花璇在院子里练剑,扬起了阵阵梅花香,傅问渔还是挺喜欢看这些美好的事物的,比如她觉得花璇练剑的身姿就极好看,便一边种着花种子一边看花璇身形矫健如燕。 “傅小姐啊,我记得你让我配诸神香的时候有加一些药进去,那些药是干嘛的?”毕苟手贱的拔了拔花盆里的花泥,不明白养花种草这种闲事儿做来有什么用处。 傅问渔拍开她的手,笑骂道:“你不是会闻毒药吗,还来问我?” “我这不是要给少主回信儿嘛,你总得把事情跟我说明白了,我才好回话不是?”毕苟笑着眯起了她的眼睛。 “不用了,她把傅怜南给傅品泉下的毒解了而已。”方景城不知是何时来的,还带了容易害羞的肖小开。 方景城也不客套,自己坐下,又给肖小开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望着傅问渔说道:“小开说想来看看你身体调养得怎么样,我就带他过来了。” “小开?”傅问渔好奇地望着缩着头的肖小开,小家伙有十分灵气,九分俊俏,就是像个姑娘家一般容易脸红,说话也木讷,只是不知方景城为何对他格外关照,像是把他当亲弟弟一般带在身边。 “傅小姐,你愿意让我给你把把脉么?”肖小开小声地说道,生怕她拒绝的模样,傅问渔不得不凑近了耳朵才能听清他的话。 大大方方伸出手腕,傅问渔笑道:“你这么有心,我当然愿意了。” 这边小开忙着把脉开方子交给毕苟去抓调养身子的药方,那边傅问渔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方景城看个不停:“城王爷,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小开吧?” “莫非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方景城像是也接受了傅问渔说话的尖锐,如他所言,还有三年时间,总要寻点乐子,要是把傅问渔像只金丝雀般的养着倒也无趣。 傅问渔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城王爷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来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傅怜南会给傅品泉下药的,又怎么知道她是如何下药的?”方景城喝了口茶出声问道。 “很容易,傅品泉出嫁身上的那身嫁衣当初被我撕裂,是傅怜南亲手修补好的。她既然连傅品泉的生死都不管,难道会好心替她缝制嫁衣?”傅问渔说起来,这般想想,那身嫁衣却是兜兜转转辗转了许多人手心了。 那边厢站得笔直不敢在方景城跟前造次的毕苟也说道:“我也记得我刚进傅府那天你就问过我府上有什么不同的味道,我说府上有吾冥散的味道。” “问渔姐姐上次来找我配诸神香的时候,问过几味药,这样想来那几味药正好是解吾冥散的。”小开突然说道。 问渔姐姐? “你叫我什么?”傅问渔好笑地望着他,自己几时就多了这么个弟弟了? 肖小开搅着衣摆红着脸,局促不安地说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么,我不叫了就好,你不要生气。” “生气倒不是,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呢?又为什么要叫我姐姐?”傅问渔觉得这实在太古怪了,自己怎么看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好姐姐模样,肖小开怎么就偏生赖上了自己? “因为……”肖小开刚要说话,却被方景城打断:“大概是他在府中无人陪他说话,我平日公务繁忙没时间陪他,杜畏又长相吓人,花璇与毕苟看着更是刁蛮凶悍,小开见你生得好看又……挺温柔,所以对你有好感了。” 傅问渔忍着笑意看着方景城一脸憋屈的神色,忍住笑声说道:“为难了王爷也有这般胡说八道的时候。” 生得好看又挺温柔?城王爷你这青天白日的说瞎话是要遭雷打的啊。 “我们也没有多刁蛮啊,哪里凶悍了,小开,我们刁蛮凶悍吗?”毕苟不满地小声嘟囔,还不忘向肖小开讨个理。 肖小开连忙摆手急声说道:“没有没有,花姑娘和毕姑娘都是好姑娘,一点也不刁蛮凶悍。” 看肖小开吓成这副模样,毕苟觉得自己还不如不问。 有了这般插科打诨,屋子里的气氛便没那么拘谨,傅问渔随口说起了吾冥散的药性。吾冥散谐音吾命散,是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与肌肤接触后不会令人当场死亡,但会在几日后发作,一般杀手最喜欢用这种毒了,安全有效,等到毒发时,下毒的人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傅怜南这会儿正在等傅品泉的死讯呢。”傅问渔支着下巴靠在桌子上,另一手翻翻捡捡着桌上的杂书。 “她心思倒也缜密,若方景阅没有在大婚当晚杀死傅品泉,傅品泉也会在几日后死在毒药之下。”花璇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傅家的人实在是个个奇葩,害起自己的亲姐妹来眼都不眨一下,生怕害得不够狠,不够彻底。 “你不是设了个局把傅品泉变成了什么庇佑圣主的人吗?如果傅品泉这会儿死了,那方景阅肯定要对傅怜南不满的吧?”毕苟好奇地问道,这不正中了傅问渔的诡计吗? “你把方景阅此人看得太简单了,他是铁了心要跟傅家结成联盟,就算他知道傅品泉的死是跟傅怜南有关的,也不会点破,反而会与傅怜南联手将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傅问渔说道,“你可别忘了,在外人眼里看来,我是因为傅品泉的嫉妒才破了身子不能嫁给方景阅,而傅品泉是替我出嫁的。” “所以我们就是不能让傅品泉死就对咯?”毕苟一句话总结。 傅问渔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端着一杯茶出神。 方景城看着傅问渔沉思的样子,便知道她又有打算了,出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知我者莫过城王爷。”傅问渔笑起来。 “问渔姐姐。”肖小开突然唤道,声音细弱。 “怎么了?”傅问渔觉得肖小开不应该在这里才是,他们在讨论阴谋,而肖小开却在这里陪着听着。 他的纯粹不是伪装出来的,那一种被过度保护之后的不染世俗,当然这种保护只有方景城给得起,说来好笑,一个京中恶鬼却保护出了一个最纯洁无辜人。 “问渔姐姐你身体颇是虚弱,应当静养多做调息,不宜思虑过度。”肖小开一板一眼地说道。 傅问渔一笑,看向方景城:“既然小开都这么说了,我只好静养,就劳烦城王爷了。” 方景城抿着一口茶,看了看肖小开,又看了看了傅问渔,心想着这可算怎么回事,小开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怎么转眼就帮起外人来了? “你们这些女人间的事,你觉得我有兴趣插手?”方景城是看不上这些小手段的,傅怜南这种小角色,在他眼里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哪里值得他亲自操劳? “王爷此话就错了,女儿家的事最是有趣不过,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查出些别的来呢?”傅问渔眨眼,她连眼睫毛里都写满了算计。 方景城只好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对小开说道:“你今日午间的药还没有喝,我们回去吧。” 肖小开顺从地站起来,向傅问渔认认真真道过别,跟在方景城后面走了出去。 傅问渔看着这两人,向毕苟好奇地问道:“小开是不是方景城养的男宠?” 毕苟正捧着茶要喝,听了傅问渔的话“噗”地一声喷出去:“姑奶奶您好好说话,这话要是让少主听见了是要人命的。” “那是为何,你那位少主怎么看也不是个心疼下人的主子。”傅问渔满是不解,方景城对肖小开的态度实在太过温和宽容了。 “府上曾经有个暗卫,跟了少主很多年,一直很得少主重用,后来有一次少主遇险这名暗卫为了保护少主身中数箭而死,临死之前将小开交托给了少主,所以少主才一直对小开格外厚待,算是以答那名暗卫的救命之恩。”毕苟说起往事有些沉重,那场旧事是整个城王府都不愿提起的。 “想来,那名暗卫是城王爷的红颜知己吧?”傅问渔看多了杂书,对这些事倒十分敏感。 “这个说起来……”毕苟长吁短叹。 “狗鼻子,院里的梅花都谢了,你去把花瓣扫了吧。”花璇突然打断了毕苟的话。 毕苟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连花璇叫她外号都不在意了,忙低了头走出去。 花璇认真地看着傅问渔,一字一句地说道:“傅小姐,少主的事,我劝你最好不要多打听。” “他对我了如指掌,我却连他的半句话都问不得了?”傅问渔静静地看着花璇,眼光闪烁。 “再打听又如何,她死都死了。”花璇不知含着怎样的情绪,像是惋惜像是惆怅。 傅问渔看着在院子里扫梅花的两人,总觉得他们还有什么话没有告诉自己,本来她并不以为意,可是她们这般反复搪塞遮掩,反倒让她觉得有些古怪起来。 第二十九章欲杀品泉 傅怜南的焦虑一直到了傅品泉回门的时候仍未得到解救,当她看到方景阅拉着已盘起妇人髻傅品泉的手走进傅府时,脸上甚至连笑意都有些端不起。 傅问渔则提提裙摆热心地走上前去托着傅品泉的手:“四姐如今嫁得良人,真是大幸。” 傅品泉心里有苦是真个说不出,傅问渔是救了她一命不假,可是她在傅家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她娘亲和长姐的厉害吗?只怕以后这日子并不好过,傅问渔这一声问好,更是把她推得离大夫人和傅怜南远了些。 她说不出话来,望着傅怜南的笑容显得吃力又浮夸。 方景阅对他的这位新婚王妃倒是极为贴心,谁叫国师都说这是他的贵人呢?只见他一路小心翼翼地招呼她不要滑倒,百般温柔地替她吹茶,全然不顾傅怜南眼中的妒火要烧破天去。 “四妹在阅王府住得可还习惯?”傅怜南看不下去方景阅的呵护备至,低沉地声音压着怒意。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体贴,方景阅收回了要替傅品泉擦嘴角的手,笑望着傅怜南。 傅品泉只能点点头,眼神慌乱地向方景阅求救,如今这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住得惯就好,只是可惜了,原本四妹可是有一副动人的嗓子的,若不是大病一场,也不会失了声音。”傅怜南暗有所指。 傅品泉便更紧张,拽紧了手中的帕子连看都不敢抬头看傅怜南,今日她这正妃之位能坐多久,全看傅怜南几时去取她的性命。 “瞧瞧咱大姐把咱四妹吓得。”带着一阵香风,傅念春婀娜地过来,像是没有看见方景阅一般,弯下腰去细看着傅品泉的脸庞,好似是不知道她敞得极开的胸口衣服会露出多大一片风情似的,然后她咯咯一笑,胸前便抖了抖,方景阅一时之间看直了眼,竟不舍得抬头。 “都说嫁了人的女儿不一样,咱四妹果然比以前更好看了呢。”傅念春直起腰身,对望直了眼的方景阅柔媚一笑,“阅王爷,你可要好生待我家四妹,千万不能欺负了她。” “二小姐哪里话,我待品泉自然是极好的。”方景阅颇是回味了一番傅念春的风情款款,侃侃而谈。 “那就好,京中都说阅王爷是个懂心疼人的,我想呀,阅王爷肯定会好生心疼我们家四妹的,您说是不是,阅王爷?”傅念春的话里全是歧义,打着拐儿地引人往邪处想,巧的就是男人都吃这一套,有便宜不占的男人,傅问渔到目前为止还只见过方景城。 “还是二小姐了解本王,二小姐若有空,可常来府上饮茶,也好一解王妃思家之情。”这话还没几个回合,方景阅便赶着趟儿地准备再与傅念春见面了。 毕苟跟花璇站在傅问渔背后直翻白眼,她们两个心眼直,喜欢单枪匹马地直来直往,哪里听得惯傅念春这般卖春的话? 傅问渔却是极喜欢听的,能把傅怜南气得脸色惨白话她怎么不爱听? 傅怜南实在听不下去这些污言秽语,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平了平气,这才轻声笑语道:“四妹出嫁前大病了一场,嫁过去之后身体可有不适?” 傅品泉摇头。 “哦?”傅怜南最是不解她好不容易种在嫁衣上的毒药怎么会没有发作,她分明把那毒药涂在了衣服领子上,那东西只要沾上一点点便是逃不过一死才是。 方景阅知道傅怜南心中有气,但又不好在此处解释,只能说道:“王妃在府上一切都好,请大小姐放心。” 这话不说还好,越说越惹得傅怜南来气。 “说起来,若不是五妹受了难,本来今日坐在这里的人该是五妹才是呢。”傅怜南边说边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挑了挑眉,假惺惺了半天这可终于找到自己头上了。 “四姐是能庇佑圣主的人,我却只是普通的庶女,怎么配得上阅王爷这等男子?”傅问渔可是记仇得很,前世虐杀之恨,今生劫色之仇,傅问渔都一一记着,阅王爷这等男子你可要好好活着,等自己来一一讨要才好。 方景阅仍记得傅问渔在自己床上时眼神是何等的怨恨,就好像自己与她有血海深仇一般,也记得傅问渔是如何平静地说着“你的命我傅问渔定会来取”的,到这时,他终于与傅怜南有了暂时的同一阵营,那就是对 那日傅问渔的眼神令他惊心,数次想起时,仍不寒而栗,这种人还是早些除了的好。 “过几日我准备在府上办次家宴,还望傅家各位姐妹不要嫌弃都来府上作客,也好一解王妃思亲的心情。”方景阅临时起意说道。 “既然是阅王爷有约,我等自是应该前往的。”傅怜南似随口应下。 闲坐了片刻,傅怜南说要去问问大夫人是否有空,也好让傅品泉去见见,这边的方景阅说从未在傅府上走动过,让傅念春引路观赏一番府中景象,倒只留得傅问渔和傅念春两人还坐在堂中。 傅念春好奇地看着傅问渔:“五妹对阅王爷似乎多有不满?” “二姐想多了。”傅问渔说道。 傅念春柔软的身子如无骨一般靠椅子上,软媚的声音说道:“五妹你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把四姐害得嫁进阅王府替你去顶死,二姐我也不跟你绕圈子,咱们长姐是个狠心的,我在这家中也只想自保,五妹你若是也想府中平平静静的,那就只有一个法子。” “愿闻其详。”傅问渔看着傅念春贴过的脸,这张脸什么都好,就是脂粉太浓,妖艳太盛。 “要是没有长姐,这府中该多安静啊。”傅念春凑在傅问渔耳边说道,还呵着丝丝热气,这若是换作个男子,只怕早已血脉贲涨,难以把持了。 傅问渔转过头看她,眼中透着玩味,傅念春跟傅怜南不和这事儿她是知道的,但不曾想,傅念春已经动了要杀她的心思。 两人正对视间,下人过来传话,说是大夫人让傅问渔和傅念春同去后厢。 前面下人领路,傅问渔与傅念春跟在后方边走边说着无趣的闲话。去后厢要路过府后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池水,这还是冬天,湖面上的冰渣子闪烁着太阳毫无温度的冷光,傅问渔在那里遇上了游园回来方景阅和傅品泉。 下人微微挪了个步子,傅品泉便与傅念春走到了一起,傅问渔看了一眼她,脸上皆是惊忧之色,看来她对这傅家也颇多惧怕。 她正想着,不知怎么的傅品泉一脚踩空就跌进了池子里! “傅品泉!”傅问渔低呼一声,不等她叫人,毕苟已一跃而入跳进池子里! “傅问渔,你怎敢陷害本王王妃!”还未等那边的人救起来,这边厢的方景阅已然发难。刚刚傅问渔与傅品泉两人走在一起,傅品泉靠外,临着池子,傅问渔靠内,这般看上去的确有傅问渔将傅品泉推入池中的嫌疑。 傅问渔眼光微眯还未说话,傅怜南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指着傅问渔气道:“五妹你岂可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是你自己不自爱无颜嫁给阅王爷,四妹代你出嫁你竟然还杀害于她!” 她说得有板有眼,好像她亲眼看到傅问渔推了傅品泉入水一般,傅问渔抿了抿嘴角,这么简单粗暴的陷害,真当别人是瞎子不成! 正思量间,毕苟托着早已昏迷的傅品泉浮出水面,冻得脸色发紫,声音也哆嗦:“没死,花璇,接上去!” 花璇连忙拉着二人上来,傅品泉灌了太多水已经昏迷过去,好在花璇在这种事情上极有经验,按压着傅品泉胸腔,方景阅冲上来要一脚踢开花璇,傅问渔挡在前面:“怎么,阅王爷不想救活阅王妃了?” “本王的王妃要救也轮不到你的下人!”方景阅冷着眼光狠色看着她。 傅问渔冷笑一声:“若不是我的下人,此时的阅王妃只怕早已殒命,阅王爷难道对这位庇佑圣主的阅王妃毫不在意?” “我怎知你的人不是下去杀王妃的?”方景城喝道。 “阅王爷,最希望阅王妃死的人,可不是我,您觉得呢?”傅问渔却不急了,笑语轻言,目光慢慢看向傅怜南,这里最希望傅品泉死的人,怕是傅怜南吧? 果然方景阅目光一扫,看向傅怜南,傅怜南满脸的无辜之色:“景阅你不要听她胡说,我岂会害了自己的妹妹!” 傅怜南看来是平日装着纯良装多了,这种话说出,她自己的脸不疼吗?于是连方景阅都不信她,看着她的眼神越发带着深意,看得傅怜南毛骨悚然。 她倒是费尽了心思,又是安排人手又是要杀害自己妹妹,却被傅问渔两句话轻易就扭转了局面。 傅问渔则是目光疑惑,这件事并不仅仅是要杀了傅品泉这么简单,她总觉得不仅仅傅怜南一人所为。 花璇忙活了半天,傅品泉总算是吐出一口浊水,悠悠醒转,方景阅连忙跑过去抱住她,她伏在方景阅怀中无声抽泣。 傅问渔松了一口气,她没死就成了,死了才是大麻烦。又见毕苟冻得全身发抖,便解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毕苟冻得牙关打架,颤着声音说道:“傅小姐,下方有死人。“ “我知道了。”傅问渔轻点了下头。 “你不知道,下方除了死人,还有活人,活人是蛛网的杀手。”毕苟看向傅问渔的眼光显得有些奇怪。 少主竟然为了傅问渔,动用蛛网? 不等傅问渔多问一些,方景阅已抱起了傅品泉,只说今日王妃受惊不便再拜会大夫人,要带着傅品泉先回府。 傅怜南脸色复杂,像是气又像是恨,更多的是心酸,仍是强撑着点头:“惊忧了王爷和王妃,请望包涵。” 方景阅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话,想来他这个时候也能看出猫腻来了,大概是有些气愤傅家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对傅品泉动手,岂有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中? 到了这时候,傅问渔才有时间找一找刚才领路的下人,下人早就跑没了影,傅问渔倒是望见了站在树荫下神色安然的大夫人,她眼中写着些遗憾的味道,与傅问渔目光相接之时,那遗憾之色就更为浓重。 原来不是傅怜南,而是大夫人! 第三十章射杀问渔 傅品泉是当日婚宴上被国师亲点为庇佑圣主之人的女子,如果今日真的死在了这里,那他们就可以推到傅问渔身上,傅问渔得罪天家必死无疑,傅品泉一死傅怜南也能安稳嫁进阅王府,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那位平日里从不多话的大夫人好生厉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尽是刁钻毒计!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人,傅问渔才回过身来问毕苟:“刚才下面是怎么回事?” 毕苟身上暖和了一些,说话也顺畅了:“我跳下去的时候,傅品泉正被人按着头沉在水底,我想救下她但有别的人拦住了我,正当我纠缠之时,蛛网杀手出现了。是他杀了两人,又将傅品泉交到我手上的,否则的话用不了这么久。如果不是蛛网的人,今日傅品泉只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你们不是蛛网的杀手吗?”傅问渔奇怪的问道。 “我们算护卫,杀手是杀手,护卫是保护主子的,杀手是死士,执行杀职。无怪毕苟奇怪,少主这两年的确已经不用蛛网的杀手了。”花璇解释道,少主手下有一个庞大的体系,是傅问渔一时半会儿不能了解的。 “那他为什么突然用这些人?”傅问渔低声自语,似有不解,难道方景城会有什么动作吗?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蛛网的杀手出面的,他们放到江湖上,也是千金难买一次他们出手的。傅小姐,少主对你……与众不同。”花璇的目光有些怪异,按理说,傅问渔这种人在少主眼中,绝对用不上蛛网的人前来执行命令。 少主对她,为什么这么用心?只因为傅问渔提了一次不要让傅品泉死得太早,少主就不惜启用蛛网。 “大概是我有用吧。”傅问渔笑着说道,只当没有听到花璇微微不满的语气。 关于蛛网傅问渔一直想问个明白,可是毕苟和花璇却说没有少主的命令,她们不敢对外讲蛛网的辛秘。可是方景城这些似乎极忙,傅问渔几次也没有找到他,这事儿只好这么耽搁下来。 等到春天的脚步姗姗着终于迟着来到时,已是百花打起花骨朵的时候了,方景阅“言而有信”的办起了家宴,说是王妃落水身子已大好,邀京中贵人小姐们前来府中作客。 京中贵人对这也不感到稀奇,未成亲前的方景阅就隔三差五地在家中大宴宾客,笼络人心,于是到那一日,满眼看去皆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们排着队地鱼贯而入进阅王府。 虽说阅王府的正妃之位有主了,可是侧妃不还空着吗?人们可都指望着方景阅入主东宫,待皇上百年之后他便能成为国主,这些姑娘们便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入了那厚厚的宫墙,做个贵妃什么的,也是极好的事。 可惜的是不管这些女子们如何打扮,只要傅念春耸着她两坨白花花的肉出现时,全都失了风采。若是要论妖娆,这京中真是无人可以与傅念春相比,她好像天生就是个妖姬。 毕苟看着这架势,感叹了一声:这皇帝选妃子也就这么个阵仗了吧? 花璇看了看傅问渔身上简单的衣服,觉得有些失了身份,皱着眉头说道:“要不咱回去换身衣服?” “我可不是来讨方景阅开心的,穿那么好看做什么?”傅问渔冷笑一声,这阅王府的门她这可算是第三次进了,只是不知道今日他又要做什么。 宾客满座,推杯换盏,丝竹弦乐,你好我好。 大多宴会都是如此,人们把恭维的话换着花样说一百遍,说的人不嫌烦,听的人倒也不嫌腻。 傅问渔看着坐在方景阅旁边的傅品泉,方景阅待她的确不错,看样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连体形也越见丰腴起来,只是一双眼睛却始终不敢看傅怜南。 饶是毕苟说了又说这宴席上的饭茶点心没有毒,又说这酒也是干净的,傅问渔却一点也未动,这阅王府里头的东西她都嫌脏! “五妹你不吃东西,等下只怕跟长姐斗不动呢。”傅念春给傅问渔布菜,涂着红色豆蔻的指甲更添惑人。 “二姐如何得知,你与长姐有何仇恨呢?”傅问渔翻了翻傅念春夹过来的菜,却未下口。 傅念春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放下杯子轻声笑道:“陈年往事罢了,五妹你只要记得,在长姐这件事上,我绝对会帮你。不过,在别的事情上嘛,就不好说了。” 她的眼睛又描了很长的眼线,眼尾高高像是要勾魂,这眼睛在傅问渔身上瞟了一下,笑道:“五妹,我没有说笑的,我们傅家四个女儿,你是生得最好看的,可惜,你似乎对长相半点也不在意。我若是有你这副皮囊,你信不信那宫中的龙榻我也上得去?” 傅问渔笑而不语,长相这种东西,各花入各眼,再者说了,光靠长相就能杀人的话,傅问渔倒不介意自己生得比天上的神仙还好看。既然不能,反复在乎有何用? 两人正说话,席间却安静了下来,傅问渔坐在前列,便看得清楚,方景阅着人抬了几把弓箭上来,又放了几十支长箭在边上,他走出桌子,拿起弓箭,说道:“总是吃吃喝喝也无趣,陈兄,张兄,不如我们来比射箭如何?” “阅王有令,我等岂敢不从?”那几人喝得满面红光,哈哈大笑,看上去都是方景阅的旧识,傅问渔开始回顾这京中与方景阅走得近的陈姓和张姓之人。 “正是,阅王叫人布箭靶吧,我等陪王爷玩个痛快!”姓张的叫张智,乃是工部尚书的独子。 “箭靶有什么意思,玩就玩得有意思的,射苹果怎么样?”姓陈的叫陈文,巧了,这位则是礼部侍郎的二子。 射苹果是这些世子们最喜欢玩的游戏,叫下人头顶苹果,他们以箭射之,箭法好的还好,下人能保得一命,遇上箭法差的,下人只能求菩萨保佑这些世子们别朝他们心口和脑袋上射,胳膊大腿中一箭总不会丢了性命。 而世子们中,都是些酒囊饭袋,没几个箭法能看的,这玩法,最是丧心病狂! 方景阅环顾了四周的公子小姐,他们一个个满脸的跃跃欲视,他看见傅问渔时,冷笑一声:“总是叫下人顶苹果多无趣,要不,今日咱们请各位小姐世子来如何?” 跃跃欲试的公子小姐们便变了脸色,个个都恨不得缩到最后面去,方景阅的残忍他们是知道的,被方景阅盯上了,那就是不死也脱层皮。 方景阅从眼前的饭桌上随手拿起一个酒杯,在手心里拈了拈,说道:“既然没有敢出头的,那这酒杯落到谁面前,谁就出来,各位意下如何?” 也不等大家表达到底意下如何,方景阅手中的杯子已经飞了出去,毫无意外的,落到了傅问渔跟前。 傅问渔看了一眼还在桌上打着转儿的酒杯,抬起眸子冷眼看着方景阅,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用这种方法不是太浅薄了吗! 她又看了一眼傅怜南,她眼中满是得意之色,果然今日这法子是她想出来的。看来了修补她与方景阅之间的关系她也费尽了心思,这种残忍之法都想得出! “杀出阅王府,难度有多大?”傅问渔低声问着身边的花璇。 “方景阅敢约你来,定是做了人手安排,我和毕苟两人中留一条命在这里,可保你无恙。”花璇小声回话,声音沉静自若,好像留一条命在这里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而且她居然真的右手搭在了剑柄上,做好了大杀一场的准备。 傅问渔瞪了她一眼:“胡说些什么!”怎么可能让她们两个死在这里? 她正想着办法,桌前的杯子却被人捡走:“唉呀好不走运,竟然让王爷选中了,那人家只好去顶一顶那苹果,王爷您可要心疼人家,不要弄花人家的脸才好。” 能这样说话的只有傅念春,傅问渔诧异地看着笑得千娇百媚的她,万般不解她为何要这么做。 “五妹,你可欠我一条命哦。”傅念春走上前时在傅问渔耳边小声说道,还是用那般柔媚的声音。 方景阅也像没有料到傅念春会站出来一样,咬了咬牙根,面色不悦地让人将苹果放在傅念春头上,抬手张弓。 “她什么情况?”花璇握在剑柄上的手收回来,望着站在墙壁下笑得妩媚风情的傅念春,这人是不是傻啊? 傅问渔沉了下眼色,她知道傅念春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收买她的信任,可是如今的情况下,就算傅问渔知道傅念春不是真心帮自己,她也的确欠下了傅念春的人情,而人情这种东西最是难还。 方景阅一张弓一松手,利箭呼啸而过,直直钉入傅念春头顶上的苹果里面,四分五裂,可见力道有多大。 “王爷好箭法!”拍马屁的人接二连三,连声称好。 傅念春笑着一步一摇走过来,冲方景阅嗔道:“王爷你可吓坏人家了。” “二小姐胆量过人,本王佩服。”方景阅实在太喜欢看傅念春一起一伏的胸口,连说话间也要去瞄两眼,连傅念春打乱了他计划这种事,都决定不去追究。 等到送傅念春入了座,方景阅这才说道:“方才那杯子落在二小姐和五小姐中间,既然二小姐已经试过本王的箭法了,五小姐,不如你也上来试试看?” 第三十一章反击景阅 傅问渔便知道有傅念春上前也逃不脱方景阅的打算,又不可能让花璇和毕苟为了自己留下一条命在这里,她只好上前。 与傅念春擦肩而过时,傅问渔低声说了句:“多谢。” 傅问渔接过方景阅手中的苹果时,眼神并未如方景阅所期盼的慌乱不安,反而冷静得像是一块顽石。 方景阅被这眼神激怒,他要傅问渔求饶,要她跪在地上哭喊,而不是像他的大哥方景城一样对自己永远带着无谓的蔑视! “陈文,张智,既然五小姐这般豪胆,不如我们三人举箭,试试看能否都能中的!”方景阅恶毒的声音传开,公子小姐们终于知道了今日方景阅要的是傅问渔的命。 陈文张智两人自然清楚方景阅的打算,心里有些发怵,傅问渔与方景城走得近这件事早已传遍京城,他们想着吓唬吓唬傅问渔就够了,可是方景阅这是摆明了要置傅问渔于死地! 这岂不是与城王爷作对?这京中又有谁敢真的与方景城作对呢? “王爷,这……五小姐好像是城王爷的人。”陈文小声说道。 “怎么,你不敢了?不敢就你去替她如何?”方景阅阴鸷的眼神像是要吃人,陈文一阵头皮发麻再敢不敢多做声。 傅问渔看着这三个人轻蔑一笑,将苹果放在头顶,她倒要看看,方景阅今日是不是真的敢把自己杀死在这里! 满室俱寂,三把弓箭同时张开的声音都能在屋内听到,傅问渔身形笔直地望着三人,目光沉静如冰棱,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放!” 三根利箭同时离弦,向傅问渔疾驰而去! 傅问渔望着三根飞来的利箭,心中一狠,不闪不避,更不会求饶,花璇与毕苟两人心急如焚,可傅问渔先前却有令让他们不要乱动,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要立即退走不得在此处跟方景阅的人打起来。 他们也想过出去找救兵,可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啊!更何况少主这些天一直不见人,问杜畏又不说,谁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 眼看着那利箭越来越近,傅问渔的瞳仁反而睁得越大,绝不因害怕而闭眼。 就在傅问渔命悬一线之间时,突然一道黑影掠过,三根近在傅问渔眼前的利箭被他生生截住,夹在指缝之间。 “二弟在家中办宴席,怎么不请我这大哥?” “少主!” “少主!” 花璇与毕苟同时惊呼出声,方景城的从天而降简直松开了他们两人心中紧绷的心弦。 傅问渔却并不惊讶,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就料想这阅王府上应该有方景城的眼线才是,等了他半天终于在最后时候赶到了。 方景城将傅问渔挡在身后,负手而立,身上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静看着还全拿着弓箭的方景阅三人。 “怎么,见了本王不需下跪吗?”方景城霸道的气息凌厉而出,像是要席卷一切一样,凌驾在众人之上,满屋子只听得见籁籁地跪地声。 陈文张智两人几乎是膝盖一软,手中的弓箭都掉落,急忙跪在地上行礼,脸都贴在了地上:“见过城王爷。” 方景阅看着气势完全在自己之上的方景城,恨从中来,他自小便是什么都不如他,武功不如,学识不如,连女人都不如,若不是他主动放弃东宫之位,便是排上一百年,也轮不到他方景阅! 他的膝盖微微发颤,却怎么也跪不下去! “二弟,我有没有说过,再碰她一次,我必杀你?”方景城寒声问道,全然不顾在这京中贵族之前,将方景阅的颜面扔在地上。 方景阅当然记得,方景城要杀的人,从来没有杀不成的。 他还记得方景城当初说这话时神色有多狠辣,他的额头渗出汗珠,冷汗顺着他的脸一直往下滴,惨白着一张嘴说道:“大哥,你真要为这一个女人而不顾手足之情吗?” 好笑,这会儿提起手足之情来了,要杀傅问渔的时候,方景阅可有想过半点手足? 方景城冷笑一声,抬起手来,手中还有那三根差点夺去傅问渔性命的利箭。 “大哥,大哥,二哥他也不是有心的,大哥您放过他吧。”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男子,这人面色微黑,身形没有方景城高大,但鼻子却有几分与方景城相似,嘴唇要稍厚些。 他一进来,就硬拉着方景阅跪下磕头:“二哥,你跟大哥道个歉。”方景阅像是找到了一下跪的合适借口,由着他拉着自己跪在地上,却怎么开不了口说求饶的话。 方景城看着来人敛了下眉头:“四弟?” 原来是四皇子,方景梵。 方景梵急得满头大汗,拉着方景阅磕完头之后又走到傅问渔跟前,急切的声音求道:“傅小姐,我二哥生性贪玩不懂事,你大人大量,放了他吧。” 他一脸的诚恳着急,不似作假,甘愿为了兄弟向傅问渔这种无名无份无权无势的小姐求情,傅问渔倒是有些意外了,他看上去倒真是担心方景城与方景阅两人手足相残。 民间传言方景梵忠厚老实,人虽然不如前三个哥哥聪明,但心地善良,从未有过恶名,不过这样的人注定也是不可能参与到争权夺利中的,那东宫之位他想都不曾想过,偏安一隅,倒是也保得平安。 只是今日怎么恰好来了这里? 傅问渔看了一眼傅怜南的位置,果然看到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看来这位方景梵梵王爷也是被人利用了而无所知。 生性善良的方景梵最是看重兄弟之情,自然见不得方景城要杀方景阅,傅怜南也聪明,知道利用他来救方景阅。 傅问渔见方景城皱眉,便走上前说道:“城王爷,不如这样吧,刚才阅王爷要我来顶果子,被城王爷您一不小心打断了,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一把不如换阅王爷来顶苹果,我来射箭如何?” 傅问渔语不惊人死不休,连方景城都有些摸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而她只是将苹果递到了方景阅手里,又捡起了地上的弓箭,一点儿也不娴熟地搭了半天弓,这一看就知道是从来没有射过箭的。 “劳烦阅王爷站好。”傅问渔一把用力的拉着弓箭,一边看也不看地对方景阅说道。 方景阅愤恨地看着傅问渔,却被方景城命令道:“站过来!” 方景阅僵持了半天,最终只好走到墙角根,将苹果放在头上,眼睛里像是长满了毒刺,狠狠地看着正生疏地摆弄着弓箭的傅问渔。 没想到一转眼,他们两的位置便调换了。 眼前又来了个人,傅品泉一身正妃的装束衬得她有了几分华贵,她不能说话,拼命地冲傅问渔摇头,张开了手臂护着身后的方景阅,又指了指自己。 “你是说你要替他?”傅问渔却仍是摆弄着弓箭。 傅品泉拼命点头。 “那可不行,刚才又不是你要杀我。”傅问渔淡淡说道,以她之慧,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傅品泉是在这些日子里对方景阅动了真情,只可惜傅品泉怎么会明白,像方景阅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被真情所感动。 傅品泉猛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傅问渔磕头,脸上还挂满了泪水。多可笑,当初那个在相府里头对傅问渔颐气指使,百般狠毒的傅品泉,今日会为了一个男人低三下四地向自己下跪。 “花璇,把她拉开。”冷漠无情如傅问渔,一点儿也不在乎傅品泉的眼泪。她连自己的眼泪都不信,要怎么相信别人的? 拉开了傅品泉,傅问渔还是拉不开弓弦,闭着半只眼睛对了半天也对不准方景阅,只好对方景城说道:“王爷,要不你过来帮帮我?” 方景城便走过去,从后面环住傅问渔,头靠在她肩上,双手叠在她的手上,又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气,握着她的手轻轻一带,便拉得弓弦如满月。 “你想怎么射?”方景城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暖暖的热气哈在傅问渔发间,挠得她有些痒。 “杀了他是不可能了,就劳烦王爷带着我射穿他右小腿吧。”她浅浅的淡香萦绕在方景城鼻端,说话间也是细细轻轻的,像是闲谈着今日天气不错,可以小酌一杯。 方景城低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一抹长眉飞扬,极为古怪,他看了傅问渔那么多次,唯得这次只是这一抹长眉,却让方景城觉得心头一颤。 “好,就小腿。”方景城略去心中悸动,像是万般宠爱着她一般,握着她的手臂缓缓下移对准了方景阅的右小腿:“放。” 两人默契天成,同时放手,利箭离弦,射穿了方景阅的小腿,箭头从他小腿后面穿过,抵在墙壁上。 方景阅惨叫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头上顶的苹果滚出去老远。 “唉呀,是我不好,手抖了,误了王爷的好箭法。”傅问渔放下弓箭,看着蹲在地上的方景阅,半点歉意也无地笑着说。 方景城眼角染上些笑意,好个伶牙俐齿,又心思残忍的女人。 傅问渔望了傅品泉一眼,傅品泉脸色惨白,身子都软了朝方景阅扑过去,心疼地抱着她无声地恸哭。 傅问渔看着这两人,觉得这世上有许多荒谬的事情,你果然不能总是惊讶。 而爱情,是最最荒谬不过的。 方景城与傅问渔这一对嚣张跋扈的情人算是一下子在京中出了名,以前只是听说两人来往甚密,但谁也不曾想到那恶鬼王爷对傅问渔竟有着如此深厚的情意。 今日那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折箭断腿射兄弟的好戏码,足够人们震惊咀嚼上好几天的了。 出府的时候方景梵跟着赶上来,拦在方景城跟前:“多谢大哥今日放过二哥,多谢傅小姐。” 他脸上还全是汗,在黝黑的肌肤上有几分憨实的模样。 方景城掏出一块帕子给他:“四弟,以后这些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二弟生性残暴跋扈,你与他走得近了没有好处。” 傅问渔看着,这个方景城对方景梵好像挺有兄长的样子。 方景梵摇了摇头,叹息道:“大哥,我们本是兄弟手足,为何要自相残杀呢?本来你是最适合做太子的,可是你无意东宫之位,三哥出生不好,我更是做不了皇帝,看来看去,只有二哥了,他要争,你便让他去争就好了。” 方景城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有些事说了,他这个四弟也不会明白,还不如不让他趟进这淌浑水里来。 “你为什么挑中方景阅的右小腿?”方景城问道,他今日留了一丝人情,没有射中方景阅的骨头,最多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倒不至于残废瘸了腿。 傅问渔走在街上,地上是积雪消融后露出来的青石板,一道道细细的纹路含着清凉的雪水。 为什么呢,因为上一世方景阅一脚踩断过自己的小腿啊。 咯嚓一声,那声音犹在耳边,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有多痛。 为什么?讨点利息罢了。 第三十二章互为魔鬼 春天的气息越发浓烈,走在夜间宁静的路上都闻得到淡淡的花香,望京城没有禁过宵,民风也颇为开放,满街都是出来看月色享受春夜气息的年轻男友,两三成群,哪家闺阁里的可怜秀美人儿又看上哪家俊郎风流的公子,随处一望,都能望到一段春花秋月的故事。 他们看见方景城自动让开一条道路,谁也不愿得罪了京中人人惧怕的城王爷,如今更是要加上城王爷疼到骨头里的傅问渔了。流言传得飞快,在阅王府里发生的事不过转眼便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醉骨楼的小二看到两人走过来,他等了许久的双腿都快要发麻了,连忙迎上去对两人弯着腰说道:“城王爷,傅小姐,沈国师四楼有请二位。” “沈清让?”傅问渔低声自问。 方景城不明意味地轻笑一声,拉起傅问渔的手走进酒楼:“走吧,去见见这位国师大人。” 傅问渔一直不明白方景城与沈清让两人到底有何旧仇,总觉得这二人百般不对味,但也挣脱不开方景城的掌心,便随着他拉着自己上了四楼。 醉骨楼是傅问渔一切故事的,略去了二楼叫喊不停的角斗场,两人沿着楼梯上了四楼。四楼不同下方,安静清雅,临窗而坐可将大半个望京城收尽眼底。 沈清让像是在此处等了许久,酒菜都有些凉了,正轻倚着窗扉看着夜色,依然是那般清雅温和的模样。 “两位今日大闹阅王府,城王爷就不怕明日早朝群臣又参您一本?”沈清让见着两人进来,倒了酒水,邀他们入坐。 方景城有力的手指轻轻捏住这小巧精致的酒杯,轻笑一声:“本王以往喝酒时,从来不用这等小杯子的。” “当年王爷少年将军,在军中自然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是这京中不比战场,要论我说,这京中险恶半点不输战场残酷,王爷以为呢?”沈清让温润的眉目含着莫明的慈悲和怜悯,好似天下人在他眼中都值得悲悯一般。 “那国师明日准备跟着群臣参我一本,还是准备与本王下朝后再饮一杯?”方景城浓眉一抬,凌厉的目光含着淡淡煞气。 沈清让不说话,反而看向了一直安静不语的傅问渔,傅问渔很明事理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尚不明白这两个男人之间争论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但想来与方景城消失了这么些日子有关。 “傅小姐,说起来你我第一次相见还是在醉骨楼中,那日若不是城王爷抢了先,或许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沈清让笑道,那日他在二楼角斗场抚琴,静心宁气,冲淡满场的杀戮血腥,哪曾想,就那样遇到了傅问渔。 “这不正好说明我与城王爷是命中注定,旁人更改不得半分?”傅问渔一开口也是不怕吓死人,这样的话她一个女儿家说得信手拈来。 方景城有些钦佩地看着傅问渔侧脸,这张脸在微熏的灯光下勾勒出漂亮的线条和弧度,每一处都透着精致,而她眉间又盈然着英气,如此古怪的组合在她脸上却浑然一体,像是天成。 若真论起豪气,他真还没见过比傅问渔更豁得出去的女人。 “你觉得我会怎么做?”沈清让笑了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傅问渔看了他一眼,抿着些笑意,缓缓说道:“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这个小女儿家哪里有插嘴的地方?不过国师大人既然问了,我便想问国师一句,这丰国,仅凭您看看天象便可以保得千秋万载无恙吗?” 沈清让眉目一弯,勾起些好看的笑容,又问傅问渔:“按着傅小姐的看法,阅王爷难承大统,护佑丰国?”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知道,皇上身子尚还健壮,龙力康泰,听说等到夏末的时候还要准备大选秀女充盈后宫。我想,身子这么好的皇上一定不希望看到有人威胁到他的皇位吧?”傅问渔的话不深不浅,她相信以沈清让的智慧一定听得明白其中的意思。 果然见沈清让眉目再弯一些,笑容都称得上舒心动人了,只是说的话,却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傅小姐,你这般帮着城王爷,难道真的是与城王爷两人……情深意浓?” 方景城听了这话,一口喝尽杯中的清酒,腾出手来揽过傅问渔腰肢,腰肢柔软充满韧性,支着额头望着沈清让,似挑衅一般地看着他:“怎么国师要替我们二人挑个皇道吉日,好让我两早日成亲?” 傅问渔能感觉到方景城指间的用力,握得自己腰肢有些发疼,她状若无事,将身子往方景城身上挪了挪,看着便更亲密了一些,两人几乎是用“你欲奈我二人何”的神色望着沈清让。 突然吹进来了一阵风,这风像是带着春天的愁绪,一下子染满了沈清让的眼睛,那些弯弯笑意着的双眼中满布悲凉和沧桑,用着一种怜悯的神色看着傅问渔,像是有千千万万的话想对她说,却又只能止于腹诽,半个字也说不得。 他苦笑一声,提了酒壶走到窗边,又斟了一杯酒独自浅饮,摇了摇头说道:“罢了,我欠你的,明日早朝我自是知道该如何说话的,只是王爷,这京中的恶,不是一刀下去便能斩尽的,比不得沙场,取敌将之命只需钢刀利箭。” 方景城拉着傅问渔起身说道:“国师大人既然清心寡欲,不慕权势,便做个清高的君子就好,京中水浑,沈国师你若是下了脚,可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沈清让神色一动,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街道上,并肩而立,像是他们早已在一起许多年一般。 他低语一声:“师父啊,我该如何是好?” 傅问渔一路跟着方景城沉默地走着,她不问,方景城便也不说,两人像是较劲一般看谁撑得久一些。 “怎么上了趟醉骨楼,两人气氛都变了?”花璇与毕苟二人没有上楼只在下方等着,不知道楼上谈了什么,一下来两人之间好像剑拔驽张。 毕苟摸了摸鼻子,摊手道:“我哪儿知道,咱两的任务是保证傅小姐不死,至于猜人心思这种事,你还是交给杜先生吧。” 杜畏杜先生则是满脸的忧愁,叹了几声气,却也什么都不说。 那件事,沈国师定是知情的,国师会不会告诉傅问渔呢?如果告诉她了,傅问渔会怎么样呢? 这一路走下去不知走了多久,一直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方景城先投了降,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傅问渔还能挺还能忍的人。 “你想问我什么?”方景城打破僵局问道,一问出来才发觉惊心,他几时愿意做一个多作解释的人了?尤其是对傅问渔这样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方景城心底有某个地方正在发芽,就跟这春天的青草和繁星一样,从雪地里探出头,从黑夜里亮出微弱的光。那是傅问渔曾经无意间抛下的一粒的种子,而今在春天遇上了雨和露。 傅问渔走得累了,找了块石头坐在地上,脚下是绕城河,河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她的声音如这月光一般清冷:“我不知道沈清让反复阻止我与你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想来就是我问了,你也不会说,像你这样的人更不屑编个谎话来骗我,所以,问了也没有意义。” 方景城站在她旁边,笑着说道:“对,我不会告诉你,不过傅问渔你应该记得我当日答应帮你,你就已经允诺把你的命交给我,至于我要怎么用,那是我的事。” 好个霸道王爷,傅问渔简直让他气得要笑出来,在这问题上纠缠来纠缠去也是纠缠不出个所以为然了,干脆问道:“王爷消失了这么些天,可是去收集傅家门生的罪证去了?” “不错,傅崇左与方景阅两人亲事也结了,你的柴也添得差不多了,该敲打敲打让傅家和方景阅收敛收敛了。”他说得好生轻松,就像是闲谈今日花正好,月正浓,美人正俏公子正俊是个好风光一般。 就像,他并不知道一折子上去会死多少人一样。 傅问渔抬头,满天的星光和月色映在她脸上,她的脸都开始有了淡淡的光辉。 “你真是个魔鬼。”傅问渔轻声说道。 方景城低头看着她,长眉敛尽夜色的华彩:“若没有你推波助澜,此事又岂会如此顺利?傅问渔,我若是魔鬼,那你就是魔鬼的利爪。” “城王爷对每一个要利用的女人都这么会说话吗?”傅问渔问道。 “那要看她值不值得我说一句话。”方景城也是毫不知廉耻,在他这种人眼中,过程有多卑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达到目的。 “其中有没有会牵扯到傅念春的人?”傅问渔不再去看方景城那张太过惑人的脸,转头看着脚下青草。 “傅家有不少门生是她睡来的,你说会不会牵扯到她?”方景城说道。 “把傅念春撇出来,她今日救了我一命,我早些还了安生。”傅问渔不愿欠人人情,尤其是像是傅念春这种敌友难分的人。 “就这么简单?”方景城话中透着些揶揄,傅问渔能是这么好心的人就怪了。 果然傅问渔低头笑道:“她跟傅怜南不合,对我有利。” “这样说,我倒是可以放她一马。”方景城伸出手放到傅问渔眼前。 傅问渔想着这位城王爷还真是不惧京中流言,既然他不在乎,傅问渔只会更不在乎,放了手入他掌心。 第三十三章陈家小姐 在京中睡尽了达官贵人的傅念春自然不仅仅止于床上功夫好得吓人,她睡的那些人对她都是极有用处的,比如这会儿,连傅崇左都还只是隐约猜到方景城可能要对傅家动手,而傅念春却已确定明日傅家有劫了。 她在傅问渔的房中坐了许久,柔若无骨的小手懒洋洋地端着杯茶,横波似的眼睛往那门口一睨,便看到傅问渔走了进来。 “果然五妹是去与城王爷月下赏花去了。”傅念春掩着娇笑一声,看着傅问渔身上披着的方景城的外衣意有所指。苍天可鉴,这纯粹是方景城随手脱下来随手给傅问渔披上的,根本不含半分男女私情。 傅问渔倒也懒得解释,反正现在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她与方景城两人情意绵绵,这对她行事大有好处,傅问渔便乐得利用这好处。 进了门,脱了披风,傅问渔坐到傅念春瞧着她:“二姐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五妹是聪明人,何必要我把话说明呢?”傅念春的嘴唇也不知道是涂的什么,红艳欲滴,诱人欲咬,若真换个男人坐在傅问渔的位置,真没几个把持得住的。 “二姐若是想让我帮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二姐拿什么换呢?”傅问渔握着筹码便不急不徐,反正方景城都已经答应了自己暂时不动傅念春,那傅问渔有的是时间跟傅念春慢慢磨条件。 傅念春半个身子倚在椅子里,肩头的衣服滑落,好大一片白肉,媚惑的声音说道:“我就喜欢跟五妹说话,直来直往多方便。” 花璇和毕苟两人一阵白眼乱翻,虽说咱丰国民风开放也不是开放到您这地步吧? “二姐若是喜欢直来直往,今日在阅王府的那出戏码却是绕了弯子。”傅问渔当时不能理解傅念春怎么会站出来替自己去顶苹果让方景阅射箭,直到看见方景城,知道了方景城明日早朝要对傅家进行弹劾才明白过来。 傅念春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故意卖了个人情给自己,自己不帮她一把都不好意思了。 傅念春娇滴滴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五妹呢,我还以为凭着今日在阅王府我帮了妹妹一把,妹妹怎么也该还我个人情的,现在看来,还是我小看了妹妹。”她的目光在傅问渔脸上转了又转,透着一些遗憾和不满。 傅问渔有那么点儿……不知恩图报,这倒是真的。 不过反正傅念春也不是抱着纯粹的目的来帮自己,这恩不报,倒也没什么。 “二姐说了这么多,不如直说有什么值得我帮你的吧。”傅问渔觉得这初春的晚间有些冷,再跟傅念春这么啰嗦下去也挺没劲,她又不是男人,对傅念春这一片又一片的风情看着不感兴趣。 “这个给你。”傅念春……从胸口的亵衣里掏出一张纸条,递到傅问渔眼前。 傅问渔知道这是傅念春常用的伎量,可是这伎量用在男人身上是极好的,用在自己身上未免太不是个味了。 她敲了敲桌子,让她放在上面。 傅念春看了傅问渔这动作笑得花枝乱颤,胸前更是抖个不停,笑声连连里她起了身,拉了拉滑落了半天的薄纱,袅袅一阵香风从傅问渔身边拂过:“五妹,可不要怪姐姐没有提醒你,我们家那位大姐可是瞅准了皇后之位的,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会嫁给阅王爷的,而傅家,是无论如何都要扶阅王爷入主东宫的。妹妹你若是一不小心动到了不能动的事情,姐姐我可是不会帮你的哟。” “那二姐呢?大姐若是看中了皇后之位,二姐你要的是什么?”傅问渔不着痕迹地掩了掩鼻端,这香味太冲鼻了。 傅念春的步子顿了一下,喃喃一声:“我要的是什么?五妹,你聪明绝顶,不妨替姐姐我想一想,我可以要些什么?” 花璇送了傅念春出去,毕苟连忙打开窗子,这一屋子的脂粉骚味熏得她灵敏的鼻子活生生遭罪。 傅问渔打开了傅念春留下的纸条,倒没什么异样的,只是些人名,看着这些人名,也是极为常见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傅念春既然拿了过来,就一定藏着什么事情。 傅问渔这一夜四处奔波,这会儿累极,捏着人名的纸张靠着椅子便睡了过去。 花璇轻轻将纸条收好递给毕苟,毕苟一脸嫌弃的用垫酒杯的小方布又把纸条裹了裹,这才收在怀里,往城王府送去,两人都没有发现傅问渔半掩在青丝里的脸上含着些狡诈的笑意。 方景城既然铁了心地要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监视起来,那也就不要怪傅问渔有事没事就利用一把城王府的人力物力。 故事里的事大概都是这么开头的,今日这位小姐出门赏花,那位公子也恰好步行作诗,这公子小姐一相遇,便横生出了无数的破烂事,留得后人听个热闹好生动人断肠。 公子小姐若有事没事不要出门,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当然,这要是不出门,后人们哪里有故事可听? 这一日,傅家五小姐有事没事出了个门,应的是陈家小姐相邀,这位陈家小姐正是那日举箭欲射傅问渔的陈文的姐姐,陈姐姐在帖子上是这么说的,自家小弟不懂事,惊扰了傅小姐,今日特地备下薄酒赔罪,万望傅小姐赏光莅临。 傅问渔把这帖子在掌心转了转,便叫花璇给她挑了身衣裳出门应约去。 花璇一边帮傅问渔穿着衣服一边抱怨,这在府上种种花看看景多好啊,没事往外跑什么,累不累得慌。 傅问渔好脾气地说道:“这不出门哪里有乐子可寻?” 花璇帮着她簪花的手便顿停,那日少主也是这么说的,总要寻些乐子这三年的时光才好打发。 这两人为什么有着这样的默契呢?花璇心里有些难过,连那发簪有些歪了都未发觉。 陈小姐有个婉约动人的名字,叫陈婉婉,听着便是一个可人儿,一看,更是一个可人儿。 弱柳迎风之姿正是说这位陈美人儿,陈婉婉约在一个临水而建的茶楼,位置挑得好,酒菜更是好,来的人也不少。 头一回听说赔罪还要叫上十来号人壮胆的,这满屋子的莺燕叽叽喳喳吵得好不热闹,简直比外面的鸟儿还要热闹。 傅问渔倒也不惧,入了座,喝了酒,笑望着对面陈婉婉。 陈婉婉自幼大概是照着傅怜南的样子教导的,举手抬足间尽是傅怜南的影子——那种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她描着淡淡的眉,像极了十七少女应有的情愁颜色,声音也是小小细细的:“早就听闻五小姐容貌无双,才情更是动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陈小姐谬赞。”傅问渔知道这是前戏,便也陪她做足。 “那日我弟弟莽撞,令五小姐受惊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代弟弟赔罪,请。”陈婉婉说着举起手中的杯子。 傅问渔陪着她喝了一杯,说了些无妨都是小事之类的废话。 如此这般虚伪客套了好久,陈婉婉终于说道:“其实今日除了向傅小姐赔罪,还是想问傅小姐一个问题。” “请说。” “请问傅小姐准备何时与城王爷成亲?”陈婉婉问的话不可谓不直接,她这问题一抛出来,连着旁边叽叽喳喳的小姐们都住了嘴,一个个不怀好意地盯着傅问渔。 傅问渔笑看着众人,反问道:“陈小姐这个问题我不甚明白,我与城王爷的事何时论到外人操心了?” 陈婉婉还是柔弱地一笑:“傅小姐刚入京时日不长,自是不知道,这京中仰慕阅王爷的人是不少,可是倾心城王爷的人更多,比如,我。” 傅问渔抬抬眼皮,这有意思了,是来了个“情敌”吗?傅问渔便笑道:“陈小姐既然爱慕城王爷何不去亲自跟他说,跟我说有什么用呢?” “城王爷在京中这几年从未对哪个女子有过好颜色,直到傅小姐你的出现,我只是不明白,傅小姐你是如何媚惑了城王爷的?”陈婉婉的话越来越不客气。 旁边的小姐们开始笑语:“听说五小姐与府上二小姐走得近,莫不是向二小姐学了什么手段吧?五小姐可愿赐教一二,让城王爷对我们也稍许温柔一些?” “就是说啊,说起傅家二小姐,呵呵,这京城中没跟她睡过的男人还真没几个。” “五小姐,你若是有什么秘诀,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我们不跟你争正妃之位,侧妃总是可以的吧。” …… 傅问渔轻吸了一口气,坐定了身子看着身边这些说个不停的女人,其实这女人恶毒起来啊,说的话比男人难听得多,而那位陈小姐抛出了话头则不再多言语,反而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傅问渔。 “这缘份的事谁也说不准,谁知道城王爷是不是瞎了眼,偏偏就看中我了呢?”傅问渔一句话噎得人死,她从不怕事,这会儿已是定了心沉了气,缓缓悠悠地与这些多嘴多舌的小姐地来好好口舌之战一番了。 “傅小姐真会说笑,我们姐妹今日也只想向你取个经,傅小姐又何必如此呢?”陈婉婉又说道。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说城王爷瞎了眼,看中了我,我想城王爷定不会生气的,毕竟,他宠我嘛。”傅问渔眼角儿都含着笑意,从方景城决定要跟自己演戏开始,他注定就要背无数的黑锅。 比如瞎了眼这种黑锅。 第三十四章要死,也别弄脏了我的簪子 故事好看的地方在于,你永远想不到故事里的人下一步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比如陈婉婉就突然握住了傅问渔的手,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滚滚直落,可怜见儿的,声音都抽泣起来:“傅小姐,我知道你与城王爷两相情悦,我只是想让你替我给城王爷带句话,他一日不娶我,我便一日不进食,活活饿死!” 傅问渔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乐得要笑弯了腰:“这可不敢,陈小姐这么瘦的身板饿不了几天就要出事,我怕到那时候我的话还没有传到呢。” 陈婉婉像是被她这话羞辱得难堪不已,一把拔下傅问渔头上的发簪,往自己心口插了进去! 这动作太快太利落,连守在一边直翻白眼儿的花璇都没有反应过来,转眼便见陈婉婉胸口一片鲜血染红了衣衫。 傅问渔眼底掠过寒意,又浮上冷笑:“陈小姐要死,也别弄脏了我的簪子!” 花璇跟毕苟两人几乎忍不住叫好,干得漂亮傅小姐,就是要这么个范儿! 其他的小姐们可就不这么想了,纤纤秀指们纷纷指着傅问渔:“陈小姐不过是表达一片爱慕之心,傅小姐你竟然下此毒手,要杀了婉婉,你好狠毒的心肠。” 原来这才是最终目的。 满屋子的人都说这是傅问渔要杀陈婉婉,那插在陈婉婉胸口的发簪也是傅问渔的,这事儿就算是闹到天王老子跟前去,傅问渔也是有嘴说不清了。 花璇气不过,冲上来吼道:“你们这群长舌妇,贱女人,你们瞎了,分明是她自己要找死!” 毕苟紧随其后跟上:“傅小姐要杀人犯得着自己动手吗,我一个人打你们十个,不信来试试!” 小姐纷纷受惊模样:“有什么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傅问渔简直要气笑了,拉住要冲上去的花璇,自己走到刚才说话的那位小姐跟前,“啪”的一个大嘴巴,打得陈婉婉眼冒金星:“我这个人呢,比较霸道,本来嘛那城王爷你们喜欢了就喜欢了,随便你们争去,不过你们既然这么说了,我连他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肯让给你们,你们要是不痛快,尽管去那城王爷门口哭去闹去。” 她这边说着话,那边的陈婉婉已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哭哭啼啼:“傅小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以下得去如此狠心!?” 傅问渔侧了侧头看着她,又走到她跟前握着那发簪一把拔出,一蓬血花溅在傅问渔白皙的脸,像是在冬日里嫣红着的最后一束红梅,诡异嚣艳。傅问渔的声音如一道细烟,缓缓滑进陈婉婉耳中:“是不是傅怜南跟你说,今日你栽赃陷害我成功的话,她就帮你把陈文救回来?” 陈婉婉脸色一变,怔怔地望着傅问渔。傅问渔面色轻寒,若不是知道他们有这打算,傅问渔岂会来赴这等无聊之宴! 傅问渔看她难堪的脸色继续小声说道:“陈小姐啊,能救陈文的人可不是傅怜南,是我,不过你既然把我得罪了,那陈文,是死定了,毕竟我们是有前怨的,今日这也算是近仇了。” “五小姐,五小姐,你……”陈婉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抖个不停。 前几日方景城清洗的人当中就是有陈文,勉勉强强算是个报个私仇,毕竟陈文也是冲傅问渔举过箭的。陈婉婉这也是病急乱投医被傅怜南利用了,一心急切地想救出陈文来,想着依靠傅崇左左相的权力要捞个人出来还是可能的。 却不想,傅问渔是个硬石头,她直接踢到了铁板上。 傅问渔拿桌布插干净了发簪上的血迹,轻轻挽好散落的头发,动作悠然自得,又接过花璇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像是施舍一般地说道:“你若是想求个活路也不是不行。” “你说什么?”陈婉婉瞪大了眼睛看着傅问渔,照着傅怜南教导出来的千金小姐们,却不是个个都有傅怜南的心性和脑子。 傅问渔温柔地笑了笑,拉起陈婉婉的手,那笑容里满是可怕的味道。 方景城坐在对面的茶楼里看了半天的好戏,简直要被傅问渔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笑得茶水都握不住,自己怎么就瞎了眼了,怎么就宠着她了? 满嘴的胡说八道还说得一副真真切切的模样。 “这傅问渔真是太有意思了。”方景城放下茶杯翘起二郎腿对杜畏说道。 杜畏脸色有些怪异:“少主,我说,这傅小姐是不是太过了?” “哦?” “毕竟少主您跟傅小姐只是做戏,她这……”杜畏在这边陪着方景城看,看得一阵心惊肉跳,想那傅小姐一定是不知道少主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这么胡说八道的,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少主瞎了眼啊…… 方景城挥挥手,看着晴好的日头,只觉得好久没有这么快活了,有傅问渔在,他的确有许多事要轻松不少,或许这个女人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对自己有多在的助力,但方景城知道。 比如这陈家,陈家是礼部侍郎,这官不大不小,家中一儿一女,儿子刚被自己关进了牢房,老子已经在朝堂上哭了半晌,直说方景城是为了报复他儿子在阅王府上差点误伤了傅小姐,才被方景城假公济私关进去的,纯属诬陷。 方景城便知道会有人拿这事儿做文章,本来依着他的打算,关一些放一些拿好分寸就行了。反正这些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傅家只要不是蠢到找死都不会联合方景阅对自己动手,他们最多伤点皮骨,皇帝要敲打他们的这事儿也就过了,自己这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可是傅问渔这出好戏却让方景城轻松了不少,那陈文,是妥妥的死定了,陈家的那位礼部侍郎估计要哭晕在茅房,真是养了一对好儿女,个个往死了里坑爹。 傅问渔在陈婉婉耳边低语完,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瞟了一眼这满屋子“爱慕”城王爷的小姐们,扶了扶头上的发簪:“怎么,要不要我把簪子借你们都用一用,来个以死相逼,让城王爷娶了你们啊?记住了,这簪子得照准了往胸口捅才像是我傅问渔的作风。” 按着小姐们原本的打算不是这样的,这会儿的傅问渔应该是求饶才是,怎么她却占尽了上风,那主事的陈婉婉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看着有点痴痴呆呆的。 傅问渔冷笑一声:“既然各位不想寻死,那我可就走了,哪个想去衙门告状的,我傅问渔等着。” 说罢,她带着花璇和毕苟两人从从容容潇潇洒洒离去,半个阻拦的人都没有,只有人慌忙地喊着大夫,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婉婉死在这儿不是? 下了楼,毕苟拉了拉傅问渔的袖子,指了指对面的楼上。 傅问渔一抬头,方景城那张脸便等着那里,冲她勾勾手指,让她上去。 “不去,什么破事儿。”傅问渔来了脾气,今日这群姑娘里头肯定是有真个喜欢方景城的,不然不会来这么多人,总不能个个都是来替陈婉婉壮胆的。 要不是方景城,自己也不会被这么一群女人围攻,凭什么自己在那边大杀四方的,他坐在这儿看戏看得热闹?! 方景城何等耳力,自然听见了傅问渔这抱怨的声音,摸了摸下巴,哈哈一笑跃下楼来,抬了两根手指止住花璇和毕苟,与傅问渔并肩而行。 “小娘子这可是吃醋了?”方景城难得没正形地说着俏皮话。 “哪里哪里,贱妾替夫君斩了几朵烂桃花,还望夫君不要见怪才好。”傅问渔怪声怪气地说道。 方景城听了忍着笑:“唉呀这可如何是好,听说有人等我前去相娶,我一日不娶,她便一日不进食要活生生饿死,怎好看人丧命啊?” “你若娶她进门一日,我便饿她一日,将她活生生饿死,那夫君你娶是不娶?”傅问渔一本正经地说道。 “啧啧,好个凶悍的小娘子,这还没进门就管得这么凶,若是进了门,这京中的女儿家可不都要望穿了秋水也望不到我了?”方景城认认真真地扯着胡说。 “不用等到他们望穿秋水,先就帮她们把秋水戳瞎了,夫君你可且莫心疼。” …… “哈哈哈哈……” 方景城再忍不住,在街上大笑起来。街上的人像是见了鬼,这么多年了谁见方景城笑成这样过,甚至连见他笑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刚才在茶楼里寻死寻活的姑娘听了这笑声连忙去看,这不看还好,一看正是方景城握着傅问渔的小手笑得前俯后仰,只听得他高喊道:“哪家姑娘若是因本王不前去娶她就要寻死的,就赶紧去死吧,府上有悍妇凶妻,实不敢娶妾也。” 花璇和毕苟两人在边上笑得揉着肚子擦着眼泪,咱家少主耍起诨岂是傅问渔招架得住的?瞧瞧那位挑起话头的傅小姐脸都红得要滴血了,她两也不上去帮忙,由着少主欺负傅问渔。 饶是傅问渔脸皮再厚,也经不住方景城这般没脸皮的大喊大叫,连忙捶着他胸口叫他闭嘴,这更加的不得了,这么明显的当街打情骂俏,简直是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红了一屋子姑娘的眼睛,傅问渔拉着方景城赶紧走,别在这儿丢人。以往都是方景城拉着傅问渔往前走,这一回倒是调转过来了。 方景城反握着傅问渔渐渐养得柔软的小手,眸光渐渐而深,他明白傅问渔也清楚,两人在这街上的打情骂俏,不过是为了震慑一番那些打着傅问渔主意的人,绝非是真有情意在。比如今日想给傅问渔难堪的那些女人,只怕再也不敢邀傅问渔来吃茶了。 她有几缕头发扬得有些高,方景城看着笑了笑,那一年那一日,那个人也是这样拉着自己在草原上奔跑,任性地不许自己跟别的女子说话。若非那只利箭,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爱极了傅问渔的笑容,如今,他觉得傅问渔的这几缕头发,也是好看的。 “你会种花是吗?我极爱无霜花,你若有空,帮我种一朵吧。”方景城突然说道。 傅问渔应下,她许是怎么也不会知道这一日方景城心中的百转千回。 回到傅府的时候已经是夜幕初升的时候,几人都在外面吃了饭倒也不饿,支了桌子在屋外喝着茶,说着闲话,说起今日的陈小姐时花璇直接啐了好几口,直骂这样的女人简直给少主提鞋都不配。 傅问渔倒是听方景城下午的时候提起过他一直想养无霜花,却怎么也养不活,他府上的人要么忙得没有时间去折腾这些小玩意儿,要么是有时间的但根本不懂花艺之道,傅问渔正好是那种有时间又挺喜欢种花的,便寻了花谱过来看。 看得正入迷的时候,却被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 第三十五章再结一亲 傅问渔把眼睛从书上挪开,原来花璇和毕苟去里屋拿点心去了,这才让傅怜南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自己跟前。 “长姐这么急冲冲的可有什么事?”傅问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跟陈婉婉说了什么了?”傅怜南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走得太快有些接不上气,连平日里最爱端着的假笑也淡了几分,带着两分敌意直视着傅问渔。 “长姐觉得我跟她说了什么?”傅问渔好笑地望着气得一脸煞白的傅怜南。 “今日下午礼部陈侍郎进宫向皇上请了折子,要将陈婉婉嫁给阅王爷作侧妃,傅问渔,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傅怜南看着一脸淡然的傅问渔,气得有些胸口发堵。 傅问渔仔仔细细地给书折了个印子,认认真真地看着傅怜南:“对啊,我知道,是我叫她嫁给阅王爷的。” “傅问渔,你!”傅怜南气得柳眉倒立! 她是认准了阅王爷正妃之位的,只是她这半只脚还没有踩进去,阅王府里头已经接二连三多了好几个女人,那方景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傅怜南已经越发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了,而这一切,都有着傅问渔的影子,她不能不气。 “我怎么了,陈小姐自己说对阅王爷一片情深不得门路,我就叫她让她父亲求封赐婚的诏书,这有何不对?”傅问渔说话简直能把人气死,好像她还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样。 “傅问渔,我说过我傅怜南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人太甚!”看来傅问渔是真的彻底把傅怜南惹急了,不然怎么会逼得她连这种话都说了出来。 不过,到底是谁欺人太甚?若不是傅怜南自己下圈套要陷害自己,傅问渔又怎能将计就计?这傅家的人,别的不行,颠倒黑白个个都是其中好手! 傅问渔还没有说话,一道中年女子的声音缓缓叫住了怒发冲冠的傅怜南:“怜南,夜深了,你怎么还在打搅你五妹休息?” 抬眼看去,不是大夫人是谁?看来她是担心傅怜南再出什么昏招说什么胡话,出来救场了。 傅怜南听了大夫人的声音冷静不少,但眼中对傅问渔的憎恶却太过明显,真是可惜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问渔你初回傅府,可能有许多事情不明白,这傅家,总归是老爷的傅家,自己一家人怎么闹腾,若是伤到了老爷的颜面,那都是不好的。”大夫人慢慢走过来,对着傅问渔轻声说道,像极了一位当家主母对儿女谆谆教诲的模样。 傅问渔笑了一声,望着大夫人:“我自幼养于乡野,又遇奸人无数,自然是以自保为主,这傅家怎么待我,我自然就怎么傅家,大夫人,您说呢?” 要害自己的时候,这位大夫人可是没有想过傅家的! 大夫人素雅着面目不再说话,只看了傅问渔片刻,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经年往事,眼神几次复杂夹着陈年的恨事,最后拉着傅怜南离去。 毕苟看着两人背影“哼”了一声,重新点上蜡烛放上果子点心,又倒了茶,骂骂咧咧:“自己害人没害成还怪人家不够蠢不成?” 傅问渔也没了看书的心思,挑了个果子咬着,笑意若有若无,只看着沉沉夜色,觉得毫无睡意。 因为想早些救儿子出来,陈侍郎着急忙慌地便让陈婉婉嫁给了方景阅,婚事一律从简,除了必备的事物外,再也看不出半点隆重的意思,连嫁衣都是买的现成的,并非量身定做。 听说她给傅品泉敬茶的时候,傅品泉还刻意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洒了她一手,从小就娇生惯养的陈婉婉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场就哭了出来。 终身大事办成这副草率模样,陈婉婉也是当哭。 大婚当晚,方景阅本该是是在新房里与陈婉婉鱼水之欢,却来到了后院。 “怜南,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让我娶陈婉婉,如今父皇对我和傅家都盯得严,这时候越低调越好。”方景阅一脸的惆怅,自己一个皇子的婚事他一向知道是身不由己,可也没有这么被逼的呀。 傅怜南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让你娶她吗?皇上这时候下令让你娶陈侍郎的女儿,不就是为了让你分散傅家的力量吗?傅问渔好狠毒的手段!”傅怜南一边说着一边俯在方景阅肩头低声抽泣:“景阅,你可不要忘了,我还在等你娶我。” 方景阅轻抚着她后背,柔声宽慰:“我怎会忘记你,你明知我与他们两人都只是做戏。父皇这次赐婚我实在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陈文还关在牢中,我也不知该不该求情放了他。” “你敢!”傅怜南猛地抬起头来,含着泪水的目光凶狠地看着方景阅:“你娶了陈家的女儿便罢,若是再放了陈文,你把我置于何地?” “你想我怎么样?”方景阅哄着她。 “杀了他!我要让陈婉婉知道,就算是她嫁进了阅王府,这阅王府里能说上话的,也只有我傅家的人!”傅怜南目光太过狠辣,直直地瞪着新房的方向,于是没有看见方景阅眼中涌起的雾霾。 这是他方景阅的王府,为何却是傅家的人说了算? “好,那就杀了他,今晚就动手。”那雾霾一眨眼便过,再低头便是满眼的柔情蜜意。 傅怜南被他这番话哄得又哭又笑,靠在他怀中久久不肯离开。 夜色正浓,傅问渔看了这番好戏看得满心欢喜,小声说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傅品泉眼中满满一汪泪光,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泪痕,可怜她想哭都哭不出声音来。 “我知道你觉得这正妃之位本来就是你的,傅怜南与方景阅两人也是早就定了终身的,所以你觉得方景阅只是与你作戏也是正常,你是这样认为的是吗?”傅问渔笑着说道。 傅品泉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认同傅问渔的话。 对于傅问渔,傅品泉的情绪一直是很复杂的,恨是恨的,却又不知道恨的着力点在哪里。如果不是傅问渔,她现在依然是左相府刁蛮任性的四小姐,不会失去声音变成哑巴,更活得日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可依然如果不是傅问渔,她只怕早就死了。 傅品泉并不是如何聪明,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是她的夫君方景阅,可是方景阅此时却抱着她的长姐月下私语。 野蛮惯了的傅品泉失了方向。 竹林里月光下的傅问渔说道:“方景阅是永远也不可能对你真心的,唯一能使你这个正妃之位坐稳的方法就是不要死掉。阅王爷现在两位王妃都是傅怜南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我觉得你们活着比死了用处要更大一些,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去与陈婉婉结成联盟。” 傅品泉看着她的目光满是警惕,傅问渔见了只是笑笑:“我呢,并不是菩萨心肠要来帮你,我是为了我自己,傅品泉,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都记得,你自己也清楚我对你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真的彻底报复完了。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利用你,你若是不想这么做,我不逼你。但你如果做了,以后日子难过的话可不要怪我。” 傅问渔说完便顺着竹林里的小路往下走,冬天腐烂了的竹叶在春天的时候会成就一条柔软的路,透着泥土的芬芳,傅问渔知道在路的尽头花璇和毕苟在等着她。 而傅品泉却不知道,她眼前的路的尽头是什么。 真要论起来,在傅品泉和傅问渔两个人中,是傅品泉欠傅问渔多一些的,且不论在京中的时候傅品泉对傅问渔的恶毒谩骂打压,只说那十五年间,傅品泉想出来的那些换着花样的恶毒法子,没有将年幼的傅问渔逼死,只能说傅问渔命大。 她还记得,两年前傅问渔十三岁那年,娘亲问她有什么好礼物要送给商洛的那个贱人,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叫人去强奸了她,因为她看到过被人强奸过后的女人有多么凄惨。 那年大夫人真的派了几个男子去商洛,后来傅问渔是怎么逃脱的傅品泉一点也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听人回禀过程的时候,娘亲笑得很开心,自己也笑得很开心。 还有那些蛇蚁毒虫,那些肆意欺凌,那些数不清的虐待和残忍…… 傅品泉一边想着,目光一边沉下去,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最后不知做了些什么样的决定。 “十三岁那年,你是怎么逃脱的?”出人意料,在山下接着傅问渔的人不是花璇和毕苟,而是闲来无事的方景城。 傅问渔的步调不变,依然缓慢却坚定,连嘴角的笑容也不曾有过任何变化,她用手指压了压胸前被夜风吹起的头发,用再普通平常不过的声音说道: “岳婆婆为了救我,跟那几个人拼了命,她死了。” 方景城脚步一停,他看过傅问渔在商洛时期的卷宗,岳婆婆是从小把傅问渔带大的人,可以说是傅问渔最亲近的人,只不过她的死因一直是一个迷。 为什么傅问渔在说起来的时候,可以如此镇定冷静,就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傅问渔。”方景城唤了一声。 傅问渔停下步子,满目的淡然不在意,好像她没有任何痛苦的过往,也没有任何秘密,她太过坦然地站在这里,不禁让人怀疑,那些在商洛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假的,是另一人所承担的? “没什么。”方景城本来也就没有话要说,只是突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如今看着她这样漠然的目光,更是什么都不说出来,只好说道:“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想好如何善后?” 傅问渔定定地看着方景城,她知道方景城刚才在怜悯她,而怜悯这种情绪是傅问渔最不需要的,她的要是实实在在地有利可图,实实在在地利益捆绑,实实在在的能得到什么,无用的珍惜和怜悯,她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因为那种东西,太昂贵了,足以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若陈文死了,陈侍郎会怎么做?”傅问渔的声音透着古怪的坚定,好像她的每一个字你都不能忽略,都必须用心去听。 方景城走上前去与她一同下山,说道:“如此,我帮你一把。” “是帮我们,城王爷一直以来都以为是在帮我,但其实受益的是你我二人,不是吗?”今晚的傅问渔格外清醒现实,每一句话都夹着早已远去的凛冽的寒风,打得人脸发疼。 方景城看向傅问渔的目光彻底不一样,他终于不再觉得傅问渔只是一个小打小闹玩玩女儿家斗心计的小家子,他开始将傅问渔放在一定的高度,一个值得他瞩目关注的高度。 第三十六章国师难测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陈侍郎是赔了女儿又折了儿子。 女儿倒是嫁进了阅王府,委委屈屈地做个侧妃,本来以为能换得自己儿子出来,那城王爷看在阅王爷的面子上也会高抬贵手,不让这喜事见红。结果不成想,儿子倒是没有死在城王爷手中,却是死了阅王爷手里。 听说方景阅与陈婉婉大婚当晚,陈文就被人一把刀抹了脖子,陈婉婉心疼弟弟连新婚之夜都哭得要昏死了过去。方景阅可不像傅念春说的那样心疼人,陈婉婉在床上被反复蹂躏得不成样子,府里的下人都不忍卒听,那些含着尖叫和哭声的叫喊,不像是新婚大喜,更像是一场送葬。 傅问渔何其残忍,只因为陈婉婉走错了一步棋,便把她逼到了这等绝路。 残忍如斯的傅问渔却丝毫不在意,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她想要的方向去发展,偶有偏差,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将其扭转回来。 她闲着种花,下棋,看书,烹茶,哼曲,她总有无穷无尽的乐子讨自己开心。 “傅品泉今天早上给陈婉婉送了一碗红花过去。”毕苟托着下巴看着一边哼曲儿一边种花的傅问渔,回禀着今天早上从少主那里得来的消息。 “做得好。”傅问渔淡淡说了一句,不知是在夸毕苟做得好,还是傅品泉做得好。 “其实……这也是你授意傅品泉做的是吧?”毕苟小心地猜测着。 “对。”傅问渔想也不想就回道。 “我的天,傅问渔你好残忍。”毕苟低呼一声。 傅问渔放下手中的花铲,瞧了一眼毕苟:“你如果是傅怜南,会眼看着傅品泉和陈婉婉生下孩子来坐稳王妃之位吗?” “不会,但……”毕苟总觉得傅问渔的话不对劲,又想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花璇敲了一下毕苟的头:“傅小姐是在救她们两个,如果她们怀上了孩子,傅怜南还不想着法儿的要弄死她们?” 毕苟“呵呵”笑:“咱家小姐也不是啥慈心菩萨好不啦。” 傅问渔不理她们两个的斗嘴日常,把花盆放到在了外头,问道:“你把傅念春给我的名单交给了城王爷,这么多天过去了,总该查出些眉目了吧?” 毕苟吐了吐舌头,这种背后监视傅问渔的事让她拆穿了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快了,蛛网这段日子忙,过两天就有结果了。” 傅问渔忙活了半天忙出了一身的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那可得赶紧了,我还想看看这府中花园里哪个地方是种白花的呢。” 毕苟听不明白傅问渔的话,只觉得背后不寒而栗,每次傅问渔这样的时候,就是又在想法子要害人。 沈清让来的时候傅问渔刚好在午睡,她让花璇和毕苟在院中的榕树下支了一把藤椅,旁边放着一个小茶几,无事的时候她就在这里看书喝茶,沈清让来时,她刚煮了茶,却没有等到茶水沸腾就睡过去了。 花璇刚要叫醒她,沈清让却在嘴边比了个手指示意她们不要出声,花璇便让毕苟先去跟少主报信,她自己守在屋内。 沈清让自己倒了一杯傅问渔煮好的茶,茶叶算不得上等好茶,但这煮茶的水都是极为讲究,竟是去年冬天的梅花雪水,闻着有股梅花的凛香。 他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手里握着一杯茶水,细细看着傅问渔睡着的眉目。 早就与他记忆中那个血淋淋的婴儿不一样了,那时的她啼哭声响亮,天上有惊雷滚滚,她在一席草垫下方出生。傅问渔,若非你生下来那日发生了太多事,若非你是棺材子,若非我是老国师弟子,我决然说不出你是不祥之人的话来,你却不明白。 一片榕树叶要飘下来,沈清让伸出如竹节般修长的手轻轻接住,不让这片树叶惊扰了她的好梦。 她皱皱眉,像是梦里有难解的事,沈清让眨眼轻笑,将那片树叶收在桌上,抬手放在傅问渔额间,温暖绵长的内力缓缓注入她眉心。 他是国师,他学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武功也是奇奇怪怪的,伤人的本事无几,救人助人的时候倒是多些,比如此刻,他就能帮傅问渔驱散恶梦。 果然见傅问渔呢喃两声,眉头舒展,沉沉睡去。 他一直坐到了黄昏后,茶水却没有喝几盏,只一直静静地看着傅问渔,好像她的每一寸眉目在他看来都是极赏心悦目的好风景。 那双纤长的眼睫几颤,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眸展现出来,慵懒的身形也挪了挪,眼角也染了些懒懒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沈清让递了杯茶给她。 傅问渔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他的衣服,笑了笑,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又说道:“你可是来给陈侍郎说情来了?” “傅小姐一向聪明。”沈清让心中暗自想着,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能瞒过她的事?那么,那一件呢? “给个理由先,如果你给我的东西足够多,足够换取陈侍郎,我就答应。”傅问渔一觉醒来只觉身子犯懒,便抱着双腿头靠在膝盖上懒懒地看着沈清让。 沈清让似是为难地皱皱眉:“我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与你交换的,金银不说你不稀罕,就算你稀罕我也没有。” “那沈国师你来这里是为了讨茶吃不成?”傅问渔笑起来,这沈清让倒是好笑,自己也没什么道理非得答应他吧? “不是,我只是觉得跟城王爷相谈的话会很无趣,跟傅小姐你来谈,就好多了。”沈清让倒也是说实话,他若是去找方景城,此事十有八九能做成,但他觉得跟方景城那样的人说话太无趣了。 哪成想傅问渔毫不客气地说道:“你错了,沈国师,我是比城王爷更现实的人,你在他那里他起码还顾忌你是个国师,是个右相,在我这里,我只是认有用没用,于我而言,在这件事情上你没用。” 沈清让清亮的双眸里漾起了温柔的笑意:“我对你当然是有用的,只是你现在不知道而已。” “哦,那你不妨说说看?”傅问渔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由着沈清让胡说八道。 沈清让站起身来,青衣微动,那肃正清雅的脸上陡然升起一种名叫庄严的神色:“傅小姐,阅王爷是一定要入主东宫的,这是天命所归,你若要强逆天命,我作为国师,会全力阻止你,我相信,你并不想树立我这样一个敌人。” “你这样一个敌人?”傅问渔笑起来,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前一世那一角蓝色衣袍,沈清让,那样悲悯的声音,你会成为我的敌人吗? “我是国师,但我并非丰国专属,我所掌的,是这天下的天命。”听着是假大空的话,但若有人真的懂沈清让,便会知道他所说的句句属实。 只是有时候越是实话,越没有人相信。 “那我也告诉你,方景阅我杀定了。”傅问渔摇头叹息,为何偏偏是沈清让来阻止自己呢? “你不就是想让我找个法子放过陈侍郎,免得方景阅那个蠢货自断一臂而不自知吗?迟了,陈文昨天晚上就死了,陈侍郎这会儿估计已经彻底跟方景阅反目成仇,方景城已经接手,想重修旧好,再无可能!”傅问渔知道沈清让的目的,只是晚了! 沈清让看着傅问渔久久说不出话来,末了,他只能叹息:“你真的决意要与我为敌吗?” “沈国师,我想,你并没有明白敌人的含义。于我而言,敌人是用来杀死的。”傅问渔微凛了目光,沈清让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傅问渔几乎分不出到底哪个是真的他。 而你看他,他只是一脸的惆怅和无奈,好像有许多的话不能说,他看着傅问渔的眼神,总是太过复杂,就像总是拿傅问渔不知如何是好一样。 花璇在屋内听了半天,觉得这对话有点严重,毕竟那沈国师的的确确是不太好惹的角色,连自家少主都要礼让三分,傅问渔却跟他针尖麦芒相对。 于是她从后门走,连忙赶去了城王府,想着要不要叫少主来收拾烂摊子。 方景城听完花璇的话,慢腾腾地放下手中的笔,慢悠悠地说道:“他两要是真的能成为敌人那才是好事。” 花璇听不明白,还没等她发问,杜畏先说道:“少主,我觉得此事需谨慎处理,毕竟沈清让在皇上面前极有分量,如果他说漏了什么,对我们恐怕不利。” “他不会说的,你看不出来吗,他喜欢傅问渔。”方景城笑道。 “是吗?”杜畏有些疑惑道。 “你可见过沈清让为了哪个女人愿意折损阳寿也要说谎的?再者,他若要告诉父皇,早就说了,傅问渔的身份,他比我们更想捂得严严实实。”方景城胸有成竹,他看人眼光一向毒辣,不然不会捡了杜畏回来。 “若他喜欢傅问渔,那岂不是……对我们不利?”杜畏又有别的担忧。 “所以我才说他们两个成为敌人最好。”方景城笑了一声,“去给陈侍郎传信信儿,陈文可不是死在方景阅手上的。” “少主,你的意思是……”杜畏听出了话里有话,惊呼一声。 “不错,方景阅只是口头上答应了傅怜南,并没有真的动手去杀陈文,动手的人嘛,我本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我觉得,傅问渔不错。”方景城重新提起笔,继续慢悠悠地看着各种信件。 杜畏满背冷汗爬上来,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主,任何人都可以利用的少主。 这才是方景城的阴损。 他明知沈清让是想让傅问渔救下一心找死的陈侍郎,不要让方景阅自折羽翼,却偏偏要逆着沈阳清让的心思走,让沈清让误会这是傅问渔的主意,这等梁子结下,除非沈清让真的是圣人能容,也要对傅问渔的做法不满了。 京中恶鬼,不是杀杀人就能得来的名号。 第三十七章你睡了他 晚膳的时候,傅崇左的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桌子上围着的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傅怜南更是低头着不敢看傅崇左,她知道自己背地里干的那些事跟傅崇左的大意不符,所以此时备觉心虚,倒是傅问渔,眼中带笑。 能让这傅府里的人心里头不痛快的事,她都觉得好极了。 “是你叫阅王爷去杀了陈文的?”傅崇左低哑的声音缓缓问道,没有看向傅怜南,却是在问傅怜南。 傅怜南不敢说话,只能求救地望着大夫人。 大夫人给傅崇左布了道菜,低声说道:“这事儿也未几就是怜南几句话说得动的,依我看,说不得是阅王爷觉得皇上盯得太紧,自削势力以定君心。” 傅崇左却看也不看大夫人一眼,这些女人总是太过愚昧,事情若真这么简单,他又何至于如此动怒,突然他直直地望着傅问渔:“你怎么看?” “左相大人此话言重,阅王府的事我又怎会知道?”傅问渔一脸无辜撇得干净,在任何人看来这件事都是傅怜南与方景阅二人做成的,傅问渔是半点关系也沾染不上。 再者说,要不是傅怜南先设计自己想让自己背罪名,她哪里能陷害得了陈侍郎,又顺带着把傅家扯下水,这事儿,的确怪不得她,顶多是她用力过猛了些。 傅崇左冷笑一声,他不是傅怜南,事情只能看到表面,陈婉婉与傅问渔在酒楼里的那一场叙话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重重放下筷子:“你当阅王爷真如你想象中那般愚蠢,会去杀了陈文?” “左相大人这是何意?“傅问渔心下微微一沉,如果真是方景阅杀了陈文,那傅崇左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同样面露惊色的人是傅怜南,明明方景阅答应了她会杀了陈文,不与陈家亲近,他怎么出尔反尔? “你回府不久,我就当你愚昧无知,你不要以为有城王爷撑腰,这傅府便能由着你胡作非为!”傅崇左盯着傅问渔,这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女儿,他倒想知道到底有几分本事! 傅问渔先不管到底是谁杀了陈文,解决好眼下的问题才是关键。她并不慌乱,也轻轻放下碗筷,笑言道:“左相大人,你是不是忘了这府里头最想嫁给阅王爷的人是谁?陈文的确与我有些旧仇,但害得陈婉婉嫁给方景阅做妾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杀了陈文?于我何利!” “你想说什么?”傅崇左眯起一双吊三角的眼睛,像头阴冷的恶狼,冷冷地打量着傅问渔。 “我想说,陈文的死对谁最有利就是谁做的,显然,他的死对我的利益不是最大的,左相大人你为官数十载,难道看不出来吗?”不管三七二十一,傅问渔决定把所有的事都先往傅怜南头上扣了再说! 傅怜南变了脸色,这府里头说话真正最有份量的人是傅崇左,如果她的父亲不再信任她,傅怜南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这个家里,从来不留无用的人。 “父亲不是我,你不要听傅问渔满嘴胡说,我巴不得阅王爷早些入主东宫,怎会让他去杀陈文!”傅怜南急声解释道,在别人面前她倒是能沉得住性子,可是面对着傅崇左,她知道自己那些小手段根本上不得台面! “是吗?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今天早上叫四姐给陈婉婉送一碗红花?如果你真的想稳定陈侍郎的心,怎么会戕害他的女儿?”傅问渔开始满嘴胡绉,有的没的全都赖给傅怜南。 “傅问渔你在胡说什么,不要欺人太甚!”傅怜南猛地桌子站起来,怒视着傅问渔,什么红花,她根本半点不知情! “够了!”傅崇左听腻了这种吵闹,他不娶更多的女子进门就是厌烦这些女人除了吵架什么正事也干不了。 “父亲……”傅怜南可怜兮兮地望着傅崇左要求情,大夫人却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到最后傅崇左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白话,陈文这个小人物并不重要,让傅崇左真正侧目的原因是方景城,牵一发而动身,陈文的死已然伤了陈侍郎的心,也表明了方景城对他的打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这也是皇帝的意思,所以傅崇左才有心思来问一问。 他并没有兴趣知道真正杀死陈文的人是谁,他只是要想好善后的事。 当然,傅问渔也清楚傅崇左的心思,所以她绕开了陈文和陈婉婉,直接提及陈侍郎,傅怜南便毫无反手之地。 这几人吵得热闹,唯独有一个人看着热闹。 等到傅崇左和傅怜南大夫人都走了,傅问渔望着正笑眼望向自己的傅念春:“是你告诉傅崇左,陈文并非方景阅所杀的?” “唉呀,五妹抓到我了,怎么办?”傅念春捂着胸口一副受惊的样子装模作样,又哈哈笑起来:“我可是跟你说过的,要是你动到了不该动的东西,我可不会帮你的哟。” “你怎么知道不是方景阅动的手?”傅问渔不在乎傅念春的惺惺作态,她只是奇怪,如果不是方景阅下的手,那就只能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做事从来点滴不露,傅念春怎么会知道的? 傅念春掩着嘴咯咯笑,一双媚眼儿乱瞟。 傅问渔便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一明白反而好笑:“你把方景阅睡了,是他告诉你的!” “五妹说话真不委婉,那明明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傅念春说着双手比着手指凑成一对,柔媚的嗓音会转弯:“我一早就说过的,我若是有五妹你这副皮囊,那龙榻我也能上得去,既然我只生得这样,那就只好爬一爬皇子的床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过来,低声说道:“五妹你可要看紧了城王爷,说不定哪天我就上了城王爷的床,你可别生气哦。” “若是长姐知道你睡了方景阅,她肯定会气疯的。”傅问渔反倒是笑起来,这傅家的人,实在太极品了,个个都是极品! “有本事她捉奸在床啊。”傅念春掩着嘴一路娇笑离开,傅问渔目光渐深且长,越来越有意思了。 花璇和毕苟跟在傅问渔后面惴惴不安,不太敢说话,怎么说也是自家少主阴了傅问渔一把,这一把阴得还挺厉害的。 傅问渔大步流星走到方景城的书房,杜畏正跟方景城二人拔着算盘珠子算着帐,看着一脸来者不善的傅问渔,杜畏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是你杀了陈文,却没有告诉我。”傅问渔不是在问他的话,而是在陈述。 “这么快就知道了,我还以为你要等两天才能得到信。”方景城倒是坦荡得很,半点也不为自己做的事不好意思,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子上的帐册。 “你想让我与沈清让之间结下误会,为什么要这么做?”通透如傅问渔,稍稍一想便能明白方景城的意图。 这是让方景城欣赏的地方,也是让他棘手的地方。 “看来你不想与沈清让为敌。”方景城却说到另一个话题。 “如果方景阅没有杀陈文,就说明他这个人比我们看到的更有城府,你故意隐瞒,可有想过会将我置于不利之地?”傅问渔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咄咄逼人。 “当然想过,不过看样子你今晚化解得不错,所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方景城半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方景城,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傅问渔并没有很愤怒,相反她有一种莫名的平静,她只是奇怪方景城这么做的原因,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完全没有必要瞒着自己。 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方景城收拾完桌子,很自然地说道:“很简单,我不喜欢你与沈清让走得过近。” 傅问渔哑然失笑,这话听起来实在太像吃味的情话了。可是方景城他是一个会说情话的人吗?就算是,他会对自己说吗,太可笑了! “觉得好笑吗?我也觉得挺好笑的。”方景城果真笑起来,看着傅问渔。 “你到底在防备沈清让什么?他又在提防你什么?”傅问渔问他。 “你不是知道吗?他想让方景阅做太子,而我,不想。”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协议,不提此事。”方景城的神色便如山岳一般严峻冷酷,没有半分情分在一样,他无情而冰冷地一次次向傅问渔陈述着这个事实。 “城哥哥。”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进来,走来一个身着粉衣短袄的女子,手里端着一碗莲子汤。 “微微。”方景城脸色稍微柔和一点。 名叫微微的女子看到傅问渔,乖巧地行了个礼:“你就是傅问渔姐姐吧,我经常听小开提起你呢。” “我哪有?”这一看才发现小开躲在门边,小声地嘀咕。 微微没有理会小开的不满,清脆的声音说道:“城哥哥,我给你熬了宵夜,哥哥说你没有吃晚饭,饿着肚子可不好呀。”微微把莲子汤放在方景城桌上,动作娴熟自然。 傅问渔本为满腔怒意而来,杜微微的出现却让她莫名觉得无处可以发泄脾气,她的愤怒于方景城看来,只是笑话。 许是见傅问渔受了冷落,肖小开鼓足了勇气,憋红了脸走进来,向傅问渔弯腰行礼:“问渔姐姐,你这些天身子可有好一些?” “多谢你的补药,好很多了。”傅问渔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整个城王府有着一套严密地自有规矩,习惯,而她这个外人站在这里,怎么看怎么扎眼。 “问渔姐姐你若是无事,可以常来府上,我……我平时都有空的,可以替你把把脉。”肖小开可着劲儿地跟傅问渔说话,努力地想在她面前显得听话有礼的模样,可越是这样他的脸红得越厉害,整个人都透着羞涩的味道,像是一枚未熟的橄榄果,透着青涩。 沉默良久的方景城开口打断了肖小开的话:“天色不早了,让你问渔姐姐早些回去吧。” “我送你!”肖小开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失言,急忙小声解释:“晚上路黑,我可以为你提灯。” “小开,不要胡闹。”方景城声音微沉。 傅问渔抬头看了看方景城和杜微微,对肖小开说道:“你若是喜欢跟我说话,有空了可以来傅府找我。” 肖小开害怕地看了一眼方景城,又凄凄哀哀地望着傅问渔:“那明日早上我去傅府找问渔姐姐你可好?” 第三十八章品泉来信 可能是为了弥补过错,回来的路上花璇和毕苟在努力地找着话题:“那个微微啊,她是杜先生的妹妹,少主一直也把她当妹妹看来着。” “那个小开呀,其实平时从来不跟人多说话的,是真的喜欢傅小姐你才这么关心你的身子的呀。” “那个少主啊,其实还是挺关心傅小姐你的,不然也不会派我们两从此来保护你嘛。” “那个……傅小姐,你要是不痛快你倒是说呀。”毕苟快被傅问渔一路的沉默憋出毛病来了,傅问渔要是发一通脾气还好,这么默不作声的,实在有些可怕。 傅问渔无奈地看了她们两一眼:“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的少主跟沈清让都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呢。” 毕苟和花璇对望一眼,她们倒不是不愿意告诉傅问渔,是她们真不知道,这事儿目前整个城王府也就只有杜畏先生和少主知道了。 傅问渔不再说话,她不愿意承认内心处的烦躁和抑郁,她与方景城的关系再明确不过,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他要取自己性命。 这约定残忍得足以杀死一切幻想,她目光微狠,下定某种决心。 清早傅问渔一醒来就闻到一股药香,睁开眼睛便看到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傅小姐你醒了?小开一大早就过来给你送了补汤,你起来喝了吧。”毕苟很感激傅问渔没有因为昨天的事对自己和花璇心生不满,她已经越来越觉得傅问渔十分勉强地算得上半个好人了。 “小开?”傅问渔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好奇地问道。 “是啊,他一大早就过来了,现在还在外头呢。”毕苟点头。 傅问渔洗漱完捧着药碗来到院子里,小开正蹲在地上帮着她种的花花草草施肥除杂草,忙得认真。傅问渔走过去,他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 “问渔姐姐,你醒了?”他爬起来局促地说道。 傅问渔拍了拍他衣服上的泥土,好笑地说道:“你怎么总是这么紧张,我很吓人吗?” “不,不是的。”肖小开笑着挠头,又催着傅问渔赶紧喝药:“这药要是凉了就不好了,问渔姐姐你赶紧喝吧。” “嗯。”傅问渔拉着他坐在榕树下的椅子上,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关心啊?” “因为……因为你笑起来好看极了。”小开低着头摆弄着衣服。 傅问渔笑着不说话,她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但是面对着肖小开这样纯洁的人,她也实在不好逼他,想来方景城已经交代过,叫他千万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问渔姐姐,我看你种了无霜花是吗?”肖小开难得的主动说话。 “嗯,闲来无事种种看。”傅问渔应道。 “这花可难养活了,但开了花特别好看,洁白欺霜,所以就叫无霜花。”肖小开望着那一株尚才冒出新芽的绿叶,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可爱:“只是它实在太难养活了,我养过好多株,可惜都没有等到它开花。” “如果我养的这株开了花,就送给你如何?”傅问渔心思一动说道。 “真的吗?”肖小开眼中放出光彩。 “真的。”傅问渔认真点头,觉得这孩子实在单纯得好玩。 “那就太好了。”肖小开笑得眉眼都舒展了,可是转眼又皱起了眉:“问渔姐姐,你不要跟王爷吵架,他脾气不好的,生起气来总杀人。” “我没有跟他吵架啊。”傅问渔好生无语,她哪里找方景城吵过架了,昨晚那明明只是很平常的沟通交流。 肖小开沮丧着脸:“我知道的,你们跟王爷吵了架都不敢说。” 看来在肖小开心目中,方景城的形象实在算不得高大,甚至有些霸道欺人。 “小傻子,我真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了。”小家伙太可爱,傅问渔忍不住捏了捏他有些苍白的脸蛋。 两人正说着话,花璇拿了封信进来对傅问渔使了眼色。 “小开,你先回城王府吧,以后你要是还想来就直接过来,不用带着这些汤药过来的。”傅问渔知道有些事当着小开的面不好说,这样无暇的人儿谁愿意让他染了污浊? 肖小开懂事地起身,规规矩矩地行过礼,脚步轻快地出了傅府。 花璇脸上满是不解:“说来奇怪,平日里小开都不爱跟人说话的,怎么跟你就特别亲近?” “他说我笑起来好看,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傅问渔一口喝尽碗里的药,打开花璇递过来的信,莫名笑了一声。 花璇说:“你这样笑着可一点也不好看,怎么看怎么邪恶。” “我谢你夸我了。”傅问渔把碗往花璇怀里一塞,叫了毕苟准备一下出府。 “这又是去祸害哪家公子去?”毕苟兴致勃勃,上一回傅问渔主动出府就把陈文给阴死了,这一回不知道是谁又要倒楣了。 傅问渔简直对这两人无语,路过花园的时候,百花已冒头,傅问渔等着百花开的那时候。 信是傅品泉写的,这让傅问渔有些意外。 她约的地方也极为隐秘,七绕八拐地才找到地方,她在屋子里来回不安地踱着步子,一见到傅问渔便把早早准备好的纸条递给她。 傅问渔看完,说道:“你说傅怜南让你帮助陈婉婉怀上孩子?” 傅品泉用力点头。 傅怜南这是一招比一抬昏庸,被傅崇左一通骂便想着补救,如今陈文已死,死人是不可能复活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陈婉婉怀上方景阅的孩子,这样方景阅跟陈侍郎的关系或许就有修补的余地。 傅问渔看着傅品泉:“那你是想让陈婉婉怀上呢,还是不想让她怀上?” 傅品泉想也没想,坚定地摇头。 傅问渔笑起来,如果傅品泉想让陈婉婉怀上的话,就不会来找自己了。她是担心陈婉婉怀上了孩子威胁到她的地位,也担心方景阅从此以后冷落了她吗? 傅品泉啊傅品泉,还真对方景阅一片情深。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要好好想想。”傅问渔也不说是否答应,只烧了傅品泉的信和纸条。 傅品泉见她这副神色以为她不肯答应,拉着她的手只差跪下来,两眼全是泪水,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傅问渔勉强看懂她的意思,无非是说她如今在傅府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求傅问渔帮帮她。 傅问渔其实很想笑,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是因为她看上去总是笑着,因为她还没有亲手沾上人血,因为她好像还没有真的害死过谁吗?所以,便要以为她是个善良的好人? “你走吧,怎么做我自有分寸。”傅问渔推开傅品泉,未见识过傅问渔绝情的人,总是容易对她抱有期待。 花璇看着哭成了泪人儿的傅品泉,有些不忍心:“你帮不帮的倒是个给句痛快话,我看着她这样,也蛮可怜的。” “那街边乞讨的乞丐可比她可怜多了,你要一个个去帮吗?”傅问渔尖酸地回讽。 花璇哑口无言,在逞口舌之能这种事情上,好像没有几个人从傅问渔这里占到便宜。 傅问渔不知想了什么,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半天,直到茶凉透了她才出来。 “傅小姐,你有什么打算?”毕苟问道。 “没打算。”傅问渔什么也不说,她知道毕苟要等着消息回禀方景城,可是傅问渔这一次,要抢在方景城之前。 傅品泉来找傅问渔的消息自是瞒不住方景城的,他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傅问渔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而方景城一向不喜欢事情脱离他的控制。 “去盯紧傅品泉和陈婉婉,如果傅问渔要动手,总归是要她们两个人身上的。”方景城吩咐一声。 杜畏没有眉毛的额头比方景城的皱得还厉害,他总觉得自家少主给傅问渔的自由过多了些:“少主,其实我们与傅小姐的大意相同,阅王爷若是有了子嗣,离他入主东宫便又近了一步,如今圣上并无孙辈,阅王爷只怕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这是自然,不过你真的以为我们那位父皇会因为有无子嗣这种事来决定是否立太子吗?”方景城冷笑一声,对当今陛下,没有任何人比方景城更为了解。 “属下有一话,不知该不该问。”杜畏迟疑了片刻。 “有话直说。” “如果少主不想让阅王爷入主东宫的话,谁来做太子呢?”一如四皇子方景梵所言,陛下四子,除了那个尚未回京的三皇子方景悟还没有什么动作外,看来看去,在方景阅和方景梵之间,方景阅的胜算怎么也大一些。 方景城抬头看了看外面渐深的春色,不知想了些什么,只说道:“自然会有办法的。” “少主你……”杜畏的话不敢说明白,其实放眼整个丰国,有谁比方景城更适合做太子?只是…… “我既然答应过父皇绝不染指东宫之位,便会做到。杜畏,不要以为父皇年迈昏庸,他比任何人都要精明。”方景城笑了笑,其实那东宫之位,他倒还真没有兴趣,若是可以,能离了这望京城都是好的,只是,走不得而已。 第三十九章接二连三 傅问渔答应过肖小开要把无霜花养活了送给他,便专心致志地种着花,除着草,施着肥,一心一意地等着花开,然后眼前便出现了一双绣鞋。 傅问渔不用抬头也知道这双绣鞋是谁的,这样精致华贵的鞋子这傅府里头只有一个人穿得起,所以她连头也不抬,便问道:“今日长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院子里坐了?” 傅怜南看着低头养花的傅问渔莫明就来火,可是一想到今日的目的她又不得不压着脾气好声好气说道:“我知道我与五妹你往日有些不和,不过,我想五妹这样的人,只要有共同的目的,哪怕是豺狼也愿意联手的吧?” 傅问渔笑了笑,拍掉手上沾着的花泥,站起来看着一身华丽衣裳的傅怜南,也看着她眉眼间按捺着的不耐烦和厌恶,轻声细语:“那依着长姐的意思,你是豺狼了?” “五妹说话真有意思。”傅怜南被她呛得只差破口骂人。 “长姐有事不妨直说,我等下还要出去买些花泥。”傅问渔懒得看她假模假样的小姐作派,一天到晚端的是千金闺秀模样,心里头却是比茅房还脏。 傅怜南看着傅问渔笔直的背影,她在府上这些日子越发出落得好看,比起初来时的面黄肌瘦已经相去甚远,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她难掩的风姿,她越发的恨,怎么那么多年来,傅问渔都可以活下来? “五妹既然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直说了。”傅怜南压着心里的想法,清脆如莺啼的声音说出的字眼却是不甚美妙:“我知道五妹你与阅王爷不和,但稚子无辜,五妹不会连孩子都要下手毒害吧?” 傅问渔的眸子轻转,掩去眼中的笑意,端起一杯茶来,慢声说道:“谁跟长姐说我要害阅王爷的孩子了,更何况,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阅王爷的两位王妃有身孕了?” “两位王妃是否会有身孕这五妹你自不必管,但是我想问五妹一句,如果她们中有人怀了孩子,五妹你是否会高抬贵手放过?”傅怜南定定地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端着茶杯,一瞬不瞬眼都不眨地盯着傅怜南,看得傅怜南神色微异:“五妹你在看什么?” “我只是奇怪,按理说这世上最不希望阅王妃和侧妃有孩子的人应该是你才对,怎么你却来替她们求情?更奇怪,长姐你怎么就确定两位王妃一定能怀上孩子?” 傅怜南脸上有一丝慌乱,连忙别过头去不看傅问渔像妖怪一样能看穿人心似的眼睛,微微提高了音量:“我自有我的打算,来此只是知会五妹一声,阅王爷若是有了子嗣,你若是做出些不利之事来,那就是戕害皇室,到时候只怕连城王爷也救不了你。” “多谢长姐提醒,我知道了。”傅问渔轻飘飘应了一声,才不接她戕害皇室这么重的罪名。 “你……”傅怜南没有得到傅问渔肯定的答案,柳叶眉一颦。 “长姐若无事我便不留你吃茶了。”这便是要下逐客令了? 傅怜南知道再说下去也毫无意义,只得多看了傅问渔两眼,提了提裙裾便离去。 傅问渔不紧不慢地整整衣袖,拉拉裙摆,又理了理头发,然后果不其然地等到毕苟一脸诚恳地不耻下问:“傅小姐,傅怜南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们听到的意思啊。”傅问渔一板一眼地说道。 “她真的为了阅王爷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孩子来跟你求情啊?”毕苟觉得这太荒诞了。 “看样子是的。”傅问渔极其认真地点头。 “没道理啊……”毕苟摇着头难以理解。 傅问渔却不再说话,亮亮晶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然后她出了门,去买花泥。 走到半路上傅问渔遇上了傅念春,傅念春一双秀手里头提着一盒胭脂,腰肢摇啊摆的晃出朵花来,街上的男人们纷纷侧目,这样的风情那是红粉地里的姑娘都学不来的。 “好巧啊五妹。”傅念春像是不记得了陈文并非死于方景阅之手是她告诉傅崇左的一样,热情地上来打着招呼。 傅问渔神色安然,应了一声:“巧。” “听说昨日四妹找了五妹密谈,今日长姐又找了五妹说话,看来五妹在这府上的地位可是一日重要过一日了呢。”傅念春挥着她手中的帕子,一阵阵香风到处飘着。 “倒是什么都瞒不过二姐。”傅问渔走到花匠店里,随手翻看着花泥:“二姐又想找我说什么呢?” 傅念春娇笑一声,媚眼儿瞟着傅问渔:“我只是觉得跟五妹作对我肯定落不到什么好处,可是这傅府的事我又是不能不看的,五妹,我想以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跟傅府对着干没什么好处的,你何不行行好,让二姐也好做人?” “二姐的意思也是叫我不要动阅王爷的孩子了?”傅问渔笑问,这傅家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找自己,他们怎么就这么肯定方景阅一定会让陈婉婉怀上孩子呢? “那五妹到底是愿不愿意让二姐做回好人呢?”傅念春说道,一如既往地用着她那绵长悠软的声音。 傅问渔无甚表情,谁也不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见她嘴角微翘,懒懒扬起一个弧度:“将来之事谁说得准呢?” 傅念春倒也不恼,像是早就料到了傅问渔会这么说一样,摇摆着身姿说:“五妹啊五妹,我可是真的不想与你为敌的。” 懒得再搭话,傅问渔的心思千回百绕,谁也瞧不出她到底是应还是不应,挑好花泥付了银子将要出门的时候,迎头撞上了肖小开和杜微微。 肖小开见着傅问渔十分高兴,从他那双从不会说谎的眼睛就看得出来,满当当地都是欢喜:“问渔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给无霜花挑些花泥带回去,你呢?”傅问渔扬了扬手中的花泥笑道。 “好巧,我也是的,问渔姐姐你要不要等等我,我请你去吃老酒巷里的那家酒酿丸子。”肖小开与傅问渔来往了几次便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的紧张羞涩,开心地邀着傅问渔。 傅问渔正要说话,站在肖小开旁边半天的杜微微委屈地撅嘴:“好你个小开,这么偏心,我叫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带我去,问渔姐姐还没说话呢,你就上赶着要请人家。” 小女儿心性的杜微微好生抱怨了一番,肖小开红着脸半天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傅问渔捏了捏他苍白的脸蛋,对杜微微说道:“杜姑娘若是不嫌弃,便一起来吧。” “好呀,还是问渔姐姐好,哼!”杜微微得了傅问渔应允满脸得意,冲着肖小开做着鬼脸。 傅念春在旁边看了半天,脸色有些异样,她消息四通八达,自然知道肖小开是何许人也,也知道杜微微的身份,但这两人被方景城保护得太好,几乎从来没有人可以接近他们,没想到,傅问渔却跟他们十分相熟。 “原来肖公子,久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呢。”傅念春娇媚地打着招呼。 几乎是下意识的,毕苟与花璇两人就挡在了肖小开身前,这种女人拿捏起肖小开来简直易如反掌,小开这种连情窦都没开的小公子落到了傅念春这妖姬手里,那才是真完蛋了。 看了这两人神色,傅念春便知道是近不了肖小开的身子,于她而言,若是近不得男人的身子,那男人基本就是废物,对她没用,所以她笑了笑,便离了花泥店。 “小开啊,你以后可千万不要跟她说话。”毕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没想到的是肖小开却是很干脆地说道:“不会的,我讨厌她。” “为什么?” “因为问渔姐姐也讨厌她。” 傅问渔微愣,肖小开对自己未免太过信任了。 一路上肖小开依然是木讷话不多,倒是杜微微像个小翠鸟似地问个不停,一会儿问傅问渔是怎么跟她的城哥哥认识的,一会儿又问被她的城哥哥抱着是什么感觉,一会再问城哥哥是不是会娶她。 问题多得傅问渔应接不暇,满耳都是杜微微清脆的少女声音“城哥哥”“城哥哥”,她在杜微微闪亮的眸子中看得到深深切切的情愫,小姑娘情怀不掩,大方而直接地表达着对方景城的崇拜。 “问渔姐姐你知道吗,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城哥哥跟别的女子说这么多话了呢。”杜微微扁了扁嘴,这别的女子里就包括她,不管她怎么热情如火,她的城哥哥永远待她礼貌而疏离。 “我与城王爷只是互相合作,小丫头你不要想太多。”傅问渔没有说太多,也看不出她听完杜微微的话之后是何种心情。只是把自己的酒酿丸子推到杜微微跟前,看着她空空如也的瓷碗,看来她真的很喜欢吃这小甜点。 小丫头哪识愁滋味,却少年老成的叹着气:“要是城哥哥也愿意跟我说这么多话就好了。”然后便埋头吃着酒酿丸子了,看来她的城哥哥重要不过一碗吃的。 傅问渔一边跟这两位小朋友说着闲话,一边对花璇暗中使了个眼色,花璇会意点头离开,毕苟有些不明白傅问渔叫她去做什么,正想问的时候,傅问渔却把花泥塞到她怀里,说道:“她回来了会告诉你的。” 第四十章王爷质问 花璇直到很晚才回到傅府,那时的傅问渔一行早已回了府,她正陪着一个话多到让人无语,一个话少到几乎像个哑巴的两个娃娃,一进门花璇就说道:“傅念春去了医馆,买了很多药,我把方子拿回来了,然后她又去了阅王府,是走的后门,接她的人是方景阅的心腹我见过。” “那也用不了这么久。”傅问渔似是随口说道。 “嗯……的确,中间她还去了趟绣坊,换了身衣服,那衣服我看着就来气。”显然傅念春是换了身更暴露的衣服好去春宵一刻,而花璇并不想说这种龌龊事。 傅问渔把方子递给了毕苟,肖小开却说道:“问渔姐姐,不如我帮你看吧。” “你?”傅问渔并不是怀疑小开的医术,而是觉得方景城一定不喜欢肖小开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 “我……我懂看的。”肖小开小声认真地说道,像是担心傅问渔怀疑他的能力一样。 傅问渔迟疑了片刻把方子递给肖小开,他看了会说道:“这里面的药很杂,掺和在一起看不出些什么来,可若是把这几味药放在一起,便是能让女子怀孕机率大些的求子药方。” 他说着用笔圈出了几味药,又重新递给毕苟审过,毕苟看了点着头:“不错,小开说得很对。” 傅问渔两根秀丽的手指拿过药方,看着沉思片刻,便将方子细细折起来贴身放好。 “傅小姐你这是……” “夜深了,你们送小开回城王府吧,不然城王爷找起来可就麻烦了。”傅问渔什么也没解释,只是笑看着肖小开和一脸不解的杜微微。 杜微微见要走了,便问道:“问渔姐姐,我以后能跟小开一起来找你吗?”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这里没有城王府大。”傅问渔笑说。 “那就太好了。”杜微微欢喜雀跃。 毕苟送他们两人回府,花璇则是探究地看着傅问渔:“傅小姐,你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等着看不就知道了?”傅问渔笑意渐深,如这盈盈向荣的夜间春色。 花璇眉头皱了皱,傅问渔这是在防备他们了吗?也就是说她在防备城王爷,这对少主来说并不是好事。 丰国的冬天时间很短,这里的天气大多时候是温暖的,春天来得很早,当冬天走尽,春天已到的时候丰国才迎来了他们的新年。 去年的冬天太多大事,所以人们在准备新年的时候也更有干劲和热情,尚未褪去的阅王爷两场喜事氛围,延伸到了新年时分,还没有来得及揭走的喜字被福字重新覆上,红色从未离开过人们的视线。 傅问渔闲着跟花璇和毕苟在屋内剪着窗花,方景城已许久没有来找过她,倒是肖小开和杜微微来得勤快,还有沈清让来喝过两次茶。 “问渔姐姐,你看我剪的双鱼好不好看?”杜微微举着手里的剪纸向傅问渔邀赏。 “好看,我们把它贴起来吧。”傅问渔看着那一双鱼儿活灵活现也十分喜欢,杜微微在这些女儿家的事上很拿手,剪的小动物栩栩如生。 几人搬了凳子,傅问渔站在上面,小开在下面递着浆糊,一个劲儿地叫她小心些,傅问渔笑他小看自己,举着剪好的窗花便细细贴好在窗子上,细细抹平皱褶,这屋子里便多一分过年的喜意。 “好了。”傅问渔拍拍手,准备从凳子上下来,却不小心踩着了裙摆,身形几晃就要掉下来。 “小心!” 肖小开伸着双手还未接住傅问渔,已被另一人将她拦腰抱走。 许久不见的城王爷眉目越见清绝,双手也依然充满力量,托起傅问渔身子的时候像是轻而易举,傅问渔双手自然地勾住他脖子好借力。他脚尖一旋,便带起些风,傅问渔裙裾就飘飞起来如彩带。 “多谢城王爷。”傅问渔害怕地发现她的内心有些慌乱,这慌乱会要了她的命,她忙不跌地藏好。 方景城轻轻放下她,略带些责备:“这些事交给花璇他们去做就好。” “那岂不是少了许多趣味?”傅问渔神色静如镜面,不似湖水遇风便要起波澜。 “城哥哥。”杜微微乖巧地行礼,眼中有几分难掩的失落,城哥哥好像从来这样抱过自己。 方景城只是对她点点头,没有多话。 “城哥哥,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杜微微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笑着看上去明媚灿烂,讨巧地说着。 “不必了,你与小开去外间等着吧,我有事要跟傅小姐说。”方景城却像不能感知到杜微微的期待一般,毫不怜惜她少女的情怀。 杜微微的笑容便顿时萎靡下来,像是开败了的花朵毫无生机,嘟着嘴嘟哝一声:“哦。”步子却不愿意挪动,她也好多天没有看到城哥哥了嘛,哪里有一见面就把人往外赶的。 肖小开抿抿嘴,拉了拉杜微微的衣袖,小声说道:“问渔姐姐有事要跟王爷说,我们去外面等啊。” “好嘛!”杜微微的嘴翘得更厉害,都能挂一个水桶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跺了跺脚扭头就走。 “问渔姐姐,那我就先出去了。”肖小开说完便快步追上杜微微,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肖小开当然知道杜微微的心思,可是,王爷对杜微微是真没心思啊! 傅问渔看着两人出去,无奈地笑道:“看来这京中等着王爷娶的人不止别家的闺秀。” “你想多了,杜微微尚还年幼,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方景城淡淡说道,并不以为然。 傅问渔也觉得这种事没什么继续说下去的意义,管他方景城最后会娶哪位女子都与自己毫无干系,便说道:“城王爷今日来找我有何事?” “正是无事,我才来找你。”方景城让她坐下,看了看桌上一堆剪好的窗花,再想想自己城王府,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习惯,便是要过年了,他们也没有半分准备。 傅问渔知道他指的是哪桩事,拿起桌上的剪刀继续修剪着红纸,说道:“王爷可是有阅王府的消息了。” “陈婉婉怀上了,今日早上得到的消息。”方景城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着神色不变的傅问渔,他开始想不明白傅问渔这般按兵不动到底是要做什么。 “是吗?那是好事啊。”傅问渔话虽这样说着,但却一副早就料到了神色。 方景城支着额也不再问话,自己端了杯茶细品着,但身上迫人的威压却半点也未减退,心志不坚之人,的确很难在他跟前安泰不动。 而傅问渔则专心致志地剪好了一朵并蒂莲,在桌上铺开煞是好看,看了半晌才静静说道:“王爷你是希望陈婉婉怀上还是不希望她怀上?”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方景城说。 “她怀不上怀上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倒是王爷你……阅王爷若有子嗣,定会向皇上求个名份,只怕于王爷不利吧。”傅问渔笑起来,其实方景城才是最不希望陈婉婉怀孕的人吧? “本王还不屑于对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下毒手。”方景城是恶,甚至大恶,但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要杀死一个无辜的生命。 “所以王爷想让我去替你做这种事吗?”傅问渔冷笑着问道。 “你若是要做,早在一个月前就动手了。”这才是方景城不明白的地方,傅问渔如果真要对陈婉婉做什么,最简单的方法让陈婉婉干脆怀不上,这才是以绝后患,可是她这个月几乎什么事也没有做。 但方景城更知道,傅问渔绝不可能就让陈婉婉这么安生地怀上孩子。 “那王爷来此,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方景城却突然笑了一声:“你以为本王真不知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吗?” 傅问渔摆弄剪纸的手一顿,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风采难掩的城王爷。这些天方景城一直在善后着与傅家动手之后的事情,京中事可大可小,他需掌握着一个力度,既让皇帝满意,又不会逼到傅家反骨,这并不容易,所以他耗费精力极多。 而傅问渔正是利用了他这段时间的忙碌,暗中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可以瞒过花璇和毕苟的,两者相加之下,她以为方景城应该不会知道才是。 方景城在陈文之事上阴了傅问渔一把,向来不大度的傅问渔自然有些记仇,而且他是挑明了话要在三年后取自己性命,傅问渔没理由坐以待毙,她在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没想到,这位城王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莫测,还要难以对付。 “王爷想怎么样?”傅问渔心下微寒,既然做了,又被他知道了,那就不用再掩掩藏藏,反而失了大气。 “傅问渔,这世上能掌你生死者不是沈清让,只会是我。”方景城的语调极尽冷漠,险些不小心,便让沈清让钻了空子,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这种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中的感觉并不好,傅问渔十分厌恶,所以她连语气里都透着不愉快地冷意:“城王爷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几天后宫中有宴,你与我一同进宫。”方景城没有给傅问渔反对的余地,他几乎是用下军令一般的语气说话。 第四十一章宫中一宴 傅品泉又来找过傅问渔好一次,傅问渔也都依约而往,她不能言语,但脸上的痛苦和担忧一日甚过一日的样子,问着傅问渔可有什么方法让陈婉婉的孩子胎死腹中,傅问渔只是好笑,怀都怀上了,傅品泉这歹毒的心思真是深得傅家遗传。 “你说让我找个药方给陈婉婉,让她滑胎?”傅问渔看着傅品泉脸上的狠色问道。 傅品泉大力点头,握着笔在纸上写着:“只要她没了孩子,就威胁不到我的地位。” 傅问渔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轻淡地看了一眼她。傅问渔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傅念春寻过求子的药方给方景阅带去的,既然是傅家的人让陈婉婉怀上的,傅品泉这么做可是与傅家背道而驰,难道她真的准备与自己站在一起了? 到最后傅问渔也没有说答应,她倒不介意杀杀人什么的,但是要对一个无辜的孩子下手未免太过丧了良心。 而且,这后面难道就没有其他隐情? 城王爷当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男子,三日后傅问渔赴宫宴之前,他的马车已经停到了傅家门口,傅念春看着方景城拉着傅问渔上马车,掩嘴轻笑:“城王爷好细心,我五妹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傅问渔没有应话,只点了下头由着方景城一言不发放下车帘,从车帘的细缝里,傅问渔看见傅念春望着这马车许久,说道:“王爷,今日只怕是一场恶战。” “你可不像怕事的人。”方景城闭目养神。 傅问渔也不再多说什么,身上这衣服是毕苟挑的,她在这些事上倒比花璇在行许多,挑的衣服是藕色襦裙,颜色不欺人,配的珠钗也简单大方,还给她描了淡淡的妆,将她眉目间过于冷冽的英气压住几分,多了几分艳丽。 其实方才十五的人儿,尚是清纯之态,若没有眼中的狠戾和绝情色,应当是个数一数二的标致美人儿。 毕苟擅画眼妆,染了好几层颜色,她边描妆容边说着:“傅小姐,你要是别这么总冷着一张脸,那傅怜南其实哪有你好看?” “相由心生,我注定是成不了多好看的美人的。”傅问渔只是这样说。 马车停到宫门口,杜畏轻叩车门,道了声:“少主,傅小姐,到了。” 宫门口早已有许多人,过年前几天宫中都会大宴群臣,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年年如是。这一日的大臣可以带着家中亲眷进宫,一沐圣上恩泽,所以多的是小姐千金费心打扮。 个个都知道,今年夏天的时候宫中会选秀,内务部的人也早早就拟了名册画了画像,只等时机一到就交给皇上去挑选,所以那些抱了些心思的姑娘们更是卖力,毕竟这是难得的一睹天子真容,若能给皇上留个好印象,被挑进宫的机率便要大上许多。 傅问渔没这分心思,所以在一群精心打扮的女子中间,她只能算是清雅素静,而不似傅念春那般妖娆惑人。 “走吧。”方景城唤了她一声。 他向来与京中这些人来往不多,所以人群除了恭敬地唤一声“城王爷”之外,也没有人愿意与他一同进宫。应该说,这些人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忠臣恨他,奸臣更恨他,做臣子做到方景城这份上,当属奇葩。 傅问渔想到此处不免抬头看了看方景城的背影,这背影极宽阔,是一副能挑天下之重担的肩膀,稳步前行时,更是虎步龙威,稳如泰山。 只是这背影也过于孤独,放眼天下,许是无人愿与他为友为伴。 因为这样孤寂的神色,傅问渔连心底一些小小的芥蒂都化开,罢了,不过同是大恶之人,他对自己至少算是磊落,而自己对他,确实多有隐瞒。 不知何时傅问渔已与他并肩而行,两个大恶之人走在一起倒也相衬。方景城看着侧身的她,在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色,但心里却有丝丝暖色,拉着她的手入了朱墙宫门。 这是傅问渔第一次进宫,紧张倒没有多少,凝重更多些,在这真正的天子脚下,没有人可以轻松自如。 走过长长的宫道又路过几个宫殿,最后两人在恩德殿前遇到了沈清让。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许久,看到傅问渔与方景城携手而来时,眼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胸口处也激起了些嫉妒。 是的,是嫉妒这种最不应该出现在堂堂沈国师身上的东西。 “傅小姐,城王爷。”他拱手说话,面色温和一如往常,只是在内心里五味杂陈。 傅问渔点头问好,还来不及说话,便被方景城一把拖走,直直拽着她进了大殿内。 “你少跟他说话。”方景城话中带恼意,沈清让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傅问渔或许没有看到,但方景城却看得明白。同为男人,他知道那种情绪意味着什么,这让他莫名其妙地大为光火。 傅问渔闹不明白方景城又发什么脾气,但在这种地方她也不好直接发问,便由着他安排自己坐下,听他说道:“稍后我会坐在父皇下方的位置上,不能时时照看你,你自己当心。” “我自会小心,你怎么这么担心我?”傅问渔好笑道,方景城这话却是过了头了。 方景城这才察觉自己失言,绷着一张脸冷冷说道:“那就好。” 这才是方景城的本色,傅问渔笑着摇摇头,看着他远远坐在右边的首座上,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沉默,周围喧嚣的人自觉地远离他,留一方清静地给他。 在这座皇宫里出生的方景城,并不是很喜欢这座别人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他厌恶这些梁柱上雕刻的金龙,厌恶这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板,厌恶这络绎不绝呈上来的珍馐佳肴,甚至厌恶这桌子细缝里的灰尘和大殿中间根本看不见的空气。 这宫中所有的东西都是用血换来的,当他与他的将士在曾经的战场上厮杀时,这宫中的人们只是一场接一场的夜夜笙歌。当他满心以为大获全胜终能卸甲归田时,这宫中的人们又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血腥阴谋。 这皇宫,是这世上最令人恶心反感的地方。 今次不同,这殿里终于坐进来一个他不那么憎恶的人,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有人与她搭话时,她也能矜持而礼貌地应答,让人不觉得虚伪。藕色的衣服衬得她肤比雪白,细描过的眉有了一抹温婉,而不像平日里那样冷漠刚毅。 这是这整个让人厌烦透顶的宫宴中,唯一一抹让人看着舒心的颜色。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监一声高唱,殿内鼎沸的声音便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方景城也收回了在傅问渔身上的眼神。 两抹金色的人影缓缓进殿,这便是权力最大的两个人。 傅问渔随着众人跪下,她无心去观察皇上和皇后的样子,无非是九五之尊该有的威严,和母仪天下应有的神韵,她只是安心地等着属于自己的时间。 方景阅已经入座很久了,带着傅品泉和陈婉婉两人进的宫,按说陈婉婉侧妃这样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进殿的,但抵不过她怀上了皇室血脉,地位便能母随子贵。 傅家的女儿们也早就坐好了,大家都聊得忘我热情,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宫宴,谁也不曾包藏着恶毒的祸心。 皇上一番辞旧迎新贺词,群臣一番天子圣明的马屁,大家便其乐融融地排排坐好,赏歌舞,听丝竹,攀亲戚,慕权贵。 各家的女儿都拿出了看家绝技,这个上去唱一曲天元春,那个上去舞一曲洛神赋,还有别出心裁地姑娘当场泼墨作画,一个赛一个的精彩纷呈。 傅家的女儿自然是不甘落人后的,傅怜南一直有京中才女美名,等到大家该献的宝都献得差不多了,傅怜南才缓缓走出来似压轴一般行礼:“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是左相的嫡女,起来说话。”皇上今日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声音都带着些松弛的笑意。 “谢皇上隆恩,臣女不才,也备下了些小才艺,以恭贺皇上圣明,丰国安泰,请皇上恩准臣女献丑。”傅怜南该有的气度一样不少,说话时比起别家女子要大方许多,动作也不扭捏,透了几分傲态,这是只有在相府里才能养出来的仪态。 皇上对此很满意,准了她的要求。 管乐声一起,傅怜南袖中伸出两道水袖,振臂一舞,水袖骤然展开,曼妙异常,在空中挽出各种灵巧的形状,她腰姿柔软,与轻柔的水袖相搭更是好看。 本这水袖舞也无甚特别,最妙之处在于她脚下一步一生花! 她每走一步,脚下便绽放出许多细小的花朵,雪白的颜色,随着她舞步一动便是一地繁花盛开,这等奇景是人闻所未闻的,不由得看呆了众人。 到最后她舞步一停,水袖落稳之时,已是满地细花开遍,她盈立在花地里便是佳人独立。 傅问渔不得不说,傅怜南在这种事情上下的功夫的确够多,今日这水袖花舞的确已经登峰造极了,这为她日后取代傅品泉成了方景阅的正妃准备好了足够的筹码,至少方景阅的生母皇后娘娘看得十分满意开怀。 傅问渔又看向方景阅,果然满眼的赞赏之色,或许他真觉得只有傅怜南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吧。 “好!傅相果然教女有方,傅家女儿这只舞,是朕今日目前所见最为出彩的,来人啊,赏!”满意的人还有皇上,不论这景致是怎么弄出来的,但他看着龙颜大悦就好。 傅怜南收好水袖盈盈一拜:“谢皇上赏赐,只是皇上,臣女有一个请求不知当不当讲?” “说说看。”皇上正值心情大好,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拒绝了傅怜南的请求。 “臣女有一个妹妹,平日里她总说她舞技超绝更胜臣女,说起来臣女也还未有幸见过。不过臣女妹妹若能有幸为皇上舞一曲,那臣女也是沾了皇上的福一睹绝世才华了。”傅怜南笑说道。 “哦,竟有此事?”皇帝来了兴趣,见过了傅怜南的舞技,难道还有比她更好的? “正是,五妹,还不过来见过皇上?” 傅怜南一脸温柔的笑容,冲傅问渔招手。 第四十二章孩子不保 傅问渔深看了一眼傅怜南,有些想笑。 她傅问渔是什么人?她是一个棺材子,是从生下来就被抱到穷山苦水的商洛放任自生自灭的弃女,是连温饱都要挣扎的穷苦人,是每日都在想方设法,要在傅家百般毒害下活下来的可怜虫。 她连读书识字下棋都是从小将她养大的岳婆婆所教,何时学过琴瑟之音,又有什么条件去习得曼妙舞曲? 一个连活着都是罪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渴望这些贵人小姐们才能拥有的闲情逸致? 傅怜南啊傅怜南,我便是知道你会有这样一招,我也无可避免。 傅问渔咽了咽嘴里的苦涩——这苦涩不是为傅怜南的暗害,而是为自己那些所受的委屈。在众人目光中从容起身,关于这个傅家五小姐京中有各种传闻,有人说她不知检点被人奸污却不以为耻,有人说她拖着残破之躯还要勾引城王爷不以为羞,还有人说她在棺材里出生本就是不洁之人。 而今倒要看看,这个满身骂名的傅家五小姐是如何舞技出众,力压傅怜南的。 人群的窃窃私语并未能影响傅问渔,她其实已有应对之策,跳舞是不可能了,只是要看能不能说服皇上看点别的把戏。 她走到殿前,终于算是看清皇帝真容,雍容华贵,高位之上养出的天子气概,有着不容挑衅和反驳的尊贵霸道。 傅问渔跪下行礼:“臣女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听说你舞技卓绝,来跳个给朕看看。”皇帝说话声音如钟鸣,中气十足,更不要提话语中的不容有异。 傅问渔深吸一口气,决意改变之前的想法,抬起头说道:“臣女想请城王爷助兴。” 方景城本还在担心傅问渔会如何应对眼前困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点出了自己,想来是有已有办法。 于是他抢在皇帝说话之前起身拱手道:“儿臣十分乐意。” 皇帝似是对这种提议不放在心上,执着酒杯随意挥手:“由你们去。” 方景城走到殿中,低声问她:“你想做什么?” “城王爷可听过掌上舞?”傅问渔问道。 “当然。”方景城点头。 “好,我要借王爷宝剑一用,剑上舞!”傅问渔眼光一狠,倒是让方景城一阵惊心。 傅问渔看他神色微沉,笑着说:“王爷,我可就靠你了。” 方景城抽出旁边侍卫的配剑,挽了朵剑花,寒光湛湛:“信我便是。” 说罢他托着傅问渔腰身一用力,让她稳稳落于剑面之上,平托着利剑对着皇上行礼:“父皇,儿臣献丑了!” 皇帝这才有了丝兴趣,那双一直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有了几分其它的色彩,看着稳稳站在剑面上的傅问渔,又看了看他这个连自己也琢磨不透的大儿子,放下酒杯,说了声:“好。” 傅问渔有着豁出去的无所顾及,她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方景城,她把自己的命彻底交给他,那不过三指宽的剑身是她足尖的落脚之地,稍有不及,便是跌落在地,便是冲撞圣驾,便逃不过傅怜南已经准备好了责备之词。 而方景城未让她失望,在他的手中,那柄剑稳如平地,给了傅问渔足够多的信心。 他轻颤剑身,傅问渔脚下感受到一阵弹力,轻轻跃起,方景城便趁机舞剑扬起满地白花,飘于空中绕在傅问渔身旁。那是傅怜南的一步一生花,如今倒是给他们两人做了嫁衣。当傅问渔再落下来时,那长剑已稳稳接住她,不曾有半点摇晃不安。 待细小的花朵还未落下去时,傅问渔变了个小小的戏法,从她袖子里飞出一只鸽子,雪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在大殿中盘旋了片刻才离去,看客还在叫好,又见傅问渔变出红蔷薇来,妖艳的颜色在白色细花里格外抢眼,接着她的袖子像是成了百宝箱,里面冒出许许多多小物件儿。 而在方景城举着的剑面上,傅问渔已经越来越熟练,她甚至可以弯一弯腰身,扬一扬袖子,舞出几个没什么难度但十分漂亮的姿势来,比如半袖遮面,比如双手挽花,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因为有了不一样的展现方式,便横生出了许多趣味。 更不要提她一边舞着这些小小的动作还变着有趣的把戏,方景城还十分配合的扬起场中无数白花为傅问渔作景,她花容月貌,在繁花逐地落中更是娇俏和美艳。 剑光闪烁,白花飞旋,傅问渔裙裾飞扬更兼戏法百出,一时间力与美,刚与柔在这里结合成最奇妙的组合。 傅怜南已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面上还在努力端着欣赏的神色,这样相悖的情绪差点让她失去理智,她哪曾想到傅问渔会有这么一招! 她生花之舞有着绮丽,但傅问渔却带几分刚强硬气还有诸多把戏,傅怜南好好的技压群艳就被傅问渔这样压得死死的了,一如应了她那句话:技超绝更胜臣女! 只是她还没有气完,一阵悠扬的琴音更是差点让她呕血! 这种琴音放眼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弹奏出来,正是国师沈清让,那琴曲轻快活泼,让人如临山间泉边,有着兔子在你脚边奔跑,还有鸟儿在你肩头唱歌,更有百花在你眼前次弟盛放,他的琴音向来有魔力,擅织画面,让人沉醉其中。 今日却心甘为傅问渔作配! 那琴音渐低,一个颤音,方景城微振手腕,剑面一抬,低喝了一声“起!”,傅问渔便高高跳起,襦裙丝带旋起,她身姿轻盈飘逸不似尘中人,方景城挥剑而起满地白花如雪扬起,裹着两人于繁密花瓣中。 世人已听说过无数次他们二人关系密切,可只有当在这种时候亲眼看到时,才能知道城王爷对傅问渔的宠溺绝非虚传。 沈清让望着那二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所弹的琴音如此生涩。 突然之间,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啊!疼,我的肚子好疼!” 沈清让的琴声一顿,傅问渔自半空中下坠,好在有方景城眼疾手快,迅速收起长剑负于身后,伸出一双手来将她稳稳接入怀中,青丝缓落,两人目光相接:来了。 陈婉婉满头冷汗,双后捂着肚子咬着嘴唇痛苦地呻吟起来,脸色也青白。才一个多月的身孕,根本看不出什么身形来,但人人都知道,那里面怀着一个皇室血脉。 她的肚子有事那肯定是跟胎儿有关,皇后立刻变了脸色,叫着宣太医。陈婉婉肚子里怀的可是她的孙子,是她儿子方景阅入主东宫的踏板之一,她绝不能忍受陈婉婉的孩子出事。 最紧张的人是方景阅,他抱着陈婉婉着急地问道:“婉婉,婉婉你怎么了?” “疼,王爷,我疼……”陈婉婉痛得说不出话来,紧紧抓住方景阅的手哭个不停。 “太医呢,太医赶紧过来!”方景阅高声喊到。 殿内霎时乱作一团,太医宫女穿行不止,叫嚷声夹着陈婉婉的哭声不止,让刚刚还热闹欢快的气氛转眼就慌乱严重起来。皇帝脸色也不悦,让人将陈婉婉抬到后方厢房里,这喜乐平安的宫宴也吃不下去。 方景城拉住傅问渔的手,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着急穿行的人,隐隐将她挡在身后,傅问渔看着这只十分宽厚有力的手,牵动嘴角笑起来,不必替她担心,傅问渔,从未败过! “皇上,侧妃娘娘这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胡子花白的太医跪着回话。 皇帝沉声问道:“刚刚在宴上还好好的,怎么就受了惊吓?” 皇后的问题更直接些:“那孩子呢?”她在深宫多年,十分清楚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只要出点事,那基本便是保不住了,毕竟,她就是这样对付后宫的女人的,所以她更担心孩子的安危。 果然老太医胡子几颤:“回娘娘的话,孩子只怕……只怕……女子有孕第一个月最是重要,侧妃娘娘身子本就不好,只怕这孩子……” 他只怕了半天,猛地磕头不敢说后面的话,但意思大家都懂了?——孩子保不住了。 皇后握了握拳头,青白了脸色,什么话都不再说,只看着皇帝。 而方景阅一把揪住老太医的衣服怒吼道:“孩子如果有事,你们就都去死!” “阅王爷饶命,皇上饶命啊!”宫里的差不好当,哪怕不是你的错,也有可能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皇帝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朕还在这里,你要杀谁?” 方景阅神色微慌,放下太医,跪着说话:“儿臣一时心急,请父皇责罚。” 皇帝还未说话,傅品泉却先一步跪在了方景阅跪的一旁,一边流着泪一边双手挥舞比划着什么。 皇帝皱了皱眉头,让人拿了纸笔过来,傅品泉迅速写下什么,字迹都有些潦草,急急呈给皇上看,他看完之后却望向了傅问渔! 傅问渔心间一凛,静待皇帝问话。 “你早些时候与阅儿侧妃有过口角?”皇帝问道。 “回皇上,是。”傅问渔知道皇帝问的是酒楼之事,当时陈婉婉抢了自己发簪给了她自己一下,还想诬陷是傅问渔所为。 “阅儿正妃说陈侧妃平日里提起你都十分惧怕,是你今日的舞杀机太盛,让她受惊,你可知罪?”皇帝没有查问任何证据,直接问傅问渔是否知罪,这让傅问渔心中大感不妙,皇帝似乎有意要置她有于死地。 第四十三章铁齿铜牙 傅品泉脸上有泪低着头,像极了为陈婉婉难过担心的样子,只是垂着的头脸上却有狠色,很明显,傅品泉也只是今日这件事中的其中一环。 而且傅品泉的话十分有意思,她竟然说是自己吓着了陈婉婉,所以导致陈婉婉滑胎?前些天来求着自己让陈婉婉滑胎的人,不也正是她吗? “傅问渔,你还有什么话说?”方景阅是新仇旧恨齐齐发作,要一举借着这个机会将傅问渔除去,冲上来就要揪住傅问渔的衣襟。 方景城抬掌打开他的手,脸上冷意骇人:“她尚还未说话,你却想如何?” 傅问渔谢过方景城刚想说话,又被傅怜南打断,她跪在地上颇是痛心,看着傅问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表情:“五妹,当初皇上的确是将你许配给了阅王爷,可惜你不知检点,不守妇道,这才让四妹替你出嫁,你此间祸害却是连陈侧妃都不放过,那腹中孩儿何辜?你好狠的心肠!” 说着她还指着傅问渔抖了半天手指:“我傅家岂能容得下你这种为非作歹之人!” 傅问渔在心底叹了一声,这傅家的人个个都真该去唱戏,演起戏来一个赛一个的出众精彩,不唱成个角色真是浪费了他们的天赋。是谁在祸害胎儿,是谁在为非作歹!傅怜南你说出这等话来不怕遭雷劈吗! 刚刚才说自己只是惊吓了陈侧妃,转眼就变成了自己毒害于她,这改头换面的方法不要太过迅速了! 皇帝听了傅怜南的话怒道:“可有此事,你可是记恨阅儿未纳你为妃要毒害他的孩儿?” 天子一怒,大部分人都是怕的,但傅问渔却只是谨慎,她或许不如方景城那般懂得皇帝的心思,但是却比傅怜南明白,只有摸准了皇帝的心脉,傅问渔才好说话。 她细思片刻,松开方景城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冲他投去一个安心的微笑,缓缓跪到了皇帝脚下,行完礼,抬起头,声音平稳:“回皇上的话,陈侧妃所怀的乃是皇室血脉,受皇上龙恩庇佑,岂是会为臣女一个小小女子所惊?而且皇上恩泽天下,四海升平,陈侧妃更是得皇上圣旨才嫁给阅王爷,若说是臣女惊吓得陈侧妃滑胎,岂不是在说陈侧妃心中皇上您的隆恩还敌不过臣女之威?能说出此等谬论之人,方是真正包藏祸水的!” 这番马屁拍得简直不露痕迹,拍得高深巧妙,如果再有人说陈侧妃滑胎是傅问渔吓的,那就是说皇帝的本事还没有傅问渔一个小小庶女的大,敢说这话的人都是在找死! 皇帝也很满意这番话,所以面色稍见缓和。不管他是多么精明的君主,但凡马屁这种东西都是喜欢听的,所以他说:“那你如何解释你记恨阅王妃和侧妃之事?难道也是他们空口白话污蔑你不成?” “请皇上恕罪,臣女虽出身卑微,却听长姐说过阅王爷乃是未来的太子,那这王妃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试问我一介庶女有何颜面高居太子妃之位?臣女有此等自知之明,所以对四姐嫁于阅王爷之事并无嫉妒之情,反而诸多祝福。那日四姐回门失足落水,也是臣女的人将其救起,此事一问便知。” 方景城听了她话,心中暗暗赞赏,这才是真正的绵里藏针! 傅问渔之毒,毒在杀人不用刀! 其一,皇帝几时说过要立太子了,方景阅如何就是未来的太子了?皇上最厌恶便是皇子们争夺太子之位,傅问渔故意这般说话,是要将方景阅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上,还顺便把傅怜南也拉下了水! 其二,那日傅品泉回门落水可是方景阅跟傅家之间的一根刺,傅问渔说得这么大大方方,就是要拔动方景阅心中那根刺。 两者相加之下,方景阅今日在这场上说的任何话都将不起作用了,而且他也不会帮着傅家说话了,傅问渔在无形中先减少了一个劲敌,现在就只剩下傅家的人了! 皇帝的脸色自然变得又不好看了,显然是太子这个问题让他心生不快,傅家原来已如此着急,连一个女流之辈都已经急着要将方景阅推入东宫之位了吗? 他看了一眼方景阅,方景阅连忙低下头去退开一步,再不敢多说半句话。于这些皇子们而言,他们都清楚,只要方景城还在一天,他们就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皇帝,方景城就是皇帝的鹰犬,他们那些图谋那些贪婪最好藏得深深的,不被人发现! 傅怜南也查觉到气氛不对,但一想到今日这局他们不知道布了多久才布成,怎么也不能让此局就此作废,看了一眼皇后,她鼓足了勇气才说道:“现下说的是陈侧妃之事,五妹你不要混淆视听,就算不是你惊吓了侧妃,你敢说你见她怀上孩子,就未动过害她之心?” “长姐此话我不明白,我为何要害她孩子?我心爱之人京中个个都知道是城王爷,我既然无意嫁于阅王爷,那对于退婚之事也就不曾介怀,更莫提对侧妃娘娘的孩子嫉恨了,城王爷待我又极好,难道长姐你是说要我与城王爷二人合力要除掉陈侧妃的孩子,就为了一报我被退婚之仇?” 我心爱之人…… 见过脸皮厚的,真没见过傅问渔脸皮这么厚的!这么堂而皇之地将方景城绑在自己身上,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你这么说出来也实在是太……大胆了些吧? 好在我们的城王爷也是个脸皮厚得可挡刀剑的,听了傅问渔的话走到她旁边,拱手对皇上说道:“父皇你一向了解儿臣,这种事,儿臣是不屑去做的,儿臣的女人,也不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儿臣的女人…… 皇帝的目光变得玩味,看向方景城的时候更多的是探究,刚才那一曲剑中舞他原以为就够了,没想到他这个儿子竟然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来跟自己叫板了。 他合了合目光,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望着傅问渔:“那依你之言,是怎么回事呢?” 傅怜南脸色一变,怎么三言两语之下皇帝开始询问起傅问渔了? “臣女不敢妄言,但臣女有几个问题想问太医。”傅问渔在内心深处轻轻吁了一口气,费了半天口舌,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你要问什么?”皇帝准了傅问渔的请求。 傅问渔转向胡子花白的太医,一点寒光攀上她眼角:“太医您可是叫周明功?” “正是老臣。”周太医低头。 “周太医,您可是在两年前就爱上了赌钱,每月月俸都输得精光,还四处举债?”傅问渔的话问得太过令人难堪,周明功的脸上有些发烧。 “这是老臣私事,不知傅小姐问来何用?”周明功咽了咽口水,在皇帝面前被人揭这种短,实在有碍日后前程。 “可是您这样债务繁重,却还在半月前置办了一处豪宅,养了六位姬妾,小女只是好奇,您的钱从何而来?”傅问渔目光越冷,这位周明功可是傅怜南的功臣,得好好压榨方才对得起他刚才那番影射自己的话! “这与傅小姐何关?今日是陈侧妃滑胎之事,你为何揪着老夫私事不放?”周明功一脸老脸挂不住,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天天梨花压海棠的,被这般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实在太丢脸! 方景城忍不住微笑,看来傅问渔在山坡小庙里看的“经书”派上用场了,原本他还准备如果傅问渔应付不来,他要拿这事说一说的。 他看着傅问渔侃侃而谈,心底带一丝欣赏之情,你看傅问渔,她一张嘴就可定人生死:“周太医,我对你的私事毫无兴趣,这是城王爷要操心的事。我操心的只是,您会不会因为财欲熏心,妄做诊断,误人性命。” 这话便严重了,太医是给宫中各位贵人看病瞧脉的,如果妄做诊断那耽搁的就是各位宫中贵人的身子,周太医几乎全身一软,瘫在了皇帝脚下:“皇上,老臣冤枉啊!” 方景城适时的开口:“你并不冤枉,还有许多事傅小姐没有说,你若是想听,本王一一例给你如何?” 周明功看着方景城,知道只要是被他盯上了,就是穿破裆裤的时候往哪个寡妇家扔过泥巴这种事都会被他翻出来,认命地趴在地上,再不作狡辩。 “父皇,儿臣觉得此事蹊跷,不如再多宣几个太医给陈侧妃诊脉,以免伤及无辜。”见周明功不再多嘴多舌,方景城这才说道。tqR1 一直没有说话的傅怜南不知为什么冒了出来,一脸的惋惜悲痛之色,情真意切地说道:“皇上,且不论是不是我五妹要对陈侧妃不利,此时我五妹再在此处都不合适,不如先让五妹回避如何?” 傅怜南的目的很明确,只要傅问渔还在这里,她就没有机会使劲往她身上倒脏水,因为不管什么样的罪名只要到了傅问渔嘴里都会被化解。只有把傅问渔支开,让傅问渔不能为自己辩解,才能由着她们诬陷! 傅问渔讥笑一声:“长姐此话有趣,你先说是我的舞惊吓到了陈侧妃才让她受惊滑胎,可今日最后一舞是你叫我上台为皇上进献的,而且与我同舞的人乃是城王爷和沈国师,依着长姐的话,是不是我们三人都该回避?” 第四十四章剑指怜南 这话严重了,且不说方景城是正儿八经的皇子王爷,只说沈清让,那可是最最根正苗红不过的大国师,傅怜南若是让他们三人都回避,只怕这场中再无公正可言。 傅怜南吃了个闷亏,她没有想傅问渔会搬出方景城和沈清让,更没有想到沈清让有意无意往傅问渔身后站了站,意给替她做主,见到此状,她只好不再多话。 另外来的三个太医比胡明功“高明”许多,三人一搭脉,一对眼,一拍大腿就得出不一样的结果:“陈侧妃是给人下了药了。” “什么药?” “堕胎的药。” 满室都是故作恍然大悟的哗然,其实这种事这场中的人有几个没有见过,哪一门哪一户的后院里还没有几个女人被人喂红花?只是配合着皇帝,做出惊讶痛惜的样子来罢了。 而那胡明功已经像条死蛇一样瘫在一边了。 皇帝看上去是愤怒的,他的第一个孙儿就这样被人用药害死了,而这一屋子的人还险些蒙蔽了他,所以他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去查。 “皇上,侧妃娘娘能中这种奸计,定是身边熟人所为,有身孕之人都格外小心,非亲近之人端的汤药她是不会喝的,微臣建议,从身边的人开始彻查。”说话这位太医有些年轻,小声进言。 “便依你所言,第一个要查的,便是这位阅王妃!”皇帝此时看着怒火未消,傅品泉一番胡说八道的话差点让他成了昏君。 半天没有动静的傅品泉根本没想到这件事莫名其妙就掉在了她头上,按原本说好的,她只用引出傅问渔来就好,怎么皇帝要查自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傅怜南,求救一般地望着她,可是傅怜南只是生硬地避开她的目光,这让傅品泉心里更没有底气,再看方景阅,呵,方景阅早就不敢多说半句话了,岂会在这时候如方景城帮傅问渔一般地帮她? “我傅家的女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为了我妹妹,还望皇上彻查,我傅家的女儿都行得正,坐得端!”傅怜南突然高声说道,透着几分凛然,好一副为了自家妹妹愿意同甘共苦的模样,刚才是谁连傅品泉的眼神也不愿意多看? “长姐此话有理,皇上,您明察秋毫,定不放过真正做恶之人,不如都查上一查,也好证明我们的清白。”傅问渔像是不知死活一般接了一句,这让傅怜南很意外,按说这话不该由她说才是。 但容不得她细想,反正这也是她的目的,所以她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傅问渔。 “既然你们这么有自信,那你们傅家所有人都查上一查!”皇帝最后一挥手,宣了近臣便出宫去搜,多谢了傅问渔一句话,连傅府都没有被放过。tqR1 皇帝的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傅崇左却突然站了出来:“皇上,老臣一心忠国,家中儿女也盼着皇上早得龙孙,怎会行此种恶事?这一搜查,老臣颜面无存啊!” 傅怜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平日里傅崇左是从不掺和这些事的,由着自己和娘亲去摆布,今日怎么开口说这话,明显着要阻止皇上去搜府。 她有些着急,如果不能去傅府上搜查,怎么能……她正想着,皇帝却打了一个好太极:“左相大人此话过矣,此去搜查也是为了证明傅家与此事绝无干系,正是为了还傅家一个清白。” 傅崇左三角眼垂下来,君无戏言,他便再不好说话,只能谢恩退到一边,半低着头看不清他神色,但想来是不悦的。 傅问渔看着傅怜南,她眼中有藏不住的喜色和迫切,与傅问渔对视之时,更有些得意。 沈清让有些担心傅问渔,于是上前来问她是否无恙,傅问渔还没有说话,方景城已抢先一步:“国师若真为她好,最好离她远一些。” 他的话傅问渔不甚明白,但沈清让的确眼中有些内疚,退开几步。 傅问渔奇怪地看着方景城,方景城却微沉着脸望着外面,他是知道宫里这些人做事的速度的,只要皇帝盯着,他们跑起来比自己养的千里马还要快。 在这段时间里太医传来了消息,陈婉婉的孩子没了,陈婉婉自己也大出血止不住,命在旦夕。陈侍郎当场哭得昏死过去,只可惜了他一把年纪,儿子刚死不久,女儿又失了孩子,这会儿也性命危矣。 这个女人太过悲惨,只因走错一步路便落到了这个地步。 而正如方景城所料,宫中的太监近臣只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跑着回来了,跑得气喘吁吁地太监向皇上回禀: “圣上,在阅王爷和傅府都搜出了堕胎药物,还有一些药方。” 这句话让傅品泉的脸一下子惨白,怎么会在阅王府也找到药物?明明应该…… 傅崇左的脸色变得极难看,像是阴天里将要落下一场雷阵雨,牙根咬得发痒,却碍着在圣驾面前发作不得。 而皇帝龙颜大怒,摔了一个茶几,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从实说来!” 太监吓得全身发抖,天子发怒,谁知道今日宫中会不会千里伏尸,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渍,他连声说道:“在阅王妃房中搜出了些麝香和红花,傅家……傅家小姐房中搜出的药方,方子上列着的正是堕胎的药物。” “哪个小姐?”皇帝追问道。 “傅家……大小姐!” “这不可能!”傅怜南脸色唰地一变,血色顿失,失声喊道。 这该死的太监明明应该说是从傅问渔房中搜出来了,怎么会反口!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阴下脸色,冷眼看着一直跳得最厉害的傅怜南。 傅怜南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下,惨白着脸哭声喊道:“臣女冤枉,皇上明查!” “喊着要去傅家去查以证清白的人是你,喊冤枉的人也是你,傅家的大小姐,你如此反口复舌让朕如何信你?”皇帝反倒好像不急了一般,说话间也悠悠了许多,冷笑着问道。 “皇上,臣女绝未做过此事!”傅怜南重重磕头,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这位娇贵惯了的大小姐哭起来时也极容易就博得大家同情。人人都爱美人,爱到恨不得把她的错安在别人身上才好,从而衬得她高洁端庄。 傅问渔轻轻吁了口气,拢了拢双手合在腰间。淡淡地看了一眼傅怜南,旁人的窃窃私语她如同听不见一般。她只是有些可惜,今日其实是无法将她彻底打落尘埃的。 她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皇帝旁边的人,那人是气度高贵的皇后,凤钗勾明珠,珠翠缀满头,傅怜南爬到她脚下苦苦求着:“皇后娘娘,您要相信臣女,臣女绝未做过此事,娘娘您相信我啊。” 皇后娘娘可是眼儿巴巴地望着一个孙子,好拿到皇帝面前请功,给方景阅登入东宫多铺一个台阶,且不管今日这事到底是不是傅怜南所为,但都因她而起,陈婉婉的孩子已经是没了的,,这种时候,傅怜南居然还敢求皇后,这种脑袋,也真是常人难以企及。 “皇后有话说?”皇帝看着傅怜南跪求皇后,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位皇后了不得,宫中粉黛足三千,而皇后的地位倒是从未动摇过,皇帝颇是喜欢皇后的一些手段,至少那厮杀得惨烈的后宫里头,活下来的人都是自己想留着的花朵儿,仅此一点,换个女人未必能比皇后做得更好。 只见皇后起来福了一身,漠然的口吻说道:“皇上,此事恕臣妾无知,不能明断。” “原来皇后也有不能明断之事。”了不得的皇后想让方景阅与傅家结盟之事,皇上自然是知道的,看来今日傅家是把皇后得罪惨了,连皇后都懒得替他们说话。看来,傅问渔这小丫头无意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皇帝的心思你莫猜,他刚问完皇后,又转头问着太监:“你说在阅王妃房中发现了药物?” “回皇上的话,正是。”太监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头也不曾抬过,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回话。 “不叫的狗最会咬人,原来是真的,拿下!”皇帝像是心情好了一些,居然也会说俏皮话,只是那双含帝王威严的眼睛看向傅品泉时,傅品泉几乎浑身发抖,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房中怎么会有这些药! 她满腹疑惑要冲傅问渔扑过去,眼里带着仇恨,明明是应该出现在你的房间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在我的房里!只可惜她不能言语,否则又定是好一番吵闹谩骂。 好在宫里的侍卫不是吃素的,轻而易举地就拉开了她,傅问渔目光微扫看向她,选来选去她终是选了傅怜南。 “傅家大小姐房中搜出来的方子呢?”皇帝今日看来是跟傅家的小姐们杠上了,一个个问下去。 太监从怀中掏出方子递上去,迟疑了一下,又战战兢兢地说道:“其实在二小姐房中,也发现了一个方子。” 第四十五章品泉之死 傅念春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一颤,连着胸前两块肉也抖了抖,她的风情在这种地方卖弄起来可没有任何用处,瞪大着眼睛看着傅问渔,她知道今日这些事多是傅问渔在捣鬼,就是不知道,她到底会把自己怎么样。 傅问渔冲她微微一笑,甜美如盛夏果汁,但傅念春看着却更为担忧。 皇帝兴趣更大了:“哦?”傅家的姑娘们这是一个赶着一个地来送死了? “在二小姐房中找出来的是女子求孕的方子。”让傅念春很意外,太监说的东西并不是置她于死地的,反而……更像是在帮她。 但真的是在帮她吗?只有天知道。 那方子被呈上来,果然是一个月多月前她去药房求过的方子,上面有几味药用朱笔圈出,合起来正是一方求子药。如果花璇或毕苟在此便会记得,傅问渔当时看到这方子后并未毁去,而是贴身收好,谁会想到她在此时用了出来。 傅念春听了这话才重重地放下心来,过于紧张的她急急吸了两口气,起伏不停地胸口看得男人眼睛地发直,她跪下来说道:“回皇上,一个月前我的确是求过一个方子,送去了阅王府。” “阅王府下人如此之多,怎么叫你一个傅家的人寻方子?”皇上龙目微眯,冷眼看着傅念春,傅家的人,手就这么长吗? 这原因有点长,总不好当着皇帝的面说:傅家想让阅王爷与陈侍郎重修旧好,要想着法子帮陈婉婉怀上孩子,所以傅家的人才这么热心肠。 好在傅念春也算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看了一眼傅问渔,咬了咬牙便狠下心:“是长姐叫我去的。” 傅问渔便抿了抿嘴角藏了一丝笑,就知道把傅念春捆绑过来是一招妙棋。 方景城见她这副样子摇头笑,这女人总是能在这种小把戏上把人制得团团转,明明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并非眼前所见,偏偏还谁都不敢说穿。 皇帝听了傅念春的话忍不住发笑:“这般说来,求子的方子是傅怜南所求,堕胎的方子也是傅怜南所提供的,这位傅家大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臣女不知,臣女只是依大姐吩咐做事。”傅念春倒没有说谎,她到现在也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问三不知才是最明智的自保之法。 傅怜南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手都在发抖,那些漂亮的珠宝在她身上也轻轻颤着,事情怎么会发展这副样子她完全不知道,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遗弃了她,她几乎就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力量。只得愣愣地望着傅家的大夫人,她的娘亲,这种时候,只有她或者才有办法了。 大夫人一直端着矜持而庄重的架子,这时候也不得不站出开始努力地圆一个谎言:“皇上,臣妇有话要说。” 因为傅崇左在朝中的地位,大夫人沾了光彩是位诰命夫人,她要说话,还是要听一听的: “知子莫若母,臣妇孕有三女一子,最是清楚这些孩子的脾性。怜南心地善良,性格柔弱,品泉身子不好不宜有孕,可是阅王爷毕竟不能因为品泉身子不好便不要孩子,所以怜南来问过我,求一个方子去给陈侧妃,也算是弥补品泉不能生育之过。”大夫人说得有模有样,好像事情真是这样发生的一般。 “那这方子怎么会是你府中二小姐去问的呢?”皇帝好奇地问道,这傅家的人倒是太有意思了。tqR1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傅念春说道:“怜南尚还待字闺中,哪里好意思去药房问这种药?而念春……念春在京中与各路人马都颇为相熟,便交由她去问药了。” 傅念春脸上泛出冷笑和嘲弄,她的好娘亲何不直接说她是个淫娃荡妇人尽可夫,所以去问这种药方被人戳断了脊梁骨也无所谓?何不说家中女儿尽可死去只要留下一个傅怜南助她富贵荣华就好? 当年……若不是当年,她傅念春何尝不是个温柔贤良的大家闺秀,若不是这些人,她傅念春何故会沦为傅问渔的棋子! 傅问渔仔细地看着傅念春脸上的恨色,眼眸微微转了转,轻声说道:“嫡母是说,我二姐去求的药方,也是长姐所给?” “正是。”大夫人冷冷看了一眼傅问渔,从她出生之日起,她就是自己眼中的一根刺,偏生还不能早早拔掉! 傅问渔不知想了什么,神色缓缓一松,说道:“好。” 傅念春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这么重要,值得傅问渔再三证明询问,但想来,至少目前为止傅问渔不会害她,所以她脚步轻轻一挪,与傅问渔站得近了一些。 “那堕胎的方子呢?”皇帝似乎问话问累了,伸手问小太监又要了杯茶水,依然是不急不慢地问道。 大夫人沉思片刻,一脸的悔恨和痛惜:“那方子绝不可能是怜南所求,她如此善良之人,怎会做出戕害腹中胎儿此等残忍之事?反而是我那四女品泉,自幼便性情霸道野蛮,一直对怜南颇有嫉妒。嫁作人妇之后也未有收敛,陈侧妃有孕之事她本极为嫉恨,却回府上跟怜南求过几味药,说是要给陈侧妃调养身子。皇上,如今想来,那几味药皆不是好药。” 傅问渔听得只差发笑,傅怜南如此善良之人?她若善良,这世间焉还有恶之一词! 大夫人一张嘴巧舌如簧,厉害得不得了,跟傅问渔都有之一比了,不过一番话生生将这局势扭转过来,虽然依然是破绽百出,但场面上总是过得去了。 她说着又看向皇后娘娘:“娘娘,你一向了解怜南的,她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皇后娘娘看了大夫人一眼,这个女人的手段皇后是知道的,也知道她所指的到底是什么,傅怜南的死活并不重要,傅家与方景阅的联盟才是重点,傅怜南身上的命格才是重点,所以闹到这时候,皇后也愿意替傅怜南说一句话:“傅夫人说得有理,怜南是臣妾自幼看着长大的,绝做不出此等事来。” 皇帝听了皇后的话像是咀嚼了一番,笑了一笑,笑得莫明高深:“那依皇后的意思,这些事情全是傅品泉一人所为了?” “正是。”皇后说这话的时候跟咽了死老鼠一般难受,皇帝可不是傻子,他们在这里做戏皇帝看得清清楚楚,故意来这么一问只是想恶心自己! 傅品泉直了眼睛,傻傻地看着傅夫人,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她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她说不出话,只能“呜呀呜呀”绝望地哭着,几次要冲过去抓住大夫人想问个明白,都被人拦住。 而拦住她的这个人,却是她挚爱的夫君,方景阅。 方景阅看着一脸的痛惜:“你嫁于我之后,我可以半分亏待过你?你不能言语,我可有半分嫌弃,婉婉体弱难得有孕,你说你备感开怀四处求药,我当你是一片真心,未曾想你竟暗藏如此祸心!” 他好像恨不得立刻跟傅品泉撇清关系一般,句句恶毒,忘了那个伸开双手要替他挡箭的女人,是何等的勇气。 如果说傅品泉是在沙漠里求生的骆驼,那方景阅满嘴的胡说八道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傅品泉歇斯底里,痛哭流渧,一头长发散落像个疯子,拽着方景阅的衣服哪怕快要把喉咙撕裂无声地呐喊,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是血管都要撑开,愤怒的眼神里全是泪水和质问。 傅问渔的心底泛起细密而真实的疼痛,这场景多么的熟悉啊,并非为了傅品泉,而是为自己,自己不也是这样死去的吗?被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夫君,合力逼死。 她知道傅品泉要问什么,那些话,傅问渔也曾经问过的。 “你我姐妹亲情血浓于水,为什么?” “说会对我一辈子好的男人,阅王爷,为什么?” 傅问渔想起她冲自己扑过来,伸开双手,要去替方景阅做箭靶的时候,那时候的她眼神里有着深刻的爱意和执着,而傅问渔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傅品泉的深情为自己挖了坟墓。 “戕害皇室血脉,拖下去斩了。”皇帝懒了懒身子靠在椅子上,平淡无奇地定了傅品泉命运。 傅品泉被拖下去的时候,路过傅怜南和大夫人,她眼中的仇恨触目惊心,滔天不绝,那样的眼神傅问渔曾经也有过,想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只是自己是何其无辜之人,而傅品泉呢?明明知道傅家的人如此薄情歹毒,却依然要与他们为伍,不就是欺着自己孤身一人吗? “阅王爷第一位嫡妃必将死于非命,你看,我的预言是准确的。”沈清让突然轻声说道,语调中满是无奈和悲伤,他边说边看着傅问渔,在她身上的那个预言呢?你是否真是祸乱天下之人? 傅问渔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沈清让的预言是准确的,自己不也死过一回了吗? 可是那又如何?就算真的要祸乱这天下,又如何! 第四十六章三道惊雷 事情发展到此时,真相到底是怎么样便已经不再重要,大家找到了一个共同认可的“主谋凶手”,真正害死陈婉婉孩子的人是谁,根本不会有人想知道。 利益永远是最高法则,只要平衡了所有人的利益,真相便是用来被掩埋的。 傅问渔早就料到了会这样,所以,她做的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只是在往这方面促成罢了,而且,谁说她的目的就是傅品泉,就是这小小的陈婉婉了? 就在傅怜南和大夫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傅问渔的嘴角却含起了冷笑。 皇帝看了一场好戏,这比起热闹无聊的宫宴要有意思得多,看傅崇左像吃了炭一样喉咙发疼不能说一句话,傅家的人你死我活杀得好不酣畅,这些,都比丝竹舞乐要好看。 他抚着扳指,声音带几分雍容的懒散:“傅家长女教妹无方,家中禁足三月,罚抄《女德》百遍,分发各官员小姐手中以示警戒奉学。” “左相大人家教混乱,间接害死朕未出生的孙儿,罚俸三月,缴白银十万两,黄金一万两入国库,以作惩戒。” “阅儿,朕看你年纪尚轻,连你大哥城儿都还未立王妃,你也就不要着急,先将陈侧妃的身子养好,纳妾娶妃之事,过两年再说吧。” 他随意地下了命令,随意地派了太医给陈婉婉瞧病,随意地说夜深了他要回寝宫,其他交给皇后处理后事,像是不知道这三道旨意,是三声惊雷,声声炸响在傅家头顶,炸得他们头顶冒青烟,焦头烂额。 那些对未出生孙儿的关怀在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皇帝有四个儿子,这四个儿子个个都可以娶十房八房妻妾,他还会有无数的孙子孙女,一个侧妃的孩子,他怎会关心? 傅问渔看着只能好笑,原来不止傅家亲情稀薄,这天子家里,更是冷酷得毫无人性。 第一声惊雷,傅怜南在京中的声望何其重要,这是她日后要嫁给方景阅的必要条件,可是皇帝禁了她的足不说,还让她抄《女德》百遍,岂不是在说傅怜南无德?抄了也就罢了,还要分发众小姐,这等于是让傅怜南主动地挨个地告诉京中的人,她傅怜南是一个无德之人。tqR1 她还要不要脸了? 第二声惊雷,左相大人罚俸三月便罢了,还要上缴不少银子,他哪儿来那么多钱?就算他是左相,三年不吃不喝也积不下这么多银子来,不交吧,是违抗圣命,交了吧,说不清钱的来由,怎么办怎么都是要给皇帝把柄。 他还要不要当官了? 第二声惊雷,这一声可厉害了,方景阅天天梦想着与傅家关系更进一步,等着将傅怜南娶进门来,借其命格,这下可好,皇帝这话可是摆明了让方景阅对太子之位不要想太多。 他还要不要当太子了? 方景城思索片刻望了望傅问渔,这女人啊…… 她也未与皇帝接触过,怎么就将皇帝的心思摸得通通透透,每个字都对着了皇帝的味口? 从傅问渔提起太子之位的时候,方景城就知道,今日这出大戏的精彩之处根本不是陈婉婉滑胎,而是傅家的大灾,因为这才是皇帝想看的,想要的,陈婉婉滑不滑胎,关他何事?傅问渔牢牢锁定了皇帝要对傅家进行打压的心思,傅怜南还怎么与她斗? 傅问渔等了又等,不过是等着傅怜南故意挑起事端,然后她便可以顺势引出自己的目的。可怜了傅怜南,替她做了嫁衣依然不得知。 皇帝一走,傅怜南几乎是直接冲傅问渔冲了过来,挥舞着双手像是恨不得抓烂傅问渔的脸:“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害我!你竟敢害我!我杀了你!” 这哪里还是那个端庄优雅的大小姐,红着眼赤着眼发着疯的样子倒跟神经病差不多,周围还有些看热闹的人,纷纷避开,就像傅怜南是一条疯狗一样。 方景城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傅怜南,嘲笑一声:“你还是回家抄《女德》去吧。” 这话简直能让傅怜南吐血! “傅问渔,我到底与你有何仇怨!”问这话的人是方景阅,说到底他今天是损失最大的,孩子没了,正妃被斩了,侧妃这会儿只吊着一口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了,太子之位离得更远了,莫名其妙的,傅家的人要内斗就内斗了,他居然也受了无妄之灾! 不仅连母后那边对傅家不满,现在皇上也关注到了他与傅家的婚事,以后再想求一道指婚旨意难上加难! 这一切,全因傅问渔几句话,就几句话把他多年的筹备心血都打得落花流水! 他如何能不恨? 傅问渔转过头望着方景阅,有何仇怨? 你把我活生生打死的时候,可有想过你我之间有何仇怨? “生来相克,八字不合,我必克你。”傅问渔幽冷的目光含着积压许久的仇恨,她总是压抑,她知道仇恨暴露得太快只会让自己失去理智,所以她从不轻易提起。 可如今既然方景阅都问到了,自己何需再隐忍? “傅问渔!”方景阅的眼睛像是要喷火,怒视着傅问渔,他其实鲜少如此动怒,如果不是傅问渔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打得惨败,他也不会恨不得立刻就掐死这个女人。 “怎么,二弟是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方景城缓缓说道,声音淡漠如同对一个陌生之人,这样的二弟,他倒宁可不要。 最憋屈莫过于方景阅,处处被方景城压一头就算了,这会儿是连方景城的女人也能压他一头了,他恨得要咬碎牙关,恨得都要呕血,却也只能愤恨转身,一脚一顿像是要把地板都踩出一个洞来。 “走吧,出宫。”方景城拉起傅问渔,闹腾到这时候了,傅问渔该收拾的人都收拾尽了,还多收了一条人命,她赚大了,可以回家了。 傅问渔点点头,正准备与他一同走出去,却感受到一道目光,她寻过去一望,却是大夫人。大夫人的目光深而沉,但一双手却紧紧相握交叠在腰间,已不再年轻的手背上青筋高高突起,指骨泛白。 看来一向沉得气的大夫人,也开始坐不住了。 出宫之后傅问渔没有坐马车,与方景城并肩走在深夜的望京城里,这座古老而繁华的都城像是永不知愁,每日都有这么多的笑声和歌声。就好像这里永远没有死过人,没有流过血,那些重重的阴谋和暗害从不曾发生过。 大夫人还真以为自己吃了那么多闷亏不会讨回来吗?只是记着罢了,等时候到了一起讨要,如今这局面,傅家的人,只怕是真正的心急如焚。 她轻声问了问:“花璇和毕苟怎么样?” “受了些轻伤,无大碍。”方景城仔细瞧着傅问渔的眼睛,好像要看透她这眼睛后面还藏着什么手段。 “今日多谢城王爷了。”傅问渔的声音有些发紧,不知道她谢他的到底是那场剑中舞,还是这场豪门斗。 “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旁人拿不去。”方景城站在夜风里负手而立,他似乎只喜欢冷色的衣服,不是藏蓝便是鸦青色,身上也从不戴环佩,头发永远梳得干净利落,两鬓半丝碎发也没有,挽发的襟带温驯地贴在他的墨发上。 “我先回府了。”傅问渔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她看到了傅品泉的下场,深情这种东西,在阴谋面前显得如此的不堪一击,情比金坚,从来都是笑话。 而摆在傅问渔面前的,只有一场一场的恶斗和阴谋。 方景城不着痕迹地皱眉:“你一个人?”真正的凶险并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傅府,傅问渔一人回去,不怕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吗? “能拿走我的命的人,只会是你城王爷。”傅问渔轻松地笑了笑,这世间能让傅问渔真正难以对付没有把握的人,只有眼前的这个男人,“而且,你也有你的事要做,不是吗?” 方景城叹她心思机巧,伸出手来抚了抚她脸颊,又觉得自己这动作过于唐突,尴尬地放下手,清了清嗓子,交代一声“有事找他”,便由着她一个人沿着热闹的人群街道回府,只是在满目的盛世流光里,她的身影分身显眼,虽已不见久久,方景城的眼神却收不回来。 “少主?”杜畏从一边走出来低唤了一声。 “国师府。”方景城敛了眉目里只有一许的柔和色,再抬眼时,眼中杀机惊人! 傅问渔回到傅府时已经是下半夜,而傅府里所有明灯点亮,有如白昼,火光刺眼。 花璇和毕苟一个捂着胳膊一个拖着腿在府门口等着她,神色担忧:“傅小姐,少主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少主在,傅小姐要如何一个人应付这一屋子的豺狼恶虎? “放心吧,没有人可以动我。”傅问渔看着两人惨白的脸色有些心疼,日日相处下来,这两人对她其实很不错,害得她们伤成这样还只能草草包扎不能及时看医,傅问渔心有不忍。 “没事的,大不了我们再杀出去!”毕苟眼神一狠,按着腰间,那里面藏着她从不离身的暗器和毒药。 傅问渔笑了笑,让她们安心,抬脚,跨进这座地狱宅门。 第四十七章前因后果 两个时辰前。 花璇和毕苟送着傅问渔上了方景城的马车,看着那辆缓缓悠悠驶向宫中的宝盖华车,毕苟眉头有些展不开:“你说,傅小姐能赢吗?” “她不会输。”花璇一边系着配剑一边说道。 “为什么?”毕苟便检查着腰间的毒药和暗器,“她要是猜错半分,咱们可就白拼命了。” “因为她是少主看中的人,少主从来没有看错过人。”花璇真正的自信来源于她的少主方景城,那是一个生下来就没有输过的男人,他总是赢家,永远的赢家。 毕苟笑了一声,突然话风一转:“这倒是,那你说,少主看得出你一片心意吗?” “你说什么?”花璇抬头,眼中有淡淡杀机。 毕苟却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笑语一句:“花痴,我看杜先生对你挺好的,你就不要花痴少主了。” 夜晚是她们最喜欢的时候,夜色是最好的夜行衣,那排从宫中急匆匆赶出来的马车和人是她们今晚的目标。 “老规矩。”毕苟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属于女儿妆的凛冽杀机几乎从她细眯的眼睛里迸射出来。 老规矩是一个很默契但很拼命的规矩,毕苟的毒药先行,将一干护卫放倒,还有一些是毒药漫及不到的人,花璇的身形灵巧如蛇,滑进人群,细软的长剑像是蛇的信子,神出鬼没。 皇宫的人是不能杀死的,只能用长剑划开他们的皮肤,将上面淬的毒药埋进他们体内让他们麻痹上半个时辰。 毕苟则负责马匹和弓箭手,好在这队伍并不庞大,只有七八个弓箭手和三四匹马,她的匕首贴着这些人和马的血管而行,无声无息。 制服所有人不过是短短的一柱香时间,做为优秀的杀手,拖延是大忌。所以拼着一身是伤,也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事情办好。 “陈公公,别怕,我们是好人。”毕苟的眼睛笑眯着,匕首贴在太监的脖子上,怎么看怎么不是好人的样子。tqR1 “傅怜南给你的好处我们已经知道了,陈公公,当今圣上最是憎恨宦官勾结,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皇帝陛下,您在皇上面前还有没有活路?”花璇没有毕苟的笑容,冷言冷色的样子更像一个真正的杀手。 “你们是谁?”陈公公下意识地问道。 “我们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这并不重要。”毕苟依然笑着。 “你们想怎么样?”陈公公心里想着主意,总是要先把眼前二人稳住了才好再谋方法的。 花璇给了毕苟一个眼色,毕苟击了一下太监胸口,太监痛得张嘴呼喊,毕苟一粒药丸就送进了他嘴里:“陈公公,这药的味道极好,能让您通体舒泰,但若是在三个时辰后没有解药,那您这条命,可就要保不住了。” “你们……” “我们只是想让你给皇上传个话,说好了,解药自然会给你。”毕苟还是好声好气说道。 等到身边的侍卫醒过来时,只看到一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大太监,嘴里骂着“你们这群废物”,细问之下才知道,大太监让人劫了银子。这话极荒诞,不过,由不得人不信,毕竟他们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有见着。 然后一行人再去到傅府之后,那大太监身上多了一味求子药方,连着傅怜南交给他的堕胎的方子,放在了该放的地方,这才有了傅问渔在殿上的绝地反击。 傅家如同刑场,个个都面色难堪如赴死刑,直直地盯着缓步走进来的傅问渔,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她置之死地。 傅崇左的脸色是最不好的,相比起傅怜南的张牙舞爪,他阴冷的神色更为骇人。 “你还敢回来?”傅崇左低沉地声音含着怒意。 “有何不敢?”傅问渔笑意盈然,不回来,怎么继续玩下去? “傅问渔,你到底做了什么?”傅怜南的恨意再不做半分压抑,仇恨让她如花的脸庞格外扭曲丑陋,几乎暴跳如雷。她始终想不明白傅问渔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模样! 那太医是她的人,太监也是她的人,按着计划,今日应该是要将傅问渔一举置于死地的!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皇帝为什么根本不去管他的孙子,反而要将傅家打压成如此凄惨的下场! 傅问渔好笑地望着她:“那太医被你收卖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买豪宅的银子是你给的,养的姬妾美人是二姐找给他的,不是吗?”傅问渔说着望向傅怜南。 傅怜南神色一惊,这些事她做得隐蔽,傅问渔是如何得知的。 好在傅问渔没有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说道:“至于那太监,你以为花璇毕苟受的伤,我不会讨回来吗?” 傅怜南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但胜在扣有两环。 这事儿如果他们非要追根究底,最可怜的人莫过于傅品泉,她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人。 “你究竟做了什么?”傅怜南咬牙切齿,每一个字的音符都是浓重的恨意。 傅问渔偏头想了想,事情那么多,她该从哪一件说起才好? “那日四姐来找我,说她不想让陈婉婉怀上孩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诚然她担心陈婉婉危及她的身份,可是她毕竟是傅家的女儿,一时半会的正妃之位还没有人可以拿去。而且她对方景阅一片情深,只要是能帮到方景阅的事,她连死都愿意,怎么会阻止陈婉婉怀孕?长姐,是你教四姐来找我的,因为那时候我刚刚与四姐达成条件,我不会对她设防,甚至为了让她更好的为我所用,我还会帮她。” 那日傅品泉在茶楼跟自己求救时,傅问渔几乎信了她的话,可是一想到傅品泉都肯为方景阅去死,实在没有理由做出这种会有碍于方景阅入主东宫的事情来。 “然后长姐,你第二日就来找我说不要动陈婉婉的孩子。那时候的陈婉婉是否能怀上都还是个迷,你却信誓旦旦。我与你不合,你叫我不要做的事,我一定会做。你想利用我的这个心理,加上四姐的求救,两者相加之下,你料定了我一定会对陈婉婉下手。” 更何况,以傅怜南的心怀,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另一个女人怀上方景阅的孩子? 说到这里,傅问渔又笑了笑看着傅念春:“还有二姐你,就在长姐跟我说完不到半天,你就来找我,同样求情不要让我对孩子下手,你们所有人,都在给我传递一种陈婉婉这个孩子十分重要,我若是除掉会对你们造成极大伤害的假象。” “难道你不会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傅怜南尖声喊着,她们的确故意这样做的,可是她们等了一个月,傅问渔却按兵不动什么也没有做。傅怜南这才着了急,趁着宫宴自己动手,想要嫁祸在傅问渔身上。 她安排得极好,太医,太监,假的药方和药材。就算傅问渔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躲得过最开始的,“惊吓侧妃,导致流产”这一招,也绝躲不过搜查之时从她房里搜出这些东西来! 傅怜南算得极好,她知道仅仅一招是无法让傅问渔治罪的,所以留有后手,这后手本该是致命一击,却反打在了她自己身上。 而傅问渔破解他们这些招数的方法却是再粗暴不过,她原本是想见机行事,傅怜南来一招她破一式,没想到方景城为她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那太监被傅怜南收卖之事,就是方景城通知的,所以花璇与毕苟潜伏在从宫里到傅家必经小路上,逼着太监将带去药方和药材放在了傅怜南房中。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让那太监改了口,长姐,真正要收卖人心靠恐吓和好处是不行的。”傅问渔很是淡然地说道,傅怜南有一些智慧,只可惜浅显了一些。 “我用不着你教我,傅问渔,你今日进了这门,就别想活着出去了!”傅怜南恨声说道,看来是要将傅问渔置于死地了。 “就像对四姐一样吗?四姐房里的药可不是我放的,长姐,你从头到尾想除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傅品泉,她若不死,你如何能嫁给方景阅做正妃?只可惜啊,现在看来,你离这正妃之位,恐怕远了。”傅问渔笑声说道,傅品泉房里的药可不是她放的,那是傅怜南早就安排好的。 所以傅问渔才说,最可怜莫过于傅品泉,横竖都是逃不过一死。 “够了!”一直沉默的傅崇左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一屋子的人都不敢再说话。 他起身走到傅问渔跟前,沙哑的声音如同低雷:“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他不是傅怜南,对这些琐碎之事毫无兴趣,他对今天这桩几乎是笑话的蠢事看得更透彻,这不是一个侧妃滑胎那么简单的事情,傅问渔把他引起了更严重的方向。 傅问渔抬着眼睛望着他,冷笑了一声:“左相大人,要怪,只能怪你的长女太蠢,连皇帝有意挑拔傅家和方景阅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由着我们傅家的人自相残杀你死我活,便宜了当今圣上。” 傅崇左眼神一狠,一把扣住傅问渔的脖子,憋得她喘不过气来,花璇跟毕苟两人就要冲上来,傅问渔却抬手止住她们的步伐,声音艰难:“左相大人,你今日若是杀了我,就要考虑城王爷是否会血洗了傅家!” 第四十八章很擅杀人 若换作以往,傅崇左倒是不畏惧傅问渔这番要挟,可是今日不同,皇帝的心思正如傅问渔所说,他是存着心要让傅家跟阅王府两相内斗。此时的方景阅只怕对傅家万千不满,更有皇帝今日的明显打压,若再加上方景城暗中推波助澜,只怕傅家大事未成,就要先折戟沉沙了! 这个女儿好生可怕,一家人只怕除了他傅崇左,只有她看清了其中奥妙,所以今日她在恩德殿的话句句字字都顺着皇帝的心意走,将傅家拖到整个泥潭之下,可惜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人在当时停手,由着她掀起风雨却不自知! 傅怜南怎么会明白,不管是傅家的哪个女儿害得陈婉婉滑胎,都是傅家与阅王府之间的矛盾,终会给两方的合作带来无可弥补的裂痕! 只有傅问渔,只有傅问渔看清了个中关窍,所以她放任傅怜南拼命犯蠢,犯下如此不可挽回的错误!皇帝最后的那三道旨意,每一道都是皇帝找不到理由下的,傅问渔给了皇帝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傅崇左一把推开傅问渔,冷着脸色说道:“你知道你能多活这十五年是为什么吗?” “总不会是因为傅家仁慈!”傅问渔讥诮冷讽。 “你若再敢做出对傅府不利之事,我会亲手杀了你!”傅崇左像是咽下了在喉鱼鲠,狠色警告。 傅问渔冷笑一声,她生下来就是要让傅家不好受的,她活着所做每一件事都要不利傅家,傅崇左倒是敢杀她? “至于你,依圣命行事!”傅崇左最后对傅怜南喝道,拂袖便离去。这个时候皇帝就是叫傅怜南去挑粪,她也必须去,更何况区区禁足抄书? 傅怜南脸上恨色恼色惧色皆有,精彩纷呈,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父亲怎么还会留着傅问渔的性命,像她这样的人傅家要杀起来不过是易如反掌,怎么会还让她活着? 懒得再看傅怜南愚蠢的样子,傅问渔倒是多看了两眼傅念春,她自回来起就一言不发,始终沉默,与她平日里几乎是判若两人。 像是感受到傅问渔的目光,傅念春朝她看过来,眼神复杂,多有情绪。 傅崇左一走,花璇和毕苟就上来扶住傅问渔,看她脖子上被傅崇左勒出来的淤痕莫名心恨,毕苟咬了咬牙关:“我们回吧。” “嗯。”傅问渔冲她点头微笑,以示自己无恙。 三人在自己的小院里互相上药,倒有几分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的意思,而傅念春半倚着门扉懒懒笑着,像是恢复了往日里那副妖姬的神色。 “五妹你今日将那求子的药方推到长姐身上,而不让我背这美名,是为什么?”她柔媚的声音问道。 傅问渔正低着头给花璇的伤口上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所以头也不抬只随口说道:“皇帝可不想看到傅家和阅王府还有这种来往,怎么,二姐是想跟长姐一样,让皇帝把你禁足府上?” 傅问渔的话让傅念春心头一惊,她倒没有想到这么深的地方。其实傅问渔若真想自己与此事没有关系,又不惹得皇帝不快,那她根本不用多此一举放一张求子的方子进自己房间,还闹到殿前。tqR1 她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让傅念春与傅怜南之间关系僵化甚至决裂,毕竟今日这一场大闹里,真正安然无恙的只有傅问渔和傅念春两人,更有甚者,傅念春的安然无恙是利用傅怜南得来的。 傅怜南不会看清这其中的关窍,但傅崇左肯定知道。 傅问渔心深如海,再小一个举动都牵着三四个原由,傅念春想不太透,她只是又问道:“那你推给长姐,可是想让皇上对长姐心有不满?” “本来长姐是要嫁给方景阅的,皇后也有意力促此事,可是这样的好事,我怎么舍得眼见其成呢?”傅问渔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的目,皇帝让傅怜南禁足,抄女的原因都只因为那张求子的方子,傅怜南的手实在太长了,皇帝要剁一剁。 “你……到底是人是鬼?”傅念春的话透着笑意,“不过短短一瞬间的时间,你除了将四妹害死之外,还悄无声息地做了这么多事,居然没有几个人看穿你的意图,五妹啊五妹,你这一石多鸟的本事,二姐我看着可真害怕。” “所以二姐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傅问渔给花璇包扎好,洗干净手上的鲜血,这才抬了头看着傅念春。 “五妹,我的目的只是长姐,不是傅家,可是你的心太大了,四姐我有些看不穿。”傅念春缓声说道,今日傅问渔这一举动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傅念春到现在也说不明白,但她总觉得,傅问渔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二姐你早就说过了,以后再提吧,今日晚了,我要歇下了。”傅问渔下了逐客令,傅念春便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回去。 走到一半她又停下来,问了一句:“五妹,今日四妹之死是你一手促成,你就没有什么感触吗?” 傅问渔眼皮掀掀,眼中不带丝毫暖色:“我要有什么感触?”是她一手促成?那傅怜南就没有任何“功劳”吗? 其实所有人里,倒只有傅念春是真的没想过要对陈婉婉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的,她愿意帮着傅家送方子,也是真心实意要为傅家着想。傅怜南也是因为知道这个原因,所以未让傅念春掺和进来,否则今日在宫里,傅问渔要斗的人,可就要再多一个傅念春了。 国师府很幽静,不同于相府的过于庄严华丽,也不同于城王府的阴森如牢房,这里像是一处世外之地,曲径通幽,青竹林立,间或有悦耳悠扬的琴声穿行其中。 方景城的到来破坏了这一幽静出尘的气氛,他哪怕不刻意为之,也身带煞气,与这幽雅之地便是格格不入的。 沈清让按住琴弦,压住了琴音,抬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方景城,苦笑一声:“你终是赢了,何必还要来问个不休?” 方景城自己喝着茶,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刚冷:“本王说过,京中水浑,国师你下了脚可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沈清让笑叹一声:“先师有命,不敢违之。” “听一个死人的话,沈清让,你真是个废物。”方景城的话过于苛刻难听,而沈清让脸上却没有半分愤怒之色,甚至像是颇为认同他的话一般,透着无可奈何。 “若先师是普通人,那自然是可以不听的。城王爷,此次是我大意,好在有你。”沈清让竟莫名向方景城赔起罪来。 方景城却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你与傅问渔定下约定,让她不要动方景阅侧妃腹中孩儿,你应她会告诉她身上的秘密之事,你以为瞒得过我?” “自是瞒不过的,只是没有想到城王爷你知道得这么快。”沈清让头一次觉得权力这东西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面对方景城这样的人时,权力带来的力量实实在在。 “城王爷,我有一事想请问你。”沈清让说道,“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呢?” “到她死的那一天。”方景城的回答颇有意思,带着无数种理解的可能。 沈清让只能笑着,给方景城已经空了的茶杯添了一些清淡的茶水,心中却想着,似她那样聪明的人,真的能瞒那么久吗? 方景城斜睨了他一眼,带着些嘲笑的意味:“你可知你中了她的计?” “此话怎讲?” “就算你不去找她,她也不会去杀陈婉婉的孩子,且不论此举有违人伦,只说于她的计划,这就是行不通的。你算来算去,不过是被她算计了而已。”方景城笑起来,傅问渔的心思岂是沈清让能看得透的?这个清心寡欲的国师,只怕连阴谋的边儿都没有摸到过。 果然沈清让一愣,但胜在他聪慧,旋即明白过来,感叹着傅问渔的七窍玲珑心,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让方景阅有更多进入东宫的筹码,这才想方设法要保住陈婉婉的孩子,而她的本意也从来都是守株待兔,不会亲自动手,由着傅怜南他们去做这种丧尽天良之事,还故意卖一个人情给自己,答应自己不会去碰陈婉婉,让自己信了她,是她愿意放过陈婉婉。 这样的女人啊,何其可怕。 沈清让轻笑了两声:“王爷你看,她是如此攻于心计之人。” “她的命,本王三年后自会去取,不劳国师费心。”这话无情冷漠至冷血,好像他方景城与傅问渔之间真的只有这场性命买卖,时间一到,他就是索命阎罗,能拿走傅问渔的性命而无半点迟疑。 沈清让久久地看着方景城,想起今晚在宫中,方景城说傅问渔是他的女人,傅问渔说他是自己的心爱之人,明明这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是一道生死约定的,当真可笑,虚伪到如此地步的两人,当真可笑。 可是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傅问渔死去吗? 沈清让的内心挣扎如油锅煎熬,话语带着浓烈的哀伤:“城王爷,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免于一死呢?” “没有。”方景城的答案粗暴简单,“就算我不杀她,你呢?全天下最想杀了她的人,是你吧?” 沈清让张张嘴说不出话,好像在一刹那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能哑然,是啊,若论起天底真正最想杀死傅问渔的人,是他自己吧? “所以,与其让她毫无价值地死去,不如让她死在我手里。” “你太过残忍了。” “人有一千种死法,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本王很擅杀人,不会让她有丝毫痛苦。” 第四十九章宫墙深院 沈清让看着方景城,竟觉得无话可说,傅问渔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力量,居然都在谋算着她的性命。 傅问渔,你好可怜。 你万万不要相信方景城,万万不要爱上他,万万不要在最后落得心如死灰。在仇恨中死去,跟在爱中被人背叛死去,到底哪一个更残忍? 方景城不知道沈清让内心的呐喊,只是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衫,说道:“你想让方景阅入主东宫,待父皇百年之后继承大业之事,本王一定会全力阻止,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拉上傅问渔,这一次就罢了,再有下一次,我连你一起杀了!” “阅王爷乃是命定天子,这非人力可以改变,城王爷,你何必要苦做挣扎?”沈清让几乎是不能理解方景城的决心,他对天下之位并无兴趣,为什么还要拼命阻止方景阅呢? 方景阅看着他冷笑道:“这天下是本王的将士拼了性命埋了白骨打下来的,交给方景阅这么个废物,本王愧对当年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说完再不跟沈清让解释什么,大步流星离去。 身后再次响起幽幽的琴音,听琴辨人,方景城听得出沈清让琴声中的痛苦和不甘,也听得出他绝望的挣扎和无可奈何的妥协。 就像,沈清让也能看得出他看似云淡风清的话语之下藏着怎样的动摇和疑惑。 那修长的手指轻轻拔着琴弦,声音有些急有些乱,忽尔琴弦一断,声音嘎然而止,让人莫名惊心。 沈清让放下琴,看着方景阅的背影:“若城王爷你真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干脆,怎么会连皇上的意思也要忤逆,就为了一保她平安呢?傅问渔她可知她被你这恶鬼盯上了?” 方景城的后背一僵,声音微冷:“不劳国师烦心。” 傅问渔不知道,那位方景城的父亲,当今的皇上,天子,是最见不得方景城好的人,凡是能让方景城痛苦的事情,他都愿意做,凡是能让方景城快乐的事,他都要毁去。这么些年,方景城何其孤冷,顺着皇帝的意思做个泯灭良心的恶臣,图的是什么只有方景城自己知道。 可是今日,他为了傅问渔,不惜下场舞剑,不惜三番两次帮傅问渔说话,不惜牵起了傅问渔的手替她挡一挡灾难,那皇帝心中如何能痛快?只怕,皇帝又要想出什么新法子要折磨方景城了。 傅问渔看到了很大的一个局,却还是有看不见的地方,因为那是方景城遮了一块布盖起来的,不让她知道的,也是方景城自己不肯承认的。 安静下来的皇宫格外可怕,阴森得像是一头会随时复活的怪兽,要将这望京城中的人吃得一个不剩。那些琉璃瓦印着月光闪着冰冷的光,像极了方景城长枪的枪芒。而那朱墙,就是红缨,是无数的鲜血染就。 宫里的皇后娘娘历经今日这场大起大伏觉得有些累,将头上的凤钗轻轻取下来,放在指间慢慢摩挲,那凤凰在她日复一日的摩挲几乎有了生命一般,这金子的颜色多像火,凤凰浴火,正像极了她,她不就是在一场又一场的烈火里活下来的吗? 偶尔她会想起一个叫白秀秀的女人,这名字俗气万分,偏偏有着无比崇高的荣耀,不就是因为她姓白吗?战神白家,白家出的女人也是战力勇猛,在这后宫里杀得血流成河坐稳凤位,生下的儿子更是战神之后,战场上从未败过。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白家早已亡了,白秀秀也死得凄惨,不知道她被自己的男人一剑刺穿小腹,将她腹中孩儿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会有如此下场。 想到这里,她把手中的凤钗放下,那浴火一般的凤凰安静地躺在她的妆奁之上。 这后宫如今是她的了,她姓孟,她的儿子必将入主东宫,待皇上百年之后,就是新的国君。已经死了的人,不配让她再想起。 只是有些麻烦,那傅问渔怎么这般惹人厌烦?还有方景城那个余孽,既然已经说了不争太子之位,怎么还有脸赖在望京城,不去边关苦寒之地为他娘亲守孝? “娘娘,宫外来了消息,傅家未杀傅问渔。”贴身下人小声说道。 “废物。”孟皇后的朱唇里淡淡吐出两个字,下人身子却颤了颤。 她站起身来,让下人将她身上过于沉重的凤服取下,慢声说道:“方景城真跟傅家那个五小姐在一起了?” “是的,宫外的人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下人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孟皇后的脸色。 “一个破鞋他也看得上,果然跟他娘一样,都是贱种。”孟皇后嘲讽一声,她当然知道傅问渔是谁,原本她的儿子是要娶这个女人的,若不是她自作孽破了身子,这会儿傅问渔早就去了地府。 自己儿子不要的烂货,方景城倒是宝贝得厉害。 “这几天让傅怜南安份点,如果不是她命格福贵难比,这样的女人给我儿子提鞋都不配!”她散了满头青丝,却在铜镜中看到其中一根白发,神色一狠,揪着那根白发狠狠拽下。 这后宫里头的花儿是一茬接一茬,她要是老得太快,只怕那些花骨朵们就要踩着她的身子往上爬了! “娘娘,那陈侧妃仍在昏迷,不知该如何处置?”下人问道。 “这样的人留在阅王府也是晦气,早些处置了吧,既然醒不过来,就再也不要醒过来了。”她说罢躺下,这张床上已经许久没有皇上的气息了,不过孟皇后并不在乎,想要睡得安稳,还是要靠自己儿子才是。 方景城站在高处望了这座恐怖的皇宫很久,久到夜露都在他的玄衣上结了露珠,久到他足以将发生这宫里的事情都一一想一遍,久到他恨不得徒手撕裂这里还自己一个公道。 久到最后他终于妥协,只能冷笑。 他知道今天晚上他的父皇会很晚睡,他会认真想着自己今天的一举一动,想着自己与傅问渔的那一支剑上舞,想着自己派出的小兵成就了傅问渔的局。他会想着,是不是自己又有了野心,是不是想对他做出不利之事,是不是又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他的那位父皇,绝不允许他有任何温暖的颜色在,也不会让他一尝人间难得的感情。tqR1 他的这位父亲,是这世间最残忍自私之人。 “少主?”杜畏看着担心,轻轻唤回方景城的思绪。 “杜畏,将蛛网的人手全部派出,我要你盯紧这座皇宫,在我未动手之前,任何人,都休想拿走傅问渔的命!”方景城的声音透着某种阴狠,他恨极这样的自己,这样的他像极了他的父亲,一样的无情残忍,可是他却别无选择。 杜畏的目光有些闪烁,他很想问一问,少主,你这么做,真的是只是想留着傅问渔的命,还是因为您内心的某些地方开始动摇? 不可以啊少主,这样会要了你的命的。 沉睡过去的傅问渔并不知道这一天晚上有多少个人讨论过她的宿命,也不知道她的生死牵动着多少人的心,她只是在梦中浅眠,梦到了那个死于非命的岳婆婆,梦到了儿时的种种苦难,还梦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高大宽厚,似能撑住天地。 方景城看着梦中的她反复皱眉,不免在想她梦了些什么。 月光照进来,勾着她的侧脸,似镀着一层银边。她的轮廓极好看,像是上天精心打磨,未有半分瑕疵,掌中的薄茧也褪了去,小手变得细腻光滑,掌纹纷乱,生命在她掌心长出无数纠缠的曲线。 “岳婆婆,岳婆婆!”傅问渔在梦中低声唤着,声音很急切,两只手在空中乱舞,想抓住些什么。 方景城自然地抬起手让她抓住,她的力气很大,抓得方景城的手背上都有些浅浅的划痕,她握着这只手低声喊着:“岳婆婆不要走,不要丢下阿渔,不要……” 岳氏名翦,是傅问渔生母的仆人,傅问渔生下来第一日,便被沈清让指为不祥之人,傅家本欲杀了她,可是沈清让的师父却说她是天定之人不能以人力杀之,否则将遭天谴,只能听从命运造化。 当日岳翦带着刚出生的傅问渔被送去了商洛,那个恶难丛生,临近天堑之渊的绝境之地,在傅问渔前十五年的生命里,是这个女人将她一点一滴带大,若没有她,傅问渔活不过两日。 只可惜,她也因傅问渔而死。 方景城脑海中一点一滴地过着这些消息,叹了一口气,原来她还是在乎那些事的,否则也不会在梦里也难过,只是平日里逞强太过,连自己也骗过去了。他轻轻拍着傅问渔的手背,似在哄她睡去一般。而傅问渔也真的安定下来,含含糊糊再次睡去,只是眉头仍然紧锁。 花璇站在门外把风守卫,余光将方景城的动作神色尽收眼底,一声不吭,决意沉默至死。 而杜畏则看着花璇,看她脸上的沉默神色,看她眼中的悲伤痛苦,只能难过。 而傅问渔呢? 她早就醒了,那双手她很熟悉,今日是这双手帮着她一力破敌,大获全胜。她只是不敢睁开眼,睁眼之后如何相对? 傅问渔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某些地方有了变化,这变化太过可怕。方景城的话再明确不过,三年之后他是要杀自己的,像他那样的人,绝不会食言。 怎么可以喜欢上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哪怕他再好,终是会杀了自己的。 第五十章傅家公子 傅品泉的死于大人物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事件,就像是把一小块泥巴扔进湖水里,连水花都溅不起,就消散在湖水里。大人物们忙着算计别人,谋划着自己的大事,没有时间顾及这样的小人物。 这位刚嫁给方景阅不过两月余的哑巴王妃当晚就被砍了头,血溅了一地,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说话,连收尸的也只有傅家的下人,草草裹了尸回来,浅浅挖了坑便埋了,就连个墓碑也没有,比扔去乱葬岗差不了多少。 花璇说起这些的时候有片刻的恍惚,好说那也是从傅府里头风风光光八抬大骄嫁过去的小姐,那方景阅与是她正儿八经地拜过堂的,怎么就落得这么个凄惨的下场,听说她死的时候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全是恨意。 毕苟则是冷嗤了一声:“这位可怜的小姐在害起别人来时可不见得有丝毫手软,咱两昨晚有丝毫的偏差,今天埋在乱坟堆里的人就是我们小姐了。” 她们两个拌嘴拌得热闹,傅问渔却是笑意懒散,她有着自己的打算,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傅怜南嫁给方景阅,今日早上就派人过来叮嘱傅怜南不要再惹是生非,安安份份地抄书。 她尤记得傅怜南前世在她耳边低声说的话,她是大福大贵的命格,她所嫁的男人必是真命天子,所以现在的这位皇后娘娘才这般包容的吧? 沈清让啊沈清让,你们这些神棍手指一掐,便要定人前程命运,这一回,傅怜南的命你算得准不准呢? 思绪被两个小屁孩打断,肖小开和杜微微一前一后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些吃食,讨好一般放到傅问渔桌前,杜微微小心地说道:“问渔姐姐,上次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 傅问渔经她提醒才想起来,上次方景城粗暴地将这两个小屁孩赶出去,惹得杜微微又是撅嘴又是跺脚的,只怕是她觉得得罪了傅问渔这个主人。 “哪里话,上次的确是城王爷说话太过了,你们两个这次给我带了什么来?”傅问渔自然不会跟两个孩子计较,还顺手捏了捏肖小开羞涩的脸颊。 “是我亲手做的杏仁酥和百花糕。”杜微微这才展了眉头笑起来,满脸的春光明媚,无忧无愁,欢喜地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点心,放到傅问渔面前。 “对了问渔姐姐,我昨天听说你在宫里被人欺负了是吗?”她说着关切地望着傅问渔,听哥哥说那皇宫可是个吃人的地方,也不知道问渔姐姐有没有怎么样。 杜微微和肖小开扑烁着大眼睛,满满当当的担心。 傅问渔看她这般担心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感动,挨个捏了捏他两的脸蛋:“没有,只有你问渔姐姐欺负别人的份。” “那就好。”杜微微拍了拍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肖小开一开口说话便要脸红:“问渔姐姐,再有几日就是新年,我可以来跟你一起过年吗?” 傅问渔让他的话吓了一跳,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过年怎么可以跟自己一起呢:“你家城王爷答应?” “我……我若是想,他不会拦我的。”肖小开小声地说道,其实只要是肖小开想要的,想做的,方景城都会全力满足,更不要提阻拦之事。tqR1 这便更奇怪了,方景城对这肖小开的宽容简直超乎常理。 “你若是不喜欢,我就不打扰你,你千万不要生气。”肖小开好像特别怕傅问渔生怕,但凡她有一丝的疑虑,肖小开就会立刻否决自己的提议,不管这提议是不是他特别想的。 他清澈如小鹿一般的眼睛里有着哀求和害怕,战战兢兢地望着傅问渔,看得人心底都要发软,傅问渔只好说:“若城王爷不反对,你便来吧。” “真的吗?”几乎是欢喜雀跃,肖小开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 “小开,你这样城哥哥会难过的。”杜微微一把拉住肖小开,小小的脸上满是严肃,看着好滑稽。每年过年城哥哥都是跟小开一起的,小开怎么能离开城哥哥身边呢? “他若是难过,也一起来就是。”肖小开高兴得几乎要忘乎所以,在他看来,没有什么事比跟傅问渔呆在一起更让他值得高兴的了。 “那我也要来!”杜微微小嘴翘得老高。 “好好好,都来,一起来。”傅问渔让他们两个闹得没法子,只求方景城不要发脾气才好。 肖小开口中的新年转眼便到,那天清晨上天降了一场华丽的春雪,白雪覆在绿叶上,颜色俏丽动人,还有肖小开他们认真剪好的窗花,红彤彤地映着。 早起的傅问渔插了三柱香,摆了些果盘在院子里拜了三拜,在扬扬春雪里她望着极北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岳婆婆,当年害死你的人里,傅品泉已经死了,你安息吧,阿渔会慢慢报仇的。” 毕苟冻得吸了吸鼻子,抱着一件披风站在一边跟花璇等着,捅了捅花璇的手臂小声说道:“你说傅小姐嘴里的这个岳婆婆,到底是怎么死的?” “两人前傅小姐差点遭人奸污,岳翦抱着两个男人跳了天堑之渊,粉身碎骨,傅小姐才保住了清白。”花璇知道一些,全是杜畏说给她听的,便简单地告诉了毕苟。 毕苟啧啧两声:“禽兽啊,两年前傅小姐才十三岁吧,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什么人干的?” “傅品泉。”花璇的话音有些变化,这样想来,傅品泉的确死不足惜,傅问渔借傅怜南之手杀了她,并不过份。 毕苟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像傅家以前也出过种龌龊事。又看到傅问渔起了身,连忙拿着披风给她披上,这天说冷就冷,前两天还有些春天的迹象,今天却是要冻死个人。 傅念春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进了院子缓缓上前来说道:“五妹,我来接你去前厅,吃个团圆饭。” “有劳二姐了。”傅问渔拍了拍身上衣上的积雪,静静看着她。 “五妹你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许是不知道……傅家的三公子,我的三弟前两日回来了。”傅念春缓声说道。 “哦,那这年岂不是要过得热闹了?”傅问渔笑了笑,那位神秘的傅家独子,又会是何种妙人? 在傅念春的脸上,傅问渔头一次看到憎恶的神色:“五妹杀人一向好手段,愿你能杀了三弟才好。” 这话来得杀机汹涌,傅念春那张樱桃般的小口说出这话时更添罪恶的血腥味道,傅问渔很好奇,傅念春跟傅启明有何旧仇。 傅启明跟傅崇左有三分相似,更多的遗传了大夫人的好皮相,只是过于阴柔。而那双跟跟傅崇左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的,都是吊三角眼,时时透着阴狠戾气,整个人阴气沉沉,像是潜藏在暗夜里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咬她一口。 “这便是近日来名震望京城的五妹傅问渔了?”他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尖细,阴冷冷地盯着傅问渔打量。 “多谢三哥抬爱。”傅问渔反正是已与傅家撕破脸皮,也就不用好脸色地去讨好谁。 他绕着傅问渔走了两圈,毒蛇一样的眼睛上上下下扫视着傅问渔,怪笑连连:“我试过那么多女人,还没有试过棺材子的味道,只可惜让人破了瓜,是个破鞋。” 傅问渔还没有说话,坐在一边的傅念春手中的茶杯却跌落,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一样,一双漂亮的媚眼今日不乱飞,低着头死死地看着地板,牙关咬得过紧,让她太阳穴处的青筋都要突起。 “怎么,二姐不认同我的话?”傅启明冷笑一声,斜眼看着傅念春。 傅念春平日里谈笑间能生出一百种媚态,跟哪个男人说起话来都像南来的莺燕,悦耳动听,可是她面对着傅启明,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这情景看得傅问渔心底越发生疑,但好说傅念春现在是她暂时的盟友,便不能让她被傅启明这样死死压着。 “三哥说得有理,但世间女儿若是能得一如意郎君怜爱,前尘旧事皆不计较不才是真正的赢家吗?”傅问渔拈着些悠然的笑意,仔细瞧着这位傅家三公子。 “看来,你那位如意郎君也是瞎了眼,世间好女子这么多,偏偏喜欢一个二手货。”傅启明的嘴极为让人讨厌,比之长舌妇好不了多少。 那边的花璇听不下去了,她一生忠于方景城,命都是他的,平日里傅问渔对方景城多有言语打击那都无伤大雅,但岂能由着旁人信口雌黄!于是她冷笑一声:“三公子说话可要客气些,我家少主是不是瞎了眼,由不得旁人胡说。三公子若是不服,不如去府上与我家少主一辩如何?” 傅启明眼睑一眯,他怎么骂傅问渔都不敢将方景城的名字真个说出来,毕竟京中无人惹得起他,但傅问渔手底下的下人却是好胆,直截了当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堵得他无话可说,敢说。 “明儿。”大夫人的声音缓缓响起,傅启明便看了一眼傅问渔冷笑一声,朝着大夫人走去。 大夫人今天穿得隆重些,毕竟是新年团圆饭,也抹了些淡淡的妆容,极是符合她当家主母的气派和雍容,她拉着傅启明的手难得一见地笑道:“你回来这么些日子都不在府上,去哪里了?” “阅王爷召我前去与他喝酒,阅王妃刚过世他颇是伤怀,儿子自当好好陪着才是。”傅启明说着又似无意一般瞟了傅问渔一眼。 这两日他在方景阅府上可没少听说傅问渔的事,这个女人婚前突然性情大变,将傅家搅得不得安宁,自己那聪明的姐姐都差点都折在她手上,偏还有城王爷在背后给她做靠山。 傅启明觉得,这京中似乎又值得他留下来了。 第五十一章傅家辛秘 傅家的团年饭都是早上吃的,傅问渔自幼养在商洛,那里的风俗不同,年饭都是到晚上,一家人围着炉火热闹过年。 所以这早上清冷压抑的团圆饭傅问渔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便是这桌上美味佳肴不断,大有朱门酒肉臭的架势,她也只当是吃了一顿再平常不过的早饭而已,顺道来看看这个常年云游四野的傅三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傅崇左对他并非外人所说的不满,反而看着极为器重,席间不时与他低声说话,傅启明则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神色,说得眉飞色舞。就连平日里话不多的大夫人,对傅启明都多有柔和关爱之色,有了那么点儿母亲的味道。 傅问渔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他们几个人在推杯换盏颇是热闹,而她像是个多余的人,这么多年来,傅问渔一直是个多余的人,从来没有被人记起过,若非是要她去送死,她永远也不会机会进入望京城。 让人想不到的是,傅念春也受到了冷落,虽然她一向不在乎傅家的人怎么看她,但在这种时候被晾到一边仍不是好滋味。 她苦笑了一声,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都染上了几分醉意,红粉的脸颊像极了早已开遍的桃花,更何况她一双媚眼撩人,不需多流转也满是风情万种。 “五妹妹啊,可多亏了你,如今我也被抛弃了。”傅念春吃吃笑着,敬了傅问渔一杯酒。 傅问渔浅饮一口,目不斜视地专心吃菜:“二姐若要与三哥站在一处,我也不会拦着。” 这话太伤人,傅问渔明明看得出傅念春对傅启明有着莫明的厌恶和恨意,还要故意这样逼她。傅念春也明白傅问渔的意思,只是苦笑声连连,摇着自顾自喝闷酒。 傅家那位端庄有礼的大小姐很高兴她的三弟回来了,这傅府里头的子女她唯一看得顺眼的就只有傅启明,这个二弟对她一向很好,如今她正是用人之际,傅启明的归来给了她极大的信心,所以她挽着傅启明的手笑意盈盈:“三弟,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姐可是让人欺负惨了。” “有我在,谁敢欺负得了我的大姐?”傅启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所以手臂一伸手揽过傅怜南肩膀,阴柔的面孔冷色看着傅问渔:“敢来的,我定叫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这下马威立得有些久,久到傅问渔都有些腻了,有本事真刀真枪来杀个你死我活,这样一直占口头上的上风也不觉得无聊。反正她来也只是想看看傅启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擦了擦嘴角,起身说是已经吃好了,便要离去。 “长辈尚未离席,身为晚辈竟敢先走,果然是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半点规矩也没有。”傅怜南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夹着一杯清酒,懒洋洋的嘲讽。 傅品泉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如今这京中盛传傅的长小姐是个何等无德的妇人,连皇帝都看不过去让她罚抄《女德》,那些拿到了傅怜南所抄之书的人更是忍不住讥笑,往日还真以为她是多高贵的千金小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傅怜南天天听着这些话几乎要气得炸了,又因为禁足不能外出,实在气不过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大骂,啧啧,那模样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所以她对着傅问渔,那是恨不得分分钟撕了她的皮,吃了她的肉,要不是有皇后的话让她不要再动手脚,怎么也是要给傅问渔一些教训的。 现在傅启明回来了,正好替她对付傅问渔! “那也比不得长姐,四姐尸骨未寒,长姐已经在谋算着如何嫁给阅王爷,这等心性,我这个棺材子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傅问渔自幼听多了别人对她的辱骂,野种贱货棺材子这种骂法在她听来已然麻木,若他们不能骂出个新花样来,傅问渔根本不屑动怒。 被人戳中了痛处,傅怜南这些日子的确是在四处想法子让方景阅早些迎娶她进门,皇帝的话对他们的婚事有极大的影响,傅家和阅王府都不得不想尽了主意改变如今的景况,但这种恨嫁一般的事让傅问渔如此轻蔑地说出来,总是难堪,所以傅怜南声音有些尖锐:“景阅与我的婚事乃是天定,岂需要我谋划?” “若不需要谋划,长姐你何不自己早早嫁给阅王爷?”傅问渔说着轻笑了一声,看着傅怜南:“还是长姐也害怕国师的预言,阅王爷第一位嫡妃必将死于非命呢?” “你知道?!”傅怜南失声喊道,这件事是一直是傅家和阅王府的机密,除了极亲近的几个人旁人根本无从知晓,而且她相信傅品泉那个女人也绝不会告诉傅问渔,至于傅品泉,当时的傅品泉还未与傅家关系如此恶劣,绝不会偏帮傅问渔。tqR1 这般想来,傅问渔所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她才费尽心力让傅品泉嫁过去! 傅问渔不再搭理她,看了一傅崇左,他依然神色安然地喝着酒吃着菜,全不将桌上这些不成品的儿女之间的争吵放在眼中,像是这些根本动摇不了他半分心情一样。 于他而言,除了傅怜南,是哪个女儿先嫁给的方景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最后死了就好。就算是傅品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小的问题在于,傅怜南的脑子太不好使,是她主动将此事引火到皇帝跟前的,如今这亲不好结,她怎有脸怪别人?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傅问渔,眼中的含意极深,末了说了一句:“下去吧。” 她在这里越久一分,傅怜南的蠢相就更难看一分,一个要嫁给方景阅的女人,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妃和未来皇后的女人,怎么能如此愚蠢? 与前厅截然相反的是傅问渔自己的小院,小开和微微他们来了有好一会儿了,正在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杜微微声音清脆地指挥着肖小开洗菜烧火,肖小开哪会做这些事,弄得满土满脸的灰尘,滑稽好笑。 看到傅问渔进来,肖小开丢了手上的柴禾,跑过来行礼:“问渔姐姐。” “你不要总是这么多礼。”傅问渔哭笑不得,小开都跟自己这么熟了,可是该有的礼仪规矩一个不少,乖巧得不得了。 “问渔姐姐,城哥哥早就来了在屋子里等你呢,你快过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好了。”杜微微明亮的少女声音喊道,看来她忙得这样也是为了给城王爷做一桌好吃的,傅问渔想着不禁好笑。 花璇和毕苟留在了厨房帮忙,傅问渔进屋时看到方景城正站在窗前望着一盆花出神,那盆花是无霜花,这两天天气又转凉,傅问渔便把它移到了室内来,别冻坏了花根。 “看来城王爷真的很喜欢这无霜花。”傅问渔笑着唤了他一声。 “嗯,听说傅启明今日也在。”方景城收回眼神,坐下来靠着软榻。 傅问渔让那冰冷的早饭和突如其来的冷天气冻得有些发凉,伸出双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通红的火光将她手指照得要透明去,待得披风上的积雪融化,她才说道:“傅启明跟傅念春之前有何旧仇?” “几年前傅启明带人轮奸了傅念春。”方景城的声音极平淡,还顺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兀自饮茶,连神色都未有半分变化。 傅问渔的手忘记收回来,让火光烫了一下,急急收回来时已经有些发红,方景城看她失神的样子便说道:“此事乃是傅家不外传之家丑,京中无人晓得,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些人是谁?”傅问渔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对傅家的小姐做这种事? “很多。”方景城依然冷漠,听在傅问渔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很多的意思就是……那年对傅念春做出这件事的人,很多。 看着傅问渔的沉默,方景城担心她又被炭火烧到,拉着她坐下,翻了些烫伤的药给她抹上,似随口说道一般:“这件事情极为复杂我并没有细探过,不过那时候的傅念春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发生这件事后,她才变了性情,由着身子让人糟蹋,不过,她也算是厉害。” “那些人最后死了吗?”傅问渔又问道,就算傅崇左并不在乎自家的女儿,但这种家丑传出只会对整个傅家不利,按说应该会暗中杀了那些人才是。 方景城摇摇头,好笑地看了一眼傅问渔:“你听漏了,我说是傅启明带人去的,那些人,如今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跟傅家关系密切。” 这是何等的荒唐,傅问渔觉得这太他妈可笑了,傅家到底还有多少丑事让人不齿,自己的亲生女儿遭人侮辱,傅崇左竟然能坦然受之。看来自己被方景阅活活打死,而傅崇左却面无表情,原来只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出卖骨肉的事! 她突然就明白了傅念春看见傅启明时又恨又怕的情绪,她无力对抗傅启明,但又不可能忘得了傅启明对她做出这些事,所以她才会有那样复杂的眼神,连听他说句话,都要吓得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对了,傅品泉两年前之所以叫人去奸污你,就是因为见过了傅念春被糟蹋之后的绝望,想让你也变成傅念春那样。她几次寻死,都未死成罢了。”方景城似是心情极佳,好耐心地替傅问渔补起了傅家秘事。 “这傅家真是个地狱对吗?”傅问渔自嘲一笑。 “不,这傅家最多算个人间炼狱,真正的地狱,是皇宫。”方景城给她抹好药膏,继续喝茶,由始至终,他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好像没有什么丑陋事是能他觉得惊讶的。 傅问渔看着他,刚毅霸道的轮廓之下藏着怎样的血色过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第五十二章红颜颜开 忙活了一整天的年夜饭终于在天色黑透的时候端了上来,满满一桌子菜,比不得前厅早的珍贵稀奇,但胜在家常可口,杜微微热心地给每个人布着菜,只要有人夸她饭菜做得好,她便要笑得满脸快活。 肖小开乖巧地坐在傅问渔旁边,一声不吭地给傅问渔布着菜,满眼希冀地希望傅问渔通通吃掉才好,杜微微扁着嘴:“小开,你怎么都不给城哥哥布菜的,就知道心疼问渔姐姐。” 小开红着脸抓紧筷子紧张地说道:“可是……可是城王爷有你和杜先生照顾,问渔姐姐只有我在旁边。” “你胡说八道,明明花姐姐和毕姐姐也在问渔姐姐旁边。”杜微微轻松就戳破了小开的谎话,羞得小开只恨把脸埋进碗里了。 方景城看着,再一次哀叹肖小开真是养不亲,摇了摇头,笑着吃着碗里杜微微给他堆成小山堆一样的菜肴。 小孩子家的情意落在傅问渔眼底,她也只是笑笑,杜微微对方景城的崇敬之情她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方景城对这样明媚青春的姑娘是否会动心。 不过这与自己何关呢,傅问渔这样想着,将心底某些不该长起的情绪用黄土掩掉,专心照顾着肖小开,他过于羞涩,除了给自己夹菜都不好意思多伸筷子。 “问渔姐姐,其实城王爷以往过年从不吃年夜饭的,今年是第一次。”肖小开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意思?”傅问渔问他。 “以前过年的时候,王爷都是在书房看一天的书或者处理杂事,城王府没有过年这一说法,今年还是城王爷第一次认真地过年呢。”肖小开笑起来,两个酒窝缀在他苍白的脸上,干净的眼睛亮湛湛,“所以城王府的人都在猜,是不是因为问渔姐姐你,王爷才改了多年的习惯。” “自然不是,是因为你在这里,城王爷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跟过来的。”傅问渔没有那么多的自作多情,会把方景城的今夜到访当作是某种特别的举动。 肖小开扒了一口饭,觉得傅问渔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错,而他一直都想不太明白这些事,便不再多说什么,认真地给傅问渔夹着菜,说起一些做饭时的乐事。 这一桌子坐了很多人,连平时不怎么爱凑热闹的杜畏也在其中,满满挤了一屋子,有着毕苟和杜微微,笑声总是不断,屋外的飞雪早已停,月朗星疏,静谧万分,屋内其乐融融,喜气洋洋。 不知在何时,城王府的人开始慢慢接受并认可了傅问渔,她做出许多事,毒辣又无情,但不正是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做少主的搭档吗? 沈清让手上拿了一壶酒,他本来想找傅问渔小酌,跟她说一说,由着傅怜南去嫁吧,让她嫁给方景阅,那自己的事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傅怜南命格福贵之极,总是要嫁给一位真命天子的,傅问渔你就不要再与上天做对。 可是他看着那一屋子的身影,那屋子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就再也挪不动脚步,方景城几时是一个爱热闹的人了?当年在军中也好,如今在京中也罢,他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自从有了傅问渔,一切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东方的紫气越来越浓,帝王星旁边也隐约出现了一颗时明时暗的星辰,他知道那是伴帝星。他想起了师父临终时的三句话,其中一句便是伴帝星现,天下乱。 另一句则是,天之异人必乱天下。 还有一句是,杀异人,定天下。 傅问渔,我该拿你如何是好?沈清让的内心苦涩一片。 他转身,放下酒壶,这天下之大,竟无处可寻温暖处,沈清让国师方是真正的孤独之人。 “少主,沈清让在外面。”毕苟在方景城耳边轻声说道。 “嗯。”方景城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话,毕苟便明白过来,不将这事告诉傅问渔。 喧闹到后半夜,这热热闹闹的年夜饭才算吃完,毕璇几个人在屋子里打起了马吊,杜微微在这种事上居然十分拿手,赢得不亦快哉,小开抱了一本医书认真钻研,杜畏安静地陪着花璇练功,闲着无事又对马吊兴趣不大的傅问渔则自己坐在偏房里假寐。 席间酒得不少,她这会儿有些醉意,朦胧间小睡过去。 方景城进来时看她青丝长泻披在肩上,脚边的炉火也渐熄下去,便拿了块薄毯盖在她身上,坐在一边图清静地看起了闲书。 “王爷你日理万机,今日怎么还不回去?”傅问渔半醒过来,松惺睡眼间看到了他,两人之间有淡淡的暗涌,傅问渔几乎要看得清明。 “小开不肯回去,我自然只好多留片刻。”方景城翻着书眼也不抬说道,却不肯承认他第一次觉得过年这种事还是有意义的。 “王爷,我听毕苟说过,你曾有一位很重要的暗卫为你而死,小开是她的弟弟,所以你才万分照料,是吗?”傅问渔支着额头半合着眼问他。 方景城不说话,将手中的书放下,认认真真地看着傅问渔,眼里的情绪由深转浅,最后留下一如往常地冷漠清淡,然后才说道:“对,救命之恩,我替她照顾弟弟,理所应当。” “知道了。”傅问渔点点头又闭上眼睛要睡去。 “傅问渔。”方景城却突然喊了她一声:“关于肖颜开的事,你不要打听,也不会有人告诉你。” 原来那女子名叫肖颜开,笑颜开,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就那么突然的,傅问渔心底有些怪异的感受,像是突然从平地里鼓起了一个小土包,横亘在她心头。 她甚至忍不住多在心里念了两次这个名字,然后开始想着肖小开的容貌,想象着那位肖颜开的长相,她用力的压抑这种不该有的想法,但这想法却像是三月的野草疯长而至,充斥着她整个心脏。 她不受控制地回味着方景城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神色,动作,好像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细节都有了额外的附加意义。 这让傅问渔备觉心惊,在快要克制不住更多情绪的时候,她终于张开了眼,眼中一片澄澈安静,带有几分初见时的漠然和冷色:“我对王爷旧事自是没有兴趣的,只是好奇,多嘴一问,王爷不要见怪。” 方景城有些疑惑,是否刚才傅问渔微微起伏不定的胸口是他的错觉,那稍稍握紧的拳头只是他看花了眼,傅问渔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一般的语气,可是她真心只当自己是陌生人? 而那些刚刚在两人之间流淌的暗涌消失得无影无踪,傅问渔在心底苦笑,愚蠢的人才会有刚才这一问,自己怎么做了一回蠢人? 就在这里肖小开推门进来,看到方景城也在这里便退到门外,小声说道:“问渔姐姐,城王爷,杜微微备了些醒酒的宵夜,你们要吃吗?” “不了小开,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不要耽误了城王爷。”傅问渔看着小开清秀俊雅的容貌总是忍不住会多想,许是今日喝多了酒吧,连情绪也控制得有些不稳,当真不好。 肖小开没想到会听到傅问渔逐客一般的话,咬了咬嘴唇,苍白的脸色更添几分拘谨:“问渔姐姐,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吗?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他的声音软软的甚是可怜,对着傅问渔,肖小开总是一副努力讨她开心的样子,生怕做错一点点事,说错一句话,甚至做错一个表情让傅问渔不满意,他小心翼翼地向傅问渔讨好,怕自己有半分的不好。 傅问渔睁开眼睛看着肖小开满眼胆怯,本就不高的个子都紧张得缩了起来,就像饿极了的小乞儿向大户人家刁蛮跋扈的贵人讨一口饭吃一样。她看着立刻后悔起来,肖小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自己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这个努力对自己好的小孩子什么错也没有啊。 想到这里傅问渔立刻站起来,拉起肖小开的手,笑着说道:“是杜微微的饭菜做得太好吃了,晚上我就吃撑了肚子,哪里还吃得下宵夜,而且这会儿都过了子时,你身体不好便要多多休息,哪里有做错什么,小家伙不要总是想东想西。” 肖小开这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在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里绽开,说道:“那就好,问渔姐姐你若是胀了气我给你配一碗助消化的甜汤,你喝下去就不难受了。” 方景城不知傅问渔是给肖小开灌了什么迷魂汤,将他整个心神才迷了过去,可着劲儿掏着心窝子地要对傅问渔好,连自己也不曾有过种待遇。他走过来拍了拍肖小开的肩膀:“你问渔姐姐睡一觉就好了,这么晚了你也不要打扰她休息,跟我回去吧。”tqR1 “那好,问渔姐姐你好生休息,小开先回去了。”肖小开认真地行完礼才转身离开,方景城离去之前眼神在傅问渔身上停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三章春来迷局 春天彻彻底底地来了,连风都是暖的,燕子筑好了巢,嗷嗷待哺的乳燕叽叽喳喳叫,张着嘴等着母燕喂食,细小的绒毛再过两个月就会成长为羽翼,带着它们在空中自由飞行。可一道直直射过来的利箭将这美满的画面残忍地撕扯得鲜血模糊,乳燕小小的身子被利箭射穿,母燕绝望地嘶叫,在空中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阅王爷好箭法!”一道赞美声传来,马背上的傅启明一箭未射,连弓也不曾张过,只跟在方景阅身后。 方景阅一身劲装,将猎狗叼回来的乳燕拿在手里,残忍地笑道:“斩草要除根,留着这小崽子长大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坏事?”说着他将乳燕扔给猎狗,刚刚还带着新生命喜庆芬芳的乳燕转眼就成了猎狗的口中补食。 傅启明知道方景阅所指的是什么,笑着夹了下马肚子追上方景阅的步伐,说道:“要杀一个傅问渔并不难,难就难在她有方景城做靠山,而且我看那沈国师对她态度也有些怪异,阅王爷,此事只怕要从长计议。” 不同于傅怜南的鲁莽,傅启明有着清晰的头脑和思路,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采取任何粗暴的方式。 “若连一个小小女子你都对付不了,你还不如回末族去。”显然这不是方景阅要的答案,他想听的是傅启明拿出能一举将傅问渔置于死地的方法,而不是这种“从长计议”。 傅品泉之死他对他造了巨大的损失,他还没有忘记,国师曾说傅品泉是能护佑圣主的人。他并不知道那只是傅问渔的一个局,堪堪用来保傅品泉一命罢了,他所知道的,只是傅品泉这个护佑圣主的人死了,他这个天定的“圣主”颇为不安。 还有父皇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淡起来,都是因为傅问渔,要不是她一张嘴太贱,自己怎么会对求娶傅怜南的事提也不敢提! 最让他不安的,是那天沈清让居然没有说一句话。 明明傅品泉身带诸神香以佑圣主的话是他说出来的,他却没有为傅品泉求半点人情,甚至放任傅问渔设计傅怜南,借傅怜南之手杀了傅品泉。 那个平日里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也从不多话,但始终支持自己的国师沈清让,最近越发古怪了。 傅启明不知道这些始末,他只是在内心里有些不满方景阅的急切,不过是一个女子,能闹破天去不成?而当他听到末族时,傅启明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这些年外人只当傅启明一直在末族那种人不人鬼不鬼地方被流放,谁又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呢? “家中二姐傅念春这些日子一直在游说官员向皇上请旨,说是阅王府正妃之位不可空置许久,想来不需太多时日,阅王爷就可以如愿娶得我长姐了。”傅启明心中有个对付傅问渔的计划,但不能细说,便将话题引向别处。 方景阅的脸色变得有意思起来,傅念春帮傅家游说?傅启明在提起傅念春的时候竟能如此淡漠平常?当真好笑。 傅启明清楚这是方景阅想起了傅家旧事,那些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方景阅,毕竟当年一起去的人里就有方景阅的亲信。不过傅启明此人生性残忍寡恩,傅念春与他的关系除了同姓傅以外,只有那个值得令人反复回味的晚上有点联系,所以他丝毫不在意旁人怎么看他。 恰巧方景阅看中的就是傅启明这一点,足够无情,足够冷血,这样的人才有助于他拿下东宫。他的大哥方景城有杜畏这样的谋士,自己身也要有个能与之抗衡的人才是,暂时,方景阅看中的人是傅启明。 傅家与阅王府的关系如今可以用危急来形容,需要一个中间人来调剂,未曾参与其他事的傅启明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听说你从末族弄了些新玩意儿,不如带本王去看看。”方景阅收了弓,对傅启明笑得意味深长。 傅启明立刻会意,说道:“恭敬不如从命,王爷您请。” 傅启明的新玩意儿无非是花样百出的女子,他贪色成性,不然当年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手。那些女子在他的调教下足以玩出千百种花样来讨男人开心,其中多的是残忍手法,只有人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 他在这方面下的功夫,比在替方景阅出谋划策上面多得多,钻研精深。 只是可惜了那些从末族被他抓来的女子,注定要凄惶可怜一生,最后还会死于非命。 再说傅念春,傅念春游说官员的方法简单之极,那就是睡,生生睡出一条权色之路来! 她辗转反复在无数张床榻上,放浪的叫声几乎要将整个望京城掀个个起来,柔软丰腴的身子上落着无数的吻痕和汗液,交叠的肉体之间充满着交易的味道,舒爽过后瘫软的身子像是腐烂的淤泥,葬着当年早已死去的傅家二小姐。 几乎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了傅念春,她深知男人喜欢些什么,知道哪位官人喜欢哪些姿势,知道什么样的时候说话他们连想都不想就答应,更知道用胸前高耸着的两片白肉将那些拒绝之辞埋住,她并不以为羞耻,甚至是沉迷于此道。tqR1 她早已忘了所谓女子的礼法章节,只乐于研究闺房技巧。 这简单的一招极为有效,前一夜她披着被男人撕裂的衣服用若隐若现的媚态勾勾手指头,舔一舔香唇,第二天便会多一个人在朝堂上向皇上启奏,阅王爷该再立一位王妃。 有时候一晚上她能流连多张床榻,第二日便有数张奏折呈在皇上的龙案上。 她用松散的鬓发,横陈的玉体,为傅怜南嫁入阅王府,铺了一条盈满了肉欲的道路。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花璇看着传来的密信一万个不解,傅念春这么做她自己半点好处也得不到,全是便宜了傅怜南,而傅家的人根本没有把她当人看过,否则怎么会让她这么轻贱自己的身体?像个青楼里的女人一样,红唇万人尝,玉臂千人枕。 傅问渔跟毕苟收拾着冬日里的衣服,春深了,这些衣服再穿不着,要细细收好防潮防虫,听了花璇的话,她想了想之后才说道:“大概为了傅府。” 傅念春有数次跟自己说过,她只想对傅怜南下手,但是对整个傅府,她却极为保护,便是与傅问渔这样的人做对也要成全傅府的事。能让她做出这种便宜傅怜南的事的原因,只能是傅府。 可是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破绽,皇帝刚下旨让方景阅不要急于立妃,傅怜南声名狼藉还未恢复,怎么会有人急着要提起这门亲事呢?这不是在跟皇上作对吗? 傅问渔的眉头微微皱,毕苟问她:“那我们怎么办?” “等。”傅问渔的答案倒是简单,但是在等什么,只有傅问渔自己才知道。 花璇和毕苟对视一眼,有些不明白傅问渔的意思。 “沈清让又来了。”毕苟突然说道,放下茶杯皱着眉。 “什么叫又?”傅问渔敏锐地抓到这话的语病。 毕苟连忙说道:“哈哈哈哈,我的意思是,他不经常来吗?”说漏嘴了,那天过年晚上沈清让来过,可没让傅小姐知道。 傅问渔看了她一眼,走到外面果然看到沈清让,只是没有想到沈清让开口的第一句话却让傅问渔颇为抑郁:“我已向皇上说明,九月初九,伴帝星现,贵女出嫁。” 傅问渔倚着门框,说起来自打那日在宫宴上跟沈清让见过之后两人再也没有碰面了,那一次之后两人的关系也好了不少,至少傅问渔很安份地做到了沈清让的要求——不对陈婉婉的肚子下手,但是沈国师啊沈国师,您怎么就上赶着地要跟自己作对呢? “你来告诉我,是想让我收敛一些,不要阻止傅怜南嫁给方景阅吗?”傅问渔好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沈清让一本正经地点头:“是的。” “所以,傅念春搞出这么多事来,其实也是国师你跟傅家通了气,傅家才让傅念春这么去做的吧?”傅问渔又笑道,目光微深,这位国师大人可有看出其中猫腻? 沈清让还是一本正经地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只是告诉左相大人九月初九是大吉的日子,我会向皇上去说明嫁娶之事,并没有要让傅念春做过这种事。” “你自是不会的。”傅问渔快要笑出声来,实在是想都不能想,像沈清让这么一个出尘不染,仙风道骨的清高国师,去跟傅家说,让傅念春去睡吧,多睡几个官员早朝请旨,这画面太美,傅问渔不敢看。 沈清让难得的脸红起来,也是傅问渔的话过于露骨逗人,傅念春行事又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闹得他这个清心寡欲的国师也很难自矜。 “我知道了。”傅问渔冲他说道。 “那你……”沈清让自己都不明白他跑这一趟的原因,理智告诉他傅问渔一定不会听他的话,能让傅家不利的事不过多难她都会去做,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借此让傅问渔就这么……死去,师父的遗命他也算是完成了。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应该来提醒一下傅问渔,这件事是天定的,人力无可改变,不要违抗天命,那是要遭天罚的。 “沈国师,你觉得我会怎么做?”傅问渔偏了下头,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沈清让便明白了,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傅问渔的,这让他更加无奈。 第五十四章花璇遇险 未出正月,街上还满是喜庆的颜色,傅问渔只觉得在春日更容易犯懒嗜睡,时常抱着一卷书在院中的小榻上一睡就是半日,任茶水煮得都要烧干。 斑驳的阳光在她脸上打着细小的光圈,有一个光圈正好滑进她的锁骨里,像是舀一道明亮的光线如水放进那里。 好睡是被毕苟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的:“傅小姐,求你救救花璇!” 这两人平日拌嘴归拌嘴,但是之间的感情却是一次次生死相依里磨练出来的,花璇若不是出了大事,不会把毕苟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傅问渔自梦中惊醒,一醒来就看来毕苟直直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连忙坐起来拉她起身。 记忆里,毕苟还从未给自己行过这么大的礼。 傅问渔想过一百种傅启明会对自己用的下滥招数,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傅启明会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严叶是杜微微身边的一个丫头,她看上去很害怕,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哭得一张小脸惨白,哆嗦着嘴唇连话都讲不利索,傅问渔不得不按下心间的焦急,好声好气地说道:“你先别急着哭,先把事情说清楚,我才好去救人。” 又端了杯茶给她,让她安定下来,严叶这才喘过气来说话:“今日早上有个人给小姐送了封信,小姐看了之后特别高兴说要出门,本来我是要跟着的,可是小姐说这是她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就一个人出了门。我担心小姐出事,就跟在后面,见她进了醉骨楼,进去有快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而且又看到傅家三公子和阅王爷都进了醉骨楼,担心出事就要找人帮忙。” “怎么不找杜先生?”傅问渔问道,杜微微是杜畏的妹妹,怎么说也应该找他才是,怎么找上了花璇? 严叶一听这话又哭了起来:“杜先生跟城王爷两日前就出了京,听说是有什么事要急赶着去处理,我找不到人,府里又没有个能主事的,而花璇姑娘跟杜先生两人关系不错,我只好来找花璇姑娘,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她们两人都叫傅启明掳了去,生死不知是吧?”傅问渔的脸色明显变了,低沉骇人。 严叶这么大的事不来找自己,却找到花璇,明知京中危机重重,不管是傅启明还是方景阅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花璇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她竟然敢瞒着自己! “你是怕我在城王爷面前立了功,让杜微微不好日后争恩,所以才要瞒着我的吗?”傅问渔的眼中含着刺人的冷光,让严叶不敢与之对视。 杜微微一向是喜欢方景城,她身边的下人肯定也知道,严叶敢这么瞒着,是担心自己抢了风头吗! 她吓得又跪在了地上,哭道:“奴婢知道小姐与傅小姐无可比之处,奴婢只是心疼小姐爱慕城王少这么多年,不曾想……不曾想……” 她哭得抽抽答答,傅问渔看着却毫无怜悯,一天到晚只知道争男人欢心的女人简直是愚不可及!就因为严叶的私心,本可以早早就解决的事情如今才是真的棘手。 以花璇的武功她如果过去了这么久还没有逃出来,想来是经过了恶斗,傅启明跟方景阅定会加强戒备,再要硬闯救人就绝不可能。 “毕苟你轻功好,帮我送一封信。”傅问渔不再理会哭得可怜的严叶,转身急笔写了一封信。 “是送给沈国师吗?”毕苟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动作粗鲁,但眼中的急切却实实在在。 “不,是另一个人。”傅问渔写好信甚至来不及吹干就塞进毕苟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毕苟点头,脚下生风,用尽她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去。 傅问渔看了一眼严叶,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傅小姐你……”她凄楚地望着傅问渔。 “我会把你家小姐带回来的。”傅问渔边走边说,走到门口又停下:“我不会跟杜微微争什么男人,但城王爷能不能看得上她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等一脸惊愕的严叶回话,傅问渔急步出了门,路过前厅时,正好看到了傅怜南正与大夫人喝茶,她看着傅问渔的步伐,冷笑一声:去吧,去了也只是多送一条人命。 老规矩,傅问渔递了一枚金锭,接过面具就进了醉骨楼二楼,要了一个包厢。包厢视野极好,能将下方人等皆收于眼中。 二楼今日的人更多,看其衣着大多是富贵之人,不知道他们面具之后的脸孔是何等的狂热残忍。 中间的角斗场还有鲜血,有下人过来提着两桶水冲干净,露出干净的青石地面,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紫衣长衫走进来,抬了抬手压住喧哗的叫声。 “诸位,三年不见,在下又回来了。”他揭下面具,不是傅启明是谁!tqR1 人群爆发出一阵高昂的叫喊声,傅启明此人在别处或许毫无名声威望,但在这角斗场里却颇得人心——放眼整个望京城,找不出比他更残忍的人来。 当年他在角斗场里将一个落败的人活生生剥了皮,那可怜的人痛哭嚎叫三天三夜没能死去,最后还是一身鲜血流尽,才算是终结了这场最令人恐惧的恶梦。 方景城剥皮只是传闻,而傅启明剥皮,却是众人亲眼所见。 那些寻求感官刺激,草菅人命的贵人们从此记住了傅启明,他在这些追求鲜血和恐惧的人心里树立畸形变态的高大形象。 他阴柔的脸孔带着血腥的笑意,享受了一番这扭曲的崇拜,又戴上面具,高声说道:“诸位也知道这三年来我遍访天下,只为找一些更有意思的新奇事物,不然这京中,多无趣?” “对!” “好!” 人群再次沸腾高喊,傅问渔对这些以折磨别人寻乐的人们倍觉恶心。 待人声安静了一些,傅启明又说道:“好在上天不负我一片诚心,在下寻访至末族,终于寻到了几个有意思的女子,带上来。” 三个囚笼被推上来,每个囚笼里关着一个女子,这些女子大多不过十六七年华,但身体却被扭曲成各种奇怪夸张的样子,有的被半吊在空中,四肢大开绑在囚笼四个角,有的一只脚只有脚步点地,另一条腿被高高绑在囚笼上方的木条上,还有一个则是直接倒吊着,两腿分别各吊在囚笼一边。 而且她们身上的衣物少得可怜,在变形的动作之下,那几片布被撑得快要裂开,女子隐私的地方欲露不露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最重要的是,这些女子,个个都肤白胜雪,容貌美艳如花,还透着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在这种动作,这些衣服的衬托下,只要是男人都想要冲上来亵渎一番。 “这些女子是某个神秘家族中训练出来的祭祀圣女,高贵纯洁,身姿柔软,长这么大从没有一个男人碰过她们,你们想要吗?”傅启明边说边揉捏着其中一个女子的胸脯,太过大力捏得那女子痛得哭出声来,楚楚一汪泪眼。 那些被刺激得只剩下欲望的男人高喊着“多少钱,我买了”,像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解开裤腰带一般。 傅问渔别过头不再多看,这种事只有傅启明这样的畜生才做得出来。 “诸位莫急,还有好戏。”傅启明拍拍手,另两个女被带上来,脚下带着沉重的铁链,双手也被拷住,衣服破破烂烂。 傅问渔闻声看去,那不是花璇和杜微微是谁?! 杜微微哭得不能自已,满脸都是害怕的神色,躲在花璇身后。花璇像是被人下了药,连步都有些不稳,身上有横七竖八的伤口,伸开双手将杜微微挡在身后。 傅启明见了只是冷笑,吩咐人将那边的三个囚笼打开,放下了那三个女子,冷笑着道:“诸位看客,本来我是想准备将这三个圣女拿出来送给各位,以谢诸位这些年不忘之恩的,但怎奈有恶人相阻,我只好一起请上来,给各位看官讨点乐子。” 他说着望了望花璇和杜微微,恶毒的想法从他嘴里变成字符:“这里既然是角斗场,几位不妨厮杀一番,活下来的,我就把她卖掉,我想,在场的各位老爷一定会好好心疼佳人的。至于落败的人,老规矩,当场杀了。” 花璇的眼前是模糊的,她被人强行喂下软筋散,一身武功在药效未解之前施展不出来,而且双手双脚被缚,更要保护现已经吓软了手脚连话都说不清的杜微微,面对着对方三人,她几乎是处于必败之境。 傅问渔心急如焚,戴上面具,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来奋力扔到花璇跟前,还未等傅启明看过来便高喊了一声:“好!” 有了傅问渔领头,场中的人开始往场内砸着各种银子金子等赏赐之物,为这场香艳的角斗呐喊助威,花璇看着发簪很眼熟,顺着落下来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戴着面具的傅问渔,哪怕她戴了面具,日日夜夜相处下来,花璇也是认得出的。 花璇心里便有了底,好像只要傅问渔在那里,她就有信心,怎么会都不会输,不会落到傅启明的手中! 捡起发簪她灵巧地几撬几松,解开手上的脚上的镣铐,没了这些束缚,凭着习武的本能和身体,至少能拖延住不少时间。 第五十五章敢动试试 求生的本能会激发出一个人无数的潜力,就连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祭祀圣女也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三个人围攻花璇一人,花璇还要时时护着已经吓傻了只会哭的杜微微,倍感吃力,又加上她全身酸软使上不上劲,更是处于下风。 傅问渔看得心急,目光四望,只等着毕苟赶紧带人过来,但半天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反而在对面的窗子里看到了方景阅和傅启明二人,两人看得兴致勃勃,露出残忍的笑容,傅问渔眼中神色一狠,转身下了楼。 角斗场是凶猛之地,看客台席极高,足有三米,更有一米高的护栏,就是为了以防下方的角斗死士爬上来伤及尊贵的看客们,傅问渔站在看台边上扶着栏杆,那时的花璇已被人撕了袖子,身上满是伤痕,杜微微更是抱着头蜷缩在一边。 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傅问渔挑中一个正叫喊得起劲的人,一把扒下他的外袍,又脱了自己的,顾不得那人推搡责骂,把两件衣服系在一起,又绑紧在护栏的栏杆上,翻过护栏就要抓着衣服爬下去。 “阅王爷你看。”傅启明自然发现这边的异样,叫方景阅一同看戏。 “没想到傅家的五小姐倒跟猴一样。”方景阅冷哼一声。 “我今日本只想除掉她一个下人,既然她自己要寻死,那我焉有放过之理?”傅启明冷笑说道,召了下人低语两声,不过片刻便在不起眼的地方见到了几个举着弓箭的人,只等傅启明看足了戏,就要放箭射死傅问渔! 傅问渔并不知道这些,她现在只想把时间拖住,自小在山野长大,爬树攀藤这些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所以她很顺利地就顺着衣服落到了角斗场上,冲过去一把拉开正在围殴花璇的三人,挡在她前面:“花璇,你怎么样?” “傅小姐,你怎么来了?”花璇心急,傅启明摆明了是要来一场香艳的角斗,这里面的女子肉搏之下衣服一件接一接地被撕烂,供看台上的宾客戏弄开心,傅问渔一个大小姐怎么可以下来遭人戏耍? 看着脸上淤青一片的花璇,傅问渔有些心疼,又拉起蜷缩成团哭得瑟瑟抖抖的杜微微,狠声说道:“此事因你而起,如果你再这么无能,害得我与花璇难以自保,我就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你信不信?” 杜微微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听傅问渔这么一说,放开了嗓子就哭起来,傅问渔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像是要把她打醒:“哭有什么用,站起来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靠花璇一人能撑多久?” “傅小姐,杜微微从小到大没遇到这种事,你别逼她了。”花璇也是无奈,明明杜微微是没有中毒的,偏偏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不逼她,但今日若我只能带走一个,就别怪我把她留在这里遭人侮辱!”傅问渔说着扶着花璇站起来,看着对面来势汹汹的三个人。 杜微微听了这话才猛地站起来抓着傅问渔的衣服求饶,哭道:“不要丢下我,傅小姐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不想死,就拼命。”傅问渔拉了她一把,三人相互依靠,是生是死,只是抢时间的问题了。tqR1 女子打架不好看,扯头发的扯头发,撕衣服的撕衣服,尖叫声比叫喊声还要大,好在傅问渔脑子好使,挑着对方的痛处打,三人合力将一个压在身下。、 “我能救你们出去,但你们若是再动手,就别怪我亲手杀了你们!”傅问渔握着那根丢下来的发簪,抵着身下人的脖子上,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打下去是毫无意义的,唯有共同努力把时间拖住。 那三人也是可怜人,听了傅问渔的话动作一慢,颤着声音说道:“你在骗我们!” “她不会骗你们的,我也是末族之人,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族人?”杜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质问,如果不是有人告诉她醉骨楼有她的族人,她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原本会是欣喜的相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是末族之人?”其中眼睛大大的女子疑惑地问道。 “我是杜氏后人,你们是祭祀三圣女,我有说错吗?”杜微微哭道,“你们不在族中守护圣坛,跑出来就算了,还要杀族人,你们这样不怕四大长老责罚吗?” 三人听了她的话这才相信杜微微真的是末族的人,不是族内人不会知道圣坛,也不会知道四大长老,一想到此处几人忍不住哭起来:“你当我们想吗?如果不是那个人把我们劫走,我们哪里会离开族落?” 傅问渔听着这些话有些疑惑,这个末族是什么地方?杜微微又是末族的什么人?圣坛是什么?不过此时都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最好时机,一道漆黑的利箭笔直射来,傅问渔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拉开眼前的一个祭祀圣女,利箭直直射入傅问渔的胸口,那箭的力道过大,打得她几乎要倒地。 “傅小姐!”花璇抱住她倒在地上,惊呼一声。 那边的傅启明手持弓箭,覆上面具喊道:“角斗场可不是让你们叙话闲聊的地方,傅小姐,既然你自己下的场,就要按着这里的规矩来,不守规矩的,可别怪这场中利箭无情。” “卑鄙小人!”花璇恨得咬牙切齿,就要冲上去怒骂,傅问渔一把拉住她,这时候可不能逞口舌之利。 这一箭受得有好处,那三个女子至少相信了傅问渔不会真心想害她们,围在傅问渔身边问道:“你真的能救我们吗?” “当然。”傅问渔肯定的点头。 “那好,我们不打了!” 她们的歇战引来了傅启明的不满,只见他一挥,四方的弓箭手便绷紧了弓弦,拉得弓箭“咯吱”作响,只要一松手,场中便无人可以活命。 几根利箭同时射来,毕苟的飞镖神出鬼没纷纷打落,挡在了傅问渔前面,看着几人残破不堪的样子,内疚不已:“是我来晚了。” 傅问渔艰难地摇头:“他来了吗?” “来了。” 他是四皇子方景梵。 说来好笑,这位四皇子与傅问渔第一次见面,是傅问渔要射杀方景阅的时候,第二次相见,却是方景阅与傅启明要射杀她的时候,这两回见面的时机,都称上雅致。 梵王爷忠厚的脸上写着着急和无奈,难得的用王爷身份喝退下人直入了方景阅的包厢:“二哥,你怎么这般胡来?” 方景阅对这位救了他一命的四弟可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在他看来,这样一个愚蠢憨厚的皇弟只配待在京中的一角安安份份地混日子,拿着该有的皇粮混吃等死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像今日出现在这里,还对自己大呼小叫,是万万不该做的事情。 “我不过寻个乐子,怎么就是胡来了?”他不悦地看着方景梵:“倒是四弟你,没大没小见了我这个哥哥也不见行礼,上来就大喊大叫,才是真的胡来!” 方景梵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可是一想到那位姑娘的一番话,又觉得实在顾不上这兄弟之礼,急声道:“二哥啊,大哥出京不过两日,你就要杀他喜欢的女人,等他回京了,你要如何交代?这傅家的三公子也是胡作非为,怎能杀了自己小妹?” 看重兄弟之情的方景梵显然不是知道傅家的亲情只是一种玩笑,果然傅启明让他的话逗得笑起来,阴恻恻地声音说道:“梵王爷此话差矣,我只是想让那几个女子角斗一场图个乐,我五妹看得过瘾要自己下去同乐一番,与我何干?” 这样的歪理让方景梵听着就生气,干脆不理他,只对方景阅说道:“傅家五小姐乃是与大哥定了终身的人,二哥你如果真想要得到东宫之位,只能拉拢大哥,不然大哥去父皇跟前参你一本草菅人命,你说父皇会怎么想?更何况国师与五小姐来往甚密,若是得罪了国师,还会有谁在父皇面前帮你游说?二哥,再过不久末族和瘴戾三族的人就要来京中了,这些族落都是当年大哥打仗打下来的臣族,你若是在这时候伤了五小姐,大哥一怒之下挑拔这些人,你以后要怎么立足?” “够了!”方景阅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水都滚到了地上,阴毒的眼神看着方景梵:“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以方景梵的脑袋哪里想得到这么多道理,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方景梵倒也直率得可爱,伸出手指一指,就指向了场中正与方景阅对峙的傅问渔:“正是五小姐写信告诉我的。” 这答案差点让方景阅气得吐血,傅问渔倒是算得机巧,借方景梵的嘴来告诉自己,若是再敢动她一根毫毛,只怕方景城要连他阅王爷的地都翻了报仇。 这主意是傅启明想出来的,他的气自然撒到傅启明身上,冷哼一声:“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傅启明受了一顿无妄之灾一般的谩骂,本来也就没有预算傅问渔的份,只想对花璇下手,谁能想到傅问渔护着下人竟然连她自己也敢赌进来? 角斗场里花璇扶着受了箭伤的傅问渔就要离去,既然方景梵出现在了这里,傅问渔就有足够的把握安然离开,她最初唯一的担心只是,方景梵不肯来。 那几个祭祀圣女跟在她后面,有些窃喜没有信错人,只不曾想到,她们尚还没有走出角斗场,就被三根箭当场射死! 傅问渔猛地回头,看到方景阅正在搭弓瞄准,一把将花璇和杜微微拉到身后,瘦弱的身子透着坚定的力量,眼中的敌意和恨意直直望着方景阅—— 你敢动她们试试! 第五十六章命悬一线 那眼神太尖锐,带着宁死不退的悍然和倔强,方景梵从上看到时心头一颤,这样的眼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了,那一年看到,还是在他的大哥方景城身上,而那一年,整个京中,整个丰国,血流成河。 所以他始终记得这样尖锐而凌厉的眼神,多年后再相见,他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方景城。 平和无争的梵王爷顺着楼梯来到角斗场,亲自带走了傅问渔三人,方景阅已经搭好的箭只能恨恨放下,眼皮都恨得在发抖,将弓箭扔进傅启明怀里,转身离开。 “多谢梵王爷出手相助,救人之恩,傅问渔不敢忘。”傅问渔失血过多脸色发白,强自挣扎着向方景梵谢过恩情。 方景梵见她红血染衣衫,急得满头大汗,这人可千万不能死,若是死了他今天的辛苦就白费了,他着急地说道:“傅小姐哪里话,都是我二哥性子太过了,还是赶紧看医吧。” “回城王府。”毕苟赶来一辆马车,对着一行人喊道,几人托着傅问渔上马车,快马加鞭地朝城王府赶去。 肖小开正认真地捣着药,这个加几钱,那个放几把,看着毕苟背着半个身子染红的傅问渔跑进来时,他手里的杵子猛地掉在地上,仿乎看到了那一天,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眼里的惊慌更甚。 “小开别傻站着了,赶紧给傅小姐止血医治!”毕苟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把傅问渔放倒在床上,也顾不得她自己也是一身的血。 肖小开回过神来,提了药箱过来查看着傅问渔的伤势,倒了些止血的粉末,看着那胸口的利箭,却下不了手。 “怎么了?赶紧取箭啊!”毕苟急得喊道。 肖小开满手是血,退了几步望着傅问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不敢取,这箭我认识,上面的有倒钩,取出来要带走一大片肉,血就止不住了,这箭,不能取。” “你是说……这是……这是……”毕苟一瞬间红了眼眶,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后半句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抓着肖小开的手反复确认,是那种箭吗?小开你没有认错吗? “是,这就是……四勾箭。”肖小开像是失了魂一般,只低声说话,傻傻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傅问渔,满脸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花璇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脸上已全是泪水,自己一身的伤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仔细检查着傅问渔胸口插着的利箭,反复地确认,可反复确认的结果却令她更加绝望。 “飞鸽传书,通知少主。”毕苟面色死灰,傅问渔死定了,这个会关心自己伤势的主人,死定了,“小开,延住傅小姐的命,撑到少主回来。” “为什么又是他?”肖小开的声音极小,小得快要听不见,可是这一屋子的人却都猛地僵住,听他细声呢喃:“为什么,又是他?” “别这样小开,少主……比任何人都不想这样。”花璇难过地说道。 毕苟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光一亮,疯了似地驾了马冲国师府赶去,打飞了国师府看门的下人,依着琴音找到了正在安静抚琴的沈清让,直挺挺跪下,“咚”地一声,额头触地,一道血丝蔓延开在地板上:“求国师救我家小姐一命!” 沈清让那根刚续好的琴弦,再次从中而断。 屋子里只剩下傅问渔和沈清让,他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人,犹豫许久:你本是命中注定该死之人,我该不该救你? 你就此死去,天下浩劫可免,百姓灾苦可免,我该不该救你? 家师遗命尤在,我当顺应天意,不作逆天改命之事,我该不该救你? 他在心底问了自己一百次,犹豫的念头拉扯着,让他头痛欲裂。 最后这位清绝出尘的国师只能长叹一声,笑话自己,不过是再折几年阳寿,罢了罢了,命中有你一劫,逃也逃不过。 他解开傅问渔外衣,意外地在她手臂上看到一点殷红的守宫朱砂,微微愣住,又苦笑一声:傅问渔,你瞒得众人好厉害。 如玉的双手抵着傅问渔后背,他的双手升起光辉,一团柔和的光晕包裹着,自他眉心冒出一点朱砂,在他如谪仙一般清傲的脸上添了几许妖娆色,那朱砂的颜色由浅渐深,像是一滴血凝在那里,细细看去,还能见到几道血丝在其中涌动着,像是要冲出来一般。 他右手结了个手印,点在眉心,那几道不安份的血丝冲破阻碍游出来,滚成血珠,落在了他玉辉闪耀的手指上,这双手再一按,将那几滴血埋进傅问渔体内。傅问渔惨白的脸色有了渐渐的红晕,胸口怎么也止不住的血停下来。 他放倒傅问渔,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看着她昏迷过去的睡脸,并不知道他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往日里他总是通达,是与非他也能辨别,哪怕是做些错的事情,总是往对的方向走着。可是遇到傅问渔以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初心。 若一开始,不去那醉骨楼就好了。 要么,不那么多次地去看她,不要好奇所谓天之异人到底是什么人,不要接近她,从一开始就置她于死也好了,死一个人救千千万万的人,是仁还是孽,也随便了。 可哪里有那么的要是和如果?他看了一辈子别人的命相,这时候却看不清自己的了。手心里那些纷乱无章的曲线,要如何作解? 打开门时,众人以为是他们看花了眼,沈清让一头漆黑光亮的长发变得白如雪丝,满头银发,还有眉心那点似长在那里的朱砂,那个仙风道骨的国师怎么会突然就起了妖孽色,透着惊心动魄的美艳? “不必担心,一个时辰我就会好了。”沈清让的笑容极虚弱,果然他们又看到自他发端起,那些银发开始变黑,照这个速度,一天之内他的确可以白丝换黑发。 “国师你……”毕苟疑惑地问道。 “我只能维持住她两天的寿命,她胸口的箭总是要大夫取的,而且,我想城王爷也不会希望是我把这支箭拔出来的,他的心魔,总是要自己解开的。”沈清让唇色惨白,缓缓说话,脚下一个虚浮,差点倒在地上,幸好扶着了门柩。 “国师,你也救不了傅小姐吗?”花璇听不下去他这一篇玄妙的话,只想问正题。 “不能。”沈清让回头看了一眼躺着的傅问渔,摇了摇头,“若我可以,倒真想救她,哪怕……罢了,天意吧。” 他说完不再回头,踩着一地的月光缓缓走离了城王府,清风拂来,白发齐飞,正好他今日还着了白衣,在月光里像是要羽化而去的仙人。 “他或许真是仙人转世也说不定。”毕苟叹息一声。 “仙人转世又如何,傅小姐不还是没有醒吗?”花璇忍着眼里的泪光,如果不是她们,傅问渔这么惜命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危险? 大家都守着傅问渔,连方景梵这个外人都留守在城王府,虽然他的目的是最特别的。他盼着傅问渔醒过来,如果他醒不过来,只怕方景城这尊凶神又要大杀四方,而他的二哥首当其冲,兄弟是否相残,全系在傅问渔一人的命上。 他虔诚得只差跪下来求求菩萨大发慈悲,放过傅问渔这小女子一命。 唯有肖小开不见人影,整个城王府遍寻不找,杜微微找了他好久,想跟他道歉,是因为自己莽撞才害得傅小姐快要丢掉性命,害得小开又要没有姐姐。 肖小开躲在一间很久没有人住过的屋子里,抱着膝盖蜷成一个小小的影子躲在黑暗里,明亮的大眼睛里全是泪水,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失去了他的亲姐姐,就在前一个晚上,他还在跟姐姐闹脾气,惹得她生气,第二天,他的姐姐也像今天这样,被城王爷背回来,胸口插着一支箭。 他拔出那支箭,却怎么也止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他的姐姐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永远闭上了眼睛,任他哭得撕心裂肺也再醒不过来。 可是问渔姐姐,我没有惹你生气,我从来不敢让你生气,你为什么还是要走? “小开。”找到他的人很特别,是严叶。她一直在傅府里等着,是城王府的人过去通知了她才赶回来,可是回来之后却得到傅小姐命在旦夕的消息。 “你走开,不要来这里,这是我姐姐的房间。”小开小声地说道,也不抬头看她,固执地埋着头,不肯跟人说话。 “可是你的问渔姐姐还在等你去救啊,至少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在少主赶回来之前,傅小姐的命,要靠你啊。”严叶有些心疼这小家伙,拉着小开的手认真说道,她心思细腻,不然也不会派去照顾大大咧咧的杜微微,这时候也最懂得如何安慰人。 肖小开听了她的话,果然抬起头来,一眼的泪水籁籁而下:“严叶,我是不是很坏,所以大家都不要我?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做一个好孩子了啊。”tqR1 第五十七章恶鬼抢命 方景城的马直接骑进了前院穿过了后堂,停在了房门前,一把推开房门,脸色阴沉得足以杀人,对着一屋人怒声喝道:“滚出去!” 杜微微要说话,被杜畏一把拉开捂住她的嘴,慌忙把她带走,他这两日一直跟着方景城便知道,方景城两日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地策马而归,千里良驹都要跑断腿断气,他还嫌不够快,扬起的马鞭噼啪作响。 而信中说得分明,是杜微微闯出了祸事,拉进了花璇,这才牵扯到傅问渔。 以少主的心性,只怕就算死一百个杜微微和花璇,也愿意换一个傅问渔回来,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等了这么多年,只为等傅问渔的出现。如今却因为这么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这希望马上就要如泡沫一般粉碎,无人敢想象方景城现在的怒火。 在这种时候,唯一敢与方景城说话的人只有肖小开。肖小开看了他一眼,说道:“城王爷,那箭是四勾箭,当年是你设计出来的。”语调里尽是愤恨,就是这种箭带走了他姐姐的生命,所以不管这些年方景城如何待他好,他对无法原谅方景城。 方景城的脸上满布冷霜,看着肖小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勾箭,丰国利器,当年是他设计出来用以对付敌人,比之平常的箭多了四个倒勾,顺着箭头埋进人身,就算没有被箭射死,拔箭之时也会带走大片的肉,流血不止,无可救药。 当年……当年肖颜开也是死在这箭下,死在他亲自设计出来的箭下,他想起了山坡僧人说的报应,他以为当年的肖颜开已是报应,已是他杀孽无数的轮回,为什么傅问渔的命也会悬在这箭下! 所以肖小开才会说,为什么又是他? 难道上天拿走他的还不够吗?他的报应还不够吗? 他坐到床边,看着脸色如纸命悬一线的傅问渔,突然觉得这世间事真是荒谬,刚要给他一丝希望,这希望马上又要熄灭。 “傅问渔,本王说过,你的命是我的!”方景城眼中的狠色透着决绝,却有着掌天掌地难掌她生死的挫败感。 便是京中恶鬼又如何,便是执掌权柄又如何,该留的人总还是留不住。 “肖小开,备下止血药,越多越猛越好,本王要取箭!”他突然喊道。 肖小开走进来,看着方景城,咬着嘴唇半天才说道:“取了箭她会死的。”就跟自己的姐姐一样,会死得毫无办法。 “不取,她就能活吗?”方景成狠着脸色说道,这箭不拔出来,傅问渔是死,拔出来,至少还有万分之一的活命机会。 方景城要赌这万分之一! 肖小开还要说话,却被方景城脸上的狠辣之色吓住,他撕开傅问渔胸前的衣服,看着那只直直树在她肌肤之上的利箭,那曾经帮着立下赫赫战功的好箭,也是取走他心爱之人性命的毒箭,不知该爱该恨。 粗砺的手掌捏着傅问渔下巴,他凶狠地看着傅问渔的脸,几乎要贴上去,低声说道:“本王不准你死,你就休想死掉!” 然后他的手握住那箭身,按住四周的肌肤,他太过用力,手都在颤抖,手上的青筋也根根鼓起,指骨泛着异样的白色,箭身承受不住他的大力,在他掌心折断,断裂处戳进他的手掌,而他像是不能感受到疼痛一般,任血液从他指缝里流出来,滴在傅问渔白皙的肌肤上。 陡然间他眼神一利,握着那断掉的四勾箭,猛地一带抽出来,果然带走傅问渔胸口大片的血肉,撕裂的声音都能听到,傅问渔在昏睡中都痛得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睛痛苦地叫喊一声,又陷入更深的昏迷中。 方景城速度点住伤口周围的穴道,接过肖小开递过来的止血药粉,倒在她伤口上,用棉纱用力按住。可是那些血啊,那些殷红温热的血像是蓄许久的洪水找到了打开的闸口,疯了似地往外冒着,只不过转眼,那洁白的棉纱便染得通红,还染红了方景城的双手,跟他的血融合在一处,源源不断地流着。 “傅问渔,你给我争气点,不要死!”方景城恶狠狠地声音没有任何威慑力,只有全部的请求,堂堂城王爷,他请求傅问渔不要死。 肖小开快要把下唇咬破,颤抖着手将一瓶又一瓶止血的药倒在她伤口上,换着一次又一次的棉纱,却怎么也不能止住血,哭着声音喊道:“王爷,止不住血,王爷!” 外面的人听到肖小开这一声喊,几乎瘫软下去,绝望了,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吗?还是留不住吗? “王爷,她牙齿咬得太紧,汤药喂不进去。”肖小开端着一碗药半天撬不开傅问渔的嘴,只能急着向方景城求救。 方景城自己拿着药碗喝了一口药,对上傅问渔紧闭的嘴唇,那嘴唇像是咬着最后一口气,死活不肯松开,方景城狠着眼色或用牙咬或用舌撬,两人口齿之间一片鲜血模糊,还夹着药水,好歹将她紧闭的牙关打开了一丝缝,把这碗汤药给她灌了下去。 接下来的,就只有等了,听天由命,看她命有多大,能不能挺过去。tqR1 沉默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基调,方景城手上的血有些地方都已经干了,可是傅问渔的胸口还在失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都没了颜色,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死去一样。方景城不敢看,只能努力按着她流血的地方,那宽大的手掌像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傅问渔。 就在他都已经失去信念的时候,突然肖小开尖叫了一声:“止住血了!城王爷看,没有流血了!” 低着头沉默的方景城听到这句话立刻低头看,松开一直紧按着的棉纱,果然看到她的伤口不再流血,几乎有碗口那么大一个疤,但终于不再流血不止! 这几乎让方景城惊喜得要喊出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的手在轻微的颤动着,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靠在床柩上,看着依然沉睡的傅问渔,干涩的嗓子低着音量笑了一声:“不亏是天之异人,终是不同一些。” 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了傅问渔的胸口上,那里有几道与众不同的颜色,那是几道血丝,细得让人几乎查觉不到,有着淡淡的玉辉色,在傅问渔的伤口像是结了一道细密的网,网住了血肉。 方景城的瞳仁微缩,问道:“沈清让来过?” “是,若不是国师,只怕傅小姐撑不过两日之久。”肖小开低声说道,他知道城王爷一向不喜欢沈国师的,也不知道城王爷会不会生气沈清让碰了傅小姐。 “沈清让!”明明是沈清让延了傅问渔两日之命,可是方景城却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他的神色,肖小开觉得这是自家王爷有些不讲道理了。 傅问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了上一世她临死的时候,那些人的棍棒和鞭子,罪恶的笑声和诅骂,她的绝望和恐惧,都那么的真切,像是重新经历了一场,那些扬起的血,溅飞的泪好像重演一次。 她大声地呼救,哭喊着饶命,可是死亡的灰色渐渐染尽了她全部的世界,连血都变成了灰色。 只有一角藏蓝色的衣袍在一片灰色中,那是唯一的颜色,她像上一世一样,用力地抓住,听到他淡淡的叹息声:罢了,好生葬了吧,你若有知,来生不要再投胎至这户人家。 你是谁?为什么声音不像沈清让? 奋力挣扎,傅问渔的身子艰难抬起,她就要看清他的脸,却被一团光线刺得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没有了人在前方。 “沈清让,沈清让……”恶梦中的傅问渔一声声叫着,她想看清沈清让的脸,就好像那是一个执念,她唤着他的名字,想说一声感谢,感谢上一世唯一一个让她有些许贪恋人世美好的人。 可是当他消失之时,傅问渔却惊得猛地睁开了眼睛,睁眼所见便是方景城阴冷如霜的脸色——他在这里拼尽全力救她回来,她的梦中心心念念的竟然是沈清让! 这愤怒来得莫名,方景城几乎是被这愤怒烧毁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理智,扣着傅问渔的下巴,声音压着怒火极为渗人:“你很想他吗?” “不,不是……”傅问渔让她捏得发疼,她想解释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挣扎又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眉心发皱,肖小开也不敢上前动劝,城王爷在这里陪了有快三个时辰了,为了救回问渔姐姐急得只差杀人放火,可是问渔姐姐的梦里,怎么会是沈国师呢? 梦便梦了,还在梦里叫出了他的名字,像城王爷这样自傲的人,只怕无法忍受。 这样想着,肖小开只能着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个时候的城王爷是一点就炸的火药,只怕就算是问渔姐姐也惹不起。 方景城松开她,扔下一句:“好好活着,等本王三年之后取你性命!”这绝情的话刺得他自己心底发疼,就知道这女人没有感情,任凭自己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有半点感激! 沈清让?就让你的沈清让一步步害死你吧! “城王爷我……”傅问渔急着有话要说,话还没有说完方景城已经出了门,身影不见。 傅问渔知道这误会只怕大了,却要怎么解释呢?说自己死过一次,上一次死之前遇到过一个温柔悲悯的人,只是想说一声谢谢吗? 谁人相信? 第五十八章滔滔怒火 方景城的怒火足足烧了三日,这三日里他都不曾再来看过傅问渔,有种任她自生自灭的感觉。 傅问渔听说了些方景城救自己时失态和紧张,她偶尔便会失神,方景城是真的紧张自己还是只为了那个三年取命之约? 杜微微和花璇两人来请罪时只差负着荆棘,尤其是杜微微,哭得眼睛都红肿起好高,像个核桃,一个劲儿地说着对不起,傅问渔绑着厚厚的布动不了,只能一遍遍让她们起来不要哭了。 这两天杜畏跟杜微微说了很多,这位如父的兄长希望他的小妹能明白,他们对于少主永远只会是下人,只能是下人,他们能少主的只有忠诚,愿意为之去赴死的忠诚,再也不该有什么其它的心思。 可是杜微微抽泣着,伏在杜畏的肩头哭得不能停歇:“哥,为什么城哥哥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是不是不如问渔姐姐好看?” “不是的,你的城哥哥,根本不喜欢任何人,除了……除了当年的肖姑娘。”杜畏抚着妹妹的后背,说着一些他自己心里都没有底的话。他的少主,对傅家小姐真的毫无情意吗? “那城哥哥为什么要对问渔姐姐那么好,他以前从来没有为了哪个女子这么生气过。”杜微微一抽一答地问道,那天方景城赶回来时,恨不得杀了他们所有人,就因为他们害得傅问渔受了伤。 杜畏知道原因,但他不能说,只能爱怜地抚着小妹的头发,说道:“因为傅小姐对少主的事有利,所以少主愿意重用她,就像重用我一样,微微啊,不管少主喜欢哪个女子,那都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你要谨记我们的身份。” 可是杜微微只把话听进去一半,听得了方景城不喜欢傅问渔这一半,没有听进她应该要克守下人本份的这另一半。 其实年少的女儿,哪里懂得克制呢?那么光彩夺目的人,怎么能不爱上呢?尤其是这日日相对,哪怕只是天天远远地看着,也会生出情愫来,这要怎么无视?她甚至不是花璇,知道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站在远处观望,不生贪婪之心。 花璇将自己全部的细心都用在了这几日,傅问渔稍有不对,她都立刻查觉,一天要检查她的伤口数次,将一点点的血丝都擦干净。 “傅小姐,你伤口恢复得好快。”花璇奇怪地看着傅问渔的伤口,那么大的口子,就算是他们这些习武出身的人,没有一两个月也休想好个七八成,可是傅问渔的伤口几乎是一日好过一日,不过几天的时间,已经结起了痂,边缘的地方已经开始好转。 这种速度让花璇不仅仅觉得惊诧,更是可怕。 “是吗?我看看。”傅问渔听了她的话低头看了看,果然见那伤口以奇迹般的方式愈合着,而且她也不怎么觉得疼了,她把这归咎于可能是自己重活一世,体质与旁人不同。 花璇却有些忧心,趁着傅问渔睡着的时候去跟方景城说起此事,哪知方景城听到之后却一脸漠然,甚至带着冰冷嘲讽的口吻说道:“说不定是那个国师的本事呢?你们不是叫沈清让来过吗?” 花璇明显听出方景城语气中的不悦,但她跟肖小开一样,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沈清让虽然平日里与他有些不和,但这件事上,还是应该多谢他的不是吗? 看着花璇脸上的疑惑,方景城知道她在想什么,挥了挥也懒得解释:“下去吧,既然她好得差不多了,就让她回府。” 这就更让花璇诧异,此时的傅府只怕是龙潭虎穴,傅问渔在这里养伤才是最好的,少主怎么变了一个人一样? “听不见我的话吗?”见花璇半天没有动作,方景城冷着脸问了一声。 “是,属下这就去办。”花璇赶紧拱手点头不敢再耽误,只将疑惑藏在心底。 等得花璇离开,方景城恨得把手里的笔扔了出去,飞起一片黑墨溅在屏风上,他的手心还缠着纱布,断箭戳进去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这一用力又挣破了伤口,浸出些血丝来。 “少主,沈清让到底做了什么?”从不见方景城发过么大火气的杜畏不得不多嘴问一句,这样的少主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方景城咬了咬牙根,冷笑了一声:“他在傅问渔体内种了血咒。” “什么?” 这一下连杜畏的神色也变了,血咒是什么,他最清楚不过,那是种在别人体内的一种恶毒的诅咒,只要沈清让心念一动,傅问渔的心脏就会被粉碎,死得毫无预兆,只需一眨眼的时间。 没想到沈清让竟然下得了这样的阴毒手段! “可笑啊,哼,傅问渔竟然还在梦里也时时牵挂着她,连自己小命捏在别人手上都不知道。”方景城伸出手接过杜畏递来的笔,冷笑继续写着笔下的事情。 这话里透几分凉薄的冷意,方景城是真恨极了那日傅问渔在梦里叫着沈清让的名字,再加上沈清让做的这些事,更让他觉得怒火中烧。 “要不要跟傅小姐说一声,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杜畏迟疑着说道。 “急什么,让她自己发现心爱之人要她的命,不是更有意思吗?”方景城说出了一句他为之后悔一生的话。 杜畏却不觉得这是好事,傅小姐的命另有用途,如果让沈清让抢了先,只怕他们的事就全白做了。 “你不用担心,沈清让舍得用天珠血折十年阳寿来救她,就一定不会轻易杀了她,爱得越深越好,深到最后,我倒要看看沈清让被折磨得为爱发狂的样子。”他写好了信,装进信封里递给杜畏。 于方景城而言,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傅问渔只是其中一件,既然这一件事情要坏,他会在另一件事上补救,再有其它的都不重要。 方景城没有发现,他其实一向话不多的,却在这件事情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越是这样,越是在掩饰内心的嫉妒。 他在嫉妒沈清让,嫉妒傅问渔的梦里只有沈清让,这嫉妒才是他真正愤怒的原因。 花璇很是为难地提起了方景城赶人之事,看着她难以启齿的样子,傅问渔翻了翻白眼:“方景城自己不听我解释诶,他心眼怎么这么小啊?” 毕苟暗道一声小姐好胆色,您是没看见咱少主气得脸色发白的样子,连赶了两天两夜赶回来为了救你眼都没合一下,您那声沈清让喊得,只差在少主心上划拉一道口子了您还这么若无其事的,怪他心眼小,您当真是心大! 傅问渔走便走,只是在走之前,她有些问题要解惑,所以叫来了杜微微。 杜微微在得知方景城并不是喜欢傅问渔之后,更加愿意亲近傅问渔了,这小性子大大方方也不掩饰,倒落得光明磊落。 “微微,你那天收到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呢?”傅问渔一直奇怪到底是什么事把杜微微骗了去的。 “其实信上写的是末族有族人在醉骨楼,还叫我不要带外人去看,怕泄露了族人的踪迹,我这才不让严叶跟着。”杜微微低着头,为自己做的错事感到羞愧。 “后来呢?” “后来我一进去他们就把我绑了,再过没多久,他们把花璇也抓住了,再后来,你们就知道了。”杜微微说着瞟了一眼花璇,心虚得不敢看她。 这里有一个疑点,但傅问渔没有问,因为这疑点的答案是在杜微微这里找不到答案的。 那些人诱走杜微微,自然是看准了方景城和杜畏都不在京中才这么做,那么花璇呢,他们好像料到了去的人只会是花璇而不是自己,所以安排的事也是针对花璇,他们为什么这么有自信一定是花璇? 压下心头疑问,傅问渔又问道:“微微啊,你们说的末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傅问渔还记得在角斗场的时候杜微微跟那个祭祀圣女说的话,实在怪异。 杜微微偏头想了想,认真说道:“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当时我离族的时候才五岁,我哥倒应该记得清楚。我只记得我们是在一个族落里出生的,有很多姓,我们姓杜,印象最深的四大长老,因为他们长得好可怕,还有祭坛。后来我哥带着我离开了末族,我们街上乞讨的时候遇上了城哥哥,后来就一直跟着城哥哥了。” “你们为什么会离开呢?”傅问渔又问道,按说这样的族落是不会轻易有族人离开才对。tqR1 “因为……” 杜微微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杜畏淡淡的声音打断,他行过礼后走进来,对傅问渔说道:“傅小姐,我是奉少主之命,护送您回府的。” 傅问渔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故意不让杜微微说下去,不过方景城倒是好笑,这么急着要赶自己走,是怕自己把他城王府吃穷了不成?傅问渔心里有淡淡失落,强行打起精神来说好。 本就没有什么行李,要走倒也方便,只是没想到肖小开提着大包小包也上了马车,红着脸说道:“问渔姐姐你的伤需要人一直照料,我跟你去。” “街上有大夫,小开你不必这么辛苦。”傅问渔说道,这两天往她房里跑得最勤的除了花璇就数小开了,一天要把十几回脉,药也要自己煎,别人半点插手不得。 “不辛苦,我要去。”肖小开埋着头说话,但声音却坚定。 难得见肖小开这么坚持,傅问渔只好让杜畏转告一声方景城,带着肖小开一同回了傅府。 第五十九章被人盯上 出了城王爷的马车停在半路上,是方景梵拦下来的,傅问渔下了马车向他道谢。 “那日真的谢过梵王爷,若不是你,我的命可都保不住了。”傅问渔真诚地道谢,这位梵王爷实在没有任何威胁性,他一心一意地只想让几个兄弟之间和平相处,不要自相残杀。 梵王爷说道:“傅小姐不怪罪我去得晚已是大幸,岂敢讨谢?”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说起来应该早些去看望傅小姐的,可是我这大哥的脾气实在古怪得很,我当日都是被他赶出来的,实在不好前去。” “城王爷性格冷漠,梵王爷倒是受委屈了。”傅问渔也觉得方景城这两天脾气古怪得很,倒不觉得梵王爷的话有假。 “哪里哪里,如今看傅小姐身子好转,我也放心了。还望傅小姐不要怪罪我二哥,他性格一向如此,您多担待。”他说得言辞恳切,傅问渔听了却只觉好笑。 方景阅么?她可担待不起,她只能恨得起! “过几个月是我生辰,我想在家中办个家宴,也算是和睦兄弟,到时候傅小姐若不嫌弃请一定要来,我也好让二哥跟你说说好话。”末了方景梵说道,几次相请,傅问渔推脱不掉但只能应下,总不好将这京中有仇的没仇的人都得罪个遍。 一回到傅府,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五妹好硬的命,正中胸口的一箭都射不死你。”傅启明手里提溜着个鸟笼,看到傅问渔走进来,冷言冷语嘲讽。 “三哥哪里话,我的命若不是硬,早就死了不是吗?”傅问渔真的能感觉到她到的伤口在以可见的速度愈合,只不过从城王府到傅家的路上,又有些好转,这速度简直可怕。 “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一个棺材子也好意思说这些。若不是你,你娘怎么会死?烂货!”傅启明说话极是粗鄙,挑着人的痛处说,好在傅问渔一身钢筋铁骨,早不是几句话能伤到的人。 所以她笑意明艳,要把这满院的花儿都比下去,悠悠着声音说道:“三哥这话说得重了,您倒是出身高贵,还不一样只是方景阅的一条狗?方景阅他骂起你来时,只怕你连大气都不敢出,这样说来,我这个棺材子倒是自在得很,至少没有人敢把我当狗,您觉得呢?” “傅问渔你说什么?”这是傅启明的痛处,方景阅从不把人当人,是他最大的败处,傅启明身为傅家独子,将来是要辅助方景阅的,所以不得不一早就与他交好,只方景阅,的确从未把他当人看过,呼之则来,唤之则去,有如当狗! “我说什么三哥你不是听得分明吗?”傅问渔看他气得发白的脸色,痛快地笑了笑:“三哥,你可听说过嗟来之食这一说法?你如今,有什么区别呢?” 话说到此处,傅问渔就不想再跟傅启明纠缠了,再说下去不过是跟孩子家一样的骂街闲话,说着没有意义。而在傅启明心中埋下种子,让他对方景阅心生不满,才是傅问渔想做的事。 傅启明射自己的这一箭,真个把自己杀死了算他是在方景阅跟前立了一份功劳。可是让自己活了下来,就是在方景阅那里出了一个难题,这个时候的方景阅只怕懊恼着要如何弱化他在方景城那里树起的敌意。tqR1 更不要提还牵连到了方景梵,傅问渔就不信,以方景阅那狭隘得塞不进针的胸怀,能不找傅启明的麻烦。 她没有猜错,那日过后方景阅几乎是对傅启明一日一骂,一骂便是狗血淋头,骂得傅启明连头都抬不起来。 背后传来一声鸟儿凄惨的叫声,傅问渔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傅启明把鸟笼里的鸟捏死了。 路过一片花圃时,傅问渔无意经又看到了大夫人站在远处,她就像个鬼魂,整天整天地躲在阴处,等着机会就要咬人一口,傅问渔目光微冷,自己中的这一箭,总是要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的! 傅怜南走到大夫人身边,搀扶着她的手臂说道:“娘,我们就真的看着傅问渔这么猖狂下去?” 大夫人拍了拍她这个并非足够聪明的女儿的手背:“不急,她比你强的地方在于她舍得等,而你总是太着急。” 傅怜南听多大夫人对她这样的教诲,听得都有些腻了,跺着脚气道:“娘!她都把我欺负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不然呢?这好在是你弟弟回来了,否则你还要对她动手是吧?”大夫人对傅怜南的愚不可教颇是伤怀,这样的心性日后如何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 傅怜南眼神恶毒不再搭话,她的娘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怎么净替外人说话?又看了看傅启明,也是,好在他回来了,只要是自己的事,他总是愿意帮的,整死一个傅问渔,傅启明还不是信手拈来?就跟当初把傅念春逼得要去寻死一样信手拈来! 她这样想着,便松开了大夫人的手臂,直往傅启明那方走去。大夫人看着她的背影默然叹息,这个女儿若是有傅问渔一半的冷静和自制,她又何需操心? 傅问渔,怎么就没早早死掉呢?这是大夫人一直以来的憾事。 也罢,毕竟是她自己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去送死。 所以大夫人调转了步伐,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问渔的伤口几乎不用养,不过半月的时间便已大好,甚至连疤都没有留下,大家都只能把这神迹一样的事情当作是沈清让的功劳。 说起沈清让,傅问渔倒是登门道过一次谢,可是沈清让的神色却极疲惫,只说自己要多休息不方便多留傅问渔,又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便是路边看到陌生人受了伤他也会出手相救,傅问渔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匆匆见了他一面。 又想起他前一世也是对自己多有垂怜,便让小开配了些养身子的药,给他送了过去以作答谢。 只是花璇和毕苟都记得,当时的沈清让一头白发,皮肤淡得要透明,还有他眉间的那点妖异的朱砂,如果真的只是举手之劳,沈清让会让自己受那么重的伤吗? 这些话花璇说给了傅问渔听,傅问渔便去翻了翻一些奇怪的书,想找一找沈清让这方法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找来找去什么也找不到,只好作罢。 这些事儿又传到了方景城耳中,方景城气得要抓狂,傅问渔是不是瞎了眼,成天对一个要杀她的人献殷勤,她是不是催着沈清让早些对她动手! 书房里的笔墨纸砚好无辜,这些天承受了好多方景城的无名之火,连杜畏都有点不太想接近那书房了。 苍天在上,傅问渔真的是单纯地表达感谢之情,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沈清让给她种了血咒啊! “少主。”杜畏站在门边小心地叫了一声,生怕又从里面飞出些笔啊墨啊砚台什么的砸在自己身上。 “说!”方景城心情不好很多天了,声音也郁郁的。 “该呈的折子呈上去了。”杜畏小心地说道。 “该死的人也可以死了。”方景城冷哼一声,杜畏觉得这些人也是倒了血霉,偏生赶上少主心情不好的时候。 皇宫里的皇帝有些不满傅家这些日子的安份,他们不闹腾自己怎么有借口打压他们? 所以皇帝连看折子都没什么心情,说来说去都是些无用的东西,只是偶尔看到方景城的折子时才有点兴趣,他这个儿子,总是能送来点好东西。 皇帝转着扳指看得正高兴,一个漆黑的影子出现在他背后,他也不惊,只淡声问道:“什么事?” 那影子说话声音沙哑低沉:“傅家五小姐前几日去了醉骨楼。” “哦?”皇帝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些玩味,招了招手让如同影子一般的人走上前说话。 于是这个影子便将傅问渔为何去了醉骨楼,醉骨楼中发生了什么事,沈清让和方景城如何奋力救下傅问渔之事说了一遍,当然他不会知道国师在傅问渔体内种了血咒之事。 “方景城真的愤怒欲狂?”皇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正是。”影子回话,“城王爷连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只为救她。” “有点意思。”皇后怪笑一声,想起了那日傅问渔的一张利嘴,什么时候方景城身边有了这么出色的女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话头一转又提到别的事:“你说傅启明抓了三个末族的圣女,还把她们杀了,阅儿当时也在场?” “是。” 这影子回话极其简洁,不过皇帝也不生气,只是笑得畅快:“这傅家的人,真是有意思啊,阅儿也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连末族的人都敢动了,还是圣女。” “皇上是否需要处理此事?”影子问道。 “不了,末族马上就要来京,这事儿先压一压,以后多的是算帐的日子,盯紧那个傅问渔,朕倒要看看,连国师都请得动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皇帝笑道,讳莫如深的眼睛不知打着怎样的盘算,只是嘴角下弯的纹路却道道都透着无情。 第六十章可怕王爷 傅念春这些天往傅问渔院子里跑得勤快,看着她伤势一天好过一天也觉得惊异,不过到底也没有问什么。 傅问渔笑她:“你与我走得这么近,不怕傅家的人连你一起对付?” 傅念春剥了个桔子给她,红唇冷笑:“他们怎么会舍得对我下手?” “怎么说?”傅问渔咬了一瓣酸甜可口的桔子,笑望着她。 傅念春那双勾魂的媚眼一瞟,故意带上几分羡慕的语气:“妹妹你这些日子在府上养身子,只怕是错过了许多妙事。” “说说看是哪些妙事。” “这几日京中可是死了好多的人,妹妹你是不知道罢了。”傅念春涂着豆蔻的手指转了转桌上的茶杯,声音微低:“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向皇上求过旨,请旨让皇帝将傅怜南赐婚给阅王爷的。” 傅问渔只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城王爷动的手?”傅问渔迅速地整理着思绪,这件事真的这么简单吗? 不是的,方景城是摸到了皇帝的心思,这么多人为方景阅求旨,肯定会惹得皇帝生疑,更有沈清让算过九月九,贵女出嫁,皇帝自然会想到方景阅是利用这掐指一算拉拢傅家,要再娶一个傅家的女人,将他与傅家的关系筑立得更紧密。 可是皇帝先前就下过旨了,让方景阅对婚不可过于着急,更何况傅怜南现在名声如此之差,又是禁足,又是抄《女德》,居然还有人急着要商讨婚事,这实在太怪异了,到底是谁想出的法子? 这疑惑是傅问渔早就有了的,心里头也曾经猜测过一部分,如今倒是证实了。 “可不是说,你那位城王爷可是把你捧在心尖尖儿上了,这傅启明不过是射了你一箭还没怎么样呢,他就拉了十几个人给你赔罪。”傅念春的话含着别的意味,她倒是很想知道,那位城王爷到底是被傅问渔哪个地方迷住了,真的是那张生得格外好看却不自知的脸的吗? 傅问渔想明白了傅念春想不到的事,并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说道:“这些人都是你,咳……”傅问渔咳了咳嗓子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傅念春倒是大方得多,坦荡荡地接道:“对,都是我睡过的。”她优雅地起身,转了一圈看着傅问渔:“二姐我比不得你聪明,但我比你得舍得下本钱,这十几个人都是我给傅家睡来的,帮着傅家在朝中造势。如今这些人死了,你说傅家舍不舍得杀我?” 她的话意思很明显,傅家还要利用她拉拢更多的人,尤其是在这种人手紧缺的时候。 傅问渔有些不明白,所以她问道:“以你的本事,以傅家待你,你完全不必如此,何苦呢?”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傅念春掩着嘴“咯咯”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腰肢都弯了下来,笑够了才扶在傅问渔肩上,吃吃笑着说话:“我的好妹妹啊,你可真是天真,你说,我离了这傅家,我是什么?” 她看着傅问渔的侧脸,笑声道:“我告诉你啊,我的妹妹,这京中的女人有一半想杀我,另一半在嫉妒我,我若是离了这傅家,不出三日,我就会横尸街头。这京里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她们没有的,就要诋毁,她们有,但别人比她们的更好的,她们就要毁灭,她们有更好的,便恨不得爬上高山喊着让所有人羡慕,妹妹,你以为这京里最可恨的人是我们傅家吗?不是的,是这京里所有想爬上高位的女人,是她们让望京城肮脏得难以下脚,至于我,我已经是肮脏本身了,我不在乎。” 她这番歪理让傅问渔近乎无法辩驳,就算是有可辩驳之处,对傅念春来讲,她已认定了这种活法,自己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只能说各人各命吧,所以她轻声笑了下,没有再说话。 傅念春的手指划过傅问渔脸颊,细腻的触感让她羡慕,她是再也回不到这么水灵的时候了:“妹妹,听姐姐一句劝,抓紧城王爷,安生嫁了做个闲散的福贵王妃。这傅家你就不要动了,姐姐我还要依着这傅家讨口饭吃。” 这属于不可调和的矛盾,傅问渔在这个问题上跟傅念春没有协商的可能。或许是人人都觉得她好说话,至少目前为止,除了要害她的人,傅问渔没有主动对付过谁,所以人人都觉得她是可以劝说揉捏的。 只有傅问渔自己知道,她深植在骨子里的残忍恶毒是与生俱来,无法割离的。 这份恶性终会助她达到一切她想达到的目的,毕竟谁能阻止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于是傅问渔,从未想过要做一个及时收手的善良好人。 至于抓紧城王爷,却也是个笑话,那三年之约,傅问渔从不敢忘。 “傅念春。”傅问渔突然唤了一声。 “妹妹有事?”傅念春眼儿一媚。 看着她这副样子傅问渔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信我的,最近就不要再去跟人……联系了。” 傅问渔缓了一缓,用了一个比较温和的词。 傅念春看着她一脸为难想词的样子“扑哧”笑出来,抚着额头问道:“为什么呢?” “你难道没有发现,被杀的人这些都有一个共同点吗?”傅问渔看着她,到底还是差了一点点,否则她真是一个厉害到极致的女人。 傅念春歪着头想了想,却想不到有什么共同之处,只能疑惑地摇着头看着傅问渔。 “她们都是皇后的人。”傅问渔看着她,这姑娘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你并非是为傅家造势,而是为傅家扫清障碍。” “五妹你的意思是……”傅念春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傅问渔只好拉着她坐好,认真解释:“皇帝下过旨,让方景阅暂时不要想着立妃之事,方景阅绝不敢忤逆圣旨,而且傅怜南尚在禁足,傅崇左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所以你去联系的并不是傅家的门生。” 这件事其实是有些日子了,只是傅问渔手边一直有事便未能细想,而且这件事真正去做的人是方景城,所以傅问渔根本不用操心,故意就忽略了。 如今傅念春提及,傅问渔倒觉得这里面多的是猫腻和趣味。 “可是国师算过日子,九月初九贵女出嫁,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才叫我……”傅念春疑惑道。 “贵女出嫁就一定要是傅怜南吗?沈清让并未指明是她,以傅崇左谨慎的性格他绝不会冒这样的危险。他故意用这个方法,引皇后上当。”傅问渔也感概,不愧是堂堂左相,连当今皇后也敢计算! “什么意思?”傅念春还是不解,傅家跟皇后来往亲密,傅崇左为什么要设计皇后?tqR1 傅问渔想了想,决定用比较浅显的方式向她解释:“傅家跟阅王府在暂时是无法结亲的,这个你是知道的,毕竟皇上那三道圣旨定下了方景阅暂时无法立妃的事,就算是有国师在也改变不了什么。那么这个时候傅家自然担心皇后娘娘会生异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削弱皇后的势力,让她只能依靠傅家,所以傅家叫你去做了这件事。那些上折子的人都是皇后的人,城王爷看清楚了其中关窍,所以杀了不少人。” “但城王爷并不是要帮傅家,是为了加剧傅家和皇后娘娘之间的矛盾。”傅念春终于明白过来。 如果只是上奏,顶多会引得皇帝不满,对皇后有所冷落,可是城王爷却把这些人的罪证全拿过来了,皇帝看得一开心,就砍了脑袋! 这下傅家可就玩大了,本来只是想削弱一下皇后的,不成想让皇后元气大伤,只怕这会儿皇后气得半死。 傅问渔平日里其实不太关注方景城的事,毕竟只是要他经手去办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办不成的。但像今日这样细细拆分下来,才知道方景城此人有多可怕。 这种拿捏对方心理的本事,傅问渔不得不服。 这件事里,他算准了太多的人,从傅崇左要削弱皇后开始,到皇帝有意杀人立威结束,方景城他自己干干净净,全是顺着众人的心思走,他只是推波助澜,无声无息间杀人,挑拔得傅家与皇后的关系恶劣。 再者当皇帝的人,最不能忍的就是儿子与臣子勾结,所以方景城这一招出手,快狠准,直击方景阅命门,那十几个人只是炮灰,勉强成为了方景城发泄怒火的倒霉鬼。 傅问渔与方景城这两人,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默契,这种默契是傅问渔负责内里破坏,而方景城负责在外杀人,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突然想起,这件事当初是沈清让提起了九月初九乃贵女出嫁之日这一茬才引出的。 只怕可怜的沈清让怎么也想不到傅家会利用他的这个消息对付皇后,果然像国师这种人不适合在阴谋里打滚。 傅念春像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自嘲一笑:“说到底,这傅家还是不把我当人就对了。” “你完全可以离开傅家。”傅问渔再次劝道。 傅念春苦笑一声:“没杀了傅启明之前,我哪里也不去。” 傅问渔便不好再接话,傅启明做的那些事实在禽兽不如,这就跟傅问渔不拆了整个傅府哪里也不会去一样,傅念春有她的执着。 第六十一章你是妖怪 专心设杀局的方景城并不知道傅问渔在远处的感叹,他用了无数个夜晚也没有找到破解血咒的方法,显得疲累不堪。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救活傅问渔才这么努力寻找,还是说只不过想让她苟延残喘撑过三年。 他的愤怒其实一点也不好笑,有太多事不能告诉傅问渔,而傅问渔就肆无忌惮地在他心上疯狂施虐。他恨沈清让恨得牙根发痒,所以宁可让傅崇左利用了沈清让也不愿意告诉他,有关那些被斩之人的真相。 他疯了一般地设着一个又一个杀局诱着所有人往里面跳,那些被砍头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为傅问渔所受的伤付出代价。 “后天是二月初二,傅……傅小姐要去拜神。”杜畏心里叫苦不迭,有关傅小姐的事,不管好的坏的还是根本无关紧要的,少主都让自己前来能报,可是他一听又要发脾气,您不听不就好了嘛! 果然,里面的方景城又在咆哮:“拜什么神!她去拜沈清让就够了!” 沈清让好可怜,这也能中枪? 杜畏摸着额头的冷汗正准备退下,反正话传到了就行,刚转身又被方景城提住:“拜哪座庙!” “是道观,清风观。”杜畏真觉得自家少主已经气出毛病来了,拜佛才去庙,拜神是要去道观的啊! 二月二,龙抬头。 丰国的习俗是这一天的人们都要出门求符,龙王爷抬头都去拜一拜,求个风调雨顺,讨个平安顺遂,保佑自己一年稳稳当当。 傅问渔本来没这习惯,她的平安顺遂是自己杀出来的,不是求来的,可是经不住肖小开软磨硬泡,口水都说干了直说那观里的平安符灵验,一定要让自己去。 于是这一日傅问渔百般无奈地换了衣服带着一群人前去求平安符,路上的风光倒是极好,明艳动人。傅问渔权当是散心,看一看年轻的男女听一听动人的情话,顺带逗一逗肖小开这个容易脸红的小屁孩。 清风观是个香火极旺的道观,去求符的人从山顶排到山脚,傅问渔望了望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抚着额头哀叹:“小开啊,咱真的要求吗?” “要的要的,问渔姐姐你快来。”肖小开拖着傅问渔跟在队伍后面,那一年就是因为没有来求符,姐姐才出事的,往年求过符便是平平安安,所以问渔姐姐的符是一定要求的。 肖小开有着自己的小故事,但他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尤其是傅问渔,他好害怕傅问渔听了会生气,一生气就要不理自己。 傅问渔苦着脸跟在队伍后面,这道观也许是为了显得肃穆高洁不染尘世烟火,修在云缭雾绕的山顶上,上下通行的只有一条窄窄地山路,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高耸石山,苦了这些求符的人站在这狭窄的栈道上排长队,还要给下山的人让路。 傅问渔觉得,那山坡小庙实在太棒了,比这清风观要强上一百倍,至少上下山的路好走! 花璇和毕苟递着水壶给他们两人,啧啧两声:“这是有多少人求保佑啊,天上的神仙顾得过来吗?” “他们要是顾得过来,天底下就不会死人了。”傅问渔喝了一口水笑道。 毕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又看了看栈道外边的山崖,底下全是雾,一脚踩下去只怕要丧命,不由得有些担心,往外站了站,要是有什么事也来得及救人。 傅问渔望着这山崖却有别的想法,比起天堑之渊,这种山崖真的算不得什么,那年岳婆婆就是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的,直到今天,连她的尸首也没有找到,想来早已被野兽分食了吧? “问渔姐姐你怎么了?”肖小开看到傅问渔眼神直直地看着旁边的深渊,又没有跟上队伍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姐姐只是在想着这山底下有什么。”傅问渔捏捏他脸蛋,拉着他的手跟上去。 毕苟担心的有人推傅问渔下山这种事并未发生,一路平安地走到山顶,正殿在悬崖边上,下面缠绕着白云,还真有几分仙气的样子。 花了大价钱买了一把香,毕苟直骂这道观太黑心了,竟然比山脚下的要贵上十倍,简直是奸商! 傅问渔笑看着她骂得唾沫横飞,点燃了香递到小开手里,依着小开的话跪到她也叫不出名字的神仙面前,半点也不虔诚地拜神。 大概是因为她的不虔诚,所以惹怒了神仙,神仙降下的怒火来得如此之快,看来这神仙也跟傅问渔一样是个小心眼的。 那穿着胡里花哨道袍的老道拂尘一扫,扫到了傅问渔脸上,傅问渔堪堪避开仍不免被拂尘扫得脸上有了红印子,起身抬头看去,那老道掐着手诀连连挥着拂尘,好像是要扫开眼前的不洁之物一般,然后傅问渔身上莫名的就燃起火来了! 火“腾”地而起,在傅问渔的衣服上烧了起来,傅问渔拍着身上的火眉头一敛,冷笑一声:等了这么些天,总算来了! “问渔姐姐!”肖小开大叫一声,脱了自己衣服扑在傅问渔身上,盖熄了她身上无故燃起的火焰,怒视着那老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问渔姐姐!” 更不要提花璇和毕苟早已分立左右刀剑出鞘只差砍下去了! 老道一脸愤恨之色:“棺材之子,不洁之人,神火焚之!你此等肮脏妖怪之换竟敢走进道场污我神象!今日贫道便要收了你这妖孽!” 他说着又开始挥动拂尘,傅问渔眼尖地发现从他拂尘里飞出了不少白色的粉末,眼见就要飞到她们几人身上,傅问渔连忙将肖小开刚刚的衣服朝那老道扔去,盖住了那拂尘,然后拂尘便在他手中燃了起来! 傅问渔冷笑一声:“原来这神火连你也烧,是否你这牛鼻子老道也是不洁之人,妖孽之物?!” “你……你……”那老道的八字胡须都要气歪了,指着傅问渔大骂道:“本观为百年道观,贫道捉妖无数,岂容你这妖物作乱!” “你说我是妖我就是妖啊,我还说你是个江湖骗子呢。”傅问渔在口舌之能上就还没输给过谁! 牛鼻子老道抖着拂尘指着傅问渔:“二月二,龙抬头,诸天神仙皆现身,你这妖物自难容于世才会被贫道这双火眼金睛窥破真身!这是替天行道之事,贫道现在就收了你!”tqR1 傅问渔原以为这老道会来一招厉害点的招式对会自己,还想着叫花璇和毕苟小心应对不要伤到哪里,结果哪成想,这臭不要脸的臭道士一声鬼嚎鬼叫:“捉妖啦,她是妖怪啊,她遇神火而焚,是妖怪啊!”简直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本来这道观里人就多,他这嗓子一嚎更是把所有人都聚集了过来,纷纷围着傅问渔,将她堵在中间。 早就说了这道观声名极旺,这老道在人们心目中那也是仙风道骨的高人,多少人求着老道一点神水回去驱邪避灾?他说傅问渔是妖怪,那傅问渔就是妖怪! 愚昧的人总是容易这样跟风,又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更不要提刚才傅问渔身上还真燃了一把火,衣服上还有被烧焦的痕迹,所以从围观变成讨伐只是转眼的事。难听的谩骂声不堪入耳,声音一阵比一阵大,像是个个都要把傅问渔这个妖怪活生生用口水淹死! 傅问渔倒不惧这些人的口舌,只是这地方过于狭窄,稍有不慎就会踩踏到别人,没几步就是悬崖,别掉下人去到时候可就真出大事了。 越来越多的人把他们四个围了起来,伸着手指怒声责骂,花璇和毕苟武功上倒是好手,但这种情况她们总不能一个个骂回去,于是他们四人像是众矢之的,有种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感觉。 肖小开更是气得不行,愤怒地看着这些人,却又吵不过他们,只紧紧拉着傅问渔的手。傅问渔把小开抱在怀里,捂着她耳朵,觉得这不是办法,便跟花璇说先带小开离开,别让他在这里跟着一起受着唾面之辱。 “我不走!他们欺人太甚,我不走!”肖小开倔着脾气不肯离开,把握着傅问渔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你走了我才有办法,听话。”傅问渔知道他是不肯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连哄带骗。 “跟我走吧小开,你在这里小姐反而施展不开手脚。”花璇说完也不顾小开反对,拉起他一跃而起踩着人头跳出外面,直接把小开送到了道观屋顶,才算是安生。 不用担心肖小开,傅问渔才放下心来准备好好跟这臭道士斗斗法,谁料到那臭道士早就躲到了后面,傅问渔目光穿过从丛人群找到他,他正跟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傅问渔只能看到那人的背影看不清脸。 傅问渔近不得那道士的身,就对她身前的人阴恻恻怪笑一声:“我是妖物你们就不怕吗?我可是要靠吃人而活的。” 这话还真有人信,吓住不少人,退开几步,傅问渔便跟进几步,往那道士的方向走去,她倒要看看这臭道士是受了谁的指使! “打死这个妖怪,打死她!”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从人群里向傅问渔扔了个石头,一时间扔石头的人接二连三,还夹着些水果,直往傅问渔身上招呼,毕苟挡在傅问渔前面,骂声连连:“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小姐我带你离开这里吧!”毕苟着急地说道,这些人摆明了是要逼死傅问渔! 只是她话音刚落,就被人挤开,与傅问渔分散了,她被人群挤在中间进退两难,花璇跃下来想带着傅问渔离开,却在半路被拉住了脚,从半空跌落人群,若不是她武功好,差点要被人踩在了脚底下活生生踩死! “傅小姐,小姐!”两人挤在人群中,连剑都拔不出来,声音也淹没在谩骂的人声中,依稀难辩方向。 傅问渔抬手挡开些石子,看她们二人都被拦住,只好靠着自己,往后望了一眼,这些人竟然是要把自己逼落悬崖! 她在人群中寻找着相熟的面孔,这种事情总要有人起头才会引得这么多人同时来做,果然,她找到了一张脸。 踢落了几粒石子,滚下了山崖,已是退无可退。 傅问渔看了看脚下的悬崖,一片雾蒙蒙的,看不到底,也不知道底下有多深。 傅问渔又想起了天堑之渊,回头看了看正满脸义愤填膺喊着要打死妖怪的人群,冷笑一声纵身一跃! 第六十二章粗暴报复 “傅问渔,你敢!” 傅问渔本来胸有成竹,小时候为了采药,爬这种崖壁爬得多了,总是可以找到落脚的石头或者青藤。她刚才看了半天,也是在找可以借力的地方,寻了半天可算是看见一根半伸出来的松树枝,傅问渔心中算了算,应该能承住自己的重量,这才跳下来。 本来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那根松树枝,却生生让头顶传来的这声暴喝震得一个哆嗦,眼睁睁看着那树枝从旁边滑过,没有抓住! 她本能地往上看,便看见方景城正伸着一只手臂向自己扑来,他脸上是怒气冲冲的神色,那动作也实在不甚优雅,更没有传说中的什么有如神衹降临那么感人,更像是老鹰抓小鸡仔的姿势。 只是猎猎的山风扬起他的黑发,露出他整张脸部轮廓时,嗯,这位王爷果真是生得俊俏极了——如果表情不那么愤怒就好了。 方景城一把抓住傅问渔,胸口的跳动剧烈而急促,傅问渔是疯了不成,明明再等片刻花璇和毕苟都能救下她,居然往山底下跳! 傅问渔让他抓着手臂吊得有点痛,稍稍挣扎了一下想让他换个姿势,方景城冷笑道:“怎么,不是沈清让来救你,你宁可去死不成?” 傅问渔简直给他跪了!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他居然还记着! “不是,城,城王爷……痛。”傅问渔咧了咧嘴,他实在太野蛮了,拽着整条手臂都要断了。 方景城这才发觉自己姿势是太残暴了些,用了些力气带动傅问渔往上一跃,揽着她腰肢踩在刚才傅问渔准备抓住的那根松树上。 “多谢城王爷相救。”傅问渔认真谢过,虽然她并不是太需要方景城来救,但他毕竟一片好心嘛。 “不谢,本王可不是沈清让,不值得你谢。”方景城冷嘲热讽简直够了。 “城王爷,国师与我,真的没什么。”傅问渔举双手投降,原以为方景城的个性这种事过几天就好了,谁知道他一怄气就怄这么久! “那你叫他名字!”在方景城心里头这是一道过不去的坎,可关键是你城王爷自己也不听傅问渔解释啊,自己憋着你憋死了也赖不到别人啊! “那是一个误会,沈……国师不是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说了城王爷你也不会相信,我有过一段离奇经历,他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城王爷咱能上去吗?”傅问渔话题跳得过快,只是不想再解释那段离奇的经历。 方景城的胸口漫过一阵古怪的舒爽感,傅问渔说的这段离奇经历应该就是她上一世的事了,不知道上一世的时候沈清让做了什么,傅问渔以为自己不知道,其实他都清楚。不管怎么样,这至少说明傅问渔不是做梦也要梦到他。 于是方景城心情大好,却冷着脸色看了一眼傅问渔,绷着脸色:“抱紧。” 傅问渔不想再惹怒这个脾气反复无常的王爷,乖乖听话抱住他的腰,只见他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踩在上方仍在看热闹的人头顶上,落到了空地上。 落到地上的傅问渔看了看围上来的人群,冷声笑了笑:“既然你们觉得我是妖,那道士是仙,不如来让他收了我如何?你们也可以开开眼界嘛,看看是怎么收妖的。” 老道士哪里肯! 明明都跳下去了居然还能被救起来,这种事简直太恶心人了! 他转身就要蹿走,谁要收妖了,他只是收了银子要替人杀人而已! 方景城冷笑,足尖一点就提住那道士的衣领,扔到了傅问渔跟前,傅问渔好耐心地蹲下来看着这臭道士:“嗯,牛鼻子老道,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我就不杀你。” 老道才不信她的话,摇着头直说不知道。 傅问渔的好耐心一下子就用光了,看了看身后的悬崖,一只手揪住那老道士一点衣领把他推到悬崖边上,推得他整个身子都是悬在半空的,这臭道士平时吃得太多,长得太肥,傅问渔有点抓不住,另一只手往后面挥了挥,方景城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免得她力气不够连着自己都掉了下去。 傅问渔回头冲他一笑以示感谢,于是他们就以这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审问着那老道:“说,不说我就松手了。” 老道士都要哭了,可怜了他多年经营的仙风道骨的形象啊,简直毁得比傅怜南还要惨! “求求你放过我啊,我真的不知道啊!”他还在嘴硬。 傅问渔松了一点点手指:“我一介女流可抓不住您太久,你再不说留着下地府跟阎王爷说如何?你是道士,应该信阎王的吧?” “傅府大夫人!大夫人!我说了我说了,你快拉我上去!”老道紧紧抓着傅问渔的手,大声喊道。 傅问渔就知道是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那只可爱纤细的小手一松:“唉呀,不好意思!” “啊——!” 老道士掉下去了。 后面的小伙伴们简直惊呆了,傅家小姐这是要杀人啊! 傅问渔拍了拍手,看着刚才这些高喊着自己是妖怪的人:“你们不是说他是得道高人吗?他倒是飞啊!” “不会飞啊,那是个毛线的得道高人啊!不是得道高人你居然敢说我是妖怪?!” 方景城平日里极少笑,但这会儿真的已经忍得肺都要疼了,不停地抖着肩膀,傅问渔简直是胡搅蛮缠里的祖宗! “大夫人您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不求平安符啦?不抓妖怪啦?”傅问渔的眼睛可尖着,哪怕大夫人穿了再朴素简单的衣服,傅问渔也能一眼看见她! 大伙儿这会儿都在看热闹呢,趁着这个当口下山的,只有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大夫人步子停住,回头看着傅问渔,傅问渔走到她跟前,解了她围在脸上的头巾,露出她那张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的老脸来,笑了一声:“让您失望了啊,没把我逼死。” 大夫人的手段可比傅怜南啊,傅启明都高端多了,傅问渔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了,可不是她的错,是这里所有逼着傅问渔的人合力犯下的,怎么算都是算不到傅家头上的,难道方景城还能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不成? “恶人多磨,祸害千年,古人的话是有道理的。”大夫人涵养倒好,被傅问渔拆穿了也不急赤白脸的发怒,只是神色淡淡,透着遗憾:她怎么就总是死不了。 傅问渔笑了两声:“是啊,所以大夫人,您这种好人,就少活几年吧。” 大夫人没明白她的话,只觉得这话不对劲,猛地一抬头看向傅问渔,傅问渔一脸的冷笑如刀,不等大夫人反应过来,傅问渔双手就按在大夫人身上,再一用力地推,淡定的大夫人手舞足蹈高声尖叫,也滚落了山崖。 傅问渔此间报复的方式实在是……太粗暴了,太粗暴了,全无技巧可言。 但莫名的,就是很爽,很解气,尤其是对灰头土脸的毕苟和花璇而言,这直接到看不爽就干的方式实在值得干上两碗老白干庆祝! 方景城大笑着走到傅问渔身边,陪她看着下面的山崖,笑声道:“你就不怕傅崇左找你麻烦?” “反正城王爷你不会让我死的嘛,我要是死了,三年之后你杀谁啊?”傅问渔满脸的不在乎,傅启明一箭之仇,臭道士叫骂之恨,全都报得痛痛快快! 还真当她傅问渔好欺负不成,不弄死一两个人还真以为她没脾气了。 “唉呀不好,小开!”傅问渔猛地想起小开还在屋顶上蹲着呢。 可怜巴巴的小开站在屋顶上,远远望着人群里的傅问渔和城王爷,伸长了脖子望着这边,可惜人群太多,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人群里发出了两声惊呼。 花璇把他接下来,他连忙跑到傅问渔身边问发生了什么。 傅问渔觉得这种残暴之事还是不要告诉小开的好,就说:“恶人恶报,两个恶人失足掉下去了。” 失足……掉下去了…… 毕苟脸皮抽抽,问谁人脸皮最厚,傅问渔自称第二,世间再无人敢称第一! 这热热闹闹地求平安符之旅滑稽又荒诞地收了场,几人下山的时候人群自动远离他们,只听说城王爷手段了得,杀人不眨眼,没想到城王爷喜欢的女人也这么心狠手辣,简直是绝配,绝配! 方景城心间没了芥蒂,又被傅问渔这么一闹,简直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说要带大家去吃饭,毕苟对于京中酒楼最熟,毫不犹豫挑了个最贵的,傅问渔对此很满意。 赶着少主心情好,这种事能宰一回是一回。 吃饭的席间肖小开依然是可着劲儿给傅问渔布菜,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堆到傅问渔碗里,毕苟眼儿巴巴地望着傅问渔碗里的鸡腿鸡翅鸭掌,咽了咽口水,都快要哭出来了。她们对小开也不差啊,小开怎么就这么狼心狗肺? 方景城看她可怜,依着她喜欢的都再要了一份,护食的毕苟直接站到了包间门口等着,不等菜上桌,先把鸡腿鸡翅鸭掌夹了再说。tqR1 她咬着好不容易抢来的鸡腿,低声在方景城耳边说道:“大夫人没死,那臭道士倒是摔开花了。” “嗯。”方景城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傅问渔跟肖小开两人研究着碗里的饭菜有说有笑的样子。 她是知道下方有松树摔不死大夫人,才故意那么一推的。 第六十三章要气死你 大夫人手臂断了,脚也扭了,躺在床上疼得动都不动不了,但这都是小事,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可她依然气得喘个不停。 多少年了,她身为傅家主母经历了多少阴害事,跟多少女人过过招,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蛮横的! 傅问渔简直是蛮不讲理,胡作非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她气得粥都喝不下去。 傅怜南在一边伺候着她,脸上的妆容不像以往那么精致,穿的衣服也简单随性了些,毕竟禁了足出不去,打扮得再好也是没有人看。她看上去显得有些不耐烦,递了一口粥放到大夫人嘴边,大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喝不下,傅怜南把勺子收回来往碗里一扔,拉长了脸。 以前她对大夫人倒是多有尊敬的,她娘亲一向是个手段了得的女人,可是如今天看来她娘亲年纪的确是大了,亲自出手不仅没能把傅问渔怎么样,反而自己伤得这么重,喂她粥也不喝,这是给谁脸色看呢? 冠傅这一姓氏的人总是这样,人只分有用和无用,所谓亲情,简直笑话。 大夫人自然看得出傅怜南脸上的不悦之色,她看着寒心,摇了摇头让她下去,免得自己越看越心烦。 傅怜南求之不得,放下粥碗敷衍了一声“娘好生休息”,就头也不回出了大夫人房间。 大夫人望着床顶想着傅问渔,这世上怎么会有她那么讨厌的人! 最可气的是吃饱喝足晚上回来的傅问渔还亲自来看望她,带着些果蓝和补品,她坐在大夫人床边长吁短叹:“唉,恶人多磨,祸害千年啊。” “傅问渔!”大夫人以往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傅问渔说过话,若不是傅问渔语气表情实在欠揍,她不会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她越生气,傅问渔越开心,还好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青白脸色,怎么恶心她怎么来:“大夫人,长姐不孝没关系,还有我呢。” “傅问渔,我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灾!”大夫人气得只差发抖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傅问渔。 “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死?那是我手下留情,真把你杀了那还得了,你是诰命夫人诶,要赔上性命的,我这么年轻你这么老,一命换一命不划算的啊。”傅问渔说道,许是自己都觉得好笑,先笑了出来。 涵养那么好的大夫人,都让傅问渔气得身子抖了起来,撑着身子要坐起来,对傅问渔咬牙切齿:“你怎么不跟你娘一起死,你早就该死了!” 这话傅问渔简直听腻了,所以听起来也都受之坦然:“因为我娘要留着我杀你们啊。”她按着大夫人的肩膀,强形把她按倒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她:“大夫人啊,这一次你没死是我手下留情,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说罢,傅问渔冲她笑了笑,松开双手出了房间。tqR1 不把大夫人气得乱了阵脚,怎么好找出她的破绽呢?像她这么淡定的人,得下猛药才能激得她发怒,最猛的药就是乱出牌了,你看大夫人,不是果然气得半死吗? 可怜了一心为了儿女们的大夫人,并没有得到儿女们的孝顺和关爱,反倒是傅问渔一日三次地往她屋子里跑得勤快,一开始大夫人总被她气得连睡都睡不着,后来时间长了她干脆闭上眼睛心里念阿弥陀佛,不听傅问渔说话。 傅问渔便知道这药下得差不多了,也就收了性子。方景城一大早来约她,说是城外的桃花林已开至荼靡,再不去看,可就错过花季了。 闲来无事,又敌不过毕苟的撺掇,傅问渔便与方景城一道去赏起了桃花。 她在一片绯红的桃花林里笑声如铃,小开不时撒着一把桃花花瓣扔向她身上,纷乱卷起的花瓣里她与小开嬉闹,青衣墨发,媚眼雪肤,人面桃花相映红,大抵便是说如此景色。方景城看着,步子便朝她迈了过去。 花璇最先注意到方景城,拉着小开和毕苟悄无声息去了别处,傅问渔反应过来时,已只剩她一人独立桃花林。 方景城展臂而来凌空飞跃而来,看自然是极好看的,这满天的桃花还比不得方景城的眼睛好看,只要他不冷着脸,他的眼中便是有着星辰一般深邃迷人。 总之,比起那天在悬崖边老鹰抓小鸡的时候,好看多了。 傅问渔想到此处自己笑出了声,方景城有些纳闷:“你笑什么?” “笑城王爷你好好的路不走,非得飞过来。”傅问渔可不敢把心里的说法讲出来,谁知道方景城会不会又气上半个月之久。 “你可知上方的景色更为迷人?”方景城笑看着她。 “我不是得道高人,我不会飞。”傅问渔觉得这个梗可以玩很久了…… 方景城让她逗笑,抱着她掠过地面落到了最高处的桃树上,极目四望,十里桃林,连绵不绝,像是大团大团的粉色的云相连,灼灼其华,无怪乎无数的诗人赞美这桃花,未曾亲眼见过之人,当真难以想象此间景象美得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见傅问渔看得一脸沉醉,方景城干脆扶着她腰姿一路从桃花林上飞过,掌风一带,满天的桃花乱舞缤纷,两人墨发纠缠相连,方景城厚实的胸膛几乎能将傅问渔整个人拥进去,时光静止,人如画中仙。 傅问渔向来喜欢这些美好的东西,能让她阴暗的心里洒进些柔和温暖的颜色,哪怕是一瞬间也是好的,至少让自己活得像个人,而不是一个真正的鬼魂。 “真好看。”傅问渔笑得弯起了嘴角,有些桃花落在她发间,素净的脸上便带着灼灼华色。 “对,真好看。”方景城看着她笑颜如花,有几缕墨发拂地脸颊,微微笑弯了的嘴角恰似盛放了一朵桃花,于是他痴痴一声。 傅问渔刻意忽略了方景城的异常,只看着满目的桃花想着此景只怕是人生难得几回看,她全心全意地沉醉在这景色里,早已忘了有句话是人比花娇。 远处的桃树上,坐在三个人,三人齐齐把腿吊在半空晃来荡去,小开夹在中间,远远看着那边被桃花包围的两人。 “真配啊。”毕苟一边说一边点头自己肯定。 “嗯,问渔姐姐真漂亮。”小开也颇为同意。 “不错,少主也好看。”花璇的目光全然没有离开过方景城。 毕苟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一脸花痴的花璇,抚额哀叹:“花痴啊……” “嗯,我知道我不该花痴,你闭嘴。”花璇果断地说道。 毕苟缩了缩脖子吐舌头,依然看着那双世间再般配不过的人,真是再赏心悦目不过了,光是看看,都让人觉得这世间除了他们两个,还能有谁与之更配呢? “毕姐姐,武功习来都为了哄女孩子开心的吗?”肖小开突然问到一个比较深刻的话题。 毕苟问他为什么这么问,肖小开认真地说道:“你看城王爷,一会儿轻功一会儿掌风的,不就是为了讨问渔姐姐开心吗?当年我姐姐还在的时候,我记得城王爷也来过这里的,也是一会儿轻功一会儿掌风,我姐姐也是很开心的。” 毕苟和花璇都变了脸色,捂住小开的嘴让他千万别再说了,再看那两人,不配不配,一星半点都不配! 然后他们三个人坐断了桃花枝,纷纷掉进花泥里。 “大夫人不会就此放过你的。”许久之后回过神来的方景城终于清醒,说话间也恢复了常态。 傅问渔觉得方景城这人扫兴得很,桃花灼灼如霞,十里春光韶华,如此好的景色之下他竟然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所以她嗔了方景城一眼,这一眼真可谓千种风情万种媚态,眼波流转之间揉着清纯和美艳之态,生生将这满目桃花都要比下去。 “她不来我我还要找她呢。”傅问渔娇嗔一声,傅家的人总是对自己主动出手,可是以为傅问渔就不会害人了? 方景城看着她这副模样笑起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扶着她肩膀,看万丈霞光中的桃花色是如何被傅问渔比下去的。 “对了,你把皇后和傅家的关系挑拔得这么严峻,不怕他们报复你吗?”傅问渔突然想起来,方景城可是狠狠阴了一把皇后和傅家的关系。 方景城抬了抬长眉:“你居然看出来了?” “城王爷,我不是傅念春。”傅问渔皱着眉头,他难道还以为自己不知道不成? 方景城笑了笑,说道:“就凭傅家,还动不了我。” 也是,若是担心一个傅家就束手束脚,那也就不是京中恶鬼城王爷了。他手中过的人命数不胜数,区区这十几条算得了什么? “你这一下可是将沈清让置于不义之地了。”傅问渔说道,本来沈清让好心好意给傅家提供个九月初九的消息,哪成想让他们利用成这样子。 “他又没什么损失,而且我早就说过京中水浑,他下了脚就别想再上岸了。”方景城漠然说着,在说起这种的时候,他总是无情之极,更何况他本就不喜欢沈清让,哪怕傅问渔解释清楚了,也还是不喜欢他。 傅问渔不好说谁对谁错,各自立场不同,所图之事不同,自然做法不同。 只是傅问渔在内心有些小小的期盼,她并不想那一抹蓝色的衣角最后沦为一个,像他们这样为权势为利益而搏命的人,沈清让,应该是高洁之人。 第六十四章自作多情 那一场桃花盛景美得醉人眼,方景城想着,或许是时候把那件事告诉傅问渔了,毕竟瞒她太多事,总是不好。 夜色微垂的时候,他与傅问渔并肩走在满天的花飞花舞中,郊外山间路不好走,方景城牵着傅问渔的手,免得她一路跌倒,声音也带着些微微桃花色:“你觉得沈清让此人怎么样?” 傅问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都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不会心里还有什么想法吧?说道:“沈清让于我是不同意义的人,城王爷此话何意?” “他……”方景城迟疑了一下,“他有怎样的意义?” 傅问渔便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前一世的一语相系,那一解藏蓝衣袍的触感傅问渔现在也记得,这其实也非大恩大德,只是在那般绝望的情境下,有过那么一个人,说过那样一句话,带几分怜悯和叹息,便足以温暖人心许久。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沈清让是一点火星,在寒透骨彻的时候,给过一星暖色。 深思良久,傅问渔说道:“他于我,便是做再多不利的事,我也恨不起他来。” 这并非是方景城想要的答案,倒也不是因为傅问渔将沈清让看得太重,而是他与沈清让之间,实在无法做一对良友,于是傅问渔的话凉去了他心中刚刚升起不久的温柔暖意,凸显出了他原本的薄情尖刻。 背后不好说人,说什么便会来什么。 两人的话音还未落,沈清让已不知何时来了这里,于桃花林中慢步走来,恰似有个仙人来了人间,几朵不安份的桃花穿过他稍稍扬起的发,眼角眉梢含一些温柔安和的神色,他启唇:“城王爷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五年前吧?” 方景城的脸上几乎是在一瞬间密布寒霜,眼里的冷峻之色要化作利箭穿透笑得温和的沈清让:“国师大人今日怎么得闲?” 沈清让缓声一笑,看着方景城紧握着的傅问渔的手,抬了抬手,接住一片桃花在他如玉修长的指尖:“随处走走,不曾想来到了王爷旧时伤心之地。” “沈清让,当心祸从口出。”方景城的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压出来的,有着太沉重的杀意。 倒是沈清让一派清风朗朗的自在模样,好像不知道说出去的话会给方景城和傅问渔带来多大的影响一般:“城王爷,我是国师只会算命,算命不能只说好的不讲坏的,祸从口出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倒是王爷您果真是重情之人,来这里是否为了怀念五年您与肖姑娘的往事呢?” 傅问渔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这场桃花美景当真醉人眼,醉得她差点忘了牵着她手的这个男人是谁。 肖姑娘,肖颜开。 原来是为了追忆旧时人,真是自己自作多情。 傅问渔小心地从方景城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掌,他力气用得太大,都快捏得傅问渔细小的手指断开,好在傅问渔坚韧,疼是疼了些,但总是贪着这双手的温度也不好,所以当她一只小手疼得发白到没有了血色,好说总也是与他的手心分开。 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怎么了,傅问渔这只手呀,就有些细微的发颤,若这时给她一只笔,只怕都要握不住。 这满天的桃花好像一下子就没有了趣味,花开得再好,赏花的心情不在了,也是徒增烦恼。 “傅问渔……”方景城低呼一声,眉心皱着几分苦涩。 “天色已晚,今日多谢城王爷相伴,我就先回府了。”傅问渔轻点了下头,这风也静了,花也谢了,那人也该散了。tqR1 她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眉眼依旧,连嘴角的弧度都不曾有半分改动,眼底也是倒映着这一片花海,衣衫上沾了几片偷香的花瓣,步子迈得缓,走得慢,脚下早谢的桃花翻卷,铺出一条花路来。 方景城看着她清瘦而笔起的背影,突然失去了声音,他本该上去拉住傅问渔,叫他不要听沈清让一片胡说八道,可看着傅问渔丝毫不在意一般的神色,脚就好像被人钉在了这里,挪不得半点。 傅问渔的内心有一双柔软细腻的手,这双手干净白皙,正一片一片捡着傅问渔心底碎开的东西,小心地拼凑好,这里有一片,那里有一点,细致而温柔地拼出原本尖硬的样子。这过程是疼痛的,疼得她的心脏有些的紧缩,傅问渔便笑笑,笑容好看得不得了。 “你怪我吗?”沈清让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走在傅问渔旁边。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该忘记,他原本就是要杀我的人。”傅问渔摇头,该谢他才是,击碎一场镜花水月黄粱梦,省得自己连真与假都分不出。 “傅小姐……”沈清让还想再说什么。 傅问渔淡淡笑出声,打断他:“你也不必再解释,诚然你是担心我忘记了我与城王爷之前的三年之约,但沈国师,你又何尝没有私心呢?” 沈清让看着她,苦笑一声:“便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 “傅崇左利用了你,但真正将方景阅,皇后和傅家推到极危之境的人却是城王爷,你不过是把我当了枪,想给城王爷一击重拳。”傅问渔一边说一边笑,却不知是笑谁。 沈清让的步子稍微一滞,他始终还是把玩不来这种权术之事,心神一片清亮,半点肮脏事也藏不住。 正如傅问渔所说,方景城在无形中推动的那些事,让方景阅如今的地位岌岌可危,沈清让哪里容得下方景城这般肆意,自然想来报复他一番。 这场桃花美色,是方景城自作孽。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我不怪你,我也早就看出了方景城的计划,却没有告诉你,说到底,你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傅问渔不是一个出了事就要把问题推到别人身上的人,是她自己没有考虑过沈清让的感受,被他反击,天经地义,她心甘承受。 未曾离去的几朵桃花还悬在傅问渔衣间,沈清让的手指灵巧,捡走了那花朵,苦笑着对傅问渔说道:“日后我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傅问渔转过身子望着他笑了笑,沈清让,终究是不会成为她与方景城这样的人的,连这种小事他都内疚得成这副模样,哪里是能杀人的? 方景城还站在远处,看着沈清让与傅问渔笑语相谈,心里无端地堵着,沈清让于傅问渔,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她聪慧绝顶自然看得沈清让是在利用她对付自己,也还能与他笑之安然? 于是他眉峰紧蹙,敛几分冷意。 小院里的月光流淌,傅问渔一如以往吃饭,烹茶,养花,没有半分异常,可花璇和毕苟却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小开站在门口望着院子里的傅问渔,嗫嚅了半晌,才鼓足勇气问道:“问渔姐姐,你是在生城王爷的气吗?” “没有。”傅问渔悬壶冲茶,神色自然,递了沈清让一杯。 方景城站在高墙之上看着一人静坐院中的傅问渔,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又好像有些什么地方不再一样。方景城看了很久,没有看出是哪里不一样了。 “少主,夜很深了。”杜畏心底有悠长而无奈的叹息声,当初是他一眼认出傅问渔,他开始想着,若是当时不指出来给少主,是不是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杜畏,你说,她为何就要生就这样一张面孔?”方景城轻语,带几分漫无边际的怅惘。 杜畏无话可接,总不能说,少主,傅小姐长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是您自己心志已有所摇摆。 五年前的桃花开得比这时还要艳丽明媚,肖颜开的笑声比傅问渔的还要肆意快活,她在桃花林里轻歌曼舞,朝方景城挥着手:“王爷你看,这桃花开得多好。” 方景城也还记得当时的肖颜开身上的温度和味道,带有冷冷的清香,她曾说:“我的命是少主的,若是有人要杀少主,需先踏我的尸体。” 那样痴情而坚定的话语尤在方景城耳侧,那时的方景城还不是京中恶鬼,还没有这般冷绝残忍,当年的他内心柔情满溢,漫天的花雨里,他曾拥着肖颜开翻滚在地,沾了一身的桃花。 今年的桃花又开,已有五年不曾去看过的方景城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想着或许再共一人看一场桃花也是好的。 “回吧。”许久之后方景城收回目光,不再多看傅问渔与沈清让笑谈的模样。 杜畏再叹,冤孽啊。 “沈清让,当年我出生之时你也在场,可否问一下,我娘葬在何处?”傅问渔突然问道。 沈清让神色一滞,这实在是他不愿意想起的一桩往事,放下茶杯才说道:“西郊,乱葬岗。” “好。”傅问渔点点头。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沈清让疑惑道。 “没什么,只是回京这么久了,也不曾前去祭拜总是有些说不过去。”傅问渔应道,只是目光幽深,滑动着些暗藏的锋机。 第六十五章拜祭亲娘 大夫人修养了有小半个月,总算是把身子养好了,走起来不会再一瘸一拐,她在房中望了望天色,又想了片刻事情,听得外面的小厮说轿子备好了,这才起身。 她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该有的仪度从来不少,所以描绘了庄重但不会过于浮夸的妆容,换上了朝服,顺着那一摇一晃的轿子,进了宫墙。 高耸的宫墙圈住宫里的春色,有几枝红杏挣扎着要探出头,看一看宫外的行人和风光,只可惜行人好看风光明媚,这红杏却被一剪子剪落了下来,剪花的宫女托着花枝递到皇后娘娘跟前:“娘娘。” 戴着镂金镶红宝石护甲的皇后娘娘拾起那束花枝,笑声说道:“你若是安份守己,我又怎会除了你?” 她身后跪着的大夫人眼睫轻合,知道她这话意有所指,便沉默不作声。 扔了花枝皇后踏过地上的春草坐在亭中,立马有宫女端上来春日滋养容颜的补汤,皇后喝了两口,又道了几声风光正好,才让大夫人起身说话。 大夫人的朝服上沾了春泥,还夹着几根野草,好在她除在被傅问渔气得失去理智之外,对着外人总还是从容有度的,轻轻扫掉了朝服上的泥土,她端坐在皇前下方。 “你找本宫有何事?”皇后尖锐冰凉的护甲扶了扶头上的凤钗,语气莫名。 傅家的人好本事,悄没声息地就害了她孟家那么多门生,那方景城也是个好样的,暗里推波助澜讨得皇帝好生欢喜。 大夫人沉了沉气,此间傅家与皇后之前的关系可谓微妙,婚事停滞不前,两家关系危急,但又还谁都不能真个离了谁,所以这两个女人说话间,也多的是你来我往的试探。tqR1 “皇后娘娘,怜南自幼被人娇纵坏了,做事有失分寸,还望娘娘大人大量,多多海涵。”大夫人一上来先自请问罪。 “哪里话,怜南命格那般福贵,本宫的阅儿若是能是娶到她便是一大助力,何淡海涵啊。”皇后冷冷一句,上一次若不是傅怜南蠢得要在皇帝而且害傅问渔,哪里轮得到傅问渔反击将整个傅家都打得毫无反手之力? “娘娘,如今傅家与娘娘之间生有嫌隙,多是城王爷与傅问渔暗中作祟,只要能除掉此二人,傅家与孟家,定能合好如初,我傅家欠娘娘之事,必有补偿。”大夫人目光深沉,微垂着头,话语更是坚定。 “能有何补偿?”皇后冷笑,如今的傅家可是危在旦夕,皇帝天天盯着要找刺儿,连傅崇左近日来都不得不收敛风头,以免触了霉头,听说他被皇帝罚的那些钱,他都不得不假装四处借债,上缴国库,以瞒过皇帝,免得让皇帝去查一查傅家的库房里藏了多少银子。 傅崇左尚且如此,大夫人又能有何妙计? 大夫人抬起头,看着皇后:“臣妇犬儿启明。” “一个被傅家放逐的人,大夫人你这诚意也太拿不出手了。”皇后冷笑一声,她是在这深宫里不错,但大夫人可就是以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大夫人眉眼一展,带着极强的自信心一般说话:“启明这些年并未被放逐,而是在末族。” 皇后终于像是有了一点兴趣,坐直了身子看着大夫人:“你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她许久,不知在思量着些什么,桌上的补汤早已凉透,她才露出丝笑容:“大夫人有何事需要本宫帮忙?” 大夫人如释重负,放下心来,说道:“想向皇后娘娘借几个人。” 傅问渔一向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可是这几日却格外讲究,问了好几天哪一家的香烛好一些,哪一家的纸钱冥币出名一些,毕苟跟着她跑了好几条街,一踏进傅府的门就恼火道:“这些东西不都一样吗?” “哪里一样了,明明李记的香烛要比别家的燃得久一些。”傅问渔也不理她埋怨,只顾着自己要挑好的。 恰好遇上了傅念春,傅念春晃了晃胸脯迎上来:“五妹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去拜一拜我娘亲。”傅问渔也不掩饰,说得自然。 “原来如此。”傅念春看了一眼毕苟怀里的钱纸之物,叹道:“你倒是有心了。” “有心?我看是做了亏心事怕被鬼魂缠上,想求个平安吧?前些日子不还去了平安符吗?”傅启明又开始犯贱,一张嘴恶心无比。 “三弟这话倒说得在理,听说咱们五妹杀起人来眼都不眨呢。清风观里的那道士也敢杀,真不怕遭天谴。”跟在她身后的傅怜南,她天天出不得门,成天地想着要找傅问渔麻烦解闷,却又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傅问渔看着傅怜南,倒是笑了笑:“不知长姐的《女德》抄得怎么样了?可切莫找枪手帮你,妹妹我可是天天等着看呢。” 果然傅怜南就气得脸色发白了,这是她一生最大的耻辱,偏偏还拜傅问渔所赐,这么久了,方景阅都不曾来看望过她,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都石沉大海!她都要怀疑方景阅是不是快要忘了她了。 当然,傅问渔是不会告诉傅怜南,她写的那些信都化成了灰,倒在了自己养在院中的那些花草下的。 毕苟还抱着东西,冲上前两步嚷道:“让让让让,哪儿来的狗挡道呢。” “你说什么?”傅启明喊道,不过是一个下人,竟敢这样跟他说话! “我说好狗不挡道,怎么,三公子这架势是准备跟我练练了?”毕苟也是个横的,她可不管傅启明是什么身份,她认的主子就方景城跟傅问渔! 傅启明可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毕苟的对手,气得倒是破口大骂,真个动手却不敢,毕苟只当听不见撞开了他就走。 傅念春掩着嘴笑,傅启明也有这么吃鳖的一天,挽上傅问渔的手臂,两人便笑意盈盈地从傅启明身边走过了,连个正眼也没有给他。 房里的香烛纸钱放了好几天了,一直说要等个好日子才好出去祭拜,花璇笑她迷信,傅问渔也只说迷信有迷信的好,等到这一日,果然是个好日子,傅问渔才收拾了东西带着花璇和毕苟出门去,小开本来也要跟着,傅问渔说乱葬岗煞气太重,他身子虚弱不宜前往。 荒草混乱地将乱葬岗盖了一层,这种地方平日里从不会有来,埋在这里的人多是无名无份,死了连个立坟的亲人朋友都没有,今日也毫不例外。 隔着两条街就是热闹沸腾的望京城中心,这里却荒芜得毫无人烟。 傅问渔望着遍地白骨的乱葬岗,荒谬地发现就算是她想要祭拜,也早就难以分成哪一具尸骨是她娘亲的了,杂生的荒草将这里点缀成人间地狱,只一眼便是无比的苍凉。 她听岳婆婆说起过很多次,说她的娘亲是一个何等的美人,能歌擅舞还会作画,又说她蕙质兰心从不与人争抢,与世无争如世外人,只可惜是个命薄之人,生傅问渔时难产而死。 “对不起,害死了您。”傅问渔烧了一把钱纸,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娘亲有几分歉疚,若不是自己,她或许依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大美人,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猎猎的风刮得越甚,打在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记又一记的耳光,吹得人脸发疼,傅问渔及腰的长发像是一面墨旗在风里招摇翻卷,呜呜的呼啸声像极了这里冤魂的呐喊,听得人背脊阵阵发凉。 “傅小姐,我们该回去了。”花璇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是出于她杀手的本能,四周太静,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她的手也握上了剑柄,全神戒备。 “今天先杀几个人,祭一祭你的白骨,阿渔不孝,不能像别家闺女一般给你一处安净的乐土,您泉下有知,若是要怪,阿渔也愿意承受。”傅问渔却像是没有听见花璇的话一样,依然自顾自地说着,任那些风越刮越大,卷起了无数的飞沙黄土,夹着凛冽气机。 “叮!” 一声尖锐的铿锵之声,毕苟的飞镖击飞了一枚暗器,定定地嵌进冷硬的石头里,只听得她喊了一声:“这看的是什么狗屁好日子,花璇,保护傅小姐!” 傅问渔仍然置若罔闻,提起衣裙向着满地白骨跪下磕头,这里面的尸骨有一具是她的生母的,她欠了十五年的生养恩情,永远也还不上。 而在她身后早已是一片刀光剑影,围上来的黑衣人呈包围之势渐渐逼近,毕苟与花璇两人毒药利剑齐飞,打得难解难分,而傅问渔,依然无动于衷一般,面无表情,认认真真行完三叩首大礼。 花璇看着焦急,大喊着:“傅小姐你先走,这里我们来拖住。” 此时的傅问渔才起身,枯死一般的眼睛冷冷地望着来人,看他们的眼神多么凶狠,提刀迎头劈来,恨不得将自己剁成肉酱。就好像自己跟他们有着血海深仇一般,可是从来,都只有别人欠她傅问渔的! 她含上冷冷的一丝笑,望着飞沙走石里的杀手刺客,来吧,死在乱葬岗,连尸体都不用搬了。 第六十六章刚烈报复 乌云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压在半空里不上不下,让人心生难受压抑,更有阴风呼啸个不停,衬着背后的白骨满地,这景致看着的确是杀人的好时候。 这些人武功身手不凡,更像是存了必杀之心非要取傅问渔性命不可,花璇和毕苟渐渐力竭不支,脚步也有些摇晃,心头更是着急。她们两个死了都不打紧,暗卫嘛,死活本来就不由自己定,可是那傅小姐却是少主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护的人,若是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花璇,毕苟,退。”傅问渔始终不曾挪过一步,她一直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只漠然地看着这场厮杀,眼见她们两人快要不敌的时候便让她们后退。 两人放倒各自眼前的人,退到傅问渔身边,花璇脸上有一抹血,透着狠辣:“你放心,我们死了你也不会死。” “我们都不会死。”傅问渔拿去帕子来拭去花璇脸上的血,动作很是自在闲适,“毕竟城王爷舍不得让我死。” 花璇听了她话内心翻滚着莫名的情绪,那天桃花林里捂住了肖小开的嘴,终究没有算到会来一个沈清让。少主的舍不得让傅问渔死,不过是为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三年之约。 她不知该不该对傅问渔生出些同情。 就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话一样,方景城从天而降,手持一杆长枪,那枪是花璇和毕苟都认得的,当年在战场上,他们的少将军凭着这一把居天枪横扫四方,所向披靡,未尝败迹。 后来他们的少将军变成了少主,这枪便只能在平时练武时拿出来耍一耍,已是有许久未曾饮过人血。 饥渴了太久的居天枪一扫,一道破空之声炸响惊醒了满眼意外的黑衣人,那位凶名镇天下的恶鬼从来不只是会用阴谋杀人,他的枪,无人能挡。 方景城刚毅的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的神色,鄙夷地漠视着围着的黑衣人,只听得他轻声嘲弄:“区区蝼蚁!” 而后他手腕一翻,扬起一片黄沙,只眨眼,那黄沙就染成红色,很像那天他们一起看过的桃花,美艳,也凄艳。 阴沉了太久的天色终于失去了耐心,一道惊雷滚滚炸起,大雨铺天盖地砸下来,打落了浮在半空的飞沙黄土,地面变成泥泞不堪,傅问渔让花璇和毕苟去躲雨,自己却仍站在那个位置上一动不动,只定定地看着方景城是如何以一人之力杀尽四方宵小的。 那长枪在他手上像是生了根,有了灵,每一招一式在大雨里都是一道风景,洇上死亡独特的味道,那些想绕开向傅问渔冲过来的人无一例外倒方景城脚下,残脚断臂看着便令人反胃作呕。 待得他长枪一定,枪尖穿透最后一人的腹腔,汩汩而出的鲜血和着雨水流下来的时候,方景城满是杀意的眼睛钉在了傅问渔身上,像是要看穿傅问渔这张冷绝漠然的脸后面,到底还藏着怎样的残忍凶机。 他方景城,一生最恨被人摆布,而傅问渔却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说,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声音不比低雷更动听,含着愤怒和质问。 “宫里的人要杀我,请城王爷出手相助,有何不可?”傅问渔的情绪被这场大雨感染,也透着清冷的味道。 “你大可直接来找我,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傅问渔,你以为你是谁!”方景城拔出长枪,反手一指,枪尖点向傅问渔,红缨滴血轻颤。 “我是于王爷有大用之人,今日多谢王爷,将一干宵小杀尽。”傅问渔淡声说道,微合眼看了一下抵在她脖子上的枪尖,嘴角拉扯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他会杀自己吗?怎么可能,城王爷,怎么可能舍得杀了自己? 方景城十分清楚,傅问渔是故意以身涉险来乱葬岗的。 这些天宫里的人一直在找机会对她下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方景城一开始还疑惑,为什么宫里的人会突然动手,后来他听说了傅问渔四处买纸钱,听说了大夫人进宫,他便明白了,不过又是傅问渔的诡计而已。 傅问渔担心傅家太过愚蠢,一直寻不到机会对她动手,干脆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傅家和皇后的关系如今危急,正需要一件事情来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不凑巧,最大的敌人正是方景城,以及傅问渔。 之前在清风观,傅问渔把大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傅问渔四处买纸钱之事破绽百出,她都来不及细想其中有何缘故,只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傅问渔落单,又是在埋她娘亲的乱葬岗,最适宜动手不过。 但傅家不能亲手做这件事,皇帝和方景城都盯着傅家,只等傅家稍有动作,就是会立刻拿下。要如何向皇上解释,一个文臣左相府上养了一批死士?最好的选择就是皇后了。tqR1 一来可以利用此事与皇后重修旧好,二来,皇后对傅问渔也是恨之入骨的。 给她娘亲以血骨相祭是真,以身作饵诱敌出穴更是真,还有一样也是真,她明明知道方景城看中她的性命,绝不会让宫中的人对她有威胁,会用尽方法保她性命无忧,她还故意如此,不躲不避甚至以身犯险,只是为了……报复方景城。 本来派人过来解决此事便可,可是方景城却自己亲自前来,他要来问一问傅问渔,她这么做,故意跟自己作对是为什么。 她大可早早安排人在此埋伏,可是她竟然没有来找自己!非要等到最后一刻,逼得自己现身! 傅问渔的长发贴在脸上,有些黏黏糊糊的,雨幕过大,迷得傅问渔连近在咫尺的方景城的脸都有些看不清,但她的声音却清晰:“果然城王爷对我一条贱命看重得紧。” “傅问渔!”方景城低喝一声,枪尖往前一推,划破了傅问渔一点皮肤。 “有本事你杀了我。”傅问渔冷言冷语嘲讽,“又不能杀我,举枪做什么?” 以傅问渔的脑袋,她能想到一千种温婉的方式,让方景城舒心的方式,可是她偏偏要挑一个最让方景城反感,厌恶的方法,将他激怒。 方景城的眼睛里跳动着怒火,连这倾盆大雨也浇不灭,握枪的手指骨泛白,他只用轻轻往前一推,傅问渔今日就能死在这里!可是一如傅问渔所说,自己又不能杀她。 轻轻拔开方景城抵着自己的长枪,傅问渔轻抬脚步,错开长枪,缓缓而行,就像那天,她从容迈步离开桃花林。 傅问渔的内心死寂如枯骨之地,静得连风声都没有,只有无情无义的味道充斥满了她的心房,既然是自己自作多情,是自己妄想天真,不如就由自己一刀斩尽,不劳烦城王爷编织一个又一个漂亮好看的谎言,骗得自己团团转! 与其日后痛苦,不如早早挥剑断情丝。 激怒他,忤逆他,使自己与他之间产生无可弥补的裂痕,只余下干脆直接的合作与利用,以后翻脸之时便能干脆利落的背叛。 这才是傅问渔真正的目的,大夫人,傅家,皇后,都只是小小的原因罢了。 当傅问渔与方景城擦肩之时,方景城突然一把握住她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手骨:“傅问渔,别逼本王将你囚禁!” “你不会的,你还要利用我对付方景阅,城王爷,我们这样的人总是将利益最大化。”傅问渔偏头看她,打湿的长发贴在她脸上,有几曲弯绕勾起妖娆色,她勾唇一笑,说不尽的嘲讽。 平淡地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那些渐生的情愫和暗涌死在今日,傅问渔的内心终于再次高筑心防,无人可伤。 方景城一生,都没有见过比傅问渔更绝情的女人!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十里桃花,会让傅问渔用这样疯狂的方式来报复他,她怎能刚烈至此? 回府的时候,傅问渔早已一身湿透,大夫人坐在堂中看着傅问渔走进大门,脸上透着震惊和遗憾。 遗憾吧,我的报复马上就要铺天盖地而来了。 到了院子里,久等了多时的小开一看到傅问渔全身淋湿就立刻拿来毯子给她捂上,又叨叨着这么大雨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 傅问渔脸上始终平淡的笑容渐渐有了裂痕,面对着满脸焦色的小开失了心神,轻轻抱着这个实心实意对自己的小男孩:“小开,你要真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你没有把我当作你的弟弟吗?我一直把你当我姐姐的呀。”小开愣着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听了傅问渔的话有些伤心,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弟弟来看吗? “叫我一声吧。”傅问渔环着小开的肩膀轻声说道。 “问渔姐姐。”肖小开乖巧地唤了一声,声音软糯。 “诶。”傅问渔便心满意足地应了一声。 花璇与毕苟对视一眼,心想着这可是作了大孽了,傅小姐今日是拼着一死的风险也要跟少主来个了断,那场桃花,真不如不看啊。 城王府里的杜畏看着一身湿衣独坐房中的方景城,踌躇了片刻还是问道:“少主,今日傅小姐之事……” “一只蚂蚱,由她跳去。”方景城的声音平而稳,但杜畏跟了方景城有近十年,自然听得出这声音后面的怒意冲天。 宫中的皇后摔了几个花瓶,傅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再算计她一次!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傅问渔的安排,只会把帐算在大夫人头上,她不会相信那么多人要杀傅问渔却杀不了,就算有方景城又如何?所以她再一次恨上了傅家。 傅问渔巧妙地,一点点地,用一种极富耐心地方式,瓦解着傅家和皇后的联盟。 第六十七章可怜大人 京兆尹大门前这些天格外热闹,每天都有一大堆人披麻戴孝前来擂鼓喊冤,哭声凄惨,将这新年的喜庆尾巴冲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喧闹和荒唐。 这状告的人也有意思,竟然是堂堂左相府,傅家。 京兆尹的罗大人一点也不配坐这个位置,他一点也不正直,也不为民请命,他只是伸出左手要银子,再伸出右手拍木案赶人。 这一回他也是这么做的,拿着状纸去找了傅家的大夫人,大夫人看完状书笑得眉目安详,从袖子里毫无烟火气地掏出一叠银票送到罗大人左手里,罗大人便再毫无烟火气地放进怀里,再用右手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惹是生非,污蔑堂堂左相,杖打三十棍,拉下去关进大牢!” 但架不住人多,天天这么来闹,一闹就是十几天,罗大人天天上傅家要银子,大夫人天天这么递银子,就是尊菩萨也要递出火气来了。 更何况,那大夫人又几时是菩萨了。 罗大人便一脸的为难:“傅夫人,这事儿您真不能怪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事,这些人呈上来的状纸都大同小异,说是他们的亲人进了您傅府就没了下落音讯,要求彻查,您也知道,这种事,还是不查的好。” 哪个候门里不死几个人,这要是查下去,京中没有官家干净得了。罗大人也是有些纳闷,傅家这最近是没有拜好哪尊神仙,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四女儿死了,大女儿名声不好,那二女儿就不说了,人尽可夫,至于那五女儿,嘿嘿,民间传言那更是动听。 罗大人的腰包里又多了几把银票,心满意足地出了傅府,盘算着要这一回要把人关几天?前些天关进去的人在牢房里还折腾得厉害,让他好生心烦。 他的轿子晃晃悠悠,他在里面也摇摇摆摆,捂着胸前已经有了体温的银票颇是开心,只是轿子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掀开轿帘一看,好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毕苟像是提猪仔一样把他提出来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对傅问渔说道:“这狗官还挺沉。” 罗大人这才看明白,眼前的人可不正是那位民间传言杀人不眨眼的傅家五小姐,心想着这算怎么回事,怎么得罪上这路鬼怪了? “傅小姐,您这是……”罗大人拱着手赔着笑脸。 傅问渔给了毕苟一个眼神,毕苟便从罗大人胸前掏出一把银票来,细数了下:“哟嗬,好家伙,足足十万两,罗大人,这可抵得上你五年的俸禄了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揣进袖子里,动作那叫一个熟练自然。 傅问渔看了都有些好笑,这毕苟搜刮起钱财来也是一把好手,又对那罗大人笑声说道:“罗大人,我听说这几日有不少状告傅家的状子都让您给压下了,有这回事吗?” “没有!本官身为京兆尹,清廉正直,从未做过此事!”罗大人一口否决。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毕苟呸了一声,刚从他身上刮出来的银两他当自己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傅问渔脾气则好得多,认真掰着手指头笑言晏晏:“既然罗大人如此正直,看来也只好请城王爷查一查,待查清了罗大人的正直之事,才好向皇上请功不是?比如您收受傅家贿赂这种事,肯定不会有的是吧?” 罗大人额头冒冷汗,他素知这五小姐跟傅有不和,但没想到不和到这地步,脸皮都硬了起来:“五小姐,有话好好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罗大人您觉得,是落在傅家手里比较好呢,还是落到城王爷手里比较好?换言之就是,你觉得傅家比较靠得住,还是城王爷比较靠得住?”傅问渔还是很认真地问道。 罗大人很想说,一个都不好,一个都靠不住! 傅家是什么来头?堂堂左相,权掌朝堂,呼风唤雨。那城王爷又是什么来头,京中恶鬼,盯上谁了非要扒下三层皮不可,一个都得罪不得。 傅问渔像是失去了耐心,有些恼人的口吻说道:“罗大人您还在犹豫,看来这几天是收的傅家的银两太多,舍不得下决心了,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城王爷?” “不敢不敢,五小姐,你到底是想怎么样?”罗大人愁着一张脸,他只想安安静静做个美贪官,怎么就一不小心牵扯进了傅家跟城王府的事里头来了。 傅问渔见他这副样子,知道这时候趁热打铁才是最好:“罗大人,这些天你一共来了傅家八趟,足足八趟啊,我估摸最少也有八十万两银票,按着丰国的律法,该怎么判罪来着?您是京兆尹,不如你来告诉我。” “按……按律当斩,流放九族,永不得进京。”京兆尹大人终于觉得事情严重了,眼前笑得灿烂的五小姐不是闲着没事了折腾自己玩,她是真会要了自己的命。而那位城王爷,听说偏爱这五小姐偏爱到骨头里去了,只怕会帮着她把自己真个剥掉三层皮。 一想到这里,罗大人就在努力回想今日是忘记拜哪路菩萨了。 被城王爷偏爱的五小姐点点头:“很好,大人您还是知道怎么判案的。” “五小姐有何吩咐?”罗大人有些认命,落到这人手里只怕是翻不起浪来了。 “我要你……做一个正直的京兆尹。”傅问渔说得一本正经,毕苟和花璇又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明明自己私心好不啦,不要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一副为了肃清朝堂的样子好不啦!骗鬼啦! 受命做一个正直京兆尹的罗大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已经绝尘而去的三人,摸了摸已经空空如也的胸口,几乎忍不住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放声大哭:夭寿啦,怎么碰上这群灾星啦! 花璇看着这样的傅问渔,在内心感概,傅小姐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忘记前两日与少主的残忍决断?她好像无情无义一般,从来不会痛苦,也不会难过,永远只是在算计着别人。 方景城听完花璇的详细描述,尤其是把那句“我要你做一个正直的京兆尹”学得惟妙惟肖时,终于看到方景城脸上有了一些柔和的颜色,花璇舒了一口气说道:“傅小姐淋了大雨,身子有些不好,这些事一个人操劳起来只怕辛苦,少主要不要……” “不必了,她足以应对。”方景城那抹柔和色转眼便不见,花璇心底便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不强求,可是少主,难道你真的不在乎傅小姐吗?明明是装出来的,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罗大人还是做了垂死挣扎的,他想着五小姐你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左相大人不是,所以寻了机会等到晚上无人,就摸出门走了小道想去傅家看看情况。 夜路走多了是真的会撞到鬼的啊,他就撞上了京中恶鬼。 方景城架了一把椅子横在小路中间,手里提着一壶酒,在月色的逆光下居然还神奇地透了几分潇洒肆意,根根分明的发丝也能泛一些月光微冷的清辉。他冲罗大人先是横了横眼,又勾勾手指,罗大人一张脸苦得像苦瓜,扭扭捏捏如女儿家,慢慢腾腾地挪到方景城跟前。 “下官见过城王爷。”听声音,是快要哭了。 城王爷分腿而坐,双肘立在大腿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罗大人,这夜深露重的,您准备去哪里?” “下官出来散散步,散散步……”罗大人哭着说道。 “散好了吗?”方景城看着他一脸的眼泪鼻涕,嫌弃地皱眉。 “散好了。”罗大人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 “散好了就回吧。”方景城看着都想笑。 “嗯,下官这就回。”罗大人抹着眼泪站起来转身,一步一挪地往回走,一开始只是小步走,然后是大步走,最后是连滚带爬地跑,好像方景城这个恶鬼就在他后面追着一样。 方景城靠着椅背不说话,过长的腿让他坐着委屈,所以他把椅子仰起来,只留了后面两个椅子的腿支着地面,他前后晃了晃椅子喝了口酒,开始想着傅问渔那天雨幕里的脸色,难道他们两人日后真的只能剩下这样的合作互利了吗? 傅问渔则是托着下巴,嚼着几粒花生,方景城不愧是方景城,不管自己如何与他私下有仇,只要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他总是能顾大局。多好的城王爷啊,跟自己一般无情又无义,只有利益。 “啧,咱少主真是嘴硬心软,明明还是担心小姐你的嘛,不然怎么会半夜跑到这里来堵人。”毕苟抱着胸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道。 “与其说担心我,不如说担心我办不成这事吧。”傅问渔敲了敲毕苟的头,这妮子成天就知道胡说:“你打劫了那罗大人那么银子,这酒钱你付了。”tqR1 “你这也太抠门,这么几个铜子都要压榨我们的。”毕苟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掏着碎银子放在桌上。 花璇依旧看着那边神态不同于平常的方景城,目光有些痴,收不回来。 “别看了花痴,大半夜的人家散好了步,咱们也该睡了。”毕苟懒洋洋地喊了一声,人间自古多情痴啊,这里就有三个,不,两个,傅家小姐那绝不是做情痴的种。 第六十八章枯兰白花 傅问渔这小院的位置特别好,月色正悬空,疏落的银辉铺开在院子里,院子里种的花花草草欢快地伸展着枝叶,拥着花朵入眠,蚁虫怕路人,藏在松软的泥土里用它的眼光审视着世界。 肖小开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旁边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像个小大人似地交叉着手臂,病态苍白的小脸气鼓鼓地,瞪着那三个推门进来笑言欢语的女人。 “小开?你怎么还不睡啊?”傅问渔见他这气乎乎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小祖宗。 小开“噌”地一声站起来,怒道:“你又大半夜跑出去,你还是个病人!” 傅问渔让这气冲冲的话说得一愣,花璇和毕苟自觉地退开两步,闲起来还磕着瓜子看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傅问渔在肖小开这儿吃鳖,傅问渔暗骂这两人没义气,但还是笑着走过去拉起肖小开的小手晃了晃:“好了好了,以后不这么熬夜了,你不也没睡吗?” “我还不是在等你,再不回来,药都重新热第八回了。”肖小开气得把地上的药塞进傅问渔手里,力道大了些,溅出了些药水洒在傅问渔手上。 “啊呀。”傅问渔甩了甩手,想把那汤药甩掉,却又被肖小开一把抓住,看他紧张地问道:“烫不烫?有没有烫伤?” 傅问渔让这小家伙逗得发笑,连说没事,又喝尽了碗里的苦药汤婆子,跟小开坐在台阶上:“好了,现在你可以去睡了?” “问渔姐姐,你身子异于常人,我怎么都瞧不出古怪来,你不要不上心,若是不早些医治,以后会出大问题的。”肖小开的医术还是极好的,沈清让种的血咒旁人根本无从查觉,方景城也是因为直接以肉眼从伤口上看到,才发现了出来,而肖小开只是把了脉便能有所警觉。 看着小开一脸的忧心,小小的脸蛋儿都快挤到一起去,傅问渔伸出手抚了抚他两道柔和的眉毛,以保证的口吻说道:“我知道的,我会注意,有你在没有人可以伤我对不对?” “对!”肖小开让这话说得脸都红了,还是强撑着点头,傅问渔能对他这么信任,让他觉得十分的欢喜开心,在他纯粹干净的眼里都漫了出来。 送了肖小开睡下,就连花璇和毕苟都歇下了,傅问渔还是毫无倦意,干脆起了身,那株无霜花又让肖小开移到了院子里,照料得精细,隐约已可见小小的花骨,傅问渔看了一会花,又坐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上,按着胸前的伤口处,思绪有些飘远。 这伤口恢复得极为诡异,虽然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无谓的样子,但在她心底却的确有疑团,就算是有沈清让,他也不可能此种神力,到底是什么原因? 会不会跟方景城与自己的三年之约有关?又会不会跟沈清让和方景城两人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关?她想起小时候也曾受过伤,摔着磕着是常事,但从来没有好得这么快过,都是跟普通人无异。 她又想起之前中过毒,用发簪刺伤过手臂,当时都是好得极快,只不过伤口小,没有认真注意过,这样一回想,傅问渔惊诧地发现,自打她重生之后,她这副身子似乎真的异于常人了。 到底还有什么诡秘呢?傅问渔想着头都发痛,也想不出答案来。 天刚亮,花璇就起来给傅问渔准备洗漱的东西,不同于毕苟的爱睡懒觉,花璇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苛。 可是她进到傅问渔的屋子时却没有看见人,床铺也整齐,像是一晚没有人睡过一样。 “傅小姐?傅小姐,小姐?”花璇这是被吓得病来了,傅问渔只要离开一会儿,花璇都会觉得是不是又有人把她劫走了。 她的大叫声惊醒了毕苟,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边跑边穿着衣服:“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姐不见了!”花璇一脸的凝重色,还有肖小开也跑过来凑热闹:“问渔姐姐怎么了,去了哪里?” “赶紧找啊!”毕苟都要急得跳脚,亲姑奶奶,傅小姐你这就不能好好安生一天吗? 三个人着急慌忙冲出屋子,就要往府外奔去给少主报信,路过后花院时跑在最前面的毕苟眼尖,一眼看到在一片白花里忙着收露珠的傅问渔,猛地停下脚步,后面的人刹不住,齐齐撞在她身上把她压在了地上:“小姐在那边。”毕苟伸出手指指着方向,快要被两人压断气。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抹了一把急出来的汗,心想着傅家五小姐,咱下次出来能不能留个信儿,这么吓人是会吓死人的。tqR1 傅问渔看着滑稽的三人发笑,手里提着一个细项长身的瓶子,遥遥招手:“你们在干什么呢?” 毕苟和花璇让这场虚惊吓得冷汗直冒,这会儿自然没有好脾气,回了一句:“散步!”嗯,就跟昨天晚上罗大人一样的。 傅问渔无辜地晃了晃瓶子,不知道她们是哪里吃了火药,只叫她们过来,一起帮她干这收露水这矫情到死的事儿。 毕苟看傅问渔一片叶子一叶花瓣地收露水太辛苦了,脚下一踏,震得那些清亮圆滚的露珠儿齐齐抛向空中,然后毕苟夺了傅问渔手中的瓶子,跃起身子一转,瓶口对准了露珠,那些晶亮的带着花草芬芳的露珠便装满了瓶子。 然后她把瓶子往傅问渔面前一放:“呐,给你。” 傅问渔好生无语地看着她,这种作弊的手段实在太犯规了。晃了晃满瓶子的露珠,傅问渔偏了偏瓶身,倒了一半的露水出去,毕苟连忙止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花璇聪明些,拉了拉毕苟:“小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傅问渔提着半瓶子露子看着脚边四周的小白花:“你们不觉得这地方很适合埋死人吗?” 大清早的这话太渗人了,偏生傅问渔说得还这么云淡风清的,毕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又看肖小开,神色不自然地说道:“这个,小开啊,你先回去给你问渔姐姐煎药吧。” 肖小开却是一脸严肃地神色,看着傅问渔说道:“问渔姐姐你认得这花?” “对,枯兰草嘛,怎么小开也知道?”傅问渔有些讶异地看着小开,这小家伙给她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 肖小开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是味草药,枯兰草看着洁白纯美,但药性刚猛,用得不好就会变成毒药,而且最残忍的是,这些草只能养在尸骨之上,草药圃里多用牲畜的骨头血肉来培育。这药太毒了,是列为禁药的,所以并没有太多人知道,问渔姐姐你竟然认得。” 傅问渔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住点头,肖小开或许是跟着方景城久了,眼界极开阔,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都见过,至于自己……在天堑之渊商洛绝境那种地方,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见的东西多了古怪了,认得这花草并不为奇。 “那依小开你看,这里哪个地方最有可能埋尸骨呢?”傅问渔笑着问他。 肖小开指着偏南方一个角落,说道:“那一处有高墙挡着阳光,是这花园阴气最重之地,最适合埋尸骨,上面的花也是开得最茂盛的,应该就是那里,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花开得太艳了,明明是白色的花朵却有股妖艳,我觉得下面埋的……埋的……”肖小开嘴唇有些发白,始终再说不下去。 傅问渔连忙走过去,挡住了他望着那处的眼神,点了点他的鼻子:“你想太多了,那下面埋得自然是猪狗牛羊。” “真的吗?”肖小开满是惊恐的眼眼望着傅问渔。 “当然是真的。”傅问渔拉起肖小开的手往回走,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实在太可怕了,跟春天里的竹笋似地蹿着身高,几个月前还比傅问渔矮一些的肖小开,转眼已经快要跟傅问渔一样高了。 花璇跟毕苟留在花圃里,傅问渔走之前给她暗中比了个手势,那意思很明显,是要她们二人挖开看看,这下面的白骨到底是猪狗牛羊的,还是其它的。 两人看着傅问渔一手搭着肖小开的肩膀,两人边走边有说有笑,旁边的繁华在清晨阳光的照拂下都醒了过来,鲜活着颜色,这两人竟然真如亲姐弟一般。 “唉呀,咱少主看到这一幕,估计心都要碎了。”毕苟替方景城又叫起委屈来,多少年了,肖小开对少主除了怕就是恨,根本没有过半点这样的亲近。 傅问渔厉害啊,这才跟小开认识多久,小开几乎是要整个心都掏给他这半路认来的姐姐了。 花璇白了她一眼,不理她叽叽歪歪,只蹲下来开始刨着土,毕苟看着她挖得一脸泥土好生狼狈,叉着腰哈哈笑:“你说你,除了花痴城王爷也顺便长点脑子好不啦。” “你找死!”花璇让她三番两次搅得大为光火,挥着拳头就要打人。 毕苟架住她的拳头,另一手抽出她腰间佩剑,往那泥土里猛地一扎,削铁如泥的长剑轻松埋进泥土里,快要把整个剑身都埋进去的时候,毕苟触到一个硬物,她转了转剑柄像是在搅东西一般,才把沾满泥巴的利剑抽出来扔给花璇。 又见她折了根树枝顺,从刚才已经被长剑搅松了一个洞的地方伸进去,用力插了两下,再小心翼翼抽出来时,上面带着些细碎的白色骨头碎片。 在躲懒这件事上,毕苟的造诣可谓是登峰造极,她将那骨头碎片拿在手里细看片刻,对花璇一笑:“是人骨。” 第六十九章算尽人性 平日从不干正事的京兆尹这两天像是被雷劈了,突然良心发现,立志要做一个正直的好官,开始认真地审案子,听陈述,一副要为民请命的样子。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前些天让关进去的人都放了出来,这些人看着甚是可怜,蓬头垢面,身上鞭痕交错,苦哈哈地跪地朝堂之上,望着上头那位大人。 “本官这两日细查诸位状告之事,的确事有反常,故来询问尔等,尔等需如实回话,若有欺瞒,大刑伺候!”罗大人坐在案桌之上,哪怕是立志要做一个正直的“好官“了,也依然改不了平日里的跋扈娇纵之气,动不动就要用刑。 满堂跪着人便开始哭诉着陈述案情,这个说他们有老三五年前进傅府,未过三个月就失了音讯,还来了封信说是要跟着主子去外地,附了些银两,让家中妻儿不必再等他。 那个说他们家巧秀四年前进了傅家,半年后就来信说嫁人家,不想让夫家看不起她出身贫寒,寄了些银两,便再不要联系,也不要去找她。 …… 总之如此这般来来回回细数下来,总共是有十七户人家的人丁自打进了傅家,就失了音讯,来的信也是写尽了好话,看着都是飞黄腾达去了,不愿再与穷亲戚相来往。 罗大人疑惑了,便问道:“既然大多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你们为何近日才来提起冤屈?而且还是一起来的?” 一干人等支支吾吾应不上来话,你望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敢先说。 罗大人见此情景,怒得一拍惊堂木,吓得众人一个哆嗦:“还不从实招来!” 先受不住压力地多是女人,哭声嘹亮,傅问渔都不得不皱皱眉,无声无息站在后面的方景城见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两手掩在她耳朵上,傅问渔侧过头看,只能看到他一个高高抬起的下巴,高傲得要死。 傅问渔笑了笑,目光清淡拿下方景城的手,不必如此用心用力地装得两人真有多好一般,转回头继续看着这热闹非凡的朝堂会审。 可惜的是傅问渔只看到了方景城的下巴,所以看不见方景城眼里的挣扎神色,还有他抿得极紧快要把牙齿咬碎地嘴唇,这为她掩耳的动作他做得太过顺手,就好以前做过无数次一样自然。 那年鞭炮声过于响亮,扬起的鞭炮碎屑和青烟惹得她连连跳开,扑进自己怀里,她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望着自己,自己便伸出手掩住她耳朵,将她圈在怀里,挡着那些轰鸣的声音,她发红的脸蛋贴着自己胸口,说着:“少主,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方景城在这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把傅问渔当成了她,还是只把傅问渔当傅问渔,这念头让方景城几乎难以承受,他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刚想把手放下,却被傅问渔拿开。 蓦然间有些失落,她是真的不在乎了。这想法一冒出来,方景城胸口骤然一痛,脑海中的肖颜开不知为什么烟消云散。 那边朝堂上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这些人之所以不约而同地都在这个来闹事的原因,是因为每个月例行的银子断了。 那莫名失踪的十七个人,每个人的亲属每个月都会拿到几两银子,这不是一笔大钱,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却相当于一个月的花销还有剩余,这是天降的横财,只要这银子不断,他们就永远也不会关注自己的家人去了哪里。 可就从前两个月开始就没有人再给他们送银子了,还带来了口信,说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不会再养着这群只知道伸手要钱的穷鬼,要是不满,你上京兆尹告去啊! 这情况一直维持了两个月,到这第三个月的时候,要惯了闲钱的人便坐不住了,听人说起京中京兆尹是用来告状的,那个走街穿巷给人写信写状纸的穷酸秀才说这种状最好几个一起去,一个人京中的大老爷是不会管的。 这秀才是个老好人,怜惜这些百姓家的不容易,自告奋勇地做他们联络起了有着同样“苦难”遭遇的人,连状纸都替他们写好了,约好时间同时进京,甚至拿出全部的身家资助他们的盘缠,只盼着这些乡亲们早些把他们的家人找回来。 乡亲们感动得只差热泪盈眶,暗想着一定要多讨些银子回来报答这秀才。 后来那秀才摇身一变,穿着漆黑的劲服,蒙着面纱,背着冷箭跪在了方景城的书房里,恭敬行礼:“回禀少主,事情已办妥。” “回吧。”方景城当时只淡淡挥了挥手,想着傅问渔这小妮子有点意思,那时候他们二人之间还未生出这么多若有似无的东西来,他还有些想看傅问渔还要翻一翻怎样的浪花。 人性的贪婪和劣根在这些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傅问渔冷眼看着这些哭喊着要求罗大人找亲人的他们,觉得再恶,恶不过这些市井之间的丑陋。 如果不是断了他们的银两,这些人会真的关心亲人的死活吗?会担心他们是不是失踪了吗?会有人来问一问京兆尹他们的儿女怎么一去数年音讯全无吗? 多穷的人家才会卖儿卖女?多狠的父母才会把自己的孩子贱卖给他人为奴作婢? 他们之所以愿意来闹,不是为了找回他们的亲人,只是为了那可怜的一个月几两银钱。亲人的命,连几两银子都不如。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有时候真的不错,诚然傅问渔利用的这些人的劣根性。 “你可知每个月给这些人送银子的人是谁吗?”方景城早已恢复了常态,说话间也语气漠然。 这语气让傅问渔莫名有种刺痛的感觉,回话的时候也更为冷淡,好像是要跟他比一比谁更冷漠:“能做这种细心长久的善后工作之人,除了大夫人还会有谁?”tqR1 傅问渔冷声嗤笑了一下,府中掌管银钱的正是大夫人,这些小钱的流通在每个月的帐上轻轻松松就做掉了,为了给自己孩子擦屁股,这位大夫人也真是没少费心,只可惜了府上的那公子小姐,却都不是什么懂得感恩的人。 “此事牵涉甚广,你处理起来要谨慎。”方景城语调低沉,像是刻意压着一般, 傅问渔冷冷一声:“放心,耽误不了城王爷你的大事。” 这呛声的话让方景城轻微皱眉,低头看了一眼一脸倔强冷色的傅问渔,那抹拔动他心弦的长眉眉尾,依然勾勒着冷绝狠厉,而他再看时的心境已与当时不同。 那本该送到这些人手上的银子自然是被傅问渔打劫掉的,人数太多她一人之力做不过来,方景城是免费的劳动力,蛛网的人遍布四海,行动起来极为快速方便,在他们的有意引导下,这些没了银子心怀不满的人,便被成功地利用起来,才促了今日这闹剧。 至于前些日子这些人被关进大牢时傅问渔仍按兵不动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让那位罗大人收几次银子,新鲜热络的罪证架在他脖子上才有意思,而且他收了傅家的银子,如今又要反口咬傅家,当真以为傅家以后会放过他吗? 傅问渔才不会给这种贪官以庇护,若是有人要说傅问渔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呵,谁在乎这种名誉? 后半晌都是些陈词滥调,看假正直的罗大人和假着急的人们是如何演一场真的戏码,傅问渔再看下去也无意义,便退了出来等着罗大人上傅家找人。 方景城也跟在后面一同出来,走到门口,一左一右,背道而弛,似不曾认识过的陌生人一般。 花璇和毕苟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对视一眼,纷纷苦笑,他们两个不合,自己两人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杜微微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亦步亦趋跟在方景城身后,带着少女芬芳一样的声音脆脆甜甜:“城哥哥,你不去看傅府吗?小开去了好多天了也不回来,你不去看看吗?” “城哥哥,再过些日子,就是肖姑娘的祭日了,真的不叫小开回来吗?” “城哥哥,你很想肖姑娘吗?我陪你说说话吧。” “城哥哥,你想要肖姑娘的画吗?我给你画一副吧。” “城哥哥,肖姑娘要是还在的话,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的。” “城哥哥……” “够了!”方景城的步子一顿,跟在身后的杜微微连忙停下来,睁着一双动人的大眼睛望着他,这就是她倾慕的男子啊,可为什么只抱着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不放手呢? “杜畏,带你妹妹回去。”方景城负在身后的拳头握得极紧,紧得像是要把自己的骨头都捏碎,起伏的胸口像是压着巨大奔涌的情绪,身边的人不用一直提醒他肖颜开的存在,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 杜畏一脸的惶恐色拉着杜微微下去,他不明白自家小妹为什么总是要提起少主的伤心往事,明明那些事,少主想一想都会心碎难当。 更何况如今又加了一个傅问渔,少主内心只怕早已乱如麻了,这个妹妹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第七十章被反将军 杜微微一脸挫败的神色坐着,娇俏的小脸快要愁出皱纹来,托着下腮忧伤地说道:“为什么呢,严叶,我今天跟城哥哥说起肖姑娘的事,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tqR1 严叶笑不露齿,倒了一杯茶给这位可爱的小姐,安抚道:“城王爷生性内敛,就算是有什么也不会说出来,也只有小姐你还记得肖姑娘,真是善良。” “也不是啦,城哥哥当年很喜欢肖姑娘的,肖姑娘出事之后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喜欢谁了呢。”杜微微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提不起精神来蔫蔫的。 “小姐你这么可爱,又这么漂亮,城王爷早晚会发现你的好的。”严叶开解着杜微微,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至于城王爷是不是真的会喜欢杜微微,谁也不知道。 杜微微听了她的话笔直坐起来,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拔动了一下,显露出一丝窃喜:“严叶,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城哥哥好像对傅小姐很上心的样子。” “傅小姐哪里能跟小姐你相比?你与城王爷相处近十年,傅小姐哪里比得上?”严叶握着杜微微的手,坚定着目光。 杜微微看着她不再说话,抿了抿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起初,倒也没有想过一定要让城哥哥爱上自己的,远远看着就好,安心地敬仰着就好,毕竟是那样璀璨夺目的人,杜微微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可是后来,城哥哥对傅小姐太好了,好得她平静的内心都嫉妒得有些发狂,原来城哥哥也会对着除了肖姑娘以外的女子笑得那么温柔的,原来城哥哥也会担心别人安危的,原来,那个人只不过不是自己罢了。 凭什么呢?自己明明陪伴着城哥哥那么多年了,以往的时候有肖姑娘,自己是不能与她相比的,那也就罢了,甘心安分地呆在远处默默看着,可是为什么傅小姐却能抢走城哥哥的目光?他们认识不过几个月,就算傅小姐生得再好,脑子再聪明又能怎么样,城哥哥曾经爱过的肖姑娘并不是傅小姐那样的人。 傅问渔的出现,激化了杜微微内心静默的情绪,她开始有了渴望,渴望方景城把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而远坐在傅府里的傅问渔对杜微微细小的内心变化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或许也只会轻笑一句,少女情怀总是诗,而不放在心上。 我们的傅小姐成天想着的是怎么害死傅家的人,怎么扳倒方景阅,对这些总是诗的少女情怀看得太淡,就算是有那么些暗涌的感情,她也会在心里翻一捧黄土,将其盖住。 罗大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傅家,大夫人眼睑微眯,笑看着罗大人:“罗大人贵客临门有何要事?”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罗大人神色有些不自然,尴尬地咳嗽一声,汹汹的气势也弱了几分,只干喊着:“本官接到状纸,说你傅府有下人下落不明,而傅家并未报官,特来问话。” “不知是何人?”大夫人问道,微微抬起了下巴,透着傅家主母的尊贵。 “巧秀,陈老三,王林……”罗大人拿着状纸数了十七个人名,每数一个大夫人的脸色便难看一份,这些名字她都见过,全是在罗大人拿来的状纸上看来的,这个姓罗的今日是肉也要吃,人也要拿不成? 等到罗大人报完名字,大夫人旁边的傅怜南冷哼一声:“罗大人,这些人我傅家从未听过,不信,拿家中下人名册一查便知。” 看来傅怜南是准备十足,不过眨眼,管家就递上了花名册,细翻下去果然没有找到这些人的名字,罗大人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这……这……” “这什么这,堂堂京兆尹大人,听刁民几句挑拔就要来找事,我看你这个官也是当到头了!”傅怜南大小姐娇纵的脾气尽现,对这些官职不如左相的人,她总是极尽言辞嘲讽之能事。 这罗大人本就是软弱之辈,不然也不会被傅问渔和方景城几句话就吓得要屁滚尿流,如今面对着傅家的人,更是心虚,更何况他还收过傅家的钱呢? 就在罗大人握着花名册不知该怎么查下去的时候,傅启明悠悠踱着步子过来,对那罗大人拱了拱手:“大人,我家长姐脾气冲,说话直了些您别见怪,您说的这几个人其实我倒是耳闻过。” 罗大人眼神一亮,想着总有一个来自投罗网的了,赶紧问他:“那这些人现在何处?” 傅启明像是很惆怅一般叹了口气,感怀地说道:“大人,您也知道我家中五妹出身有异,是个棺材子,自幼便送去亲戚家寄养,以避晦气,您刚才说的这些人正是我傅家心疼小妹,给她送过去到商洛伺候她的下人。” 这是怎么说的,怎么一转眼这些人成了傅问渔的人了?罗大人有些转不过弯来,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只怕比他想象中的麻烦还要更麻烦。 果然又听到傅启明说道:”不过倒也是古怪,这些人一送去便没有了音讯,我傅家也派人查过,却也查不出眉目来。我娘亲心善,想着这些人的家人总要有人照料,所有月月送了该有的例银过去,只是这些人啊,也太知好歹了,怎么能反说傅家有负于他们呢?“ 罗大人听得眼睛发直,说话也不经大脑:“依三公子的意思,这些人是在商洛失踪的,跟五小姐有关?” “只怕是的,还要烦请大人细细明查才好,也还我傅家一个清白。” 傅启明这张嘴的确十分讨厌,不仅嘴碎像个女人一样爱骂街,说起莫须有的事时也跟傅问渔有得一拼,都是能颠倒黑白的角色。 花璇躲在屋檐后把这些话听得分明,心想着这事似乎发展得不是傅小姐安排的方向,顺着屋顶跳进了傅问渔的房间:“傅启明是怎么得到的风声,怎么要反将我们一军?” 傅问渔倒真是在下棋,不过是下的围棋,小开的棋艺还不错,平日里两人对弈也颇有乐趣,听了毕苟的话,傅问渔却是悠然:“这么多人请旨告状,傅家怎么可能得不到消息,你应该说他怎么这么有自信能把这件事赖在我头上。” 肖小开握着一粒白子犹豫了很久不知摆在哪里,傅问渔笑声说道:“落子无悔,男儿行事当果断,切忌犹豫不决。” 肖小开便将白子扣在棋盘上,好奇地问着傅问渔:“问渔姐姐,你为什么不着急呢?” “急什么?”傅问渔留了一手棋,没有把肖小开这招臭棋杀得片甲不留。 “他们不是准备要害你吗?”肖小开其实也是不急的,他总觉得他的问渔姐姐遇到任何事都能逢凶化吉。 “嗯,不错,所以这做事跟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还要揣摩对方的棋要怎么走,才能稳坐钓鱼台,不着急。”傅问渔围住肖小开的棋子,赢了他半子。 花璇听不下去神神叨叨的话,急得就要往外走:“我去城王府,此事只怕要请少主出手帮忙。” “城王爷能帮的都帮了,下面该看我们的了。”傅问渔拉住她,不能一有事就指望城王爷,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废物? 傅问渔看了看窗外,正好见到一群人涌进院子里,带头的人正是傅启明,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这一回就算是有方景城做靠山,傅问渔也逃不过她自己的作茧自缚! “问渔姐姐?”肖小开站起来轻轻握住傅问渔手掌。 傅问渔牵着他走出去,迎着一众人的浩浩荡荡,看他们杀气腾腾的脸色:“这么多的贵客来我这寒舍小院,可有什么事?” “傅问渔,你残害我傅家下人,罗大人是来抓你问罪来了。”傅怜南是最兴奋的,这些天她一直听从她娘亲的教导,不得惹事生非,安静地等着日子到了就好,其它的事情自有傅启明和她做安排。 她憋屈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自然逮着机会把傅问渔往死里打压。 傅问渔却是一副懵懂的神色,看着罗大人:“什么傅家下人?” 罗大人脸皮抽抽,姑奶奶你唱哪出,什么傅家下人您不是最清楚吗? “大人何必与这种恶毒妇人多作口舌,搜查一番不就知道了?”傅启明满副闲适的样子,看样子是要把傅问渔一举拿下。 搜查的人一涌而进,不大的院子房间被他们转眼就翻得乱七八糟,狼藉不堪,肖小开气得小脸涨得通红,却被傅问渔按住:“小开,姐姐再教你一件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肖小开便乖乖站在一边,但步子稍微往前挪了点,瘦弱的身子像个小男子汉要保护傅问渔一般,傅问渔看了抚了抚他的头发,只笑着不说话。 “找到了!”里屋传来一声高喊,一个衙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跑了出来。 “这是什么?”罗大人没有脑子,只会问一些再简单浅显不过的问题。 这当然是傅问渔的“罪证“了。 布包一抖开,一堆傅家破旧的傅家木雕铭牌掉出来,上面的名字正是什么“巧秀”“王林”之类,刚刚好十七个,凑齐了罗大人手里的花名册。 傅启明捡了一块铭牌拿出来,冷笑着对傅问渔大喝一声: “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七十一章岂会中计 那一堆看上去有些年月,都已经掉了红漆的木牌静静地躺在地上,就在傅问渔脚下,傅问渔弯腰捡了一个在手心里翻转了片刻,用疑惑地口吻道:“罗大人,这十七个傅家下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最近的一个是四年有,远些的五六年前的也有,五小姐,此事摆明是你所为,这一问不是多此一举吗?”罗大人心里像是有了底气,对傅问渔说话也硬气了些。 “我问渔姐姐才不会做这种事,你这个贪官胡说八道!”肖小开让他这狗仗人势对傅问渔大喊大叫的罗大人气得不轻,大声喊道。 “黄口小儿,竟敢阻拦本官办案,来人啊,拿下!”罗大人这是胆气太足了,连肖小开是谁都不知道就敢绑人。 花璇佩剑一出,横在肖小开之前,眉间寒光凛冽:“此乃城王府城王爷义弟,我看今日谁敢动他!” 罗大人没想到碰上了硬茬子,有些讪讪,但还是壮大胆子对傅问渔喝道:“那傅问渔与傅家下人失踪之事关系密切,本官自是要带回衙门审问的!”这会儿是连五小姐都不叫了,直呼起了大名。 傅问渔提溜着那块木牌,拉着肖小开和花璇到自己身后,笑问着罗大人:“请问罗大人为官几年了?” “本官……本官为官数十年,京兆尹三年!”罗大人让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愣。 “可否借大人腰牌一看?”傅问渔极有礼貌地向罗大人说道。 这腰牌可是象征身份之物,罗大人哪里肯随意交给别人?护着腰间就退了两步:“大胆刁妇,竟敢如此无礼” “花璇!”傅问渔也是辩驳色,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这罗大人就别自己动粗了! 花璇剑花一闪,那罗大人的京兆尹腰牌就被勾起抛到了空中,傅问渔淡声补了一句“劈了”,剑花一现,那腰牌便从中而破被劈成两半掉落在地上,罗大人差点急得要骂娘,这是他的命根子,用以发财的吉祥物,居然被傅问渔劈成两半! 只有傅启明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觉傅问渔这举动太过怪异。 傅问渔捡起地上罗大人的腰牌,对他说道:“大人你看,你这是配带了三年的腰牌,木头中间已经干得没有一丝水分,反观傅家下人的这一些……” 傅问渔举起一块傅家下人的木牌递到花璇剑前,花璇轻轻一削,便削走一半。傅问渔举着另一半放到罗大人眼前:“傅家这些下人的腰牌按大您所说的,至少得四年前五年前的了,里面却是新木,水分充足,大人,你可不要说我一直拿水把这些木牌泡着,如果是泡着的话,只怕早就腐烂成渣了,您也看不到了。” 罗大人一边心疼着自己的腰牌,一边被傅问渔的话反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抖着手指指着傅问渔:“你……你你……你……” “我怎么了?罗大人秉公执法,一定会做一个……正直的好官的,是吧?”傅问渔笑容甜美,声音温柔,但话里头另外的意思却差点让罗大人尿了裤子。 夭寿啦,没下对筹码要输得连小命都不保啦。 看到罗大人这副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傅问渔转向了傅启明,将两块木牌扔在他脚下,小声地说道:“三哥,做这种事我比你拿手。” 傅启明阴柔的脸上纠缠着憎恶,明明是绝好的机会,居然让傅问渔找到破绽! “说起傅家失踪的下人,我前些日子倒在府里听过一首歌谣,小小花,白又白,摘下来,伴骨骸,罗大人,我看您一心想为民请命,倒不如看看这傅家哪里有白花,看看下面是否伴有骨骸。” 傅问渔的话让傅怜南差点双膝一软跪下去,要不是大夫人眼疾手快,只怕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她凶恶的眼睛剜着傅问渔,像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傅问渔这个贱人怎么还记得!小圆那个贱婢早就被一条白绫吊死了,她怎么还没有忘记! 傅问渔轻飘飘的眼神看着她,怎么可能忘记?小圆送来一碗美人汤,碗里藏着孤乐散,被自己反给小圆灌下,她疯疯癫癫失了神智,在花园里高唱着小小花,伴骨骸,傅怜南听了脸色大变,当即要打死她,这么精彩的戏码傅问渔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傅问渔好不容易盼走了冬在,盼来了春天,看遍满园春色,看够白花露珠,终于等到了机会,傅怜南以为,自己会轻易放过吗? 罗大人面色迟疑,他在暗中跟傅家三公子定了协议,投靠了将来必定会成为太子的方景阅,怎么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顺着傅问渔的意思走,若是给了傅家难堪他的小命还要不要保? 傅问渔却看穿了他的打算,轻言细语:“大人,难道不想做个好官吗?这京中的城王爷可是最容不得贪官奸官的。” 进是死,退也是死,罗大人一时之间没有了分寸,不知如何是好,求救一般地望着傅启明。tqR1 傅启明愤怒过后的神色带着残忍的冷意,傅问渔以为这么简单就能算计到他吗?未免太天真了! “既然我五妹这么说,我傅家也不好叫罗大人为难,大人请去看看吧,也好让五小姐死心!”傅启明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 罗大人得了傅启明的应许才敢动手,带着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赶往花园,花璇跟在傅问渔后面,小声说道:“我看傅启明底气十足,是不是动了手脚?” “嗯,估计是。”傅问渔应得好随意。 衙役们拿了铁锹锄头开始挖土,可惜了那一圃开得正好的枯兰草,洁白花朵沾满泥土辗转在黄土里,没等到春末,就提前告别了灿烂的花季。这些花儿若是加以好用,还真是些难得的草药,而傅启明则是满不在乎地看了傅问渔一眼,挖吧挖吧,就是掘地三尺,也挖不出任何东西来! 毕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花璇旁边,在傅问渔耳边低声说道:“可累死我了。” 傅问渔看了她一眼,暗中递了块帕子给她:“把指甲缝擦干净。”那里面可还有些泥土。 突然一个衙役高喊了一声:“大人,有东西!” “怎么可能!”傅启明先低呼了一声,明明早就让人连夜把这里面的东西搬走了,就是以防傅问渔留有后手,怎么可能挖出东西来! 罗大人心里嘴里皆是苦,傅三公子啊,你才是真的作得一手好死,不来挖这里多好,你偏要来! “什么东西啊!”罗大人声音都变了,不敢过去看。 衙役又挖了几锄头,几个人却吓得退开好远:“大人,好多……好多死人!” 饶是见多了死人的衙役也有些受不住,这里层层叠叠着十几二十具尸体,有的已经化成白骨,有的正在腐烂,恶臭扑鼻,死状凄惨,这小小的一个浅坑里,像是死人谷一般。 傅问渔早就捂住肖小开的眼睛,把他交给毕苟让她带着小开先回去,肖小开却不肯,脚步像定在地上一样,犟起了脾气:“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离开你!”在他看来,这里的人个个都要致问渔姐姐于死地,所有人都要害她,他要是这时候离开了,谁来保护问渔姐姐? 这小男子汉让傅问渔心头一暖再暖,只好笑道:“那你眼睛闭上,不要看。” 肖小开这才听了话,一双眼睛闭得紧紧的,想来这种令人心悸的惨状他从未见过,头一回见只怕真的要吓着。 毕苟抹了些香膏在肖小开鼻子下,冲淡了这里肉体腐烂的气味,让他闻着不那么恶心难受,搭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道:“你的问渔姐姐真的很了不起,是吧?” “当然!”肖小开声音小小的,却很坚定。 是的,当然,全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出比傅问渔更聪明可怕的女人了,毕苟在心里这样想着。 那边的罗大人灰败了脸色,让衙役清点尸体,这不数还好,一数还不止十七具,足足二十九具之多,也就是说傅府里头至少死了二十九个人,尽数埋在这里。 足足二十九人命,就是权势大过天,只怕也禁不住在皇帝面前参他们一本! 真正作茧自缚的傅启明怎么也想明白,这些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多了那么多,很自然地他想到这是傅问渔在背后动的手脚,所以直直看着她,吊三角的眼睛里全是恨意。 傅问渔却在往死里补刀:“大人就不查查这些人是谁吗?” 还有什么好查的,摆明了是你傅家的人啊!可是罗大人这话却不敢说,苦着脸让衙役翻看是否有以证身份之物,很自然地便找到了傅问渔早早放下的身份木牌。 她作假的手段可要比傅启明高明得多,那木牌不止看着破烂掉漆,连腐烂的成色都与在地底下埋了几年该有的样子完全相符。 “三哥,做这种事我比你拿手。”傅问渔的话又响起在傅启明耳边。 第七十二章吐了一身 杜畏把傅家发生的事一件不落地说给了方景城听,方景城放下挥得破风之声绽绽而响的长枪,光着的上身是结实有力虬起的肌肉,还有数道伤疤,随意套上件衣服,喝着杜畏递过来的茶问道:“傅崇左在哪里?” “此时应在宫中,再过片刻就要出宫了。”杜畏收好长枪回话道,“少主你是打算……” “进宫。”方景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杜畏随即明白过来,立刻吩咐下人准备进宫的衣物。 傅问渔算尽了傅家的人,也就没有算漏傅崇左,掐好了傅崇左回府的时间,等那时候事情该成定局,方景城是担心傅家的人通过皇后通风报信,事情有变会打乱傅问渔的计划,这才要进宫拖住傅崇左。 不管方景城嘴上骂得多凶,却终是不会让傅问渔处于危险之中的。 事实上方景城的担心是正确的,早就在事情苗头不对劲的时候,大夫人就派了人往宫里传口信,让傅崇左早些回来镇下此事,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了,罗大人就算是真的要反骨,有傅崇左在,傅问渔也拿他们无可奈何,最后这件事只会变成一个闹剧收场。 只可惜他们左等右等没有等来傅崇左回来救场,倒是傅问渔步步紧逼:“罗大人,此事当作何解?” 罗大人早就没了主意,这种时候只能任着傅问渔差着走:“此事,此事本官还需细查。” “这么多的尸骨摆在这里,大人你是还要查什么呢?”傅问渔没了笑脸,冷着面孔反问:“大人当初一口咬定是我害了傅家的下人,要将我抓捕归案,如今傅家下人尸骨皆在此处,大人可是要视而不见?” “这些人怎么就不能是你杀的!”傅怜南着急之下尽说诨话。 傅问渔看着她:“这些人死得久得至少死了有四五年,那时候的我还在商洛讨活,长姐此话说得有意思,难道我还可以隔空杀人又将这尸骨埋在这处不成?” “傅问渔你不得好死!”终于来了一个咒人生死的了,毫无意外是她这个嘴皮子极烦人的三哥,像个女人一样骂骂咧咧。 “我能否得好死是另说,但这里的尸骨却是实实在在地一具具摆着,三哥,这些死人,是你埋的,还是长姐埋的呢?又或者,还有其他人?”傅问渔的眼光从傅启明,傅怜南和大夫人身上依次扫过,能杀这么多,埋这么尸体,岂是一人之力可以做到?这傅家的人,没有一个逃得过! “我堂堂左相府的人,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拘捕!”大夫人终于发了话,阴沉着的声音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迟暮之感,她看着傅问渔,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女人,恨得毫不加以掩饰,当年就该杀了她,就不该听老国师的话仍她自生自灭,过去十五年的时间就应该要杀了她! “天子脚下,大夫人您这是要目无王法吗?”傅问渔沉喝一声:“罗大人你可不要忘了,京中京兆尹直属皇上,替皇上掌这京中清明规矩,您若再犯浑,可怨不得我向城王爷告一状!” 她的话音刚落,傅家大门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不知是谁把那些状告相府的人通通领了过来,好几十号人一身麻孝哭喊不停,要找傅家要个说法,一路冲到了这花园里,满地尸骨几乎令他们要晕厥过去。 他们爱财贪婪,不在乎亲人生死,但这亲人若真死了,不是正好可以讹相府一笔巨款赔偿?所以他们哭声震天,哀嚎不已,把这傅家直接当做了灵堂,就此哭起了自己的子女来。 傅家下人再多也拦不住这么些闹事的人,这哭声太大,引来了四周百姓前来探头围观,整个傅家变成了小丑一样,供人围观指点,涨得傅家的人脸皮通红要发紫,憋着一口气个个都恨不得撕了傅问渔以解恨。 “罗大人,我女儿死得好惨啊!” “大人,我儿子尚还年轻,您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啊!” 诸如此类的话此起彼伏,和着干叫的嘶喊声,一群人把罗大人围在中间,抓着他的衣袍,几乎要把他的官服都扒下来。 傅问渔冷眼看着,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不过是收了点银子,就连自己的亲人的尸骨都可以不去辨认,上来便是喊冤,更无人提起要给自己子女下葬之事! 世间最凉薄之事,莫过于此!世间最恶毒之事,莫过于此! 她看着生厌,干脆别过头不去看,虽然这些人是她找来的,但她实在生不起半点的同情来,倒是真的可怜了那些死去的人,生前未得好果死于非命,死后也只是沦为他们亲人讹钱的利用物! 罗大人再顶不住压力,傅启明这个死作得有点大,不管大夫人和傅启明傅怜南如何危言恐吓,威压力争,也只能让衙役把这群人拷了下去,带回京兆尹大牢内,看日后再如何判案,只是他是再也不想看到傅问渔了,这张脸,明明好看得不得了,集清纯与美艳于一身的这张脸,在他看来比最凶猛的毒蛇恶狼还要可怕可恨。 那些哭孝的人跟着罗大人的马车一路追赶,声声喊着要大人还他们一个公道,傅家三人几乎是把头埋进脖子里,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傅家的人,何时受过此种奇耻大辱,当众游街,供贱民戏说! 陡然安静下来的傅府透着异样的宁静,下人们纷纷远离傅问渔,连靠近她三步之内都不敢,傅问渔则目不斜视拉着小开回到了自己院子,烧水煮茶。 比不得傅问渔的状若无事,其余三人皆有些沉重,任谁看了那二十九具尸体也是无法轻松起来的,二十九这个数字不大,但齐齐码在那里却是一场视觉震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花璇打破了屋子里只有茶水呼呼声的沉默。 毕苟用了些尽量轻快地语调:“小姐料到了傅启明肯定会转移那些骨骸,我那日戳土取骨闻过味道,就记得清楚,顺着这味道就找到傅启明搬走的尸体,是在离相府几里地远的一个荒郊找到的,又把这些尸骨搬了回来,顺便,顺便这相府后头的水井里有不少死人的,那个小圆还是小扁的尸体也在里面,我全部捞了出来一并埋下,就是今日这状况了。” 她说得好似随意,但听者却几欲作呕,尤其是小开都忍不住捂着胸口了。 “辛苦你了。”傅问渔说道。 毕苟摆摆手,自己坐下:“辛苦倒不至于,只是傅小姐,你真的能将傅家的人一网打尽吗?” 傅问渔摇了摇头:“当然不能。” “那你这次到底是在针对谁?”毕苟有些看不清,傅问渔把傅家所有的人都阴了一把,可是重点在谁身上呢? 傅问渔提起已经烧滚了的茶水,给各人各冲了一杯茶:“那要看,他们想保谁。” “那些哭丧的人,谁通知的?”花璇觉得那些人出现的时机太合适了,刚刚卡在傅家和傅问渔僵持不下的时候,逼得罗大人不得不将傅家人带走。 傅问渔分着茶水给他们,说道:“我只不过给其中一个人一笔银子,让他带着人在我要求的时间冲进傅家,大闹一场。你知道的,这些人只有一个人牵头,其它的人就会跟上,傅家这么有钱,谁不敲诈一笔?” 花璇和毕苟都是孤儿,没有体味过家中亲人的温暖,便不能想象到底是怎样寡恩的人才能这样漠视自己的亲人。 “看看我与傅家,你们就明白了,并不是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疼爱自己的孩子,更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孝敬长辈的。”傅问渔知道他们疑惑,拿着自己做例子,是最浅显易懂不过的。 “这样说来,少主也是。”毕苟喝了一口茶,认真地点头。 “你找谁做的这件事?”花璇疑惑道,自己跟毕苟都没有做过件事,少主最近跟傅小姐的关系时好时坏,傅小姐也不会叫少主帮忙,肖小开更不可能,那她身边还有谁能做此事呢? 傅问渔没有说话,那个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人。 她的茶一向是煮得极好的,所以三人喝下去之后也觉得宁神静气了不少,有些发冷的身子都暖和起来,只是毕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这茶是什么水泡的?” “枯兰草的露水。” …… “呕!” “呕!” “呕!” 三道整齐的呕吐声响起在院子里,三个人齐齐蹲在台阶上抠着喉咙,两大一小,大的把小的夹在中间,这场景看着,傅问渔忍不住发笑:“骗你们的,就是井水而已。” 井水?毕苟又想起在井水里泡得尸体都变了形的小圆,吐得越加厉害,苦胆都要出来了。 傅问渔也想了起来,几步跑到台阶上,蹲在花璇旁边吐着茶水。 “自作孽,不可活,不可活,呕!”毕苟一边吐一边对傅问渔说道。 吐得差点断了气的四个人全身力竭,横七竖八软在软榻上叫苦连天,方景城进来看他们四人这样以为中了毒,急得连忙抓过小开来看,见他只是气虚这才放下心来。 毕苟好生叫屈:“少主,我们也是活人好不啦,你不要只盯着小开一个好不啦?”tqR1 方景城皱眉:“怎么一个个这样,杜微微做了些红烧肉带了过来,你们起来吃点吧。” 不提肉还好,一提肉又是一番吐出胆汁的大吐特吐! 方景城拍着小开后背,刚要问傅问渔到底怎么回事,傅问渔抬起一只手拦住他:“你别说话,一说话我就想吐。” 这话歧义大发了,听着就像是傅问渔一听方景城讲话就恶心想吐,方景城于是用狠狠的声音,说了一句让他肠子都悔青了的话:“本王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谁曾听过方景城说这样的话啊,吐都不吐了赶紧看看这少主是不是他们的少主,傅问渔抬起头来看着他,刚想解释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可是一个没忍住,“哇”地一声全吐在了方景城胸前! “傅!问!渔!” 第七十三章等你求我 傅问渔自知理亏,安份坐在方景城对面,方景城冷着一张脸一副要杀人的表情,花璇已经很懂事地把他的外袍拿下去清洗,毕苟说要帮忙逃之大吉,逃之前还不忘拉走肖小开,免得他受无妄之灾。 “我不是故意的。”傅问渔吐得有些厉害,这会儿脸色还发白,连茶都不敢再喝,又碍着之前跟他的关系着实不算好,今日吐他一身实在是大大的失礼,所以她有些垂头丧气。 方景城端着一杯茶正要喝,傅问渔又痛苦得捂住了嘴巴,就好像方景城做什么都让她想吐一样。 傅问渔强压着想吐的冲动,她这会儿就算是想对方景城冷若冰霜也冷不起来,毕竟敌不过胃里的难受,对方景城说道:“城王爷,我不是故意吐你的,你听我解释。” “我听,你说。”方景城有点不按剧本套路来,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不听不听我不听“的吗? 见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傅问渔只好匀了匀气,把今天的事又强忍着恶心细说了一遍,尤其是说到井中腐尸的时候差点又没忍住。 听得她艰难地说完,一脸的痛苦之色,方景城才悠悠说道:“我知道啊。” 傅问渔简直恨不得冲过去给他一巴掌,你知道你还让我再回忆一遍恶心一遍,你这人有毛病啊! 方景城只着了中衣,斜倚着的时候胸口的衣襟便有些敞开,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肌肤来,隐约还可以看到几道旧的伤痕,透了几分豪放不羁之气。他支了额头看着傅问渔气得咬牙,又时不时掩着胸口要作呕一般,莫名说道:“要止住你这想吐的冲动也容易。” “小开去熬药了,不劳城王爷费心。“傅问渔白了他一眼。 “何须辛苦小开,你去找沈清让不就行了。”方景城嘴角一掀,透着几分无情,可他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明明只要她说一句好听的软话,方景城就能给她点几处穴道,止住这难受的呕吐感。 这让傅问渔想起最初与他刚认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冷冷嘲讽,看着笑意不减,但每一个笑容里都夹着枪棍,打得人脸生疼。 傅问渔看着他,心底苦笑一声,骨子里的刚硬的倔强却让她不肯低头,方景城越这么说,傅问渔便越不想服软,由着他满嘴冷笑和嘲讽。 非但不服软,她还要火上浇油:“王爷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若是有沈国师在,只怕早就舒服了很多。” “看来你对沈清让,倒是死心塌地。”方景城依然是嘲弄着的语气,傅问渔当真是好眼光,如此信任一个可以只需心念一动便能杀了她的人。 “沈国师待我是救命之恩,我自当感激。”傅问渔说的也算是实话,中的那一箭听说是沈清让拼了老命才保住了自己性命,又是他告诉了自己桃林与肖颜开的事,不至于让自己失了心防,被方景城骗得开心。 这都算是救命,傅问渔从来都恨不起沈清让。 看着一脸冷色的傅问渔,方景城莫名觉得内心怒火焚烧,这个女人,她面对着沈清让的时候为什么就可以柔情似水,一到自己这里,就恨不得将这天下最冷冽的刀光都加诸在自己身上!或许从最一开始,他就不该去醉骨楼,不该与她相见,不该定下什么三年之约,而是应该把她关起来! 那样,也就没了这么多的挣扎与惶然…… “你若真这么关心沈国师,还是多去看看他吧,他为了救你,可是去了半条命。”方景城说着站起身来,悠悠走到傅问渔跟前,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凑近的身子把傅问渔逼得紧贴椅背,寒意渗人的眼睛像是要把傅问渔钉在这椅子上。 “救命之恩,你当如何报他呢?”方景城的话萦绕在傅问渔耳际,透着无数的引人遐想,傅问渔被他逼到椅子角落,高高仰着头,幽深的眼睛微垂,正好看方景城的肩膀,那肩膀宽厚有力。 方景城松开给她的压迫,伸出手指摩挲了片刻傅问渔的下巴,细腻的肌肤在他满是厚茧的掌心被捏得发疼,不带丝毫怜惜:“傅问渔,别忘了,你的命最初却是本王救下来的。” “不劳城王爷提醒,我除了记得最初是您把我救下的,还记得三年后你会来取我性命。”傅问渔仰着头,冷而刚的目光根本不该是女子所有。 方景城不喜欢一切超出他控制范围内的事情,包括傅问渔也是,他憎恨失控的感觉。本来今日,他来找傅问渔不是抱着要把她推得更远的想法的,本来他是想告诉傅问渔,别跟他倔了,他以后都不会再骗她,甚至已经决定要告诉傅问渔血咒之事,让她提防沈清让。 可是为什么傅问渔就不能有一丝丝的服软,那些脱口而出的话明明不是自己本意,她偏要逆着自己的意思来! 走在夜风里,方景城的发丝微动,对着身后的杜畏说了一声:“不必帮她,我看她来不来求我!” 杜畏点头称是,却不敢再细问少主生气的原由,想来又是与傅问渔有关。可怜那傅小姐怎会知道今日在宫中,少主冒着多大的危险才把傅崇左又拖延住了好些时间,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她有机会把傅家这一家子人都关进大牢? 只可惜少主什么都不说,傅小姐便什么也不知道,还只怪罪少主说话行事过份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傅小姐你却是连谁小人谁君子都未看明白。tqR1 可是他又想起了一些事,那些事若不告诉傅小姐,只怕她明日行事之时多有危险,于是他只好壮着胆子问道:“那关于傅小姐生母之事……” “你听不见我的话吗?”方景城步子一停,声音偏冷如锋。 杜畏再不敢多嘴,没有眉毛的脸上写着忠诚。 方景城的话让傅问渔上了心,她只知道沈清让身体不舒服,但没想到“去了半条命”这么严重,到底他在救自己的时候用了些什么方法?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她便再也坐不住,连夜去了国师府。 国师府下人不多,书童像是早就知道傅问渔今晚会来,领着她到了沈清让的书房前。 沈清让见到她,推了一杯茶在桌上,笑声说道:“我府里的茶是干净的,喝一口吧。” 傅问渔哑然失笑,看来消息灵通的人不止方景城,这位国师也能掐算出来。 坐在沈清让对面的圃团上,傅问渔看了一眼这书房,静心宁气,倒真像修行之人的住所。 “我身体很好,你不用担心我。”还未等傅问渔说明来意,沈清让已经先告诉了她想听的话。 傅问渔看着他眉心,听说那里曾现过一点朱砂胜血,如今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并不知道这位国师大人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和本事,但当时满头银发的他,却定是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风淡云轻。 “沈清让,其实我并不恨你。”傅问渔说道。 沈清让倒茶的手一停,望着她说道:“你不恨我一语定你命运,让你受尽苦难?” “命是生来的,但运是自己造的,你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傅问渔早已不再介怀,当年的沈清让也不过几岁而已,他看到什么便说什么,哪里有错? “傅小姐,你若当时听我一句劝,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了。”沈清让苦笑一声,血咒已经种下,这是沈清让对傅问渔做的最坏的事,只是奇怪,方景城居然还没有告诉她。 “你是国师,司掌天命,我是凡人,只掌自己的命。沈清让,不要再与我作对了,我朋友不多,不想失去你这一个。”傅问渔没有说谎,也不是像以往那样用漂亮的话来诓得他人信任,沈清让与她亦敌亦友,她不希望最后会与他兵戎相见。 沈清让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微微弯起,像是新月,洇着笑意:“能让傅小姐你称一声朋友,是我的荣幸。”他停了一下,又说道:“你中箭的伤口已经没有疤痕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那伤口在隐秘处,就连花璇也不知道的事,沈清让难道也能算得出来? “你看,你是与众不同的。”沈清让红唇白齿笑起来,谪仙般的人儿笑得却格外苦涩:“傅小姐,不是我想与你为敌,是命不与我。”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如水的月亮倾泻进来染亮满室华光,他沐在月辉之中好像马上就要飞走:“傅小姐,你走吧,我知道你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有什么不同?”傅问渔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我一出生你就能认出我是不祥之人,为什么你跟方景城都抓着我不放?” “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沈清让却摇头,她终会知道的,就算他跟方景城瞒得再好,以她的智慧,早晚会找到真相的。 只盼望那一日早些到来,这些人就都有个解脱。 而沈清让没有料到,傅问渔一找这个答案,就是整整三年,三年里,傅问渔的心肠换了几副,眉眼改了几回。 第七十四章她留不得 上半夜吐得辛苦,下半夜去沈清让府上跑得劳累,傅问渔倚在藤椅上却依然睡不着,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傅念春,她坐在傅问渔边上,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不解问道:“今日你大获全胜,为什么还愁眉不展?” “大获全胜?在傅家永远没有这种说法。”傅问渔笑着摇头,想要胜,哪里有那么容易? 傅念春在这种安静宁和的时候倒少了几分媚色,多了一些平常女儿家该有的自然端庄,只是声音却飘浮:“你今日让我领着那些闹事的人闯进相府,倒把我和傅家这桩丑事撇干净了。” “不好吗?”傅问渔笑问道,那个给闹事之人银子,让他们冲进傅家哭天喊地为难罗大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傅念春。 出事的时候傅念春也正在傅家外面,听傅问渔的话避开了风头,不然今日那大牢里关着的除了傅怜南和傅启明之外,还要再加一个傅念春了,到时候,事情反而不好办。 “当然好,我跟你一样,恨不得他们几个立刻死了才好。”傅念春叹道,“只是如你所言,谈何容易。” “你想说什么?”傅问渔拉了拉身上的薄毯把身子裹得紧了些,看来傅念春今天晚上来这里,并不仅仅只是为了与自己闲话家常。 傅念春想起一些家中丑事,这些事说出去让人不齿,甚至是遭人唾骂,于是她启唇一笑,勾着几分冷意:“你知道那些尸骨到底是谁埋的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是傅家的人所为就够了。”傅问渔坦承地说道,在她的眼里只有目的,过程和原因这种事并不是值得深究的。 没有想到傅问渔会这么说,傅念春再一想傅问渔的性格却也觉得这才是她的性子,便也不吊傅问渔的味口说起了些“趣事”。 “傅启明有些隐疾是外人不知道的,这隐疾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传出去足以笑掉人大牙,所以需要年年用药这么养着,府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大夫人和傅怜南,连父亲都不曾得知。枯兰草是他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但遍寻不着,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找,所以他们自己种了起来。那些死掉的人多是刚入傅府不久的家丁下人,这些人命贱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埋尸骨的人不是一个人,是他们三个人。” 她说着停了一下,像是好笑一般:“想出这法子的人是大夫人,杀人的是傅怜南,埋骨的是傅启明。只是三年前傅启明去了别的地方,傅家这才安生了些,没有时不时就失踪不见的下人,倒是屋后的水井里不时浮上几具死因不明的尸体。” 傅念春说罢看着傅问渔:“这样说来,好像你歪打正着正好把他们三人都关进了大牢。” 而傅问渔的问题却不在此处:“如果傅启明的隐疾旁人无从得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傅念春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往事但又不想让人看出来,所以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微微抽动的眉角和唇畔,透着她压抑不住的恨色:“我见过。” 傅问渔便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掀开刚刚温热起来的薄毯,拉住了她的手。她却轻轻抽出来,反抓住傅问渔手腕,指甲修得尖锐几乎嵌入傅问渔的肉里:“五妹,别的事我可能会犹豫,但这件事,我会帮你,你要答应我,一定会杀了傅启明!” 她眼中有泪,在狐媚的眼线处滚滚汇集,仇恨的目光傅问渔看着似曾相识,只是她却很抱歉:“只怕这次的事,动不到他。” “没关系,我可以等。”傅念春眨了眨眼,晶莹泪滴滚落,在她抹着浓妆的脸上显得悲凉:“这么多年我都等了,不在乎多等一些时日。” 正如傅问渔所言,在跟傅家过招和阴害这件事上,的确是没有什么大获全胜的说法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傅家这样的大户候门? 傅崇左回府的时候,傅问渔已占尽上风,一双儿女连带着自己的夫人都被关进了牢房,京兆尹的折子已呈进了宫,只等明天一大早就要开堂审问,所以傅崇左并没有时间去跟傅问渔大发脾气,也不能跟傅问渔去吵闹一番。 他为官这么多年,早已看穿傅问渔是不将傅家人杀绝不罢休之辈。单一个傅问渔他无所畏惧,只是傅问渔太懂得摸人心思,她摸透了皇帝的打算,将傅崇左赶到一个左右为难,只能静观其变的位置。 花璇监视了傅崇左很久,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也好奇地问过傅问渔,傅问渔听了只是说:“他不过是对自己的人有信心罢了,这个时候他动手做什么,都是给皇上和王爷把柄。” 虽说傅问渔这一夜辛苦,又吐又跑的,但跟傅怜南比起来,她倒还算是舒坦的了。 傅怜南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蚁鼠满地爬,床是稻草编,四周全是浑浊的空气,灰暗的光线照不出她自得的美貌,旁边的牢房里关着的人身上的伤口正在流脓,恶臭扑鼻。 她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紧紧抱着大夫人不敢松开半点,哭得再无大小姐的形象可言:“娘,爹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大夫人看着这个一遇事便方寸大乱的女儿,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悲伤,这么些年教了她那么多东西,可是她从来只学到个半桶水,就跟刺绣一样,哪怕是动作姿态再漂亮好看,绣出来的花儿也总要自己去修修补补才能成形。 终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心性跟傅问渔那个孽畜相比差得太多了。 “你冷静一些!”此情此景大夫人也失了平日里对她的耐心,推开她让她站直了,又低骂一声:“遇事不要慌张,你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办法!大喊大叫像什么样子!” 傅怜南又是害怕又是被大夫人骂,委屈得直哭起来,明明这一切都是傅问渔的错,为什么她娘还要骂她? “你还有脸哭,当初若不是你失手,傅问渔怎么会知道白花埋骨之事?一个下人你都管不住,以后给你一座后宫你可看得住?”大夫人气道,这事情的起因实在太不起眼了,不过是疯子的几句话,竟让傅问渔记了这么久,一直记到今日把他们全部打落下来。 而傅怜南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一个劲儿地喊着让相爷来救他们,还要怪傅问渔太聪明! 傅怜南让大夫人骂得不敢再多话,掩着鼻子闻不下去这里的恶臭味,又一耸一耸着肩膀抽泣不已。 大夫人看着她这样子就来气,干脆别过头望向另一边。傅问渔的厉害之处傅怜南根本看不见,早先就准备在乱葬岗杀了她的,可事后想起来才发现破绽丛丛,这才惊觉上了傅问渔的当! 从她把自己气得理智全失开始,她就在谋划今日,什么拜祭她娘亲也是幌子,不过是为了让皇后跟傅家再生裂痕,这时候就算是拿出傅启明跟皇后谈判,只怕皇后也不会相信他们了。 本来今日最好救他们出去的人是皇后,可是刺杀失败一事让皇后对傅家的记恨更深,此时去找皇后只怕皇后乐得看他们出事,更不要提帮他们一把。tqR1 “娘,此事不找父亲,谁能救我们?”傅启明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如今他们三人都被关这里,毫无反手之力,家中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他们的左相大人了。 大夫人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如今相府地位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给皇上一个借口对相府对手。若相爷真能能救下我们,就不会让我们被关进大牢了,看来是有人拖住了他。” “娘你的意思是说?”傅启明此时还满腔恨意,声音也闷闷不乐,明明一切都计划得很,居然还让傅问渔寻到了破绽,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问题在哪里。 “城王爷与此事有关,相爷便再不能插手。”大夫人一句话定了下来。 大夫人看向关在对面的傅启明,柔声唤道:“明儿。” “娘。” “明儿,你姐姐心性不定,行事又有些鲁莽,但她命格福贵。她母仪天下之日,也就是我傅家权掌天下之时,明儿,你明白吗?”大夫人今日的话格外多,认真地叮嘱着。 傅启明点点头,应道:“长姐之事我自是知道的,娘你这番话却是为何?” “明儿,我要你起誓,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会将你长姐送进阅王府为正妃,帮着你父亲辅佐阅王爷登上帝位,而明儿你,待你父亲百年之后,你就掌天下权柄。” 傅启明让大夫人的话说得一怔,不明白这个时候他娘亲说这些做什么,只能点头应是。 大夫人一生得三女一子,若非是傅怜南命格太大,大夫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打心底里心疼的只有这个儿子,明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多可爱啊,抱在怀里像一块软软的棉花糖。女儿哪里重要呢?日后不过都是用来买卖的,成就一桩又一桩姻亲,帮着左相府巩固地位罢了。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傅启明的脸,却因为隔着几丈的距离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 “傅问渔一心想将我们三人都一举置于死地,你看得出来吗?”大夫人的眼中有了一丝慈爱,终于有了一份母亲该有的神色。 “她休想!”傅启明眼色一狠,手也紧紧握住牢门的栅栏,摇下些灰来。 “她当然休想,我的儿女,岂是她能害到的?” “娘你……” “明儿,听娘说,傅问渔这孽种跟她娘一样,留不得。” 第七十五章我杀了你 一宿没睡好的罗大人眼眶乌黑,坐到朝堂上时也萎靡不振,更不要提衙门前早已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这是多么热闹有趣的事情,堂堂相府的大夫人,大小姐,三公子同时受审,这在望京城中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事。 人们发现,自打那位傅家五小姐到了京城,这傅家就没有一天安生过,死的伤关的关,出尽了洋相。多嘴的妇人在暗中给傅问渔安了个名号:灾星。 灾星一样的傅问渔不仅克得傅家满门不得安生,连那城王爷也让她迷得失了心魂,这种女人就跟傅念春那种荡妇一样,不拿来骂一骂唾弃一番,难解人们心头闲出屎来生的嫉恨心。 灾星傅问渔掩嘴打了个呵欠,昨夜没睡好,今早赶来听审,她倒真有几分倦意,四下望了望,果然没有看方景城,她也不往心里去,方景城待她越冷淡越好。 罗大人原本以为会是他一辈子里最难审的案子,堂下的人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要说上刑逼供,他以前审案的那一套全不能用,甚至连说话都大声不得,要赔几分笑脸。 可是没想到,这最棘手难办的案子有了最简单的过程,几乎没有等罗大人问话,大夫人已经说道:“大人,此事若要罪妇认供画押也容易,只是有一个请求。” 满室哗然。 这案子怎么审得这般容易?听着大夫人的话头她这是要认罪了?难道她就不挣扎一下? 看戏的人们窃窃私语小声讨论,皆是透着震惊与不相信,那好说是从左相府里出来的大夫人,怎么会这般好对付?这戏,那还有什么看头? 只有傅问渔神色不变,像是这个结果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小姐这是?”毕苟眯着眼睛不解。 “弃车保帅,再简单不过了。”傅问渔说道。 与其三个人都拉扯进这泥潭里,把这事情闹得越来越大,甚至有可能大到连傅启明的隐疾之事都暴露出来,大夫人还不如一力承担,保下两个孩子。 换作是她傅问渔,也会用这一招,所以傅问渔并不惊讶。 “傅启明和傅怜南也是厉害,看着自己亲娘这么替她们扛罪去死,半滴泪水都没有,=。”毕苟啧啧两声,可不是吗?傅怜南脸上居然还有一丝放松的神色,更不要提悲伤神色,只要死的人不是她,谁死都好,都无所谓,出了这京兆尹的衙门,她仍然是左相府风风光光的大小姐。 “傅夫……你,你说。”罗大人心头一跳,大夫人这是要闹哪一出?昨天还在怒骂拒捕,怎么关了一夜就转了性子?tqR1 大夫人的目光在四处找寻了一番,最后定定地落到傅问渔身上,冷笑这种并不常见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她说:“我要与傅问渔先谈一谈。” 傅问渔听到她点起自己的名字,这才抬了抬眼皮,大夫人必有后招傅问渔知道,只是不知道这后招是什么。 罗大人看了一眼傅问渔的方向,希冀地问道:“你这话可当真?” “自然。” “好!” 罗大人问都不问傅问渔是不是愿意跟大夫人说话详谈,一拍惊堂木就应下。他只要能早早把这案子结了就好,既然大夫人提出一个如此令人欣喜振奋的建议,罗大人便想也不想就答应,管他这其中还有没有其它的隐情。 傅问渔觉得,这京兆尹的位置真该换个人坐坐了,稍微换个公正清明一点的人坐在此处,傅夫人都不会如此轻易得逞。 急于结案的罗大人迅速整理出来一个密室,请了傅问渔和大夫人进去,毕苟认真检查大夫人身有没有毒药暗器,手镣是否牢固,屋内是否有会伤到傅问渔的东西,最后还把几个插花的瓷瓶都抱了出来,确定再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到傅问渔之后,才拍拍手掌堪堪放下心来守在门外,末了还不忘说一句:“有事儿你就喊,我跟花璇就在外面。” 她这么郑重其事闹得傅问渔好笑,连说知道了。 “大夫人想跟我说什么呢?”傅问渔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提起精神,虽说临死之人其言也善,未必就其言不恶。 大夫人半晌没有说话,只细细看了傅问渔眉目许久,含着一个古怪的笑意看得毛骨悚然:“你可知,你与你娘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傅问渔神色不变,心下却是一凉,倒没有想到大夫人会拿自己的生母来说事。不过傅问渔生下来就没有见过她,只是偶尔听岳婆婆提起过,算不得有多亲近,至多是些幻想一样的思念。大夫人说起这个,是想说什么? 大夫人像是看腻了傅问渔她这张脸,低下头莫名笑了一声:“你当时,怎么就没跟你娘一起死掉呢?”这问题她每日都在问,却问不出个答案来。 “命贱的人往往命硬。”傅问渔从不否认她的出生实不算高贵,大夫人若是要拿这个来打击自己,只怕是打错了算盘。 “傅问渔,整整十五年,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你怎么能活下来?”她轻声问道,像是有无尽的遗憾,“连岳翦那个贱人都死了,你居然还活着?” 傅问渔听到岳婆婆的名字时,脸色稍冷:“所以我来找你们报仇了。” “岳翦有没有告诉你,你娘是怎么死的?”大夫人古怪笑着,偏抬起头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不说话,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应答,大夫人也会告诉她。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给她灌了一碗催产的药,她当时怀你不过七月余,你尚未到出生之日,是那碗药让她提前发作。她痛得哭啊,喊啊,叫啊,血流了整整一床,流得地板上都是,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觉得血是那么好看的颜色,看得我心里像是开了花一样。”她细细描述着,好像那一年那一天的事就在昨天,在她眼前历历清晰。 傅问渔微微握紧椅子扶手沉默,沉了些目光看着她。 “大夫说,保得了大的就保不了小的,也是柳叶自己找死,死活都要生下你。”她目冷冷一笑,像是轻蔑。 原来你叫柳叶,真是个柔弱的名字。 “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接生的。”大夫人伸出双手停在空中,铁链哗哗作响,“当时你的头已经冒出来了,我就塞回去,你又要出来,我就再塞进去,拼了命地塞回柳叶的肚子里,一手都是血,你知道吗?我一手都是你跟你娘的血,我让她用力,再用力,用更多的力,看她拼尽全力地要把你生下来,我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把你推回去,你最好永远死在她肚子里,跟她一起死掉!” 她像是回到了当日,那个她恨了一生的女人痛苦的嘶喊,她满手的血把傅问渔塞回柳叶肚子里,那血真滑溜,血腥味是从未闻过的芬芳,让她如同饮了酒一般沉醉。 她在空中晃动着双手,好像重新经历了一次那日,那一日把尚是婴儿的傅问渔狠狠塞柳叶肚子里时是多么的快意,那日多解恨,多痛快! 晃得铁链的响声纷杂连续不断,刺耳如刀,割得傅问渔如遭凌迟! “为什么!为什么!”傅问渔眼中的泪光悬而不落,满满一目寒光,提着大夫人的衣领声声质问。 她从未有想过,那一日是这样的情形,岳婆婆只是告诉她,她的娘亲难产而死,从来没有说过,是这个女人将她活活害死,是自己,把她害死! “为什么?我也想问什么,明明你娘都已经断了气,我已经把她扔去了乱葬岗,你为什么还要爬出来!为什么!傅问渔你为什么要生下来!”大夫人嘶哑着声音怒吼,质问着一个她想了十五年也想不明白的问题。 傅问渔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拎起来,拽得铁链响声大作:“我娘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 “我用了五年才爬上去的位置,她不过用五个月就抢走,你说我恨不恨?”大夫人的眼中像将这么多年积压的恨意都爆发了出来,怨毒得令人惊心。 “我杀了你!”傅问渔反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直直插进大夫人胸口!这一簪子下去稳稳戳破了大夫人的血肉,殷红的血汩汩冒出,流淌过傅问渔的指尖,染得碧钗通红。 就算是知道这是大夫人的陷阱,就算是知道这么做下去会难以收场,就算让她傅问渔身险困境,她也无法做到安之若素,她无法这么眼睁睁看着大夫人趾高气扬地诋毁柳叶,践踏她的尊严,那是用了自己性命才换来傅问渔的亲生母亲啊! 大夫人低头看了一眼傅问渔紧握着发簪的手,断断续续地话仍然是不停歇的咒骂,也有多恨柳叶啊,当年若非是她,自己也是个端庄持重的贤妻良母,她怎能不恨?十多年过去,那恨都半点不减:“柳叶……那个……贱,贱人……” “住嘴,你住嘴!”和着恨意的眼泪汹涌而下,傅问渔脸上分不清是恨是痛,眼前浮现在大夫人当年是如何害死她娘亲的情形,又看着她这张扭曲到丑陋仍不忘咒骂她娘亲的脸,她从未如此想亲手杀了一个人! 要用自己这双手亲自杀了她,要给娘亲报仇,要让她下地狱! 她像是疯了一样,手握着发簪一下又一下地往大夫人身上扎去,扬起的蓬蓬血花溅开在她脸上,像是怒放的罂粟花,从她脸上一路盛放绽开,铺到了她素净清雅的衣服上,染红了半个身子,最后冉冉袅袅无奈一洒,一地血红,恰似十五年前那颜色,也是这样划过了地面。 “小姐!小姐!”花璇最先听到屋里不对劲的声音,拍了半天的门没有人应,只好破门而入,却见傅问渔像失了神智一般坐在大夫人身上,手里握着发簪依然机械地往身上一下一下扎去,嘴里喃喃着不知在说什么。 尤其是那一身的鲜血淋漓如雨浇,骇人心魂! 第七十六章少主开窍 方景城一生极少有后悔之事,但当他看到傅问渔神色如狂的样子时,他开始后悔,后悔不该将柳叶的事瞒着她,悔得恨不得时光能倒流,他便不与傅问渔置气,不怪她过份看重沈清让。 那哪里还是傅问渔平日里清雅的模样,衣摆浸在血里,她残酷得如同来自地狱。看她目光痴滞,浑然不知仍在重复着挥动发簪,哪怕大夫人早已断了气丧了命,胸前一片血肉模糊,傅问渔仍不曾停手。 “傅问渔。”方景城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带悔意与一些轻颤,她却置若罔闻。 方景城一把拉起她,抓住她肩膀,入手才惊觉原来傅问渔是这么的削瘦,这柔弱的肩膀轻轻一捏都要碎掉,他不由得放松些力气,让她看着自己:“是我,我是方景城。” 而傅问渔没有半点反应,方景城摇着她的肩膀,声音焦急:“傅问渔你清醒一点!” 此时的傅问渔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脑中全是大夫人如何细说她害死自己娘亲时的样子,你的头一出来,我就塞回去,一出来,我就塞进去……傅问渔红着眼眶,手里的发簪兀自往前一送,那微微颤着的发簪便牢牢地,定定地,送进了方景城胸膛。 方景城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连眉都不曾皱一下,任由胸口的衣服被鲜血染出一朵花的形状缓缓晕染开,只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傅问渔。 “少主!”毕苟惊呼一声。 方景城握住傅问渔的手,将她手中的发簪取走,粗糙的手掌细细擦着她脸上怎么擦也擦不尽的血迹,翕合着嘴唇,好似有许多话想说,最终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没事的,有我在。”就好像拥抱一朵最脆弱的花,方景城用尽他最温柔的样子,将傅问渔轻轻抱进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抚着她后背,只是他双手所触之处皆是鲜血。 原本,方景城没有想过会这样的。 他只是想让傅问渔受点教训,等到她服软来找自己的时候,方景城就有了顺理成章的台阶下,可以不跟她闹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傅问渔会直接杀了大夫人。 也没有想过,傅问渔会被伤害成这样。 这非他所愿,所以当他看到傅问渔绝望的样子时,心间骤然而痛。 “叫蛛网善后,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是傅问渔杀了她。”方景城对身后的毕苟和花璇交代一声,将早已神智不清的傅问渔拦腰抱起,声音放低且轻:“我带你回家。” 花璇看着他抱着傅问渔的背影,撑了点坚强的目光,点头应道:“是,少主。” 大夫人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如果让人知道是傅问渔杀了她,傅家的人必将尽一切力量要让傅问渔赔命。 蛛网的人做这些事来很顺手,方景城过来之前,毕苟早就已迷倒了外面的人,五六个人的小队走进来,分工合作,职责明确,有人将地板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半点痕迹不留,还不忘检查屋内的墙壁,桌椅,细缝,确保没有半点遗漏,有人检查了一翻大夫人身上的伤口,看着那些被发簪划得血肉模糊的地方,抽出佩刀,把伤口拉得更大一些借以遮掩,最后一卷草席一裹,扛上她的尸体,对花璇和毕苟一点头:“此事两位姑娘知道该如何圆话。” 毕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便点着头:“明白,辛苦各位兄弟。” “好。”蛛网的人话不多,扛着大夫人便走了。 两日后,有人在城郊发现了大夫人的尸体,找上方景城要让他交出傅问渔。 毕苟往门前一站,冷笑一声:“大夫人迷倒守卫和小姐,小姐体弱遇迷药昏倒至今未醒,大夫人畏罪潜逃遭人杀害,你们不去抓人竟还敢来寻小姐麻烦!” 如此,此事便掩得半点风声不露。 当然总还是要有些其他的作为的,比如有人说那天亲眼看到大夫人从密室跑了,还有人说在街上看到过大夫人的身影,又有人那天若不是城王爷赶到,只怕傅小姐都要被大夫人害了。 蛛网做这种事,总是滴水不露,毫无破绽。 只是毕苟的心情未不能轻松。 少主并不放心让傅问渔回到傅府去,便把她留在了城王府,放在了他平日里睡觉的床上,而傅问渔醒来后已有两天没有说话,吃得也极少,只是枯坐在王府的院子里,连小开过来看她,她也没有回应。 方景城看着坐在亭子里不说不笑的傅问渔,她像是一尊雕塑,精致但毫无生命力,叹了一声,他终是走上前去,坐在她旁边:“傅问渔。” 毫不例外,傅问渔依然没有理会她。她这两日一直在回想自己的前十五年,小时候她总是盼,要是有个娘亲就好了,就不会被人骂作野种,也不会被人扔石子,那么小的她,多可怜,总是被个子大的孩子欺负得直哭,哭着问岳婆婆为什么她没有娘。 岳婆婆就说,你娘亲太好,老天爷嫉妒,这才早早让她去了。 后来长大些,岳婆婆说起过几回,说那是个多好的女子,温柔贤良,身子不好还是要坚持怀上自己,头几个月吐得辛苦,饭都吃不下,也依然觉得心满意足。 再后来,傅问渔觉得她娘亲一定是在天上保佑着她,不然不会遇到那么多的危险也能活下来。 可为什么真相是这个样子,她的娘亲死得如此凄惨? 方景城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如此脆弱的傅问渔便再不去半点狠心,按他的性子,是最受不了软弱之人的,凡人皆是苦,抱着痛苦不放手堕落至死也是活该,可是面对傅问渔,他便心软。 “傅问渔,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冷酷无情的城王爷,也终于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他从后抱住她,脸颊相贴,陪她看着这光秃秃的池塘,清风掠过有圈圈涟漪,他的声音百年难得一见的如这水纹一般平静而缓和:“不要忘了,你还要报仇。你不想杀方景阅了吗?不想杀傅家的人了吗?你再这么昏沉下去,就是你娘亲想看见的吗?” 傅问渔的眼珠微微一动,有了一点点光彩,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紧:“大夫人对我娘所做之事,你是知道的吧?但你没有告诉我,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任由大夫人那样对我,你是故意的。” 方景城喉头一紧,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傅问渔,这两天里她虽然不言不语,但她把事情看得透彻,终是自己不该那么做,连他自己都不想愿意自己的小心眼和赌气,所以他说:“对不起,傅问渔。”tqR1 远处的杜微微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花茶,这茶喝下去活血舒气,对问渔姐姐最好不过,她看着傅小姐多可怜啊,回来的时候一身是血,眼睛都没有活人气息,所以熬了两个时辰的花朵,熬出了一杯最好的香甜而不腻的花茶,问渔姐姐喝下去一定会舒畅很多。 可是一听到方景城的那句话,就再也走不动步子,她杜微微跟在城王他身边十年,整整十年!不曾听过城王爷对谁说过“对不起”,不曾见他对谁这般耐心仔细过。 可是刚刚的他说得多么自然而然,多么真情实意,就好像他原本就该这么做。 杜微微看着那两人紧紧相依,她原以为城哥哥再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抱着哪个女子了,她想着城哥哥那么思念肖姑娘,应该一辈子都不会爱上别人了,可是为什么?傅小姐你明明说过你不喜欢城哥哥的,你明明跟城哥哥有三年生死之约,可是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的问题,方景城也想不通,他开始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傅问渔好,只是不忍心看着她如此痛苦,不想让她被别人抢走,纵使她总是惹自己生气,故意跟自己反着来,他也终只能在心底一声叹息,哪怕冷着一张脸说着再多的狠话,可是方景城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早已不复当初那般坚定不移。 正如他所说,傅问渔,我该拿你怎么办。 “傅问渔,纵我有错,你也该拿出你之前的气势来报复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低迷下去。”方景城扳过傅问渔的身子,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我还在这里,难道你就愿意看着我得意洋洋,看你笑话?” 傅问渔失神的目光看着他,他真好看,一如当初第一眼,凌厉的眼神,刚毅的轮廓,还有刻薄无情的薄唇,他好看极了,看得她眼眶都发热。 “我三年后要杀你,难道你就这样坐着等我来取你性命?”方景城低声说道。 “我饿了。”傅问渔抿了抿了嘴唇,开口却说道。 “本王作东,带你去京中最有名的酒楼。”方景城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拉起她的手走过蔓蔓青草地,走进人流熙攘,有小贩在街头举着糖葫芦叫卖,买了一串递到傅问渔手里。 跟在后方的毕苟捧着胸口热泪盈眶:“苍天有眼,菩萨显灵!咱少主终于开窍了!” 第七十七章醉骨夜话 本来傅问渔说要回去,方景城却一如既往地霸道地把她抱回了家,还美其名曰:“你现下身子不好,走多了路容易累,再者傅家还没城王府有意思,就先住着吧,过几日再说。” 傅问渔稍稍红了脸却挣不脱他有力的臂膀,只能由着他胡来,倒是落得毕苟看得开心,于他们而言,大夫人死了会怎么样,傅家会怎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傅小姐开心,城王爷开心就好,天底下别人不开心就不开心呗。 知道她有喝茶的习惯,一向没这些爱好的方景城特意在院子里摆了一套茶具,架了几把椅子,原本这里是他练功习武的地方,有了傅问渔在,这里的杀气也被茶香冲淡几分。 他懒懒倚在椅子上,看着傅问渔素后烹茶,慵懒了声音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这两天傅家怎么样了?” “你说说看,我听着。”傅问渔正浇着茶水洗茶杯,那边的茶水还要过片刻才能沸腾,倒正好听听趣事。 “傅家大夫人的死换得了傅怜南和傅启明平安出狱,大夫人早留有遗书将一干罪行全部担下。”方景城看着傅问渔的表情,这个结果有些遗憾,未能把他们三人一举全杀了。 没想到傅问渔却很是淡然:“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了。” 傅怜南命格极贵要嫁给方景阅,傅启明是傅家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断了根,那这三个人里唯一可以顶罪的人就只有大夫人了。 只是她临死之前都要拉着傅问渔一起去死这一招着实阴损,傅问渔明知是计也心甘往里跳,好在还有方景城,总是能把再大的麻烦也解决掉。 想到此处,傅问渔看了一眼方景城:“这两日,府里大概在办丧事吧?” 方景城轻颌下巴:“不错,所以我觉得你不必回去,难不成你还想给她磕头?” 傅问渔自是不想的,她恨不得将大夫人鞭尸,怎么可能给她下跪?摇了摇头,傅问渔又说道:“丧事应该办得很低调吧?” “你想说什么?”方景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样的傅问渔才是他认识的傅问渔。 “左相府里那么多条人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然都闹到了皇帝跟前,想来皇帝也很开心有这样一个机会惩治傅家,城王爷你最近是否又要忙了?”傅问渔笑问他,但凡与朝中扯上关系的,再小的事,也可以变成大事。 茶水开了,傅问渔冲了一杯茶给方景城,方景城握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冲傅问渔一笑:“给你个提示,再过一个月,祈国使节,瘴戾之地三族,以及末族的人,都要进京了。” 傅问渔抬眼,眼中带几分惊异。 “想到了?” “城王爷好毒啊。” “那是你铺的路好。” “彼此彼此。”傅问渔抬着杯子敬了方景城一杯,杯子一碰,“铛”的一声,茶香四溢。 傅问渔觉得方景城这些天都有些不像他了,没了往日里的高傲冷漠,也没了那挥之不去的寒气杀机,变得平易近人了太多,她喝了口茶水,捧着杯子望着他:“可以问王爷一个问题吗?” “难得你有问题要问我,问问看。”方景城也捧好杯子对着他,两人就这么各捧了个茶杯对着坐,好春光疏落了一整院,连空气里都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暗香。 “那醉骨楼……” “我可以告诉你,那不是我的,也是不沈清让的,但它的确有幕后庄家,你猜猜看。”方景城一脸的狡黠。 “既然不是你们的,也就不是傅家的,否则你早就把那拆了。”傅问渔咬了咬唇,开始认真琢磨方景城给她出的难题。 “对,这是京中绝密,知道之人不会超过五指之数,但若是你招惹那地方,别说是我,就算是沈清让加上我,也不一定救得你出来。” 方景城极爱看傅问渔这副认真钻研的模样,咬过红唇时,冒出一道白印子来,不知怎么地,他就想起了傅问渔中箭那一日,他给傅问渔灌药时与她两唇相贴过,她的唇很软,只是那日和了血的味道,便有些遗憾。 傅问渔不知道方景城心里的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只是觉得这话有点严重。 且不说方景城在京中的滔天权势,霸道专横,只说沈清让,他在皇帝面前最为得宠,比之皇帝的四个儿子加上傅崇左加起来都更有份量,他一句话便可以左右皇帝想法。他说要盖一座楼,皇帝连问都不会问为什么,立马便会让工部的人去做,他说要杀一个人,皇帝连查都不会查这个人到底有什么过错,只一声便会让那人人头落地。 就连方景城也不可能得到皇帝这样的信任,世间唯有沈清让。 如果是合沈清让和方景城两人都无力之事,该有多大? 那里有角斗场,人命如儿戏,随处见生死。那里的姑娘如同商品,供人讨价还价。那里捧出了残忍之王傅启明,是他发明了无数变态恶心地游戏,摆弄人性命与尊严。 那里出来说话的永远只会是一位普通无奇的掌柜,从来不曾见过他的东家。 这个地方细究下去,竟如此神秘。tqR1 傅问渔本意只是想问一件小小的事,如今却牵出了这么大个问题。 只好沉下心来,一点一滴地编着网,这里牵一点线,那里勾一个钩,在她脑海里细细密密地连成了网,网的中间,是一个她不敢相信的人,于是她一失手,手里的杯子都要跌落。 方景城眼急手快替她接住,连着自己的杯子一起放到了桌案上,看着她笑道:“这么快就想到了,看来是我给你的提示过多了。” “这不可能。” 方景城以前就曾设想过,傅问渔会不会猜到醉骨楼幕后之人,原本他想着,这件事如此绝密,又如此骇人,傅问渔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上面。 可是傅问渔的脑子总是与常人不同些,旁人不敢想的不敢做的,她都敢。 醉骨楼就在京中,天子脚下,皇城根边,天天这么死人杀人卖人的也没个人敢管,别人也就罢了,方景城也从来不管,只能他们默许了这么个怪物的存在。 能让他都默许的,那也只有当今皇上! 就是有些好奇,那位深宫里主掌天下的皇帝大人,是起了什么样的心思要修一座这样的楼阁,还定下这么多奇怪的规矩。 方景城替她解了疑惑,伸出手来放在她跟前:“想一探究竟吗?” “那就多谢城王爷了。” 方景城不走寻常路,揽着傅问渔的腰肢纵身跃起,借着朱墙和青瓦,在月光的引路下一路到了醉骨楼的后门。 隔着门依然可以听到里面的声声呐喊助威,想来里面又有正在角斗的可怜人。 方景城抱着她推开后门,又从门边的墙壁上打开一道暗门,拉着傅问渔钻了进去。 墙有夹层这种事情并不奇怪,许多地方都有,奇怪的是这夹层往下一条道笔直,不知通向何处,方景城点燃了一个火把,可以看见两侧石壁光滑干净,看来是常年有人打理,方景城带着她一路往前,走到一个暗室里却不再继续,只说道:“你知道这里一直通向何处吗?” “哪里?” “皇宫。”方景城笑道,拧开暗室的门让傅问渔先进去,这才发现里面事物俱全,还备有干粮,在这里躲上十天半个月都饿不死。 “这醉骨楼说是父皇的,但也不全是。本来这里是一条秘道,从皇宫通向此处,以前修建之时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皇宫中人可以通过此秘道逃到宫外。后来父皇觉得这条秘道闲置有些可惜,便令人建了醉骨楼。” 傅问渔听着这些皇室秘辛觉得好笑,原来宫里的人都这么怕死:“醉骨楼最大的用处是什么呢?” “挑选死士,监视官员,收集情报。”方景城拿出这里存着的干粮在手里拈了拈,“看来宫里很久没有人出来过了,真是太平了好一段日子,只可惜你这个初生牛犊却要搅宫中不安了。” “这些事情不是你在做吗?皇帝为何要多此一举?”傅问渔奇怪,方景城所做的事情不就是替皇帝监视官员收集情报吗? “这么大一座京城,这么多的朝庭命官,这么多的人命,你觉得皇上交给我一个人,他放心吗?” “你的意思是……” “是,我的意思就是,皇帝在这里收集情报与我提交的做对比,若我有不实之处,他就能立刻发现了。” 方景城说道,声音清淡,像是浑然不觉得这是侮辱一样。他为皇帝背上京中恶鬼骂名,成为他的刽子手,最后却还要落是不被信任的下场。 当真是可笑。 “你不必觉得奇怪和不甘,做了皇帝的人都是这样的。”方景城不以为意,从来天子是寡人,哪里可能真的相信谁。 只是傅问渔大概是没有机会知道,当她第一天出现在醉骨楼,高喊着要买下沈清让的那一日,方景城站在这暗道里,蒙着面巾,一人当道万夫莫开,杀了十多个要往宫里送信的人。 直到最后他在这里等到了可以信任的人,答应他绝不会将傅问渔之事传进皇宫半点。 “如果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危险了?”傅问渔有些担心,她跟方景城想到了一处去,可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只怕方景城处境不妙。 方景城很高兴傅问渔这样薄情的人也会考虑自己,所以拢了拢了她的头发:“他们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死区区一个大夫人,怎么够呢?” 第七十八章一群禽兽 春天的暖风由南往北吹,嫩草的绿色由南往北依次渲染,慢慢爬在这块广阔无疆的土地上,像是哪位世间绝世丹青手,挥一笔朱毫沾着绿色由南向北画出了春天的颜色。 由北方来的车队迎绿而下,陈列整齐的车队碾过一丛丛青翠可人朝气蓬勃的青草,也压过了挨过了一整个冬天的荆棘丛,车轮上挂满新泥和草色,缓慢地向望京城驶来,身着异域服饰的大汉们粗犷野性,腰间的弯刀上缀满颜色鲜艳的宝石,呼喊着胡话不知喊些什么。 路过的鸟儿扑腾一声,掉落几片羽毛,躲过了猎手的利箭,由着粗鲁的大汉骂骂咧咧,扇着翅膀往南而去。tqR1 “少主,蛛网来信。”杜畏伸出手,那逃得一命的鸟儿落在他手上啄着他掌心里的米粒,以犒劳它这一路的辛苦。 方景城放下另一封信接过杜畏的,只看了一眼便眉头轻皱:“末族来的人竟是卓罕德。” 杜畏脸色一变,无眉之脸带几分惊讶:“竟然是他?” “京中的事要早些动手,否则会有大麻烦。”方景城将信扔进香炉点燃烧掉,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小姐那边……”杜畏迟疑几分。 “她很好,你不用担心。”方景城说了一声,这京中的水何止是浑,简直黑到看不见底,谁知道一脚下去踩到的是不是深渊,但是傅问渔,方景城却是护定了。 杜畏抬头时,竟然在方景城脸上看到了一丝温柔的笑容,这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人,连忙低着头退了出去。 小开也从傅府回来了,来的时候把那株无霜花也搬了过来,说是怕没有人照顾,就要养不活了。傅问渔觉得他做得没错,由着他把花种了方景城的别院里,两人无事的时候也琢磨着这花骨朵都打了快一个月,怎么还不开花呢? 前几天时候方景城搬了一堆卷宗给她,全是有关末族的,大有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城王爷他都陪到底的架势。 傅问渔将宗卷反复看了好几遍,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那末族有什么人,什么风俗习惯她都已经滚瓜烂熟,就连方景城都想不通,她还在挑灯看些什么。 看够了末族卷宗,傅问渔又开始翻出其他的书来,什么书都有,花草鱼虫,地理志异,全是平日里没有人会关注的闲书,她一头栽进去看了好几天,连睡觉都抱着,活像个书虫。 肖小开不知道多生气,好几次都要把她的书给烧了才罢休,傅问渔这一次却依不得他,只能好言相哄着,手里的书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杜畏敲门进来,肖小开正坐在傅问渔旁边生闷气,而傅问渔却仍然低头在纸上写着什么,看到杜畏进来,傅问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问了一句:“杜先生有何事?” “傅小姐身子不好,不宜熬夜辛苦,少主叫属下把这个给您送过来。”杜畏恭敬地对傅问渔说道。 “你们还让她看!”小开跳起来嚷道。 “呃……这是少主交代的。”杜畏愁着脸,肖小开这也太护着傅问渔了,又苦着脸:“少主说了,这几日小开公子你就不要缠着傅小姐了,傅小姐很忙,您先自己玩着。” “你!”小开气坏了,杜先生这是要赶人吗? 听出杜畏话中有话,傅问渔也拉过小开坐下来:“我就忙这几天,过了就好了,小开啊,那无霜花也要有人照顾,你帮我去养花好不好?” 听出傅问渔话里的不容反对,小开只好憋着不甘点头,委屈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杜畏拿他没办法,只好说道:“少主有令,这几日傅小姐事务繁多,你就当是给你问渔姐姐空出点时间来了。” “知道了。”肖小开翘着嘴不痛快地应道。 “那傅小姐您先忙,有需要请叫在下便可。”杜畏松了一口气。 “有劳杜先生。”傅问渔点头谢过,细细铺开那张纸,密密麻麻的小楷让傅问渔看得眉眼渐弯,弯出了一道笑意连连。 来城王府看望傅问渔的傅念春有些没精神头,连艳红的口脂都没有抹就来了,一来便软倒在傅问渔身上,直打着哈欠:“五妹你可是好命,城王爷把你疼得跟心肝宝贝似的藏起来,可是苦了我了。” “你怎么了?”傅问渔看着她一副怨妇般的表情好笑。 “娘亲虽然是自己找死,但长姐和三弟也是出了名的好孝顺,天天不见人影,这府上如今可就靠我一个人打点,没把我累死。”傅念春诉苦道。 大夫人死得活该,但那是对傅问渔而言,对于傅家的另外两姐弟,这大夫人算得上是牺牲了自己,假假的还算个伟大的母亲,可惜傅怜南和傅启明两人却没有什么哀思之情,守完该守的头七孝日,屋子里的白布都还未撤去,两人该笑笑,该喝喝,再看不出半点伤怀来。 傅崇左左相大人也不悲伤,女人于他不过是玩物,大夫人顶多是名份正一些,等风声平息了再续一房妻子替他充一充门面便过去了。 连旁听的毕苟都觉得大夫人这死得有那么些不值得。 傅问渔听了,只是嘴角弯弯。 “五妹可有喜事?” “二姐可愿帮我一个忙?” 死了正妃没了侧妃的方景阅恢复了他当年未娶妻时的习惯,烟花柳巷之地是他经常光顾的,红粉楼里的姑娘他蒙着眼睛只要摸一摸就能叫上名字来,姑娘们一声声脆笑,笑得如银铃作响,笑得他心神荡漾,偶尔也会想一想傅念春的风情,那女人,才真够带劲。 想什么来什么,他刚刚还在想着傅念春那充满弹性的手感,傅念春便腰姿一旋坐在了他大腿上,光洁的胳膊勾在他脖子上,艳红的嘴唇带着闺怨:“阅王府可是忘记奴家了?” “岂能忘记?”方景阅在她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饱满的肉感是这脂粉地里的女子难以比及的。 傅启明怀抱着两个女子冷笑看着傅念春,这女人一边跟傅问渔搅和在一起,一边又靠着阅王爷,摇摆不定,不知道她这一回又要搞什么名堂。 “三弟你可不要这样看着我,当年三弟大恩大德,念春可一日也没忘。”傅念春屁股挪了挪,顶在方景阅胯下,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那里的坚硬,男人啊,总是这样,都是些上了床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的蠢货。 “原来二姐都还记得,真是小弟之荣幸。”傅启明当真是不要脸下作恶心到了极致,当年做出那种事的人,怎么能如此坦然无事的模样! 好在今日的傅念春也不像往常一样,一看到傅启明就又恨又怕,连句话也不想多说,她大大方方端了杯酒,递给傅启明,笑起来像是风吹开了杜鹃红,寸寸瓣瓣都动人:“三弟言重了,今日阅王爷在此,做姐姐的自是不能跟你胡闹,咱们喝了这杯酒,也就相安无事如何?” 她一边说着一边勾下身子,几缕垂下来的头发落到她胸前,调皮地钻进衣服里,胸前的半耸高峰将头发夹在中间,雪肤黑发欲隐还藏,傅启明便也就占着这便宜,既然是送上门来的,他又焉有不要之理? “京中的男人都说我的二姐功夫了得,看来京中传言非虚,若有机会,我倒也想试试。”他笑得邪恶残忍,像是傅念春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姐姐一般,傅念春本就对他即恨又怕,听了他的话,更觉钻心的疼。 去接那杯酒时,他看着傅念春脸色惨白,咬牙苦忍更觉快意,直接拉下了那半遮的衣物,让傅念春的身子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傅念春握酒的手指都在发抖,洒出两滴酒水。 “这么好的酒,二姐可不要浪费了。”看着傅念春因惧怕而颤栗,傅启明越发觉得心情大好,这才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将酒饮尽,倒提着空杯子:“就依二姐所言,相安无事。” 傅念春强忍着明艳的眼睛里的雾气,恨毒地扯动嘴角笑了笑:“对,那就相安无事。” 毕苟在外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心里觉得不是个滋味,早在傅启明对傅念春言辞不敬的时候就想冲进去了,可一想到傅问渔的计划,只能强行忍下来,而那方景阅,也在旁边全程看好戏一般看着,傅启明半点不将傅念春当做姐姐来尊敬不说,反而多有羞辱,方景阅看得极为快活,笑得极为肆意! 这些人,真是比之猪狗还不如! 她把这一切告诉傅问渔时,傅问渔摔了一个茶杯:“我又没叫她自己去做这种事,她疯了不成?” “五妹别恼,报仇这种事,如果不是自己亲手去做,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傅念春回来,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艳红的口脂涂得满脸都是,衣服也被人撕得破烂不堪连蔽体都不能,不知被那些畜生如何蹂躏了一番。早知道这样,傅问渔还不如不告诉她这件事,告诉她,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曾答应她的事没有忘记而已啊! 傅问渔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子牢牢包裹起来,抓着她肩膀坚定冷毅的目光看着她说道:“你不会白白做这些事的,我傅问渔以性命向你起誓!” “我就知道,五妹不会让我失望的。” 话音一落,两行泪直直跌下。 第七十九章男人不行 许是被傅念春的疯狂刺激了,本是悠闲落子,慢慢布局的傅问渔把一切都推快了。 一开始红粉楼胭脂地里的姑娘闲下里私话,后来这些话成了陪酒陪笑时的桌上谈资,逗得席间的大人们大笑不已,再后来,京中人人都知道了,那傅家三公子,原来是个不行的! 哪里不行?你说男人还能有哪里不行?真是讨厌。 姑娘们扭着腰掩着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难怪那傅三公子总是玩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人吊起来啦,抽鞭子啦,看女人之间互相调戏啦,原来不过是他自己无能罢了。 只有自己不行的人才越喜欢玩些变态恶心的东西,真正的男人哪个不是急匆匆地宽衣解裤朝那姑娘扑过去的? 大人们说起,怨不得傅三公子玩法总是百出,在这京中都是出了名的会玩,这才投了方景阅所好,带他玩遍新奇,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玩不出什么花式来罢了。 就连方景阅也忍不住笑:“启明啊,委屈了你到处想这些法子,不过本王还是合心意的。” 傅启明一张脸白如纸,笔笔写着恨。 “三弟,三弟你这是怎么了?”傅怜南这些天一直关在傅府,倒是还没有得到风声,只看着平日里从来不会轻易大怒的傅启明怒火冲天一般,直冲冲地要冲出傅府。 “滚!”傅启明一反常态,推开了傅怜南,直奔向城王府。 城王府里傅念春正跟傅问渔喝茶闲话,看着怒火中烧的傅启明冲进来时,她还盈盈笑意举茶杯:“三弟可是又要来与我喝酒了?” “傅念春你这个婊子!”傅启明冲过来要掐住傅念春的脖子,无奈还未走到傅念春跟前,花璇寒光湛湛的冷剑已挡在了他前面:“傅启明,我堂堂城王府上还轮不到你来撒野!” 跟这样的人多说一句话,花璇都觉得恶心! 傅启明抬手要打开花璇的长剑,只是他那点身手又怎会是花璇这种生里来死里去的暗卫的对手,不过两招就被打得节节败退,差点还摔到了地上,狼狈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解气,他气急败坏地对傅念春恨道:“你那杯酒里到底放了什么!” 傅念春无辜地耸肩,望着傅问渔。 傅问渔从始至终都没有拿正眼看过傅启明一眼,这等脏物还是别污了她的眼睛好,她细小灵巧的手指提着茶壶,孔雀三点头倾了一杯清茶,说话也是缓缓着不着急:“不过是化了你那不倒药的东西罢了,三哥,那味道可还好?” 那日其实本来不用傅念春动手的,她只需要把药随便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姑娘,把药粉放进指甲里,倒酒的时候指甲轻轻一颤,把药放进去喂着傅启明喝下去就可以了,可偏生傅念春要自己去做,或许只有亲眼看着傅启明被她自己亲手打进地狱,她才能解恨吧。 原本傅启明以为,那不过是让他一时不行的药,怎么也想不到,傅问渔竟然知道了他最大的丑事! “你怎么知道!”他又惊又怒地咆哮道,又盯向傅念春:“还有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三弟记性真不好,四年前的事你忘了,我可还没忘呢。”傅念春温柔一笑,明明一双很媚的眼睛里涨满了恨意。 “当年,真该让人把你这个烂货轮死!”傅启明说的话毫无人性可言,哪怕是对着别人他也不能说出此等灭绝人性的话,更何况,那是他真正亲生的姐姐,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脉! 傅问渔看到傅念春桌下的手微微发抖,便放下了茶杯,抬眼看着傅启明:“所谓因果报应,傅启明你这一辈子不靠药物都碰不了女人,大概这就是你报应吧。” “还有你,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冷嘲热讽,你跟她不过是一路货色,都是破鞋!”傅启明粗着脖子骂得痛快,一早便说这人像个女人一样爱婆婆妈妈,声音又尖细,这高声喊着更是喊破了音,粗哑难听。 难怪像女人,原来是不行。 “你说什么?”他骂得正厉害,身后却淡淡响起了方景城的声音。 方景城刚从宫中回来,连王爷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一身禇色蟒袍在他身上合身服帖,青靴长裤一抬步,都不需他浓眉轻敛,只用眼帘一掀,便是阵阵威严。 傅启明本也是欺着这时候方景城应该在早朝才敢来找傅问渔麻烦,没成想方景城早早就下了朝堂,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傅启明,破口大骂的那些话便一字不落地听进了方景城耳朵。 “城王爷!” 方景城抬步走进来,挨着傅问渔坐下,又讨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看着傅启明依然是冷若清霜的神色:“三公子,刚才那话本王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我……我说傅问渔不配王爷!”傅启明倒也不想在方景城面前服软,毕竟他是方景阅的人,可是又不敢真的跟方景城叫板撕破脸皮,谁知道方景城一怒,会不会直接在这城王府把他杀了? 啧了一口茶,方景城放下茶杯,揽着傅问渔肩头,却对毕苟和花璇说道:“我让你们保护傅小姐,你们就这样看着恶狗狂吠?” 毕苟立刻明白过来,不再等方景城多话,跟花璇两人一人一脚踢到了傅启明膝窝上,踢得他摔倒在地,“扑通”一声跪在傅问渔跟前。 傅启明被摔得七荤八素,方景城却是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傅问渔的衣裳:“以后这样的脏东西,你连看都不要看。” “城王爷你!”傅启明又羞又恼,更是恨得无以复加,狠狠看着方景城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好把目光转身了傅问渔,那眼神可真是恶毒,毒得好像要生吃了傅问渔。 傅问渔由着方景城戏弄够了傅启明,才缓声笑着说道:“三哥既然这么急着要自找难堪,那我也就好心告诉你,我给你下的那药,不管你以后再喝多少不倒药,你都再也……不行了。” 赶到城王府想拉住傅启明胡闹的傅怜南正好听到了这句话,惊得合不拢嘴巴,好不容易才让三弟像个男人,怎么被傅问渔又害得不行了? “原来是长姐啊,辛苦了你与大夫人这么些年的努力,看来还是不行呢。”傅问渔好心情地冲着门口喊了一声,三句话不离“不行”两个字,拼着命地要往傅启明身上捅刀子,撒盐巴。 能让傅启明受这等屈辱,啧啧,只想一想,傅问渔都开心。tqR1 傅问渔的话给了傅启明致命一击,以后再也不行…… 对于好色如命的傅启明,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他色胆大到连末族里的祭祀圣女都敢劫出来一满私欲,如今是有色心色胆再也没了色的能力! “三哥也别太着急,那宫中的太监这么些年来不也过了吗?三哥要是不知道怎么办,不如进宫寻个太监来问一问?”傅问渔一副好心肠的口吻说话,更是把傅启明气得差点要头顶青烟。 傅怜南知道事情严重了,这等把柄落到傅问渔手里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下场?跑进来拉住傅启明:“三弟,我们走。” 傅启明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傅问渔:“傅问渔,我必要把你生吞活剥了,方算报今日之仇!” 那一句一字都像涂满了毒药的恶箭,要狠狠插进傅问渔的心脏一般。 “当初傅品泉和大夫人,也是这么说的。”傅问渔淡如清风的回应。 而后傅启明甩开傅怜南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恨地走出了傅问渔的院子。 “我呸,狗屎玩意儿!”毕苟看了半天,一想到他对傅念春做的那些事,就觉得那人恶心得像坨狗屎。 她这粗俗的话逗得傅问渔一笑,拢了拢发乐道:“恶狗狂吠,何足挂心?” “你说得倒好听,我今日若不是没有及时赶回来,你是不是还要由着他骂个痛快,懒得搭理?”方景城有些不乐意,傅启明的话骂得极难听,明明对傅问渔来说是无妄之灾,她也受得安然,都不做半分解释,这女人不这么倔不行吗? “反正他骂得再狠我也少不一块肉,倒是他,嘿嘿……”傅问渔坏笑一声,那种事儿,总是不好明着说。 一边的傅念春看着傅问渔与方景城二人闲话,又看方景城自打坐下手就没有离开过傅问渔腰间,而傅问渔也好似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两人喝着茶闲着话,便只是看着也是好景致。而她身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从未试过真心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有些羡慕。 “五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有城王爷这样的男子心疼着。”她笑着感叹一声。 傅问渔知道她的伤心事,所以拉着她的手说道:“等傅启明的事了了,你也就收手吧。” 傅念春只是笑着不说话,心底有些酸涩,她这个五妹啊,看着是薄情人,其实再多情不过了。 “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卿卿我我了,只怕这会儿,傅府早就乱成一锅粥了,我怎么能错过这样的热闹戏呢?”她笑说着起身,姿态婀娜动人,深深看了方景城一眼:“王爷,你可要好好待我五妹才是。” 方景城不说话,他不需要向任何人承诺保证什么,傅问渔于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彼此利用合作的人了。 傅念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她有一丝担心,傅启明绝不是傅怜南那种只有半桶水的草包,他今日放出这等狠话,就一定会做一些事情,所以她忧心地说道:“只怕要连累你。” “这算什么连累,他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他的。”傅问渔重新烧了一壶茶,刚才有恶狗在此,那茶水的味道都不怎么好了。 第八十章无惧流言 方景城陪着傅问渔坐了会,看了会人间春色,又品会儿好茶扑鼻香,便回了书房,傅问渔知道他有事要忙也不多拦。 他与傅问渔行事各自有度,从不多做打扰,他要担心的不是傅家,更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傅启明,而是马上要来京中的那些人,他心系的是朝堂和天下。 而后方这些事,他很放心的交给傅问渔,他相信这个女人一定会处理得无比完善,让他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另一边棘手的问题。 除非到了彼此之间有需要通气帮衬的时候才会坐在一起,看她煮一壶茶,就着春光花色佳人公了,你来我往细细懒懒说一番。在此之外,方景城由着傅问渔捅破天去,所以他并不是很具体清楚傅问渔到底对傅启明做了什么,只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他手里有一份简报,是毕苟写给他的,上面详细地说着傅问渔是怎么把傅启明一步步逼疯的,方景城脸皮几抽几动强忍着笑意,最后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啊……” 见到少主这般反常的神色,杜畏心下带着疑惑细看起了那简报来,却到底没有方景城的定力,笑得直拿拳头挡着嘴掩着笑声,不好笑得太过夸张:“我知道她会对付傅启明,但没想到她会用这么阴损的法子。” 杜畏这话倒没说错,他们都是知道傅问渔会对傅启明动手的,但没想到是要断了他的命根子。命根子断了便断了,偏还要闹得满城风云,人人皆知,以后那位傅三公子出门只怕要蒙着脸才能见人了。这法子,着实阴损缺德。 “今日早朝的时候,你是没有看到傅崇左的脸色,我原还以为他只是被我逼得太紧心情不佳,没想到,傅问渔出手比我还要狠。”家中独子,却是个不能有后的,这位左相大人显然还被蒙在鼓里,所以这么些年来只安心地培养着傅启明,没有多要几个儿子。这下倒好,独苗要绝后了。tqR1 方景城暗想着傅问渔下手狠毒,断子绝孙这种事也做只有她才做出来了。 “傅小姐此事算是歪打正着,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再推一推,大概就能赶上时间了。”杜畏笑声说道,叹着傅小姐肯定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帮了少主多大的忙,当然,这也不乏少主从中推波助澜的功劳。 这两人,真是天生就该站在一起才对啊,此间默契配合,岂是旁人可比? 杜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杜微微熬了一盅春日滋补的药膳,在书房外边站了快有半个时辰了,不担心自己双腿站麻,倒是担心这盅里的补汤若是凉了,只怕城哥哥喝着要不爽口。 忽然听得从方景城书房里传出来的笑声,很是不解,她的哥哥一向持重内敛,哪怕是面对着自己也是严肃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发笑? 这好奇心让她等到了杜畏出来,连忙跟上去拉着杜畏的手臂问道:“哥哥,你刚才跟城哥哥说了什么趣事?” “没什么,不过是傅家小姐行事有趣罢了。”杜畏拍着小妹的头,宠爱有加。又看了一眼她手中端着的药膳,自己拿过来喝了了起来。 傅家小姐?又是问渔姐姐么?杜微微恍然失神。 “哥,这是给城哥哥的,你怎么喝了?”回过神来的时候,杜畏已把药膳喝了个精光,杜微微跺着脚不满地喊着。 “怎么,有城哥哥了,你就连亲哥都不要了?”杜畏把空了的汤盅塞回她手里,拍了她额头一下。 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妹妹明白,少主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上她呢? 傅启明的反击来得迅猛而急,在他的丑事暴露后未过几日,京中有了另一个新鲜的故事。 说是新鲜故事却有也有点炒冷饭的味道,茶楼酒肆里的男人们以前总是吹嘘傅念春的身子有多么好上,一夜销魂过后连银子都不用给,比之那脂粉地里的女子还要下贱。 这次故事里的主人换了个角色,换成了傅问渔。 傅问渔为了不嫁方景阅不惜编出身子已破,不洁之身再无资格嫁阅王爷的谎言,如今这谎言成了傅启明的武器,用以向傅问渔穷打猛追,誓要败尽她名声,坏尽她清誉,要把她说得比傅念春还放荡不堪,还不能入目。 故事描绘得绘声绘色,连她肌肤是何颜色,腰围是几许,翻转动作有哪些都极尽详细之能事,好像就在听客们的眼前再上演了一回一样,男人之间说起这些事情来总是要多下流有多下流,要多不堪入耳就能有多不堪入耳。 更不要说还有人添油加醋,恨不得把傅问渔描绘成一个比之傅念春还要放浪上百倍的不要脸女人,好像他们现在只要遇上她,随便就能把傅问渔按在地上扒了衣服折辱一番。 还有人说傅府出奇葩,大女儿宫宴上作茧自缚,二女儿人尽可夫,三儿子是个不行的,四女儿死于非命,五女儿……跟那二女儿一样不是什么好货色,大婚前让不明身份的人破了身子,也有脸活到现在,现在更是恬不知耻地住进了城王府。 “这些人满嘴喷粪!”就连花璇都忍不住了,提着剑就要冲过去,给旁边桌子上说得唾沫横飞的人来上一剑捅一个血窟窿。 而毕苟的脸色铁青,抓住花璇的手:“你快拦着我,我已经克制不住了,我非得弄死这些逼崽子!” 傅问渔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点心细细品尝,这桃花饼做得真是好看又别致,粉嫩的颜色看着就喜人,咬在嘴里入口即化,满满一口清甜的香气。她一边咬着桃花饼一边看着她两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温和地说道:“你们这样就中计了,坐下吧,这么贵的点心不吃完可就太浪费银子了。” “你居然还吃得下!”毕苟气得只差把这破茶楼拆了,傅问渔居然还有闲心吃点心。 “我饿了啊,当然吃得下。”傅问渔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你我……你就知道吃!”毕苟愤怒得话都说不出来,又恨傅问渔的不争气,气得结结巴巴,喝了一口茶想浇灭心头怒火,重重把茶杯一放。 旁边的人被一声响吸引了目光,再一看,哟嗬,这不是那位傅家五小姐吗? 众人对视一眼,已有登徒浪子已敢上前来搭讪,言语之间满是轻浮不屑:“五小姐,听说你与你二姐性格如出一辙,不知在下几时可以一亲芳泽啊?” 这话引得一阵阵大笑,接二连三上前来说这等脏词的人更多,傅问渔越是沉默,他们便是越是得意,说得便越起劲。 傅问渔却不并不在意,傅启明这一招的确是够阴毒,有了她这个挡箭牌,傅启明便能讨得几日安生,至少大家不会再把目光盯在他的身上,女人总是比男人好攻击好拿捏得多,稍有把柄,世人便要把你说得体无完肤。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那一点朱砂依然安静地躺在傅问渔的手臂上,她是否完璧之身无需向别人解释。 倒是傅启明这么做,反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她懒懒起身,由着这些人说得热闹起哄,傅问渔甚至是故意出现在这茶楼里的,给他们一个可以攻击的对象,激发他们残忍的恶毒本性,他们闹得越大越好,声音越闹越好,最好闹得世人皆知,不然,怎么好让傅启明难堪呢? 只是她要走的时候这些拦在她眼前的人颇为讨厌,所以她皱皱眉,准备让花璇打出一条路来。 花璇还没有动手,沈清让先掀飞几人,看热闹的人吓住让出一条路来,看着清绝冷傲的沈清让步履从容而来,缓缓走到傅问渔身边,眼中的怜惜半丝不掩,心疼她何苦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背这一身腥臭骂名,偏还要不在意。 “跟我走吧。”他伸出手来,让傅问渔牵着他。 那手如玉般光滑,细长的手指抚琴时格外好看,傅问渔伸出手来就要放进去,却被人从半道劫走,握在掌心。 能这么做的人只有方景城,但见方景城剑眉凤目,面色疏冷至清寒,高高在上的声音里尽是疏离感:“本王的女人,不劳国师操心。” 傅问渔看着他一脸孤冷的样子,觉得这样的他总容易让人心生怯意,长眉敛了敛,只想把手抽出来。这一抽手的动作像是惹得方景城不愉快,他手中一用力,拉得傅问渔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朝他身上跌过去,方景城顺势将她紧箍在怀里,横眉一扫众人:“多嘴多舌之人,花璇毕苟,蛛网是用何等刑法?” 毕苟只觉得扬眉吐气,神清气爽,连毛孔都通畅,挺起扁平的胸脯大声回话:“回禀少主,口舌过多人蛛网利刀割其舌,烈油灌其喉,鱼线缝其嘴!” 旁人立刻噤声,死死捂着嘴退开好远,让出一大片地方给方景城和傅问渔——这京中恶鬼的手段真是残暴之极! 方景城深深看了一眼沈清让,他过来真是为了救傅问渔于口舌危难之中吗?未必吧! 沈清让明白他那一眼的含义,更知道这些天傅问渔就住在方景城府上,也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只缓缓放下手,徒握了一手的空气,负在身后,握得太过用力,手上的血色都尽数退去,笑看着傅问渔:“城王爷来了也好。” 傅问渔看着有些面若冰霜总不爱笑的方景城,悄然抬了抬眉,她明白一些事,只是笑着谢过对沈清让,由着方景城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出茶楼。 “放我下来吧,多谢城王爷了。”都已经走得快要出城了,方景城还这么抱着也不嫌累吗? 方景城脚步一停,冷着脸直直把傅问渔扔了下来,傅问渔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地上,毕苟捂着眼睛不敢看:好好的霸道少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花璇咽了咽有些发苦的笑,拉着毕苟走远,这两人只怕有太多的话要说,他们这些下人站在这里并不合适,毕苟搭着花璇的肩膀:“想开点花痴,你还有杜先生。” 第八十一章我好看吗 残阳如血照,给城郊的城墙上抹着金粉。在这个位置隐隐可以看到山坡小庙,傅问渔突然想起那山坡僧人种的桃花,这时候应该是开到荼糜了。 “城王爷想说什么说吧。”傅问渔找了块空地坐下,拉回飘得有些远的思绪,由着方景城莫名其妙的板着脸。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还让此等流言蜚语四处传扬,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滥招,连自己清誉也不顾及?你只需要把袖子一抬就能止住的流言,为什么要放任他闹得满城风云,独自承担? 嗯,这才是方景城真心想问的话,只不过怪得很,这话一到了嘴边,就莫名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傅问渔好笑地看着他,这些天方景城一直待她极好,只是一点,绝不可在他面前提起沈清让,一提起就要黑脸,傅问渔都不知道他对沈清让哪里来的这么大敌意。 今日她本也不准备出门来着,只是在府里坐的着时候,微微一直问她:“问渔姐姐,你跟少主说的三年之约是真的吗?少主真的会杀你吗?” 她的眼睛过于天真,特别特别希望傅问渔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告诉她,是的,你的城哥哥在三年后依然会杀我。傅问渔便陡然惊醒,她差点就沉醉在了方景城给她的美好画境里,差点忘了三年之后他依然会杀自己。 傅问渔从不奢望方景城会对自己的目的有所改变,毕竟那是方景城,他从一开始就认定的事,怎么可能会变?傅问渔是这样想的。 她想着想着啊,就有些心酸。 这些情绪在傅问渔心底来回,连着她说话都是透着些无奈的凉薄:“我说城王爷,我们只是演戏,有些事戏中的人自己清楚就行了,管旁人怎么看?反正三年后我一死,王爷你又是清正刚直的京中恶鬼孤臣,到时你大可再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便是,我名声如何哪里重要?” 嗯,傅问渔的话没有深层含义,她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死不死的,到时候只怕由不得城王爷轻松决定。 方景城轻呼了两口气,有些生气,前几天傅问渔还好好,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想到了这件事,就不能放下吗?但他是城王爷,城王爷讲话的语调是淡淡的,疏离的,所以他淡淡地疏离地说道:“你以为沈清让真是来帮你的?” 方景城看到沈清让就来气,也并不知道沈清让已见过傅问渔手臂上的朱砂,他便以为沈清让于傅问渔也存几分怜悯,可是傅问渔这样的女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怜悯?更何况,她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这些多余的怜悯对她来说都是侮辱! 可怜了沈清让国师,好生无辜。 “当然不是,他是来帮他自己的。”傅问渔这一回倒没有气他,说出了方景城未曾料到之词。 “你既然知道,不妨说说看。”方景城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只要傅问渔不真的蠢到对沈清让全心信任就好,也最好不要再做出梦中唤他名字的这种蠢事来。 傅问渔折了根青草在指间把玩,编了个圆环套在指尖,尖细的手指如青葱削成,晃了晃那草环,语气像是有些怅惘:“城王爷,你我认识这么久,怎么你还是对我未有半分了解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总是在小看她?好像真的所有事情都能瞒住她一般,方景城如是,沈清让也如是,怎么好教这些人知道,她傅问渔生来便是歹毒人,最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能让她度出个所以然来。 余晖如火映她脸上,照着她脸颊都透着淡淡光辉,她仰着头看了方景城许久,末了说道:“你能坐下来吗?你这样站着我跟你说话实在太累了。” 方景城以为她做了这么长的铺垫要说什么让他震惊的话,结果傅问渔来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他紧绷的心弦一下子失了力气软绵绵的趴着。 但他好说还是坐了下去,离着傅问渔两拳头的距离,准备细听她到底能说出些什么鬼神门道来。 傅问渔用了一个这样的开头:“唉,如果不是因为傅启明跟末族之人有所勾结,你也根本不会让杜畏来送东西吧?支走小开,只是担心我配药的时候让他看出来,这种东西,小孩子看了不好。” 断子绝孙诶,这种事情让小开看到了能好吗? 方景城斜了斜眼睛,鼻孔里哼了一声:“嗯。”心里却是一个咯噔,傅启明勾结末族之事,他都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傅问渔如何晓得? “你这时候肯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傅问渔说话有鬼,方景城想什么她说什么。 方景城看了她一眼,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又哼了一声:“嗯。” 傅问渔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笑了笑,说道:“很简单啊,傅启明有隐疾,府中的枯兰草是他种的药草,可是单一味枯兰草单用并不能治他的隐疾,我看过医书,还需要配以凉月果。凉月果这种东西极为难得,需及极阳极阳交汇之地才能种出来。” “那也未必一定是末族。”方景城说道,虽然他的内心也知道这世上极阴极阳之地只有那一个地方。 傅问渔看着他好笑:“城王爷,你给了我那么多末族的卷宗,我看了之后自然会想到傅启明带回来过三个末族祭祀圣女,还是死在他手上的,这就说明他所谓在外云游的这些年一直在末族,不然何以能将保护严密的祭祀圣女都带出来?” 方景城听到这里时,连连眨眼嘴角快速掩住一丝笑意,傅问渔是聪明得过份,可要不是我提醒你,你还不是一样想不到吗? 这样的小胜利竟然让一向主宰京中权贵生死的城王爷有一丝得意,方景城一定是疯了。 “我觉得其中有古怪,便去翻书,找到末族临近阴寒之极天堑之渊,又有一座活火山,正是极阴极阳之地,就在要确认那里是否有凉月果之时,杜畏把答案送来了,送来了且不说,还给出了化解傅启明药性的方子。”傅问渔说着望着方景城侧脸,说道:“王爷你是担心我查书查得太久,浪费时间是吗?” “何以见得?”方景城也转过头与她对视,这女人越来越让他刮目相看,细枝末节她能想到这么多,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又要经历多少事才能磨练出此等敏锐? 傅问渔却觉得方景城此人无趣极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要装蒜,有意思吗? “出外寻药这种事随便交给一个下人去做都可以,堂堂左相府独子竟然亲自去找。而且是在末族那种艰难之地一呆就是三年,你当我不会奇怪吗?”傅问渔反问道,还真把她当傻子了。tqR1 “那你的意思呢?”答案都浮在水面上了,方景城偏要傅问渔说出来。 “我的意思是,傅启明表面上是在寻药,暗中是在与末族勾结,末族当年在战场大败于你城王爷手下,成了丰国附属族落,自然是恨不得杀了你以报国仇。傅启明前去以方景阅使者的身份,只要允诺他们会除掉你,他们就一定会听从方景阅调遣,王爷我说得够仔细明白了吗?” 傅问渔歪着头看着他,他是不是就想听自己夸他战绩了得啊? 是的,方景城就是这样想的。 想从傅问渔嘴里听好话可不容易,需要像现在这样用尽办法拐一百八十个弯方才有点可能。 方景城也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你说了半天也没有说我为什么要让你尽快动手,让傅启明早日出事。” 傅问渔深吸一口气,方景城这个人实在太厚颜无耻了些,然后说道:“城王爷你身居高位想的是天下大事,护得是丰国太平,末族与方景阅勾结之事自然是让天下不太平的,导致这不太平的主要原因不是傅启明,而是他爹傅崇左。你总不能无缘无故对傅崇左下手,便只能指望着傅启明出点事,早些把他们之间的信人除了,这样方景阅和末族这间的信任便要少一重,你对付起来也就更容易,更能乱了傅崇左的心神,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城王爷,您看我说得对吗?” “原来本王在你心目中如此不凡,难得难得。”方景城今日是吃错了药,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离谱。 “您当然不凡,利用起我来如此顺手自然。”傅问渔眨了下眼睛,认真无比地看着他说道。 他多精明,不动一兵一卒便把傅家搅得不安,自己莫名其妙做了他的棋子还是心甘情愿,这时候的傅崇左只怕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多找几位夫人,多生几个儿子了! 这位城王爷,心机之深,城府之狠,傅问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之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她说得头头是道还夹几分抱怨,方景城听得也仔细,看着她这副模样,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一点夕阳藏进了他眼里,他眼中便有了日月星辰,深邃迷人,笔挺的鼻梁勾出一抹阴影,总是冷漠疏离的脸上就有了活人的光芒,连平日里不曾注意过的浓密睫毛也轻颤如蝴蝶的翅膀。 方景城笑起来,真是好看得人神共愤。 傅问渔一时没有收回眼,方景城眨了眨他浓密的睫毛:“本王好看吗?” 第八十二章不像样子 傅问渔别过头,抿紧着嘴,要把冲到嘴边的笑意活生生抿下去,只是一双眼睛却晶亮含笑,忍也忍不住。 “笑吧,你笑起来很好看。”方景城莫名说道,那一点璀璨的阳光从他眼中仓皇逃走,只余下沉如暗夜的落寞。 傅问渔却没有发现,只清了清嗓子说道:“沈国师今日之所以来救我,不过是为了让傅启明不要闹得太大太难堪,中了你的计谋,到时候傅家大乱,方景阅与末族谈判时就少了拿得出手的人,他一心想让方景阅做太子,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我说,他并非完全真心来救我,是夹了几分私心的。” 但傅问渔也知道这话说得无情了些,沈清让便是夹了私心,也是存了真心的,那眼中心疼神色岂是作假? “你要一直这么清醒就好了。”方景城忽然叹道。tqR1 “我一直是很清醒的,城王爷,所以我不想与你有过多纠缠,你也是明白的,又何必还要来对我说这些?沈清让也好,城王爷你也罢,我都知道你们对我利用多过其他,城王爷,你心底有人,便不要再来撩拨我。大家就干干净净的互相利用,不好吗?”傅问渔声音微苦,这些话,才是她真正想说的。 方景城的脸色柔和了好多,早些说开多好,何苦要别扭这么久?她原是因为这个生了气,却偏还要做出那么多事来让自己恨她。自己心底有人,那终究是个已经…… 傅问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青草籽,准备离开,反正这种话方景城听了也不会在意,自己也是在这里自言自语。 她刚刚起身,却被猛然起身方景城一把拥进了怀里,不同于往日,方景城今日的怀抱格外温暖厚实,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在傅问渔耳边,闻过许多次依然闻不厌的气味环抱着她,那些一直压抑沉默的心绪这时候长了翅膀,尽数飞出来,那漫山遍野的花一路开遍了她心底,热闹缤纷,充满了她整个心房。 任何一种感情都是压不住的,越是压抑,越是疯狂反弹。她在撞进方景城怀里的那一刹那竟失了心神,从来冷静得似没有感情一样的幽深眼眸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方景城闻着她的发香,宽大的手掌箍着她肩头,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像是一松手,傅问渔就会消失不见一样,远眺的双眼有些迷茫,心里有某个地方正在慢慢起着裂痕,只要轻轻一推,就是大厦倾倒之势,无力可挡,无处可逃。 可是又很痛,痛得好像无数的人在拉扯他的心脏,隐秘而绝望的痛着。 他望向那处开得极艳的桃花,桃花之下半掩着的小寺,寺名叫山坡小庙,轻声在傅问渔耳边呢喃:“傅问渔,不要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 堂堂城王爷,声音卑微,万种无奈,他只是不想傅问渔再逃离他身边。 “那你三年之后,还会取我性命吗?”傅问渔低声问道。 “我会想出办法来的,相信我。”这是方景城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动摇了自己的话,是的,他早已下不了决心要杀傅问渔,怎么可能下得去呢? 山坡小庙桃花正艳,檀香正燃,佛祖手捏法诀,亘古怜悯的目光温柔凝视苍生。 山坡僧人正在扫着地上的落叶灰尘,本是无一物,这寺庙何处惹了如许尘埃?突然他回首,望着远处群山青翠,放下扫帚,双手合十,青灯古佛经卷相伴之下,他的目光如佛一样悲悯:“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回府的时候,小开兴冲冲地跑过来拉起傅问渔的手:“问渔姐姐,无霜花开了。” 花开共计十八层花萼,片片如白雪欺霜,颤颤巍巍打开的花瓣像是一个刚睡醒的美人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着渐渐清晰,层层相叠的花瓣依次打开,每一片花瓣都像是有着安静温润的灵魂,寂静无声地绽放,然后幽幽静静散出甜而不腻,香而不浓的暗香。 温柔的月光在白色花瓣的边缘上细细描了一道光辉,夺目的光芒耀眼,这花除了高洁,还带着几分贵气大方。 “真漂亮是吧,问渔姐姐。”他看着这朵幽然美丽的无霜花,泪湿了眼眶。 傅问渔不知道小开想起了什么,只是看他这副样子有些舍不得这小男子汉难过,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我说过等花开了就送你,现在无霜花开,我送你了。” “谢谢你,问渔姐姐。”肖小开憋了好久的眼泪掉下来,拿手背胡乱地抹着,红通通的眼睛像兔子,看着可怜又可爱。 傅问渔转身看着方景城,笑说道:“城王爷你说过你极爱这无霜花,如今花开了,这花可好看?” 方景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看着那无霜花久久不能回神,眼神越见柔和。 “城王爷,你怎么了?”傅问渔疑声问道。 他还是没有答话,走到无霜花跟前,手指怜惜地抚过花瓣,养活这花不容易,要耗费诸多心血,当年养过许多,却怎么也养不活,今日这花,终是开了。 最后他闭眼,盖住满目的挣扎和无奈,再睁眼时,又是那般凛然的味道,转过身拉起傅问渔的手,细细揉了揉她手心:“好看,但今日不看花,你陪我走走吧。” 傅问渔心中满腹疑惑,却什么也没有问。明明是他要的花,怎么这会开了花心情却不大好,想来是有什么秘密,但傅问渔向来不爱打听秘密,听多了秘密总是容易烦心,便由着他拉起自己走出了刚刚回到的城王府。 京里的贵人们总是有闲又有钱,翻着花样地闹出些新鲜事逗得自己开心,张灯结彩算什么,流光溢彩也是看厌了,要闹出些别样的事儿来才能提起兴致,比如他们三月的时候吟起了诗:烟花三月,美人出街。 真正有涵养的美人儿们都是家中闺秀,家里的大人巴不得金屋藏娇怕个冒失的公子唐突了佳人,于是只好搬出京中红粉楼里的美人来闹腾,热热闹闹地选起了花魁来。 又赶着下个月京中就有贵人到访,这选花魁的事就闹得越发欢快了,说不定那些来访的使节里有那么一两个是喜欢佳人的呢? 于是沿街皆是人流,涌着往京中最高的楼台奔去,都要看一看最美的美人儿是谁。 方景城也拉着傅问渔凑热闹,人流太拥挤,他伸出手来很是自然地将傅问渔护在胸前,欺着他力气大,地位高,倒真给傅问渔撑出一方尚算宽敝的地方。 选美人儿这事儿大多是无趣,看一看美人儿们的歌舞才艺,赏一赏美人儿的花容月貌,再由有钱的老爷们投个票,挑出最漂亮的来。 傅问渔认真看了一会儿这选花魁,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些人还没有傅念春一半的妖娆好看。” 这是实话,要论风情与妩媚,不说世上,至少这京中没有人能跟傅念春一较高下,她自带媚骨,眼波一转,就能勾了人魂去! 方景城低头看她:“依我说,她们还比不得你万分之一好看。”傅问渔从来都是好看的,只是她从来不上心罢了。 傅问渔才不理他孟浪之语,只是踮着脚尖抬头看着,方景城见她伸着脖子辛苦,手臂抱着她一抬,干脆把她放到自己肩上坐着,惊得傅问渔低呼一声:“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别动,你想看就好好看。”方景城仗着力气大,稳稳当当地扶着傅问渔,还拍了她大腿一下,让她别乱动。 这景致可别致了,人们就这么看着,那城王爷真是要把傅家五小姐要宠上天去,这是怎么闹的?您再喜欢也不能让一个女人骑在脖子上啊,您还要不要京中恶鬼的名声了,您还想不想一瞪眼就吓死人了? 傅问渔胸口扑通扑通跳,一张老脸羞得发烧,深埋着头,踢着小腿低声骂道:“方景城你快放我下来,这像什么样子?” 方景城手掌大,一把握住她两只秀脚,瞪了她一眼:“啧,别闹!” 这像什么样子! 这太不像样子了! 众人纷纷侧目,见过父亲这样扛孩子的,没见王爷这样扛女子的,更何况还是城王爷?这简直比什么花魁好看太多了,你看那平日里稳重内敛的城王爷,他一脸若无其事乐在其中的样子,简直是跟撞了邪一样。傅家五女果真是个妖妇,把堂堂城王爷都迷成这么不着道了! 花璇低了低头,叹了一声,罢了罢了,总不是自己的,连吃醋都是不应该的。 但毕苟看得是极舒心的,啧啧,您看啊,咱少主跟小姐多好啊。 只是她还没得及感概一二,却见傅问渔直勾勾从方景城身上一头栽了下来! “傅问渔!”方景城连忙接住她,怀里的她脸色发白,双眼紧闭,眉毛也紧紧皱在了一起,双手紧紧捂着胸口,看着那里似乎疼得难以忍受一般。 她晕倒得毫无征兆,连这痛苦也来得莫名其妙,但方景城却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脸上的冷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凝起,将傅问渔交给毕苟和花璇,他自己脚尖一点,猛往一个地方赶去! 第八十三章离她远点 沈清让的大门太过可怜,被方景城一脚踢得稀烂,但沈清让这会儿也没力气跟方景城来争吵,他盘膝坐在房中,一头黑发又白,眉头朱砂再现,缓缓睁眼,那仙人变妖孽。 方景城看到这副模样反倒不急了,看来国师大人最近喜饮酒,桌上还有两壶上等的佳酿,一掀袍子,他稳稳当当坐下,拿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沈清让看着他并不意外,他早已料到方景城会来,只是没想到他如此沉得住气,两人对坐许久,连窗外早醒的知了和蝉都烦了鸣叫,收起吃翅膀寂静起来,这两人还在安静而强悍地对峙,不发一言。 “城王爷来找我,只是为了讨口酒吗?”最后到底是沈清让耐性差些忍不住先开了口,原是淡淡的唇色妖娆似火,像是抹了最艳丽的口脂。 傅问渔错了,世间最媚之人不是傅念春,而是此时的沈清让。 那仙风道骨般的谪仙人沈清让,变得媚态横生,眉眼间尽是妖色。 而方景城却始终是那副不动如山,深沉似海的安稳模样,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焦灼和心急,连开口说话也是慢条斯理:“不然国师以为呢?”方景城抬了抬眼皮看他,笑意寒意且血腥:“天珠血?真是难为你了。” “既然王爷知道天珠血,想来是知道他的作用的。”沈清让一笑,看向方景城带几分挑衅。 方景城眯了眯眼眸,放下酒杯,声音偏冷:“你欲如何?” “我想要的,城王爷你知道。” “若本王不肯呢?” “那三年后……” 方景城的眼皮跳了跳。 沈清让突然笑了笑,撑着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走近两步贴近方景城,一头白发随着步子轻扬,连着他的声音也很淡:“我只要城王爷你……离她远一点。” 再也不能忍受傅问渔离方景城越来越近了,以前她倒也还好,总是清醒地知道方景城是要杀她的,所以不管看着跟方景城如何亲昵,但总是心里有距离。可是最近方景城也不知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在他府上一住数日也就罢了,竟然还能与他心神相会。 今日酒楼里,她明明应该是要跟自己走的,方景城何其霸道,生生把她劫了去,傅问渔如何能知道,自己心间有何其多的不甘?他恰似仙人可他不是真的仙人,他只是个凡人,他有七情六欲,有心之所向,求而不得,怎能不癫狂?tqR1 而方景城,他透过傅问渔,看见的是谁? 方景城看着像是已经走火入魔了一般的沈清让,刚毅的目光一散,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沈清让看着他的背影,低语一声:“多谢城王爷成全。”满头白发如有妖风作怪,纷纷扬扬,眉间朱砂悄然隐去,他双眼一合,直直倒下。 无霜花开得还正好,肖小开苦着小脸给傅问渔把脉,傅问渔戳了戳他小脸蛋:“怎么样啊?” “我诊不出来。”小开无比的泄气。 “那就算了嘛。”傅问渔放下袖子笑声说道,她早就醒了。 傅问渔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何胸口会突然骤痛难耐,就好像有谁用一张网勒紧她的心脏,一瞬间痛得她连呼喊都不能就晕了过去,等醒来时早已到了王府,小开替她反复诊了好多次的脉象,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心大得很,把这些都归咎在自己是重新活过来的,总是有些小毛病这一原因上面来,所以醒来之后就赏起了无霜花,泡起了茶,全然不在意。倒是苦了毕苟花璇,生怕她哪里磕着碰着又晕一次。 好不容易等到方景城回来了,两人如蒙大赦,长呼一口气,有少主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的。 “回来了?”傅问渔看了他一眼,声音自然而平常,就跟以往一样。 方景城走到她跟前,看了一眼无霜花,花依然开得好,瑟瑟微微在风中的样子惹人怜惜,他手指微凉,拢了拢傅问渔鬓角细发,又捏了捏她耳垂,果不其然她的耳垂又立刻通红起来像一滴血玉,他看着笑起来,将傅问渔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上,闻着她发香:“好些了没?” “已无大碍,有劳王爷挂心了。”傅问渔微垂着头,眼底有些笑意藏不起,连着脸颊都绯红。 他抱着她,把她按在自己胸口,她的脸颊羞怯地亲吻着方景城胸膛,月光像是流不动的河水,缓慢而黏稠地在院子里浮动,方景城在这黏稠的月光里连抬手都艰难,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在月光里贪一口空气的溺水之人,他看着那树绽放得热烈无霜花:“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让你种这无霜花?” 傅问渔心头微颤,声音却如常:“为什么?” “因为这是颜开最爱的,当年她种了很多,小开也帮过忙,但怎么也养不活,倒是多亏了你,这花开得极好,她看到了应该会很开心。” 傅问渔身子微僵,要想推开方景城,可刚刚一用力,就被方景城紧紧箍在胸前,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又继续传来他浓厚中微微沙哑的迷人嗓音:“你可知我为什么喜欢看你笑?” “放开我!”傅问渔在他胸口挣扎,细微发抖的声音泄露着她的不安,她不要就傻傻地站在这里,毫无反手之力地由他羞辱! 傅问渔的手死死在抵在方景城胸口,却推不动他,只能听他似魔鬼一样的声音说话:“因为你笑起来,像极了她。” 傅问渔挣扎地动作就停了下来,像是被人点住了穴道一动不动:你笑起来,像极了她…… 原来不过是个替身。 方景城说着松开一点傅问渔,看着她一脸震惊的神色,抬起手指滑过她脸颊,轻浮而不屑地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在这城王府?” 傅问渔已不想作答,只是抬起眼睛,静静地看着方景城,看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像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又像是沉进了海底,她在疯狂和冷静里拉扯着理智,她不想,在方景城面前输得太难看。 只可惜方景城不愿意放过她,他贴近傅问渔耳边,浅浅的呼吸萦绕在傅问渔耳侧,声音像长了腿的恶魔,一个字一个字,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清晰地钻进傅问渔耳朵:“因为我只是想在三年后,亲手杀了你!” “啪!” 傅问渔打起人从不手软,打得她自己手掌发痛到颤抖也誓要打得对方一张脸烂掉,所以她给方景城的耳光清脆响亮,打得一向稳如山岳的方景城都偏了步子。 今日是谁说三年后他总会有办法,是谁对自己百般好万般宠,又是谁精心编织了这一场盛大的华梦,碎起来的时候也这般缤纷热烈,尖锐疯狂地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方景城,你何其残忍! 方景城的头被她一耳光打到歪去一边,慢慢才转回头来,目光森冷而无情,鄙夷一声:“傅问渔,你以为你是谁?” 他说着猛地扣住傅问渔下巴,冷笑声像是要击碎傅问渔所有的坚强:“你还真当本王喜欢你不成?” 傅问渔心头的微颤终于成了一声轻响,极轻极轻的一声,“叮”,碎了什么东西。 缓缓推开方景城的身子,傅问渔慢慢后退,笑容温婉迷人,连眼角都扬起,扬着她从不低头的傲骨和坚强,纤细手指着那开得正好的无霜花:“这花,是王爷心上人所爱是吗?我笑起来,像极了你的心上人,是吗?王爷依然三年后要取我性命,是吗?所以王爷,你喜欢这样羞辱我是吗?” 傅问渔克制着发抖的声音,竭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笑,不那么脆弱,不要一副被人抛弃像个弃妇的样子,也不要让方景城看着自己像个笑话。 可是方景城清冷的目光看着她,听她声声质问,语调好像都没有感情,像是面对着一个木头,一个陌生人:“是。” “好,好得很。”傅问渔点点头,一边退一边笑,从浅浅的轻笑渐渐成了疯狂的大笑:“你喜欢是吧?” “你喜欢是吧!” “你喜欢是吧!” 她转身,将那盆今晚刚开花,尚未展露最美风姿的无霜花抱起碎得花盆粉碎,花朵柔弱可怜倒在地上。她将这院中这些日子新种的花草一株一株连根拔起,将院中茶具掀翻在地,重重的,狠狠的,全都砸在那树无霜花上。 洁白无暇的无霜花经不起半点摧残,转眼便脏污难看。 方景城任由她将这院子里的一切都砸得面目全非满目狼藉,看着她瘦弱的身子不顾一切也要把这里毁掉,毁掉他的喜欢。 “你喜欢,是吧?”傅问渔踩在那株花上,直直地看着方景城,眼里的疯狂夹着眼泪,却偏要拉扯出一个碎若浮冰的笑容,藏起她疯狂汹涌的波涛,平静的声音淡似浮云,轻若柳絮:“你喜欢的,喜欢去吧。” 方景城不说话,只是紧抿着嘴唇,如同事外人一般冷眼看着傅问渔的歇斯底里,忍得好像胸口那处痛死了一块地方,留下大片的淤血横亘于胸腔,挤迫着他的心脏。 傅问渔转身离开的步子坚定而缓慢,挺起了背脊,放平了肩膀,高昂的下巴刻画着她最后的尊严。 肖小开要追出去找她,大声呼喊着她“问渔姐姐,问渔姐姐”,却被方景城一手抓住,肖小开恨他对傅问渔说的那些话,愤怒地踢他骂他:“你放开我,放开我!” 方景城手指紧了紧,望着傅问渔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冷漠和残忍终于像是春日里的积雪缓缓化去,露出最苦涩的样子,如同完整的地面缓缓龟裂,万千道伤痕悄然崩裂无人问津。 如你所愿,沈清让。 第八十四章傅家质问 有关肖颜开,傅问渔从来没有问过方景城任何事,那是已故亡人,一个死人是傅问渔不愿意多作打听的。 任她千娇百媚一万种好,傅问渔没有听过没有见过,任她救过方景城是肖小开的亲姐姐也好,傅问渔没有在意过。 最开始种这无霜花的原因,不过是方景城一句话:我极爱无霜花,你若有空,帮我种一朵吧。 极爱无霜花的人不是方景城,是他心中未亡之人,肖颜开。 等到月亮爬上了屋檐挂好,勤劳的鸟儿也安睡下来,朗朗夜风拂动着小湖里的春水,傅问渔才缓缓从静无一人的空街上回过神来,她抬了抬头,眼眶灼热的痛告诉她刚才这一切不是虚幻。 “小姐。”毕苟担心地唤了她一声,傅问渔最是要强不过,受此大辱,此时内心真不该是何等的煎熬。少主也是,怎么说话就偏生这么难听伤人?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了是吧?”傅问渔嘲笑自己的愚昧,怎么就偏偏迷了眼,看不穿? 毕苟不知该怎么劝她,只得走上前去,与傅问渔并肩站在一起,她倒也从未真把傅问渔当主子来看,更多的时候是朋友,一个值得她尊敬的朋友。她说道:“不,你与肖姑娘是不一样的,你是傅问渔,是你自己。” 傅问渔转头看她,这位姑娘她胸脯平平,眼睛小小,笑起来眯成一道线,说话不经大脑时常气得自己半死,但仍是个好姑娘,她在这种时候没有留在城王府,而是跟着自己跑了出来:“回府。” 毕苟果真笑起来,眼睛眯成线:“好勒!” 回的不是城王爷,而是久不归来的傅府。 傅问渔不是闺中小女儿,不会沉迷在情伤中难以自拔,不会因着一个方景城就放下自己的事,到底是爱这种事物更浓烈一些,还是恨这种东西更深刻一些,难以说清,但于傅问渔,恨远比爱重要得多,那是她支撑她不顾一切疯狂肆虐的动力。 在府里接应傅问渔的人是傅念春,她有些担心。虽说傅问渔心志不同于常人,坚韧到刚强,可是她听了花璇的转述,觉得这位城王爷说起狠话来真是拿着刀子刀刀往心口上捅,又准又狠,凡是个姑娘都得痛死。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出些动人温婉的好话来劝慰傅问渔,却发现她根本说不来那些话,只拉着傅问渔的手一脸担忧的神色。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不等傅念春再多说什么,傅问渔已笑意浅浅地让她安心。 “我哪儿能不担心啊,你在城王府还好,如今这相府里头……罢了,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傅念春叹息一声。 两人回到傅问渔小院,傅启明早已在里面等着了,旁边还有一向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傅怜南,好像今日换了地位,前几日还是傅念春和傅问渔这般笑话他们,今日这位置便要换了。 “哟,五妹怎么不好好住在城王府,跑回来我们这干什么?是不是城王爷家的狗也嫌你脏,要赶你出门啊?”傅启明的嘴又碎起来,阴阳怪气地跟傅问渔说话。 傅问渔心神俱累,实在不愿意与他多做口舌之争,淡淡看了他一眼:“五哥你的病治好了?” 这一句话就气得傅启明要跳脚:“傅问渔!” “没什么事儿五哥你就回去治病吧,傅家还等着你传宗接代呢。”傅问渔像挥苍蝇一般挥了挥手。 “五妹急什么啊?我二妹用了多少年才有的名声,五妹你一日就得到了,真是让这个姐姐的佩服。”傅启明不说话了,傅怜南又来了,她这几些日子在府上养得好,渐渐又有了当初的明艳照人,跟着傅启明久了,她说话也越来越刻薄。 “那也是三哥好手段,没有三哥帮忙,我想如此名响京城还真不容易。”傅问渔却不跳脚着急,只按住要走上前理论的傅念春,笑着回击。 “承蒙五妹夸奖,我的确是帮了些小忙,不过主要也还是因为五妹你本就是个万人骑的货色。”他心情大好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抬了抬指着傅问渔,扮出一副书生相。tqR1 傅问渔看着好笑,傅启明手段不弱,换个女子,甚至不用换个女子,哪怕是自己,若真的已破了身,只怕都要被他这番话呕得吐血身亡。 眼见傅问渔脸色没有半分变化,本只想看好戏的傅怜南坐不住了,挽着傅启明的手臂“呵呵”轻笑,摇动着她头上华贵的珠钗流苏:“三弟,你不要忘了,咱五妹可是有后台的,就算是万人骑,那城王爷也乐得要破鞋,所以咱五妹才这么自信呢。” “我若是城王爷,有这等不知羞耻的女子粘上来,只怕恨不得要提剑斩了她一双手,别脏了衣袍。”傅启明还作势比了个要断她双手的动作,又怪笑道:“不如五妹自尽了如何,这样脏兮兮地活着,实在有碍这大好春色。” “啊呀,这样说才教人想起来,五妹莫不是被城王爷赶回来的吧?” “傅启明,欺负两个女人,这还真是男人所为!”傅念春气道,傅问渔这会儿只怕心碎难当,这两人说话真是往伤口撒盐。 傅启明脸上得意的嘲笑一冷,傅念春的话算是往他痛处用力地捅着,所以他恨得脸色都变,恨声道:“欺负你们算什么,我还要杀了你们!”他说着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往傅问渔两人冲过来。 傅启明倒不敢真的杀了傅问渔,但是能划了她的脸也是解恨的! 其实他们两这一回倒还真说对了一半,傅问渔也的确是差不多被方景城赶出来的,便是赶上上傅问渔这会儿心情不好,他们两个又要作死地往上撞。 “花璇!”傅问渔微沉了脸色冷喝一声。 花璇应声而上,对付起傅启明这样的酒囊饭袋实在再容易不过。越是自己无能的地方越想拼命掩藏,傅启明为了一证雄风不知在多少个女人身上来回流连,那些摸过的肚皮抱过的美人都是他如今身虚体弱的原因。 所以在花璇不过几个推搡,便能轻易将傅启明拿下。 “三哥,长姐,可不要怪我没有告诉你们,我,你们是杀不得的。”傅问渔却毫不放在眼中,轻轻淡淡的语气,从从容容的仪态。 “五妹说话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难道还指望城王爷来救你?”傅怜南看着傅问渔,像是看着一个轻贱之人,早就得到消息,城王爷这会儿跟傅问渔闹了脾气,不然他们敢在今晚动手? 傅启明还有后手,只等他一声令下,那些等着的杀手就要冲进来杀了傅问渔解恨! “住手!”小院门口传来一道沉闷微带嘶哑的声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傅崇左。 不仅傅问渔许多日不在府上,傅崇左有几日没有回府了,他忙着的事不比傅启明他们,他有更重要,也更急迫的问题要去解决。方景城像是一条毒蛇,紧咬着末族之事不放,傅崇左并不知道方景城握有了多少证据,也不知道方景城会怎么对付他和方景阅,他只是担心,家里的这一对子女还会闹出更多的丑事来。 几日未见父亲的傅启明脸色难堪,没想到到这关头傅崇左回来了,跟傅怜南连忙起身行礼:“父亲,孩儿今日替你教训不孝之女!” 傅崇左没有说话,只抬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傅问渔,又一脚路踢在傅启明膝弯,踢得毫无防备的傅启明“噗通”一声跪下:“不孝之女?你娘亲尸骨未寒你便寻花问柳,更不论你不能有后,你竟还有脸说别人不孝!” 傅启明咬得牙关作响,却不敢说话,只低着头一张脸绷得极紧,拳头也要握碎,他便知道,傅崇左一定会来找这件事的麻烦的,瞒了十多年,终是瞒不住! 说自己寻花问柳,他又好得了多少!且不说家中豢养的那些供他发泄的女子,只说京中青楼,他哪一家的头牌花魁不曾光顾过!傅启明恨得咬碎牙齿,却不敢多说半个字。 傅崇左让傅启明跪着,冷眼看了一眼傅怜南,吓得傅怜南浑身一颤,惊恐地低下头,往日里是有大夫人一直护着她,她尚敢胡作非为任性肆意,如今大夫人不在她能依靠的只有傅启明,只可惜连傅启明都快要被傅崇左所抛弃,傅怜南终于察觉到了危机——若在傅崇左眼中失去可利用的价值,她的下场不会比傅品泉好到哪里去。 这两个无甚大用却还未到抛弃时候的子女,让傅崇左看着便生厌,转而看向傅念春和傅问渔,尤其是他看傅问渔的眼神格外深刻。 家中出的这些事,傅崇左当然知道是傅问渔在捣鬼,一开始他也觉得傅问渔不过如此,家中之人足以应付她,没想到,这一放手就让傅问渔闹出如许祸事来! “你们跪下。”傅崇左看了一眼傅问渔和傅念春,冷淡的声音如同跟陌生人说话。 傅念春只迟疑了片刻便跪落在地上,而她旁边的傅问渔却是好笑:“凭什么?” 第八十五章求救景阅 “凭什么?”傅崇左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幼稚愚蠢,冷喝一声:“凭你是我傅崇左的女儿,我要你下跪,你就不该问任何原因!” “女儿?不见得,我可没有一心要送自己子女上黄泉的父亲,您也没有我这个生下来就扔到商洛,任我自生自灭的血肉。”傅问渔对这位身居高位的左相大人没有半分尊敬,于她而言,这些不过都是要杀死的人罢了。 “你真以为你有城王爷做靠山,我就奈何你不得吗?”傅崇左松垂的眼皮之下,那双眼睛透着为官为相者应有的精明和冷酷,看向傅问渔更是阴毒。 傅问渔走了两步,走到傅启明身边笑望着傅崇左:“左相大人你之所以如此生气,不过是因为你的宝贝儿子一辈子都是个废物,不能帮你绵延傅家血脉,更论为了京中众人的笑柄何必要端着这架子,想让我对你屈从呢?” 傅崇左吊三角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其实他一向不是很看重门风这种东西,反正这京中之人对他的评价从来就没有好过,他跟傅问渔在某一种角度上极为相似: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名声的人。 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一步步坐上左相的位置,他手中杀害的人数不胜数,杀的人多了也就麻木了,往上爬得久了也就爬出了惯性,总想着要去到更高的地方。 比如……国丈?又比如……扶持一个新的皇上? 这一切本来安排得很好,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计划,更有国师大人在暗中相助他如虎添翼,哪怕是有方景城做对也无所畏惧。 可自从有了傅问渔,自从她进了这望京城,整个望京城的风都变了,变得像是索命的利爪,阴魂不散地跟在他身后。 “你要什么?”傅崇左的问题直接简单,他相信人都有价,傅问渔只要开一个价,他必然给得起,也就定下这一场场的风波,这也算是他最大的让步——如今的傅崇左实在无暇分身对付傅问渔。 傅问渔看着他,笑意不深不浅,不暖不寒,仿似随意扯了扯嘴角,捏出一个笑的形状:“我要的东西,左相大人你给得起?” 我要你狗命,傅崇左你给得起? 我要这傅家之人死绝,傅崇左你给得起? 我要让方景阅五马分尸,傅崇左,你给得起?! “让城王爷住手,我放你一条生路。”傅崇左听了她的话便知无谈判可能也就不再多做无用之谈,所以转而要挟。 “左相大人觉得城王爷会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有所顾忌的人吗?”傅问渔好笑道,像方景城那样的人,只要自己活着,活得有多卑微艰难他又岂会在乎? “更何况,你若杀了我,国师大人那里也不好交代吧,如今左相大人与国师联手方能与城王爷抗衡一二,若是连国师都得罪了,左相大人,你看似党羽众多,实则独军奋战,朝中能撑多久?” 见傅崇左不说话,傅问渔转而冷笑:“如今左相大人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治好你这独子的毛病,否则这傅家,可就真要无后了。” “傅问渔你这个贱人!”傅启明在一边跪着听了半天,又听到傅问渔提起此事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一骂换来的是傅崇左的一脚重踹,三角眼怒目而视:“三月之内你若是找不到治好你的药,就给我滚去末族,永远不得再回傅家!” 傅启明一脸惊愕,傅怜南满面惧色。 这就是傅家,薄情寡义至绝的傅家。 让他们这么一闹,几人也全无睡意,干脆坐着聊了起来。 “只可惜,这次还是便宜了傅启明。”傅念春叹息一声,转了转手中的帕子,苦笑一声,忙活一场也只是落得这么个结果,还害得傅问渔也声名尽毁,实在算不得什么报仇。 傅问渔烫了烫崭新的茶具,沏了一壶碧螺春,卷曲的叶子在茶水里汲饱了茶水缓缓舒展开来,重新还原成茶叶的形状,沉沉浮浮在茶壶里,透着新鲜碧绿的生命颜色。 “急什么?”傅问渔倒了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给她。 “你还有打算?”傅念春拿着一杯茶,疑惑地问道。 傅问渔只一笑不说话。 花璇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又给了毕苟一杯,笑道:“放心,咱小姐泡茶向来是三道水,做事也一样,二小姐你就安心等着吧。” “你不讨厌我了?”傅念春媚着眼儿一笑,笑望着毕苟和花璇,她还记得这两人初见自己时连连捂鼻的样子。 “是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就像我跟狗鼻子,有时候也要杀一些无仇无怨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花璇默然道。 傅问渔看了她们一眼,这两位姑娘到自己身边这么久,倒是从来没有听她们提起过她们自己的事情,不知道有关她们又是一番怎样的过往。 毕苟难得的神色萧索,放下茶杯,道了一声:“夜深了,我先下去休息。” 傅问渔点头让她下去,有关别人的秘密她不想打听,听多了是负担,要为他人而心生怜意,这些东西,太过沉重了。 等到天都快亮了的时候,傅问渔才躺在了床上,一闭眼,全是方景城今晚的话语在她耳边,她睁着眼睛望着床顶,一言不发,只是眼里渐渐升起了疑惑之色,然后那疑惑越来越浓重,几乎要充满她整张脸庞,最后她目光一合,紧咬着牙关。 京中有关傅问渔和傅启明的闲话,在傅崇左和方景城的双重打压之下平息了不少,但仍好事者暗中传播着各种小道消息,关于傅问渔也罢,无非是她又有了什么媚术将城王爷迷得更加三迷五道,沉迷女色,这些传闻传到傅问渔耳中时,她嗤之以鼻。 花璇和毕苟看了忧心忡忡,犹豫关要不要把少主在府中消沉了好几日的事告诉傅问渔。 但有关傅启明的传闻却仍然如刺,根根深扎在傅启明心间。 他自生下来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偏向阴柔的面孔让他独具魅力,京中的姑娘只看脸也是会对他有几分好感的,将来不出意外,也可以结一门举足轻重的婚事。而今的流言纷纷却让姑娘们避他而远之,傅怜南与京中名媛们相聚时,或多或少提起过想为傅启明结一门亲事的打算,想借此平息流言,但可惜的是,以往恨不得挤破头也要挤进的傅家豪门,如今却无人敢问津。 谁愿意自家姑娘守活寡不是,又不是人人都如傅家这般绝情,只图利益不顾女儿感受。 傅启明也一改往日一天要流连三四座青楼的习惯,天天锁在房中不再出门,只有偶尔送饭的下人会传出些消息来:那傅三公子可是天天拼了命地看着些好图册,图册上的女子姿态媚然,只可惜,傅三公子看了却毫无反应,恨得他撕了一本又一本的册子。 这都是些小笑话,傅问渔听了也就一笑而过的事,她在等一些更有意思的故事发生。 听闻前两日傅怜南找了两个身段妖娆的女子进府来,送进了傅启明的房子,只是作了大孽,那无辜的女子进去的时候是活生生的,出来的时候却光着身子被人抬出来的,身上满布伤痕,睁大着眼睛,死得彻彻底底。 那傅家的水井里,又要多两个无辜的冤魂。 “小姐,傅怜南去阅王府了。”花璇传回话来,不知何时起,那傅小姐三个字,已经变成了忠诚意味更浓的小姐。 傅问渔这才放下书来,伸了个懒腰,好戏要开锣了。 阅王府的宅子傅怜南轻车熟路,找到方景阅时他还宿醉未醒,见到傅怜南招呼她坐到床上来。tqR1 傅怜南皱了皱眉头:“景阅,日后你是要称王称帝之人,怎么这般毫无节制?” 方景阅心下掠过不痛快,但依然笑着:“未来的阅王妃可是在责怪夫君不思进取?” 阅王妃三个字说得傅怜南满是开怀,连方景阅脖子上的吻痕也可略去,盈盈坐到了方景阅床榻旁边:“你倒是快活,可怜我那三弟天天在府中不知多难过。” 方景阅自然知道傅怜南说的是什么事,忍不住笑意大声笑起来,于男人而言,这种事情简直是笑柄,不管一个人多么威风凛凛,在床上不行,那就是无能。 “你还笑,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傅怜南捶了他胸口一拳,不似惩罚反像撒娇,她本就生得好看,不然也不会在京中有些艳名,这撒娇的模样便能让方景阅看着舒心。 抓住傅怜南的小手,方景阅笑声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法子?”傅怜南顺势靠进他怀里,娇滴滴的声音问道。 方景阅两只手不安份地在傅怜南游走,低声说道:“傅启明再不行也是个男人,这种事怎么好叫你这个做姐姐地来问?” 傅怜南看着方景阅的两只手,眼中闪过些过疲惫,傅家日渐式微,若再不想些法子,只怕要真的保不住跟方景阅的婚事了。 第 第八十六章梵王寿宴 傅问渔正在吃火锅——其实这季节并不太适合吃这东西,但她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荡荡得太过荒凉,需要一些热辣滚烫的东西来暖一暖胃,所以吆喝着毕苟和花璇,三个人热热闹闹地涮起了火锅来。 火锅翻滚着滚烫的红油,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夹着红油热辣的香味,顺着鼻子刺激着舌头,在红油里打着滚儿翻着个儿的食材像是在竞相欢呼,雀跃着对食客挥舞着手摇头晃脑:“快来吃我呀,快来吃我呀。” 毕苟抢了一片肥牛滚了滚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几天傅怜南进宫的次数挺多的,在皇后那儿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嗯。”傅问渔秀气些,只是滚了块鸭血。 “还去了几趟梵王府,挺隐蔽的,不过咱少主的人厉害,一样能查到。”毕苟夹起片猪肚悄悄观察着傅问渔的脸色。 傅问渔让她失望地放了一筷子金针菇:“嗯。” “她想干嘛你知道吗?”毕苟嘴里嚼着傅问渔烫的金针菇手里涮着一块冻豆腐。 傅问渔生气地看了她一眼,这人总抢别人烫好的食材,放了几筷子黄喉:“我怎么知道?” “花痴你不要光顾着吃好不啦!好歹帮忙涮几筷子好不啦!”毕苟怒骂着偷她羊肉片的花璇。 …… 毕苟收拾残羹冷炙,傅问渔收拾心情,窗外突然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台青地,急匆匆躲雨的候鸟藏进屋檐底,可怜而柔弱的花儿承受着暴雨的侵袭,春雨的冷意袭来,傅问渔抱了抱手臂。 远处似有个人站在雨帘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刚想招呼一声,那身影又消失在密集雨幕里,许是躲雨的下人吧。 方景城走下台阶,杜畏连忙撑开一把油纸伞给他挡雨,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还站着的傅小姐,可怖的脸上意外罕见地有着些愁容。 “杜畏,你说她会不会知道了。”方景城的声音哪怕是在这噼啪作响的雨声里,依然能清晰地传进杜畏耳中。 杜畏弓了弓腰,小心应话:“知道什么?” “知道我期望她知道之事。”方景城推开杜畏的雨伞,这滂沱大雨畅快淋漓,却不能冲走心中阴霾。 杜畏还是不解,但他不再发问,只站在原处,看着华衣贴肤,身姿高大的少主站在雨里,多年以前,他的少主也曾一身戎装,年少的将军杀伐果断,在暴雨倾盆的战场上,英姿勃发,是这京中太多糜烂事,让他心生倦意了。 雨声里,花璇伏在桌子上,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傅问渔,又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傅问渔给她披上的一件外衣,衣服很暖,捂得她的微冷的肩头发热,也热到了心底。 “小姐你是知道花痴喜欢少主的吧?”毕苟咬着根黄瓜去着嘴里的火锅味儿,看着傅问渔给花璇披衣,笑声小声问道。 “一早就知道。”傅问渔把毕苟的黄瓜折了一截自己也啃起来,酒喝得微醺,正好解渴生津。 “但她跟杜微微不同。”毕苟可算是怕了杜微微,听说她这几日天天缠着少主,生怕他来寻傅小姐,亲娘乖乖,少主不来寻小姐,难不成指望小姐去找他啊? 傅问渔看了毕苟一眼,这两人平日里打得厉害,这种时候倒挺互相帮衬着,一边咬着黄瓜傅问渔一边说道:“她要是杜微微,我早把她送走了。” “不,我的意思是,花痴喜欢少主,是可以为他去死却不图回报的那种,这挺蠢的可是我劝不了她。小姐,您能不能就当行个善积个德,赶紧把少主收了,放过花痴吧,也放过杜微微,放过这京里其他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女人。”毕苟的逻辑……总是比较奇怪的。 所以傅问渔白了她一眼,懒得接话。 “还有就是,肖姑娘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奇得着不了地,挺普通的女子,跟我们差不多,只是少主看入了眼,人都没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觉得小姐你足足可以取代她在少主心目中的位置了。”毕苟认真的履行着一个媒婆的职责,尽心尽力地拉着红线,求这两位主子了,可赶紧和好吧,这两天她送信都快跑断了腿,有什么事两人不能当面说吗? “我是认真的,刚才少主就在外边呢,没进来,我估摸着你这会儿去送把伞比较合适。”毕苟说得煞有介事,也是天地良心,她的鼻子从来没有闻错过,方景城的味道她闻得再熟悉不过,这会儿少主身上的味道淡了许多,那肯定就是淋了雨了。 但傅问渔不相信,所以拿了卷书自己看起来,听雨看书啃黄瓜,哪一件事都比看见方景城来得有意思,只剩下毕苟咬了一口黄瓜蒂,苦得直皱眉头。 雨下了几天,停的时候她打扮得清灵素净,挑选着配衣服的耳佩,戴了对细细灵巧的镯子,又让毕苟巧手翻转挽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准备出门。 很早以前就答应过方景梵梵王爷要去他的寿宴的,今日便是了。 “您真不考虑一下跟少主和好啊?”毕苟像是被那口黄瓜蒂苦到今天,眉头还没有展开。 “我在考虑你这里是不是有一缕头发没有挽进去。”傅问渔对着铜镜指了指胸前一缕碎发。 毕苟一生气,抓过那缕头发草草扎进发髻:“好了好了,不上妆了,反正你上不上妆都一样。” 傅问渔好脾气,不跟她计较,带着两人出了府。 四月,草木生机,万物有灵。 四月初七,四皇子方景梵生辰。 傅问渔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着往梵王府府上去的路上,听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声熙攘,蓦然响起,原来自己再活过来也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而已,短短半年,她好像已经换了一个人。 路边有小孩子在滚铁环,这种穷人家孩子的玩具傅问渔小时候也是玩过的,那时的她没有那么多的机会,像京中小姐那样弹弹琴,抚抚筝,更没有机会戏耍些别致的物件儿,她年幼时的乐趣少得可怜,但她活得依然开心,岳婆婆说过,人若自足,便什么都是好的。 “小姐你看,是小开和微微。”花璇说着指了指在糖果铺子里的两个小小人儿,打断了傅问渔的思绪。 “看这装扮也是要去梵王府的,怎么没跟少主一起?”毕苟有些疑惑,肖小开出门一向是暗卫不离身的,方景城也是能带着他就带着他,今日让他一个人上街了? “叫他过来吧,把微微也叫过来。”傅问渔看肖小开脸色不太高兴,而杜微微一直跟在他身后急切地想说什么,急得小脸通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 花璇把他们两人领过来的时候,肖小开迟疑了一下才上马车,上了马车也拘谨尴尬地看着傅问渔,紧抿着嘴不说话。tqR1 “怎么,才几天不见,你们就不认我这个问渔姐姐了?”傅问渔逗他,拿手指戳了戳肖小开脸蛋。 肖小开松松紧抿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才小声说道:“对不起,问渔姐姐。” “对不起什么?”傅问渔好奇道。 “我不知道无霜花是城王爷叫你种的,我以为你也是喜欢才养的,早知道我就告诉你了。”肖小开觉得很沮丧,也很愧疚,他虽木讷但不是笨,自家亲姐姐肖颜开喜欢无霜花的事,他原本以为不重要的。 “小傻子,没事了,我都已经忘了此事。”傅问渔拉着肖小开坐过自己身边,手臂环着他脖子,“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傅问渔看着他两笑笑,觉得这事儿一直这么反复说挺没意思,反正如今花也砸了,话也说了,两人这也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再说下去当真无趣。 她定了定神,拍了拍这两个小朋友的肩膀:“你们两个怎么自己出来了呢?” 肖小开悄悄红了脸:“我知道问渔姐姐你今日要去梵王府的,所以想去买点你喜欢吃的酸梅糕,微微看见了就跟出来了。” “可你这个臭小子还不理人家。”傅问渔敲敲肖小开的脑袋,杜微微也皱了皱鼻子,刚才可是追着肖小开说了半天好话,这个臭小子理都理自己。 肖小开不好意思,掏出藏在袖子里的油纸包,解开来取了一小块,其他的全部塞到傅问渔手里,然后把那一小块递给杜微微:“喏,你吃。” “才这么小一块,这么小气。”杜微微翘了翘嘴,手还是伸过去接下来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傅问渔嘴里化开,马车外的人群依然热闹,方景城打马而过路过她的马车没有停下,过于冷冽的煞气让人们远远就让开一条道路,他鲜衣怒马路过了章台柳与灞桥岸。 傅问渔看着,放下帘子隔去全部不该有的念想和情绪。 方景梵与方景城,方景阅的性子都不同,既不像方景阅那么铺张,也不像方景城那般冷漠,他待人处事皆是中等,好在他也没有野心,安安份份地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的寿辰也没有过多的铺张浪费,除了京中必须要请的几个官员,剩下的多是些皇亲国戚,傅问渔已经是他所请之人里关系最为偏远的了。 像是早就在等着傅问渔一样,一见到傅问渔马车停下,他连忙走下府门台阶迎过来,忠憨的脸上写着欣喜:“傅小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既然是与梵王爷约好了的,怎会失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傅问渔说着让毕苟呈上一个礼盒,盒子里没什么特别名贵特别的东西,只是些普通玉器物件,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方景梵却如获至宝亲自接下,拿在手里都不肯交给下人,一直紧紧抱着,又亲自引着傅问渔进了府,带着她坐下,这些本该由迎客小厮做的事,他却亲力亲为,一开始傅问渔以为梵王爷对谁都如此,后来却发现只有自己有此待遇,这让她心中奇怪。 他与傅问渔说了一会儿话,后来实在是有事要做才不得不起身离开,反常到连肖小开都看出异样来:“问渔姐姐,这个梵王爷往日跟你很熟么?” 第八十七章旧事重提 “不算很熟,怎么了?”傅问渔给害羞不敢动手的他倒了杯茶,远看着倒真像是一对亲姐弟。 “前两日梵王爷来过府上,跟城王爷说了会话,我正好要去给城王爷送药,隐约好像听到他们提到你的名字。”肖小开捧着茶杯呵着气,吹得茶水水温正好,却递回给了傅问渔。 “城王爷病了?”傅问渔随口一问。 “嗯,几日前大雨的时候王爷淋了雨,受了些凉。”肖小开小脑袋点点,看着就可爱乖巧。 傅问渔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毕苟,毕苟白了她一眼:早就告诉过你好不啦,都说了外面的人是少主好不啦,天天就知道跟吃吃吃的,你自己不关心少主这个时候看我有鬼用啦? “他不是武功很好吗?这么容易受凉?”而傅问渔只是这样问道。 毕苟让她的毫无良心彻底打败,垂下肩来:“小姐,习武只是强身健体,不是刀枪不入风雨不侵的好不啦?” “好的呀。”傅问渔无视了毕苟的怨气,只是奇怪方景梵与方景城谈话之间,提起自己做什么? 席间来的人不多,但架不住这些人身份高贵不凡,所以这生辰宴便也无形中透着贵气万分,每一位贵公子都高抬着下巴,生怕比别人低去半分,硕大的鼻孔看人,每一位贵妇人都恨不得穿上金银织就的华服,带上最昂贵的珠宝,年轻的小姐们抹着浓浓的脂粉,平白将青春的味道浪费了去。 傅问渔默默看了人群半天,终于看出了几分意思。 看来这生辰宴只怕是假,要为公子小姐拉拉红线做做媒人,才是真。本来这种事该由宫中皇后去做,这是一个皇后最喜欢也最该做的事,但是我们丰国的这位皇后娘娘颇为特别,她对这些小女儿家的事没有兴趣,于是需要找个人替她。 梵王爷的生辰再适合做这种事不过了,这场高端得无以复加的聚会把京中贵人请遍。梵王爷这个傀儡只要坐在那里,安静地收着贺礼,安静地喝着寿酒就好,其他的事自有皇后的人去暗中操作。 她想到了什么,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在心底缓声沉气,让花璇把肖小开和杜微微送回了方景城身边,只怕今日是有得好戏看,只看这戏从哪里开始唱。tqR1 一声锣,没想到唱这第一声响的,居然是傅怜南。 傅启明如今是恨不得不见人,这种场合他当然不会出现免得徒添笑话,所以只见着一位自信满满的傅怜南。 已经许久不曾出席过这种贵妇名媛聚会的傅怜南显然是有备而来,衣着华贵但不俗气,发饰繁复但不累赘,大户之家的典范。 傅问渔从来没有忘记过傅怜南,就算她忘了那一株可笑可恼的无霜花,也不会忘记这位一直在暗中等待时机的长姐傅怜南。 她把傅启明害得这番模样,可是这两人却安静得不像话,既没有再继续盛气凌人地来找傅问渔麻烦,也没三天两头来她院子里骂一骂,静得都有点不像他们了。 像此刻这样跳出来,时时恨不得将傅问渔置于死地才应该是傅怜南做的。 “以前听说梵王爷与我五妹两人颇有来往我还不信,今日竟在席上看见了五妹,真是让人想不到呢。”傅怜南浅笑慢声,今日这席上请的全是嫡长子嫡长女,像傅问渔这等庶出的女儿只有她这么一位,外人看着,果真是稀奇的。 “傅小姐说笑,我与五小姐有过几面之缘,今日能请得到她,是我的荣幸。”梵王爷起身说道,又对傅问渔拱了拱手。 “梵王爷过谦了,说来今日也是巧了,景阅前几日进宫还跟皇后娘娘提起过王爷的终身大事,当时娘娘便说起了我五妹,对我五妹颇是喜欢,有意指给梵王爷为妃,不成想今日就在您府上遇着了。”傅怜南叫方景阅的名字已经亲昵得不顾有外人还在了,看来两人这婚事再次提上日程也只是早晚的事。只是她恨嫁便恨了,怎么还要带上傅问渔呢? 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傅问渔与方景城,京中之人大都知道这对神奇的男女在京中闹出过多少事,又有过怎样的传奇故事。方景城冷血无情之人竟也能对女子动心,实属难以想象,而傅问渔这位傅家五小姐自打进了京没有一天安生过,风里来血里去杀出来的名声,更不论还有一位国师大人似乎也牵连其中。 现如下倒好,这是连梵王爷也要掺一脚了不成?果真是红颜祸水。 傅问渔喝了口酒不多说话,既然傅怜南说得出这话那就肯定是还有后手的,不着急,让她先把牌打完。 方景梵看傅问渔如无事人一般稍稍定心,又看向方景城,方景城却也神色自若自顾自喝酒,像是这周围的人都是空气,他连看都懒得看。本来也是,若不是自己这个四弟是这京中尚属他还看得顺眼的人,这等无趣的宴席他根本不会来。 两人都安静,方景梵便收回眼神,对那傅怜南严肃说道:“傅小姐言重了,五小姐与我大哥早已是两情相悦,母后事务繁忙想来不知此事,待我进宫同母后说明,万万要请她收回成命。” 傅怜南却不管方景梵脸色些微难堪,依然说道:“梵王爷才是真的担心过甚了,谁人不知道城王爷待我五妹只是一片怜惜之情,何来两情相悦之说?再说我那五妹虽然性子有些任性,但容貌才情却是上乘,娘娘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梵王爷您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这话太过,方景梵可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方景梵不会威胁到方景阅的地位,皇后也就不会对他如何,两人平日顶多算是相安无事,但方景梵若是要拂了她的意思,只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听着傅怜南的话,皇后这还真是准备把傅问渔指给方景梵了。 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傅问渔稍稍一想便明白,无非是想利用自己,让方景梵与方景城两人的关系破裂,再将方景梵拉入方景阅阵营之中,以加重方景阅的筹码。 连方景梵与世无争的人都要拉进来,方景阅和皇后,还有傅怜南也是费尽了心思。果然傅怜南安静的这十日,是去找一位可靠的军师了,这人不得了,还是皇后娘娘。 傅问渔知道,只要再等等,方景城一定会站出来将傅怜南的打算搅黄,但依着如今与方景城和自己的关系,傅问渔是不再想依赖方景城了。 所以她站起来,端了杯酒柔柔一笑:“长姐这般为小妹着想,小妹真是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梵王爷与城王爷皆是人中龙凤,我身份卑微只怕要配不起,比不得长姐你,与阅王爷才是良配佳偶,天作而成。” 漂亮甚至带几分示弱的话听得傅怜南心头欢喜,心想着傅问渔没了方景城果然也不过是个草包废物,心头暗喜都有几分溢在脸上,她神色倨傲:“五妹也不必妄自菲薄,好说也是傅家出来的女子,就算差上一些,也差不到哪里去。” 傅问渔简直不想揭穿傅怜南的愚昧,说自己差,还要把自己指给梵王爷,这不是在打梵王爷的脸吗?傅问渔点了点头,反而迎合:“长姐有理,只是近日来小妹恶梦缠身,实在不适合在此时谈些婚姻大事。” 平日作多了孽,自然是有恶鬼缠身的!傅怜南恶狠狠地想着,但仍然假意好心笑问:“不知五妹何事烦心?” 傅问渔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说来也是巧,几日前我的下人花璇被人劫走了,我一路查找之下才找到醉骨楼,好不容易救下了花璇,却没有救下另外三个女子,一直心有愧疚……哦对了,听说那三个女子还是末族的祭祀圣女,再过不久,末族使节就要进京,也不知此事是否严重,梵王爷,您知道此事吗?” 方景梵当然知道! 那日可是他亲手将傅问渔救出来的,他那位好二哥吃了熊心豹胆要射杀他大哥的女人,他晚到半步,里面的人无一能活!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那死掉的三个女子竟是末族祭祀圣女! 方景阅和傅启明当时敢做出这种逆天凶事,就是吃定了醉骨楼的绝密性,那里面发生的事半个字都泄露不出来,否则怎么敢让末族圣女像个猪狗一般任他买卖?又怎敢任由方景阅握弓杀人? 傅问渔如不知此事危害性一样,轻飘飘扔了颗石子进水面,却引来天上春雷作响。 “傅小姐你此话可是当真?”方景梵再不管国事,也不敢忽略了此事,连忙追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三哥当时也在,阅王爷也在,梵王爷您不是看见了吗,他们都可以作证的,我也是后来听人提起才知道,真是可怜了那三个圣女,我夜夜作梦,都梦到他们枉死的模样,您说这时候,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想什么婚事?” 傅问渔叹息声连连好一脸无辜天真,慈悲模样,全然不顾方景阅与方景梵两的脸色已难堪如灰土。 第八十八章醉骨圣女 有傅怜南在的地方,自然是有方景阅的,更何况今日是他四弟寿宴,就算他对方景梵有再多的看不起和不满,这种变相的政治聚会他还是要到场的。 原本想着今日能用他母后的威压将傅问渔指给方景梵,也好让方景城难受一番,没想到他们的戏台刚搭好,戏才唱一句,傅问渔已经把台子给他拆了。 能往这个屋子一坐的人,除了自身身份不凡之外,从小熏陶出来的敏锐也是必不可少的,个个都知道傅问渔那看似天真的一句话,后果有多严重,末族圣女死在本朝皇子和臣子眼下,而且那里面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隐情,这会造成多大的麻烦,只有天知道。 方景梵忠厚老实,脑子里想不到太多的曲绕,傅问渔的话一出,他便已先行告退片刻,看其样子是想给他的父皇禀报此事,没想到却被方景阅拦往了去路:“四弟,今日是你生辰大宴,你怎好半路离席啊?” “二哥,此事事关重大,末族不日就要抵京,若不将此事告之父皇,末族问起之时,只怕父皇会越发震怒。”方景梵忧心忡忡,二哥想来一早就是知道了的,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居然还敢瞒着! “她说那三个人是末族圣女就是圣女了?我如何知道不是她听错了,或者她故意这么说的呢?”方景阅冷冷看了傅问渔一眼。 方景梵一怔,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傅问渔与傅怜南方景阅不和之事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会不会是她故意这么说的?方景梵看向傅问渔的目光带着些疑惑。 傅问渔便知道方景阅一定会这么说,所以她不着急,既然这些人如此急着要找死,傅问渔肯定是要好好送一程的:“当日我的下人花璇被劫去之后,亲耳听到我三哥说,那三人乃是末族祭祀圣女,高洁无双,想必当日在醉骨楼里看戏的看客也听到了这话,若阅王爷还要说这是我胡说八道,我自然无话可说。” 之前傅问渔还只是说听到有人说那三个女子是末族圣女,现在却是定了身份,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傅启明! 傅启明与方景阅是一丘之貉,傅启明知道,那方景阅怎么可能不知?贵人们开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阅王爷平日里凶狠也就罢了,竟然连他族圣女也敢下手! 而方景梵已是再不顾方景阅阻拦,撇下一屋子吃酒的宾客,直入皇宫。 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景城终于放下那只他握了很久的酒杯,低声笑叹,果然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于是默然笑语:“原来她问醉骨楼是这个原因。” 傅问渔擅布远棋,往往她几个月前做的一件微不可查的小事,只是为了几个月之后拿出来给人以致命一击,比如当初的白花埋骨,比如今日的醉骨楼圣女。 她总能慢慢地来,像是充满了耐心和有足够的时间一样,缓缓引诱着敌人往她的圈套里跳。 但傅问渔也不是万能的,比如她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与她关系亲密的皇后,还要将她指给方景梵为妃。 看来那位皇后娘娘,也开始揣度圣意了。 伟大的皇帝陛下,并不希望方景城有任何温暖的感情,这里面除了亲情,还包括爱情。傅问渔是异军突起,是皇帝眼中之钉,是皇后可以趁机利用之处。 而傅问渔,什么都不知道,方景城看了一眼她,只笑了笑,罢了,欠她的。tqR1 本是方景梵的寿宴他却提前离席,宾客们自然也不好久留,只是傅怜南看着傅问渔离去时的背影恨得好像要咬断她的脖子一样,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事都在她预料之中! “宫中有何消息?”方景城问道,今日方景梵进了宫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看来那位父皇大人也颇是愤怒。 只是怒的是哪一件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杜畏往薰香炉里加了一些香料,这味道让人凝神静气,最是适合他们这种人,然后才说道:“宫里的人传来的消息,梵王爷将醉骨楼圣女之事告诉了皇上,皇上自是十分生气,可是却好像不是生傅启明的气,这也怪异。” 方景城听罢笑了一声:“没什么奇怪的,他本就不该生傅启明的气才是。” “少主此话何意,傅启明所行之事有碍末族与丰国关系,当年少主你千辛万苦才打下的江山,差点毁于傅启明之手,如何能不生气?”杜畏疑惑问道。 “老杜啊。”方景城已很久不曾这样叫过杜畏,听得杜畏后背一直,不知方景城有何吩咐,方景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决定,或许就是让傅问渔在傅家呆着,我们应该早些把她绑了,关在这城王府里的。” 杜畏听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知道只怕事态有些严重,所以皱起了没有眉毛的眉头,等着方景城的下一句。最知方景城,莫若杜先生。方景城开口便是:“方景阅那边可有动作?” “左相两个时辰前去了一趟阅王府,行迹十分隐秘可疑,待了约摸有三柱香的时间才出来,出来之后阅王爷派了两个亲信出去,骑了快马,我们的人还在跟。”杜畏简洁又细致地说道。 “不用跟了,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方景城说道。 “哪里?” “他们去找我的三弟,方景悟了。”方景城冷笑一声。 来吧,这京中也是好久没有兄弟齐聚了,都赶着这个时候来热闹一番,正合父皇的心意,杀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让他看着高兴满意。 “退下吧。”方景城最后说道,抬了手,屋里那豆青灯熄灭,满室铺进月华,他独坐在暗处的椅子上,轻合双目。 突然双目一睁,身形急掠而出,掠过了月华如霜,掠过了飞角屋檐,掠过寂静的街道和安睡的人们,落在傅问渔院中。 她果然未睡,还在小院里跟花璇和毕苟几人说着笑话打着趣,笑声低而轻,像是梦中的轻吟。 “少主?”毕苟最快发现,连忙起身行礼。 “嗯。”方景城点了下头,走进院子里。 毕苟与花璇悄声退下,顺便还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冲傅问渔抛了个眼神,逗得傅问渔把手里的果核砸在她身上。 “城王爷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傅问渔对着方景城却没有跟毕苟的好脸色,客客气气中规中矩。 “你将局布得这么大,可有想若是控制不住,该如何收场?”方景城坐在她对面,冰冷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来时的急切。他如今根本想不透傅问渔,她是真的不知道此事之凶险还是根本不在乎,她做的这些事,一步走错都是灭顶之灾,她却还有心思在这里跟下人喝茶说笑话。 “城王爷天纵之才,算尽人心,岂会担心这种小事?”傅问渔懒笑一声,斜着身子靠在藤椅上,修长的身形懒懒如一条溜滑的鱼儿。 她看上去好像已经忘了那天那场争吵,忘了是如何将一盆盆的花摔得粉碎,忘了方景城如何以言语作刀划拉着她的心脏,她淡笑从容。 方景城却难过起来,低下头吸了口气:“此事重大,你不可与我赌气。” “不敢,城王爷放心。”傅问渔也不看他,像随口应下一般。 方景城站在院中看了她许久,她就像无视了自己,把自己当成了空气,方景城走的时候她好像都不知道。 当然,若那杯茶没有倒得满溢出来差点烫了傅问渔的手,方才算是真的掩饰得好。 京中开始盛传傅启明与方景阅二人虐杀末族圣女的事,再加上傅启明从当初不行到太行的经历,让这件事变得更具趣味性,连浣衣洗菜的妇人们在河边时,都能一边戏水一边说上个一二三来,更何况傅启明现在大门都不出,更不怕他会冒出来对这些普通人怎么样,说的人便越发尽性,个个在这时候都化成了忧国忧民的士家,操心着末族会否与丰国不睦,是不是又会打一场仗。 傅启明整个肺都要炸了,他从来没有觉得傅问渔这么面目可憎过,这个女人是在处心积虑地要把自己逼上死路才肯甘心。之前还尚算有些理智的傅启明,正在开始崩溃。 “三弟,皇后娘娘说此事牵涉边境,兹事体大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傅怜南看着傅启明气得发白的脸色,担心他会做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谁知道傅问渔会不会又有后招等着呢? 本来梵王爷那事儿十有八九能成的,如果不是傅问渔那么早就打断了自己,把她后面的话生生地逼了回去,傅怜南不会输得如此难看。 她不是不知道,现如今京中个个都说她个废柴,连府上一个乡野丫头都拿捏不住,而且声名狼藉不输傅念春。傅念春说来说去只有那么一桩事可说,可是傅怜南却是一桩接一桩地出丑事,现在还能瞒着皇上,若真的闹到了殿前去,她跟方景阅的婚事可就当真不保了。 所以她此时格外担心傅启明会受不了傅问渔的刺激,再做点什么事来,那就真完了。 第八十九章往事如刀 在傅家跟阅王府关系快要进入冰点的时候,傅怜南不得不自己多与方景阅走动,想着靠自己与方景阅的旧情来维持这岌岌可危的联盟。 “三弟此时只怕恼怒难当,景阅你可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傅怜南唉声叹气。 方景阅其实有些烦恼傅启明,他回来之后忙没帮上不说,倒尽跟傅问渔闹腾去了,还处处被压在下风,懒声说道:“真要救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倒是先说说。”傅怜南娇嗔一声。 方景阅随口说道:“我那好大哥城王爷府上有位小神医,名叫肖小开,医术精湛连宫中的太医都拍马难追,若是能请到他,要治好傅启明倒也不是不可能。” 傅怜南一下子来了火气,恼声说道:“你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吗?肖小开是什么人?那是城王爷的心肝肉,掌上宝,谁能请得动他?” 方景阅看着傅怜南一脸大小姐的作派,想着这傅家的人都有趣得很,明明是来求自己,怎么反倒像是自己欠了他们家一样?冷笑一声又快速盖住,只笑望着傅怜南:“谁说要请他了?” “什么意思?”傅怜南赶紧追问。 “你说,于我大哥而言,是肖小开重要,还是傅问渔重要?”方景阅依然笑着,只是那笑容如嗜血一般,无比残酷。 傅怜南陷入沉思,她倒不是不明白方景阅的话,只是有些迟疑,傅问渔的命她想拿走不知几次了,次次她都能逢凶化吉,连傅崇左都要保她一命,如今这时候动傅问渔,只怕不合适。 像是看穿了傅怜南的犹豫,方景阅起身倒了杯酒,拿着酒杯晃了晃却不急着喝下去:“我可没说要傅问渔的命,前两日沈国师来找过我,说是傅问渔的生死我动不得,阅王妃,你也最好不要动。” 傅怜南的疑惑便更深,怎么现在连沈国师也要处处维护傅问渔,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早就该死了庶女已经有如此能耐? “回去把消息告诉你三弟,他脑子比你的好用,自是能想出法子来的。”方景阅喝光那杯晃了半天的酒,傅怜南再不走,等着床下的那些美人儿可要闷坏了。 他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吻痕,怕是再好的美人儿都比不得昨日那女人销魂,这世间怎会有那么懂得讨男人开心的女人呢?若不是她声名实在不好,方景阅真想把她纳作妾室,日日纠缠如在天堂。 他又看了一眼故作清高的傅怜南,相比起傅怜南浅薄的欲擒故纵,方景阅觉得,还是傅念春比较带劲。 傅启明只是方景阅的一条走狗,但当这条走狗嘴里叼着比较重要的东西时,方景阅这个主人还是很愿意去救下这条狗的。 肖小开每天都会去傅府,走的路也是一样的,从城王府里出来,到街心的甜点店里给傅问渔买一打她爱吃的点心,包好了再绕到花圃店,看有没有新鲜的花种可以给问渔姐姐带去,再才走到傅府,去跟他的问渔姐姐聊天说话。 今日他也是这么走的,只是走到半道杜微微说想买一碗巷子里的酒酿丸子,问渔姐姐也是爱吃这个的,肖小开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绕了道。 等到他买好了酒酿丸子再到傅府时,毕苟和花璇却说傅问渔早去门口接他们了。 肖小开手里的酒酿丸子洒了一地,瞪着杜微微:“问渔姐姐去了哪里?” 杜微微小脸吓得发白,哭着声音说:“是问渔姐姐跟我说叫我带你去酒酿丸子铺的,我不知道啊。” 肖小开拔腿就跑,他身子本就不好,跑了一路便气喘吁吁,一把推开方景城的书房门:“城王爷,问渔姐姐不见了!” 方景城手中的笔一重,纸上的字便化成了一个墨点,将书信染成了一团:“杜畏,去查!” 杜畏立刻退下,吹了几声哨音,花璇和毕苟听到这哨音几乎是心脏一紧,这是蛛网全体出动的信号。tqR1 “少主,让我去,我的鼻子可以闻得到小姐的味道!”毕苟紧张地说道。 方景城一挥手让她去,自己大步跨过,就要出门,走到门口又说道:“去看傅启明是否还在傅府。” 傅启明自然是不在的,破破烂烂的土地庙香火少得可怜,墙不遮风瓦不挡雨,地上也落满了灰尘和残缺的砖瓦,这实在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绑架勒索之地。 傅启明把傅问渔绑得结结实实,几日不见,他脸色更苍白,眼下的乌青也更重,看向傅问渔的眼神自然也更怨毒,好多次傅问渔都觉得,傅启明是恨不得用一双眼睛把她看死。 “怎么是你!”傅启明惊讶地低呼一声。 “你以为是小开吗?”傅问渔笑声说道,“我怎会让小开冒这么大的风险。” 傅问渔身上穿的是一件男装,若仔细看还能发现是与肖小开的衣服相近的颜色款式,头发也是梳着和小开一样的少年发髻,早上也不是去府门口等小开,而是去了点心铺,等着那里的人只认了个背影,一麻袋便把她套了来。 傅启明烦她这张嘴,她总是一张利嘴能把人说得恨不得死了才罢休,所以他一块破布堵住了傅问渔的嘴。 “今日我本是要绑了肖小开的,既然你自己找上门,就不要怪我。”傅启明脸色有蜡黄看来这些日子他实在是过得不好。听说他吃了许多的药,吃得他浑身发热火气难耐,可是传宗接代的那东西始终无动于衷,他已快要绝望。 “三番两次有人警告我不得杀你,不过,可没有人说不能废了你,傅问渔,你说你要是瞎了,或者瘸了,城王爷还会看得上你吗?”傅启明尖细的声音病恹恹,听得人刺耳难受。 傅问渔让他用破布堵住了嘴,也不吭声,只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坐在地上,这人是不是神经病,你把我嘴堵了还要问我话。 傅启明抬起傅问渔的脸,阴狠的眼神像是要吃人,压低了嗓音对她说道:“其实那天……是你把我娘杀死的对不对?” 傅问渔皱了下眉头,被这样的姿势相对着极不舒服。 “我娘是不是告诉了你生母是如何死的,所以你恨得杀了她?”傅启明突然说道,这才让傅问渔有了一丝上心。 她精心设一个局,就等着傅启明来绑了自己,其实这种把戏实在再容易看穿不过,但傅启明早已让傅问渔气得大脑发烧,七窍冒烟,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更何况,就算明知这是一个圈套也不得不往里钻,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治好隐疾的方法。 他除了赌一把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京中名医他已访遍,可是那害得他无能的方子出自杜畏之手,杜畏可是方景城的人,他一出手,怎么给人留下转圜的活路? 她更知道,以傅启明的性格,吃着这样大的一个亏一定会想一些方法来让自己不好受,以补偿他被设计的懊恼和不甘,她一直在等着,等着傅启明会如何对付她,现在,终于来了吗?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从大夫人的死这件事入手。 只见傅启明冷笑一声:“那你可知你娘是什么人?” 傅问渔目光一冷,直直看着他不说话。 傅启明拿掉堵她嘴的破布,让她可以发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傅启明笑了起来,笑得大声尖锐,声音像是要穿透傅问渔耳膜:“我想告诉你,你娘不过是个青楼卖笑女,跟你一样,千人乘万人骑的货色!” “傅启明!”傅问渔不是易动怒之人,却容不得有人这样诋毁那个用了命也要生下自己的亲生母亲,哪怕未曾有过一日的养育之恩,可是这条命,却实实在在是她以命换命送于自己的! “你若不信,大可去京中打听一下当年是否有个青楼名妓叫柳媚,是入了傅府,她才改名柳叶,可是不管怎么改,也改不了她原本的身份。你的娘亲,就是一个在无数男人身下被压的滥货。”傅启明很喜欢看傅问渔这副气极的神色,她不是总是气定神闲,好像无人可以伤她分毫一般吗?能找到她软肋,自然是要往痛处,往死里伤的。 “住嘴!”傅问渔被绑住了手脚,否则此刻一定要冲上去撕了傅启明那张烂到该要生蛆的嘴! 傅启明却得意轻蔑一笑:“当年你娘低至尘埃,却偏要看上老国师水南天,想那水南天国师是何等绝尘之人,更有娇妻相伴,怎会看得你娘这种勾栏货色?可架不住你娘命格好,水南天说她必能旺夫贵族,便将她送到了父亲床上,父亲这才将她娶回府里百般恩宠。只可惜你娘是个不懂知足的,否则,我娘怎么会要杀了她呢?” 傅问渔听着傅启明说着这些事,脑中却想起岳婆婆的话,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的娘亲是一个淡泊之人,不争恩宠,蕙质兰心,绝不可能做出与大夫人争宠之事!而且既然她爱上的水南天,又怎么可能去在另一个男人那里讨欢喜? 傅启明在说谎! 第九十章以药换人 “你不信?不信你大可去问问沈清让,当年水南天待沈清让如同亲生,这些事他当年就算年幼也该记得。”傅启明看着傅问渔否认的眼色一刀接一刀的捅着,捅在傅问渔的心口。 他娘亲真是神机妙算啊,当初他们三人被关在牢房之中,他娘就说能让傅问渔乱了方寸的只会是她亲生母亲和方景城两人。可是方景城是块硬石头,傅启明怎么也啃不动,倒是听他娘说了不少傅问渔生母的事,这些事,足够让傅问渔心痛如绞的了。 这女人不怕身体上的痛苦,怎么样她都捱得住,但这些尘封的往事,却足以将她打进地狱。 傅问渔紧闭着嘴不出声,垂下眼睑阖住满目的恨意。她知道这种时候哪怕她只是哼一声,都算是输。她不想输,不想输给傅启明这样的人,不想输给傅家任何一人,所以她强咽着满嘴的血恨一声不吭,这些人不就是想痛击自己软肋让自己看着可怜仓皇吗?怎能让他们如意! 所以她内心里哪怕有一万个声音问着当年的事,每一个声音都挣扎着要划破她的心脏,她也决定沉默,沉默至死也不要让人看破。 那位大夫人好厉害,哪怕是死了,还能留如此阴狠的招数,让他的儿子拿着对付傅问渔! “要不你再问问城王爷?想必以城王爷之能,他一直是知道这些事的,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傅启明依旧说个不停,絮絮叨叨像极了女人。 “你想让她问我什么?”方景城的声音缓然响起,如同他的步子一般闲适,信步闲庭地走进破庙,只是内心的如释重负放得太深,傅问渔无事便好。 傅启明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蹿到了傅问渔身后,拿着匕首抵着傅问渔的脖子:“城王爷,别来无恙。”tqR1 “本王倒是无恙,只怕你……却是有恙得很。”方景城冷笑一声,看着那寒光微冷的匕首微微眯了下眼睛。 “别过来,你过来我就杀了她!”傅启明狠声说道,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一死谁怕谁? “你倒试试?”方景城冷眼看着他,背后的拳头悄然握紧,明知傅启明不敢如何,他还是有些担心。 “我与城王爷也不算大仇,城王爷你何不高抬贵手?”傅启明的话没有说得太明白露骨,他要的是肖小开,要的是拯救他的方法,傅问渔的命是现在他唯一能换得这东西的筹码。‘ 方景城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傅问渔,她一直没有说话,眼神过份悲伤。 原本还有闲心整一整傅启明,但一看到傅问渔这副神色方景城全没了心情,只想早些带她离开,丢了一瓶药在地上,冷声说道:“你不就是想要治你病的药吗,给你便是。” 傅启明没想到方景城会这么干脆地就交出药来,疑惑地望着方景城。 “本王对你的死活没有半分兴趣,但你的刀子若是再敢割破她半分肌肤,我就让你横尸当场,你要不要试?”方景城像是失去耐心,伸出一根手指,先指了指傅启明抵着傅问渔的匕首,又挪着方向指向傅启明。 傅启明太过紧张,所以连分寸都没有拿捏好,一不小心划破了一丝傅问渔脖子上的皮肤,细细的血线划在傅问渔修长白皙的脖子上。方景城的眉头一皱,冷峻的脸上全是危险的气息。 傅启明是惧怕方景城的,这种惧怕源自于本能,没有人能不怕方景城,他不语不笑时,只轻轻看你一眼,就好像能把人的心脏看出一个透亮的洞来,所以他才手抖。 只是他太渴望能重振雄风,太渴望重新做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连这种提着脑袋的风险也要冒一冒,最坏不过一死,如果让他一辈子这么无能下去,被抛弃到哪个山野旮旯里去,他宁可一死! 咽了咽口水,傅启明伸出脚将那瓶药勾过来,又小心翼翼低下身子捡起药瓶,手忙脚乱的打开瓶子闻到一股清香味,正准备将瓶子里的药水尽数灌下去,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城王爷为人精明,我怎知这瓶中不是毒药?” 方景城皱了皱眉头,傅启明这人太过厌烦了些,刚欲说话,却被傅问渔打断,声音如来自九幽之地,带着浅浅叹息和丝丝缕缕绵而不绝的恨意:“这么便宜杀了你,就算城王爷肯,我也不答应!” 傅启明本质上是一个有着几分聪明的人,绑架傅问渔问城王府拿药这一招看似莽撞愚蠢,但也算是有他的考虑。 这法子是方景阅隐约间透露给傅怜南的,也就是说方景阅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自然也做好了救自己的准备。方景阅还要靠着自己与末族之人谈判联系,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他生死不顾。 同样的道理可以放在傅崇左身上,不管傅崇左如何看轻傅启明,但在末族之事上,他们都必须依靠傅启明在末族整整三年的资历! 这是傅启明的筹码,有着这个筹码,傅启明便连方景城这头老虎的屁股也敢摸一摸。 平日里,方景城或许真的会抬手取傅启明性命而不眨眼。可是眼下这情况却有不同,方景城负责末族等族的接待事宜,到时候若是自己出了事,本就与方景城不和的末族只怕少不了给他找麻烦,傅崇左和方景阅也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会将方景城围攻得分身乏术,里外夹击之下,哪怕是京中独掌一方天下的方景城,也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唯一的偏差便是为什么傅问渔好像是提前知道了这些事一样,甚至让肖小开避开了此事,而且早早换上男装等着自己去劫! 这是个陷阱无疑,那么眼前这瓶药,到底是真解药还是假解药,傅启明不能不怀疑。 “怎么,你怕了?”傅问渔冷冷地声音响起:“又不敢杀我又不敢拿这药,傅启明你不如直接去小倌里当小倌卖屁股去算了,傅家三公子,一定有很多达官老爷们排着队宠幸!” “傅问渔!”傅启明的手动了动,像是恨不得割了傅问渔的喉咙,恶声喊着。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像个女人似的。”傅问渔戳准了他心窝,把他刚才插在自己身上的刀子尽数奉还:“不过,你倒本来就是半个女人。” 傅启明已经气得神智不清了,傅问渔的嘴太毒,毒得能比过天下所有的毒药。傅启明被她激得心下一狠,举起瓶子将瓶中药水尽数灌下,一言不发,紧张地等待着。 未过几息时间,他便能清晰感受到许久不曾有的本能,这惊喜简直让他欣喜若狂,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容易,脸上的喜色半丝不掩,只差放声大笑! 但他也是谨慎之人,并未得意猖狂得失去残存的理智,匕首架着傅问渔脖子一路退到门口,那里有他早就准备好了快马,冷笑一声,将傅问渔推了一把,转身上马快速离去。 方景城接住傅问渔毫无份量的身子,看她眼色死寂一语不发,只默默转头看着骑马离去的傅启明,过了很久,风都静了,她才轻声说道:“王爷可知,十五年前京中有一名妓,名叫柳媚?” “知道,她是你娘亲。”方景城诚实说道。 傅问渔微颤的声音说着:“你又知道?”他到底还知道自己多少事,他还有多少底牌没有打完? “我只是觉得,这些往事不必去翻,越翻越乱,不如不知道,不如都忘记。”方景城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些微的飘忽。 傅问渔不知道有关自己娘亲到底还有多少事,但她知道问方景城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是不知那水南天老国师又曾经对自己亲娘做了什么,那些事沈清让是否知道,是否他也在瞒着自己。 这京里的人,到底有几个是对自己坦承相见?还是说,真的每一个人都握有她一份秘密,足以将她击得溃不成军的秘密。 然后任何人,都可以上来对自己说一番,享受着自己的绝望和痛苦。 “傅问渔,相信我,我所隐瞒的,都是为你好的。”方景城将她轻轻揽进怀里,他心底乱如麻,不比傅问渔好几分,只能拉过一张黑布通通盖住不看,就让这黑色一直黑下去吧,黑到他的心脏都看不出血的颜色,黑到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黑到……丧尽良心。 傅问渔却不敢再贪婪这胸膛的温暖,细小的双手推开他,冷静到无情的声音说道:“多谢王爷今日相救。” 傅问渔对她自己,总是狠得出乎常人想象。 方景城看着空空如也的胸口,仰起头来,看着穿过屋顶照进来的阳光,连苦笑的力气都提不起。 一开始,傅问渔并没有想过方景城会来的,她干脆就没打算告诉方景城这件事。 那药是她前几日交给花璇的,说马上就要用上,让她好生保管。可是傅问渔不见了这么大的事,花璇和毕苟哪里敢瞒住方景城?那瓶药便是在半路花璇交给方景城的,是何用处连花璇都不知。 过了好几日,她们才品出这药的妙处来。 傅启明雄风重振,在红粉楼里泡了整整三天未归府,一举击破了他不行的“谣言”。 第九十一章红粉怪事 这几天的红粉地里出了件怪事。 老鸨手底下的姑娘轮番走进傅启明的房间,姑娘们婉转了几个音调的叫声几天几夜不停歇,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睡,傅启明几乎没有下过床,他要的那个房间,几乎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白花花的姑娘。 从不行到太行,傅启明心中的畅快几乎要破体而出,恨不得疯狂证明。 终于连见惯了怪事的老鸨都害怕了,傅家三公子这玩法就算是他顶得住,楼里的姑娘们也要顶不住了,到今天为止已经没几个姑娘有力气接别的客人了,可那傅三公子依然没有收手的迹象。 老鸨担心这么下去要出事,便差人送了信往傅家,收信的人是傅怜南,她听了信红着脸掩嘴笑,却只给了老鸨一笔银子让她回去,并嘱咐多叫些姑娘让自家三弟开心就好。 她甚至开始感谢方景阅,若不是他给出这法子,只怕傅启明这会儿还在屋子里不肯见人。 如此又过了两日,就连傅启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开始把屋子里的姑娘赶出去,也开始不再喝酒,后来直接回了府不再往那销魂地里待着,到最后他甚至不再看女人,连伺候他的丫头都换成了男丁,可不管他如何清心寡欲,他都无法……让下面低下头去。 他的下身就这么一直硬挺着,半点不见疲歇的状态。 这让他有些慌神,最开始他只当这是太久未碰女人之后的结果,可是到后来他自己都骗不过自己了,叫了大夫前来诊脉,大夫人一向知道这位傅三公子手段狠毒,都不敢说什么,只说是精力过盛,过几日泄一番就好了。 不管傅启明泄几番,下半身依然坚挺着铁棍。 他耗损了太多精力,连路都走不稳,人也瘦得成人形,松桍桍的衣服在他身上挂着晃荡,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样子,撞开了傅问渔的门:“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傅问渔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想要的药。” “傅问渔,你这个毒妇!”他冲上来嘶吼,却被花璇一把就推倒在地上。 “赶出去!”傅问渔今天脾气不好,看着傅启明更是生气,低喝了一声。 花璇二话不说,几脚几拳就把他踹了出去,才不管他傅三公子的身份有多高贵,只嫌弃他身上的味道难得很。 傅启明在地上滚了一身的灰,瞪着他那双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看着傅问渔:“我傅家怎么会有你这种歹毒之人!” 傅问渔几乎要笑出声来,这傅家的人难道不是个个都歹毒吗?自己不过是歹毒中的佼佼者! “送三哥回屋,我这里可以没有姑娘供他开心。”傅问渔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傅启明已经彻底崩溃了,他回京还未得及一展他的抱负,就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 送走了傅启明,屋子里走出来一人,杜畏看着傅问渔专心养花的样子,想起了在醉骨楼初见傅问渔的那一日,他有一声叹息,这叹息与别人的都不同,他有他的哀叹和怜惜。 他谦卑地声音一如对着方景城:“傅小姐如今已经让傅三公子服下了此药,不知日后准备如何做呢?” “我叫你来此,就是想让你看看傅启明此时症状,既然已应了你配药之时的想法,那傅启明这粒棋子也就养得差不多了,你家少主不是正等着用吗?”傅问渔不答他的话,反而奇怪地说了一句,方景城莫非以为自己看不出来吗? “傅小姐智慧,杜某望尘莫及。”杜畏这话发自肺腑,傅问渔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圈,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罢了,这目的说起来,还有几分帮少主忙的味道。 “接下来就看你们如何引诱他了,我的人已经用过一次,再用他也不会相信。”傅问渔看着满院开好的花,莫名想到了那株无霜花,想到了那天的疑点丛丛,想得心情有点烦乱。 “属下自会安排,请傅小姐安心。”杜畏低头回话。 “杜先生,我有一话想问你。”傅问渔收回目光和思绪,仔细看着杜畏的脸,这张脸并不好看,没有眉毛便显得凶狠,哪怕他神色恭谦也掩不住。 “傅小姐但问无妨。”杜畏拱手低头。 “你说你并不擅医术,所配之药却又不经小开之手,那你从何得来这些方子呢?”傅问渔问道。 从最开始化解傅启明不倒药药性的粉末开始,到今天这让傅启明死活都低不下头来的神药,都是杜畏拿来的,这种肮脏事的确不好让小开去做,但要怎么解释杜畏这奇怪的来处呢? 杜畏抬头看着傅问渔,许久不答话,这来处他不能告诉傅问渔,但要想编一个幌子,骗过傅问渔这种精明得连头发丝有哪根放错了位置都能发现的人也不可能,所以他显得为难踌躇。 “蛛网……总是有许多药方的。”最后他这么说道。 这答案的可信度极高,对于那个神秘的蛛网到现在为止也没几个人跟傅问渔说清是怎么回事,傅问渔也懒得去问方景城千方百计守着的秘密,毕竟这是他的底牌,京中要杀他的人那么多,没有几分底气在,他如何能活? 所以傅问渔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追问,杜畏背后却出了一身冷汗。 “傅小姐,少主……待你如何?”杜畏突然多嘴问了一句。 “你觉得呢?”傅问渔好笑地反问,方景城待她如何?待她好得很,好到将她捧上天又重重摔在地上,看自己粉身碎骨! 杜畏哑然,不再说话,也不再打扰认真养花的傅问渔,自己先行退下。 傅启明为了他的命根子可算是操碎了心,一会是不行,一会儿是太行,总之就是不能好好的做个正常男人,傅念春说起这些事笑得前伏后仰,眼泪都笑飞出来,拿着帕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对傅问渔说道:“五妹啊,你可真有本事,我傅念春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没跟你做对。” 拍了拍傅念春后背,傅问渔真担心她一个不小心笑得接不上气来,好笑道:“那也是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向方景阅假装露了口风,这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办成,辛苦你了。” 傅怜南去找方景阅的时候,傅念春刚从方景阅的床上离开,如果傅怜南有毕苟那样好的鼻子,就能闻到那屋子里满满都是傅念春的味道。 哪里有那么多的巧事,不过是傅问渔一步步安排下来罢了。 “辛苦什么,不过是多睡一次罢了。”傅念春满不在乎地说道,其实她都恶作剧地想过如果那天她晚走半个时辰,让傅怜南看见自己跟方景阅的好风光,会不会把傅怜南气得吐血? 傅问渔对她看待“睡人”这件事上的观点不一致,所以从不与她多作讨论,她有她为人处世的存活之道,傅问渔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再说下去只怕两人要先打起来。 “五妹,我知道你做这件事不全是为了我,但我还是谢谢你。”傅念春柔若无骨的手拉着傅问渔,她声音不娇不媚,句句真诚。 “不要谢得太早,我答应过你会杀了他,现在还没完呢。”傅问渔拍了拍她手背,说来好笑,当初这傅家的人傅问渔是决意要全部杀干净的,可是与傅念春相处下来,竟觉得她也可怜,比之自己,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我等着。”傅念春点头,站起来看着傅问渔种下的满院花草,一时兴起在花团簇拥里扑起了蝴蝶。 傅问渔突然想起来,傅念春今年不过十八岁,十八岁啊…… 但好像,她已经历了百种红尘,笑起来的妩媚入骨,动起来的酥软诱人,连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风情,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把自己逼成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模样?就连看这世间事的目光和想法,都变得扭曲起来。 像现在这样,她扑蝶憨笑,与毕苟撞个满怀捂着头撒娇时,倒还有几分少女该有的颜色。 “不要同情心泛滥,别忘了,她终究是要帮着傅家的。”花璇走到傅问渔旁边,小声提醒。 “我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的,我只是感概,能把人活生生逼成鬼的,也就这傅家了。”傅问渔笑了笑,这不算骗人,她的确没有同情傅念春,若非要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只能是用有几分佩服来说了。tqR1 同情是给弱者的,傅念春已经爬到如此高度,她不需要同情。 花璇沉默了一下,低声似自语:“不,除了傅家,还有皇宫。” “你是要跟我说城王爷的旧事吗?”傅问渔笑了笑,瞧着花璇。 花璇摇头,抬眼对上傅问渔那双幽深的眼睛,细想了片刻才说:“我并不知道少主的过往,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也许以后,少主会愿意告诉你。” 傅问渔不信这话,方景城就像个迷,他把自己包裹得太紧,连风都透不进去,就别想他自己走出来了,以后?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第九十二章可笑傅家 在不知打骂了多少个大夫之后,傅启明用尽一切方法可算是请来了宫里的太医,这位太医很年轻,如果傅问渔在此,就会认得出这是那位诊断出陈婉婉滑胎是吃了堕胎药的年轻太医。 年轻的太医胆子也大,敢说别人不好说的实话:“傅三公子是被人下了药,是什么药恕卑职无能尚未查出来,但却能断定,若在半月之内找不到解救之法,三公子只怕要精尽而亡。” 傅启明几乎眼前一黑要晕过去,瘦得皮包骨的身子抓住年轻太医怒吼道:“说,解救之法是什么,不说我杀了你!” 年轻太医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三公子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有办法,倒是您以前在末族住过,那边多有巫术蛊医,您或许可以去看看。” 年轻太医说完就走了,照例是收了傅启明不少的诊费,却连药方子都没有留下一个,只说就算留了方子也无用,浪费药材,气得傅启明恨不得当场宰了他,却又碍着那毕竟是皇帝最近御用的太医,动不得。 送走太医之后,傅启明连夜就收拾起了包袱叫了马车,要去找末族的人求救。tqR1 只是有些遗憾,他的脚还没有跨出傅家大门就让傅崇左抓了回来,扔进房里,房里是好几个漂亮年轻丰满的姑娘,脱了个精光躺在床上,只等着傅启明了。 “留下个孩子再去找解药!”傅崇左如此说道, 傅启明眼睛瞪得老大,眼里的痛恨和愤怒几乎要夺眶而出,这是一个父亲干得出来的事吗?! 这些女子是傅崇左精心挑选出来的,容貌才情皆上品,傅启明要出去找解药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这副身子谁知道还能拖几天,与其让他浪费了,不如留下点希望,也不至于让傅家断了香火。 若不是傅崇左年纪大了再难以让女子怀上孩子,他甚至恨不得看都不看傅启明一眼,把他早早送走完成与末族之事,就任他自生自灭。 傅启明从来没有觉得女人的身体这么让他想吐过,那些娇嫩丰满的躯体在他手里抚过时,他像是在捏一块流油的肥猪肉恶心不已,几次他想放弃,可是傅崇左就站在门外,这里的女子完事之事还要向傅崇左回禀,告诉他傅启明有没有尽心尽力,如果没有,那么还要再来一次。 这本来人间极乐的事突然变得恶心无比,以前总是玩法百出追求新鲜刺激,一日都离不开女人肚皮的傅启明,恨不得这世上从来没有女人存在过,屈辱和委屈让他绝望而麻木地躺在床上,任那些领命而来的女人予取予求,叫声响亮,他只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一点点榨干。 终于有一日,傅启明也尝到了这种滋味。 花璇把这件事传回给傅问渔时,傅问渔正好剪掉一片多余的叶子,轻轻点头,那多出来的叶子就正好掉在她手,转了转叶柄,她想着:当年的傅念春,也是这样绝望着过来的。 一整晚的索取让傅启明几乎死去,第二日已只剩下奄奄一息,从一堆女子中间爬起来,他一瘸一拐扶着墙壁出了相府,在下人的帮助下上了马车,求生的渴望使他强撑着。 杜畏急急来到方景城书房:“少主,傅启明出城。” 方景城听罢抬首:“让蛛网行动。” “城王爷。”肖小开探出半个身子小声叫他。 “嗯,怎么了?”方景城对肖小开总有无底限的温和。 “我好几天没见问渔姐姐了,我想去看她,可以吗?”肖小开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仔细,生怕方景城听不清,也生怕他不答应。 方景城都有些吃傅问渔的味了,这么些年来,他对肖小开总是格外的柔和,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对小开说过,可小开依然对他充满了戒备,可是傅问渔倒好,什么也不用做,只往那儿一坐随便笑一笑,肖小开便巴巴儿地要对她好。 上次傅问渔中箭,一向连说话都害羞的肖小开竟然都有胆子敢顶撞自己了! 这样想着,方景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去吧。”方景城无奈摆了摆手,肖小开便高兴得一蹦三步远,欢欢喜喜的样子。 “等等。”方景城又喊了一声,肖小开转过头来一脸愁容,方景城只好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来傅问渔这处大多是不讨好,自打那日后傅问渔再也没有给过方景城一个好脸色,总是一副按规矩办事的神色。 下人们老老实实退到一边不敢打扰二人,连着小开也被拉开,毕苟万分惆怅地问杜畏:“杜先生啊,那天少主是不是疯了?” “连你都看得出来少主反常,你以为傅小姐看不出来吗?”杜畏笑了一声。 “还真有事啊?”毕苟讶异道:“那小姐干嘛还……”干嘛还天天这么冷刀冷枪地恨不得把少主非要戳出个窟窿来才甘心? “傅小姐心气太傲,哪里放得下?女子心太傲了,不好啊。”杜畏莫名说道,“更何况这件事,本也就无从解释。” 此事事关沈清让国师,谁能说得清? 那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也不先说话,看着傅问渔是闲适自在毫不尴尬,而少主的目光却始终放在她身上,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傅问渔煮茶的水沸腾了又凉,凉了又热,她抬手烹茶挑茶叶,浇杯玩茶宠:“傅启明已去往末族,城王爷来找我也应该不是为了枯坐,所为何事?” “由望京去往末族,快马加鞭也需一个月半的时间,傅启明病重于此,只能坐马车,是赶不到的。”方景城说道,看她十指纤纤把玩那茶壶。 “嗯,可末族的使节不是在来望京的路上了吗?”傅问渔可没有忘记这件事。 “不错,他是去找末族使节卓罕德了。”方景城点点头,欣赏傅问渔的好记性。 “这种事有城王爷便足矣,还找我做什么?”末族与傅启明有勾结之事,傅问渔早就知道,他要活命去找末族求救,也是意料之中,更是他们努力促成的,方景城来跟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 从在方景梵的寿宴上将傅启明的丑事说出来,到现如今这一道道好药给他喂下,所以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将傅启明逼离京城,逼他去找末族的人。 “我来此是告诉你,卓罕德便是当年败在我手下的末族大将,此人生性残忍,与傅启明为一丘之貉,你要当心。”方景城来此,并非为此。他只是想来看看傅问渔,需要一个好一点的借口。 所以他跟傅问渔说的这些显得欲盖弥彰,换个愚蠢点的女子就好了,她必是看不出来方景城的意图,再要么换个温婉点的女子就好了,她必是能体会方景城一片良苦用心,不再追究那天的事。 偏生遇上傅问渔这样刚强的女人,连说她说话的声音都如同染了天堑之渊里寒风的阴冷:“王爷无事找话说未免辛苦,不如早些离开吧。你无事,我还有事呢。” 被下了逐客令,方景城深深看了傅问渔一眼,他无法开口解释那天的事情,有真有假,真多假少,都是他自己种下的果,他受起来也安然。于是他便起身,连傅问渔泡的茶都没有喝一口,转身就走了。 他是城王爷,有着属于京中恶鬼的骄傲和尊严。 花璇看在眼里,心中叹息,坐在方景城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无奈地看着傅问渔:“其实肖姑娘,真的很好,所以少主这些年才一直放不下。” “自然是好的,这世上的女子哪个不比我好?”傅问渔笑了一笑,那杯中的茶水便颤了一颤。 花璇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不是的小姐,我的意思是说,少主绝没有要欺骗你的意思,少主,他不屑做这种事的。” “那是当然的,你家少主一向磊落,便是耍阴谋玩手段也是放在明面上真刀真枪地来斗,怎会骗我。”傅问渔又说道,这不是气话,是她在陈述着一件让人无可反驳的事实,方景城的确如此,他太过磊落,便磊落到傅问渔多问多想都是错。 这种感觉如同让人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难受,明知那苍蝇吃了不会死人,可就是恶心。 见傅问渔这么说,花璇觉得有些哑口无言,她想跟傅问渔说一说当年肖颜开的事的,也许像傅问渔这种连傅念春都可以另眼相看的人,会对肖颜开也有别样的看法也说不定,那或许,在她与少主之间也就不会有这样的隔阂了。 于是她开口:“当年肖姑娘……” “我没兴趣。”傅问渔不等她说完就漠然打断,顺手放下茶杯,看了一眼花璇,“我对死人的事,没兴趣。” 花璇再说不出话来,傅问渔平日里什么都好,谁跟她说话她在不犯狠的时候也都是客客气气的,甚至还带几分温柔暖意,可是一旦她心狠硬起来,眼神毒起来,便连半粒沙子也揉不进眼中。 自家少主这一回,是真踩着地雷了。 花璇不知是该喜该忧,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少主身边一直再没有人出现就好了,她远远看着的便只是一个身影,不会有人与他成双结对,对烛夜话。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一个人一辈子,那不也是太苦了吗? 第九十三章皇帝图谋 皇帝的突然传诏既在傅问渔的意料之内,又在她的意料之外,意料之内是皇帝必然会对她做的这些“小事儿”关注到,意料之外是皇帝竟然这么快就要对自己进行敲打了。 圣明万岁的皇帝陛下是一个英勇且足智多谋的陛下,他最擅长的是寻找各式各样的兵器,替他去做一些不干净的污秽事,比如方景城就是他寻到的一把最利的刀,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把刀的刀魂太过桀骜不驯,他时常担心这刀会不会反伤了他自己。 好在,如今这把刀又有了弱点。 傅问渔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跟在小太监后面,隐约只见两边的朱墙倒退,林木倒退,宫娥们行走间寂静无声,这巨大且庄严的皇宫像个陵墓,毫无活人生机。 走了约摸有半刻钟的时间才走到皇帝的书房前,傅问渔微抬起头,看着“明昭殿”三个字,深吸一口气,走进去跪在了殿前。 皇帝正的批折子,朱笔狼毫他挥洒自如,看见傅问渔进来,眼底升起些玩味的意思:“起来说话。” “谢皇上隆恩。”傅问渔起身,今日这位皇帝没有穿龙袍,常服之下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一点活人气。 他摒退左右,只留了傅问渔一人在殿中,静得连龙涎香燃烧时细微的声音都能听清,过了许久,他批完了折子才看着傅问渔,古怪一笑:“你们傅家最近可是热闹。” “家中小事,不敢让皇上忧心。”傅问渔恭敬地回话,她还未猖狂到要跟这个一句话就要定人生死的权力最大之人叫板。 “你三哥是叫傅启明吧?听说……他出了些事?”皇帝极是玩味地说道,傅启明出的那些事可叫精彩纷呈,大抵天下没有哪个男人有他那样的奇妙际遇。 “三哥体弱,让皇上笑话了。”傅问渔应道。 这般无聊的问话皇帝问到最后都有些失去兴头了,傅问渔回话总是不深不浅滴水不露,半点破绽也没有,两人这么问下去问到天黑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皇帝决定单刀直入:“你何时知道醉骨楼的事的?” 傅问渔心下一紧:“臣女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皇帝冷笑一声:“你那些把戏蒙一蒙傅家的人便罢,以为能瞒得过朕?”他说拍了下桌案,看着傅问渔:“说,你几时知道醉骨楼是朕的地方的?” “臣女不知。”傅问渔迅速说道,这会儿要是说知道那才是找死! “你不知?你不知你敢当着众人的面揭露傅启明所杀的那三个女子是圣女,还是末族圣女?你不知你会与方景城费尽心力只为把傅启明逼离京城,前往末族?你敢说你不知?”看不出皇帝是真怒还是假怒,但他表情的确是愤怒。 皇帝是早就知道傅启明杀了三个末族圣女的事的,但他一直压着秘而不宣,就是因为末族的使节将要进京,这件事若是闹大了,只怕于双方都不利,最好的方法是当作不知,并将这事儿瞒住,等末族的事情过去了,看他哪天心情不好再翻出来治一治。 结果傅问渔倒好,一股脑地全端了出来,逼得皇帝不得不对此事做出一个回应。 这里面唯一的小小的微妙之处在于……皇帝并不知道傅问渔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如果傅问渔知道醉骨楼乃是皇帝所有,那这事儿她就是故意为之,激得皇帝对傅家动手。如果她不知道,那这无意之举皇帝也不能奈她何,甚至还要为她的无心之举奖励一番,奖励她早早发现了此事,以免丰国陷于危机之中。 一个末族并不可怕,不过是方景城当年的手下败将,可怕是来的不止一个末族,还有祈国,有瘴戾三族,这些人个个都盯着丰国,只等丰国出个什么错他们就能逮着不放,一场大战说打就打,所以皇帝才要压着。 傅问渔好胆气好魄力,以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为引,把整件事逼到了一个箭在弦上的状态,皇帝,必须要对傅家做出些什么事来,而且是在各国使节彻底进京之前做出一些事,才能把这件事很好的平息下去。 傅家的人都只以为她是闹一闹家宅斗法,跟傅怜南和傅启明耍一耍女儿心计,谁都猜不到傅问渔背后包藏得如此之大的祸心! 傅问渔反而平静下来了,早在她与方景城合力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就料到皇帝会发现其中端倪,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如今既然来了,那除了全力抵挡,可还有其它方法?软弱,从来都是死穴,傅问渔从不需要这种东西。 “臣女愚钝,实不知皇上您所指是何事,若此事真的有关国体,臣女愿意受罚,请皇上降罪。”傅问渔以退为进,这时候皇帝还指着傅问渔收拾烂摊子,能罚她? 皇帝看着一脸恭谦的傅问渔不知想了什么,脸上装出来的愤怒渐渐退下,神色带几分细究:“早些处理好这件事,朕就放过你。” 傅问渔的心神一松,她果然没有赌错,皇帝要对傅家下手但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傅问渔挑破的圣女之事虽然看上去百般不合适,但总归是一个机会。tqR1 皇帝,从根本上来,是高兴傅问渔这么做的。 “谢皇上恩典。”傅问渔脸上不露半分情绪,只跪下磕头。 “听说你与城王爷走得极近?”皇帝的话风一转,跳到别处。 “承蒙城王爷垂怜,他待我……极好。”这话说得傅问渔有些不甘心,哪里极好了?但眼下她又怎能说两人不好? “前几日皇后跟我提起梵儿的婚事,说你正待嫁闺中,不知你意下如何?”前一句还在说城王爷与自己关系极近,后一句便要把自己指给别人,这位皇帝大人的心思当真是变幻莫测。 傅问渔的意下当然是不好,但要怎么说不好才能不惹得皇帝动气,这才是一个比较头疼的问题,她犹豫了片刻,正在努力地找着措词,外间的太监一声唱念:“城王爷求见皇上。” 皇帝目光一扬,让方景城进来。 方景城进来行礼:“儿臣参加父皇。” “平日里你无事从不进宫,今日何事?”皇帝的目光看着方景城时,更像是看着一个死物,一个兵器。 “午后有雨,儿臣听说问渔进宫未带雨伞,进宫来接她。”方景城的话离谱得出奇,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找不出一把伞来不成?来救傅问渔就是救她,找的理由蹩脚得还不如不找。 皇帝看了他一眼,脚边还真的放着一把油纸伞,外面的太阳藏在乌云后,乌云滚了金边,看来是有雨。 他莫名笑了一声,深深看了一眼傅问渔:“你们二人都退下吧。” 走出明昭殿,一声惊雷,果然倾盆大雨。 方景城撑开伞,对傅问渔说道:“走吧。” 傅问渔不知方景城如何赶得这么好,恰恰赶在了难以作答的关头,他脸上的神色一如继往,带三分疏离七分冷意,雨伞偏去傅问渔这边,他大半个身子淋在雨水里,玄衣黑得更深沉,像是一块浓稠的墨汁泼在他身上。 “多谢城王爷。”傅问渔在伞下点头谢过,“城王爷与皇上……” “陈年往事,无须再提,我送你回府。”方景城目光望着雨幕,话语半点情绪也没有,只是握着雨伞的掌心其实早已汗湿。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吗?这么快就要对傅问渔动手了吗?这么快就又要把自己赶进地狱了吗?何需如此着急,我本也就在地狱里熬着。 傅问渔见他不想多说也就不再问,反正他秘密那么多,听也听不完,所以她压住胸前被沾雨的清风撩起的发,慢慢跟着方景城的步伐走在皇宫的甬道上。 雾雨轻挠美人背,方景城突然步子一停,撑着伞望着某个远方,傅问渔随他停下,跟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是皇帝的凤宫,听闻方景城的生母乃是前皇后白秀秀,莫非他是想念生母了? “你先出宫吧,我有些事。”他说着把伞塞进傅问渔手里,淋着往那凤宫那方走去。 明昭殿里傅问渔与方景城刚走,便迎来了另一位贵人,皇后娘娘气度雍容地走进殿中,对着皇上柔柔行礼:“皇上。” “多般配的一对人,在一起,多碍眼。”皇帝透过窗子看着那两人离去时并肩的背影,他那个从来不管别人死活的儿子,竟然如此贴心,自己湿了大半的身子也不让半点雨丝淋到傅问渔身上。 好像除了方景城这把好刀,皇帝陛下又找到了另一把利剑,只是这把剑还要再磨一磨,不知道到时候……是刀更强,还是剑更利,真是期待啊。 皇后闻言点头,笑意甜蜜:“臣妾知道了。” “让阅儿安份一些,别到时候把你赔上了都救不出他来,别忘了,你可不是白秀秀。方景城可没那么好对付,如今又加一个傅问渔,这京中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皇帝转了转他大拇指上的扳指,从皇后身边跨步走过,后宫里的美人儿如玉等着他去宠幸,连也没看皇后一眼,就更看不见皇后脸上微白惊慌的神色了。 第九十四章启明未死 傅问渔撑着伞并未离开,淅沥的雨水打得她长裙的下摆湿透,小小的绣鞋也湿了鞋底,她举伞随着方景城一路走到了凤栖宫,本来她该是要离开才对,可不知为什么,腿好像不听使,就这么跟了过来。 宫里的花开得极好,明艳至极,便是在雨天里也煞为好看,只是修剪得太过刻意死板,少了该有的朝气。 方景城站在凤栖宫前方的花坛前,静默了很久,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往事。 傅问渔举着伞过去给他遮雨,方景城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城王爷心思这么重,若是再着了风寒就不好了。”上一次淋雨就染了风寒,这一回他怎么又在淋雨? “父皇跟你说了什么?”方景城接过她的伞,想着不必让她也陪在这里,便跟她一同出宫。 “傅启明之事。”傅问渔接道。 “之后的事要步步小心,末族族内的关系错综复杂不输丰国,稍有不慎,便难以收场。”方景城觉得这样跟傅问渔说话实在没意思透了,两人好像是两个商人,谈着买卖和生意,半点情份也没有。 “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死在末族手上。”傅问渔浅红的嘴唇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带一些血腥的杀机,小小的人儿,瘦瘦的个,心思都深得与天渊之堑一般,看不到底。 方景城停步看她,她眉目过于凛冽冷漠了些,半点柔情也没有,他只得说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时机。” “不要让他死得太痛快,否则对不住傅念春。”傅问渔这个无情的人,对别人倒有几分温情,但对方景城却是刻薄:“我虽不会嫁给梵王爷,也不拖累城王爷,王爷,以后这样进宫顶撞皇上的事,请不要再做了。” 方景城胸口堵了一块石头,半晌说不出话来。 “毕竟,王爷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救的是我,还是长得像肖颜开的我。”傅问渔笑着说,然后推开方景城的雨伞,走进了雨水里,快让她清醒一些,不要再贪婪和幻想。 远在天边的傅启明不知道京中发生的种种事,他刚到末族不久,在末族认识的好友卓罕德查看了他的身体,又是翻眼皮又是把脉,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浓烈:“傅公子,在京中是否有末族之人?” “有听闻过,怎么了吗?”傅启明声音气若游丝,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了一样。 “傅公子你这是中了我末族秘毒,此毒是多年不在末族中使用,而且方子也早已失传,不知傅公子是怎么中的此毒?”卓罕德有着末族人的特征,眉骨高耸,嘴唇厚实,体格健壮如牛,说话的声音也如洪钟响亮。 傅启明一下子就想到了杜微微,当初他便是以末族有族人在醉骨楼才诓了杜微微前去,杜微微的哥哥是杜畏,杜畏是方景城的人,方景城又与傅问渔来往密切,吃下的药也是绑了傅问渔才得来,他早知傅问渔未安好心,但不曾想到傅问渔会用末族秘毒来对付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逼着自己来找末族的人吗? 种种疑惑都堆积在傅启明脑中,但此时他却顾不得细想,只想赶紧让卓罕德解了他的毒,所以他说道:“那卓兄可有解药?” 卓罕德为难地皱眉:“不是不可解,但这解药需配制之人亲手调制才有效,此毒有百种变化,我不知他是用的哪一种。” 这话几乎是间歇性地判了傅启明死刑,他又气又急,忍不住大声叫喊:“卓兄你可不要忘了,若没有我,你末族与阅王爷之事必无法做成,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毒是方景城给我下的,你要是还想杀了方景城报仇,最好救活我!” 卓罕德脸色微沉,傅启明在末族中的份量要比那个阅王爷重多了。整整三年,傅启明在末族中不是白住的,否则也不会他偷走了三个圣女,卓罕德还要替他瞒下来。简单来说,末族中的人宁可相信傅启明,也不愿意相信方景阅。在方景阅和末族之间,傅启明是一道极其重要的桥梁。 比傅启明更担心他死生的,是末族这些有心要与方景阅结交的人,卓罕德说道:“我先给傅公子你一味药稳定病情,其它的我需要与族中长老商量才敢再作定论。” 这对于末族的人来说,是一个漫长而艰苦的夜晚。 末族族中有四大长老,合力主持族中事物,此次进京的除了卓罕德之外,还有一位蓝姓长老,蓝姓长老对这丰国一向无甚好感,他与卓罕德同行也是担心卓罕德过于亲近丰国,以后于末族不利。 这位蓝长老像极了一位长老该有的样子,胡子花白稀疏,麻布长衫,拄着根拐杖,他的脸上除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如沟壑之外,还有着浓浓的忧愁。 刚才蓝长老才得到信,原来族中那三个不见了的圣女是被傅启明劫走了,劫走了便罢,还极尽侮辱之能事,最后还让人一箭射死了。送信的人一根飞镖插在他桌子上,人早就跑没了影,看来是有人刻意要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蓝长老活了有一百多年了,老怪物一样的他自然知道这是个圈套,可是他要怎么避开这个圈套才是最难的。 圣女于末族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有时候连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要让着圣女三分,没想到傅启明竟敢对圣女作出这种该千刀万剐的事来!按理说,他应该要杀了傅启明,让他以死罪才对。 于是当卓罕德想替他的好兄弟傅启明求一求解药的时候,蓝长老只是冷哼一声:“你想与这傅姓小儿结交,日后待他飞黄腾达你就可以荣华富贵,你当我看不出你心中打算,你跟你爹一样,都是目光短浅之人!” 卓罕德对这位老前辈无甚敬意,他出身也不弱于这蓝长老,只是当年大败给了方景城,让方景城收伏了末族,将末族逼成了丰国附属族落,这才让他的名声一跌千里。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心一意要与方景阅合作的原因,他总想要杀了方景城才算解恨。 “蓝长老,傅公子就算不与我相识,他也是丰国左相的儿子,如果在我们营中病死了,只怕你也不好交代。”卓罕德颇是无礼,带几分要挟之意。 蓝长老拄着拐杖走了两步,望着天外的夜色,此去京城再有几天就到了,他听着卓罕德描述,只怕那姓傅的连三天都撑不过去,若真让他死在这里,倒也是个麻烦事。 人老成精的蓝长老有着自己的打算,在圣女这件事上,总是丰国不对在行,若是能利用此事跟丰国的皇帝谈判,说不定对末族大有好处,那赋税能免就免,不能免就减,每年的兵役最好也除了,傅启明这个好色之徒平日里没什么大用,这种时候活着倒还真有点用。 长老便让卓罕德扶着他走过去看看傅启明,不说治好他,拖住他一口气让他撑到京中面圣就足够了。 可是他们一开门,傅启明已是七窍流黑血,在床上抽搐个不停,这模样只怕是快要死了。 蓝长老猛地冲进去,拐杖都掉了:“快来续命丹来!” 城王府今日灯亮得不多,只有方景城的书房里还有一豆青灯。 “少主,来信了。”杜畏递过一封密信。 方景城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傅启明已中毒,圣女消息已送达。 一向做事果敢的方景城看着信出了会神,才把信纸扔进香炉里烧成灰,瑞凤眼微眯,抬头看着外面的月色,此时花开得正好,他看着有些出神。 “傅启明还没死。” “祸害遗千年,他若死得这么轻松岂不是便宜了他?”傅问渔不大惊小怪,方景明这粒养了又养的棋子若是死得这般容易,那不是白费劲了吗? “你对他恨之入骨,他几次命悬一线都未死成你不生气吗?”方景城问道。 傅问渔看了看他,笑道:“折磨活人才有趣,折腾死人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活着比死了用处大,那就让他活着。”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在保证丰国不被牵扯进来的前提下,随便傅问渔把这件事闹得有多大。那么,想要让丰国不被牵进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傅启明死在末族。tqR1 傅启明假假也是个左相之子,虽无官职但世族地位在此,他若死在了末族就能揭过圣女之事,末族的人再也没办法追究此事,这叫死无对证。反倒皇帝还可以借此事追究末族之过,这叫反咬一口。 再者说,末族跟傅家,跟方景阅走得这么近,要是傅启明被末族的人杀死了,他们之前怎能不产生裂缝,要再加上方景城和傅问渔在暗中推波助澜,末族跟方景阅之间的那点小心思,只怕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这就是傅问渔所说的,方景城一直在养着傅启明这粒棋,养得圆润好用了,才慢慢放出来。 所以傅问渔便有了底气和打算,既然傅启明这件事已经慢慢酝酿了这么久,不来一出大的,怎么也对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忍耐和准备。 “城王爷,关于傅家你有多少东西?”傅问渔问道,好久以前去过一次山坡小庙,那里的“经书”上写了不少有关傅家的东西,但都不足以把傅家打击到一个地步,方景城一定隐瞒了什么。 方景城轻拂下了衣角:“那要看你想知道多少。” 那傅家,可是个无底洞,若真要往深里挖,只怕要把整个丰国的天都捅出个洞来。也好在傅家的事多,傅崇左才没有时间天天盯着傅问渔,由着她翻天覆地。 “傅崇左近日,与祈国有所走动。”方景城语不惊人死不休。 第九十五章念春代往 傅念春喝得有些醉,步子摇摇晃晃,说话也颠三倒四,抱着个酒瓶结结实实扑进傅问渔怀里,指尖划了划傅问渔的脸颊,酒气熏天地说着话:“五妹诚不负我。” 傅问渔让她这副样子闹得好笑,连忙跟花璇扶了她坐下,又让毕苟去熬些醒酒的汤,傅念春一向酒量极好,千杯不醉都当得起,醉成这样真不知喝了多少,她刚欲转身给她的拧个热帕子擦擦脸,却被傅念春一把抓住:“五妹,二姐谢谢你。” “谢什么,我反正也是要杀他的。”傅问渔挨着她坐下,反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她心间只怕有许多苦又有许多快意要发泄,便听着她说话就好。 “你不懂的五妹,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傅念春靠在傅问渔肩头,醉语呢喃,“父亲要让你去末族,去接我的好三弟回来。” 傅问渔心头一滞,傅崇左这一招好毒! 自己去接傅启明,如果傅启明死在了路上,那就是傅问渔的责任!到时候皇帝追究起来,就要拉傅问渔下马,末族那边也有了交代! 傅启明不死,他们则能利用圣女之事联合末族对皇帝借以要挟,到时候就算皇帝再下令杀了傅启明也不能平息末族之怒,而傅问渔与皇帝有暗中的约定,若傅启明不死,傅问渔便是违了约,皇帝怎么也不会放过她! 天大的难题傅崇左轻而易举就化解!不愧是做了多年左相的人,这份心思是傅启明再修炼十年也追不上的。 而那位皇帝明明是看穿了傅崇左的打算的,还让傅问渔去做这件事,这就是他所谓的要……要磨一磨这把剑,给她出的试题。 像是看到了傅问渔眼里的冷光,傅念春“咯咯”娇笑,揽着傅问渔的肩膀:“可是二姐我怎么舍得让五妹去做这种事呢?” “你……”傅问渔眉头一皱,傅念春难道要去吗? “别怕,不过是几天而已,五妹啊,姐姐往些年也没少做害你的事,这就当是报应了。”傅念春笑着说话,酒气直往傅问渔鼻子里钻。 “你不用如此,我自有办法。”傅问渔想安她的心,以傅念春对傅启明的恨意,只怕是真的会在末族就动手杀了傅启明,可是她也就没活路了,傅问渔做不出这种事来。 对别人,或许她杀起人眼都不会眨一下,可是傅念春算半个自己人,她就不能这么做。 傅念春摇头,摇得头上的珠翠晃得作响,软软坐直身子细细瞧着傅问渔:“我知道五妹你一向聪明绝顶,天大的难事你也是解决得了的,可是这件事,你让我去吧,也算是一圆我多年的夙愿。” “傅念春!你是要去送死吗!”傅问渔气道,怎么身边的人都些不把自己命当命的人。 “未必,你可别忘了,姐姐我在京中这么些年,就算睡的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但总有几个能为我说话的,咯咯,五妹别担心,我敢去就是有把握的。”傅念春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知道五妹不想让傅启明再活着进京,姐姐我又何曾想?” “此事不妥,我会再想办法。”傅问渔还是回绝了傅念春的提议。 她已经在开始想解决之法了,总是可以找到一个方法来平衡此事的,她努力思索着有谁是此事的关键。 傅念春也不再多说,只提着酒壶喊着要跟傅问渔喝酒,酒是好酒,人是美人,只是她笑声过份畅快,畅快得好像是十多年来没有笑过一般,要在今晚一朝笑尽。傅问渔本来就是酒量一般,被她一杯接一杯的灌得手忙脚乱,可气毕苟和花璇两人却还各抱了条黄瓜啃着,坐在旁边看好戏。 那一晚喝了太多酒,喝到最后傅问渔是怎么回房睡下的都不记得,次日醒来时头疼欲裂,毕苟熬了一宿的醒酒汤早早给她递上。 “傅念春呢?”傅问渔端着碗问道。 “昨天晚上你两喝酒,你越喝越醉,她倒越喝越清醒,喝到后半夜她自己就唱着小曲儿回去了。”毕苟笑话傅问渔酒量太差,被傅念春灌得东倒西歪。 “我怎能与她相比?”傅问渔笑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快去看看,傅念春还在不在房中。” 毕苟一见傅问渔脸色严肃,连忙跑出去看,不过小半柱香又跑回来:“走了。” 傅问渔正在穿衣系带的手一停,重重垂下来,傅念春这是何苦? “想不到那傅念春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毕苟感叹一声,这种棘手的事傅问渔或许是能处理得来,但未免要耗费太多心神。那傅念春也是一副好胆,这样的事她一个女子竟敢单独去做。 傅问渔听了她的话,不知是何种表情,只是苦笑一声。 她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说话,一直坐到日上高头,快到午饭的时候,她才说道:“走吧,去国师府。”tqR1 沈清让这一次没有算到傅问渔会突然造访,他正推衍着一个罗盘,看上去神神叨叨的真像个神棍,这副模样落到傅问渔眼中只怕又让她笑话好几天了。 “你怎么来了?”沈清让一边收着罗盘一边笑望着傅问渔。 傅问渔一个上午没吃东西,捡了一块他桌上的茶点咬在嘴里,叹气一声:“国师大人你给我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我怎么能不来呢?” “你在说什么?”沈清让眼神一乱,这样行事傅问渔也能知道,她真是妖怪不成? “以我那位精明的父相大人行事,怎么可能只派我一个人去接傅启明呢?应该要把城王爷也叫上才好,最好再派个军队护送,不然如何一网打尽?想来是国师大人你跟方景阅还有傅崇左说了,只要我前往,方景城留守京中也可以控制,对吧?”傅问渔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块接一块地吃着点心,好像那点心可解心中郁闷愁苦。 沈清让听了不说话,跟着她坐在旁边,看她吃点心吃得积极,好笑地问道:“为何是我?” “因为国师大人你希望我死,但又不想自己亲手动手,说好点是仁慈心善下不去手,说难点就是优柔寡断拖拉不决。所以如果能借别人的手杀了我,国师大人你就不必心怀愧疚,您多干净啊,您怎么能杀人呢?如果城王爷与我同去,傅启明又死在半路,到时候你说皇上是只杀我呢,还是连着城王爷也一起杀了?这事儿多难办啊,怎么看都应该是城王爷责任大些,我说不定在城王爷保护之下又可以捡得一条小命,那对你而言,多麻烦啊。” 傅问渔轻飘飘地说着,吃多了点心有些口渴,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顺手一般,又递了沈清让一杯。 沈清让接过杯中的手停在半空,傅问渔……可知她在说什么?那些不能说破的真相,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轻飘飘毫无份量的说出来,她难道不知道,这些话如同尖刀,每一声都能钻进自己的心底吗? “你不必装糊涂,你待我虽然好,但几次下来我也看得出,我是生带异象之人必乱天下嘛,你要护这天下太平要杀我理所当然,大家各自为谋我不怪你,只是你到底是要害我还是要帮我早些做个决定,你这样摇摆不定我很为难呐。” 傅问渔喝着冷茶,神色自若,但沈清让已快要握不住茶杯。 “傅小姐你……”沈清让声音有些紧,像是说不出话来。 “我很好,我不用去送死了。不好意思,又让国师大人你白费心机了,像我这样的恶人是要活很久很久的。”傅问渔喝着茶淡淡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沈清让知道,像傅问渔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她自己受到了陷害就愤怒成这样子,只能是还有别的事,她平静得如一块温玉的表象之下只怕藏着要焚烧理智的怒火。 “傅念春代我去了。”傅问渔看向他,眼带嘲弄:“不管傅启明死不死,傅念春都……难逃一劫,就跟我去一样,国师大人,你下次设局玩阴谋之前能不能先把周围的其它因素也考虑一遍,比如如果我是你,我这一次就会弄点别的事出来让傅念春无暇分身,那我就死定了。” “我能做什么?”那杯茶沈清让终究是没有喝下去,轻轻放在地上,地上有几片早落的竹叶,小小的安静地睡着,沈清让如玉手指拂过,那几片绿叶轻飞入他掌中,静卧着如佛睡手间。 傅问渔嗤笑一声:“你能做什么?能不能请你在这件事上住手,方景阅若真是真命天子,你就把我们当成他的磨刀石!连我一个女人他都赢不了,如何坐得稳这天下皇位!” 傅问渔的话振耳发馈,沈清让沉默不语。 不再跟沈清让多话,傅问渔起身离去,她要想个办法去把傅念春救回来,只要沈清让不再从中作梗就已是万福了,傅问渔不指望他会帮自己。 沈清让手掌一开,几片竹叶飘落,顺着他的掌风在空中盘了几个旋,最后落在地上排成一个小小的阵形,他右手捏诀轻推慢算,算出的卦象却让他眉头皱更紧。 重新捡起来那几片绿叶,沈清让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他的唇红而饱满却不妖异,绿叶在他唇边像是鲜活的精灵,吹叶子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黄鹂鸟的婉转歌喉。 他曲音未落,从竹上跳下来一个人,单膝跪在地上:“国师大人有何吩咐?” 沈清让没有理会跪着的人,把曲子吹奏完毕,眉心的朱砂又隐现了一下,待最后一声响远远飘散,他才放下叶子, “去帮我救一个人。” 第九十六章背叛了她 傅念春一骑绝尘,今日她倒是没有往脸上浓妆艳抹,清淡得素面朝天,其实她底子不错,干干净净的样子有点婴儿肥,是很可爱的面相,眼睛不乱勾人的时候也是乌黑清亮的,青色的襦裙是好些年前的款式,自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这样清雅的颜色,总是艳丽逼人。 走到三叉路口有一个茶棚,她停下歇息喝了碗茶,茶棚里有个小姑娘眉目清秀,正被几个耍流氓的男子戏弄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傅念春托着腮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就看得眼眶湿热,翘起的嘴角接着眼泪,流进嘴里苦得发涩。 “几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小姑娘,你们也真好意思。”傅念春清亮的声音嘲笑道。 “哪儿来的臭婆娘!”山野刁民叫嚷嚷直骂,还有两个走过来围着傅念春说着些污言秽语。 “你是不是想替她啊,我看小娘子你生得倒比她好看,不如让哥儿几个爽一爽怎么样?” 傅念春见惯了这样的话,冷笑一声:“只怕你们有命玩没命爽,傅家的小姐是你们这样的癞蛤蟆碰得起的?”傅念春说着将傅家铭牌放在桌上,那平日里她从不拿出来的铭牌在这种时候倒好用。 几个男的见了讪讪退开,还想去亵渎那个小姑娘,傅念春跟上去一人一个大耳光,素净的脸上柳眉倒立:“今日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找死!” 民不与官斗,她这一声娇喝倒是真把那几个人吓退了,骂骂咧咧远走。 小姑娘仍然吓得眼泪直流,哭个不停,傅念春走到她跟前,把荷包扔在她脚边:“拿着这些银子上别处讨营生去吧,这些人今日走了明天还会回来的。” 像是被这天降的好事砸晕了头,小姑娘抬起泪眼,婆娑朦胧地看着她:“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谢什么谢,赶紧走,哭哭啼啼看着就烦。”傅念春没有理她,自己上了马继续赶路,等到傍晚时分,就能跟末族的车队遇上了。 傅启明已经只剩一口气了,躺在马车里双眼无神地望着车顶,不甘地等死,可怜了他下身依然高耸不倒。 马车门打开,刺眼的光线照进来,他眯了眯眼,光线里的那人她几乎认不出来,这干干净净的女子能是傅念春? “怎么,才几日不见,三弟就不认识我了?”傅念春娇媚地嗔了一声,这样一来,傅启明倒能认出。 “你这个贱人!”哪怕都快要病死了,嘴里还是不干净,骂得话也没个新花样。 傅念春自然不会把他这等临死之言放在心上,关上马车门,坐在傅启明旁边看着他发青的脸色,啧啧两声:“三弟啊,你说你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没死也真是怪可怜的。” “你想干什么!”傅启明迟钝了好些天的脑子终于转动了一下,傅念春与他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她来这里能有什么好事? 傅念春笑了两声:“你都这副死人相了,我想对你干什么,你也干不了啊。” “荡妇!” “你若是再骂,这续命的药我可就扔了啊。”傅念春笑吟吟从袖子里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来,递到傅启明眼前:“三弟可是认得这药的吧,父亲求来这药可不容易哦。” 傅启明眼里都绽出精光,他当然认识此药,这是沈清让的药,听说能令人起死回生,比之末族的续命丹还要神奇!除了皇族中人外人求都求不到,当时傅启明难受欲死的也跟沈清让讨要过,只可惜沈清让未给,现在这粒肯定是沈清让拿出来的! “看来三弟还没有病糊涂,这回生天也是认得的。”傅念春是像是逗猴一般晃动着药丸,傅启明的眼珠子和脑袋便跟着这药丸转。 “给我……你给我……”傅启明只差求她了,这可是他活命的希望啊。 “啊呀!”傅念春手指一松,药丸滚在马车板上,沾了灰尘,洁白的药丸便乌黑了,她抿着嘴看着傅启明:“三弟我不是故意的。” “你!”傅启明气得只差吐血,瞪大着眼睛看着傅念春,想起身夺过药丸,无奈身上使不出半点力气。 傅念春拿着那药丸出神片刻,眼里有些痛苦的神色,痴痴笑了会,最后素手一推,塞进了傅启明嘴里。 傅启明满脸都是惊喜,怎么也想不到傅念春真的会给他,难道她不应该想杀了自己才是吗? 还沉浸在巨大喜悦里的傅启明下身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大叫出声,猛地坐起来一看,下身一片鲜血淋漓,而傅念春的素手握着一把小小可爱的匕首,手上脸上衣服上全是血,狰狞地笑着格外恐怖:“三弟,你可知这一天,我足足等了四年零两个月十八天!” 这是她做梦都想做的事情,她每天每夜都盼着傅启明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废物,每时每刻都记得那一天他是如何领着人进来,把睡梦中的自己从床上拖下来,撕烂了衣衫,绑住了手脚,任由一群禽兽在她身上施暴的!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天的晚上,永远记得那些人残忍的笑声和叫好声,记得他们在自己身上蹂躏时心底的希望片片破碎时的撕心裂肺。 那是她的亲弟弟啊!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啊! 他为了让他的朋友高兴,他为了证明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就带着这些人破门而入,任由自己被他们玷污,他还在旁边喝茶叫好,仿佛这只是一场游戏! 她哭啊喊啊,绝望啊,她以为会有人来救她啊,等到最后只等来了娘亲嫌弃的眼神,父亲冰冷的话语,还有姐姐妹妹们幸灾乐祸的笑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还是说,在傅家行恶,根本不需要任何原因?这里本就是恶之根源,一花一草都是恶,一人一言也是恶,活着,都是恶。tqR1 傅念春握着匕首笑着,笑得太大声都要撕裂嗓子,咳得她肺都要吐出来,大仇得报的快感几乎要冲击满她全身每一个毛孔。 “啊——啊——”傅启明状若癫狂,跟疯了一样失声大喊,拖着已经残缺的身子就要冲傅念春扑过去跟她拼命,傅念春挥舞着匕首逼得他不敢冲近来。 在那声大喊的声音马车就已经停下来了,卓罕德一打开马车门,就看到傅启明半个身子是血,正要冲上去杀了傅念春,傅念春的匕首早就被他打落了,这会儿正被傅启明压在身下,要被他掐死。 “傅公子!”卓罕德连忙跳上马车要拉开傅启明,脚下却踩到一团软物,挪开脚一看,正是傅启明没了的那物什儿! 傅念春被卓罕德救下,傅启明这伤是不再适合赶路了,车队只好在路边停下,傅念春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齐飞,她一身是血笑得又如此可怕,大家都不愿意接近她,只觉得她是个疯子! 傅启明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自从回到京中,他这下半身就没有安生过一天,如今更是直接没了!他又气又恨又痛苦,复杂的情绪折磨得他快要发疯,躺在马车里鬼喊鬼叫个不停,把傅念春和傅问渔骂了个痛快,言辞之恶毒听得一个外人都要捂耳朵,倒只有傅念春听得起劲,他骂得越是狠,傅念春就知道他越是痛苦。 “傅念春,等我好起来我非要杀了你,我要剥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你给我等着!”傅启明恶狠狠地骂道。 笑够了的傅念春捂着笑痛了的肚子扶着马车门:“是吗?那三弟这恐怕是好不了啊,哈哈哈……”她一边说一边笑还一边指着傅启明下身。 傅启明挣扎着要起来,却因为剧痛又不得不倒下,无能又窝囊的感受快要把他逼成神经病,目眦欲裂地瞪着傅念春:“我总有办法的,傅念春,等我好起来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那我就等着,三弟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傅念春冷冷笑着,除非大罗神仙转世,否则傅启明就永远也不可能好起来了。 卓罕德细细看了一番傅念春凹凸有致的身段,眼中泛着贪婪之色:“傅小姐来此,到底有何事?”他能跟方景城打仗,自然不会没有脑子,傅念春若真的的是要报仇,刚才那一刀子就已经直接捅进了傅启明的心脏了。 傅念春的眼中是一片空虚,她看着傅启明,干笑了两声,声音苦且涩,转头看着卓罕德:“末族若是还想与阅王爷联手,最好就保得傅启明平平安安到京中,他若是死在这儿了,皇上可不会放过你们。” “这是自然,那傅小姐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卓罕德疑惑道。 “当然有。”傅念春柔媚一笑,把卓罕德的心神勾得好生荡漾。 傅念春不是傅问渔,她跟皇帝没有交易,就算傅启明活着到了京中,她的生死也不会那么危险,而且,她早就有后路了。 但她,终究是背叛了傅问渔。 昨晚那一场酣畅的酒,只当是别离愁。 这是许久之前就埋下的分歧,她们两人是因为有着共同的仇人傅启明和傅怜南才走到一起,如今傅启明形同死人,傅怜南也早就身败名裂,存在于她和傅问渔之间的问题便凸显出来。 一个,是要送方景阅入东宫,让傅家家门壮大,她好倚着大树乘凉的。 一个,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傅家毁灭掉的。 这矛盾太尖锐。 第九十七章启明炸了 夜晚的时候,毕苟给傅问渔喝了一碗安神汤,她在昏昏沉沉里睡去,等到她睡着了,毕苟敲了两下窗子,方景城这才跳进来。 “少主,你要见小姐也用不着使这种法子吧?”毕苟望天,搞得好像少主是偷窥狂一样。 “退下。”方景城今日没有心思跟毕苟说笑,只挥了挥手。 毕苟有些疑惑,但还是端着空碗在外间守着。 方景城从怀里拿出一粒药丸,这药丸看着无甚特别,黑乎乎的小拇指手指头那般大小,方景城捏开傅问渔的嘴,给她喂了下去。 等了有十息的时间,方景城对着无人的空处问了一声:“可以了吗?” 杜畏悄无声息地走出来,点头回话:“可以了。” “此药真的没有别的作用,不会让她有别的伤害吗?”方景城觉得有些累,靠着床柩看着熟睡中的傅问渔。 “不会,请少主放心。”杜畏有些难过,当年若非是因为这药,他又何至于被迫离开末族?他杜家又何至于…… “沈清让也不会发现?”方景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并不知傅小姐真正的神奇之处,不会发现的。”杜畏肯定道。 “那就行了,走吧。”方景城说着起身,顺手替傅问渔掖了掖被子,睡吧,睡一觉醒来,你就可以做一个月的普通人了。 杜畏看在眼里,他在想着,少主其实早已对傅小姐动了心,为什么却不肯承认?肖姑娘已去多年,何不放下? 丰国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祈国与它隔海相望,实力相当,末族有诸多秘法,但在几年前大败于方景城,成为了丰国的附属,而瘴戾三族的地势特殊,崇山峻岭瘴气连年不断,无人敢前去惊扰,自成一派,这三方势力两强一弱,谁也奈何不得谁。 这一回他们齐齐来到望京城,不过是因为十年一约,今年轮着了丰国而已。 十年一约谈的东西也颇为简单,大家商量如何和平共处,如何不起战事,往些年未完的谈判在第三方的见证下谈妥,该割地的割地,该称臣的称臣,大家再举举杯喝喝酒唱唱歌,天下太平。 至于这背后有多少的交易和肮脏,谁也不知道。 方景城之前就一直是忙着这件事,这算是一桩大事,不然不会是方景城亲自操劳,各方势力的均衡,是一件巧妙而精细的事情,任何一个细节的出错,都有可能让丰国在谈判桌上失去优势,这足以耗费他全部的心力。 最先抵达望京城的是末族的人,车队气势汹汹,压死了不知多少青草和新生的蚂蚱,驶过高耸而威严的城门,武者城门下马,文者城门落轿。 沿街尽是看热闹的百姓,这大事十年一次,但要轮着二十年才到望京城一次,一辈子也看不了几次,所以人群格外的多,傅问渔早早定了包间,但是落得轻松,在一处茶楼的高处将下方的情景全收在眼底。 方景城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王爷朝服,鬓发整齐,目若寒星,眉似剑扬,孤寒的脸上似乎在映证他的外号:恶鬼,显得没有半点人情和人性,分分寸寸都是杀伐味。等到末族的人都下了马和轿,他才翻过马背走到前方,负手而立,等着他们前来行礼。 末族是臣族,而且是方景城收伏的臣族,他们应当对代表着丰国的方景城行礼弯腰。 卓罕德对方景城有着强烈的恨意,当看就是方景城把他打得落花流水惨败而归,才让整个末族沦为臣子,要对丰国跪拜山呼万岁。 他仇恨的目光半点也不掩饰,看着方景城坚决不肯弯腰拱手。 不过方景城根本不在乎他,他在末族中是年轻一辈,还没有到说话的时候,他望向蓝长老,年迈的长老弓身:“见过城王爷。” “蓝长老免礼,一路风尘辛苦,本王奉父皇圣旨已备下歇脚之处,请。”方景城抬了下手臂,动作矜持有度,大气雍容,让跟在他身后的方景阅看得眼中妒火中烧,只是因为比方景城晚生了两年,所有的好处便都让他占尽了! 卓罕德走出来,千般不情愿地向方景城拱手行礼:“我族一直感念城王爷当初不灭族之恩,今日特备薄礼献给城王爷,王爷,请。” 方景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掌指向的紧关着门的马车,最后看了一眼高处正静待着的傅问渔,傅问渔眼底有挣扎,方景城看得分明。 “卓少长老有心。”方景城迈动步子,随着卓罕德走向那马车,但半晌没有打开马车门。 “王爷,请!”卓罕德好像很急切让方景城马车门一样。 方景城莫名笑了一笑,一双宽大的手掌轻轻拉开马车门,卓罕德眼中的急切便更甚,马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他悄悄抽出那把缀满了宝石的佩刀。 马车门彻底打开。 “砰!”一声巨响! 方景城双臂一振倒退十数步,从马车里炸出来的模糊血肉他半点也未沾上。 傅问渔垂目喝茶,不看下面。 毕苟挡在傅问渔旁边,下面的场景太过惨烈骇人眼球,傅问渔还是不看的好,免得晚上做恶梦。 马车里的那声巨响让人震惊,众人细瞧去,却见从马车里飞出无数的残脚断骸,还有白森森的人骨,混着模糊黏稠的血肉到处散着,腥臭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更不要提马车里全是血肉,挂在马车壁上的碎肉慢慢滑下,整个马车里面都是一片血色。 有离得近的人未能幸免,一身的血沫子肉沫子,他们惨白着脸色捂着嘴直想吐,这副场景太过骇人,从来没有见过死得这么干脆彻底的人,这才叫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死的人是谁? “怎么,这就是卓少长老给本王的大礼?”方景城目光陡然凌厉,如同利箭一样的眼神宛若实质,将卓罕德定在那处动不得。tqR1 “这……这怎么可能?”卓罕德看着这一堆烂肉恶心得想吐,更是震惊得不能自已,明明不该是这样,明明应该是傅启明神智不清要杀了方景城,方景城反击之时不管碰到傅启明哪个地方,自己都要冲上去制住方景城,他们便可以陷害方景城要杀傅启明,再把圣女的事抖出来说方景城有意灭口隐藏此事,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方景城冷笑一声,干净的黑靴走进那堆血肉里,弯下身来捡起一块被鲜血糊成一片的铭牌,扔到卓罕德脚下:“这可是傅家三公子,我丰国左相的儿子,被卓少长老炸得尸骨无存,不知少长老准备如何交代?” “不可能!”卓罕德喊了一声,他早就搜过傅启明的身,他身上绝没有铭牌这种东西。 当然没有,方景城的手掌如此之大,要在掌心里藏一块铭牌放进血里再捡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方景城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当年跟他打仗都是对自己的侮辱,转而看向蓝长老:“蓝长老您在末族德高望重,对此可否给我一个交代?” 蓝长老脸上的皱纹皱得更紧一些,拄着拐杖都有点撑不起这副身子骨,他就知道卓罕德的这点小伎量不会是方景城的对手,当年那个一路高歌猛进的少年将军,在这么多年后早就应该打磨得心比海深了,他还要不知死活的往上撞。 老人特有的声音充满疲惫:“城王爷,你我皆知此事其中的始末,圣女之事我族不再追究,这人,死了就死了吧。” “还是蓝长老明事理,这只是少长老跟我开了个玩笑。”方景城露出一些恶魔的笑容来,等的就是末族这句话。 末族圣女那件事儿,怎么说都是丰国的不是,按着道理讲丰国总是要做出点赔偿给末族才算是应该的,可是按着利益讲,那是死活都不能把这件事闹出来的,赔偿是更加不能给的,道歉就想都不要想。 所以方景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傅启明给炸了,尸体都不留下,还要反嫁祸到末族身上,于是丰国就成了受害方,圣女之事死无对证便罢了,还有反咬一口在后边。 国家之间嘛,总跟人与人之间不一样,脸皮更厚一些,手段更无耻一些,都是应该的,而方景城恰好就是这种脸皮极厚,手段极无耻的人。 傅启明必须死,还必须死在末族的人手里,这是他一直不变的目的。 方景阅在后面听着,脸都要白成纸了,傅启明对他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否则怎么可能千方百要保住他性命?到最后他不得不去求沈清让,求了一粒回生天,想吊住傅启明的性命,可万万没想到傅启明死得这么干脆,都成渣了,还是当着自己的面,方景城明知会有此事发生,还让自己亲眼看着,他气得要发狂! “二哥,稍安勿燥。”旁边一个少年拉住方景阅,他容貌清瘦面皮洁白,总是带着笑意,长相与方景阅完全不同之外,气质跟方景阅时时阴鸷的样子截然相反。 方景阅看了他一眼,压下火气,只咬得牙根作响。 三皇子,方景悟,四位皇子唯一没有王爷爵位之人。 “就他这智商,当年败给少主真不是冤枉了他。”看着卓罕德高声喊叫的样子,毕苟啧啧两声。 “傅念春呢?”傅问渔问道。 “在马车里没出来,估计她也没脸出来了。”毕苟撇了撇嘴,小姐待她可不薄,她这背信弃义的本事都能跟小姐有得一拼了。 第九十八章从未信过 沈清让在国师府里等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一直坐在竹林等着一个人,两天过去,他等的人还没有出现。 他拿起一片竹叶,放在唇边,吹了一支曲子,曲子吹完了,他等的人终于出现。tqR1 “越奴无能。”那人的声音虚弱,像是经过了一场苦战。 沈清让便只能摇头叹息让他下去。 “傅问渔,你何不来做国师?我怎么算都算不过你。”他苦笑一声。 京中今日这一炸炸得挺震撼,看戏的百姓个个都要恶梦好几天,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诡异,只道末族的人好生无礼,虽然那城王爷在京中不怎么讨喜,可是也容不得末族的人这么放肆。好在城王爷睿智,没有被他们恶整到难堪,丢了丰国的颜面。 百姓总是这样单纯,他们想不到这个死去的人曾经牵动多少人的心。 傅怜南今日也在人群里看戏,她自然知道死的人是傅启明,她吓得连路都走不了,从来没有想到傅问渔的手段竟如此残暴,不仅能亲手杀人,还能想出如此恶毒的方法来。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了傅府,关在房内不肯见人,也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一摊模糊的血肉。 傅家的人不能去给傅启明收尸,收了尸就证明了这个人是傅家的人,傅家的人死在末族的马车里,追究不追究,傅家都落不到好,傅崇左为此呕得吃不下饭,只能闷声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却不能说。 傅启明的死事小,可是末族那边他若再想续上关系,那就困难了。方景城和傅问渔用了如此凶残的一招,足以把末族想结交的心思吓得缩回去一大半。他需要另外找一个方法,让末族相信方景阅。 其实今日这炸得威武壮观的一幕说来也简单,蛛网的杀手会各种各样的暗杀之术,不代表他们不会弄点大动静出来,提前给傅启明喂了粒药,配上特殊的手法,比如方景城打开马车门时,手指轻抬向他射去一根发如毛发的银针,点在他某个穴道上,药见银针而炸,傅启明就炸了。 方景城安顿了末族的人,回府换下那身他不是很喜欢的王爷朝服,看着稍微有些疲色的杜畏:“对手很强?” 杜畏想起了这两天蛛网折损的人手,点了点头:“很强,不过我们还是赢了。” 蛛网可说是经历了近几年来最强劲的对手,那人的武力不输蛛网,只是不如蛛网的杀手阴损,别人看着这几天末族的马车是平安无事,安安稳稳地往望京城驶着,但只有方景城和杜畏知道,沿着这车队一路,所看不见的是怎样的血腥厮杀。 一方要保住傅启明的命,一方要杀掉傅启明,紧紧相咬不曾松过牙关,直到到了望京城脚下,杜畏亲自出手才算是解决了此事,安排好了杀招。 “想不到沈清让手下还有这么厉害的杀手。”方景城说道,沈清让一直清清淡淡,恭敬谦让,倒不曾想他手底也有这样的好牌。 “其实也算不得杀手,这件事跟国师有关我们也不曾想到。”杜畏替方景城铺开今日的情报,又递了一件常服给他,两人相处多年,这些事之间极有默契,不需言语,一个眼神便可领会。 “傅问渔怎么样?”方景城一边说一边喝茶。 “她很好,今日她也在场,并无异样。”杜畏的话玄妙得很,但方景城却听得明白,一整天下来,他什么都不担心,因为别的事他跟傅问渔两人都安排得极好,唯有傅问渔本身才是他担忧的,如今她没事就好了。 “少主要去看看傅小姐吗?”杜畏贴心地问道。 方景城摇头。 傅问渔倒的确也还好,只是坐在院子里有些出神,傅念春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摇曳腰姿,干净的脸上也还没有来得及抹胭脂,她看着傅问渔摇晃在藤椅上的身影,想唤一声五妹,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你若是来道歉的,不必,你若是来宣战的,更不必。”傅问渔摇了摇藤椅,没有转头看她。 傅念春苦笑,从她没有杀傅启明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跟傅问渔回不到之前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傅念春始终想不明白,按理说,傅问渔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才是,毕竟她是最恨傅启明的人,由她去骗傅问渔,最是可信不过。 傅问渔看着藤椅上面缠绕的青藤,有几片小小的叶子毛茸茸的,她像是仔细研究这叶子是如何生长的一般盯着看了好久,好久之后才说道:“其实从一开始,你来找我的时候,就是为了阻止我杀傅启明。” 傅念春想起那天的那场酒,本是极快活,怎么变现在这样?她还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 “因为你比我清楚,傅启明的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末族失去了与丰国叫板的筹码,也失去了与方景阅暗中来往的桥梁,这对傅家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因为这都是傅家承诺给末族的条件。我依然记得你说过,如果我动到傅家,你会与我敌的。” 傅问渔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傅念春:“这一天早晚会来,只不过赶上了这件事而已。你虽恨极了傅启明,但傅家对你来说更重要,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看重傅这一姓氏,你投奔谁不是能好好的活,为什么就是不肯摆脱傅家?” “你离了傅家有城王爷,我离了傅家有什么?”傅念春反问一声,眼里有些泪光。 “离了别人,就不能活吗?”傅问渔怎么都想不通,傅念春为什么这么执着。她傅问渔又几时真的拥有过方景城,外人眼里看着她是与方景城亲密无间,可是事实呢,方景城才是真的要杀她的那个人,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死去的心爱的女人,可是她傅问渔不一样好好活着的吗? “你从小养在别处,你根本不知道傅家的家规是什么,就一条,对傅家有用的人才有资格活着。我从小到大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用,这么多年来我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深入骨髓,你让我说离开傅家,无异于要抽我的骨髓,你说我能不能活?”傅念春脸上渐渐布满泪痕,她没有傅问渔的坚韧和勇气,离了傅家这个栖身之地她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就像她很早很早以前说的,傅怜南看中的是皇后之位,那她呢,她可以看些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天下之大没有她可以容身之所,她何尝不想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可是哪里还有什么男人看得上她? 她只能一道路走到底走到黑,哪怕明明知道前方是万劫不复,她也不愿回头,回头太难。 她的逻辑浑身破绽,但傅问渔不想再去反驳,傅念春的心理几乎已经扭曲了,她可恨又可怜。 傅问渔看着有些崩溃的傅念春,她很想像以前那样上前去抱一抱她,告诉她不要再错下去,但理智告诉傅问渔,没用的,傅念春根本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否则早在很久以前,她就可以做出选择了。 傅问渔她只是有些难过,原本以为,这傅家总是有个不一样的人,可以让她对这世间亲情理解得不那么丑陋难看。 “你走吧。”很久以后傅问渔说道,“我答应过你会杀了傅启明,我做到了。” 不仅杀了,还是用这么大快人心的方式,她做到了她承诺之事,无愧于傅念春。 傅念春突然冲上去抱住傅问渔,泪水滑进傅问渔的脖子,冰凉浸人,她哭泣的声音说道:“谢谢你,五妹,对不起。” 然后转身跑开,步子跄踉,大概是有些后悔的吧,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像傅问渔这样的人,从来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院子里恢复了初始的安静,傅问渔痴痴地望着院里开得正好的花,把怀里的一粒药扔进了花圃里,这粒药名叫回生天,出自国师沈清让之手。 “茶棚的那小姑娘安排好了没有?”傅问渔忽然觉得疲惫。 “给了一些银两,早就送走了,放心吧。”毕苟回话,只是看向傅问渔的眼神有些怪异。 你看,傅问渔总是这样无情而多疑的。 那傅念春好心救下的姑娘是她安排的,那些骚扰小姑娘的流氓臭汉也是她安排的,不过是为了将傅念春身上带的药换走,沈清让交给傅念春的回生天,换成了今天这个一点既炸的好药。神不知鬼不觉,不仅连末族的人不知道,就算是沈清让一路派去的人,也没有发现不对劲。 傅问渔早就防着傅念春变卦,她从来就没有彻底的放心过,她总是算无遗漏,再细小的地方她也不愿意出错。 所以你看,傅问渔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傅念春,她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她只信她自己。 明明说好不来看傅问渔的方景城站在高处,望着院子里端坐着的傅问渔,他看了很久都没有下去的打算,杜畏不得不提醒他夜已经很深了。 “傅崇左有何动作?” “正在阅王府里,还有三皇子也在。” 走了一个傅启明,来了一个方景悟,方景阅身边真是多的是打不死的烂缠鬼。 第九十九章太子温琅 相对于末族使节进京那天的壮观景象,祈国和瘴戾三族进京时,简直可以用风平浪静来形容。迎着他们进京的人依然是方景城,他这位最大的皇子,最有权的王爷,最有资格站在此处,迎着别国使节。 只是祈国使节前来的时候,让方景城有些意外。tqR1 祈国与丰国实力旗鼓相当,两国只有少许的地方接壤,中间隔着瘴戾之地和末族,国境接壤之处皆是重兵把守,彼此提防,两国之间谁也不服谁,谁也不会尊称对方一声大国,按说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多派个使节前来便可,但从他们马车里出来的,却是祈国的太子。 祈国太子温琅,人如其名,生得如一块好玉,手执骨扇,衣着华贵,有一张一笑起一边嘴角会上挑的嘴唇,于是一笑便是坏笑,还是那种能勾得姑娘心神荡漾的坏笑。气度自是不凡的,毕竟是太子,天天在福贵地里养着,能差到哪里去? 他执着扇子挑开马车帘子,对方景城挑唇一笑:“好久不见,我是该叫你城王爷,还是少将军呢?” 几年前丰国和祈国打了一仗,战事惨烈,谁也没有奈何谁,当然祈国上阵的不是这位风流的太子,而是别的将军,不过方景城少将军的威名却是传遍了祈国,个个都将方景城列在了必杀名单之上,有方景城在一日,祈国便不安一日。 一个将军能让敌人如此恐惧,其实是一种荣誉。 方景城知道这位太子不少好事,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对这位太子行礼:“太子请随意。” 温琅一收骨扇,走到方景城跟前,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唉呀本宫原还想着将公主嫁给你,好把你给招安了,不过听说你又有心上人了啊?” 方景城看了他一眼,故意在眼底泛出一丝柔情:“多谢太子记挂,本王的确有心上人了。” 温琅看着他眼底的柔情莫名笑了一声,骨扇在掌心敲了敲:“那可有意思了,本宫很想见一见她,看看是何等绝色的美人儿,才能入得了堂堂少将军的法眼。” 他说着又抬了抬骨扇:“不必安排了,我知道在哪里下榻。这望京城我也是第一次来,便好生逛逛,王爷若不放心,可以派两个人跟着。” 杜畏走过来,问要不要安排人手跟着温琅。 方景城摇头:“不必。” 温琅那句“可以派两个人跟着”不过是笑话,别人或许不了解他,但方景城却知道,这位温太子对望京城简直了若指掌,哪家哪户哪里有巷道他都清清楚楚,派去跟他的人除非是毕苟,否则必然跟丢,没必要这么做。 “盯紧方景悟。”方景城对杜畏说了一声就转身上马,既然温琅要自己去客栈,那他也就不陪着了。 傅问渔对这个贸然到访还半点客气都没有的陌生人有些疑惑,他好像很自来熟,坐在傅问渔的藤椅上,傅问渔泡好的茶他自己端了一杯,桌上的点心不问自取,连傅问渔种的花他都随手摘下拿在手心把玩。 “这人谁啊?”毕苟捅了捅花璇。 花璇摇了摇头:“鬼知道啊。” 傅问渔看他自娱自乐了半天,也不问话,由着他一个人表演独角戏。 在他喝了第三杯茶,吃了第五块点心,摘了第七朵花还是没有让傅问渔开口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握着骨扇指着自己:“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你这不是准备讲了吗?”傅问渔看着他好笑道。 被堵了话,温琅有些恼火,但还勉强算是好脾气,骨扇一开,自以为风流地摇了起来:“不才,祈国太子温琅正是在下。” “嗯,太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呢?”傅问渔问道。 “你怎么不惊讶?也不起身行礼?”温太子十分奇怪,难道见到别国太子了不应该很是惶恐吗?傅问渔怎么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 “殿下你所穿的衣服不是丰国所造,手中的骨扇是十九玉骨扇,腰间的环佩是玲珑双珥铛,内藏温字,殿下,你下次要骗小姑娘,记得把这些东西藏好。”傅问渔对这位温太子有些无语,他是不是平日里日子过得太闲了给自己找刺激? 温琅摇了摇十九玉骨扇,直摇头啧啧叹:“难怪是少将军看上的人啊,果然不仅长得漂亮还聪明,本宫看着都心动,不如你跟了我吧,我让你做太子妃怎么样?” “喂!“毕苟一声大喝,“你以为你是太子了不起啊!” 搞毛线啊,当着他们的面要抢少主的人,找死啊! “当然了不起了,我可是未来的祈国国君,比你们的城王爷厉害多了,跟着我比跟着他强。”温琅说得一本正经,满口道理,无懈可击,“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傅问渔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绝对是病得不轻,所以她要做个好人拯救一下他的神经病:“承受太子厚爱,只是我与王爷情深不悔,便是山无棱,天地合,我也不能与他绝的。” 毕苟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花璇帮她合上下巴,一脸惊恐地看着傅问渔:白日撞鬼了,小姐说鬼话了啊! “是吗?”温琅带笑的眼睛看着傅问渔,看了许久,从里面的调戏笑意渐渐变成了危险的狩猎的意味,然后本是玩笑着他的一声冷笑,骨扇挑着傅问渔下巴:“既然这样,那本宫还就要定你了!” 傅问渔可算是见到了比方景城还反复无常的人,温琅简直说翻脸就翻脸,脾气变得比三月的天还要快。 他眼中有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傅问渔看了许久都看不清那是什么感情,然后他收走骨扇,又笑起来,跟之前一样:“傅问渔是吧?害了四姐,杀了嫡母,炸了三哥的傅问渔,本宫很是欣赏呢。” 傅问渔心中微觉疑惑,像温琅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他应该要跟方景城一样,操心的是朝堂大事而不是自己这种小小的女子。 温琅没有替她解惑,摇着骨扇缓缓出了门,走到门口遇见了风姿绰约正准备出门的傅念春,她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腰身细软摇曳,妆容妩媚勾人,温琅看来是一个感情泛滥之人,这边刚说要跟方景城抢一抢傅问渔,那边就抱住了傅念春的细腰上下其手。 傅问渔看着奇怪,便说道:“有没有这个人的卷宗。” 花璇迟疑了一下:“有的,不过……需少主同意我才能从蛛网调出来给你。”别的倒还好,但是这温琅却是祈国太子,涉及两国之事,花璇不敢作主。 “那算了。”傅问渔觉得这挺可笑,这么久过去方景城对自己的信任依然少得可怜。 “不必这么麻烦。”她刚想着,方景城就出现在了门口,他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温琅,不过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 “城王爷不妨细说。”傅问渔只觉得跟方景城说话之时,这院中的空气都要被榨干,她心间堵得难受,只想快点讲完放过彼此,也只想快点把自己想做的事做完,到时候逃得远远的,离方景城远远的,永不要再与这人有任何纠葛,免得难堪。 方景城看着傅问渔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心间有些难过,但脸上却不露半分,声音也依然如常,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早年间我与他有些事情,所以他才来找你。” “什么事?”傅问渔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方景城迟疑了片刻。 “王爷有话不妨直说。”傅问渔皱皱眉头,这般吞吞吐吐实在不像方景城的作风。 “当年他求娶过颜开,因为我的原因未能达成。”方景城嘴里像是吃了一把莲子心,苦得舌头都不灵活。 傅问渔先是一怔,然后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笑疼了肚子笑弯了腰:“我知道了,多谢王爷如实相告。” “我只是不想骗你。”方景城也觉得这很伤人,可这就是事实。 “当年他未能娶到肖颜开,现在就想抢走我算是报复你是吧,城王爷?”傅问渔笑出了眼泪,这些人真有意思,个个都挥着明晃晃的刀往她心上扎,傅问渔她还半分都躲避不得,只能硬生生地扛着,痛得死去活来还要笑得大声免得让人笑话。 “你不是颜开我一直都知道,傅问渔你别这样。”方景城有苦说不出,他甚至不敢太过靠近傅问渔,他就怕沈清让哪天嫉妒得发狂,就要杀了傅问渔。 可那一声声习惯成自然的“颜开”听在傅问渔耳都如刀如刺如最大的嘲笑声,她闭了闭眼,等着胸口的闷痛过去,再睁了眼睛问他:“这位温太子,跟方景阅有关系吗?” “难说,方景悟是方景阅的人,方景悟出生不好,不受父皇重用一直在外地,这些年来他与祈国的商人和朝臣都有来往,明着打的幌子是共同讨论书画之道,实际上……不过是为回京做准备罢了。”方景城言简意骇,几句话就把方景悟交代清楚了。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早早阻止,放任他这么做?”明明能早就杜绝的事,非要等他变成大麻烦到不好收拾的地步吗? “你不要小看方景悟,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聪明,庶出的子女,总是想方设法求活的,不是吗?”方景城看着傅问渔,傅问渔就是庶女,她在生存的路上挣扎得有多难,方景悟就有多难。 不过,这并不是通敌卖国的理由。 第一百章热闹非凡 因着各国使节都来到了望京,整个望京城都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个个都把看家底的好把式拿了出来,只等痛宰这些不识丰国物价的“外国佬”,街上也随处可见身着异族服装的人。 在“悦来客栈”这家全世界最大的连锁客栈包间里,就坐着一群身着末族服饰的人,蓝长老的胡须在来到望京城之后又更茂密了,皱纹也更深了,丰国看上去如此强盛,他们要如何才能摆脱臣族的身份? 傅崇左敬了这位长老一杯酒,笑言道:“长老初来望京,只怕多有不习惯。” “左相大人不必客套,有话直说。”蓝长老觉得跟傅崇左坐在一起实在尴尬,他儿子怎么说都是死在末族的马车上的,虽然不明白是怎么炸的,但到底是炸了。 傅崇左当然是有些心痛的,不是为了傅启明,而是因为他傅家从此后继无人,那些傅启明走之前碰过的女子,到今天也还没有一个人有身孕,看来是没了指望,而他自己年纪已大,也难以再有后,这让他很是伤感。 不过这份伤感跟摆在眼前的利益和权势比起来都不值得一提,他这一生都只为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所以需要末族的力量,方景阅想要入主东宫,只能是依靠外族力量,否则凭他自己在丰国,永远斗不过方景城。tqR1 他笑着对蓝长老说道:“长老爽快人,我儿启明在末族之时就跟长老说过,只要长老与我合作,待新帝登基,必将废去末族臣族地位,末族从此不必再向丰国纳税服兵役,是自由之身。” 长老人老成精,能信了他一番空口白牙的话才怪:“左相大人说得极为诱人,不过三公子之事我也是知道的,我并不觉得阅王爷能与城王爷与之一争。” “城王爷无意太子之位,放眼丰国,并无人可与阅王相争。” “城王的确无意东宫,可他却也不肯放阅王进去,当年三公子还在之时,我倒有几分相信,可连三公子都如此下场,我实在难以相信傅家的能力,还请左相大人莫怪。” 傅问渔炸了傅启明的作用这才终于体现出来,当年傅启明在末族之时给了末族莫大的信心,在很大的程度上,末族的人是因为相信傅启明才相信方景阅的,当这个值得信任的人不在了,末族很难再对方景阅抱什么期望。 更何况,傅崇左现在倒是答应得好好的,等到方景阅真成了皇帝他要反悔了,末族找谁说理去? 傅崇左有些气不顺,只好拿出底牌:“可若末族不与阅王合作,谁替末族死去的族人报仇?当年城王杀进末族之时,我听说末族可是死了一大半的人,也未能抵挡住城王的铁蹄。” 蓝长老的胡须抖了抖,沉默良久:“除非阅王有足够的把握,否则我不会将筹码放在阅王身上。” “在长老看来,如何才叫有足够的把握?”傅崇左看到谈判的希望,连忙问道。 “除掉城王。” 傅崇左脸上的客气全部放了下来,这姓蓝的还不如直接说不肯合作,除掉方景城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的条件。 蓝长老也看出了傅崇左脸上的不满之意,起身告退,傅崇左也不再留他,既然谈不下去不如放晾着。 本来这种事应该是由傅启明来做的,傅启明不在了,傅崇左才不得不自己上阵,哪曾想一上来就碰了一鼻子的灰。要是傅启明还在就好了,他偶尔会这么想。 “父亲,我有一个主意。”傅怜南这些天乖顺了很多,也许是看到傅启明炸了之后再也不敢招惹傅问渔,变得安静起来,她早已出了禁足的日子,这才能出门,跟傅崇左说上话。 傅崇左有些烦闷,看向傅怜南的眼神也不太好:“说说看。” “如果我们能拉得祈国与景阅在一条线上,还怕这末族不听话吗?”傅怜南的脑子像是开了窍,想出了此等绝妙的方法来。 傅崇左目光一亮,又问道:“这方法是谁告诉你的。”他太了解傅怜南,她的脑子绝对想不出这样的办法来。 傅怜南被人拆穿,脸上不太好看,但还是说道:“皇后娘娘。” 在没了傅启明之后,傅怜南重新找了一个靠山和军师,这个人高明得多,深宫里的皇后也正好需要一个在外面替她办事的人,傅怜南早晚是她的儿媳,两人在彼此需要的情况下,一里一外倒成了不错的搭档。 而且在各国使节都进京的这种紧要关头,皇后是很乐意放下之前与傅家的成见的,反正傅家现在也衰落得差不多,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傅崇左立刻想到了方景悟,但又有些担心,方景悟此人虽总是笑眯眯的,却是实打实的笑面虎,说不出的阴毒来,谁知道能不能相信? 好在,容不得傅崇左担心过度,方景悟早已行动起来,他早就摸透了温琅的性格,他喜美人,还得那种绝顶的美人才能入他的眼,正不巧,前些日子的时候京中就选过花魁,绝不绝顶的不知道,但总是足够漂亮才有资格当花魁的。 温琅依然是摇着那把骨扇,身为一国太子他从不掩饰身份,大大方方进了胭脂地里,花魁姑娘名叫妩娘,生得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妩媚的娘子。 妩娘却有些忙,她正偎在卓罕德的怀里唱着曲儿,骨扇公子却点了名要她,这挺难做,最近望京城里的大人物们她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只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两位大人,奴家只是青楼一只红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不如两位大人来定如何?” 温琅是个气傲的,他可是堂堂太子,之前抢女人抢不过方景城他认了,难道还抢不过一个小小的末族? 卓罕德倒不是什么大脾气,可是那怀中的娇娘子可怜巴巴地小声对他说道:“大人,我实在是怕那位骨扇公子,您可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啊。” 美人在怀如此可怜,他若是不做主岂不是辜负了美人一番心意,于是不肯相让。 那方吵得只差要打起来,温琅的脾气有些浑,更有些莫名的偏执,他看中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可卓罕德也激起了血性来,死活不肯相让。 方景悟看着这两人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便笑着说道:“卓少长老既然喜欢妩娘这种风情万种的美人,我给您再找一个就是,今日是在下带着温太子来寻妩娘的,还望卓少长老成全。” 卓罕德冷嗤一声:“你莫非能找出比妩娘更动人的女人来?” “自然。”方景悟笑着说道。 未过多久,京中第一妖娆的人儿傅念春婀娜着动人的步子,轻掩着嘴角万般风情妩媚地走了进来,她媚眼如丝冲那温琅一勾儿,丰腴的身子往温琅怀里一靠,酥软入骨的声音娇嗔道:“好个没良心的,才几天就忘人了家。” 温琅摸着手里的丰满,看了一眼那妩娘,还是觉得傅念春比较妩媚,便抱着傅念春哈哈大笑离去。 坐在暗处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傅问渔和方景城两人喝着茶,看到傅念春进来时,傅问渔面无表情,难看清她在内心是何种想法。 “我早说过,方景悟是个很聪明的人。”方景城说道。 那妩娘自然是方景城的人,今日引得两人相斗是她的任务,可是有方景悟的斡旋在,末族和祈国便相安无事了。 “温琅真的会因为这些东西跟方景阅走到一起吗?”傅问渔总觉得那个温琅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怪。 方景城拔了拔杯盖,觉得再好的茶也比不上傅问渔所泡的,说道:“他行事一向极为古怪,脾气喜怒无常,捉摸不定,但要说到跟方景阅合作,却是有些难。” “此话怎讲?” “除非……他想再跟我打一场仗。”方景城莫名笑了笑,“祈国早些年很强盛,就连丰国也要避其锋芒,但近些年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国力日渐衰落,所以他们在选择合作的人时会格外谨慎。温琅此人看着滑稽无常,但心思极深,他那日去找你,除了要跟我斗一斗当年的气之外,还因为你是傅家的人。” “你的意思是说,他去探傅家的底?”傅问渔问道。 “不错,他今天抱走傅念春,也是因为傅念春是傅家的人,傅家和方景悟都想拉拢他,好在方景阅面前邀功,他很清楚这些人的目的,他在戏弄傅家和方景悟。” “所以……方景悟刚才叫来傅念春是想让傅念春去诱那卓罕德的,但傅念春却勾上了温琅,看来傅家,是要跟方景悟叫板了。” “聪明,不信你看。” 傅问渔依他的话往下看去,果然方景悟那常年笑着的眼里有些阴霾,目光也直直望着傅念春和温琅的房间。 “真有意思。”傅问渔冷笑一声。 方景城看着傅问渔的侧脸,说道:“是啊,你或许不知道,傅家的地位从来没有像今时今日这般危险过。” “看来朝中又有动静了。” “是,你有兴趣吗?” 第一百零一章最大牌面 傅问渔坐在茶楼靠窗的位置看着街上来往的异族人,慢慢转着茶杯,突然被人打断了思绪:“问渔姐姐。“ 抬头一看,是已经瘦了一圈的小开,傅问渔看着心惊:“小开你怎么了?”tqR1 “我听城王爷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我一直不敢来找你,怕你看见我就生气,问渔姐姐你还生气吗?”肖小开哑着声音,可怜的小眼神看得傅问渔心里难受。 “我当然不会生你的气,快坐下。”傅问渔拉着他坐下,叫了一堆吃的给他,怎么不过半个多月不见,他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的,每年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有些不舒服,过几天就好了。”肖小开认真地说道,生怕傅问渔担心。 “怎么会这样呢?”傅问渔看着忧心,小开瘦得好像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走,脸色更加惨白,几乎毫无血色。 他两正说着话,杜微微身边的侍女严叶跑得满着大汗,看到小开在这里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小开啊,你以后要去哪里跟我说一声,我到处找你。”她说完又向傅问渔行了一礼:“见过傅小姐。” “起来吧,小开怎么了?”傅问渔问道。 严叶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小开,才说道:“小开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犯病,是什么病也诊不出来,也是苦了他了,这么多年都这么熬着。” “我没关系,严姑娘不要担心。”小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还带着些笑意:“问渔姐姐,每年我生病都是严姑娘照顾我的,所以你问她就知道,我真的没事的。” “辛苦你了。”傅问渔对严叶说道。 “不辛苦。”严叶连连摆手,“就是可怜小开年纪小小,却一直生着病。” 重新见到傅问渔的小开心情很好,傅问渔也不再舍得让这个小家伙难过,跟他牵着手在街上闲逛,严叶跟在后面。 逛到一处摊子的时候,有人叫她的名字:“傅小姐。” “太子殿下。”傅问渔福了一礼,没想到在这里倒遇上了温琅。 “傅小姐几日不见,倒越发好看了,这是不是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温琅张口就是胡绉,傅问渔也懒得理他的诨话,小开还在这里,不想让小开看见些不好的事情。 “别走啊。”见傅问渔就要走,温琅连忙拦住她,“少将军跟你说了什么,你避我如蛇蝎?” 傅问渔定了步子看着他,笑着说道:“温太子,我不是肖颜开,我也半点都不想知道她是谁,你若是想利用我气城王爷,也大可不必。” “肖颜开?”温琅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摇着骨扇指着傅问渔:“你想太多了,你当我是少将军啊,我早忘了她了。而且当初我求娶肖颜开有一半的原因是要跟少将军怄气,他还当真了不成?” 傅问渔好生无语,想了半天,觉得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温琅:“你神经病啊?” 温琅止住笑,打开骨扇摇起来:“傅小姐莫生气,我只是没想到少将军还记得那个女人,那女人也没什么特别嘛,啧啧,真是长情。” 肖小开的脸色本就不好,一听到温琅这番话更不好了:“你不要说我姐姐坏话!” “你姐姐?”温琅又愣了一下:“唉呀,当年那小家伙居然长这么大了,你就是肖小开是吧?” “你走开!”肖小开推着温琅,无奈他实在身体虚弱也就没什么力气,推不动他,反倒被温琅一把扛起来:“哪来的小毛孩这么不懂规矩?” 严叶一看小开直接被他扛起,急得大骂:“温太子怎可仗势欺人,你快放小开下来!” “你又是谁?”温琅真是一个无限多问题的人,凡遇上个人都要问一问。 傅问渔有些动了火气,她不介意温琅来找自己,但是肖小开却是无辜的,小开本就身体不好,这么倒扛着不知该有多难受,所以傅问渔阴沉了脸色:“太子殿下,你若是还想找我说事,就放下小开!” 温琅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又笑看着傅问渔:“你怎知我是要找你说事?” “不找是吗?那我就走了。”傅问渔说着转身欲走,果然温琅叫住她:“等等。” 他放下小开,掸了掸身上的袍子,打开骨扇:“傅小姐可有空一叙?” 傅问渔先让严叶带小开回去,等到他们走远了,才跟着温琅进了酒楼。 温琅是一个讲究的人,所点的菜式都搭配得极好,酒也配得好,吃起菜细嚼慢咽细细品尝,端得是优雅,傅问渔便看着他装模作样也不打断。 “傅小姐别这么看着我,饭总是要吃的,不吃饭哪有力气说话呢?” 傅问渔不搭话,由着他装腔作势。 温琅服输,其实还鲜少有女子在温琅跟前这般沉得住气的,他总有一百种方法把人逼急,他宫里的那些女官们就经常让他逼得破口骂人。 “我想问一问傅小姐,方景阅此人如何?”温琅切入正题的时候,问题来得凶且猛。 傅问渔看了他一眼,真是个聪明人,想要了解一个人,不是去问他身边的朋友或者与这个人交谈,而是要看他的敌人,以及他的敌人如何评价他。 温琅在考虑是否要与方景阅合作的这个问题上时,很明智地来与傅问渔聊一聊这个人。 然后傅问渔给的答案却是:“方景阅是我杀的人。” “这不是评价。”温琅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祈国也算是一方大国,你已高居太子之位,祈国又无其他皇子,那么……太子殿下为什么还要跟丰国做这样的合作呢?”傅问渔敏锐地抓到了一个几乎被人遗漏的破绽。 温琅坏笑着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然后又笑着夹了一道菜,细细品尝着:“这与我的问题无关。” “刚才我观太子进食有一个习惯,同一道菜绝不连续吃两次,可是这道芙蓉清月你刚刚才吃过,怎么又夹了一次呢?”傅问渔有着近乎恐怖的观察力,温琅的破绽越来越多。 他停了一下,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芙蓉清月,擦了擦嘴角:“傅小姐啊,你真是聪明得可怕呢。” “那你是愿意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还是做敌人?”傅问渔懒懒笑着。 “我更愿意与你这样的人做陌生人。” “先找上门的可不是我。” “那是我没想到你其智近妖,怪不得少将军对你另眼相看。” 这种话从温琅嘴里说出来并不算是夸奖,傅问渔支着额头看着他:“那你如今知道了,准备怎么办?” 温琅倚着椅背看着傅问渔,他倒是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傅问渔的脸,这张脸倒是真好看,他看了半晌,冒出来一句:“嗯,就是少了些傅念春的风情。” 傅问渔听了这话笑出声:“太子可别拿我二姐开玩笑。” “我可没碰她,你不要以为是个女人送到我怀里我都会要。”温琅笑了一声,倒有几分真诚的意思。 “这京中能抵挡我二姐风情的人,可没几个。”傅问渔心中暗暗一惊,果如方景城所说,温琅此人心思深极,他明明对傅念春没什么,却还故意当着方景悟的面跟傅念春搂搂抱抱,就是戏弄傅家和方景悟之间的关系。 “她若有你好看,我说不定就有兴趣了。”温琅开着没脸没皮的玩笑,傅问渔也不恼,只等着他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傅小姐,我的确需要在丰国找一个可靠之人,在阅王和城王之间,你觉得我选谁比较合适?” 等的就是这句重要的话,傅问渔歪头一笑:“为什么问我呢?” “因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有你傅问渔的胆气和狠辣,也是随便一个女人,都能入得了少将军的法眼。”温琅可是没少打听傅问渔的消息,那些精彩纷呈的故事,听着就带劲。 “你明知我与城王爷的关系,还要来问我,岂不是多余?” “阅王和城王两人的底细我大多知道,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新的牌面可以让我放下筹码,阅王那边给出了方景悟,傅小姐,你能给我一个吗?” “我就是最大的牌面!” 与温琅分别之后,傅问渔心里还记挂着肖小开,他本就医术不凡,怎么却医不了自己?站在城王爷的大门前,傅问渔定了定心神才走进去。 肖小开正发着高烧,躺在床上一张脸烧得通红,方景城坐在旁边看着他也是一脸的无奈。 “这怎么回事?” “陈年旧疾,百药无医。”方景城语调中有些倦意。 “有没有找过……沈清让?”傅问渔想着,沈清让总是个国师,多的是奇奇怪怪的法子,说不定有用呢? 方景城却也只摇头:“早几年就叫他看过了,没用。” 严叶拧了个帕子要给小开降降体温,傅问渔伸手准备接过,严叶却避开,声音像是哭过:“这些事我们这些下人做惯了的,傅小姐有心了。” 她说着给小开细细擦着冷汗,眼里的心疼和关爱半点不少于方景城和傅问渔,好几次她眼泪一涌而出,顺着鼻梁直直滴在被子上,紧紧握着小开的手不松。 “五年前严叶大病了一场,小开救过她,自那以后她待小开就如同对恩人一般,你不用起疑心。”方景城知道傅问渔多疑多思,看着严叶对小开如此不寻常肯定又要生出什么念头,便干脆提前给她解释。 第一百零二章前去狩猎 但凡他国使节到来,作为东道主的这一方总是要陪着吃好喝好玩好才算尽地主之谊的,瘴戾三族自成一派,不与丰国和祈国有过多来往,三族分别巫月族,蛮族,和高沙族。 这三族极有意思,巫月族的人擅使毒,常年也蛇蝎相伴,最妙的是这一族里多是女子为尊,族长也是女子,男子反而没什么地位。 蛮族则是以力气奇大无比出名,个个都长得矮壮敦实,选族长的时候也是看谁的力气最大,但这一族的人寿命都很短,很少有活过五十“高龄”的。 最后一族是高沙族,此族盛产铁矿,擅造兵器,与丰国和祈国是三族中来往最多的,但也只限于铁矿生意。 这三族同住在一片瘴气极重的地方,那里若没有熟人引路,只要走进那片森林,就会被瘴气活生生毒死在林中,故而名为瘴戾三族。三族互为角力又互相守望,在丰国和祈国的夹缝之中倒也活得自在,不像末族那般被方景城收为臣族。 纵使来了望京,这三族也极为低调,除了偶尔能在街上看到泼辣大胆的巫月族女子结伴而过,鲜少再看到其他人。 圣明的皇帝陛下也深深明白主宾尽欢的道理,总要寻个由头把大家聚在一起热络热络感情,才好在谈判桌上厮杀谈条件,否则太过单刀直入未免难看。 于是,六月十八,宜狩猎。 皇室狩猎场极其大,大得可容纳上万人之数,这一日,皇帝宣旨,后宫佳丽皇帝看得喜欢的朱笔一勾随帝前往,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随驾前往,祈国,末族,瘴戾三族的使节,各携不多于十五名的侍卫前往。 饶是如此,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仍有数里之长,一路从皇宫里出发,走过长街,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到了狩猎场。 傅问渔坐在马车里,突然感概到:“这或许是所有人聚得最齐的一次了。” 毕苟低着头检查着腰间的暗器和毒药,花璇把软剑缠好,两人都不太说话。 “怎么了?”傅问渔觉得有些奇怪。 毕苟叹了一口气:“小姐你是不知道,那狩猎场猎的不是动物,是人,每次去那鬼地方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是担心你小命不保。”这天底下想杀傅问渔的人可太多了。 傅问渔当然知道猎场的奥妙之处,那位皇帝陛下把所有人聚在一起就是想看一场罗生门群雄斗,斗得越激烈酣畅他看得越开心。 外面传来敲马车窗子的声音,毕苟神色一紧,手按住腰间,花璇冲她一点头,掀开一点窗缝看了一眼长出一口气:“梵王爷。” 傅问渔笑她们两个太过紧张,就算有人要对傅问渔动手也绝不会是在这种时候,又打开窗子向方景梵问好:“梵王爷,好久不见。” “傅小姐,上次寿宴的事还未来得及向你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方景梵一脸的歉疚,本是想请傅问渔去热闹一番,没想到却被有心人利用了。 “没关系,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我也没什么事。”傅问渔笑道,看方景梵骑在马上弯着跟自己说话辛苦,便说道:“不如梵王爷进马车来说吧,” “那就多谢傅小姐了。” 方景梵其实长得不难看,勉强还能算是上等相貌,只是气质憨实了些,比不得方景城凌厉霸道,但总比方景阅一张阴鸷歹毒脸看着让人舒服太多,他进来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跟傅问渔说起了闲话。 恰巧傅问渔也有空,就和他闲话家常起来。 “傅小姐大概也知道我三哥回京了吧?”他的三哥自然是三皇子方景悟了。 傅问渔点点头:“自是晓得的。”tqR1 方景梵脸上有些愁容:“傅小姐,我知道你与我二哥有些不合,也不怨你,着实是我二哥平日里跋扈惯了,但是我那三哥却是个可怜人,她母亲出身卑微只是个宫女,跟父皇一夜情缘后生下了他,因为出生不好,他一直不受父皇喜爱,但他却一点也不抱怨,总是温和待人,与谁都是笑脸相迎的,傅小姐啊,你若是方便,帮大哥说说,不要为难三哥,他实在不容易。” 傅问渔眉毛一挑:“梵王爷怎么知道城王爷会为难三皇子呢?” 方景梵叹了一声:“三哥前两天与我喝酒,说他在流放之时半点过错也没有,但大哥却还处处刁难于他,大家都是兄弟,这何必呢?” 傅问渔弯了弯嘴角,原来如此。 方景悟的手段的确要比方景阅高明太多,至少知道这位平日里从来不争不抢的梵王爷是应该拉拢,而是辱骂的。别的不说,至少他能充当方景阅和方景城之间的调节人,真有什么事了,谁说话都不如方景梵有用。 傅问渔看着被利用了仍一无所知的方景梵,思衬了片刻,才说道:“梵王爷,你向来与世无争,最是平和,他们之间的事,你就把耳朵一掩,不要听也不要管了。” “毕竟是自家兄弟,哪里能坐视不理?”方景梵无可奈何地说道,也许整个姓方的皇族里,只有方景梵才在乎兄弟手足和亲情这种东西吧? 傅问渔不想教会这位梵王爷更多冷酷无情的真相,只与他笑谈了几句,他许也是觉得说不动傅问渔,便下了马车重新骑回马上。 顺着窗子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见方姓四兄弟,方景城负责此次狩猎全部的安全,所以戎甲加身,玄衣铁甲闪烁着冰冷的光,一杆盘蛟长枪负在身后,傅问渔一瞬间就能理解花璇当年爱上方景城的原因,这位少年将军一身戎装时,有着骇人心魄的魅力和霸气。 后面跟着的是方景阅,方景悟,方景梵三兄弟,前两位马蹄稍前,方景梵要落后一些,这关系一目了然。 等到了狩猎场,傅问渔下了马车往后一望,正好能看见傅念春从温琅的马车里走出来,鬓发有些散乱,她遇上傅问渔的目光时,身子微微一滞,旋即又柔媚一笑,身段妖娆的走向了卓罕德。 温琅也看到了傅问渔,冲她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手中的骨扇,笑得一脸痞气。 “这个傅念春真是……”毕苟又气又恼,原也是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不肯回头? “走了。”傅问渔收回目光不再多看,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傅怜南是从皇后的马车里走出来的,脸上带着甜蜜的喜意,不时望着方景阅的方向,傅问渔觉得,这为期十五天的狩猎,一定会极有意思。 狩猎场有行宫,傅问渔一行人刚放下行囊,就见小开抱着小小的包裹跑了进来:“问渔姐姐,我可以跟你住在一起吗?” 他高烧虽退了,但身子仍未完全复原,方景城放心不下便把他带在了身边,哪里想到他却从方景城的住处跑到了傅问渔这里来,傅问渔自然是高兴的,连忙让花璇替他收拾房间,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严叶,有些不知所措。 “严姑娘若是想照顾小开也就一起住在我这里吧,不嫌挤就好。”傅问渔化去她的尴尬。 “多谢傅小姐。”严叶果然喜笑颜开。 刚安顿了严叶,城王爷另一位小祖宗又跑了来,杜微微气嘟嘟地鼓着腮帮子:“好啊你们,一个个都往问渔姐姐这里跑,都不要我了。” 傅问渔在想着要不要去换一个大一点的别院,这看上去……人是越来越多了,她说道:“好吧,你也住下来。” 杜微微抬了抬下巴,得意地看了一眼小开:“哼,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可是因为问渔姐姐邀请才来的。” 肖小开的嘴皮子里哪里说得过她,只是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 花璇毕苟纷纷抚额,这些日子只怕要不得安生了。 杜微微有她的小心思,方景城事务繁忙,她这十五天都未必能跟他说得上话,但傅问渔这里就不一样了,她的城哥哥就是再忙也会来找傅问渔的,她只要在这里等着,一定能等到方景城。 这小心思傅问渔也不去拆穿她的,只当是一群小孩子爱胡闹。 但谁也没想到方景城来得这么快,傅问渔一见到他就连忙摆手说道:“实在住不下了,城王爷你就别凑热闹了。” 方景城看着一屋子人,他倒原也不是准备要来傅问渔这里住的,但听她这么一说,就有些不乐意了:“是住不下,还是因为隔壁住的就是沈清让,怕我扰了你们二人?” 傅问渔本还尚算好的心情被方景城一句话弄得全糟糕,说话也带着刀:“那倒不是,只是我这张脸神似肖颜开,担心王爷您瞧见我就伤神伤情,不敢得罪。” 方景城让她一句话打得只差丢盔弃甲而逃,看着她半晌才说道:“小开的药忘记带了。”他说着扔过来一瓶药丸,转身就走了。 然后他把自己的住处从不远的地方换到了傅问渔另一边,与沈清让两人像是角力赌气一般,一左一右把傅问渔夹在中间。 第一百零三章听说有贼 温琅走到傅问渔的别院前面,往后倒了倒身子,左边看看,国师沈清让,右边看看,王爷方景城。 真是厉害的女人啊,这望京城里最厉害的两个人物,大有恨不得为了她打一架的架势。 那温琅又怎会知道,这两人都有要杀了傅问渔的心思。 他摇了摇骨扇,提起衣袍,走进傅问渔的院子,傅问渔正与小开说闲话,见他进来连忙让花璇带着小开先下去,别两人一见面又打起来。 温琅不客气地坐下对傅问渔神秘一笑:“你猜刚才傅念春跟我说了什么?” 傅问渔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我们的好长姐傅怜南很快要嫁给方景阅了,还告诉你傅怜南命格中所嫁之人必是天子,让温太子你早些做决定。” 温琅一脸惊愕的表情,张了张嘴巴,又闭上,再张开:“你怎么知道的?你偷听啊?” 他这副样子实在对不住他的这张脸皮和这个名字,一点也不温,一点也不琅,傅问渔看着他解释道:“傅家式微,方景悟又在方景阅面前极有份量,他们这个时候唯一能拿出来的只有傅怜南跟方景阅的婚事,而且傅怜南最近跟皇后来往极为密切,温太子,你告诉我这个是想说什么呢?” 温琅觉得跟聪明女人说简直无趣透了,他本还想吊一吊傅问渔的味口,哪曾想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备觉无聊地晃了晃扇子:“你想不让我方景阅合作也容易,若你能坏掉傅怜南和方景阅的婚事,我就相信你的能力,但反之,若是在你的阻止下傅家依然与方景阅结亲,就说明他们比你要强,我选择合作之人时,只会选强的一方。” 他说着停了一下,一双自带风流的桃花眼向傅问渔一挑:“你说你是最大的牌面,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他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好像是在施舍一般,傅问渔却是个硬脾气,只见她冷笑一声:“温太子说话也太满了些,你若不是有事要求丰国,怎么会与我们合作?你只是想挑一个能赢到最后的人,能你的事情以助力,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好似我们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一般。” 在涉及到国家颜面这种问题上的时候,傅问渔向来是半点不让的,明明是互惠互利温琅便要说得像是丰国占了多大的便宜,这种忍气吞声的事傅问渔可不会做。 温琅骨扇敲掌心:“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人,便如你所说的,本宫等着看好戏哦。” 待他走远,傅问渔叫来花璇:“让城王爷去探一下祈国到底出了什么事,温琅这般谨慎,肯定有不寻常的事情。” 花璇一听她这么说便也觉得事情可疑,翻了墙头就跳过方景城的院子,报信去了。 晚饭的时候皇帝宴请各族使节小聚,其余人等则在自己院中自行解决,杜微微大展厨艺做了一桌子好饭菜,她端了好几个小碗,挑了几样菜装好,一边装一边说:“这些都是城哥哥喜欢吃的,我去给他送过去,你们慢慢吃啊。” 她脸上笑容明媚如三花的花,傅问渔看着什么也不说,肖小开怕她难过又觉得杜微微多事,若真要给城王爷送去,早在厨房里装着就是了,何必非要等到菜都上了桌当着问渔姐姐做这种事? “问渔姐姐,我等下给你吹笛子听吧。”肖小开小声地说道。 傅问渔知道肖小开的好心,捏了捏他瘦下去的脸蛋:“你要是能多吃一些长胖一些,比吹笛子更让我开心。” “问渔姐姐,我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我姐姐才对你好的,其实你跟我姐姐长得不太像,只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有些相似,我是真的把你当姐姐,你不要因为我亲姐姐的事对我生气好不好?”肖小开突然说道,这是压在他心底好重的一块石头,今日终于说了出来,浑身轻松。 傅问渔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肖小开:“我也是真的把你当弟弟,你不准再胡思乱想,知道了吗?” 肖小开笑得两个酒窝浮在脸上,两颗小小的虎牙也露出来,大力地点头:“嗯!” 严叶看着这对“姐弟”什么话也不多说,只笑着默默地给小开布了些菜,小开是她的大恩人呢,他能重新变得这么开朗真是好事。 杜微微提着食盒兴高采烈地走进方景城的院子,却被杜畏告知方景城早就去前面的主殿里陪着皇上去宴请使节去了,杜微微失望至极,把那食盒一扔,恼得坐在台阶上不说话。 杜畏看了看那些打翻的菜肴,既心疼自己妹妹痴心错付,又担心她再这么执迷下去总不能得好果子,可是他劝也无用,杜微微是死了心眼地看上了少主,可是少主,哪里看得上她啊? 听着杜畏絮絮叨叨了半天,杜微微觉得她的这个哥哥一点也不好,竟帮着外人说话,那问渔姐姐是好,可是终究是外人不是吗?她气得哭出来:“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你不配做我的哥哥,你跟城哥哥一样就知道帮问渔姐姐!” 杜畏被她这话说得心碎,从小到大哪里不依着她不宠着她了?怎么一转眼这丫头说话就这么伤人呢?tqR1 杜微微哭着捂着脸往外跑,一头撞上了一个人,那人一声娇喘:“唉哟,这不是杜姑娘吗?” “你走开。”杜微微哭得梨花带雨,推着娇滴滴的傅念春。 傅念春身子柔软轻轻一晃就避开了她的力道,掏出手帕擦着她脸上的泪珠:“这是怎么了?杜姑娘这么水灵的人儿谁舍得欺负呀?” 这话撩起了杜微微的伤心事,哭得更凶了,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傅念春赶紧拉着她坐下:“来跟姐姐说说,谁欺负你啦?” “问渔姐姐哪里好,她那么坏还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她?城哥哥喜欢她,小开喜欢她,就连我哥都要帮着她,她到底哪里好了?”杜微微的怨气可算是一次性全发泄出来了,倒也不是真的有多恨傅问渔,就是嫉妒她,嫉妒她凭什么占尽所有人的好呢? 她一边哭一边说,抽抽答答,泪水直流,小姑娘压抑了太久的心思终于藏不住,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傅念春一边给她擦着泪水一边拍着她后背,嘴里还不停地安慰她,只是她的目光渐渐越来越深,深到杜微微这种小姑娘绝对看不出来的地步。 “你真的这么喜欢城王爷吗?”傅念春柔声问她。 “当然了!”杜微微说道,“二小姐,你平时跟男子来往得多,你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城哥哥喜欢上我吗?” 她真是昏了头,这种事情居然来问傅念春。 傅念春笑了笑,说道:“城王爷可不是普通男子,他若是喜欢上了傅问渔,就不会改变心意了。” 杜微微哭着点头:“我跟城哥哥在一起十年了,怎么就比不过她了?” 年少的孩子永远不会明白,喜欢这种东西,向来跟时间没有半点关系。傅念春满眼怜惜地抚了抚杜微微秀发,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这样单纯的人,怎么有资格活在这世上呢? 杜微微回到傅问渔院子的时候还红肿着眼,招呼也没打就跑回了自己房间趴着恸哭不已,傅问渔不知道她又受了什么气,只让严叶去看看,严叶进去劝了半天也没止住杜微微的哭泣,又出来求助傅问渔。 傅问渔有些烦闷,她实在不喜欢在喜欢谁不喜欢谁这种事情上来回颠倒反复地说,她不是杜微微,她有太多的事要去想。 “微微,你怎么了?”傅问渔耐着性子哄问着。 哪曾想杜微微却一头扑进傅问渔怀里,哭声连连:“问渔姐姐,求求你把城哥哥让给我好不好,求求你好不好?” 傅问渔好生无语,她也从来就没有抢过啊! “微微,我跟城王爷之间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跟城王爷之间会怎么样,不是我让不让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如果喜欢,你去争取便是,不是因为我,他就不喜欢你。”傅问渔觉得有必要跟杜微微来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不然再这么下去这小丫头非得疯了不可。 “可是你都不会难过吗?城哥哥对你好是因为你笑起来像肖姑娘,你种的无霜花也是肖姑娘的最爱,城哥哥只是把你当作肖姑娘来看的,你不会难过吗?”杜微微仰起头看着傅问渔,泪眼婆娑。 不会难过吗?会的,只是难过也不能说,傅问渔不是杜微微,不能哭,不能软弱,不能认输,她没有一个时时护着自己的哥哥,也没有一方无忧无虑只用想着爱情和忧愁的城王府。 她活得这么艰难,每一步都在刀尖上起舞,带一身鲜血和仇恨行走,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她哪里有资格去难过? “不难过。”傅问渔停了很久,才缓缓说道,只是这话,连杜微微都骗不过去,更不要说骗过她自己。 就在她两说着这毫无意义的话题时,外间突然吵闹起来,花璇推开房门,皱着眉头:“小姐,听说有贼。” 第一百零四章蠢即是恶 这狩猎场里全是金贵得不能再贵的贵人们,看守有多难不言而喻,更是方景城亲自坐镇以保不出任何纰漏,在这种严密的情况下,竟然有人说,闹贼了。 傅问渔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倒在她怀里一脸泪痕的杜微微,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傅问渔摇头苦笑,防来防去,终是防不住自己人。 从傅问渔身上搜出“脏物”来是理所当然的,脏物是一只玲珑双珥铛,乃是温琅所有之物。 温琅再怎么没个正形他也是祈国太子,身份地位摆在这里,那玲珑双珥铛也是他从不离身之物,为祈国皇室特有信物,凭着暗藏在珥铛里的一个“温”字,去到哪里都可以证明身份。 这珥铛如今躺在一方小小的玉盘里,放在地上,傅问渔就跪在这珥铛旁边,上面是皇帝,旁边是依次而坐的是各位皇子,各地使节,以及傅崇左和傅怜南,还有傅念春,但没有看到方景城。 傅问渔看了那珥铛一眼,眼中慢慢掠过一些冷嘲之色。 皇帝倒是觉得有趣,傅问渔这女子总是能闹点事儿出来,上次末族圣女的事她处理得很好,这几日末族的人在他面前说话总是没有底气,勉勉强强可以记傅问渔一功,但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上:“这珥铛你可认识?” 傅问渔回话:“回皇上,认识的,此乃温太子之物。” “你既然认识,如何解释这珥铛出现在你身上?”皇帝问道。 傅问渔微垂着头,目光瞟了一眼温琅,温琅本欲说话,但被傅问渔一眼止住。 杜微微是受谁人指使这件事要容后再议,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解决皇帝的问题。 温琅想说什么傅问渔很清楚,他大可以说这珥铛是他送给傅问渔的,但一时忘了才闹出这么一出闹剧来,那便是皆大欢喜,傅问渔不必再背着小偷罪名,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是,怎么解释温琅将如此重要的物品送给傅问渔? 旁边的傅崇左和傅怜南会立刻说温琅对自己有意,且先不说此举会离间自己与方景城,只说皇帝,他必然会当场把自己指给温琅。 因为皇帝,也很乐意看到傅问渔跟方景城之间崩裂。 再之后,不管温琅如何再斡旋解释,傅问渔都逃不过被送给温琅的命运。更何况,说不定温琅很高兴得到傅问渔而不去解释,谁叫他跟方景城少将军也有旧仇呢? 但如果温琅不替傅问渔说话,傅问渔就只能背上小偷骂名,偷使节信物,这罪名可大可小。tqR1 至于说什么温琅自己掉在了傅问渔那处,被她捡到,这种话是连说都不要说的,皇帝绝不会喜欢这个答案,周围的人也不会认可,毕竟大家都不关心真相,说了形同白说。 左右都是死路,傅问渔被逼到了最困难的境地。 出这一招的人,相当了不起。 “怎么不回话?”看来皇帝也知道傅问渔此时的处境,所以他心情极好地端了一杯茶继续追问傅问渔,难得狩猎的头一个晚上,就有这种妙事发生,他求之不得。 傅问渔甚至已经看到了傅崇左和傅怜南脸上的得意之色,他们是动不了傅问渔,但皇上可以,他们聪明地把这件事闹到御前,就算是方景城,也不能仗着权势将此事压下去。 她眸光微狠,定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傅念春:“二姐,难道此事,你真不准备给我一个交代吗?” 傅念春浑身一颤,她万分确定傅问渔提前不知道此事,怎么突然指向自己?尴尬地笑了笑,她看着傅问渔:“五妹这是哪里话,我要给你什么交代,这珥铛又不是在我身上被搜出来的。” 傅问渔眼神柔弱,看着傅念春欲言又止,别过头去,这副模样更让人想探究到底是有何隐情。 果然皇帝又问道:“难道此事还跟傅家二小姐有关?”这可越来越有意思了。 傅问渔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道:“请皇上先恕二姐隐瞒之罪,臣女才敢说。” “那要看她隐瞒的是什么。”皇帝慢悠悠地说道。 傅问渔叹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温琅,看得温琅心里一个咯噔,大呼不好,傅问渔却已说道:“这些日子怕是也有人知道了,我二姐与温太子来往甚密,早已……早已……我二姐自幼孤苦,难得有个男子如此好心地对她,更赠了这珥铛给她做信物,怎奈我二姐怕人说闲话惦记,便将这珥铛放在我这处让我代为保管,我原以为这是为我二姐好,哪曾想,温太子的记性却如此之糟,竟忘了这回事。” 温琅内心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着奔腾而过,傅问渔你不要说得有模有样好不好,傅问渔我几时把这珥铛送给傅念春了,我跟她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腿了! 傅念春更是大喊:“五妹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在说什么,二姐你不是知道吗?”傅问渔也急了起来的样子。 这里的人,个个都知道傅念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也知道她这些天有事没事便被温琅搂在怀中亲热,原本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谁也不以为意,但这个故事的发展的却有点令人意外。 难不成两人还玩出了真感情,都交换信物了? 众人目光都看向傅念春和温琅,想听一听这当事之人是何说法,只可惜温琅憋着一口气,死活都不说话,他要是说傅问渔胡说,傅问渔就死定了,他要是不说,就等于承认了这东西是他送给傅念春的。 他怎么做都是错,傅问渔简直阴毒,她自救就自救好了,还拉着温琅一起下了水! 就在这时,久不在此的方景城也缓缓走进来,手里拿着几封书信,向皇上行了一礼:“启奏父皇,温太子失物之事兹事体大,儿臣担心还有其他贵客也丢了物件,便派人去搜查,发现了这些东西,父皇请看。” 皇帝颇是玩味地看了一眼方景城,让太监把东西呈上来,展开书信一看,皆是儿女情长的情诗佳作,露骨的香艳。 “这些东西从何而来?”皇帝细看了一番问道。 “二小姐房中。” 傅念春直了眼,她房中什么时候有这些东西了?但她知道,她完了。 果然不是傅问渔的对手啊,这么一招绝棋,她都能化解。 这些香艳的情词跟这个失窃却在傅问渔身上找到的珥铛,全都指向了傅念春和温琅,温琅几乎想破口大骂,但也只能强忍着。 憋了一肚子火气,温琅还不得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唉呀皇上,果真如此,这的确是我送给了傅家二小姐但却忘了,险些让五小姐背了一个天大的冤枉,实在对不住。” 皇帝瞅着下面这些人,他们在玩些把戏皇帝当然知道,但是既然连温琅都开口说了话,他想再玩下去也玩不动了,只是看着傅念春:“所以,温太子你是与傅家的二小姐……” 温琅哈哈一笑:“皇上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性爱玩之人,世间女子这么多,我送出去的珥铛不计其数,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皇帝笑了一声,这珥铛是世间唯一之物,你倒是想不计其数地送,有这么多给你送吗? 但他也只是哈哈一笑:“原来如此,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别到时候温太子在我丰国丢了东西,可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温琅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他这时候很想提着傅问渔骂一顿解气。 你来我往客套一番,大人物们离场,只当看了一场不要脸的傅念春如何痴心妄想嫁给温太子的戏码,留下的人脸色各异,其中以傅念春脸色最难看。 方景城捡起那枚珥铛扔给温琅,又扶着跪了半天的傅问渔起来,还替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只说了一句:“委屈你了。” 傅问渔却不吃他这一套,冷着一张脸:“王爷下次请看紧手下的人!” 蠢即是恶,杜微微又蠢又恶! 傅念春白着脸色看着傅问渔,她一向知道傅问渔手段多得可怕,计谋也层出不穷,可是她怎么就能断定是自己?傅念春颤着地声音问她:“你怎么知道是我?” “能从温琅身上拿走东西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吗?”傅问渔看着她,原本跟她也是很好的,怎么要走到这一步? 温琅好说是太子,自己也有些武功,谁能无声无息从他身上偷走东西?除了天天跟他耳鬓厮磨的傅念春,傅问渔想不出还有别人来! 傅念春惨然一笑:“其实你嫁给温琅,也很好不是吗?” 她没想过要害死傅问渔,只是他们说得对,傅问渔只要在京中一日,他们就不得安生一日,除非傅问渔死,或者离开。傅念春想着,温琅怎么也是个太子,傅问渔跟了他也不会受苦,而且听说温琅对傅问渔也颇有好感一定会在这种时候帮她一把。 在倔强着死去跟嫁给温琅活下去之间,傅念春相信傅问渔这样的人一定会选择后者。 她想得好极了,却不想想傅问渔是什么人。 第一百零五章没有答案 杜微微正被杜畏押着跪在院子里,哭得早已没了声音,脸上全是干涸了的泪痕,肖小开和严叶站在一边不敢说话,杜先生对杜微微从来都是宠爱有加,从来没有见他这么严厉过。 毕苟和花璇更是只能望天,都是在作死,跟小姐玩心眼的人都是在作死! 傅问渔回到院子一眼就看到这副情景,冷笑一声:“杜先生不必做戏,杜微微你也请领回去,她是打不得骂不得气不得说不得,我招惹不起。” 先来个负荆请罪,傅问渔倒不好说什么了,呵,不愧是跟着方景城的人,这脑子也是好使得不止一星半点。 杜畏听了傅问渔的话,陪着杜微微跪在一起,向她请罪:“是在下对小妹看管不严,让傅小姐遇此危险,我等是自愿请罪绝非做戏!” “那好,我倒是想问一问,杜微微是如何拿到珥铛的?”傅问渔转过身上,冷眼看着蔫头搭脑的杜微微。 杜微微说不出话来,杜畏又心疼又生气,替她说道:“属下已问过微微,是傅念春在她回来的路上两人遇上,傅念春把珥铛交给了微微,让微微放在傅小姐身上,她答应微微,会让温太子娶走傅小姐,微微这才犯下大错。” “她说你就信啊?”傅问渔觉得杜微微已经不只是单纯,简直是愚不可及,“她说温太子会娶我就会娶我?如果温太子不愿意配合我演戏呢?我死了,是不是杜微微你帮我收尸啊?然后你就可以和你的城哥哥在一起了,你是这样想的才对吧?” 杜畏的头埋得更低,连声替她妹妹请罪:“微微绝不敢有此念头!” “你带她回去吧。”傅问渔看着六神无主的杜微微,觉得说再多都没有用,她又不能真把杜微微怎么着了,杜畏是方景城的人,她能把杜微微怎么办? 方景城看傅问渔发了火气,这才走进来,摒退了左右只留下两人,傅问渔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这件事太过恶心人了。 “你想说什么说吧。”傅问渔说道。 方景城只觉得往日里的傲气在傅问渔之下早已磨得快没有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身边总是能有这么多事伤害傅问渔,把她和自己的关系越推越远。 “整件事是方景悟的主意。”方景城开口说道,“在你的问题上,傅家和方景悟的观点是一致的,所以,傅念春并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倒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三皇子。”傅问渔想起方景悟总是笑容满面的脸来,这样的人简直是最强劲的对手。 “你出事之后我立刻回来问当时的情况,杜微微神色闪躲,我质问之下才知道是傅念春所为,便去赶制了情书,因为我知道,你也一定想得到只有傅念春才能拿走温琅的珥铛。”方景城神色有些疲累,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渐渐低下去。 “你……”傅问渔抬头还想说什么,却见方景城坐在对面手撑着额头睡了过去。 傅问渔的话便在嘴里烟消云散问不出来,他的眼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沉重的盔甲还压在他身上,眉头有些锁起,好像诸多烦心事。傅问渔闭上眼睛本不想管他,可是还是忍不住拿了一条薄毯给他盖上。 正准备走的时候,方景城抓住她手臂:“傅问渔,别闹了好不好?” 傅问渔一下子觉得委屈得眼泪都要下来,她做什么了?她什么也没有做,一直是方景城在伤害她,一直是方景城身边的人伤害她,凭什么叫她不要闹? “城王爷累了就回去歇息吧。”傅问渔慢慢抽出自己手臂走出了院子,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有个人在等他。 方景城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眼里刻画着一些难以形容的神色,这天大的误会,跟傅问渔是没办法解释了,只能这么误会下去了。 在院子外边等着的人是温琅,温琅本来一肚子火气要找傅问渔撒,可是看到傅问渔走出来神情落寞的样子时,却觉得什么都撒不出来了,这也是个倒霉可怜的女人。 “我说你啊,你以为把我拉下水,我就会提前选择你了?”温琅递了一壶酒给傅问渔,今天晚上这事儿虽然是傅问渔为了脱险才想出来的阴招,但是也不能否认傅问渔是把自己捆在她的船上。 傅问渔抱着酒壶喝了一口,烈酒灼喉:“反正你间接地救了我,又不承认与他傅念春之间的关系,方景阅那边对你肯定是不满的。” “要不是少将军那几封莫名其妙的情书,你以为我能背这么大个黑锅?”温琅骂道,本来只是个珥铛的事他或许还能囫囵着圆过去,那几封假情书简直定了他跟他傅念春有什么,要不是他温琅脸皮够厚,死活顶着不认,说不定就要真的把傅念春那样的女人娶回家了。 到时候温琅的头顶简直就是一片绿草茵茵! 傅问渔没有接他的话,只是闷着喝酒,温琅看出傅问渔兴致不高,偏着头问道:“少将军惹你难过了?” 白了他一眼,傅问渔觉得这人简直是个话唠,八婆死了。 “唉呀本来还想跟你说一说方景阅的事的,你这么难过的样子看来不适合谈。”温琅贱兮兮的语气让人想打他。 “你想说什么?”傅问渔觉得这个酒有点厉害,喝得她头有点晕。 温琅看她脸颊飞霞,暗想着带这个酒过来果然是明智的,趁着傅问渔晕晕乎乎的劲儿,他恶作剧一般说道:“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我比少将军好,我没有肖颜开。” 傅问渔一酒壶砸在他身上!tqR1 温琅哈哈大笑跳着躲开:“还是那句话,我等着你赢了方景悟。” 他虽然嘴上硬着没有说,但傅问渔却知道,温琅的太平已经慢慢倾向了自己这一方,只要他不帮方景阅,方景阅就绝不可能轻而易举进入东宫,傅问渔就还有时间慢慢把这些人折磨到死。 她晃了晃酒壶里的酒,望着睡在自己院子里的方景城,一边喝着酒一边出着神。 “少主嘛,他要负责整个狩猎场的安危,你看这些贵人们总是招刺客喜欢的,所以他有点辛苦。” “对啊,少主他还要跟各位使节过招,打听他们的底细,方便在日后商谈的时候用上,小姐啊,少主比那个温太子好的。” “小姐,你看你一出事少主立刻就替你想办法,所以说少主真的很关心你的。” 花璇和毕苟在傅问渔耳边叽叽喳喳,生怕傅问渔着了温琅的道,虽然那温太子长得是好看,地位是挺高,说话也是风趣,那又怎么样嘛! 而少主就知道睡睡睡,小姐都要跟人跑啦你还睡! 连花璇都开始替方景城着急,可见傅问渔对方景城的态度真是要到冰点了,可怜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她们叽叽喳喳了半天傅问渔早就听得不太清楚了,温琅也不知道是带来的什么酒,好生厉害,喝下去不过半壶傅问渔已经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了,脚下一歪,直接醉倒过去。 花璇刚要去接,被毕苟一把拉开,没看见少主来了吗? 方景城本是想回自己院子,出来却看到傅问渔醉得东倒西歪,眼见着都要直接醉倒在这路上了,才几步跃过去把她接在怀时在,又闻了闻酒壶里的酒,笑骂一句:“烈儿娘,这么烈的酒你也敢喝半壶。” 傅问渔早就不醒人事了,软绵绵的身子偎在方景城怀里,像是一只蜷起来的猫咪,头还在方景城胸口蹭了蹭,安安稳稳地醉睡过去。 方景城不得不又抱着她往回走,怀里的她好像轻得没有重量,往日里也是这样抱过她的,只是每次的心境都不一样,他有些希望傅问渔可以一直这么安静下去,不要像醒着的时候那么刚烈倔强,就像一只午后躲懒的猫儿,一直靠在自己胸口懒洋洋地就好。 走到一半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方景城紧了紧手掌把傅问渔抱得更紧一些,抬眼看着沈清让。 “城王爷不要忘记答应过我什么。”沈清让白衣长袍,静静看着抱着傅问渔的方景城。他已安静了许久,很多事都不再插手,他不想再对傅问渔造成什么伤害。 这里面的伤害包括方景城,没有人比沈清让更清楚地知道,方景城到最后,也不会放过傅问渔的。 方景城抱紧的手臂便松了一松,不再多看沈清让,转进屋子里把傅问渔放下,替她理了理鬓发,又盖好被子,看着她许久。 “替她熬一碗醒酒汤,烈儿娘喝了第二天头容易痛。”方景城叮嘱一声。 “城王爷,你喜欢的是问渔姐姐,还是长得像我姐姐的问渔姐姐?”肖小开不知何时走到门口,看着方景城出神的样子问道。 “她是问渔姐姐,她不是我亲姐姐的影子,城王爷,如果我姐姐尚还在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这话由肖小开说出来格外不容易,毕竟肖颜开是他的亲生姐姐,但他却比方景城更早更清醒地知道,傅问名是傅问渔,肖颜开是肖颜开。 方景城看着他说不出话,这也是他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而他,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第一百零六章捉奸在床 傅问渔平日里的酒量不算太差,但烈儿娘这酒却着实恼人,不过半壶下去,傅问渔一觉睡到次日的日上三竿才晕晕乎乎地醒过来。 花璇替她换好衣服,又喂她喝下早早备下的醒酒汤,说道:“三皇子来了。” 傅问渔掀了掀眼皮:“来了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让我们不要叫醒你,他一直在外面等着。”花璇说道。 傅问渔点点头,简单挽好头发,来到外间一看,果然见到方景悟正坐在前厅安静地喝着茶,他没有方景城身上霸道凌厉的味道,也没有方景阅阴鸷残忍的气息,更不像方景梵憨厚忠实,他面部轮廓柔和,眉目温润,总是笑容温和,待人有礼,还有人送他“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八个字。 他见到傅问渔时他起身对着傅问渔一拱手:“傅小姐。”礼仪周全。 “让三皇子久等了,不知三皇子有何事?”傅问渔细细瞧着方景悟,这人脸上的笑容过于亲切,亲切到连半点虚伪之色也看不出来。 “也无大事,只是昨日傅小姐遭人误会,险些出事,今日特意上门来看望傅小姐,不知傅小姐可有受到惊吓?”他说话间言辞恳切真诚,好像昨日那事真的不是他的主意一般。 傅问渔也乐得跟这种人打太极,装傻谁人不会?所以她笑着说道:“有劳三皇子挂记,一觉睡醒便也无事了。” “无事便好,听闻傅小姐跟阅王爷有些误会,我还担心傅小姐会不会误会了阅王爷。”他带着一些笑意说道。 “三皇子您来此,莫非就是要确认我是否误会了阅王爷?”傅问渔坐在他对面,端了一杯茶。 “不尽然。”方景悟说到此处时稍微停了一下,打量着傅问渔的神色,缓声说道:“傅小姐,我知道您与傅家有些不和,此事是傅家二小姐傅念春对你心存不敬才做出的,正好傅家最近在阅王爷那里也些不干净,不知傅小姐……傅小姐是明白人,在下不必多说,想必傅小姐也能明白在下的意思。” 傅问渔拔了拔茶杯盖儿,眼睛微微一抬看了一眼方景悟,暗想着这人倒真是使得一手好见风转舵。前一晚上还在联合傅家对自己下手,眼见不成了,立马调头要与自己联手对付傅家。 但他既然是想帮着方景阅当上太子的人,怎么会突然要斩掉方景阅的一只手臂呢? “傅家与三皇子,不是同为阅王爷效力的吗?”傅问渔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方景悟稍低了头,理了理袖口的皱褶,话语间的笑声微沉了一下:“在下在边境多年,见多了人来人往,自然明白一个道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我相信傅小姐也知道这个理,所以,傅小姐觉得在下的提议是否很合理呢?” 他这般坦承布公地直说明他自己是个趋利避害之人,傅问渔倒还真不好说什么了,也是他聪明,至少不在傅问渔面前扮一扮清高温润的假模假样。 一阵风吹来,傅问渔闻到些花香,原来是门外水缸里的两朵睡莲开了花,原来,夏日已渐渐来了。 她望着那两朵不胜娇羞的睡莲有好一会儿,手中的茶都已只剩下余温,才对方景悟说道:“三皇子您与我是同一样的人,我连自己都不信,你让我如何信你?” “傅小姐难道不是在想办法一报昨晚之仇吗?我能帮你。”方景悟看着傅问渔的侧脸,好像有些明白了方景城为她着迷的原因,这是个极其好看的女人,哪怕只是一角眉梢,也勾得人心欲飞。 那一角眉梢扬了扬,扬着一道莫明的笑意。 晚膳的时候皇后设宴,宴请所有的女眷同往,这倒也是极合情理,本来这些女人也就不该掺和到男人的事里头去,皇后依然是雍容贵气的样子,她好像恨不得时时提醒众人她是母仪天下的女人,凤钗飞翅,张扬跋扈。 傅怜南近日来是极得她喜欢,得她赏赐就坐在皇后的左下手位置,她直直望着皇后的凤钗收不回神来,眼中的羡慕和渴望半点不掩,受尽许多苦和难,她的目的从来都是要坐上凤位而已。 只是旁边的女客们看着她这副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对她有些嗤之以鼻,把企图和目的表达得如此鲜明的,也有傅家这位大小姐了。只可惜了她声名太过不堪狼藉,若想以后坐上凤位,只怕少不得一番好生辛苦努力。 傅问渔倒是安安份份地坐在一边,安顺乖巧的样子,跟往日里风传的跋扈狠辣相去甚远,坐在她旁边的小姐们还愿意跟她说上一两句话,毕竟谁不是从大门大户里出来的,谁不知道府里总是要出些龌龊事,更何况,傅问渔如今可是风头正甚,跟城王爷的关系也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这两相对比这下,傅怜南这个正儿八经的傅家大小姐倒还不如傅问渔受京中名媛们欢迎了。 “五小姐,怎么不见你们府上的二小姐呢?”旁边的小姐随口问了一句,这种场合凡是得了皇后邀请的人,可不敢不来。 傅问渔张望了一下,果然没有见到傅念春,只能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二姐身子不舒服吧?” “她能身子不舒服?”小姐掩着嘴笑,逗得旁边的人也有些发笑,傅念春只要没男人的时候,身子才会不舒服。 傅问渔看着她们不搭话,傅念春自己种下这么些苦果,总是要她自己吃的。 宴席正欢,主宾正畅的时候,温琅急急匆匆地跑进来,对着皇后一行礼:“皇后啊,阅王爷出事了!” 皇后眉头一皱,看着温琅:“温太子是何意?” 温琅煞有介事,认真地说道:“本宫方才经过阅王爷的房间,听到里面传出一声声惨叫,本宫原想进去看看,但是一想到这是丰国家事本宫若是掺和恐怕不好,皇上又在与末族各人吃饭,只好来告诉皇后您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皇后只听到了“惨叫”两个字,眉头再皱:“温太子所言所当?”她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但又不知方景阅是不是真的出了事,显得有些为难。 温琅却不急了,寻了把椅子坐下,咬了个果子:“本宫只是觉得古怪来跟皇后您传个话,是不是真的出了事,本宫哪里关心?又不是我祈国的王爷。”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着皇后:“不过,若是真出了事,皇后可别说本宫没有提醒过,经昨日一事,本宫可再不想跟丰国有何过节,不然再让我娶个男子回去,本宫可就真是哭都没地儿了。” 他满嘴的胡话,逗得宴间的小姐们窃笑不已,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胡来的太子。 最先坐不住的人是傅怜南,她担心方景阅别真出了什么事,站起来向皇后行礼:“娘娘,还是去看看吧,说起来阅王爷今日一天都没有出门了。” 皇后看了一眼温琅,又看了看傅怜南,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去看看。” 无聊坏了的各位小姐们哪里舍得放过这样看热闹的机会,跟着皇后乌压压一群人直往方景阅的行宫赶去,还只是走到院子里,果然就听到一声声“惨叫”,这惨叫声吓人,声音几经婉转吟哦,几番销魂撩人,便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们也知道是什么,纷纷羞红了脸颊。 皇后气愤地看了一眼温琅:“温太子,这便是你说的惨叫?” 温琅一脸的无辜:“这声音跟杀猪似的,还不够惨啊?”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推着门,完全不管皇后还在这里,嘴里直嚷嚷着:“皇后您快看看,别阅王爷被人怎么样了。” 皇后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却敌不过温琅动作迅速,那扇遮丑的门便被温琅轻而易举打开。 屋内简直是一番人间好景象,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暧昧糜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方景阅正按着一个女人趴在桌子上卖力地抽送着,两具赤条条的身子交叠在一起,那一声声的“惨叫”正是方景阅发出的,因为下方的女人已经被绑住了嘴巴喊不出声音来,双手也反缚在身后。 “挺会玩儿的,阅王爷。”温琅心满意足地揶揄一声,还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对傅问渔眨了眨眼睛。 傅问渔望天,温琅真是惹是生非气死人不偿命的个中好手。 方景阅的动作早就停下来了,看到这么多人便是再不要脸的方景阅也有些觉得丢人,抓过一件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对皇后说道:“母后你怎么来了,还有温太子。” 皇后早就气得要发抖了,她当然知道这是温琅故意,可是她却奈何温琅不得,毕竟是他国太子,祈国在名份上来说还要压丰国一头,她气得半死也只能冲方景阅撒气:“成何体统!” 方景阅眼中的阴鸷又现,皇后身后的小姐们一个个想看又不敢看,又羞又笑,只望着傅怜南,她脸上的神色可太精彩,谁都知道傅怜南是铁了心要嫁给方景阅的,这会儿这情景只怕让她尴尬难堪到极致。 “定是哪个不要脸的狐媚蹄子勾引了阅王爷,我倒要看看是谁!”傅怜南以往就知道方景阅贪色,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撞见过,撞见就撞见了,还是跟着这么多人一起,她的脸皮要往哪里搁? 她冲进去一把拽住那个女人的头发,待她看清那女人时,她失声尖叫:“傅念春!”tqR1 第一百零七章过河拆桥 傅念春睡方景阅这件事很早以前就有了,只是傅怜南一直不知道而已,不管方景阅睡了多少个别的女人,这都不打紧,傅怜南能忍,可是若是睡到傅念春身上,她就忍不了了,这是关乎面子的问题。 更不要提,当着这么多的人,方景阅从傅念春的身上起来,越加不要提,傅念春看着傅怜南的眼神充满了挑衅和嘲讽,这都足以让傅怜南当场发疯,恨不得杀了傅念春。 所以她一把抓过桌上的茶壶,就要狠狠朝傅念春头上砸下去。 傅问渔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手,几步冲过去架住傅怜南的手:“长姐是要当着皇后和温太子的面杀人吗?” “傅问渔,你也不得好死!”傅怜南已经要疯了,恨不得连傅问渔也杀掉。 傅问渔微微挪了一步,走到傅怜南正面,正好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冷笑一声:“你若是敢在这里杀了我,你连活着走出这个门的机会都没有,你信吗?” 傅怜南被她吓得怔住,举着茶壶狠狠砸在方景阅脚下,哭得像个泪人儿,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如何嘲笑她的,只是扑倒在皇后的脚下,一声声啜泣:“娘娘,您要为我做主啊!” 傅问渔简直不想看傅怜南的愚蠢模样,方景阅是皇后的儿子,她能为你做什么主?果然见皇后脸色越加难看,双手攥紧,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只怕要把傅怜南一脚踢开。 捡了一件衣服给傅念春盖住身子,傅问渔解开了她嘴上当作情趣的布条,又松开她双手,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冰冷:“你我两不相欠了。” 你害我一回,我还你一场,都未丧命,算是扯平了。 要起身时她的手被傅念春拉住,她声音嘶哑:“五妹……” “我在傅家没有亲人,二姐也不需叫得这么情深,本就是死敌,谈什么交情?”傅问渔挣开她的手,直直走了出去,皇后也下了令,无关人等都退下。 走到外面的时候,看到了久候多时的方景悟,他冲傅问渔一笑:“我答应傅小姐的事做到了。” “留傅念春一命,怎么留,三皇子定是有办法的。”傅问渔觉得夜风有点凉,虽然已初夏,但天气却并没有暖和太多。 方景悟好奇地问道:“我为什么还要替傅小姐你这么做呢?” “凭若我将此事告诉阅王爷,是你从一开始就给他和傅念春下了药,才让温太子等到了机会,阅王爷一定会杀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帮我。”傅问渔淡淡然然地说完。 方景悟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最是翻脸无情,但他没有想到,傅问渔比翻脸无情更彻底,她简直是转眼就不认人,前一刻还在与你合作,笑语相谈,后一刻她大事达成,就能将对方弃之如蔽履扔到一边,扔到一边且不算还要再算计一回。 过河拆桥,阴险小人,这样的词语形容傅问渔都是一种过分赞美。 他看着傅问渔离去的背影,将牙根咬得作响,脸上的笑容却半点不减,这让他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和狰狞。 温琅的骨扇拍了拍他的肩:“三皇子啊,你可输给了傅问渔。” 温琅曾说,待傅问渔赢了方景悟,他就会下定决心不与方景阅站在一处,虽然这件事上有温琅他自己本身帮了傅问渔一把的原因,但方景悟居然没有想好后手作为防备,反而让傅问渔拿住了软肋,方景悟便是输得彻底干净。 他一边笑着一边打开骨扇追上傅问渔的步子:“我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你也不说声谢谢?” 傅问渔白了他一眼:“温太子你若不是想早些撇清与傅念春的关系,会舍得跟皇后撕破脸皮也要推开那扇门?” “这倒也是,但咱能不把事情总算得这么清楚吗?多让人寒心啊。”温琅呜呼哀哉地叹息,傅问渔什么都好,长得漂亮,心机深沉,就是算起帐来的时候太过精明,半点情份也不念。 如若温琅知道傅问渔更多的目的,只怕是要重新再认识一番傅问渔。 傅怜南拼了命也要嫁给方景阅,却被自己的妹妹一再截糊,只怕她这会儿恨得要发疯,她最近太聪明了,安份了太久,一直跟着皇后半点错也不出,可是她不出错,傅问渔哪里有机会?总要把她激怒,让她发狂,傅问渔才能找到破绽和漏洞。 更不要提傅家和方景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拉拢温琅,傅问渔把温琅彻彻底底地绑在自己身边,傅家和方景悟就半点指望也没有了,顺带还让傅家和方景阅之间因为这件事再生嫌隙,倒也应了方景悟的想法,傅家与方景阅之间不睦,方景悟就能更得方景阅信任。 谁又知道傅问渔是不是正好利用了方景悟这番心理,才答应跟他“联手”的呢? 这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弯绕和计算,温琅并不知丰国势力之间的互相牵绊和制衡,莫名其妙做了一回傅问渔的刀尚还不得知罢了。 但凡事总有意外,傅问渔没有计算到的意外来自沈清让。 许久不见的沈清让越发削瘦,宽大的袍子在他身上翻滚,他站在草地里望着明月,脚边的露珠滚着凝聚在一起,听到傅问渔的步子,他转头看她:“你又赢了。” “我从来不会输。”因为我输,便是死。傅问渔后半句话没有说完。 “你看,傅怜南的星象从未改变,她的命运也不会改变,你为何非要与上天作对?”沈清让指着一颗若隐若现的星星让傅问渔看。 傅问渔顺着他的手指望着天,只看到满天的繁星,根本分不出哪一颗是傅怜南,就像她根本不在乎傅怜南的命象到底有多大一般,她只是单纯地看星星而已。 “沈清让,你能看到我的星象吗?” 沈清让摇摇头:“你的命格是我看不到的,难道你忘了,你生带异象……” “是不祥之人,必乱天下。”傅问渔接到。tqR1 沈清让便沉默,许久都不说话,然后一个人离去,傅问渔看了他离开的方向,是向温琅走去。 看来傅家和方景悟都拉拢不了的人,沈清让不得不自己亲自出手了。 傅问渔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是沈清让,她要怎么出手应对? 回去的时候路过方景城的院子,隔着窗可以看到他在烛光下的剪影,他正在提笔写字,偶尔会停一停,揉一揉额头,好似有难解的事情,傅问渔站在窗下看了许久,看到有个女子的身影走到他身边,借着烛光,两道剪影重叠在一起,傅问渔收回眼神,是谁都好,随便吧。 只是绕过前院时,却看到杜微微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她受此重创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喜人,整日垂着头死气沉沉的模样。 “问渔姐姐。”这是她在那件事后第一次开口叫傅问渔,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嗯。”傅问渔点头应了一声,她从来也不是大度之人,哪怕往日里跟杜微微相熟,可是她那一刀捅得着实够狠,若不是自己及时化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会儿她面对着杜微微也实在做不到不计前嫌。 “既然你不喜欢城哥哥,为什么不放过他呢?”她突然就涌出眼泪来,不像以前那般胡闹,她问的声音悲伤低沉。 但这问题何其可笑,傅问渔几时缠住过方景城了? 所以傅问渔没有理会她,径直回了自己房中,花璇备了热汤给她沐浴,毕苟留了好饭菜热了又热,哪里都不好,有她们两个在的地方才最好。 三人齐齐坐在院子里抱着膝盖看星星,这种矫情到死的事她们三个人谁做都不合适,但偏生看得起劲,毕苟嗑着瓜子儿跟傅问渔说道:“对了,温太子的事儿查过了,他在祈国好像过得也挺不顺的。” “怎么说?”傅问渔捡了一把她手心里的瓜子跟着嗑起来。 “他生母在半年前死了,祈国的皇帝新立了一个皇后,这位皇后正在努力地生孩子,想生个皇子下来,而且祈国皇帝好像中了邪一样,对新皇后言听计从,大兴土木,修建陵园,劳民伤财,只为讨新皇后的喜欢,温太子呢,一开始阻止得过于厉害,就挺不受祈国皇帝待见的,不过最近他低调了很多,也不跟新皇后对着干了,而且主动要求前来丰国,免得让新皇后一看到他就不痛快。”毕苟的话糙极了,但每一句都直达要点。 傅问渔听着放下瓜子,心想着看来那位温太子是在祈国的地位有些不稳,不得不来丰国找一个援军,可以作为他的后盾,他回去之后才有胆气斗一斗奸后。 难怪他如此谨慎,原来他要挑的这个援军,必须足够强劲可信才行。 “祈国皇帝多大岁数了?”傅问渔问道。 “不年轻了,六十八。”毕苟摇头,“可是那新皇后听着才十八呢,啧啧,糟老头子。” “我知道祈国只有温太子这么一个皇子,是祈国本来就没有其他皇子还是……”傅问渔疑惑道。 “聪明,全是在这半年里死掉的,温太子能活下来还活得这么蹦跶真是他本事。”毕苟比了个大拇指着傅问渔。 傅问渔不再说话继续嗑着瓜子,只是目光转转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而温琅则是刚刚送走了沈清让,他看着那位道骨仙风像是半点不沾尘世烟火的国师大人,总想着这人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渡劫遇雷飞升了,但国师大人说的话却让他确信,沈清让国师还只是一个凡人。 国师大人说了,温琅他的帝王之路有劫,劫中是一女子,能渡他过此劫的人,也是位女子。 国师大人指的渡劫女子是傅怜南,毕竟谁叫她命格富贵呢?而那位应劫之人则是傅问渔,谁叫她是不祥之人呢? 温琅于是有些头痛,沈清让的盛名不仅仅只是在丰国,祈国的人对他也是极为尊重的,他不仅仅是丰国的国师,他是天下的国师,他的话比皇帝们说的更有参考意义,因为他是对天下苍生负责,心存怜悯。 可是这位国师大人,好像不太帮傅问渔啊。 “太子殿下。”一道黑影闪进来,跪在地上。 温琅打开骨扇摇了摇:“说吧。” “方景城的人在帝都查过殿下。” “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查到了。” …… 温琅的扇子停住,望着天:“少将军,你这做细作的本事比起你做将军的本事,半点不弱啊。” 第一百零八章被困阵中 一朵小花从青青绿草里好奇的探出脑袋来,细细打开了它的花瓣抖了抖,接着洒落的阳光,它舒展着笑颜望着从它头顶上一跃而过的巨大的马蹄,热情地摇动花瓣招手,目送着身影巨大的马儿奔向远处,突然一只更大的庞然大物袭来,把它拦腰折断,它痛苦地滴出几滴青汗做眼泪,被安放在一片漆黑的地方。 方景阅把一把浅红色的花瓣别在傅怜南发间,百般哄劝:“傅念春只是个玩物,京中男人哪个没有玩过她,你怎能与她生气?”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她让我受此大辱,如今京中谁不知道我的妹妹跟我的心上人……跟我的心上人……你怎么能不杀了她?”傅怜南自矜着傅家大小姐身份,怎么都说不出上了床这种话来,只是气得眼眶通红。 方景阅握着傅怜南的手,柔声说道:“她还有用,等她无用之时,我自会杀了她替你出气。” 傅怜南嘴上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却不依他,别的事她或许都好说,但傅念春却是她的奇耻大辱,傅启明就是折在傅念春和傅问渔手上的,如今傅念春睡了方景阅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场示威,她恨得咬牙切齿。 “走吧,狩猎开始了。”方景阅不知道傅怜南的心思,只扶着她坐上马背,今日是狩猎,所有人都可参与,不分男女老少,图个热闹,所以偌大的狩猎场里随处可见马蹄飞扬。 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杀人机会了。tqR1 傅问渔本来对狩猎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毕苟和花璇的撺掇,只能背弓上马,跟着她们一起发疯。 “那边有只鹿,咱们就猎它了!”花璇指着左前方,顺手还握紧了弓,搭上了弦。 “靠你们了。”傅问渔说道,她连弓都拉不开,怎么猎鹿? “你以前在商洛的时候是怎么抓这些东西的?”毕苟好奇地问道。 “设陷阱。”傅问渔说。 “果然是你的作风。”毕苟哈哈一笑。 “你怎么不跟花璇一起去啊?”傅问渔见着追着野鹿早已走着的花璇,问着早就跃跃欲试的毕苟。 “你不知道你的命有多值钱,这会儿不知道多少把暗箭瞄准着你呢,我可不敢离开。”毕苟说着还望了望四周,不用去细查都知道,想杀傅问渔的人都在这周围等着机会。 傅问渔便笑了笑不说话,想杀她的人从来都不少,但真能杀了她的人却还未出现,明也好暗也好,来了就接住。 杜微微骑在一匹白马上,脸色有些苍白,看来是这几日都未休息好,她驱着马儿走到傅问渔身边,对着毕苟说道:“毕姑娘,我有些话想跟问渔姐姐说,你能先避开一下吗?” 毕苟看了一眼杜微微,又看了看傅问渔,心里有些不乐意,虽然杜微微跟她们认识得比认识傅问渔更早,但这丫头做的事总是有点不讨喜,所以毕苟撅了撅嘴巴:“你又想干嘛?” 杜微微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委屈极了的模样:“我只是想跟问渔姐姐说会儿话,不会怎么样的。” “你别哭啊,等会儿杜先生看见了指不定以为我们怎么欺负你了呢,我走我走,你说就是了!”毕苟最怕杜微微来这招,女人的眼泪最让人心烦了,又对傅问渔招呼了一声:“我不会离开太远,有什么事儿你大喊一声我飞镖赶得上。” 她赶着马儿离开去追上花璇,傅问渔望着她矫健的身影觉得好笑,毕苟明明是个女子,行事说话却像个男子似的,又看着杜微微,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呢?” 杜微微踢了踢马肚子,马儿慢慢踢踏着步子走着,傅问渔扬了扬马缰,同她一路慢行,听她小声说道:“问渔姐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嗯,我接受。”傅问渔应得倒快,主要是她不想跟杜微微说太多儿女情长的废话。 杜微微也没有想到傅问渔表态这么快,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弯来,咬了咬嘴唇又强硬着头皮才说道:“严叶告诉我说,就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把这当做是伤害别人的理由,我原本以为让问渔姐姐你嫁给温太子也不错,所以我才那么做的,可是我现在知道错了,对不起。” “我说了,我接受。”傅问渔有些无力,小姑娘家的心思最莫测,反复无常。 “这两天,小开不理我,我哥不理我,城哥哥更不用说了,就连严叶也觉得我大错特错,问渔姐姐,我好难过。”杜微微扁着嘴,通红了眼眶,一下一下地抽泣着耸动肩膀。 傅问渔终于上来了火气,她平生最恨被人用什么大道理绑架,她就是一个蛮不讲理只图自己利益的人怎么了!所以她看了一眼杜微微,无情又冷酷:“杜微微,他们理不理你不关我的事,你也不要想着我会替你说好话让他们对你冰释前嫌,你想得到他们的谅解你需要用自己的本事和努力,我没有任何义务要替你做说客,我说了我不再怪你我便是仁至义尽,我,并不欠你什么,我不是你哥哥,我没有任何理由要为你所做的错事负责,你听得懂吗?” 这跟杜微微料想的不一样,按着普通人来说,不应该是对她温言相对吗?为什么傅问渔却尖锐得像一把尖刀,锋芒毕露不带任何婉转?她怔在当场,不能言语。 “我知道了,打扰问渔姐姐你了,我走了。”杜微微脸上的委屈快要化成实质写在脑门上,傅问渔最怕便是这种人,明明是她不对,搞到最后好像是自己不原谅她就是欠了她一般。 好在傅问渔心够黑,脸够大,由着别人怎么看她都好,她全部懒得在乎。 杜微微走远了傅问渔才发现她跟着杜微微走了一段不小的路程,这会儿毕苟和花璇两人只怕已经回头来找自己了,便驾着马往回走,只是马儿刚走没几步,就听到方景城的一声高喝:“傅问渔,低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傅问渔就弯下腰下,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一道利箭贴着她后背笔直飞过去,再晚一些,这箭就该射进傅问渔腹腔了。 然后还未等她直起腰身来,另外几道追过来的箭已经锁紧了她,耳边甚至都能听到破风之声,就在这时傅问渔整个人都被方景城一把捞了过去,被他紧搂在怀中,他怀里的味道熟悉而温暖,傅问渔难免心酸:“城王爷!” 方景城脸上有些擦伤,像是跟人恶斗过,左手抱紧傅问渔,把她压在身下护得严严实实,右手伸出夹住几支飞来的利箭,低头看了一眼安然无事的傅问渔,这才说道:“别怕,有我在。” 傅问渔本来不怕,听了他这话反而担心起来,若是方景城真有足够的信心,他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他骑的是一头通体漆黑的神驹,此时正不安地踢着前蹄,不敢迈步,方景城站起来安抚着马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们被困了。” 傅问渔往四处一望,明明该是人来人往的狩猎场此时安静得连只鸟儿也没有,好像这里是一片荒地,从来没有人经过,这种诡异的宁静让人莫名心慌。 “这是阵法。”傅问渔低声道。 “你倒见多识广,看来是要杀出去了。”方景城说着抽出腰间的佩刀在手里拈了拈,有些不满,他一向不喜欢京中这种制式的佩刀,徒有其貌,却毫不中用。 “是来杀你的,还是来杀我的?”傅问渔跟在他身后问道。 “借你,杀我们。”握住傅问渔手心,方景城难得地开了句玩笑:“不过正如你所说,恶人祸害千年,我们没那么容易死。” 傅问渔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杜微微,是她带着自己往这里走的,难道又是她? “不是杜微微,这阵法是刚才那支箭触发的,这是活阵不是死阵,阵随人动。”方景城好像看穿了傅问渔的想法一般,指着刚才差点要傅问渔命的那只箭,那箭就插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可是那棵树好像会动一般,时近时远。 “那是阵眼。”傅问渔平日里看过些闲书,一眼就看出这其中诡异。 她话音刚落,这方的天都变了颜色,明明是大白天却陡然阴沉下来,好像是有千斤重的乌云压在他们头顶上,闷得胸口都喘不上来气,一阵阵邪风呜呜地刮着,吹起满地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落叶,夹着沙子四处翻飞,都要将人的眼睛迷了去。 方景城很是自然地把傅问渔拉在身边,握着钢刀严阵以待,神色肃穆,傅问渔松开他的手,不等他发问就说道:“如果真的有人要杀我们,我会成为王爷的负担,与其两个一起死,不如一个拼一把。” 这是实话,凭方景城一个人,他要杀出去并不难,可是傅问渔不会武功,只会成为拖累,与其让奸人得逞两人双双殒命于此,不如留一个活着出还能报仇。 “本王是这般言而无信的人?说好三年后取你性命,就不会让你现在死。”方景城被傅问渔的话激得发怒,她总是自以为是地做决定,他方景城行事几时要一个女人来替他抉择了? 第一百零九章以死相护 不等两人再做口舌之争,密集得可以用铺天盖来形容的杀伐就此袭来,傅问渔彻底相信了这不是杜微微做的,以她的力量,绝对无法办到此事。 四处袭来的利箭密集如布,方景城把身上的盔甲脱下来给傅问渔盖上,至少保得她不被利箭所伤,阵中有人四处出没,如同这阵法里的鬼魅,灵活巧妙,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冒出来要一招置人于死地,方景城有好几次为了护住傅问渔躲避不及,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他说无大碍,可是依然鲜血直流。 这阵法诡异之极,眨眼就变,全然找不到规律,那些杀手钻出来的方位也时有不同,方景城几乎是猝不及防。 傅问渔觉得自己无用至极,躲在盔甲做的碉堡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景城一人独战,暗沉的天空下,他的刀闪烁凄寒的光,而他眼神如杀神一般,一招一式带着墨发飞扬,透着视生死如无物的悍猛刚强,坚毅分明的脸上斜斜沾着一道血光,更添了几分杀戮之气。 想当年,在战场,他应就是这般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模样。 “不!” 那是一只箭来得太过凶猛地暗箭,比之前面那些都要快都要有力,直直从方景城的身后破空而来,傅问渔靠在他一侧余光瞟见,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便冲出去从后面抱住了方景城。 暗箭“叮”地一声,穿透了方景城给她披上的盔甲,不知道有没有射进傅问渔身体,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方景城的心有一瞬间的停止跳动,他听那道声音再熟悉不过,当年在战场他听过一万次,所以他连回头都不敢,只低头看着傅问渔一双小手抱着自己的腰间,她太用力,两手交叠紧握,好像生怕不够用力。 “傅问渔?”他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唤她的名字,这声音太轻,在狂啸地骤风里被拉扯着几乎听不清。 傅问渔的脸贴紧着他后背,心跳乱得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抱紧他腰身的手半点也不敢松开,太过凶险了,若不是自己来得快,他或许就要这么死去了。 一想到这个,傅问渔突然就觉得连呼吸都不能,以至于听到他叫自己名字都觉得是不是错觉,往日里的那些纠葛和埋怨都在这支箭射来时化作云烟消散。 “回答我,傅问渔!”他大力转身抓住傅问渔的肩膀,看着她有些失神的脸色更加惶恐,难忍颤抖的手拿走她身上的盔甲,他用了点力气才把箭从她身体里拔出来,带出了一道细小的血柱。 还好有盔甲,还好不是四勾箭,还好只是伤了她手臂,还好还好。 “没事的,没事的。”他把傅问渔一把拥进怀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复杂情绪,他不擅言辞,无法说出动人的话来,只能安抚着没事的。但也会想着这个蠢女人,她不是一向以自保为主,从不管别人死活的吗,怎么还要挡过来? 傅问渔难以解释她当时的冲动和疯狂,事后回想,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靠进方景城怀里,他还安然无事,傅问渔便觉得那一时的冲动是值得的。 “我没事。”她声音低低,看着方景城替她包好伤处,也看着他脸色的冷色越绷越紧,好像只要一冲出这里,就要把做这件事的人砍成肉酱一般。 但她有些头晕,看了一眼受伤的地方,已经迅速发黑,箭上有毒,还颇是厉害。 方景城撕下一角衣袍给系在她手臂上方,不让毒血立即扩散,但内心却焦急起来,不知这毒是否厉害,如果不及时冲出去只怕要误了解毒的时间。他拽过傅问渔紧紧挨在他身边,手里的钢刀几经翻滚,砍翻来袭的杀手。 突然间傅问渔发现了些端倪,阵眼所处的那棵树虽然移动飘忽不定,但傅问渔看久了却看出了些规律来,只要能靠近它坏了阵眼就能破开这阵法,方景城和她也就不会如此困顿。 “城王爷,我有法破阵。”傅问渔望着那棵树,轻声说道。 方景城破开两只利箭一把抱起退开几步远,来到一个勉强尚算安全的地方,也不多问便相信她:“怎么做?” 傅问渔在他怀里环紧他的腰:“带我接近那棵树。” “好。”方景城把她背在后背上,脚下一旋避开几根冷箭,手里的刀早已残破,刀刃翻卷,杀起人也不甚顺手,但好在方景城武力过高,倒也不惧。 他不看前路,全听傅问渔指挥,几时进几时退,进几步退几路,全凭傅问渔安排,他将所有的信任都交给傅问渔,只负责闭眼杀人,杀得暗无天日,杀得血流满地。 直到杀得两人身上都一血鲜血覆盖的时候,方景城终于背着傅问渔到了阵眼之前,傅问渔从他背上下来,望着那棵时近时远的树对方景城说道:“有劳王爷撑住。” “当心。”他话依然不多,好像他说话从来都是这般简洁的。 傅问渔看了他一眼便小心接近那阵眼之处,算计着时间等那棵靠近的时候一把抓紧了阵眼利箭,阵法有暂时的停止,但只在短暂一刹那之后,便疯狂转动起来,傅问渔死死抓着那根箭不松手,眼前光景大乱,她好像要被甩飞出去一般,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才能不被这幻象扰乱心智。 也幸好她并不娇贵,吃过许多的苦便能捱得住磨,那根像是要在树里扎根的利箭在她不懈之下,猛地被拔出来,利箭被她握在手中,天光复清明,日头复刺眼,阴云和狂风都散去。 傅问渔握着箭回头展颜一笑,想跟方景城说“我们活下来了”,只是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所有的,全部的,闪耀着夺命冷光的,数十支利箭全部汇集在一起,以傅问渔为目标,急速地向她刺下! 然后她看到一张不敢爱却也恨不起的脸,他总是冰冷冷脸上有些急切,以奋不顾身之势,像一只伸展着翅膀的老鹰,从天而降,残破的衣衫猎猎作响,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傅问渔,将她整个人都护在身下。 “少主!” “不要啊少主!” 毕苟和花璇双双惊呼出声,过于漫长的等待早已将她们折磨得快要发疯,看到方景城赴死一般的姿势,她们几乎心弦俱断。 早已来到此处的人在外面想了许多破阵之法,杜畏查看了好几处,却发觉这布阵之人手法格外高明,从外破阵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阵内之人找到阵眼自己冲出来。 只是谁都想不到,这个布阵的人居然用了这么阴险的后招,阵眼一毁,所有的暗箭齐齐聚向阵眼处,要将破阵之人万箭穿心! 看不清的暗器和看得清的刀剑齐齐飞出,毕苟和花璇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截断向方景城射去的利箭,从不出手的杜畏袖中飞出金叶子片片,像是一道道金光只余下残影奔向那处夺命的地方,温琅的十九玉骨扇里十九玉骨尽数齐出,碧绿的痕迹像是水波骤过,他心中剧震,当年的少将军,绝不是一个愿意为了女人放弃生命的男人。 但尽管如此,依然未能将所有的暗箭打断,纵使他们拼尽全力,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六支箭准而狠地,扎扎实实地,埋进方景城体内。 那样的方景城不是他们平日里认识的京中恶鬼,也不是冷酷睿智的少主,他像是抛却了所有,只要能护住傅问渔,便是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少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傅问渔有了这般强烈的感情,舍弃性命也要保护她?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对着傅问渔也无几分好颜色的他几时种下了如此之深的情根?tqR1 少主他自己,知道不知道呢? 傅问渔被他压在身下,六只箭射进方景城身体时,傅问渔清晰地感受到了六次力量,每一下都像是一道催命符,要把方景城的生命榨取干净。 从不会失去理智的她在这一刻好像被人抽空了所有的智慧,怔怔地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的重量,温热的血一点点从他体内流出又漫她的衣服,染红她的皮肤,最后再流到地上,淌出一片死亡的味道。 “……” 她翕合嘴唇想唤一声他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她喉间,像是万把尖刀凌迟,痛得快要滴血,却无法发声。 她抬了抬手想抱一抱方景城,触手间却只能摸到坚硬的冷箭,牢牢地树在他身上,她沾满了血的手便停在空中不敢动。 “没事了,有我在。”耳边传来方景城低低的声音,带着些温热的气息,有些痴缠的目光迷离地望着傅问渔,嘴角带着些释然轻松的笑意,然后目光一合,紧闭了双眸。 从“没事的”到“没事了”,一字之差,方景城几乎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啊——” 傅问渔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握着方景城胸前的衣服哭得肝肠寸断! 第一百一十章流,流七月 方景城昏迷了三天,傅问渔便有三天没有合眼,红肿的眼睛吓人,她在方景城床边坐足了整整三日,就连小开给方景城换药也不避开,看着那六支箭从他体内被取出的时候,傅问渔的心随着那六支箭停了六次。 肖小开说这六箭里有两处箭伤极为凶险,若不是王爷自幼便习武,体格健壮不比旁人,只怕早就要熬不住,而且箭上有毒,肖小开在解毒时还要顾全他的伤势更为棘手,好在肖小开医术极好,费尽心力,至少毒已经解了,只是箭伤因为解毒的药物本也带着三分毒,只怕要好些日子才能愈合。 尽管如此,方景城也依然高烧不退,不知要昏迷多久才能醒过来,也许再醒不过来。 傅问渔也中过一箭,相比起方景城的六箭之伤,她的伤根本不值得一提,她握着那差点要方景城的六根箭,看着他昏睡不醒的面孔,悲凉一笑,她认识的方景城几时这般脆弱过? “花璇,小开,你们留下来照顾他,除了信任的人,谁也不准靠近,包括杜微微和严叶。”傅问渔吩咐一声。 花璇正低着头难过,听得傅问渔这么说连忙问道:“小姐你这是要……” “我向来,有仇必报的。”傅问渔掖了掖方景城的被子,低声说道:“更何况,是生死之仇!” 花璇惊住说不出话来,傅问渔平时或许害起人来从不手软,但眼角眉梢从未像此时这般恨意透顶过,好像那些仇恨要冲出她的眼眶,化作一团烈火要焚烧一切一般。 “问渔姐姐,你也中了毒,虽然毒已经解了但此时最好卧床休息,否则以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肖小开着急地说道。 傅问渔捧着肖小开的脸庞,眼眶通红:“小开,答应我,一定要救活城王爷,好不好?” 肖小开用力地点头,这么多年他虽然对方景城怕中带恨,但方景城对他的好他却也是知道的,此时方景城如此危急,肖小开又怎么可能不拼尽全力? 只是傅问渔呢?她难道要拖着这个残破的身子去跟明明无法对抗的人,以卵击石吗? 沈清让在外面等了傅问渔许久,一见到她出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让傅问渔下了逐客令:“你走吧,不需要劝我。” 沈清让满腔的话便只能咽回去,留了一声“小心”便落寞离去。 杜畏守在外间等着傅问渔,傅问渔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查得如何?” 往日里这句话总是由方景城问他,杜畏听到傅问渔这样问时,有一时的错觉,这错觉是好像傅问渔早晚会跟少主一样,成为他们所有人的主子。 “查过了,毒是末族的一种毒药,外界鲜见,箭倒无甚特别,只是造箭的青铁锻造工艺是来自高沙族的,还有此次阵法名叫肓眼阵,此阵来历稀奇,世间懂此阵之人不多,当年……当年肖姑娘倒是对阵法颇有研究。” 杜畏一口气说完,小声揣摩着傅问渔脸上的神色,见她听到肖颜开时并没有动气才放下心来。 “死的人呢?”傅问渔继续问道,那阵法如同鬼魅出没的杀手呢?阵法撤了总不能死掉的人也跟着不见了的。 “没有可查的,他们被一种叫焚世水的毒物化了,半点尸体都留不下,更不要提查他们的来路。身上的夜行衣也是最普通常见的,并无特殊之处,手持兵器也是。”杜畏一边说一边皱着没有眉毛的眉头。 “这种手法你是不是很熟悉?”傅问渔见他神色追问道。 “对,像极了……蛛网的手法。”杜畏有些心累,这时候若是少主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弄明白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鬼怪,为什么这些杀手对处理死尸的手法这么熟悉,熟悉得令人发指,难道蛛网里出了内奸? 这想法一冒出来,杜畏便觉得不寒而栗。 “去查当时出事之时,末族卓罕德和蓝长老在哪里,高沙族的掌事之人又在哪里,还有去查最近京中有哪些铺子是出售过大量夜行衣和刀剑的,今天就要有个结果。”傅问渔十分清楚这么大的一个杀招,绝不是一人之力可以完成的,此举必将惊动皇上,她需要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气,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用这么凶险的招数,要置她与方景城于死地! 杜畏下去,傅问渔坐在椅子上开始梳理全部的事情,她希望能快点出一个结果,让躺在床上生死难料的方景城有个宽慰,温琅看着沉默不语的傅问渔许久,才叫了她一声:“傅小姐。” “我此时没有闲心与你打闹,有什么事说吧。”傅问渔头也未抬,仍在想事。 温琅也不见生气,走近傅问渔:“我只是来看一看你与少将军伤势如何。” “托您的福,还活着。”傅问渔应道。 “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你大可直说。”温琅看着这样沉默且冷漠的傅问渔有些难受,他还是喜欢看傅问渔一脸“我就是无赖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谢过温太子了,不过我此时只想静一静。” “那你想不想见一见高沙族的族长?”温琅笑道。 傅问渔抬眼看他,高沙族的族长一向神秘,鲜少有人见过他真容,哪怕是皇帝的酒宴他也不怎么出席,傅问渔过了这么久也未见过他,温琅居然请得动。 “你不要奇怪,毕竟祈国每年向高沙族买铁矿可是给了他们不少银子的,他们自然愿意卖我个面子。”温琅说得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朗朗如徐徐清风的声音悠悠而然然地响起:“温太子可不要胡说,在下明明是因为那箭跟我高沙族有关,不想傅小姐和城王爷有所误会,才特意登门的。” 先听着声音,再才看见人,见着了人,傅问渔便明白了这位高沙族族长不爱见生人的原因,他生得过份漂亮,一个男人,生得如同女子一般妩媚,而且是不同于傅念春的那种妩媚,是一种天成的媚色,哪怕他不言不语不笑,依然携几分邪魅,偏偏还不让人觉得讨厌。 温琅听了他的话哈哈一笑:“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可是引荐了你见傅小姐,说好的明年铁矿八折便一点也不能少。” “明明是九五折,怎么变成了八折?温太子真是坐地起价。”高沙族长抬起胳膊摇手。 “你们两先聊,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我先走了。”温琅见傅问渔脸上的疲惫之色渐浓,不再多做停留便退了出去。 “族长如何称呼?”傅问渔看了这个妖孽一样的的男人一眼。 “流,流七月。”名字也是风情万种,流七月这名字还真配得上这人。 “你想来跟我说什么呢?”傅问渔支着有些沉重的脑袋打量着这位流七月。 “那要看傅小姐知道了什么。” 流七月笑了一声,几乎是每一个进到京中的使节都有打听过京中的情势,而每一个打听情势的人都会听到一些傅问渔的传闻,这位京中的傅家小姐着着实实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流七月以往倒也想过认识一番,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又不似温琅那般厚脸皮,便一直耽搁了下来,没想到两人到了真正认识的时候,却是在如此险峻的关头。tqR1 “明着的,是今日这些箭是你高沙族的工艺,高沙族擅造兵器我想这手法无人能模仿,暗着的……我想知道,联系过流公子的人,是傅家,还是方景悟?”傅问渔眼底迸发出一些杀机,看得流七月有些头皮发麻,心中想着果然主动来找傅问渔是最明智的选择。 流七月的指骨纤长且细,半点不似男儿的手掌,也难以想象是这样一个柔弱的男人掌管一个以锻造兵器而闻名的族落,他抬手在虚空一点,说道:“十分感激傅小姐还未将在下归在阅王爷一党,否则我真是有口难辩了,不过傅小姐如何得知,我还未投靠阅王爷的呢?” 傅问渔冷声笑了笑:“你高沙族是瘴戾三族中紧挨末族的,几乎是三族与末族之间的主要屏障,瘴戾三族一直守望相助,末族却是贪图你们三族的财富,多年来一直想要侵吞你们三族,若不是几年前城王爷率军攻破了末族,你们三族早已是末族囊中之物,而如今末族有意要与方景阅勾结在一起,且不说你会不会对城王爷这个恩人恩将仇报,单说末族以往行径,以性情耿直而闻名的高沙族,你们会与仇人共事?” 许是没有想到傅问渔对他们的底细这么清楚,流七月十分意外地望着傅问渔:“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 “猜的。”傅问渔的话半真半假,书上有写一半地形,傅问渔便能推测一半事因,倒也不算是诓了流七月。 “厉害。”也不知流七月是真信了还是假装信了,对傅问渔倒是真有几分佩服的神色。 “现在能说一说那些箭是怎么回事了吗?”傅问渔可未忘记正题。 “要告诉傅小姐也并无不可,不过傅小姐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流七月为难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天使恶魔 “那要看你的消息是否值回你的条件。”傅问渔也不急着答应,流七月主动找上门就是有事要求自己,她急什么? 流七月没料到傅问渔如此会谈生意,迟疑了片刻只能说道:“我在以使节身份入望京之前做过一笔生意,上面写的是丰国宫中内务府所购,所购之物是一千只利箭,一百把玄弓,本来此事并无不妥,毕竟丰国宫中用箭极为讲究,一直是从我族中直接购买,我也不觉有疑,今日发生此事我也细看差点伤了小姐的利箭,才发现这正是我当时卖给内务府的那一批。” “你做过那么多的生意,如何确认这就是上一批?”傅问渔问道。 “傅小姐,借您手中的箭一看。”流七月说着伸出他那么过份纤长的手,放到傅问渔面前。 傅问渔将箭递给他,他翻转了一下,在箭羽的位置在两处尾羽底部相接的位置轻轻抚过,又点了点头让傅问渔去摸一下:“傅小姐可有感受到一些凹凸起伏?” “这是什么记号吗?”傅问渔望着流七月。 流七月把箭还给傅问渔,说道:“其实这也算是我高沙一族的秘密,所有卖出的兵器上都留有记号,这些记号是制造日期和锻造之人的姓名,就是为了防止像今日这种事情有发生怪到我高沙族的头上,这批箭的记号是我盯着打上去的,所以我记忆尤为深刻,傅小姐,我能断定,这批箭是我之前卖到丰国宫中内务府那一批,我还能断定,这批箭今日只用了五百支,也就是还有五百支未曾动用。这是我的长项,傅小姐应当信我才是。” “现在,我可以说我的条件了吗?”流七月说了许多之后,也回到了他的初衷上。 “说说看。” “傅小姐可否答应我,永不去末族?”流七月的条件古怪之极,傅问渔听着更为奇怪。 “末族?我为何会去末族?” “你只需答应我,这对傅小姐来说,应该不难吧?”流七月透着恳切。 “我答应你。”傅问渔虽然觉得这条件古怪,但也算是无伤大雅,应下也无妨。 流七月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还露出些如释重负的笑容来:“傅小姐答应就好了,在下告辞。” 可怜流七月,一定不知道傅问渔出尔反尔的“光辉事迹”。 送走流七月,傅问渔开始盯着那六支箭发呆,事情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庞大麻烦,而她无比迫切地想在方景城醒过来之前把这一切都解决好,这是她欠方景城的。 皇帝对方景城和傅问渔两人遇刺的事显得不甚上心,甚至都没有派过御医来看一看情况,只是宣了傅问渔问过一次话,知道两人都死不了就让她走了,语调甚至还有淡淡的遗憾,就好像方景城不是他的儿子一般,傅问渔开始明白了毕苟替方景城不值的原因。 他费尽心力想保护的国家,并不敬爱他,他背负骂名去效忠的皇帝,并不喜欢他。 不如上战场,不如去杀敌,不如肆意潇洒快活不受这窝囊憋屈气。 那日傅问渔从皇帝的行宫里退下,回来的路上,她下定决心要替自己和方景城讨一个公道,若这世间没有公道可言,她就要让这世间偏爱自己,让觉得有失公允的,变成别人! 杜畏半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傅问渔正细心照料昏迷中的方景城,心中感叹了一番,小声说道:“傅小姐,找到人了。” 傅问渔握住方景城的手,笑声说道:“等我回来。” 花璇留在行宫里照料方景城,除了肖小开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毕苟跟随傅问渔,见识了傅问渔最最残忍,最最血腥的一面。 她坐在椅子上,温柔又端庄的模样,细细品着一道好茶,好像眼前有一道春风细雨般的好风光,供她好生欣赏。 而那声声惨叫与求饶便像不存在一般,她从容得更像是享受眼前这人的痛苦哀嚎。 “还是不说吗?”她轻声细语的问,不像逼供,更像情人在耳边温柔低喃。 “你这个妖妇!”血肉模糊的人怒声斥骂,吐了一口血沫子在傅问渔衣服上,傅问渔拿出帕子细细擦了去,声音恬静:“去端一盆盐水进来,给庄先生洗洗身子。” “不,不要,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你不会有好结果的,相爷定会来救我的,啊——”他怒骂不休,最后都化成一声声惨叫,清亮的盐水倾盆而下,他身上本是皮开肉绽血肉翻卷,得这盐水一腌渍,痛得全身痉挛发抖,连翻卷着的血肉都细微的抽搐。 “离天亮还早着,我有的是时间跟您慢慢耗,也有的是手段慢慢折磨您还不让你死掉,我们来看一看,谁能耗到最后。”傅问渔笑着说道,“不知庄先生接下来是喜欢烙铁还是筛肉?” “你……你……”那位庄先生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去,话到嘴边全变成颤抖。 “不如筛肉吧?庄先生知道是怎样的玩法吗?”傅问渔纯美的笑容就在姓庄的眼前,这天使一样的笑容之下是一副魔鬼的心肠,说出的话每一个音符都悦耳动听如弦乐,但每一个字都是这世上最可怖的酷刑:“筛肉是先将一盆水烧得滚烫,再给您倒在背上,把您背上的肉都烫得发熟,再用铁刷子一道一道刷下来,比凌迟有意思多了,庄先生不如来试试这个吧?” 傅问渔说着就去往烧着热水的火灶里添了一把柴,扑腾而起的火光印在傅问渔脸上,火苗跳动在她眼中,像是仇恨簇拥着的火焰。 “水开了,庄先生您可别叫得太大声,我听得见的。”傅问渔一边舀着水一边细细说道,她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极尽了温柔的力量,好像这温柔都要从每一个字里溢出来。 “不,不,不要,你不要过来,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一身硬骨的庄先生也终于有了怕的时候,满脸血痂地向傅问渔求饶,全身都发起抖来,或许在他眼中,哪怕是地狱里凶神恶煞的阎罗,也比不得傅问渔的笑容可怕。 傅问渔举着一瓢热火,滴了几滴在庄先生背上:“唉呀,这几日受了惊吓手都有些不稳,让先生也跟着受惊了,先生别急,马上就来了。” “我说!我全部都说!” 傅问渔眼帘一掀,挪开了热水,笑意盈然如春光:“先生早这样多好,大家都轻松一些。” 死里逃生的庄先生像一条死狗癞在地上,傅问渔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目光又直又痴,傅问渔故意设了几个圈套问他话,试试他是说真话还是假话,庄生先真是个好孩子,一句谎言也没有。 待到天亮,傅问渔想问的东西都问到了,便望了望火红的朝阳,真是令人愉悦的一晚呢。 “杀了他,给个痛快的。” “不要,你明明说过我招了你就放过我的,你怎可出尔……”庄先生惊惧大叫,可惜话还未说完,傅问渔的刀子已经抹了他的喉咙,一道热情洋溢的鲜血挽了个漂亮又优雅的弧度,飞洒出来染红了傅问渔的衣服,像是在她衣摆上绣上了一朵娇艳的杜鹃花,她收好刀子交到脸色有些不好的毕苟手里,又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掌,扔了帕子随口说道:“以后这样的人,不用听他多说废话。”tqR1 “是……”毕苟对傅问渔心底生起惧意,这一晚上的傅问渔简直是疯狂的魔鬼,还是那种能活生生吃人仍旧谈笑风生的魔鬼。 同样被震撼的还有杜畏,他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蛛网花样百出的刑讯手法也算是残忍,但没有哪个施刑的人能像傅问渔这般“柔情蜜意”,她好像是享受这种事情一样。 “杜先生,帮我安排一个人进这狩猎场。”傅问渔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杜畏。 “谁?”杜畏没有疑问,只管去做,此时他对傅问渔就像对方景城他的少主一样。 傅问渔只是神秘一笑,笑得杜畏和毕苟两人背脊发麻,冷汗爬了一身。 忙碌了一整晚的傅问渔并未歇息,她好像不知疲倦一般,从带来的行李里挑了一件颜色最俏丽的衣服,是明亮的大红色,绡纱质地,穿在身上像是一片片飞霞,妙曼的身姿尽展无疑,移动间如一团火焰,透着撩人心魄的美艳。 “毕苟,你一直说我好看,来帮我上一个最好看的妆容。”傅问渔换好衣服坐在铜镜间,看着镜中素雅的自己,对毕苟说道。 毕苟的手几乎有些发抖,她已经猜不出像疯了一样的傅问渔还要做什么,但她总觉得,傅问渔再这么做下去只怕要出大事,她很想劝一劝傅问渔,或许我们可以等少主醒来之后再做决定。 傅问渔不等她开口,就打断了她想说的话:“没有人可以如此欺负我和城王爷,他若是醒了,总要顾全丰国利益,处处替这丰国的百姓和皇帝考虑,我不同,我就是个妇道人家,谁欺负了我,我就欺负回来,管不了天下那么大的事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艳骨诱人 毕苟给她描着眉,这眉凌厉而飞扬,她涂了些眉粉揉了些温柔进去,叹息一声:“我是担心你啊,少主若是醒着,哪里舍得你这么做的。” 傅问渔细细瞧着镜中的柳叶眉,这眉形适合她的脸蛋却不适合她的性格,过于温婉了一些,所以她擦去了一些柔和的地方,露出些棱角:“所以才要在他睡着的时候,把事情做完。” 她抹了最艳丽的口脂,那红色纯正而诱人,像极了熟透的樱桃,透着诱人的味道,衬着她大红如火的衣服,傅问渔的美艳自骨髓里透出来,不止于皮相,一身艳骨,惊艳逼人。 “我果然很好看。”她站起来转了一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勾唇一笑,摄人心魂。 沈清让不知何时来到门外,看着这样的傅问渔心碎难耐:“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色诱,国师大人最好莫拦,否则以杜先生的武功和毕苟的迷药,要把您留在这里几天几夜不是个难事。”傅问渔偏头一笑,对沈清让说道。 “你疯了不成?”沈清让气道。 “看来只能把您留着了。” 傅问渔的话音未落,毕苟的迷药已经出手,沈清让眼前一花就软倒下去,倒下去的时候傅问渔胸口骤然一疼,然后又瞬间无事,这异状让她额头出了冷汗,险些浪费了这上好的美人妆。 毕苟扶着沈清让坐在椅子上,对傅问渔一笑:“你说的嘛,对这样的人,不用说那么多废话。” 傅问渔露出了这几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抱住毕苟:“别担心,我没事的。” “早些回来,沈清让我能留住一整日。”毕苟拍了拍傅问渔的后背,她也知道她拦不住傅问渔,只能祝她事成。 卓罕德每天早上的时候都会到狩猎场的一处隐蔽之地练功,这是杜畏辛苦打探来的消息,今日也不例外,他正挥舞着刀棍呼喝着晨练。 粗犷的卓罕德有一颗爱美的心,只不过爱的这个美是别人的美。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与当初的傅启明称兄道弟的人,在某些方面的爱好自然也是一致的,听说方景阅还送了不少的美人给他,傅念春也是在这两人之间来回游走的,真是好兄弟,好盟友,令人感动。 挥刀舞棍的卓罕德眼角看到一片艳丽的火红色,认真看去时又不见了踪影,再认真练功时,那道红色的影子又现,如此反复几次,卓罕德终于逮到了机会抓住那神出鬼没人影。 “是谁装神弄鬼?”他握紧着那人的手腕,厉声喝问。 傅问渔或许不如傅念春那般懂得如何在床上撩动男人的心弦,但是在这种时候,她却十分明白,该怎么样才足够挑起一个人的兴致。 宽大的水袖掩着面,纤纤玉指半露,缓缓移动着火红的水袖,一道揉杂着飞扬与温柔的眉角,一只含三分好奇七分惊慌眼神的眼睛,紧接着是微微咬着诱人下唇的樱唇一点,再接着是挺秀的琼鼻和圆润下巴,整张脸将要露出来的时候又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缩着躲回去,那娇羞怯生的模样要掌握得极好,水袖之后便是一道挠人胸口发痒的万种风情。 爱美之人卓罕德自是稀罕这美丽的风情的,抓着傅问渔的手臂慢慢放下来,那眉眼,那琼鼻,那如樱桃一般的红唇便一点一点展开在他眼前,还有低头时的自怜和怯弱模样,都是让人恨不得立即征服的好风光。 “你是谁?”卓罕德可是见过傅问渔的,只是从未见过傅问渔这副样子,一时之间竟未认出来。 傅问渔抿了抿红唇,抿出几道诱人的印子:“傅问渔。” “原来是你,以前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绝色。”卓罕德的手就要朝傅问渔脸上摸过去,傅问渔连连避开,“少长老请自重,我是城王爷的人。” “哼,那个废物都要死了,你还跟着他做什么?”卓罕德冷哼一声,又抓过傅问渔的手,垂涎的声音说道:“不如从了我,保你一生富贵如何?” 傅问渔的内心冷笑声连连,眉眼间却露着一丝怯意:“你胡说,城王爷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大夫说了城王爷体格不凡,马上就可以醒过来了。” 卓罕德眉头一皱:“是吗?” “当然是的。”傅问渔像是鼓起些勇气一般,气鼓鼓地看着卓罕德,娇俏埋怨的样子更加勾人。 她说着就要挣开卓罕德的手,嘴里直说道:“你快放开我,不然等城王爷醒来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卓罕德握美在手哪里肯放,傅问渔又怎是卓罕德的对手,几番挣扎纠缠也不知是不是怎么弄的,傅问渔肩头的衣服就被撕裂了,露出了光洁诱人的香肩肤如凝脂,卓罕德的嘴就要凑上去啃咬,傅问渔冷笑一声,对着不远处的树上打了个手势。 温琅直着眼睛看了好一出大戏,傅问渔那模样看得他心跳都停了,直骂方景城少将军好命,太他妈好命,这样的女人简直是极品,居然甘愿为了他不惜做这种事,这世上怎么就能有傅问渔这么好看又这么可怕的女人?简直是祸水啊,国师大人诚不欺他。 得了傅问渔手势,温琅抹了抹下巴上的哈拉子,又咽了咽口水,直飞下来,骨扇一开,声音浪荡:“哟嗬,这不是末族的少长老吗?唉哟嗬,这不是傅家小姐吗?你们这是在交心聊天吗?” 傅问渔眼里的泪水说来就来,雾气腾腾挣脱卓罕德:“温太子救我。” 温琅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姑娘您在给人下套诶,你不要装得这么逼真的样子诶。他一收骨扇,一副了不得起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他欺负人。”傅问渔也是太入戏,台词都这么到位。 温琅眨了眨眼睛,压住要摇醒入深的傅问渔的冲动,对卓罕德怒道:“少长老怎可如此行事,傅家小姐与城王爷之间情比金坚,你如此行径简直禽兽不如!” 卓罕德跟温琅向来不对路,当初在红粉地里就差点了为了一个妩娘打起来,此时看到傅问渔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模样,便对温琅更加厌恶,只深深看了一眼傅问渔,提起树在一边的长棍便离开了。 等得他走远了,傅问渔从温琅身后走出来,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对着温琅一笑:“谢远温太子。” 温琅骨扇一开挡住眼睛:“你赶紧回去吧,等下人多了看到你这副样子,啧啧,我看对你有色心的恐怕就不止卓罕德一个了。” 傅问渔绕到温琅前方:“温太子也觉得卓罕德起了贪心?” 温琅把骨扇一转继续挡住傅问渔:“废话,不起贪心的就不是男人!” “看样子温太子是个男人。”傅问渔揶揄一声,提着衣摆就走了。 温暖摇着扇子扇着风,摇头叹息:“作的什么死答应傅问渔来帮忙,说好的有热闹看,差点把自己变成了热闹。” 卓罕德坐在行宫吃着并不习惯的丰国饭菜,下人给他端上了一份末族特有的点心,是一种将特殊的草汁揉进米饭,再佐以芝麻和花生屑的饭团,他一看到这个便立刻有了味口,连吃了不少,心满意足。 下人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不免窃笑,卓罕德正想喝斥宫女,却见她衣着绯红,像极了早上看到的那抹艳色,色心大起,顺着衣服就摸进了宫女的衣内,好在这些地方安排的宫女都是经过训练,早就知道这些所谓的“贵人”是何等习性,倒也没有闹出宫娥不堪受辱一头撞死的丑事来。 只是卓罕德越是抱着其他女人便越像着了魔一般的想念另一个女人,那样的姿色和神态,不是这些久经人事的女子可以比拟的,那种娇羞也不是她们能有的,他越想越觉得心燥难耐,忍到最后几乎觉得身体都要爆炸了,发出一声长啸,隔壁的蓝长老皱眉掩耳,厌极了他的作风。 那衣衫绯红的宫女待得卓罕德睡下,理好衣衫,出了行宫,步子袅袅婷婷走到接头的地点,那里的杜畏等了多时,宫女一见到杜畏便行礼:“杜先生,事情办妥了。” 杜畏点头让她退下,看了一眼卓罕德的方向,有些不明白傅问渔这么安排的目的是什么,可可也不好发问,只能等着时机到了,看看事态的发展。tqR1 回到房中的傅问渔并未睡下,杜畏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傅问渔点点头称他做得好,这才坐到方景城床边,靠着床头睡了过去,花璇心疼她忙了一整夜加一个上午,给她披了薄毯又去备了些清淡的吃食,看到毕苟脸色不太好,问她是怎么了。 毕苟只强打着精神摇头:“我只是担心少主,小开刚才过来说少主一直高烧不退,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烧出问题来。” “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小姐?”花璇问道。 “你看她把自己逼成这副样子,你若再告诉她这个,我怕她就真的疯了。”毕苟叹气道。 屋内的傅问渔睁开眼,泪水划过鼻梁埋进衣衫,伸出手来握住方景城宽大的手掌,小声道:“我不生你的气了,醒过来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他爽死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傅问渔醒来时眼睛有些发涩,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傅念春坐在她床边,她便干脆懒得起身半支着身子看着她:“二姐有何贵干?” “五妹,不要跟我怄气了。”傅念春拉着傅问渔的手,说话间险些哭出来,“也不要跟他们作对了,你看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 傅问渔抽出手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难道我不跟他们作对,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傅念春说不出话来,只拿出一瓶药递给傅问渔:“这是上次我给傅启明带去的药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听说城王爷病得厉害,你姑且一试吧。” “二姐的药,我可不敢收。”傅问渔没有伸手去接,只看着傅念春看她又要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傅念春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药已经给小开公子和毕苟姑娘都验过了,若是有毒瞒得过他们吗?” 傅问渔听着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毕苟,毕苟点点头:“的确是没有毒的。” 这倒是奇怪了,难道傅念春悔改了不成?傅问渔接过药瓶子拿在手心里转了转,低声说道:“二姐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就是担心你,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担心吧。”傅念春叹息一声,站起来就告辞:“你好生养着吧,得闲了我们再聊。” 傅问渔也不留她,看着她走远,却把那瓶药收了起来,并不打算给方景城用。 沐浴更衣的时候,傅问渔惊诧地发现她手臂的箭伤已经完全愈合连疤痕都没有了,这快到诡异的速度让傅问渔不敢相信,上一次中了四勾箭也是好得飞快,这副身子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换好了衣服就往肖小开熬药的小厨房跑去,看到正熬着药的药罐子,拿小刀割破了手指滴了几滴血进药汤,又悄然盖好不留下痕迹。 离开小厨房的时候傅问渔看到了厨房里的水缸,目光微转不知想了些什么,只叫了毕苟进来。 两人细语一番,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倒闹得花璇一头雾水,拿着一块丝帕对傅问渔挥了挥:“傅念春掉了块帕子在这儿。” “总是丢三落四。”傅问渔埋怨了一句,接过帕子便给她送过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对杜畏点了下下巴,杜畏立刻会意退下,毕苟和花璇看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杜先生只是笑而不语,他已经越来越觉得跟着傅问渔做事十分有趣了,这一步步棋子走得,精妙到位,算尽人心。 傅问渔拿着帕子追着傅念春一路追到了她房门口,喊着她的名字,傅念春眼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喜色,转过身来招呼着傅问渔:“五妹你不生我的气吗?” 傅问渔只是笑着把那帕子往傅念春面前一挥:“哪里会生二姐的气……” 那帕子就那么一挥,可是傅念春不知怎么的眼前就一黑,直直晕倒在了傅问渔的肩头,傅问渔接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小声说道:“毕竟你都不是人,只是一把心甘情愿被人利用的刀。” 搀住傅念春的身子,傅问渔推开房门与她一同走进去,关门时她特意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普照,暖融融地好舒服,这种时候本是最适合睡下午懒觉的。 皇后最近的烦心事不少,她按着额头觉得理不出个头绪。 末族,祈国,傅家,还有一个总是在闹腾的傅家,皇后觉得她儿子方景阅的东宫之位真是多灾多难,怎么那么多令人厌恶的挡路石不自己去死呢? 别的不说,就说最近这两桩,除了傅怜南在她耳边天天念着一些废话让她心烦之外,还有方景阅的那桩丑事,压是压住了风头,没有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去,可是毕竟那么多的人看着,早晚会走漏了风声,而且又不是一个两个,若是一两个杀了便好了,反而是一大群人,她不得不想尽办法地收拢人心,让她们闭嘴。 让人头疼的是傅家的那个丫头,她向来就与阅儿不合,那天那件事又被她看得一清二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不会冒出一两句不该说的话来? 这种人,杀了最安生。 皇后是这样想的,只想傅问渔的命太硬,那样的天罗地网都没能把她杀了,反而方景城那个贱种养的居然为了她连命都不顾,当真是开了眼界。tqR1 可是如今方景城也没有死,费了那么多心思,结果两个人一个都没死成,皇后的内心自然是少不了焦作。以方景城的能力,只要他一醒来,查到她的头上只是早晚的事,那好多的事就都藏不住了,只要一想想,皇后都觉得头疼不已。 她疼得揉着额头,想着解决之法,一向脑子不太灵光的傅怜南终于聪明了一次:“娘娘,城王爷的死期近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有些不信任:“怎么说?” “因为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想让城王爷活下去。”一向愚蠢的傅怜南倒是难得地说了一句聪明话,所有这里的人,希望方景城挺过去的人,不会超过一双手的手指头。 皇后听了她这么说倒放下一些心来,让她起身来,只是刚刚还好好的脸色猛地就变了,变得面如死灰,一把推开傅怜南,怒斥着让她滚出去。 傅怜南觉得皇后一定是有病,脾气怎么这般反复无常?连忙行了礼退下,恨不得离这个发神经的皇后越远越好。 她只是不知道,皇后看到桌上多了一支箭。 皇后的步子战战兢兢地挪过去,箭的下方压着一张纸,她展开一看,上面写一个地名,皇后几乎是一屁股就坐在了凳子上,满身的冷汗,再不复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 “来人,宣傅崇左!”皇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被隔墙的耳朵听了去,但压低的声音里依然饱含着怒意和恨意,好像恨不得把傅崇左这三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一般。 可惜了了,傅崇左大人还未来,先来的是传令的小太监,小太监打着千儿一跪:“娘娘,出大事了。” 皇后已是经不起这种惊吓,直接白了脸色:“又怎么了?” “末族的少长老,卓罕德,死了。”小太监说得神秘兮兮的。 “死了就死了,这鬼地方一天到晚死人你大惊小怪什么!”皇后气得一拍桌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作死的小太监竟敢吓唬她! 小太监缩了缩脖子,看了看四周依旧小声说道:“可是……他是,他是爽死的,跟傅家的二小姐,傅念春。” 冤孽啊! 当时的皇后只有这一个想法。 昏睡中的傅念春是被一盆冷水沷醒的,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再一看四周是她的闺房,旁边还睡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卓罕德,再看旁边,只有皇帝,皇后,蓝长老及傅崇左。 末族死了一个少长老,死的还这么不雅观,自然不能惊动其他人,越低调处理越好。 “这……”傅念春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按理说,不该这样的。 “傅念春你可知罪!”皇帝充满了威严的声音压迫性地传来,别的事他或许都懒得管,可是死了一个末族使节,这个事儿他便不得不下场。 傅念春浑身一颤,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何认罪? 但她也不笨,看着自己身上的身无寸缕,又看着卓罕德早已凉透的尸身,便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张口想解释,可是她声名在外,就算是解释也没有人相信她,她只能苦笑,自食恶果,睡了一辈子的男人,最终也栽在了这上面。 她很清楚这是傅问渔所为,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去怪傅问渔。 皇帝端着茶,等着御医的诊断结果,年轻的太医行事极为稳重,又是个懂得说话之道的人,深得皇帝喜欢,年轻太医细细察看完,跪在皇帝跟前小声说道:“启禀皇上,卓少长老是在交欢之时,过于兴奋,突然猝死的。” 皇帝身边的皇后早已恢复了贵气典雅的模样,怒斥道:“如此不守妇德,败坏纲纪,甚至还害他人殒命,实为我丰国之耻!” “我没有……”傅念春的辩解显得苍白而无力,低若蚊呜的声音完全被人忽略。 “不知廉耻!”傅崇左看着气极,痛心疾首地骂着傅念春,就好像这些事儿他从不知情一般,就好像去勾引卓罕德不是他的主意一般,他推得干净,把傅念春这个女儿卖得彻底。 从头到尾傅念春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偶尔会看一看傅崇左,可亲可敬的傅崇左大人则是从始至终都在怒骂着傅念春的不耻行径,在皇帝面前表着忠心,甚至没有给过一个眼神,他还觉得因为这个女儿做的事不够隐蔽让人抓住了把柄觉得恼怒,这就是令人感动的傅家。 皇帝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他有的是时间听这些慢慢打嘴仗。 第一百一十四章坐看撕逼 傅问渔听着杜畏的及时回话,脸上浮着一道寒色,既然傅崇左这么绝情,不如也让她试试绝情的滋味好了。 丝毫不出她所料,那房中的几人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皇后向皇帝进言:“皇上,有句话臣妾不知是否当讲。” “说说看。”皇帝说道。 “傅家之门风实是我丰国之大丑事,从未听过哪个左相家的女儿做出这等事来还理直气壮的,而且之前傅家四小姐当庭顶撞皇上您,又有傅家大夫人残害家中家丁且不说,更是畏罪潜逃,企图逃脱律法制裁,臣妾觉得,这满门的歪风邪气皆因傅大人治家不严。”皇后一连举了好多例子,当然这些例子都是傅问渔做出来的好事。 皇帝听了这话看了看傅崇左,干瘦精明的傅崇左明显不敢相信皇后过河拆桥拆得这么快,前几天大家还坐在一起商量着要怎么杀了方景城和傅问渔,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皇后却害起自己来了? 只可惜皇帝没有给傅崇左申诉的机会,他直接问着皇后:“这般说来也是,那皇后可有什么建议?” 跟了皇帝几十年的皇后太过了解皇帝说话的脾气和语气,每当皇帝开始这样问的时候,都是在等着下面的人给他一个满意的处理方式,他便能顺着这个台阶往下一滚,顺势把要治的人给治了。 皇后在心里盘衡了一下,说道:“依臣妾来看,不如将左相大人禁中家中不得与外人联系,待日后皇上查明之后再作处置。”tqR1 皇上皱了皱眉头:“皇后是否太过仁慈了些,毕竟这出事的可是末族的少长老,事关国体,如此轻率,皇后可是存了私心?” 皇后神色一凛,不知道皇上所说的这个存了私心是指什么事,更不知道皇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咬了咬牙根:“皇上所言甚是,是臣妾考虑不周,那不如将左相大人押至牢中严加看管?” “皇后难道最近信了佛?变得如此仁心仁德,朕倒好像是从未听过。”天子心深似海,最难揣度,皇后纵使是跟了皇上这么些年,到现在也依然探不到皇上的底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今日皇帝好像是故意针对傅崇左,不把他治出个花样来绝不罢休? 皇后后背有些冷汗,这一回她说道:“那便革去左相之职,押进天牢,待审查清楚之后再做定论?” “如此,甚好。”皇帝这才满意。 这有点像两个人讨价还价,而傅崇左便是那个待价而沽的货物,他的价值并不取决于卖家,而是在买家手里。 皇帝给傅崇左开出的价码在与皇后一来一往的拉扯中定了下来:革去官职,收押监中。 他起身放下茶杯,看着傅崇左:“爱卿,你可要多谢皇后娘娘。”他笑着离开,留得皇后与傅崇左面面相觑。 傅崇左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之重的处罚,从头到尾他几乎跟事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却受了这无妄之灾,他不得不在皇帝走了之后一把拉住皇后,老脸发白:“娘娘此举到底是何意?”若不是因为两人还有些可怜的合作,傅崇左应是当场就翻脸了才是,忍到现在才发作,也算是傅崇左好耐性的。 皇后甩开傅崇左的手,气极败坏地说道:“当初我以内务府之名,让你从高沙族买进弓箭之事,说好了绝不向外透露,如今箭却摆在我桌上,还把我们藏匿的地方都写了出来,傅崇左,你莫非是当我是个女人就好欺负了?” 傅崇左傻了眼:“我绝未向外人透露过此事,此次对付城王爷所用的也正是这批利箭,我怎可能出卖你?” “你当然不是在出卖我,你在要挟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早些让阅儿娶了你那个愚不可及的女儿吗?你以为这样就可胁迫我们母子二人听令于你吗?休想!如今景悟已经回来了,傅崇左,我们走着瞧!” 傅崇左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他从未想到过会出这种事情,那批弓箭他藏得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放到皇后的桌上? 而皇后则是气得神智不清,傅崇左近日来跟方景悟争势争得厉害她是知道的,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傅崇左竟然敢想出这种方法来“威胁”她,于是她今天得到了机会,借着傅念春的事借题发挥,重击了傅崇左,让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可是这里面仍有疑团,皇帝平日里对傅崇左虽然算不得宠爱,但也算是极为看重,为什么今日要一步步逼着皇后把处罚加重,借着皇后的嘴巴说出对傅崇左的处置来?他为在故意挑拨皇后和傅崇左的关系,而且如此明显的挑拨,皇帝却做得信手拈来,像是吃定了皇后不会有任何异议? 闹到此时,这件事便算暂时告一段落,傅问渔听杜畏传了半天的话,听到这里也就够了,后面的也无非是皇后跟傅崇左互相猜疑,再听下去也无意义,便起了身走到了屋外,隔壁正是卓罕德死掉的屋子。 总算是死了一个了,剩下的,慢慢来。 傅念春真的以为傅问渔什么也不会发现吗?太天真了。 她送来的药的确没有问题,可是那水缸里的水却是下了东西的,单一的东西并无大碍,可若是混了傅念春给的药就是足以致方景城于死地的“好药物”。傅问渔特意叫毕苟过去闻了闻,所以二人才有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傅念春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至于卓罕德,傅问渔原本根本没想过要对傅念春怎么样的,若不是她上赶着找死,傅问渔绝不会对她怎么样。 从她刻意来送药以获得傅问渔的信任,又落下帕子诱着傅问渔跟上来的时候,她就是在走向傅问渔早已设好的圈套里。 一个时辰之前。 傅念春被那帕子上涂的迷药迷得晕倒,傅问渔把她交给了早已经被杜畏接进狩猎场的妩娘,若是细看还可发现妩娘换了傅问渔那身大红的衣服。 “辛苦你了妩娘。”傅问渔道谢一声。 妩娘冲她一笑:“傅小姐真客气,这种为了少主的事,不叫辛苦叫职责所在。”她一边说着一边系了丝巾挡住半张脸,扶着傅念春进了房间。 毫不意外,里面正等着她的是卓罕德,他甚至连衣服都脱好了,只等“傅问渔”一进去,便要提枪上马。 妩娘早有准备,身姿灵活地躲开,又用手指头勾着他追过去,卓罕德满脑子肮脏事,加上屋子里关了门窗光线又偏暗,竟然不查早已换了一个人,妩娘拿出手绢蒙住他眼睛,逗着他“做游戏”,卓罕德更加只会觉得血脉贲涨,快活到了一半,妩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含在嘴里给他喂了下去。 药是找肖小开拿的,特意没有问杜畏,毕竟卓罕德也是末族的人,难保他不会有什么解药之类。药也是好药,名叫鱼水游,入喉之后麻痹肺部,无法呼吸,死的症状便跟“爽死了”别无二样。 未过几下,卓罕德还没有完事人就已经完事了,接下来就只需要把傅念春脱光了放在卓罕德身上就好,最后,等着下人们发现这桩最是特别难以启齿但又忍不住想要到处说的妙事儿就好了。 若傅念春不答应卓罕德帮他骗来傅问渔,那么中招的人绝不会是傅念春,只是傅念春却好像迷了心智的一般要替傅家做事做到死为止,哪怕是把傅问渔推进无底深渊也在所不惜一般,傅问渔看着她,一向是难以理解她在睡人这件事上的逻辑的,她定是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处子之身,所以再被人多睡一次也无妨,所以才听了卓罕德的话,诱着傅问渔来上当。 畸形的观念一旦形成,很难再被改变,傅问渔早就知道这点,试过挽救,却也无效,所以她早早就放弃了。最后的结局便是,傅念春在这条畸形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远到心理变态她自己还尚不得知。 卓罕德的死因实在是有些难以说出口,太过丢人,只能说成是暴毙而亡,好在与卓罕德同来的蓝长老也愿意接受这个理由,不然的话传出去丢的也是末族的人,于是双方协定,将卓罕德验明正身之后就火化了,骨灰交由蓝长老带回末族处理,这也勉强算个落叶归根。 只是卓罕德一死,傅崇左被削职关押,末族跟傅家之间是再无可能有半分合作了,甚至连方景阅,没了好色冲动的卓罕德,只剩下一个谨慎精明的蓝长老,他们也难以拉拢。 至于傅念春,关进大牢是必然的,皇后本是要当场处死了她,也算是把方景阅的麻烦丑事压住,别到时候皇上一审案子连着方景阅的也审了出来,不过皇帝说此时有贵客还在,不宜见血光,待到秋后再问斩。 傅崇左被革职收押关起来这件事显得极其的莫名其妙,在外人看来,不管皇后如何巧言令色也应该无法说动当朝天子才是,哪里能这般容易就将一个左相大人送进大牢?而且此时还正是各族使节俱在京中的时刻,皇帝怎么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动一个官职如此之高的人。 杜畏也疑惑不解,看着傅崇左一言不发被带下去的时候,他走到傅问渔身边小声地问原因,傅问渔只回头看了一眼卓罕德的尸体:“你忘了末族圣女的事?傅家与末族勾结你以为皇帝真的不知道吗?我们这么做,不过是给了皇帝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一举除掉了末族别有用心之人,也震慑了傅崇左。” 那位皇帝大人才是真正会下棋的人,兵不血刃,不需出手,就摆弄着众人替他做事。而傅问渔这一回心甘作刀,借着皇帝的威名杀个痛快。 “但也不会用如此重罚,傅小姐,你还是否有招数未让我们知道?”杜畏感受着傅问渔的可怕,她诡计层出不穷,手段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就这么几天的时候她翻起惊天巨浪还能置身事外半点肮脏不染,这分本事旁人连想都不敢想。 傅问渔没有解释什么,的确还有些事是杜畏不知道的,故事若是说得太明白了,有什么意思?她只是说道:“这算什么重罚,傅崇左都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皇帝并不会杀了傅崇左?”杜畏担忧道,如果傅崇左这一回不死,只怕待他出狱之后会是更大的麻烦。 傅问渔抬手挡了挡阳光,疏落的光线穿过她指缝,她笑了笑:“谁知道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哪来巧合 两条看似毫无交集的线在傅问渔的巧妙操纵下,毫无痕迹地交叉在了一起,相交的那个点上是傅念春,引发的后果便如今日这情景,傅问渔潜心努力,得到了一个尚算不错的结果,但这并不是她最终的目的。 “那些弓箭看紧了没有?”傅问渔问道。 “已派人盯住了,不过属下觉得,皇后也好,傅崇左也罢,都不会蠢到自己去取箭的。”杜畏说道,那里已是个陷阱,稍微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前往才是。 “我当然不指望他们两个前去,你看紧便是,我日后有用。”傅问渔吩咐一句,看着傅念春被拷了镣铐和枷锁,推上了囚车往外面走去,狩猎场不设大牢,她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等着秋后斩首。 路过傅问渔时,她望着傅问渔看了很久,眼神过份复杂,有失落有后悔有无奈有解脱,复杂到傅问渔一时之间都看不明白。 “别看了,也是她自作孽。”毕苟不知何时来的,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怎么来了?”傅问渔问道。 毕苟笑起来:“少主有好转的迹象,高烧退了,我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 “醒了吗?”傅问渔连忙追问。 毕苟却只能摇头,透着疲惫的遗憾:“没呢,这次少主受伤实在太重,整整六箭还带着毒,换个人早就一命归西了,也是少主命硬才能扛得住。” 傅问渔就着一边的草垛坐下,双手撑在腿上,头也低着,她是真的有些累了,方景城再不醒过来,她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突然她看到自己的手指,方景城之前一直没有好转迹象,今日却退了烧,会不会是因为…… “回去吧,我去看看他。”傅问渔打起精神抬着头,对着毕苟和杜畏笑说道。 杜畏觉得傅问渔好似快要崩溃一般,担心道:“傅小姐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傅问渔笑着摇头,握紧了掌心,如果真的有效,或许多喂他一些就好了。 她看着方景城安睡的脸庞久久出神,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对着自己手指头划了一下,冒出殷红的血珠子,轻轻捏开方景城的嘴唇,傅问渔苦笑一声:“管不管用我也不知道,不过城王爷,你若是醒了可别害怕我这邪门歪道的法子。” 她说着把手指伸进方景城嘴里,挤着鲜血喂进他嘴里,一缕血线顺着方景城的嘴角流出来,傅问渔替他擦干净,手指碰到他冰冷而坚毅的轮廓,柔肠百转碾碎,方景城,你要何时才肯醒来? 也是古怪,正常人来说失这么一点血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才是,可是傅问渔却觉得头晕目眩,连眼前方景城的脸庞都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她终于眼前彻底一黑,伏在方景城胸口倒了下去。 杜畏进来时看到傅问渔手指的破皮处,掏出怀中一粒药丸给她喂下,看着这相偎着睡去的二人,脸色极其无奈,这两人之间的孽缘最终到底会如何?tqR1 流七月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倒霉的人,一开始他就不想来望京城,可是族里的人个个都是憨直得说话不会转弯的人,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来了便罢,他想着躲着不见人,该交的贡品交完,该喝的酒喝完把自己关在房中总不会惹上什么祸事。 可是偏生出现了一个傅问渔,他十分肯定万分确信傅问渔就是那个人,倒了八辈子血霉他遇着了,他只能再次硬着头皮上,跟傅问渔谈一谈条件,让她永远不要去末族,否则又是一场大灾难。 本来说得好好的,可是傅问渔前几天晚上跑到他房中活生生又把他逼得没办法,被迫答应她去见丰国的皇帝,那老狐狸一般的皇帝他真是不想见,见着就觉得那人的眉毛根里都透着算计。 他苦着一张脸抱着一壶酒,在他过份俊美的脸上满满都是愁色,摊上傅问渔的人,都是要倒大霉的。 她这会儿又来了,流七月简直想哭:“你还要我做什么?” 傅问渔看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我是让你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了,你这么怕我?” 流七月皱着眉头愁着脸:“你都把傅崇左害得没了左相的官职,又把他和傅念春都关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嘛?” “我只是来道谢的。”傅问渔摊手好生无辜。 “不用谢,我也是自己找死,干嘛去招惹你。”流七月后悔莫及,说不定他不去跟傅问渔说不要去末族之事,傅问渔也是不会去的,他真是嘴贱。 傅问渔自己坐下,拿过他手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清酒如喉,顺滑温和,不似烈儿娘那般灼得喉咙发烫,半壶入肚就要不醒人事。 前几天晚上傅问渔是来找过流七月,那会儿流七月还有些兴高采烈,觉得这姑娘长得好看不输他,跟她说话也是风趣有味道,是个不错的聊天对象。直到傅问渔让他去见皇帝,把那批弓箭的事说给皇帝听,流七月才觉得这位好看又风趣的姑娘有些可怕。 “我为什么要去呢?”当时的流七月不解道,他为什么要答应傅问渔做这种事呢? 傅问渔巧笑倩兮:“因为皇上也一定能看得出这箭是你高沙族所产啊,如今末族跟阅王爷勾结,难道高沙族也要跟阅王爷勾搭在一起吗?” “高沙族每年卖出的箭矢这么多,你怎么能肯定皇帝就会怀疑到我们高沙族头上?”流七月拼着最后的倔强,能不去见皇帝就不要去见,总是要争取一下的。 “我若是阅王爷,这几日一定对你大为示好,与你多有亲近,不管这箭是不是跟你有关,我都会做出你流七月与我有来往的样子,外人这么看着就会相信了,皇帝看着也会相信,流公子,你在这丰国可是孤立无援,到时候百口莫辩,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是不得不踏上方景阅的贼船,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傅问渔也不着急,一点点地给他分析着。 也不知是傅问渔是不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方景阅这一日还真给流七月送过礼,说是以结两方之好,那可是当着许多人的面送给他的,流七月一开始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得傅问渔这么一说,他才觉得,这丰国的人都是鬼物,心思太可怕了。 就这么着的,流七月几乎是在傅问渔半哄半逼之下去见了皇帝。 那日流七月是这么跟皇上说的:“圣上,虽然城王爷遇刺之事扑朔迷离,但我高沙一族却不得不跟皇上透露个实情,那批射杀城王爷的箭矢都是半年前高沙族卖给丰国宫中内务府的,在下十分担心此事会波及高沙一族,特来向皇上说明,此事绝对与高沙族无关。” 皇帝则是抚了抚手掌,问道:“朕记得,内务府向高沙族购买箭矢的时日已长,宫中侍卫都是佩备你族箭矢,流公子可是有何证据证明这批箭矢就是半年前那一批?” 于是流七月又把之前跟傅问渔说的那一套印记之法说给了皇帝听,皇帝听罢也不怎么多说话,只着人去翻了内务府的卷宗,这不查还好,一查下去可不得了,内务府这些年来向高沙族买了不少弓箭兵器,可是都未入库,这些东西不知流去了哪里。 丰国对兵器的管制极严,平头百姓连佩刀佩剑都需向官府衙门备案拿手札,防的就是民间有居心叵测之人闹一闹斩草起义这种讨嫌事,结果这内务府倒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进了大量的兵器进来,还不知藏在了什么地方,这做法,简直是欺君罔上! 官场的拉杂事大多查不得,一查就是牵一发动全身,一死就要死一片,皇帝闷声不说话,只是让心腹去看一看内务府当职的人是什么来路,那些手谕是如何得到的,从库房里调用的银两又是怎么个流通的方法。 简直是毫不出意外的,内务府里的人明着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大太监,实际上他的干儿子却是傅崇左的门生,那些手谕是皇后给出去的,银子也是皇后巧立名目调出的。 皇帝有些生气,傅崇左跟皇后勾结这种事他一向听之任之,权当是在看笑话,但是他们竟敢闹得这么大,就有些让他不满意了。他们要杀方景城,这倒没什么,可是私藏兵器那这包藏的祸心就太大了,一个不好就要动摇国之根基,傅崇左的胆子也是忒肥了些。 但他一直没有说什么,总要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能把这两人好好治一治,也是巧了,他正愁找不到机会,卓罕德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傅家二女儿的肚皮上。 管他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样子哪里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捡了这么个大好的便宜,自然揪住了机会往死里逼皇后,恰巧皇后看到她房中桌上的羽箭觉得傅崇左这是在要挟她,多方巧力之下,可怜了全然不知情的傅崇左,就这么理所当然,又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革了职收了监。 世上哪里有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筹谋。 傅问渔温柔又仔细地挖着一个个陷阱,摆上诱人又毫无痕迹的诱饵,引着众人一股脑地往着她指向的方向扑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少主醒了 流七月看傅问渔一个人喝着闷酒,好心肠的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傅小姐你有烦心事?” “没有。”傅问渔摇头,“流公子,能早些离开望京城便离开吧,像你这样的人,在这种地方活不下去的。” 流七月不知这话是夸是贬,但总归是实话,望京城这地方连砖头都能吃人,一眨眼的功夫便是要连命都丢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可是流七月却只能苦着脸:“若是没有遇着傅小姐,我倒或许真的等这里的事完了就离开,可是遇着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傅问渔好笑又奇怪:“我怎么你了?” 流七月望着天:“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才麻烦呢。” 傅问渔见问不出什么也不再多说,喝了两杯酒离去,去时遇到了温琅,温琅笑一脸流氓的样子:“怎么着,傅小姐这是瞧不上我这容貌要去找流七月那个娘娘腔谈心了?” “对啊,谁叫你长得这么丑?”傅问渔故意怄他。 对自己长相一向极有自信的温琅险些跳脚:“本宫玉树临风翩翩君子你是哪只眼睛看到我丑了?” 傅问渔没有精力跟他闹,看着远远跑来的毕苟问她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心急的样子。 毕苟抓着傅问渔的手一副喜极而泣的神色:“少主醒了!” 傅问渔提起裙裾就跑,脚下的青草招摇,像是也感受到她心中的激动和煎熬。温琅看着她提着裙摆而去的身影,目光微深,“哗啦”一声打开骨扇,笑着摇了几番。 她跑得身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热汗,鬓角的碎发都微湿,直直奔进了方景城的房间,房间里严叶正服侍着方景城喝药,见到傅问渔进来连忙退到一边。 方景城冲她招招手:“过来。” 傅问渔便觉得这些天所受的全部辛苦和委屈都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所有的恨意和不甘都能得到平复,全部的急切与担心都归于宁静。 她坐到方景城旁边,看着他瘦了好多的脸颊,眼眶发热,他醒过来了就好。 方景城抬手抚过她脸上的风霜与疲惫,拉着她靠在自己胸口,轻抚过她的长发:“来跟我说一说,这些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蜡烛爆了一声灯花响,摇曳了几番,烛泪积成了小山堆,重重叠叠,安静的内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就着西窗烛,说着惊魂事。 傅问渔细细讲起,从逼问傅崇左的心腹庄先生开始,又设计傅念春和卓罕德,拉着傅崇左和皇后下水,每一桩每一件都细细说给方景城听。 方景城静静听她从容平静的声音,却想象得到如果不是傅问渔当时快要被愤怒淹没,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铤而走险做这么多疯狂的事,她总是习惯一切都慢慢来,不露半点痕迹,万事顾虑周全再动手,这一回她的动作却如雷霆之势,夹着阴谋如暴雨一般倾泄而下。 当时她的内心,该有多少恨? “怎么不等我?”方景城有些心疼,心疼她一个人硬扛了这么多天。 “你差点因我而死,若我不能为你报仇,怎么有脸见你?” “蠢女人。”方景城将她搂得紧了一些,看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将她抱过来放在床的内侧:“睡一觉吧。” 这么多天来,傅问渔一直没有真正的睡好过,连轴转一样的她让自己忙得像个陀螺,事情多且大,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上面,半点纰漏也出不得,始终紧绷着的一根弦几乎快断开,又时时提心方景城的情况,几乎未能成眠。 如今方景城醒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了,她抓着一点方景城的衣襟,闻着他身上的味道,终于可以放心沉沉睡去。 方景城借了胸膛给她当枕头,细细理着她的长发,握着她的手时,看到了她指尖割破的皮肤,聪明如方景城,只一眼便猜到傅问渔做了什么。 “蠢女人。”他又低骂了一声,却吻上她的额头。 捡了床头一个小物件儿,方景城并指弹出打在门上,门外守着的杜畏悄无声息猫着步子走进来,对方景城无声行礼。 方景城只是手一伸,杜畏便立刻会意把整理的事情全部递过去,方景城一手抱着傅问渔,一手翻看着这些天傅问渔的事迹,还不忘了对杜畏交代一声:“叫小开熬点药膳,她累坏了。” “是,少主。”杜畏点头退下。 杜畏递过来的东西与傅问渔说的无甚差别,只是傅问渔弱化了许多危险之事,杜畏都如实呈上,方景城看完放到一边,轻轻抚着傅问渔后背,心想着该怎么把她做的这些事,补得更圆满。 她已辛苦久,方景城不舍得让她操心。 夜色静得如缓慢滑过的流水,温柔静好,窗外偶尔会听到虫鸣鸟叫,睡了太长时间的方景城毫无倦意,许许久久地看着傅问渔的睡颜,这张脸好似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问过自己当时向傅问渔扑过去的那一刹那是怎么想的,问到最后也只能归为本能,就在那一下,方景城没有任何思考就向她奔了过去,生死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无事才好。 小开曾经问过方景城,他喜欢上的到底是傅问渔,还是傅问渔的有些神似肖颜开,那时的他没有答案,现在他万分确定,他喜欢的,是傅问渔。 从来,他都是对傅问渔动了心的,只是他自己不敢承认,不敢面对,又因为沈清让的话,不得不把傅问渔推得如万里之远,眼见她痛苦绝望却什么也做不得,就怕他太过接近她,便会害得她失了性命。 真正难过的人,又岂是只有傅问渔一个呢?方景城小心翼翼不敢越过边界地待她好,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她睡得极深沉,像是要这些天的觉都补回来,方景城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刚要起身,却被傅问渔在梦中抓住衣角,眼角还有泪光,低声呢喃:“不要死,方景城不要死。” 方景城的心一下子便软成了白云,她这些天到底有多担惊受怕?握住她的手不松开:“我在这里。” 他从来都不是会讲情话的人,满腔的柔软都只化作了紧握的双手,一整夜,他一手握着傅问渔,一手提笔,在纸上细细写着许多事。 第二天傅问渔醒来时,正好看到朝阳里的方景城正专注地写着东西,墨发简单束起,白色中衣的他没有平日里的冷漠疏离,透着淡淡的温和之色。 “起来了?”他见着傅问渔醒来,放下手中的笔拉着她起床,“这都快晌午了,你就睡得不饿吗?” 傅问渔觉得这有些有像梦境,前一天还在担心着他的生死,转眼他已经在对自己说着话了,生死转换不过一夜之间。 “起来换身衣服,明天就该回京了,今天估计有宴会,你再睡下去,可就要错过了。”方景城捏了捏傅问渔的下巴,再不打断她不知她要发愣多久。 “你这样说话我都觉得不像你了。”傅问渔倚着枕头看着他,他若是喜爱着浅色的衣服就好了,整个人便像个活人,没有那么冰寒如铁,又疏离至远。tqR1 方景城看了她一眼,一把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想赖床还这么多借口。” 毕苟正好抱了一身衣服进来准备给傅问渔换上,一见到两个这么浓情蜜意的,连忙捂住了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等下再进来。” “站住。”方景城叫住她,毕苟背对着两人:“少主有何吩咐?” “替小姐更衣,侍候用膳。”方景城提溜着毕苟的后衣领,把她扔到傅问渔身边,自己挑过一件玄衣罩在身上,那属于城王爷的霸道冷凛便又再现。 毕苟说话时满当当都是欢喜:“唉呀少主醒过来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嗯,是变了些,换衣服吧,看来回京又有得闹腾了。”傅问渔一边更衣一边说道。 毕苟好奇地看着她:“少主没跟你说吗?京中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昨天晚上就安排了,杜先生这会儿都应该到京中了。” 傅问渔一怔,想着大概方景城是再不想让自己去操心那些事,所以要瞒着自己把所有事情做完,心头不免一暖。 “少主可是真疼你啊小姐。”毕苟笑道,“小开给你熬了药膳,去用膳吧。” 方景城的变化只是对着傅问渔,面对外人的时候,他脸上的寒霜亘古不化,锐利的眼神也依然时时戳得人心发颤,尚还有些病色的他信步进进皇帝的行宫里,太监一声高唱:“城王爷求见!” 皇帝有些遗憾地放下手中的笔,但又好似有些欣慰,方景城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对他而言都是遗憾,也都是欣慰,这交替的情绪在皇帝身上体现得极其扭曲。 方景城进了殿,瘦了不少的他背脊依然挺直,铮铮傲骨半分不减,反而更添清寒俊色,撩起袍角,他向着皇帝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身子可好了?”这是皇帝自方景城中箭之后,第一次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回父皇,已无大碍。”方景城起身,看到沈清让正坐在皇帝右下方的位置望着自己,他便点头说道:“沈国师也在。” 第一百一十七章怕你生气 沈清让并未应话,只是冲他点头笑了笑。 自打各地使节入京以后,沈清让便是一直十分的低调安静,除了必要的场合他几乎不怎么露面,谁也不知道他关在屋子里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出关的他更添仙骨,气质更为出尘不染,青色的长衣简单朴实,但穿在他身上便极有韵味,只是他眼中的寂寞又深几重。 他一向是知道方景城是死不了的,他的星象虽见微弱却有不绝之势,而且像方景城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那般简单死去?只是沈清让没有想到过,傅问渔会因为方景城的重伤差点癫狂,那些疯子一般的行径他自是知道,如今傅家左相被革职收监,末族不再与方景阅来往,国师并不相信单凭着一个方景悟能把傅问渔怎么样。 于是国师大人,他不得不出关。 皇帝坐在椅子上,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方景城也未打算赐座,只问道:“你来见朕有何事?” 这番寒情沈清让看在眼中都有些不适,不过方景城却全不在乎,他拱手说道:“儿臣此番面圣,是来启奏父皇京中有乱党之事。” “乱党?”皇帝的眼眶一眯,但凡是皇帝都是最受不了这种的。 “儿臣得到线报,京有几处地方藏有大量兵器,京郊时有形迹可疑之人出没,明日圣驾回京,儿臣担心会有人对父皇图谋不轨,特来禀报。”其实说白了兵器就是傅崇左的兵器,行踪可疑的也就是傅崇左养着些的死士,方景城说得玄而又玄自然是有目的。 皇帝有三分信七分疑,他望向沈清让:“国师对此事如何看待?” 沈清让温和一笑,看了看皇帝,又望着方景城,方景城也微微笑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似乎有刀光剑影闪过。 过了片刻,沈清让才说道:“此事可大可小,在下觉得,有备无患。” 皇帝“嗯”了一声,目光探究地看着方景城:“你病重受伤多日,一醒来便知京中有乱党,倒让朕再次刮目相看。” “便是儿臣死了,京中,也是太平的。”方景城扬起眉眼看着皇帝,露着些许凛色。 “如此最好。”皇帝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方景城顺阶而下,步子故意放得缓慢,他知道沈清让一定会追上来。 果不其然,尚还未走出百米远,沈清让便喊住他:“城王爷。” “国师有何事?”方景城停步转头看他。tqR1 “城王爷心知肚明,又何需再让我说一次。”沈清让总是一派温和的样子,说话也总是有礼而清润,“皇上并不喜欢你与傅小姐在一起。” “他是不喜欢我与任何人在一起,而不是傅问渔。”方景城笑了一声。 “那日你不惜拼死救下傅问渔,已是在皇上心中种下一根刺,如果皇上要对傅问渔动手,她是应付不来的,城王爷难道希望出现第二个肖颜开吗?”沈清让倒也不是故意挑着方景城的往事说,这字字句句也是属实,皇帝有些变态,见不得方景城有任何的好。 方景城掸了袖子:“不劳国师大人挂心,傅问渔既然是我的女人,我就是再死上一次,也会保她安然无恙。“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沈清让在他身后说道:“城王爷是否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方景城当然没忘,就是因为当初他以傅问渔性命要挟自己,才逼得他说出那般伤人的话,逼得傅问渔离开自己!如今沈清让以为,他还能得逞吗! 但见方景城霍然转身,眼眸里的杀机四溢:“沈国师你舍得杀傅问渔?” 沈清让脚下一晃,退了一步,看着方景城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舍得杀傅问渔? 他由着傅问渔把这京中闹得翻天覆地,也不舍得动一动心念断了她生机,任凭方景城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也要逼着方景城离开傅问渔,他听任这天下狼烟将起皆为傅问渔这天定的劫难之人,也要违逆师命不舍得对她如何。 沈清让,他哪里舍得杀傅问渔? 傅问渔换了一身华服正装,等着方景城回来一同去赴今日晚宴。皇帝别出心裁又喜欢热闹,着人办起了篝火宴席,不需多想也知道宴间多的是争奇斗艳,傅问渔无所贪图,本也无意去争一争那头枝的光彩,但总是跟着方景城一同去的,便不好弱了他的气势。 衣服是烟青色轻纱薄衫,耳上带了一对白玉坠子,衬得傅问渔袅袅婷婷又温柔似水的模样,方景城见了让她等一会儿,回房换了件月色的长衫,纤合有度,他一双腿长得欺人,这衣服在他身上便越显得他身形修长,傅问渔笑他刻意,方景城却笑道:“你看着欢喜才重要。” 两人未骑马步行前往,后面跟着一群啧啧称道少主真是把性子翻了个个,对傅问渔好到发指。 从两人行宫到宴席有段距离,好在他们不急,边走边说着闲话,方景城说道:“不如你来说一说,是怎么确定行凶之人的?” 傅问渔薄嗔了他一眼:“你不是明明知道吗?” “就是想听你说说话。”方景城笑道,顺手揽过傅问渔肩头,夜风微寒,怕她受凉。 傅问渔伸出胳膊搭在他腰上,说道:“流七月告诉我那批弓箭是他卖给内务府的,我自然会去查,要查到皇后和傅崇左也不是难事,便抓了个傅崇左的心腹叫庄少计,问了一番话,便知道了果然是他把弓箭替傅崇左运了进狩猎场来。” “你只是问话?”方景城忍不住笑着打断她,傅问渔的好手段他可是听杜畏和毕苟说过了,那温柔着杀人的手法蛛网的人都该向她好好学上一学。 傅问渔挠了一把方景城的腰身:“当时你重伤不醒我又心急要个答案,自然是怎么快怎么来,哪里顾得了别的?” 方景城一把抓住他小手放在胸前,心头微暖,笑意不停:“那皇后呢?” “很简单啊,这批箭既然是傅崇左和皇后一起购置的,那傅崇左就绝不可能一个人动用而不通知皇后,她必是知情的。所以我阴了她一把,她也算不得无辜。”傅问渔笑说道,只是那笑意不怎么达眼底,想杀他们的人还真是多呢。 “嗯,言之有理,卓罕德你又是怎么确定的?”方景城点头,虽然说那箭上的毒是末族的不错,但蓝长老不也是末族的人? 傅问渔停下步子笑望着方景城,又好气又好笑,这人真是好厚的脸皮:“城王爷,不用我再重复一次当年是你把卓罕德打得落花流水的吧?他恨你入骨,要是能让他逮着机会杀你肯定不会放过了,只有人告诉他这个计划,他是要出全力的。” 方景城哈哈一笑把她拉进怀里:“说我一句好话就这么难?我可听毕苟说起过,我昏迷的时候你可没少说断肠话。” 傅问渔白了他一眼红着脸别过头不理他,方景城也不再逗她,拉着她继续前行,隐隐约约间可以看到燃得正旺的篝火:“有没有想过,此事是何人策划?” “能将此事布置得如此滴水不露的,放眼这整个狩猎场上的人,除了三皇子方景悟,我还真想不出有别人。”傅问渔往宴席上看去,方景悟正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恰合他不受宠皇子的身份,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笑意温柔。 多么了不起的三皇子啊。 真不知他该是有何等出众的口才,方能将这么多的大人物都游说进来助他完成此举伏杀,而他置身事外,半点痕迹不露。傅问渔寻到了所有人的破绽,唯有方景悟始终不沾半点腥味,连下手对付他的地方都寻不到。 如果此次伏阵袭杀真的杀了方景城和她,这事儿平息不了闹到御前皇上那儿去,皇帝有心去查,查到最后也只是查到自家人和末族身上,伟大的皇帝陛下自然不会再追究下去,这桩案子也就成了无头公案,方景城和傅问渔的死,也就成了白死。 更不要提,那位性情怪异的皇帝,根本不在乎方景城的性命,傅问渔?就更不在乎了。 方景悟何等精妙的心思,算无遗漏,步步妙计,若不是方景城和傅问渔命大,这一回真是死了都无人敢说上半句话。 只要除了方景城,还有谁能阻止方景阅入主东宫? 但傅问渔依然有疑惑,弓箭的主人对上了,剧毒的主人也找到了,就连策划此事的方景悟她也找到了,可是布阵之人呢? 真正害得他们二差点丧命的是那个诡异之极的阵法,她却想不出谁有此等能耐,更古怪的是,方景城似乎有意避开此事不提。 还有将杀手尸体化去的焚世水,也没有找到可以为之负责的人,但似乎已与蛛网有关,傅问渔想着,或许方景城有他的难言之隐,于是也不再多问。 “回京之后,诸方谈判更是难缠,你极擅分析,可愿帮我?”印象里这是方景城第一次对傅问渔提出这样的要求,以往他大多事都是瞒着傅问渔,一是担心她能力不足,二来不想她掺和过多政事。 听得他这样说,傅问渔睨了他一眼:“不怕我干政管得太多了?” “怕,但更怕你发脾气。”她发起脾气来好可怕的,好久好久都不理人。 方景城印了一个吻在傅问渔额头上,不似往日他的嘴唇总是冰冷,这个吻带着淡淡的温热和柔软,傅问渔再怎么强悍也终是个女儿家,羞得低下头一脸通红,又瞥到后面一群人装模作样地说今天晚上太阳真大啊,更是恼得捶了一下方景城胸口。 方景城瞧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快意,大笑着拉起她往宴席走去,只当没有查觉在远处站了很久的沈清让。 第一百一十八章看你装逼 宴席虽然换了个形式但总脱不了庸俗气,谄媚的话儿大家继续说,妖娆的舞儿大家继续跳,左一声张大人最近官运亨通多多提携在下,右一声李大人家的女儿可有婚配我家犬子正待娶妻,大多如此,毫无新意。 倒是傅问渔这个跟着方景城死里逃生的庶女小姐越发让人高看一等,虽说傅问渔做事半点痕迹不露,但城王爷昏迷的这段时间,傅崇左被关,傅念春收押待斩,卓罕德离奇死亡,桩桩件件皆是精彩精妙,便也有人来探一探傅问渔的口风。 这可气坏了傅怜南,以前这等风头皆是她的,如今都被傅问渔抢了去,她寂寞地坐在一边没有人搭理,那方景阅也像个没事人似的周旋在众人之间,她暗自想着,傅问渔怎么就怎么都死不了了呢? 一阵曼妙动听舞曲响起,这曲子倒在平日里没有听过,于是傅问渔望了一眼场中,却见杜微微一身异域服装,围着篝火面纱遮脸跳起舞来。这舞蹈极为好看,她腰肢灵活得像是一条水蛇,赤着足,足上还挂了铃铛,一步一脆响,比之当初傅怜南一步一生花还要好看。 傅问渔心中哀叹:“杜微微这又是要弄什么幺蛾子?” 毕苟也苦起了脸,抱着傅问渔左手臂:“小姐啊,你这么会算,算过她么?” 花璇更愁起了肠,挂在傅问渔右手臂:“祖宗啊,她能不能消停一天?”tqR1 傅问渔甩开这两人,好笑道:“我又不是沈清让,我哪里能算到这个?” “且看着吧,我估摸着她是趁着她哥哥不在,没人管着她,又要想什么新花样了,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跟花痴一样多好。”毕苟抱着一壶酒惆怅道。 花璇隔着傅问渔都要伸出腿踢一脚毕苟:“就你话多!” 她们两在这边斗小脾气,那边的杜微微已经舞出了一身热汗,直直望着方景城,怎奈方景城一如往常,冷峻着脸色半点意兴也没有,傅问渔看得分明,小姑娘眼中有泪,在篝火的照映下亮晶晶。 “这个舞朕以往倒是从未见过。”皇帝看着心情不错,赞赏了一声:“来人啊,赏。” 杜微微却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对皇上行礼:“启奏皇上,民女不要赏赐。” “哦?”皇帝来了些兴致,望着杜微微:“那你要什么?” 杜微微看着紧张极了,从傅问渔的角度都能看到她在瑟瑟发抖,本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平日又被杜畏和方景城宠坏了,这会儿面圣,自然免不了胆怯,她沉默了很久,像是在酝酿着勇气,最后才说道:“皇上,民女是城王爷府上丫头,今日斗胆献舞,一是恭祝吾皇万岁,二是恭喜城王爷大病痊愈,三……三是想请皇上赐一桩婚事。” 傅问渔眼中本是懒懒散散的神色微微一凛,酒杯端到嘴边也没有去喝,眼波轻横看着杜微微,赐婚?有意思。 毕苟和花璇赶紧一人一只手压住傅问渔两条腿,急忙说道:“小姐我知你办法多嘴巴厉害,这会儿千万别冲上去跟她打一架,城王爷会帮你的。” 温琅也跑过来凑热闹,摇着骨扇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满脸的跃跃欲试:“了不得了不得,我就说你不如跟我吧,我身边不止没有肖颜开,更没有杜微微,傅小姐快考虑一下抛弃少将军从了本宫如何?” 傅问渔按下酒杯不说话,微眯着眼睛笑了笑,声音温柔:“都躲开。” 三人不约而同默契十足地离她最少一丈远,杜微微要自己作死就让她作去吧,保着自己小命要紧。 傅问渔望向杜微微,又看了一眼满脸无所谓神色的方景城,她倒是想看看,杜微微这个婚,到底是在替谁求? 皇帝玩味地打量着杜微微,怪笑了一声:“求一桩婚事?莫非你是想让朕将你许配给你家城王爷?” 杜微微的头埋得极深,都已经紧贴着地了,声音传出来也闷闷的,她紧闭着眼睛,颤声说道:“不是的皇上,民女求您将傅家五小姐赐婚给城哥哥!” 这话一出,倒是全场哗然,还真没见过这号求婚约的。 杜微微喜欢方景城并不是什么秘密,整个京城中的人谁不曾听过她一声又一声的清脆声音:城哥哥,城哥哥,那声音几乎是成日地在望京城上空飘着。 那少女满满的情怀无需多作揣测大家一眼便能看得明白,今日她好不容易要替方景城求个婚约,还是娶别家姑娘,这太有意思了。 傅问渔那杯被她按下去的酒杯又举起来,细小的手指拈着那杯子在指尖转了转,暗道了一声:“蠢即是恶。” “这什么情况?”花璇直了眼,有些摸不透杜微微的打算,毕苟也只能摇头,想问一问傅问渔,却见傅问渔一副准备上战场似的冷色,连忙收声不敢多话。 “那……城王爷你意下如何?”皇帝挪了挪身子坐得舒适些,笑望着右下方的方景城。 方景城理了理月白色的袍子,他着这衣服真是好看极了,比今晚的月光还要夺目压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发上别了一管玉簪,施施然站起来,对着皇帝一拱手:“儿臣以为,甚好。” 皇帝一抹冷笑一闪而过:“皇子婚事不可草率,这傅家五女儿是何来头可有爱卿愿朕说上一说?” 旁边的皇后太了解皇帝,她皱了皱描得精致的眉头小声进言:“皇上,傅家刚刚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傅崇左意欲不轨,只怕将他的女儿嫁给城王爷,多有不妥。” 皇帝“嗯”了一声点点头:“皇后所言也不无道理,不过按你这么说,你以往让我将傅家的长女嫁给阅儿,岂不是也该作废?” 皇后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手,明明是顺着他意思说话,他却在瞬间过河拆桥,皇后这也是损人不利己,不得不讪笑两声:“怜南是长女,口碑脾性在京中都是极好的,臣妾也是见阅儿平日里没个人照顾,觉得有怜南照料他起居也是好事。” 不等皇上和皇后两人说个没完,方景城却有种不如趁着今天把傅问渔娶回去的架势,他说道:“父皇,京中之人皆知儿臣与问渔感情深厚,婚事不过是早晚而已,既然今日我府上的丫头都替儿臣着急了,儿臣不如便向父皇求个旨,将问渔嫁于我。” 毕苟只差拍手叫好,她就知道少主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但傅问渔的神色却有些暗恼,方景城是在把看好戏的人逼出来罢了。 看好戏的人是傅怜南,本来她不该这么快站出来,但若是再不发声,说不定方景城就真要跟傅问渔成了好事了,这她如何忍得?她站起来,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急切——她总是藏不住,藏不住过份浮于表面的人,都是容易被算计的。 她行礼说道:“皇上,臣女有话要说。” “说。”皇帝不甚喜欢这个傅怜南,她闹出的那些事儿太过让人瞧不上眼,但她又甚是爱闹,所以皇帝连表情也懒懒的。 傅怜南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急切地想把傅问渔的丑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好羞辱她让她无地自容,她大声说道:“皇上,臣女妹妹虽懂些旁门左道迷惑了城王他心智,但她已非完璧之身,实实配不上了城王爷,赐婚之举,实为不妥。” 温琅又开始犯贱:“没关系,本宫不是那般小心眼之人,我不在乎你是否完璧,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你的灵魂,你快应了我吧。” 傅问渔简直想把他扔出去! 不等傅问渔扔,花璇和毕苟已一人架住一条温琅的胳膊把他拖了下去,为了防止他大叫,还堵住了他的嘴,气得他一把骨扇在空中乱晃。 “既然这样,那傅小姐恐怕是配上城王爷啊。一个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身子不洁的女人,怎有资格写进朕的皇谱?”皇帝冷笑一声,他虽不喜欢傅怜南,但不否认傅怜南这一招用得很好,很合他心意。 傅怜南以为,他看不出这是他们针对方景城和傅问渔又设的一计吗? 皇帝的话有些难听,本来傅问渔身子不清白这件事京中的人都是知道的,但由着皇帝这么说出来便格外讽刺钻心,下面的人窃窃私语,对着傅问渔指指点点,在任何时候,一个女人若是不完整了,都会成为众人嘲讽的对象,这极其无理,但人心就是如此,抓着一个痛处能把人往死里踩。 尤其是傅怜南,她只差去抢一面旌旗挥舞起来庆祝胜利,看着傅问渔的眼神恶且狠。 方景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长身玉立走出桌案走到傅问渔跟前,伸出手放到她眼前:“来吧,你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这一刻吗?” 傅问渔冲他笑了笑,当初傅启明百般污蔑她不洁身自爱人人都可以亵渎,她也没有反驳过,等的就是有一日会有人拿这个中伤她。 正如方景城所说,她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两人携手走到皇帝跟前,傅问渔行过礼,一点点卷起衣袖,光洁纤细的手臂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点殷红妖娆的朱砂安静地躺在她手臂上。 “皇上,臣女是清白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服侍睡觉 这是众人始料未及的,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转眼就变了个模样,傅问渔那日明明是一身衣衫破烂走在街的,明明该是被人蹂躏失了身子的,为什么……守宫砂还在? “这不可能,傅问渔那日你明明跟我说你失了身子的!”最先失去理智的傅怜南,她冲过去抓着傅问渔胳膊用力搓了搓,可是那点朱砂却牢牢地在傅问渔肌肤之上,“那日我清清楚楚地看过,你明明没了守宫砂!” 傅问渔对着她温柔一笑:“长姐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会说这种话来糟贱自己?”傅问渔十分清楚真正让傅怜南发疯的是什么,当初若不自己骗过了她,该嫁给方景阅的人就是自己,她早就该死了! 想到这里,傅问渔向方景阅的方向看了看,他果然脸色发黑,紧握着酒杯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恐怕他觉得羞耻吧,从头到尾,傅问渔都在愚弄他,这让高高在上的阅王爷如何能承受? 方景城将傅问渔的袖子一点点放下,她的身子,便是让别人看去一点胳膊方景城也不乐意的,他看着皇帝,脸上有着跟多年前极其相似的温柔模样,声音也带些宠溺:“父皇,既然问渔是清白之身,儿臣恳请父皇将她许配给儿臣。” 那是傅问渔第一次在皇帝的脸上看到那般明显的冷色,他看着方景城的样子更像是在看着一个令人厌恶的物事,恨不得能其烧毁捶烂,最好是方景城他能下地狱永世不超生。 傅问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景城的手心,被自己的父亲讨厌这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被一个有着无上权利的皇帝父亲憎恨,傅问渔想着,方景城到底有什么地方这么值得皇帝憎恶? 感受到她绵软小手的力气,方景城嘴角漾起一些弧度,在他刚毅的脸上便像是拂过了温柔春风,而他越温柔幸福,皇帝越恨他入骨。 场中两人临风而立,熊熊燃烧的篝火跳动在他们眼里,炽热而执着,浅色的衣服是夜色里的一道被偷走的月光,轻纱在夜风里卷了几卷,缠上方景城的长袍,长袍微微一滚,将她轻纱护在其间。这两人一人冷俊刚毅,一个清丽坚韧,只往此处一站,便让人生出难以将他们二人分开的念头。 气氛于是凝重,静得只听到火堆里火星子“噼啪”作响的声音。臣子和使节,小姐和嫔妃,纷纷望着方景城和傅问渔,探究着这两人为何这么不得皇帝喜欢。 “皇上,在下以为,城王爷要娶傅小姐也不急在这一时。”沈清让的声音像是一道平滑细缓的流水,悄无痕迹地穿过凝重和沉闷,沿途解冻了皇帝的冷面。 皇帝面色稍缓,望向沈清让:“国师此话怎说?” 沈清让墨发无风自动,带几分飘逸,说话间也不带半点戾气,好似他与方景城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争执一般,他清润的嗓音说道:“在下闲来无事,喜算人生辰八字,城王爷与傅小姐生辰不合,八字相冲,若是结合,必是一场孽缘。” “哦?竟有此事?”皇帝脸上露出笑容,他的儿子跟心爱的女人之间有一场孽缘,他竟觉得开心,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方景城和傅问渔:“国师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此事,以后再说吧。” 妙的就是方景城和傅问渔听了皇帝这话之后,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竟也不再坚持着今日一定要求到这纸婚事,恭敬行礼回话:“谨遵父皇旨意。” 两人的及时让步让有一些人措手不及,两人怎么都不去争取一下呢?怎么都不跟皇上闹一下呢?这两人这般听话顺从他们哪里有机会继续害到这两人? 傅问渔看了一眼杜微微,她早就已经傻了眼,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一再反转变成这副样子,整个人傻傻地坐在地上望着傅问渔,她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比肖颜开更适合城哥哥的女子?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一个这样的傅问渔? 她还太小太年轻,稚嫩的脸上并不适合这样的浓妆艳抹,过重的眼妆非但不能让她显得妩媚,反而透了几分年纪小小不学好的风尘气。 后来的宴席依然是无趣的样子,人们续上之前的话题聊得热络,沈清让的目光在傅问渔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方景城截断了他的眼神:“沈国师。” 沈清让目光微垂抬手端了一杯酒:“你知我从不说谎的,你与傅问渔本就是命理相冲,她是孤煞之人,王爷你若要强行与她在一起,早晚是大祸。” 方景城脸色稍有松动,沈清让或许是存了私心,可是他在这种事情上从不曾说过假话,他问道:“祸事是会降到我身上还是她身上?” “有分别吗?”沈清让难得的嘲讽一笑,“城王爷,你真的会娶她吗?” 方景城看了一眼傅问渔,没有应话。 傅问渔与他都清楚今日这场求婚不过是闹剧,是否真的会娶她这个问题,于当时的方景城来说并不难回答,只要傅问渔愿意,方景城随时可以给她一个名分,难在傅问渔是否在意这种名分。 宴席散去的时候,三皇子方景悟走到沈清让身边,他笑容可掬,对沈清让更是恭敬万分,只差举手行礼,说道:“不承想今日国师大人竟然会出声阻止我大哥和傅家小姐的婚事。” 沈清让看了他一眼,只是摇头笑了笑:“三皇子殿下,你太天真了。” 方景悟让他这句话说得摸不着头脑,可是沈清让也不多做解释,早已转身离开了。 傅问渔几人回到住处,她回来的这一路上的心情都不错,丝毫未被这场求亲的闹剧影响半点,方景城负手在后笑着她与花璇毕苟打趣,静想着沈清让的问题,他会不会娶了傅问渔。 两人各有所想,不过转眼就到了住处,门口跪着一双人,严叶和杜微微。 傅问渔看了她俩一眼,笑了笑没有搭理,错开她们直直走进内堂坐在椅子上,方景城步子紧随着她也不停,坐在一侧拿起了一卷看到一半的书,伸出一只手放到傅问渔跟前,傅问渔便递了一杯水温刚好的清茶到他掌心。 花璇看着这两个把杜微微和严叶当了空气的两人,哀叹一声得罪了菩萨也不要得罪这两人才好。又给杜微微披了一件遮丑的衣服,看着她脸上已经有糊了的浓妆,拍了拍她肩膀:“跟小姐全说了吧。” 杜微微跪坐在地上望着静静喝茶的傅问渔,还有在一侧看书压根不准备管事的方景城,悲伤地笑出来:“我如果说我这一次是真的替问渔姐姐你和城哥哥求个婚事,你们会信吗?” “傅小姐,城王爷,此事跟小姐无关,都是我的主意,你们要罚就罚我吧!”颇是出人意料,严叶竟然会站了出来。 她跪在地上挪了两步挡在杜微微前方,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一个劲儿地磕头:“傅小姐,求求你放了小姐,这件事真的跟她没有关系,都是我不好,是我让小姐去向皇上求旨的,我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先前小姐犯下的过错,让王爷原谅了小姐,是我错了。” 傅问渔眼眸一抬,眼里有些趣味:“你倒是忠心。” “小姐平日待我极好,我实在不忍看小姐成日自责流泪,这才想出这主意,不曾想害得傅小姐差点为奸人所害,都是我的错。”她一边哭一边说,泪水流了一脸,满满都是懊恼和后悔之色。 “我又没说要把杜微微怎么着,你哭成这样子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严叶,你忠心为主我能理解,但是脑子不够用的时候,最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什么都不要管。”傅问渔不是好心肠之人,若不是她身子当真清白,她们今日这一闹,就真要落了把柄到傅怜南手里,能不能嫁给方景城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傅问渔的名声再臭一重。 而且,他们这么一折腾,这会儿皇帝只怕越发看不顺眼傅问渔,指不定要对她怎么样了。 “你们别怪严叶,她也是为了我好,问渔姐姐你跟城哥哥中伏之事不是我做的,今日这件事也没有别人指使,是我们太笨,想挽救一下却用错了方法,这才害得你们差点为奸人所伤,你们若是要责罚,我这个做小姐的自然不能让下人替我顶罪。”这会儿的杜微微倒露出几分该有的主见,几句话说出来让人听着舒服了不少。 傅问渔支着额头看着这一对哭得不成人样的主仆,有些头疼,头疼之际肖小开乖巧地靠过来,他踌躇了很久,才挽起了傅问渔的胳膊撒娇:“问渔姐姐,杜微微和严叶都不是坏人,她们一定不是故意的。” 想来是这小家伙跟杜微微主仆二人平日相处得多,往日里跟杜微微有些小别扭也只是别扭着而已,看她们莫名其妙被人利用了又万分后悔的样子,便心生不忍,只能红着脸替她们求个情,求傅问渔不要责罚,能过了这事就过了。 傅问渔捏了捏他的脸颊:“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好不怪了。”tqR1 肖小开笑得眼睛都发亮:“真的吗?” 傅问渔点头:“真的。” “那就太好了!”肖小开高兴得只差跳起来,他担心了一晚上,一开始是替傅问渔担心要怎么对付那些坏人,后来要替杜微微担心,她做错了事会被问渔姐姐怎么责罚,如今得了赦令,简直心花怒放。 那方的方景城看完了一卷书折了个印子合上,喝尽了杯子里的残茶,淡淡说了句:“严叶身为下人,多嘴多舌蛊惑主子,回府后领二十棍子以作惩戒,杜微微惹是生非,不思悔改,禁足府上三月不得不出门。” “城王爷?”傅问渔皱了下眉头,其实她倒真没想把她们两个惩罚得这么严厉,只是想警告一番就算了,毕竟杜畏的面子摆在那里。 方景城拉起她往里屋走,边走边说:“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城王府的规矩向来如此。” “那我又是做错了什么,你要把我带去哪里?”傅问渔顿下步子看着他。 “你有功,当赏,赏你服侍我睡觉。” …… 臭流氓! 第一百二十章一夜炸毛 这不比昨日,昨日傅问渔那是累极了,又逢着方景城醒来心中欣喜,拉着他衣角沾着枕头便能睡着,今日却不是这么个情况,傅问渔拔腿就要跑,可哪里跑得过方景城,被他提着衣领一把抓回来,打横抱在胸前就要往里卧走。 毕苟捂着脸,唉哟喂不断:“牙都要让这两人酸倒了啦,要不要脸了啦?” 花璇忙得很,拽着毕苟,拉起杜微微,还带了一把仍自低头哭得厉害的严叶,又招呼了一声小开:“撤了,看什么啊?” 她心里有些难过,有些自怜,还有些释然,也罢,少主看中的人是傅问渔,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她不是杜微微,不会去强求,少主幸福便也好。 里卧里的傅问渔双手抱着手臂警惕地看着方景城:“你不要耍流氓啊我跟你讲!” 方景城看着她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好笑,一边解着衣裳一边笑:“又不是没看过。” 是早就看过了,很久以前在醉骨楼,傅问渔以为他是沈清让的时候,方景城就见过傅问渔哆嗦着手指解绊扣的样子,时光好快,眨眼两人便已是被命运绑在了一起,谁也逃不掉。 傅问渔挪着步子赔着笑:“您先睡,我再看会儿书。” 方景城脱光了上衣只剩下一条里裤,身上虬起的肌肉均匀充满美感,有些纵横的旧伤在他身上,转身放下衣物时可以看到那六道箭伤的位置还未痊愈有着新痂,傅问渔看着正有些失神,转眼已经被方景城拉过去,只见他动作熟练替傅问渔脱起了衣服,傅问渔挡得了左边挡不了右边,三下五除二,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白色的里衣在灯光的照射下有些透明,隐约都可见她红色的肚兜和细腻的肌肤。 脸上发烧,傅问渔脸红得要滴血,就要大喊一声叫毕苟进来救命,方景城却突然停下来,拉着她钻进被子,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抬手一挥,掌风熄了烛火:“睡觉。” …… 黑漆漆的内室,傅问渔伏在方景城胸膛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紧握着拳头于事无补地想着要自卫。 “你心跳那么快做什么?” “说得好像你心跳不快似的!” “……本王坐怀不乱乃正人君子,心跳速度极为正常,不信你明日问小开。” “那你干嘛要咽口水?” “……你这人烦不烦?睡不睡了?” “……睡!” 又过了片刻,方景城挪了挪身子,很是恼火:“你不要再眨眼睛了,睫毛那么长挠得我发痒。” “要不你一个人睡好不啦!” 这一晚上是睡不安生了,方景城好生无奈,抬手点亮了灯,不亮还好,一亮便看到窗子上贴着几个人影,争先恐后地挤着脑袋想要听些什么,方景城摘了傅问渔耳上一个坠子往窗子上打去:“不睡是吗?不睡去练功,明日我来收验,敌不过我十招的全部拉回蛛网重新回炉!” 窗外的人便作鸟兽散。 “你知道今日为什么要跟父皇顶撞吗?”方景城支起身子半靠在床栏上,抱着傅问渔让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胸口,宽大的手掌拂着她头发,手指穿过她黑发时,发根处给指肚带来细微的酥麻。 傅问渔的脸仍在发烧,强自镇定的样子看得让人好笑:“王爷你肯定是有打算的,我只是配合你演戏而已。” “是啊,聪明如你。我受伤之事父皇肯定是知道跟傅崇左有关的,若我今日太过弱势,只怕回京之后对傅崇左不好下手,需得让他明白我有怨气,否则他会放过此事。”方景城望着床顶轻声说道,他们这样的人,喝哪一杯酒,走哪一步路,都是有目的的,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见他似乎是真的想谈正事,傅问渔也少了几份羞赧,认真说道:“你让杜先生先行回京,可是去准备此事了?” “傅崇左这些年的罪证一直都有,只是父皇有意放过,京中需要这么一个人与我平衡,所以他往日里不管做什么事,父皇都是眨只眼闭只眼。说起贪污受贿这些事,朝中有几个官员没做过?”方景城冷嗤一声,对京中那些所谓的大人,他是看得最透彻的。 “所以,要除掉傅崇左重要的不是他是否有罪,而是皇帝是否想除掉他。”傅问渔接道。 “你头脑一直都很清醒,你所做的事情也是一直把他往这条路上逼,如今父皇是真的容不下他了。而且,方景悟回京,能制衡我的人也出现了,最妙的是,方景悟出生一直是父皇最为不喜的,两个他最讨厌的儿子自相残杀,是他愿意看到的好戏。”方景城叹了一声,手足相残,从古自今就是皇子们避不开的惨案。 傅问渔想着事,手指头无意间转着方景城胸前一点红豆,一边转她一边想,慢声说:“你跟皇帝之间,为什么关系这么恶劣?” 方景城沉默了许久不出声,傅问渔不得不抬头看他是不是睡着了,一看却看到方景城一张脸上全是强忍之色:“你是真把我当柳下惠了啊?” 她这才现,那点红点在她的拔弄下早就激凸起来,傅问渔咽了咽口水缩到床的角落:“睡觉睡觉,明日还得回京呢。” 方景城满脸的无奈,傅问渔到底知不知道,她这副小心胆怯的样子引得人更想犯罪?憋了半天,强忍着冲动他从后抱住傅问渔,下巴抵在她头顶:“睡吧,别乱动。” 傅问渔哪里敢动?! 这边厢两人睡得辛苦,那边厢的人也未必能好眠。tqR1 方景阅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很多事方景阅都看得开,死几个人,损几个兵他从不在乎,就连傅启明当场炸在末族的马车里,他也能忍下这口气,不跟方景城正面交锋。 他未能娶傅问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傅问渔用了一招偷天换日把他骗得团团转! 除了方景城,方景阅还从来没有被哪个人如此戏弄过,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今日在皇帝面前,幸好方景阅没有及时出头,由着傅怜南去闹,这才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可是他心里依然扭曲愤恨,傅问渔为了不嫁自己当初竟然不惜编出那样不堪的借口来! 再看看旁边这个喝得烂醉的女人,同是姓傅,为什么傅怜南的脑子连傅问渔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傅怜南抱着一壶酒喝得晕晕乎乎,抓着方景阅的衣袖又哭又笑:“为什么啊?景阅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自打傅问渔回来之后,我四妹惨死,母亲被杀,二弟丧命,就连傅念春也被她害得秋后问斩,如今倒好,连我父亲都搭了进去,如今整个傅家只剩下我傅怜南一个,景阅,你说这是为什么?” 方景阅本想一把将她推开,这女人粘在自己身上恶心不已,但方景悟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不得不耐下性子对她好言好语:“有你在就够了,整个傅家加起来还不如一个你重要。” “真的吗景阅?你不是在骗我吗?”傅怜南魔怔一样地看着方景阅,哪怕他与傅念春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丑事,傅怜南也还是盼着能嫁给他,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出自己到底是想嫁给方景阅做妻子,还是为了日后的凤位。 “当然。”方景阅勉力扯出一个笑容来,手拂过傅怜南脸颊,嘴贴在傅怜南耳边细语:“谁叫你是必作帝王妻的命格呢?” 傅怜南还未听清就眼前一黑倒在了桌了,方景阅在她颈后砍了一记手刀,与其听她在这里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不如让她安静闭嘴。 “阅王爷息怒。”方景悟见傅怜南安静下来了才站起来说道。 方景阅摔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恨声道:“息怒?杀,杀不死他,害,害不了他,你叫我怎么息怒?傅启明回京之时我以为他难做出些事来让我舒坦一些,可他却被一个傅问渔整得神智不清最后死了也活该!你呢,你答应我能杀了方景城,可你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让他真的受到重创了!” 方景悟一撩袍子直直跪下去,惶恐的声音说道:“王爷,请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必能将他们两人一起除掉,替王爷分忧!” “分忧?哼,回京之后便是四方相谈大事,方景城独揽大权,父皇或许不喜欢方景城,但在此事上能靠得住的也只有他,如今末族已与我离心,祈国那个温太子不知是不是中了傅问渔毒成日围着她转,瘴戾三族态度始终不明,你说你能如何分忧?” 方景阅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倒还有几分夺东宫之位的气势,至少目光没那么短浅,不会只盯着眼前的事看,可也正如他所说,事已至此,方景悟还如何分忧? 方景悟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声音也更谦卑尊敬:“请王爷放心,我一定有办法!” “最好如此,事情办不好,你便滚回边境喝西北风去吧!”方景阅说着一拂袖转身就走。 他走以后,方景悟在地上仍然跪了半天,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再起来的时候眉目却含上了平日里的温柔笑意,走到晕倒在桌上的傅怜南跟前,手指刮了刮傅怜南的脸,声音带着莫名的味道,极轻,极小心,又含有极强的贪婪,生怕被人听去一般:“必作帝王妻吗?嫁给方景阅那样的暴君,你不如嫁给我如何?” “呜……”傅怜南醉梦里轻哼了一声,方景悟的手指连忙收回,恢复了之前那副笑容满面的样子,看着傅怜南倒退着走了出去。 明日大队将要回京,于是今晚便有人连夜收拾,这个夜晚便显得格外的不平静。 黑衣男子在此等了许久,看到方景悟小心翼翼避开耳目过来时,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喉咙里磨着砂子,刺耳难听:“三皇子出师不利已有两次,再这般下去,我该重新找一个合作的人了。” 方景悟处处伏小作低,却不肯再为一个陌生人折腰,他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告诉我傅问渔已非完璧之身,我怎会如此贸然出手?” “纵使她是清白之身,你今日却未能逼得城王爷与傅问渔分离,便是你无能,皇帝有意让城王爷做孤臣,不允他为任何凡事乱心,你未能看出其中关窍,便是无知,无能无知之辈,有何颜面与我讨价还价?”黑衣人说话尖刻,丝毫不给方景悟留半点情面。 “我若是无能无知之辈,你又怎会找上我?”方景悟冷哼道:“那盲眼阵也是你说的入阵之后必无生路,可你却留了个阵眼让他们破阵而出,我又怎能不怀疑你是否还有他心?” “我行事不必向你报备,三皇子若是不满,我自可再寻别人,告辞。”黑衣人不再与方景悟多话,说着就要遁入黑暗。 “等等!”方景悟却叫住了他,“回京之后四方相谈国事,我能置方景城于死地,但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有意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念春越狱 回京的路程格外顺利,只是人少了一些,但正好清静,傅问渔坐在马车上发呆,毕苟不时打听一下昨日晚上她和少有没有那个,傅问渔白了她一眼摆手说没有。毕苟便万分失望:“搞什么嘛,都睡到一张床上了还装什么清高啊!” 傅问渔要不是抓不到她,非要把她吊起来放十个鸡腿在她眼前让她吃不着! 她一夜心惊肉跳并未睡好,伏在方景城胸口到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那一晚她想了很多,她本就是多疑之人,方景城待她这样的好,她却仍然止不住想起初遇他想见之时说的那三年之约。 偶尔她抬头看一看方景城熟睡的容颜,也想轻声问一句,王爷,那三年之约是否可以作废?三年之后,你是否仍取我性命? 可是她不敢,理智的声音告诉她,方景城做过的决定绝不会轻易改变,哪怕他说过他会考虑另寻办法,汹涌的情绪拉扯她,她哪怕知道这约定的存在,也无法自拔,纵使她表现得再不在意,方景城在她心里的份量已经越来越重。 这让她犹豫不已,方景城必是懂她,所以他说,娶不娶她,关键不在方景城自己,而在傅问渔。 两人正嬉闹,方景城驱马过来:“我安排了人手保护你先进京,进京之后杜畏会带你去天牢。” 傅问渔不得不叹方景城心思缜密,她从未提过,方景城却知道自己是一直想去天牢,看一看早已被关起来了的傅念春的。 同行回京,坐在马车里的沈清让闭目打座,突然他睁开眼,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变得苍白,头发又有些发灰,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片树叶来放到嘴边,吹了一个熟悉的曲子,便有人落在他眼前:“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满脸的绝望悲色,忽又低头笑起来,像是笑这老天待他之残忍绝情,豁然闭眼:“替我杀一个人。” “是!” 天牢有着所有人想象的样子,暗无天日,阴冷潮湿,令人作呕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毕苟掏出了些香膏擦在傅问渔鼻子下面:“别去太久,这里空气不好对你身子不利。” “知道了,你等我。”傅问渔提了一个食盒递出杜畏给的令牌,畅通无阻地找到了被关在牢房里的傅念春。 她穿了一身囚衣,蓬头垢面,蜷缩在角落里,再也看不出半点往日里她妩媚妖娆的样子,看到傅问渔进来,她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五妹你会来的。” “我带了些酒菜给你。”傅问渔铺了一块布放在地上,摆上傅念春平日喜欢吃的菜式,还有一壶酒,两个杯子。 傅念春走过坐在地上,颤抖的双手几乎握不住筷子,夹了几次菜都夹不到嘴里干脆放下,只倒了一杯酒喝起来:“五妹,这是来给我送行了?” “是。”傅问渔坐在她对面,倒酒与她碰杯,“我在傅家最不想杀的人就是你。” “别说笑了,如今整个傅家,除了五妹你和早死的傅品泉之外,有哪一个没进过监牢?我,傅怜南,傅启明,母亲,父亲,个个都被你亲手送进来吃过牢饭。五妹,你真的是好本事。”傅念春笑着一一数过,语气里并没有对傅问渔的嘲讽,反倒有些佩服。 她是从来没有恨过傅问渔的,只是蒙了心瞎了眼,一条道走到了黑,终于撞上了傅问渔这堵南墙,却也回不了头。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罢了,不提这些事,喝吧。”傅问渔本想说一下内心的惋惜和不解,但觉得说来无益,不如喝酒。 两人都闭口不提过往恩怨,一杯接一杯的碰杯喝酒,不过转眼,酒壶里的酒就去了大半。 见她可怜,傅问渔夹了一筷子鱼肉喂给她,边喂边笑:“别怕,没有毒。” “你要杀我当然不会背着我用这种方法。”傅念春张嘴咬在嘴里,细细嚼着,“这牢房里的饭菜可真难吃,比起我当年吃过的傅家的馊饭还要难吃。” “那是因为你肯定没有吃过树根和野草。”傅问渔笑道,一口接一口喂她。 傅念春听了她的话仰头直笑,伸出脏兮兮的手捧着傅问渔的脸颊:“你个傻瓜,能远离这傅家的地方都是好地方,商洛再苦,苦不过这里,我一直都很可惜,你为什么要回来?” 傅问渔有些难过,这样说话的傅念春多像之前与她坐在院子里品茶喝酒扑蝶的时候,她软着身子倚在自己肩头,吐气如兰,一声一声的“我的好五妹”,那时的情意半点不假,是真把自己当作了妹妹,后来却全都变了样。 “你若不那样,该多好?”傅问渔苦笑。 傅念春轻笑了一声:“傻五妹,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若是你与傅家为敌,我便是要跟你作对的,你难过些什么?对不起你的是我,你怨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她说着停了一下,“你要当心方景悟,他野心极大,方景阅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大来大去不过是为了那东宫之位,我半点不稀罕的东西,他们若是能抢得走便试一试好了。”傅问渔笑了一声,擦了擦傅念春脸上的黑污,本是好看的脸,却染了这么多的浊物。 傅念春看着傅问渔,握住她给自己擦脸的手,淌出些眼泪来:“五妹,听姐姐一句话,嫁给城王爷做个闲散王妃吧,他那么疼你一定能保护得了你。若重新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想寻个良人,安安份份过一辈子,不再这样了。” 傅念春说到最后声音都低下去,低到心底里,若她不生在傅家,没有傅启明这样的一个禽兽不如的弟弟,没有后来的疯狂,或许事情都会不一样,可世上哪里有如果,后悔不过是这世上最最无用的东西。 她抹干了脸上的泪,强撑出一个笑容来:“五妹铺地的这布够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带来的,免得让我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看,我早就说过你看似无情,实则最多情了。” “二姐……”傅问渔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一副看透生死的样子。 “你走吧,若有来世,我倒真想与你再做一场姐妹。”tqR1 傅问渔起身,道了一声“二姐好走”,头也不回慢慢走远。 出了天牢,外面的日头照得她眼花,毕苟见她情绪不好也不多问,只说:“要不我陪你走走吧。” 傅问渔扶着毕苟的手臂借些力气站稳:“毕苟,你说她要是能重活一次,会不会不一样?” “胡说什么呢?人死了哪里能重活一次。”毕苟说道。 傅问渔摇了摇头不说话,也是,谁能都像她,个个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两人走到护城河边上一家小酒馆,傅问渔叫了些酒也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温琅像个甩不掉的跟屁虫不知怎么找到了她,看她不想说话便与毕苟坐在一起看着傅问渔喝个不停,一直喝到日暮西斜,护城河里的水波泛着粼粼夕光,她才晕乎乎起身:“回吧,回傅家。” 回那个已经只剩下自己和傅怜南两个人的傅家。 可就在他们刚刚跨出小酒馆的时候,却看到到处都是官兵,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毕苟见事有异,抓住一个人细问之下才知道:傅念春逃走了。 傅问渔的酒立刻就醒了:“怎么可能?”她见到的傅念春绝无逃生之意,那铺地的白绫三尺,是她能给傅念春最后的仁慈,她怎么可能逃狱? 再说天牢守卫森严,就算武功盖世之人进了也别想逃出来,傅念春一个不会功夫的弱质女流怎么可能逃得走? “到底什么情况?”傅问渔抓着毕苟的手臂急声问道。 “听说守卫的人全都中了迷香,又有人说见到有人去找过傅念春,把她带了出来。”毕苟眼中满是担心,傅问渔是进过天牢的,而且用的法子还不那么光明正大,这一下好像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她身上。 有人给傅问渔设了一个圈套。 “是你吗?”果然温琅问道。 “你疯了不成?我家小姐要救傅念春也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毕苟骂道。 “也对。”温琅点头若有所思,“傅念春是什么时候逃走的,逃走时有几人?这些作证的人可清醒,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话是否可靠?” 不亏是温太子,在宫廷里浸淫出来的敏锐和聪慧,字字句句问到的都是关键之处。 “城王爷这会儿应该进京了,城王府有没有消息?”傅问渔问道。 她正问着,就看到花璇跑了过来:“小姐,少主让我接你先回傅府,只怕事情有变。” “傅念春真的逃走了?”傅问渔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只怕是的,有人看到傅念春是自愿跟人走的,并未受人胁迫,而且,而且我跟杜先生掐了一下时间,就是在小姐你出天牢之后她就走了。”花璇的话让傅问渔陷入深思,这好像就是故意等着傅问渔前去,然后制造一个她带走傅念春的假象一般。 傅念春是皇帝钦定的罪人,而且是因为末族少长老卓罕德之死被关进来了,如果傅问渔真的背上帮她逃走的罪名,那只怕真的是要一场恶斗才能保得傅问渔一命。 “你还真去过天牢?”温琅诧异道,“这下麻烦了。” “小姐?”花璇见傅问渔出神晃了一下她的胳膊。 傅问渔怀揣着心思想着能做到此事的人会是谁,既能算好傅问渔行事的时间,又有能力把傅念春带走,放眼京中,能有几人做成此事?她想到一个人,内心有些不愿意相信。 走上街头看着四处搜人的官兵心中既疑惑又焦作,抓了傅念春是为了对付自己无疑,可是抓了她有什么用? “不如你先回府等消息吧。”温琅看着傅问渔满脸的忧色也开不起玩笑,总归说了句人话。 “也只能如此了。”傅问渔点点头,但依然沿街看着行人,期冀能看到傅念春的身影。 空落落的傅府显得空旷而寂寥,几个月之前这里面还热热闹闹,人丁兴旺,只不过转眼已是物是人非,傅问渔心绪难安地走回自己的小院,坐在院子里理着头绪,毕苟和花璇一左一右陪着她谨防有变,而温琅而打量着她院子里的花草随意看着,突然大叫了一声:“傅小姐你快过来!” 傅问渔听他声音一惊一乍连忙跑过去,却见到了傅念春! 第一百二十二章一句遗言 她身上有许多的伤口,多是刀伤,许多处伤口都在要命的位置,白色的囚衣一片腥红,有几处伤口处还看得她痉挛细颤的肌肉,如果不是与她相熟,傅问渔几乎无法从那张血痂覆面的脸上认出那就是傅念春。 “二姐!”傅问渔几步跑过去抱起她,又对毕苟和花璇交代一声:“看紧大门,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是!”两人也不含糊,关上门退出去,对视一眼,花璇留在这里待命,毕苟向城王府跑去。 靠在傅问渔怀里的傅念春气若游丝,她张了张嘴努力很久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傅问渔流眼泪,傅问渔的手挡在她的脖子,那里被人割了一道口子,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出来,傅念春说不了话是因为这个。 “二姐,我给你叫小开过来,你别说话了,二姐。”傅问渔怎么也挡不住那些血,紧抱着傅念春就要喊人。 傅念春小力地拉住她,轻摇了下头,又张了张嘴,好像很想告诉傅问渔什么话,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她急得眼泪直流,迫切地想跟傅问渔说什么,抓紧了傅问渔手臂让她靠下来。 傅问渔俯下身去,耳边贴在傅念春嘴边,她像是呜咽一般的声音终于断断续续传进傅问渔耳朵,声音像是漏风一般:“不要相信……城王爷……” “你说什么?”傅问渔并非是没有听清这句话,而是不明白这句话怎么会从傅念春嘴里说出来。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瞪大的眼睛还未闭上,紧握着傅问渔衣服的双手也垂在了地上,似还有千万的话没有说,就死在了傅问渔的怀里,好像她等了这么久,只为把这句话告诉傅问渔。 “傅念春,傅念春!二姐!你醒醒二姐!”傅问渔摇着她的身子,却怎么也摇不醒傅念春,她睁着的眼睛里还有万般不舍,傅问渔看着都不忍将她眼睛合上。 肖小开和方景城来得极快,可是再快的步子也赶不上傅念春的生命线,她躺在傅问渔怀里早已僵硬了身子,傅问渔抱着她一动不动,脸上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没有哭,半点眼泪也没有。 她只是抱着傅念春,为什么她会是以这种方式死去呢? 她去看望傅念春,她想着,她不该死得太过不堪,不该被囚车拉着游街,不该让那些恨她的女人辱骂她痛打她,安安静静地牢中离去便好,两人最后走到生死相对已是最坏的结局,送她一场好离去,是傅问渔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情。tqR1 可是,怎么是以这种方式死去呢? 她躺在这里毫无生机,浑身是伤,如果不是为了等着自己一定要说那句话,怎么能撑得住这么久?满身的伤口啊,像是恨不得把她切成碎片,是谁呢,铁了心的要杀了她? 傅问渔想得头有些疼,轻轻合上傅念春的眼睛,对着一个永远不会再有回应的人说道:“也罢,你一生过得苦,倘若你有知,来生,再也不要投胎至这户人家了吧。” 一直没有哭的傅问渔,却在这一句话落音之时心口骤然紧缩。 于傅问渔,她对傅念春的感情太复杂了,这傅家之人何其多,唯独这个名声最不好的二姐与她脾性相投,哪怕她有些事做得自己看不过,但那也无伤大雅,那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软软娇柔的声音,傅问渔是真的想过要帮她的。 “她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不相信你。”傅问渔抓着傅念春早已冰凉的手,看着方景城:“那么城王爷,你还有什么事是在骗我呢?” “她的死与我无关。”方景城眉锋轻敛,傅念春的事实在太过怪异,而且她临死之前为何说那样一句话? “你的意思是她逃狱出来寻死编一个谎言,用以挑拔我们二人的关系?”傅问渔依旧低声说道。 “傅问渔我没有这个意思!”方景城让她颠倒黑白的话惹得恼火,声音也高了些。 “那是什么意思?”傅问渔残酷地笑了一声,望着方景城:“她拼着一死也要告诉我的消息你让我怎么相信是假的!可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在说城王爷是个好男子,叫我早早抓住不要错过,临死之前却叫说你信不得,你让我信谁?” 傅问渔轻声质问着,要让她怎么相信方景城是无辜的!傅念春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告诉自己方景城不能相信啊,要让她怎么相信那个抱着自己,口口声声说不屑骗自己的城王爷! “傅问渔,我在你心目中,就如此不堪吗?”方景城抬起傅问渔的下巴,一双瑞凤眼微微眯起,眼里跳动着怒火。 傅问渔望着他,她当然知道方景城不可能会杀傅念春,她甚至可以猜到是谁动的手,可就算如此,傅念春的死也与方景城有着干系,而万分可悲,这种干系或许就是傅问渔以前一直避而不谈的三年之约,或许就是她始终不想打听的秘密,是因为这些,傅念春才可能被人利用,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这里,死得如此凄凉! “城王爷,你敢说你从未骗过我任何事?”傅问渔的声音极为不稳,连音调都有些怪异,她期待着方景城说从未骗过她,可理智又在告诉她,这怎么可能?方景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喧哗的人声和狗叫声,从窗子细缝里看去,是搜查的官兵到此,领路之人正是傅怜南。 傅问渔走到院子里看着满院的人,长眉微冷:“长姐何事?” “傅念春逃了,京中正在四处搜人,兵差大哥对我傅家不熟,我替他们引路来看看你,五妹不妨让让。”傅怜南志在必得的神色,她收到消息傅念春就在此处,这才急急忙忙地带了人过来,只等拿脏。 “你的意思是是我私藏了二姐?”傅问渔看着她冷笑一声:“你可有证据?” “有没有证据进去一看便知,五妹若是问心无愧,怎么不敢让开?”傅怜南推了一把傅问渔,傅问渔脚下步子微错由着她推搡,但眼中的冷意却越来越盛,如果此事傅怜南没有参与,她怎么可能如此心急? 傅怜南正要领着人推门,屋子里却走出了温琅,温琅挠着头有些恼:“本宫不过想在傅小姐这里讨个清静,怎么狗皮膏药怎么也甩不掉?” “温太子?”傅怜南眉头一皱,看着温琅挡在门口,伸长了脖子要往里面看,温琅骨扇一开挡着她视线,“傅家大小姐你是想看什么?” 傅怜南被他阻拦好生恼火,气道:“我家五妹尚还字闺中,温太子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就不怕有人说闲话吗?太子可别忘了,傅问渔可是城王爷的人!” “让她进来吧,温太子。”于是方景城的声音便淡淡响起,温琅冷笑一声挪了步子,放傅怜南进去。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方景城在坐着喝茶,旁边一盏空置的茶杯想来就是温琅的了,根本没有傅念春! “你在找什么?”方景城见她四下张望,放下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傅怜南心中着急,却又不敢对方景城如何,只说道:“不想城王爷在此,是臣女冲撞了。” “无事就回吧,本王还有事要与温太子相商。”方景城此时的心情不算好,根本不愿与傅怜南这样的人废话。 傅怜南却不甘心:“城王爷与温太子要说话,为何挑在我五妹的闺房?” 这话问得极不客气,问得方景城当即拉下了脸色,瞟了一眼傅怜南:“本王要去哪里,还需向你报备?” “臣女不敢!但今日傅念春私逃一事事关重大,为了我五妹的清白,只怕要请城王爷多多担待!”傅怜南眼色一狠,说得倒是大义凛然,只是暗中却放了几条狗进来,这些狗受训之后对血的味道格外敏锐,早已在院子吠了多时,傅怜南断定傅念春一定还在这里! 几条恶犬横冲直撞冲进来,直往方景城脚下冲去,恶狗可不分权与贵,只一个劲冲方景城狂吠不停,方景城冷笑一声,手握成拳,将两条冲他狂叫的恶犬一招打死! “孽畜无礼!”方景城低喝一声,温琅眉眼一敛,方景城为了傅问渔可真是下得了手。 “城王爷你!”傅怜南没想到方景城如此蛮横,惊得退了两步。 “你要搜查此间屋子,搜便是了,这狗若是伤了问渔半分,我连你一起杀了。”方景城轻飘飘的话话不带重量,却骇得傅怜南不敢动弹,不知道一向情绪无多的方景城为何如此动怒,只让后面的兵差进房来查。 傅问渔早已进了屋坐在方景城身边,也不阻拦粗鲁无礼的官兵,就静静地看着一群人把她屋子翻得一片狼藉,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搜好了吗?搜好了就赶紧走。” 下人回报什么也没有,傅怜南的脸色便难看得不行,气极败坏道:“你到底把傅念春藏到哪里去了?” “我从未见过二姐,如何藏她?”傅问渔一副不知她在说什么的表情。 “你今日明明去过天牢,你敢说你没有见过她?”傅怜南反倒古怪一笑。 第一百二十三章真凶是谁 傅问渔淡淡看了她一眼,慢慢站起来,笑望着温琅:“我与温太子一路回京,在护城河酿香小酒馆闲话久坐,从未去过什么天牢地牢,长姐这话我却听不明白了。” 温琅心中微凛,脸上却半点颜色不露,骨扇轻摇:“不错,说起来多亏了傅小姐我才知道丰国商洛许多风俗,那商洛旧地,我也希望有机会与傅小姐一起前往看看。” “自会有机会的。”傅问渔轻笑一声,多么聪明的温琅。温琅笑应不敢,内心却有些动容,此时的傅问渔只怕心中难受有如刀绞,却能掩饰得这么好,还能与自己笑语相谈,这份定力,竟半点不输方景城。 “你,你们!”傅怜南黔驴技穷,气得说不出话来,又看傅问渔一副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神色,恨恨地带着一干人等气冲冲地离开。 等得人走远了,院子里又清静了,傅问渔才说道:“请王爷派人多加看护,不要让我二姐被豺狼分食。” “毕苟自会安排人手。”方景城看着她这样子也不好受,想说一些暖心的话,却无奈他生来就不懂得如何说情话,只能有一句是一句的回答。 傅问渔低头笑了一声:“也是,城王爷做事向来滴水不露,是我担心过多了。” 傅问渔跟温琅两人拦着傅怜南的时候,毕苟已经背着死去多时的傅念春从后门离开,送去无人的地方等着官兵发现,哪怕明知这么做会让傅问渔难过,方景城也无可选择,只有赶紧将傅念春送走,才能让傅问渔彻底洗脱嫌疑。 而花璇则是打来一盆水将地上血迹清洗干净,那几头恶犬狂吠正是因为方景城坐的椅子下方有过血迹,洗得干净痕迹却洗不掉气味,所以方景城才要击毙那几条狗。 “今日有劳温太子。”傅问渔点头道谢 温琅连忙摇了摇扇子:“这倒无妨,不过你恐怕与少将军有话要说,我便先走了,有空我再来找你。” 花璇和小开早已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傅问渔和方景城,两人相对无言有些沉默,傅问渔一向是在沉默里安静的好手,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眼前浮现着傅念春死前的模样,闭了闭眼睛。 “傅问渔。”方景城唤了她一声。 “城王爷,我不会跟你争吵,京中局势不稳,这是他们的离间之计我也知道,我不会中计的,你放心。”明理如傅问渔,可是往往越是明理的人,越是以伤害自己才能换来短暂的平和。 有时候人们愿意做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是因为太明理懂事,连发泄悲伤都会变成一件不应该的事。 正如傅问渔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不该恨方景城,不该疏远方景城,甚至不该去追问傅念春真正的死因,她明理,又懂事。 方景城叹息一声,环住她的身子,她有些轻微的僵硬和抗拒,方景城却不理这些将她牢牢圈在臂湾里:“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真相的,给我一点时间。” “好,我等着。”傅问渔话虽这样说,内心里却有了变化,从前她根本不想打听太多无关紧要的事,但傅念春的事让她清醒过来,很多事不是她不去打听就不会发生,也不是她不愿意知道就不会有悲剧降临。 而那时的方景城并不明白傅问渔的变化。 傅念春第二日清早被人发现在京郊的小路上,对于她是如何逃出天牢又为何死在那处的,有各式各样的说法,跟傅问渔也有些沾染,但终是没有定论,不过人都已经死了,又恰逢京中还有贵客在,再查下去伤的是丰国的颜面,这事儿也就敷衍过了。 傅念春的死谁也不是赢家,大家两败俱伤的局面,傅怜南不让傅念春进傅家墓地安葬,说她不自爱,又说她是被定了罪又逃狱的,没有资格再上傅家族谱。 傅问渔也不坚持,只说不葬进傅家墓地更好,那地方太脏,傅问渔不想傅念春死了还要跟这些人埋在一起。 所以傅问渔让花璇去打听,找了块风水极好的地方,有青山环绕,有鸟虫鸣叫,立了一个衣冠冢,碑上只写着念春之墓,小妹问渔立。 那傅姓,就去了吧,留着碍眼。 傅问渔还记得有一次,傅念春告诉自己傅怜南看中的皇后之位,自己问她,那二姐你看中的是什么呢? 那时的傅念春眼神好生迷茫,她没有什么可以去求去想的,她自觉自己肮脏得配不上任何事物,所以不顾一切的糟践自己。 其实二姐,你哪里脏?哪里脏得过我? 那些恩怨和无辜的仇恨,都算了吧,你再投胎时一定要看好人家。 “回吧。”傅问渔收回目光,就让傅念春在这里安静沉睡吧。 他们走后,一道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出人意料竟是沈清让。 沈清让来到此处,他又憔悴了很多,本就白的肌肤隐隐有些透明。他敬了一杯酒给傅念春,又看了看傅问渔烧下的钱纸,苦笑一声,他这个国师,终有一日也是满手鲜血了。 他忽然想起他先师水南天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身为国师护佑天下,若不能杀几个好人,天下怎会太平?” 若不杀几个好人,天下怎会太平? 傅念春是不是好人沈清让难以说清,但他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恶人,是不是成大事者皆是恶人?一如方景城,一如傅问渔。 只是没想到,傅念春意志那么强烈,都已身中数刀还未死去,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告诉傅问渔。 还好只告诉了她一半,若是让她得知秘辛,又将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祈国,末族,瘴戾三族都将到京,若此事传出,只怕一片腥风血雨。 只愿傅问渔永远也不要知道是自己杀了傅念春,向来磊落的沈国师开始有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如这世俗凡人一样有了牵绊和情愫。 “少主。”杜畏站在方景城一侧待命。 “查出来了没有?”方景城揉了揉额头,他一夜未睡,又赶着早朝,这会儿下朝后看着密卷有些疲累。 “查到了。”杜畏犹豫了片刻。 “说。” “少主您可还记得民间有‘血侍’一说?” 方景城睁开眼,看了一眼杜畏:“果然是他吗?” “正是,而且属下担心,傅小姐或许也已经知道了。”杜畏无由来地这般认为,以傅问渔的脑子,牵几条看上去毫无关系的线,也就能推测出此事了吧? “去找她!”方景城说着立刻起身! 国师府一如既往的幽静,傅问渔望着国师府的牌匾半天没有挪动步子,直到府里的小厮瞧见了她:“傅小姐,您有事吗?” “我要见沈国师。” “国师大人说过,国师府您进出自由,不必我等通报的,小的给您带路,请。”小厮笑说道。” 沈清让盘膝坐在书房里,双手不知捏了一个什么诀,正在修炼着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功,傅问渔也不催他,坐在一侧捡了一本闲书。 几片叶子落下,轻而静,几只鸟儿飞过,快而急,几朵云彩聚散,缓而软。 傅问渔等了有小半个时辰,看过几页书,觉得有些倦意,干脆把书盖在脸上打起盹来,柔风细阳好时光,她偷了这半日闲,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许多的人和事,最清晰那张脸是傅念春,她穿着简单素净的衣服,头枕在自己腿上,闭着眼睛晒着太阳,嘴里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快活而纯粹的模样,然后起了一阵风,她的身子变得轻如云,一只白鸟穿过了她的身子,她像是化成了片片树叶一般,慢慢散尽,傅问渔伸手想抓住一些,却只有一手鲜血。 一件柔软的衣服盖在她身上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正值傍晚,沈清背对着她看着一轮夕阳,夕阳的颜色像极了她梦里的血色。 “我还想着你是不是准备一直打坐,避不见我。”傅问渔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又望了望沈清让。 “你来找我何事?”沈清让转过身笑看着傅问渔。 “为什么要杀傅念春?” “我以为,你要过些时候才会知道。” “傅念春知道了城王爷什么事,为什么会碍着你?” “我不可以告诉你。” “所以你就要杀了傅念春,我的二姐,阻止她告诉我真相。” “……是的,但并不是我将她从牢中带走。” “是谁把她从天牢里带出来的,这个人必是也知道真相并且想告诉我,才能让傅念春心甘情愿跟着他离开,傅念春准备把事情告诉我,你出手相阻,刀刀致命,恨不得将她……切成碎片。” “这个人并没有安好心,真正对你好的,是让你永远不知道真相。”tqR1 “这是自然,他若是安了好心就会直接来告诉我,而不是通过傅念春引得国师你出手,进而挑拨我与城王爷。不过,沈清让你就是对我好的人吗?” “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对,你只是做了你身为国师该做的,可是沈清让,沈清让你……”傅问渔再说不下去,她多希望沈清让可以不再与她越走越远,前一世那一角蓝袍的温度让傅问渔记挂至今,那是她前一世唯一得到过的悲悯,就因为那一句话,她时至今日也不愿与沈清让走向生死相对的地步。 可是沈清让为什么要一步步把她逼走? “你是如何知道此事是我所为?”沈清让很想知道傅问渔的推理过程,在这过程里他半点证据也没有落下,傅问渔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傅念春临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不要相信城王爷,而方景城唯一瞒我之事,就是三年之约的真相,恰好,这世上还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只有你沈清让,可是沈清让你多么的高洁,我不会想到你也会杀人,自然只会怪罪于城王爷不是吗?怎么算,你都是安排得极好的。” 傅问渔苦笑一声,原来这个白衣长袍道骨仙风的沈国师,也有着如此深沉的心计,他的双手也可以沾满鲜血,原来这世上,果真无仙人。 “我答应你不再帮阅王爷,你可不可以答应我,离开城王爷?” 第一百二十四章陈年旧爱 这算是沈清让最大的让步,失去沈清让帮助的方景阅等于失去了十个傅崇左,若是没有方景悟在,他连与方景城过招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的沈清让,已只想让傅问渔尽早离开方景城,他甚至可以放弃一些身为国师必须要要负的责任。 “沈国师好生伟大,本王倒不曾想过,我值得你放弃国师之责。”方景城的声音陡然响起,夹着浓浓的嘲讽,还有一些压抑着的火气。 沈清让回头看他:“城王爷。” “跟我走。”方景城不看他,伸出手来递到傅问渔面前。 傅问渔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王爷来得好快。” “莫非本王不来,你就要应了他?”方景城脸上有些冷色,傅问渔莫不是真的准备答应沈清让吧?tqR1 傅问渔把手放进方景城掌心,被他一把牢牢抓住,傅问渔倒有些意外了,他为何如此紧张?不作追究又看着沈清让:“沈清让,我与方景阅的仇,总是要自己亲手来了结的。” 是他把自己活活打死,是他一口一个王妃却把自己推进地狱,是他与傅家联手送葬了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放过,如若不能自己亲手报仇,怎么能解恨? “一定要如此吗?”沈清让眼中有一万种无可奈何,每一种都是决裂的心碎。 不再应话,傅问渔给了沈清让足够多的机会和忍让,她念着这位两袖清风似谪位的国师大人与她有过往,念着那日醉骨楼他笑意温润说愿与自己一叙,念着他本是仁慈之人,从不曾对他如何。 而这一切,原本与傅问渔的本性不相符,她从来有仇必报。 与方景城携手离开,路上方景城告诉傅问渔,血侍是什么。 国师一职由来已久,算来有数百年的历史,每一位国师身边除了当朝皇帝安排的护卫之外,更有一位与国师缔结血盟的人,一来保护国师,二来为国师办事,这人绝对忠诚可靠,但平日里从不露面,如若国师身死,血侍也会随之死去。 沈清让的血侍是自他接任国师之位后他自己挑中的人,方景城只知道他的血侍名叫越奴,擅长使刀,其他的一概不知。杜畏极懂兵器之道,也是根据傅念春身上的刀伤才推测出是越奴的刀法。 “原来如此。”傅问渔点了下头,能让沈清让派出越奴也要杀死的傅念春,真不知是知道了多大的秘密。也没想到,之所以每一位国师都能如此出尘,皆是因为罪恶之事都有人替他们做了。 “早在傅启明之事的时候,我们便与越奴交过手,那一路颇是不易。”方景城说起旧事,傅问渔闲闲听了些,记了些,想了些。 盛夏已至,荷墉里的荷花别样红,蜻蜓点水而过滴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方景城坐在湖心八角亭里一人独饮,他很清楚,傅问渔虽然不曾再多说些什么,但傅念春临死之前的那句话却是在她心里扎了根,早晚她会查到真相。 方景城望着荷塘满香,举着酒杯久久不语,肖小开来了有好一会儿,看着方景城略显孤寂的背影犹豫了很久都不敢说话。 “怎么了,小开?”方景城只好问他。 “后日,后日是我姐姐生辰,我想去祭拜她,可以么,城王爷?”他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引起方景城什么情绪。 “去吧,让杜畏派个人跟着你。”方景城放下酒杯笑了一声。 “城王爷您今年会去吗?”肖小开突然问道,乌黑的眼珠子看着地面,不敢直视方景城。 “你希望我去吗?” “不希望。” “为什么?”方景城很意外肖小开会说出这样的话,那毕竟是他姐姐,是为了方景城而死,也因为这件事,小开一直恨着自己,他怎么会希望方景城不要去呢? 肖小开鼓起勇气才敢看着方景城,他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说道:“我姐姐离去多年,早已白骨化泥,城王爷好不容易才不再将问渔姐姐当作我姐姐的模子,既然都已经放下了,又何必还要再去见我姐姐想起旧事?问渔姐姐若是知道了,必会难过,王爷您也是知道的,不是吗?” 没有想到过肖小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方景城有些无言以对,他不知该如何向肖小开解释肖颜开纵使离去,也不会在他心底失去痕迹,就像受了一次伤,伤口好了但疤依旧还在,哪怕不疼不痒,它始终在那里。 可是肖小开这个小小的孩子是在什么时候快要长成男子汉的模样,他已经越来越懂事,他将对肖颜开和傅问渔的感情分得如此清楚,从未混淆过。 “小开……” “城王爷,请您放下吧,姐姐在天有灵必不会怪你,问渔姐姐跟我姐姐不一样,她太聪明了,城王爷你若有二心,她一定会知道的,到时候城王爷你就要让问渔姐姐难过了,如果那样,我会离开王爷您,我想,问渔姐姐身边缺个一直照顾她的男人,我愿意成为那个人,做她一辈子的弟弟。” 肖小开身形已长开,柔弱的少年身子依然不好,脸色仍旧苍白,但肩膀宽阔了些,好像挑起了许多事,眉目中的羞涩和稚嫩也少了一些,多了几分硬色,只是那双眼睛却始终澄澈纯粹,乌黑的眼眸不染半丝浊物,像是天地初开时的那束光,他执着而善良,单纯又坚定。 或许傅问渔与肖颜开的性格大相径庭,但肖小开却始终把傅问渔当作亲姐姐来看待。 肖颜开虽是暗卫但心地善良,天真单纯,当年她若不是为了自己弟弟,也不会投身蛛网,肖小开永远欠肖颜开一个恩情,尤其是在肖颜开死去之后,肖小开更加自责,他以前也是个骄傲刁蛮的野孩子,后来因为肖颜开的离去,才变得小心而内向,他再不敢任性。 但傅问渔不同,傅问渔手段毒辣,诡计百出,杀起人来从不眨眼,也不会有过多的良善美德,可是她活得那么倔强,哪怕这个世上所有人都要杀她,她也不曾屈服,总要活得痛快活出她自己想要的模样,这样的傅问渔与肖颜开判若两人,让肖小开震撼。 从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傅问渔长得像肖颜开想要接近,到后来为傅问渔所折服,他开始,实心实意地认了傅问渔这个姐姐。 方景城目送着肖小开渐渐隐去在荷叶莲花之后,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傅问渔冷硬的眉目,那个半点柔情也不懂的女人,自言自语了一声:“放下吗?也是时候了。” 两日眨眼便过,方景城那日在房中坐到了月上西楼,最后仍然还是出了房门去了一处墓地,他踩着脚下的青草,听着夜晚安静的风,心想着,跟肖颜开做个道别吧。 往事如烟,或许他的确不该再牢牢抓住,那座坟墓也挪走,重新再将她安葬。 他想着心事走得极慢,远远却看到一个人影,这人影他不熟,所以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冷下来,肖颜开只有肖小开这一个亲人,平日里这墓地他也下了命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谁会出现在这里? 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那人,但入眼那人的面孔却让他疑惑:“严叶,怎么是你?” 严叶被他掐住喉咙呼吸有些困难,方景城缓慢松手,质问的目光看着她,严叶捂着喉咙咳嗽两声后才行礼:“见过城王爷。” “你为何会在此?”方景城的脸色不见缓和。 严叶望着肖颜开的墓碑惨然一笑:“我还以为城王爷今日不会再拜祭肖姑娘了。” “你认识颜开?”方景城疑惑渐深。 严叶点点头,像是陷入了往日的回忆里:“回王爷的话,是的,我认识肖姑娘,那年我与父亲进京寻亲,哪成想亲未寻到父亲先病逝,我身无分文无法安葬父亲,只得卖身,若不是肖姑娘可怜我把我带进府,我只怕早就沦为了青楼女子或是哪位大官的姬妾玩物,肖姑娘待我有救命之恩。” “此事我怎从未听颜开提起过?”方景城说道。 严叶温婉一笑,手拂过肖颜开墓碑,悲伤地说道:“肖姑娘秉性善良,做这些事从来都觉得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怎会跟王爷提起请功?但对我,却是天大的恩德,所以每年她的忌日和生辰我都会来祭拜,只是我身份卑微每年都是在王爷和小开公子离开之后,我才敢悄悄前来,今年王爷来得晚,这才遇上了。” 方景城不再说话,只望着墓碑上肖颜开的名字久久出神,她在世的时候似乎真的做过许许多多的事,她说王爷你在战场上杀了太多人,杀孽太重要多做好事积阴德才有福报,所以她努力地为自己积德行善,也时常拉着小开去替穷苦人家看病施药,但这些,她从来不曾提起过。 回忆的门一打开便很难再合上,方景城一瞬间想起了许许多多肖颜开的事,就好像她并未离去,始终就在身边一般。 “你回去吧,以后在我房中伺候笔墨。”方景城摆摆手让严叶离开,他需要一点时间与肖颜开独处。 严叶走时向着肖颜开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告退,眼中还有些泪光。 而方景城,本是来跟肖颜开告别的,却在这美丽的月色下,想起了悲伤的往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在下有钱 荷花不止在城王府里盛放,京中热闹之处都有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花的身影,皇宫这种最爱附庸风雅的地方就更不必说了,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名种荷花在这里都找得到,皇后坐在凉亭里跟一帮嫔妃赏荷闲话,小太监跑过来密语:“娘娘,三皇子进宫面圣去了。” 娘娘笑得更温柔了些,扶了扶头上的凤钗,笑眯眯道:“做得好,小兔子,去打听打听他说什么了。” 小太监原本的名字并不是小兔子,他姓涂,原先是叫小涂子的,后来有一次他挨了板子哭得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皇后看着有趣就赏了他一个外号就叫小兔子,久而久之,宫里反而没有人叫他小涂子了,只记得他叫小兔子。 小兔子塞了大把的银子给御书房里的掌茶太监,说是外面热得难受,御书房凉快求掌茶太监垂怜,让他在这里躲躲凉快,掌茶太监收好了银子尖着嗓子说了一声:“那你可别乱跑,出了事皇后娘娘都救不了你个小兔崽子!” “是了是了,晓得了,公公您忙去吧。”小兔子哈着腰连连答应。 “嗯,知道就好。”那掌茶太监托着个茶盘弯下腰往御书房里碎步无声的走了进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三皇子,想着真是同人不同命,那城王爷进宫面圣的时候是何等的硬气贵气,再看这三皇子,啧啧,都怪他摊上了一个出生不好的娘亲。 出生不好的三皇子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的背弯得比掌茶太监还要夸张,声音比最虔诚的信徒还要恭敬,说话用词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之后提炼出来的最完美之词,他对着他的父皇大人百般躬顺,只差上前去抱住皇帝的脚亲吻一番以表忠心,但纵使他如此,竟然不会让人觉得谄媚,这也是他的本事了。 “父皇,儿臣自幼不在宫中服侍您,万分遗憾,此次回京也是得父皇恩宠,每日更是惶恐不安,日夜想着愿为父皇分忧,以补过往多年之憾。” 皇帝听了他的话莫名笑了笑,看不出是何意思,只顺着他的话问下去:“那你想如何替朕分忧?” “回父皇的话,儿臣愚钝,京中百官皆道可冲撞父皇亦不可开罪城王爷,大哥一心为父皇分担朝中事务固然辛苦,但名望过盛却非好事。”这话有贬有褒,方景悟真是一个把说话之道拿捏到极处的人。 皇帝终于有了一丝丝兴趣,问道:“那你以为呢?” “往日京中有左相大为父皇制衡城王爷,城王爷倒也有几分收敛,但若失去了这番制衡只怕不妙,儿臣私以为如今城王爷京中独大,有逆父皇威严。”方景悟说到此处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正好撞上皇帝打量他的目光,连忙又把头垂下去继续说道:“父皇圣明,想必已有对策。” “且不论朕是否有对策,你欲如何?” “儿臣不及父皇智慧万分之一,只能想出愚策,想来若京中再有一股力量可以平衡城王爷,便可破除眼前之境。”方景悟绕了半天终于绕到了主题。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不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说他心中有打算,让方景悟回去。 方景悟胸中那些大策论便没了机会说,原本他想了诸多主意都是用以制衡方景城的,前提只有一个,让他有个王爷爵位,在朝中有个可以说上话的官职,给他一些实权,他就能上升一步。 但皇帝的心思谁说得准呢? 方景悟这絮絮叨叨一堆,谁知道皇帝听进去的是哪一部分? 他万分不甘,却又不能表露半点,脸上的笑容显得僵硬又难看,傅崇左入监,方景城独大,本是他最好的机会!他为了这个机会暗中策划良久,却落得一个不明不白的前程! 小兔子躲在后方看着方景悟退下,认认真真谢过掌茶太监的恩德,谢得掌茶太监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快步小跑回到皇后那里回话。 皇后听了沉思片刻,附在小兔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兔子连连点头。 “清楚了吗?”皇后最后问道。 “清楚了,娘娘放心。”小兔子应道。 “去吧。” 小兔子来不及擦擦汗,便又继续快步小跑回到自己住的屋中,翻出藏得严严实实的笔墨,这笔墨来得可不容易,是杜先生辗转了几道才放到自己手中的,他写了一些蝇头小字,揣在怀中又一路小跑到御花园,跑得太快让石子绊了个跟头,他哎哟一声拍了一下地板,骂骂咧咧,又连忙爬起来继续跑去传话。 过路的御林军侍卫笑了他一声无用的阉人,帮他把路上的石头搬开,看着癫着屁股跑远的小兔子,捏了捏掌心的纸条,继续巡逻,年轻的宫女看着这些英俊高大的侍卫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直视,只是挪了步子跪安。 等侍卫走远宫女弯下腰来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顺手擦了擦脚上的泥巴,又裹进了那张纸条。 后来那张纸条在她浣洗衣物时,顺着流水游出了暗渠,被一双手捞起,送到了杜先生手里,杜先生又交给了他的少主,方景城。 “还真是个野心勃勃的三皇子。”方景城看完之后如是说道。 “皇后倒是聪明。”杜畏说道。 “咱们来做一回黄雀。”方景城笑了一声,“叫傅问渔过来……算了,我去找她。” 杜畏没有眉毛,依然挑挑眉,少主半天不见傅小姐就挂念这事儿也太明显了些。 傅问渔这会儿正在松月楼里跟流七月喝酒,她与方景城平日里小打小闹但正事儿从未忘记,这场世人瞩目的多国相谈一直是他们不变的目的,她答应过方景城与她一起做成这件事,就不会反悔。 只是流七月的脸上尽是愁色,他看着傅问渔:“我说傅小姐,我高沙族是做生意的,怎么能听了你的话,将兵器的价格分成三六九等嘛,这不是欺负人嘛?” “那有什么的,商人无利不往,流公子你肯定也是想着赚钱才是。”傅问渔满脸的理所当然。tqR1 “可是你让我把对丰国的铁矿价格下降三成,祈国必然不满,温太子好说还帮过你呢,你这么阴他真的好吗?”流七月叫嚷道,傅问渔的提出的方案可是变态了。 “可是我也答应每年购买铁矿的数量也提高啊,一来一去,你们薄利多销不一样也是赚了?至于温琅,他若有本事吃下你这么多的铁矿,也尽可来提降价的事。”傅问渔认真地算着帐。 “你买下这么多铁矿好看啊?现在又不打仗,你要这么多铁矿摆着吗?”流七月不解道,除非是战乱,否则哪里消耗得了那么多铁矿和兵器? 傅问渔只说她有她的用处,暗自想的是却是沈清让说她是必乱天下的人,他的预言从来没有出过错,傅问渔隐隐也有些相信,这天下或许真的会动乱,现在丰国多囤铁矿兵器总是没错的。 “嗝——”那两人说得热闹争得勤快,便宜了毕苟跟花璇两人抱着满桌子好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太多,肚子滚圆不说还打起了饱嗝。 傅问渔觉得下次还是约茶楼比较好,不然这太丢人了,都丢到丰国国外去了。 却不成想流七月看得有趣,他打量着毕苟,又看了看她手边的各种骨头,半晌之后才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在下生平所见最能吃之人!” 那时毕苟手里正拿着一个猪蹄啃着,听了他这话,气得差点没把猪蹄当暗器脱手甩在流七月那张好看得过份的脸上!好在她看在傅问渔的面子上,只是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啃。 流七月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双手枕在桌子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盯着毕苟吃东西,一边看他还一边笑:“你怎么吃得这么香啊?” 毕苟擦了擦嘴上的油,挥着手里的猪蹄:“你是来跟我们家小姐来谈事儿的,你看我吃东西干嘛?闲着撑的?” 流七月躲开两滴飞过来的油星子,哈哈大笑:“跟她谈生意没意思,老是输给她,看你吃东西你好玩一些,你别停啊你继续吃。” “……”便是毕苟脸皮再厚,也受不起流七月这等离谱的“夸奖”,愤恨地扔下手里的猪蹄抹了一把嘴,对傅问渔喊道:“下次你有事我们还来这家,这家的蹄子入味。” 说完她拍拍屁股恨恨地走了,关门的时候还留恋不舍地看了那几个猪蹄一眼,只可惜转眼就被花璇拿到了碗里。 流七月的目光一直跟着她,漂亮好看的桃花里满满都是笑意,在他那张妖孽一般的脸上更为生动,他拉了拉傅问渔的衣袖:“这姑娘叫什么?” “你先答应我,答应我了我就告诉你。”傅问渔可是看出流七月对毕苟有那么点意思了,怡然自得地耍起了流氓。 “你这不欺负人吗?”流七月怪叫道,又看向花璇:“你说,你说了我再给你叫一份带回府。” “毕苟,外号狗鼻子。”花璇卖起队友来毫不含糊! 然后她不得不咬着猪蹄躲开从门缝里飞进来的银针暗器。 流七月便高高兴兴站起来,拉开门对着毕苟一作揖:“毕姑娘你好,在下姓流,流七月,姑娘可想再吃点什么?在下有钱,在下请客。” “……滚!”毕苟气得脸颊发红,又不能对流七月怎么着,转身就走,毕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跟着,傅问渔支着额头看着这两人笑出了声,也不再多提铁矿降价之事。 方景城正好进来,看到傅问渔笑得开心,也好心情问她笑什么。 傅问渔看了看桌上的一片狼藉,叫小二再送了两壶酒进来,不看方景城只说道:“你家毕苟要被流七月拐走了。” “她早就一心向你了,还我家毕苟,流七月是怎么回事?” “要劳烦王爷想个办法,把丰国购买铁矿的数量提高三成,我跟流七月说好了,他把价格降低三成。”天地良心,流七月什么时候说要答应她了? “总要有个理由才能让内务府购置数量如此之大的铁器,这又不是油啊盐的。”方景城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铁器?” 傅问渔连喝了好几杯酒,酒劲上来有些头晕,呵呵一笑:“有备无患,王爷不也是知道祈国不安稳吗?” 方景城听罢轻笑,拿下她手中的酒壶:“我来与你说个正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血腥屠戮 毕苟被流七月缠了两天,除了他一路买下来的无数的美食让她顺眼之外,简直对他不胜其烦,但流七月却越来越跟毕苟搅和在一起,他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有意思的姑娘?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见过毕苟杀人的样子。 好不容易甩掉了流七月的毕苟,还没来得及跟傅问渔大倒苦水,就被她拉去了做苦力。 夏天的蚊子格外凶残,叮在脸上就是老大一个包,还痒得特别厉害,一只蚊子稳稳落在毕苟脸上,为它即将要生下的孩子汲取人类的血液作为营养,毕苟不动如石地伏在草丛里,由着这样的蚊子没完没了地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包,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座民宅,只在心里暗骂着以后出来一定带上驱蚊的药物。 那民宅里走出来两个农夫打扮的人,提了一盏油灯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转身进去,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那宅子里就亮起了火光,走水了。 毕苟盯着算计了一下时间,没有看到里面有逃出来的人,发出了两声布谷鸟的叫声,草丛里冒出几个人影聚到她身边:“毕堂主!”tqR1 “等!”这时候的毕苟跟平日里完全不同,更不是流七月眼中那个好玩爱吃的姑娘,她的神色向方景城借来几分冷峻,眼里透着冷光,手搭在腰间,稍有不对,她的暗器和毒药就要取人性命。 不远处传来几声闷响,夜空里闪过几道寒光,毕苟知道那是蛛网拾杀堂堂主发出的信号,四周的敌人已被处理,她可以行动了。 “跟我来!”她带着五个人一路潜行到民宅前方,让人盯着四周放哨,她自腰间抽出一卷细丝,那柔细弯曲的细丝在她手里一拉变得笔直尖硬,毕苟握着细丝插入地面,每她为中心,走开五步的距离画圆,隔三步插丝入地,等到她细丝入地第六次时,她点了点头。 等着旁边的人递上备好的药水交到她手中,毕苟在选的地方将药水倒了一个两丈的圆,药水青烟直冒,那块地面神奇地消融,化成了散发着淡淡腥臭的液体,然后那中间未倒药水的地方猛地掉下去,就像一块大小不合适的井盖一般! 下面传来尖叫声和吵闹声,还有兵器出鞘的声音。 四周不知怎么冒出许多人来,避开那冒着青烟的药水从缺口里往里跳,毕苟突然抓住一人:“花痴,当心。” 花璇摘下脸上的黑纱:“放心,去向小姐回报吧,我会一路留下记号。” 毕苟点了下头,便施展步法直往一家小酒馆奔去,酒馆里傅问渔正坐着与方景城就着夜色小酌,两人都不说话,只静静等着。 “如何?”见毕苟前来,方景城问道。 “破墙,鱼群!”也顾不得傅问渔还在这里,毕苟捡起了她丢了好久的本职技能,说话简洁全是暗语。 见傅问渔不解,方景城解释道:“意思是破了地道,像鱼群一样已经成群跟上。” 傅问渔点点头,对毕苟说道:“运去了哪里?” “花璇留下了记号,我们跟过去就知道了,不过我不建议小姐你去太早。”毕苟难得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会比较残忍。” “我是怕见血的人?”傅问渔反问一句。 “不是这个意思,是……” “你先下去跟花璇会合,我会带她过去。”方景城打断了她的话,又向傅问渔道:“今日带你认识蛛网。” 见到那一地的死尸傅问渔才明白毕苟为什么不建议自己过早跟上来,蛛网后续的人正在处理尸体,那是一种很原始很粗暴的方式,完整的人被切成无数块碎片,再分袋装好,最后放进一口大箱子里运走。 “这些东西会运到哪里去?”傅问渔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了的人,看到这种情况仍然忍不往反胃,主要是这画面太过血腥残暴,一个个死人像被死猪一样对待。 方景城抚了抚她后背,又喂她吃了一粒舒缓的药丸:“有不同的处理方法,有的是抛进河流下游,有的是扔到野狼出没的山上,也有的直接喂了狗。” 京中恶鬼,名不虚传! “你可是怕了?若是怕了我送你先回去。”方景城见傅问渔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懊恼他没有考虑过傅问渔的承受能力。 “怕倒不是,只是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傅问渔说着推开方景城挡着自己目光的身子,看着沉默的蛛网的人正在处理着地上的零碎,这些人的兵器是要收走的,血迹是要翻过土来埋住的,头顶上的那个被药水灼出来的大洞是要填住的,他们分工明确,合作默契,不需言语就能一气呵成。 “这是蛛网的清宰堂,他们的堂主叫屠夫,以前就是做屠夫的,犯了死罪,后来我把他收进了蛛网,负责销声匿迹之事,你上次杀死了傅家大夫人,也是他们处理的。”方景城尽量把话调放得柔和一些。 傅问渔看了看地上还残留着的药水,想起一些事来,当时他们在狩猎场上遇伏,死去的敌人也是被化作无物,那药水应该与这个是同一种,她压住舌尖上的话没有追问方景城。 “毕苟呢?”傅问渔看向正在前面走着的毕苟,“她是做什么的?” 方景城拍落一些掉在傅问渔肩头上的泥土,将她护在怀中:“她不司杀职,属于情报类,以跟踪为主,最擅长的是找出蛛丝蚂迹,叫做无痕堂,她便是堂主。” 傅问渔有些诧异,既然毕苟是堂主,方景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放在自己身边? 毕苟在前回头一笑:“瞧咱少主多看重小姐,我这么个堂堂堂主都派去给小姐你做丫头了!” 方景城踢了个石头打在她头上:“好好跟下去,话多。”他护着傅问渔弯了下腰避开一处较低的地方,解释起来:“蛛网其实很久没有用过了,京中这情况已不需要蛛网出手,而且蛛网发展得过于迅速,引起了皇帝的不满,我便停了下来,当时毕苟正当赋闲,我就把她指给了你。” 两人说着话,毕苟抬手停住了步子:“少主,到出口了。”“ 半个时辰前,花璇的人换了一身衣服,推着那些险些被人运走的东西顺着别人打通的地道,一路走到了最后,遇上了一堵石门,她敲了敲石门,外面有人将其推开,骂了一声:“怎么这么久!” “路不好走,耽误了。”花璇身边的一个男子说话。 “赶紧搬上去送过去。”那些东西被抬上地面装上马车,花璇走出地道才发现这里早已出了城郊,到了乱葬岗。 “走吧。”有人招呼一声,花璇指尖微颤,一滴血珠子滚落在了地面上。 毕苟在半个时辰之后赶到这里,鼻子细嗅了一番:“这边,小姐少主。” 如此一路,傅问渔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壁前,花璇留下的气味也只到了这里。 “看来有秘道。”方景城摸了摸光洁的山壁,寻着机关。 傅问渔抿了抿嘴唇,按了一处石头,果然山壁处破开了一道石门,方景城惊讶:“你怎么知道这是机关的?” 傅问渔指了指石头上的血迹无辜道:“花璇留了记号。” “这也行。”毕苟觉得傅问渔这运气和眼力太好了,谁家找秘道机关不是费尽心思的,哪有她这样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却被方景城止住:“就到这里,你派人盯紧此处便是,不再进去了。” “是。”毕苟也不问原因,反正她问了也听不懂。 “我带你去见蛛网各堂主,花璇也应该回去了。”方景城说着抱起傅问渔足尖一点一跃而起,傅问渔只觉得习习凉风贴面而过,方景城动作迅速有力,但将她护得极好,抱着她的力道不重不轻。 “为什么今日要带我认识蛛网?”傅问渔问道。 “一直想带你见的,只是没有机会。”方景城说道。 最后两人停在一处悬崖边上,方景城对她轻声说道:“闭眼,别看。” 傅问渔依言闭上双眼,只感觉整个身子都在猛地往下坠去,她突然就想到了当年的岳婆婆,也是这样掉下了天堑之渊,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像是整个心肝都要跳出去? 她突然大力抱紧方景城,眼睛也睁开,只看得见迅速倒飞上去的树木和山崖,好像还听得见岳婆婆当年的尖叫声,她便抱得越紧,紧得像是方景城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敢松开。 “傅问渔,傅问渔你怎么了?”方景城让她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急忙抓住垂在山崖上的一根青藤悬在半空:“怎么了?”他记得傅问渔不畏高才是,当初在那处道观她看准了树枝就敢往下跳的。 傅问渔额头薄薄一层汗,伏在方景城肩头面色有些青,紧咬的嘴唇发白却要逞强:“我没事。” 方景城知道她有许多秘密也不多问,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我慢慢下去,没事的,啊。” 百年难得一见,方景城竟也会如此温柔的说话。 他果真握着青藤缓缓而落,偶尔跳上几个突起的石块,一直牢牢将傅问渔抱在胸口,本是他眨眼便到的地方,他怕惊着傅问渔用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停到了山崖中间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时,他才拍了拍傅问渔的后背:“到了,没事了。” 傅问渔这才松开她,发现这里是山崖半腰,若要到谷底,只怕还要往下跳上一会儿。 替她擦了擦汗,方景城笑她:“你这副样子可震摄不住蛛网的人。” 深呼吸一口气,傅问渔定下心绪跟着方景城走进了这半山腰的一座石头拱门,站在正中间的人是杜畏,在他身后又站了六人,毕苟花璇也在其中,七人同时拱手弯腰行礼:“见过少主,见过傅小姐!” “起。”方景城抬掌,七人齐齐起身让开一条路迎着傅问渔和方景城往里走去。 进进去之后傅问渔才发现里这里当真是别有洞天! 第一百二十七章蛛网立威 中间是一条由巨大的整石铺成的路,颜色青蓝,长约百米,半悬在空中,下方共有十八柱石柱做支撑,石柱又高十余米。 长桥之下,共有四层楼,布满谷底,第一层是是专司杀职所在的地方,还未走进去就能感受到一阵阵阴冷之气,傅问渔不懂武功,但看得出这里只怕死过不少的人。 第二屋为方景城所说的情报类所有,一排排摆过去的全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式卷宗,朝中百官事无巨细都记列在此。 第三层为各堂主和杜畏城所有,七处院落,每一处都不同,甚至有假山流水在其间,差点让人以为这是世外桃源之地。 到最后,才是方景城独有的地方。 数百米宽敞的地方,并未有过多装饰,整齐地放着盔甲,兵器,书籍,八把椅子,一张长桌子,还有一张硬木床,这里显得空旷而寂寥,毫无生趣。 “你真是一个毫无趣味的人。”傅问渔见了忍不住说道。tqR1 方景城倒不介意她的点评:“说不定你以后可以帮我装点一番,摆几盆花草之类的。” 其他的四位堂主虽知道少主对傅小姐不同,但没有想过少主竟然会与别人开玩笑,他往日里跟傅小姐所说的一样,简直是一个毫无趣味的人,这让他们有些讶异。 他拉着傅问渔坐在首位的椅子上,看着众人:“我来给你介绍。” 蛛网共分为两大块,一是情报,二是杀职。 情报又分为无痕堂负责追踪,丝雀堂负责监视,闻风堂负责刺探,杀职业也分三堂,舍骨堂负责护卫,拾殺堂负责刺杀,还有傅问渔已经见识过的清宰堂。 除了毕苟是无痕堂堂主之外,花璇也是暗卫舍骨堂的堂主。 至于杜畏,他统领六堂,更肩负训练的事宜。 所有这些分堂他们要以何种手段壮大,方景城的要求只有一个,不伤天害理,其他的他们全部可以自由发挥,并且六堂有竞争机制,淘汰得格外残酷,在这种情况下,蛛网几乎是滚雪球一般的发展,每一个人为了活命都在拼尽全力。 毕苟和花璇平日里看着好像是爱吃懒散的模样,可是真到了蛛网里面,个个都是最搏命的角色。 以其中情报三堂来说,只要是能得到情报的地方,方景城都允许他们插手,传统的青楼女子如妩娘之类,特殊的如街头乞丐,又或是生意商人,更有官员小妾,宫中太监,于他们而言,只要是人,都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对象,细作的安插无处不在。 只是每一堂都其特长,分工的时候便格外明确清晰。 所有人的一个共通点便是:想入蛛网,先闯生死关。 那是一道极其残酷的关卡,所有要入蛛网的人都将受到至少半年的训练,训练武功心智头脑,半年之后会有人来验收,不过关之人……无一活口。 这种严苛到几近残忍冷血的方法,让傅问渔背脊发凉,她想的是,怎么会有人自愿来到这个人间地狱? 方景城替她解惑:“这里从来没有逼过谁进来,但是一旦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每一个进入的人蛛网都会跟他说清楚这一点,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四处逼良为娼的人。” 他的话让傅问渔稍微放松下来,又问道:“这是你创立的吗?” “创立这样的一个恐怖的存在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往些年我一直在打仗,近几年才回京哪里有这个时间?这是我……我母亲家族白氏一族传下来的。” “战神白氏?”傅问渔以往从未听过方景城提起娘亲的事,仅仅知道前皇后白秀秀是他的母亲而已。 “对,战神白氏,最开始蛛网的存在是为了刺探军情,战场上最重要的便是情报准确,后来白家前辈为了训练出一批优秀的斥候和刺客,成立了司杀堂,又经过很多年的演变,成了如今的六堂。”方景城按着傅问渔的肩头,看着下方七人,“以后再跟你说这些故事吧,这次带你来主要是来认识蛛网的。” 六堂堂主依次见过傅问渔,报上了姓名,其中有一个人让傅问渔印象最为深刻,拾殺堂堂主卫风。 卫风是个相貌普通无奇的人,身形也毫不出众,他见过傅问渔时目光充满了敌意,问道:“敢问傅小姐有何德能居于首位,立于少主之侧?” 傅问渔不知道几时开罪过拾殺堂的人,目光微凝,唇畔泛上些笑意:“我仅有能并无德,坐于蛛网首位,立于城王爷身侧,是与他敌人相同,手段一致,卫堂主认为该是何种人方有资格呢?” “蛛网从无敌人,有的仅仅只是任务目标,傅小姐连此点都不清楚,自无资格。”卫风眼中煞风渐重,若不是方景城还在这,只怕他要动手杀了傅问渔。 傅问渔轻笑出声,非但不起身,反而坐稳了那把椅子,她便知道这样一个庞大的蛛网,不是见一次面就能镇得住人心的,方景城也不急,站在傅问渔身侧看她准备如何应付,他当然可以帮傅问渔一把,但立威的势头却要弱上许多。 “蛛网一属,上有皇帝一心想要铲除,中有百官怨声载道,下有百姓人人恨不得得而诛之,如此失尽人心,卫堂主还要说并无敌人。敌人不仅是你定的,还有自己寻上门来的。若非城王爷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蛛网这等庞大的存在早已被取缔,如此岌岌可危之境,世人皆视蛛网为敌,我可有说错?”傅问渔眼含冷色,面上却仍有笑意。 “纵使如此,傅小姐你又能为蛛网做什么?”卫风却有些不依不饶。 “卫风你不要太过份了!”面对着卫风的咄咄逼人,最先忍不住的居然是花璇,她走出两步站在傅问渔一侧,毕苟见状连忙跟上,翻了个白眼暗想这卫风真是不开眼,摆明了傅小姐是少主的心头肉非要来刺上一刺。 “属下不过是问了心中疑惑,蛛网何时如此不开明,连这等话都不能说了?花堂主,你可不要忘了,你这个位置若不是肖堂主离世,你是决然坐不上去的!” 原来如此。 看来这位卫风堂主跟肖颜开过往有着牵连,见傅问渔夺了方景城的心,将肖颜开抛之脑后,所以他才不满。 傅问渔懈下力气,支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卫风:“那卫堂主你到底是想因公想与我讨论我资格之事,还是因私泄愤呢?” “你!”卫风是杀手,嘴皮子上的功夫怎么敌得过傅问渔? “我有没有资格,卫堂主不妨问问别人?”说这话的傅问渔充满了底气,她从来不需要依仗任何人,哪怕是方景城,她能坐在这里,凭的是她一手杀出来的本事! 更何况傅问渔往日里虽然从未踏足过蛛网禁地,但声名在此,那些负责情报之人早已对她了若指掌,她的功绩无需细说,单指将傅家打落如此惨境,便是一桩别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卫风平凡的脸上扭曲了片刻,他在蛛网地位极高,拾殺堂的名望不比别的分堂,是真真正正靠着杀人杀出来的赫赫凶名,但却有一个地位不输于他的暗卫舍骨堂,如今连花璇都表明立场,再加上情报那边对傅问渔多有推崇,他再想反对也反对不出个名堂,干脆行礼退下不再多话。 方景城便知道傅问渔的脾气是绝不会忍让的,蛛网这些旧人都有些自恃功劳不将他人放在眼中,有着傅问渔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也不错,他便像是心情极好一般,手掌搭在傅问渔肩头:“还有谁想有什么想问的?” 场中静无人声。 方景城便突然脸色一沉:“她是否有资格立足蛛网,是本王与杜畏二人认可过的资历,你们若有不满,是否对本王不满?” “属下不敢!”众人连忙跪下低了头,方景城在蛛网有着绝对至高的地位,他一句话要人去死,蛛网的人便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更不要提杜畏的手段和控制,蛛网的人,永远不会生出二心,这种绝对的主导控制权,是任何人都不敢轻撼的! “没有便退下,花璇毕苟留在此处。” “小姐你别生气,卫风那人死脑筋,过些日子就好了。”毕苟怕傅问渔有什么想法,连忙说道。 “气什么?说一说今晚的事吧。”傅问渔才不放在心上,对这蛛网她可没有什么感情,来这里只是为了日后用起来更顺手,别人看不看她顺眼根本不是她关心的问题。 事情其实很简单,傅崇左想要将他与皇后的那批军火转移地方,至于他为什么突然想要转移当然也是有原因,方景悟向皇帝表明忠心,结果被皇后截了他的糊,皇帝既然不太愿意让三皇子成为下一个与方景城抗衡的人,那么他就需要另一个人。 皇后漂亮地引出了尚在天牢里的傅崇左,这位左相大人犯糊涂做了些错事,皇帝关了关作为惩戒也就出了口气,皇后答应傅崇左,只要他扛下军火一事,她就一定能将傅崇左救出来。于是傅主动向皇帝坦白错事,更是让他的罪名又可轻一分,走出天牢指日可待,只要等哪一日皇帝心情好了,就能放他出来。 但他使了个小心眼,本来军火放在哪里,他只需要跟皇上说了便是,皇帝让宫里的人来查处,就算方景城和傅问渔是在监视着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他们成事。 可是莫要忘了,傅崇左会被关进大牢跟皇后却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想着要反将皇后一军,便在暗中将军火私藏的地方换了换,等到皇后前去邀功的时候,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皇后在皇帝那里的信任便会立减。 而他则会告诉皇帝,真正藏军火的地方在山壁,他是忠心的,如此便是奇功一件。 正因为他这点坏心眼,让傅问渔抓到了机会。 第一百二十八章骗死左相 宫里的消息传出来,方景城便在着手准备应对此事,又因为他早已让杜畏盯着军火的动向,做起来便十分顺手,傅问渔对傅家有莫大的恨意,自然不会忘了让她参与,于是有了今日那一晚的惊险刺激。 花璇将偷运军火的人杀死之后换上了他们的衣服,顺着秘道找到了傅崇左老窝,便正是那山壁之后。 “我进去之后细看了地形,恐怕那里不仅仅只有兵器,傅崇左往年来所收贿赂也应在那处,看来他是准备彻底交出,让皇帝对他再度信任了。”花璇回想起进去之后的情境说起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位左相大人也是好手段。”傅问渔笑了一声。 “我的本意是提前动手把这些移走,让他空喜欢一场,你欲如何?”方景城说得简单,他自是不可能再给傅崇左机会的,尤其是在如今这么紧要的关头,他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就让他做到前半句好了。 傅问渔拈了一缕胸前垂下的头发在指尖,弯了个圈儿,缠了几环,歪头一笑:“帮我安排见傅崇左。” “你是要?”方景城一时不明白傅问渔打算。 “就让他这么便宜死去,不是太浪费了吗?”傅问渔抿着些笑意,毕苟看了有些发寒,亲娘乖乖,卫风就该在这种时候来挑衅傅问渔,看看傅问渔怎么把他整死! 那座颇是冷清的天牢,它半点夏日里的热情也没有,远远看着都觉得森冷。最近的天牢看守得更加森严,毕竟出了傅念春的事之后杀了不少人,再也没有人敢松懈半分。 傅问渔按着规定走了很多地方,才求了一道进去天牢的放行条,她要来看一看她的父亲,傅崇左。 傅崇左鬓发整齐并不散乱,囚服在他身上也并未污浊,他甚至还讨来了几本书,端端正正坐在监牢里看起书来,他看着半点阶下囚的落魄样也没有,不亏是丰国左相。 见到傅问渔进来,他望了一眼又继续看书:“你来做什么?”tqR1 “来看看权倾一时的傅崇左左相大人怎么死啊。”傅问渔脸上有着淡淡的平和笑意,傅崇左没有失去理智和风度是她预料之中的,这位了不得的左相大人有着不平凡的智慧,如今坐在牢房里不过是因为傅问渔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傅崇左放下书,盯着傅问渔看了许久,最后说道:“你跟你娘亲真的一点也不像。” “难为了左相大人你还记得我娘亲的样子。”傅问渔着人拿了把椅子进来坐好,手肘靠在膝盖上,膝盖并拢,倒是一副闲暇好时光里与人闲话的模样。 “你娘亲很温柔,你却如此恶毒。”傅崇左说道。 “没办法,温柔的娘亲被人害死身为丈夫的你不曾为她主持过公道,我这个做女儿的只好一改温柔脾性变得恶毒,如此方能自保。”傅问渔笑着说道。 傅崇左便不再她,又低头看书,他料着今日的圣旨就应该下来了,到时候出狱,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把傅问渔这个始作俑者除掉。 可是傅问渔带着些懒散清淡,话调闲闲:“对了,左相大人,这个时候你藏在崖壁里的东西应该被城王爷运走了,你还不知道吧?” “你说什么!”傅崇左手中的书掉到地上,猛地抬头瞪着傅问渔! “你挖地道运走兵器的确聪明,但是宅子里起了火却没有半个人跑出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吗?这种小手段,连毕苟都能一眼看穿,说到底,还是左相大人你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可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傅问渔耐心极佳地替他解惑。 看着傅崇左脸色一点点难看,傅问渔的笑容便一点点扬起来:“是了左相大人,你想去皇帝那里邀功的东西已经被城王爷捷足先登了,还有你这么多年的财富,啧啧,真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们,你们……”傅崇左气得要发狂,他费尽心思连皇后也要算计,就是等着这一举助他重生,可是傅问渔居然将他的心血尽数毁去! “您先别生气,这会儿城王爷应该在宫里,我预料着再过两个时辰皇帝就能见到罪证了,左相大人,也就是说在皇帝来取你性命之前,你只有两个时辰可活了,这样算来,时间真是紧迫呢。”傅问渔眯着眼儿笑。 傅崇左经过短暂的失控之后迅速冷静下来,他站起身来看着傅问渔:“你来找我,有何目的?”傅问渔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要进天牢,自然不是为了真的来看傅崇左怎么死,她定是有目的是才是。 傅问渔拍拍手掌为傅崇左鼓掌:“不愧是左相大人,如此心智,你那个宝贝女儿傅怜南学一百年也学不会。” “她又怎么了?”傅崇左只觉祸事接二连三。 “我不过告诉她,如今已是七月,离九月九贵女出嫁可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她便迫不及待跑进皇宫要向皇后求个婚,毕竟是阅王爷娶正妃呢,自然要早早准备才是。”傅问渔笑得无辜之极。 “你明知我与皇后不合,你还唆使怜南前去求婚,你居心何在!” “我只是想让你也试一试众叛亲离的滋味。”傅问渔的笑容终于冷了下来,当年她死的时候,也是这般被所有人抛弃,她就是要让傅家所有的人都尝尽这种滋味,所有的人到最后死的时候都无人援助,她就是要让傅家的人自相残杀! 她的居心就是这个! “想来我那位一心想要坐上未来凤位的长姐,一定会答应皇后某种请求,左相大人你如此聪明,是否可以想到,皇后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呢?”傅问渔问他。 傅崇左阴了皇后一把,皇后如今正在气头上,傅怜南跑去求婚,皇后会让傅怜南做的事再浅显不过,不过是推波助澜,将傅崇左往日种种尽数抛出,把他逼得死死的,再没有活路的机会。 自己的女儿要杀他,傅崇左也会寒心吧? 不过在傅家,发生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奇怪呢? “你的要求是什么?”傅崇左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底气,傅怜南的命格是他此时唯一的依仗,如果连傅怜南都背叛了他,傅崇左便再无可以转圜的地方。 “左相大人真是直接,我都不好跟你兜圈子了。”傅问渔直起腰身靠在椅子上,望着已经无力可施的傅崇左莫明痛快,“将末族和祈国的底牌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活一命。”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信谁都可以,就是别信傅问渔。 “那可就没办法了,放眼天下,能救你的也只有蛛网了吧?如果左相大人你不信我,就等死吧。”傅问渔半点讨价还价的架势也没有,傅崇左一有疑惑,傅问渔立刻起身就要走,半点不想再游说他的模样。 走到牢房门口傅崇左叫住了她:“等等。” 傅问渔转身:“左相大人可是想好了?” “你准备如何救我出去?”傅崇左问道。 “会挖地道的人可不止有你,蛛网做起这种事来,比你要在行多了,您认为呢?” 虽然如今末族的卓罕德已死只剩下一个蓝长老,祈国的温琅与傅问渔来往颇多看似已投向方景城一方,但这些事情都属于小事情,真正的大事是在五日后的谈判桌上,届时大家会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代表的国家争取利益,多国经商的赋税也好,两国通婚事宜也罢,又或者那些可怜的小族落该怎么换着花样欺负,桩桩件件都是大事,方景城早在近两月前就开始着手准备此番事项。 而我们可亲可敬的左相大人,他任左相多年,与末族和祈国一直多有来往,大有通敌叛国之嫌。若不是他被关这里,主理商谈大事的是他与方景城两人,他只怕早已跟别国谈拢了条件,拿到了对方的底牌,也卖了不少丰国的事情,傅问渔觉得,这个人死就死了,可是若让他死得这么干脆,岂不是对不起她与方景城一番好生辛苦谋划? 总要从他这里再压榨些什么东西出来,他才算“死得其所”不是? 傅崇左明知傅问渔是在压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暗中祈祷着傅问渔信守承诺,放他离去。 不过他也是七窍玲珑心,跟傅问渔说的话半真半假,若傅问渔出尔反尔,那些假的消息自然会让傅问渔极其棘手,甚至酿下大祸。 他说了许久,傅问渔都细细听着,两个时辰的时间快要到时,傅崇左说道:“我已将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呢?”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当年我出生之时被定为不祥之人,你为何不杀我而是把我送去商洛?”傅问渔一直没有太弄清楚这个原因,傅家的人既然这么不喜欢她,按理说她出生的时候就应该要说除掉她,大夫人说她命格古怪不得以人力除之,那把自己丢在荒郊野岭饿死不就成了? 傅崇左面色微异,想了片刻过后才说道:“前国师水南天大人说你可助傅家渡过一劫,后来我才知道是阅王爷命中第一位正妃必死于非命,由你化劫是最好不过,既合上天旨意,又能除掉你这不祥之人,于阅王爷命格更有提升,所以我才放过你。” “原来是这样。”傅问渔心口轻微发疼,原来她能活着也多亏了这不祥之人的命格呢,原来替傅怜南挡灾之事,早在她出生之时就注定了,原来她前一世千般小心敌不过的,是上天啊。 “那你真是该死呢。” “你说什么?” “卫风,处理得漂亮点,左相大人不堪受辱,撞死在了牢中。” 卫风像从半空中突然出现一样,迅速解决了傅崇左,又看了一眼兀自离去步子从容的傅问渔,眼中闪过一些奇怪的情绪,是不是这个傅问渔,真的有资格立于少主身侧? 只是可怜了傅崇左,临死之前想要抓住一根稻草,哪成想这稻草却淬满了毒药,所以人在危急关头大多是愚蠢的,就连傅崇左这么精明的人,也居然信了傅问渔的鬼话。 第一百二十九章缱绻情深 方景城站在天牢外等了她很久,看到她出来时脸色有些不好便问她怎么了。 傅问渔只是摇头,双手交握在腰在间,背后的身丝轻轻翻卷挠着她的背,她的神色安然而沉静,傅崇左的死,几乎是已经将傅家彻底击溃,只剩下一个命格极强怎么也死不了的傅怜南,也不足挂心,傅问渔的仇,好像已经报了一半了。 还有方景阅,不管过程如何,等杀了方景阅就好了,到时候躲开方景城,不管什么三年之约,也不管什么命中不祥之人,她突然觉得上天是一双看不见的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傅问渔在他的五指山里,跟那头顽猴一般怎么也逃不掉。 傅崇左的死被定为畏罪自杀,皇帝如今的重心都放在几日后的多国商谈之上,根本对他没有过多留意,而那座前些时日还显赫一时的傅府,门可罗雀,光鲜的外表下再也没有了足以支撑这光鲜的力量。 高楼起,高楼倒,百姓在这京中看到得多了,也不觉得奇怪,除非哪一日那城王府也倒下,他们才有兴趣说上好些时候,而傅家,最多说上三天就忘了。 人们多么善忘。 几乎被人遗忘了傅怜南坐在空落落的傅府里,她想哭但哭不出来,从前这屋子里多热闹,大家虽然斗得你死我活,可是人总是有的,转眼之间,偌大的傅府已只剩下她跟傅问渔两人,两人还是死敌。 这般可笑的光景让她怆然失笑,原来她有妹妹,母亲,有弟弟,有父亲可以依靠,就算是傅念春也是一心向着傅家的,现在她什么都没了,只有一个傅问渔不死不休。 她觉得绝望极了。 “傅家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你要害得整个傅府家破人亡?”她怔怔地看着傅问渔走进来,她就想不明白了,就算她们曾经想把傅问渔送去阅王府去死,可她终究是活着的不是吗?她怎么就要把整个傅家逼到这般凄凉的光景? 傅问渔站在前院里看着一脸憔悴的她,院子里有几株榕树过早落叶,傅问渔绣鞋轻抬踩着这几片无人打扫的叶子走到她跟前,看着这张原本是好看的脸庞,要怎么告诉傅怜南,前一世是他们这些人,活生生把自己打死的呢?要怎么告诉她,她娘亲和岳婆婆才是她的亲人,却也死在傅家人手中的呢? 她哪里会懂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经历一番阵痛怎会明白自己所受的那些煎熬和痛苦? “下一个就是你了,长姐。”傅问渔在她耳边低声说话,她特意把傅怜南留到了最后,就是因为,最恨的人总要在最后杀死,才有报仇的样子。 傅怜南浑身一颤,偏过头去不敢看傅问渔的眼神。 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惧怕傅问渔,不因为方景城的原因,她怕的是傅问渔这个人。 方景城跟着傅问渔回了她的院子,看着寂寥破落的傅府,问她:“你要不要去我哪里住?” “不,我要在这里亲眼看着傅家的人,死绝了,我才甘心离开。”傅问渔侍弄着她的花花草草,取了几片花瓣泡茶。 方景城坐在软榻上,眉宇间的疲色一下子来袭,他半合了眼:“那你想搬的时候跟我说一声。”然后他便合眼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傅问渔种的花草香气迷人,宁神静气,方景城在她这里时总是睡得安稳,连梦都不曾多做过几回,傅问渔沏了一壶花茶却没有喝,放在那里等到它凉下去。又转头看了看方景城半倚着睡榻就睡过去的样子,扶着他躺下,正准备走去外面的时候,方景城一把拉住她:“陪我睡会儿。” 也不等傅问渔拒绝,就直接把她拉了过去拥在胸口,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的命格之事一直是你心头之恨,但傅问渔,出生并不决定一切。” “王爷你一向以丰国安危为己任,就不怕我这不祥之人乱了天下吗?” 方景城松开一点力气,低头看着傅问渔,眼里像是有星晨日月在闪烁着光,要灼得人心发烫:“你宁可相信沈清让的一句话,也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吗?” “我……”傅问渔想说,她信的,她死过一回,她遇到过那么多已成事实的预言,由不得她不信啊。 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出口,方景城已覆上她的嘴唇,这个吻缠绵而长,不似他平日里的霸道,他轻咬着她的下唇,细细品尝她唇齿之间的芬芳,于方景城和傅问渔而言,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的两唇相贴,只是第一次是在傅问渔中箭临死之际,她完全不知情,那次夹着鲜血和暴力,这一次,只有温柔和沉醉。 傅问渔未尝人事,不知如何应对,又觉得大脑有些发空,直愣愣地不懂得如何是好,想推开方景城骂他一声怎么如此孟浪,手却使不上半点力气。 方景城自嗓间一声轻笑,笑得傅问渔面颊更是发烫,他抓过傅问渔的手勾在自己脖子上,自己揽住傅问渔的腰,像是恨不得两人骨肉相融化成一体,翻身欺在她身上,鼻息有些激烈的喘息昭示着血气方刚的男儿内心的难以压抑。 傅问渔被他吻得喘不过来气,微微张开嘴唇想要呼吸,却被方景城长驱直入,疯狂肆虐,傅问渔眼中渐渐升起迷离雾气,一点红唇让他蹂躏得朱红诱人,绵软无力只能任他予取予求,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声音。 “傅问渔……”这一声勾动了方景城全部压抑着的欲望,就像在翻滚的油锅里扔了进了一个火星,身下的她身姿妙曼柔软,又因为害怕和紧张轻轻颤栗,极富弹性的修长大腿紧紧夹在一起,方景城用膝盖顶开她两腿,手中用力撕开了她肩头的衣服,几缕长发散乱在肩头,白雪做的肌肤,墨汁染的黑发,交织出方景城难以抵挡的诱惑。 “傅问渔……傅问渔……”他一声声唤着傅问渔的名字,好像那名字是裹着毒物的蜜糖,哪怕吃下去是死,方景城也不肯放过。 他捧着傅问渔的脸看着她因为不知所措和羞涩而绯红的脸颊,还有眼里的失礼和迷乱,伸长的脖子优雅欣长,被他蹂躏过度的衣服下滑,胸口隐约可以看到微微的耸起,因为急切的喘息而一起一伏,这样的傅问渔方景城从未见过,她像是一颗青涩待熟的蜜桃,让人忍不住早早采撷藏好,不被外人看到。 他闭上眼睛不再多看,突然一口狠狠咬在傅问渔肩头上,咬得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几道蜿蜒的血迹滑过傅问渔的肌肤,傅问渔痛得低呼一声,身子被方景城大力抱在怀中,他好像恨不得把傅问渔整个身子都嵌进身体里。 “我不能这么做,傅问渔,我不能!”他喃喃自语,只抱着傅问渔死死不松手。 “城王爷。”傅问渔轻轻推了一下他。 “不要叫我城王爷,叫我的名字,傅问渔,叫我方景城。”他细细吸吮干净傅问渔肩头的血迹,抱着傅问渔一动不动,傅问渔望着天花板,细小的双手环着方景城的身子,眼中有片刻的迷茫。 …… “方景城。” 方景城便像是得到莫大的满足,深吸了一口气拉过一张薄毯盖住两紧紧相叠的身子,任窗外百花开得艳丽,清风吹得怡人,他只想这样拥着怀里的人睡到不醒人事,所有的纠葛都请暂时放下,让方景城偷这一时片刻的温存。 杜畏来到此处时被花璇拦下,花璇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苦笑一声:“少主此时不会想看到你的。” 杜畏便明白过来,看着花璇脸上淡淡的落寞神色,叹息一声。 京中这几日极不太平,有心之人会发现朝中的官员一日少几人,送菜的王大妈敲了几户平日常去的府邸大门也敲不开,王大妈觉得反常,便透着门缝往里面张望,一个个的府上都空无一人,连下人丫头都瞧不见,王大妈试着推门,那门原来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了。 王大妈提着菜篮子壮着胆子走进去,却发现这往日里热闹非凡的府中一个人都没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桌上的茶杯里还有残茶早已冷了好几日了,小姐们的刺绣放在一边未绣完,厨房里的火灶上还炖着热汤,但火已经熄了多时。 这屋子里的人,好像在各自忙碌的时候通通被人临时叫走,然后一起人间蒸发。 这样的情况在京中这几天到处可见,除了京中还有许多其他的地方,在丰国的大地上,好像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将许多的人一夜之间从人间抹除掉了。 这自然是蛛网做的好事,消失的都是往日傅崇左的朋党,那些历历在目的罪证一一摆到皇帝桌上,方景城曾说京中有乱党,这些都是乱党,于皇帝朱笔一挥:“去办了吧。” 这些人本来早就该死了,是皇帝留着扶持傅崇左牵制方景城,既然傅崇左都已倒下了,那些害虫之马也不必再留着。 只不过因为事关重大,外族人尚还在京,皇帝不会将此事办得过于夸张轰动,而方景城又并不介意有何种方式除恶,所以暗中除掉这些人是最合适不过的办法。 这些被失踪的人,除去无辜之人,都未得好果。 这场明明该声势浩大的,却无声无息进行的杀戮半滴血也未流出,干净得比护城河里深浣娘浆洗衣物的水还要透彻。 这是蛛网近些年来,第一次倾巢而出执行的任务,方景城眉宇里的疲色也是因为主理此事,半点纰漏也出不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tqR1 杜畏来这里,是想告诉方景城,事情办妥。 第一百三十章四方会谈 攘外先安内,清理好了自家门户,丰国终于摆上了桌子放好了椅子,又搁了上了水果和瓜子,请着各国各族的使节们坐下,大家一起来愉快地讨论一下往后十年的和谐发展。 傅问渔第一次知道毕苟原来不止妆化得漂亮,易容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她给傅问渔贴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傅问渔一转身便是一个相貌清秀的普通少年了。 肖小开在一边看得发笑:“我该叫你问渔姐姐,还是问渔哥哥?” “你叫什么我都喜欢听。”傅问渔捏着肖小开的脸蛋,有些懊恼他怎么长得这么快,已经快要高出自己了。 “路上小心问渔姐姐。”肖小开本是一点也不希望方景城带着傅问渔去鸿胪寺,他总觉得傅问渔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傅问渔交代毕苟和璇带着肖小开回城王府,她与方景城这半个月估计都要吃喝拉撒在鸿胪寺了,他们在这边不安全。 走到门外方景城的马车正候着,看到傅问渔一身男儿打扮又相貌普通,忍不住好笑:“你们倒是鬼主意多。” 傅问渔拉着他的手坐上马车,白了他一眼:“要不是这种事女子不好插手,会遭人诟病,你以为我想扮成这样子。” 方景城拉着她坐在怀里,他身上的王爷朝服格外耀眼冰冷:“知道了知道了,委屈你了。” 鸿胪寺是主理外交事宜的衙门,平日里没啥大事,要做的事情无非是本国严正抗议你国这么做,强烈谴责你国那么做,你国问我国要东西我国给不给,丰国这几年一直在调整内策,没怎么对外开放,也跟别的国家和族落来往不多,这衙门便闲了下来,属于一个闲职衙门,要不是这四方会谈今年轮到丰国了,鸿胪寺还得再闲下去。 鸿胪寺卿是一个年过半百留着长胡须的老头子,老头子名叫胡莱,长得却不胡来,看他年轻的时候应该还是一位美男子,满满都是儒士的气质,站在衙门口迎着方景城。 方景城往日倒跟这胡莱没有过多交集,查过他底细,除了爱喝点小酒之外也没有了别的毛病,胡莱对着方景城不像别人那么谄媚或者惧怕,而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这倒极有风度,至少对着外人时,不会丢了丰国的颜面。 “胡大人辛苦,他国使节可到了?”方景城问他。 胡大人回话:“除了祈国太子和高沙族族长已到之外,末族和瘴戾其他二族的人还在路上。老臣建议王爷先下去休息静候便可,这三族的人并不需王爷亲自迎接。” 方景城很满意这位胡莱大人的知礼知节,末族是方景城手下败将,瘴戾两族更是要抱团才有资格踏进望京城,若是由方景城亲自站在这里接人,反而有点小题大做了,有损丰国威严。 这种场合之下,该有的自矜便半分都不能少。 方景城带着傅问渔一路走上台阶上进了鸿胪寺,傅问渔打量一番这地方虽不是奢华阔绰,但处处透着底蕴,给人以厚重之感,那个胡莱,可真不是个胡来之人。 流七月和温琅两人早到正在下人的带领下参观,看到方景城又看到方景城身后那个面生的男子,问好道:“少将军身边这位小兄弟倒是面生。” “四方相谈是大事,本王自然需要找个军师。”方景城也不介意别人看低他,反正他把傅问渔当军师他自己心里清楚。 温琅两人对视一眼:“少将军还需要军师?看来城王府果然藏龙卧虎,人才济济。” “两位难道就没有?”方景城笑道,没有就出鬼了。 温琅觉得方景城变了很多,当年凶名震祈国的少将军好像再也没有那么冷得吓人的气质了,好像他自从认识了傅问渔,变得爱笑了些,说话也温和了些,不再杀机逼人,他想起了傅问渔的脸,古怪的情绪漫过。 几人说着闲话,那边的末族,巫月族和蛮族也到了,末族自是蓝长老为首,蛮族是个个子不高,但极其壮硕的中年男子,衣服穿在他身上几乎是撑着的,傅问渔都担心会不会撑破了。再有就是那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巫月族,巫月族一向以女子为尊,擅使毒药,女子又多是泼辣之辈。 这位巫月族的族长便是一个热情火辣的女子,衣服露出了肚脐,光着两条结实有力的大长腿,腿上的颜色也不似普通女儿那般雪白,反而透着健康的古铜色,腰间挂着一个葫芦,不必想也知道那葫芦里装的可不是美酒,而是毒蛇。tqR1 “城王爷。”她一来就盯上了方景城,屁股摇得要开花,比之当初的傅念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却不是媚色,而是一种成熟泼辣的风韵,两条大长腿几乎要反光,走到方景城跟前:“我叫索珠儿,久闻大名,今日才有机会与王爷一见呢。” 她的大胆简单直接,也不来什么眼波微转一番勾引,而直接上手。 方景城往左退开两步避开过索珠儿凑过来的身子,笑意不减:“索族长路上辛苦,胡大人已备下歇息之处,今日晚宴,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这可是城王爷您说的。”索珠儿笑声清脆银铃作响,晃着两条大长腿带着她的下人就走了,倒是那蛮族的族长看直了眼,盯着那两条光溜溜的腿收不回眼神。 温琅骨扇一开摇了摇:“唉呀少将军,要不你就收了这个妖女,把傅小姐让给我如何?” 方景城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傅问渔站在方景城身后忍得辛苦不敢发笑,脸上的人皮面具都快要挤得变形了。 “这个这个城王爷,是这样的,在下想请问一下,那位毕苟姑娘有没有来?”流七月有些惆怅地问道。 方景城说:“她在府上,并未前来,流公子若是想见她,待这里的事了了,自可前往。” 流七月有些落寞,那位毕苟姑娘脾气好怪的,跟她说别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若是给她买了好吃的,她就能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说话,流七月现在十分怀疑,在毕苟心目中他还不如一只鸡腿重要。 “两位若无事,本王先走了。”方景城拱手行过礼,带着化着少年郎模样的傅问渔回到他的住处。 房门一关,傅问渔便嘿嘿两声笑,笑得方景城头皮发麻:“你要干嘛?” “那索珠儿好看吗?” “不及你万分之一。” “真的吗?” “真的!对天发誓!” “那你眼睛都看直了!” “天地良心,我哪里看直了?” 方景城倒难得见傅问渔闹这种小脾气,这样发小脾气的傅问渔他格外喜欢,顺手撕掉了她脸上的面具,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笑眼看着她:“你这是……吃醋了?” “没有。”傅问渔别过头。 方景城捧着她脑袋转过来看着自己,笑得难以自持,若是让外人看到方景城这副模样只怕要以为见了鬼。 傅问渔最后自己都憋不住捶了一下他胸口吃吃笑出声来,笑够了才说:“巫月族这几年好像过得不容易,索珠儿找上你只怕是想让你减轻一些巫月族的朝贡。” “这才像你。”方景城环着她的腰,看着她伸手拿茶杯手够不着,顺手帮她把杯子取过来,笑声说道:“瘴戾三族一直守望相助,但也各自为主,高沙族这一任的族长流七月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所以高沙族近十年年来发展得很快,蛮族之人呢,则是天生牛力,不过这一族的人都很短命,脑子又不好使,大概天赋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再有就是巫月族了,这一族女子掌权,喜欢养蛇,可是这并不能带来多少真正的利益。以往他们倒也安安份份,可是自从七年前我破了末族,他们也就能突破末族的屏障走出来了,可惜,还是有些后劲不足。” 方景城喝着傅问渔喂过来的茶水,慢慢跟她说起了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瘴戾三小族尚且如此,丰国和祈国之间该是何等繁琐,简直难以想象。 “按你这么说,索珠儿也应该去找过温琅了。”傅问渔说道,压榨瘴戾三族的可不止有丰国,祈国也不甘落后,可怜三小族孱弱,在两大国的压迫剥削下日子过得艰难,索珠儿能找上方景城就能找到温琅。 “自然,可是温琅也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你可知祈国的事?”方景城手中发痒把玩着傅问渔一缕头发。 “知道的,他这位太子当得也是不容易,不过他祈国皇帝已经六十八了,他再捱两年不就好了?”傅问渔拍掉他的手,这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的手里爱把玩东西? “没那么容易,祈国皇帝的那位十八岁的皇后可不是凡人,手段极为了得,我估计着,如果祈国皇帝驾崩,温琅……未必能夺得大权。”方景城笑着抓住傅问渔手圈在臂湾里,温琅此人的心计可不简单,而且他也绝不像平面上看到的那般风流自得。 他最有意思的一桩趣闻是,当年与他一起玩大的一个侍卫被人杀了,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查找凶手,查到之后又不惜追凶万里,只为手刃仇人为侍卫报仇,其人韧性和执着可见一斑。 “那位小皇后这么厉害?”傅问渔皱眉。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亲自来丰国?”方景城笑道,他没有什么好情怀操心温琅未来的死活,重要的是他能利用这些事在谈判的时候占据上风。 “末族呢?” “手下败将不足为惧,而且,杜畏和杜微微是末族之人你是知道的,你可知他们为什么会离族?”方景城突然提起来这一茬。 第一百三十一章暗涌四起 末族往年有四大姓,分别是蓝卓尤杜。 蓝长老自然是蓝族,死得悲催的卓罕德是卓姓一族,尤族未派人来,杜族在十数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 杜畏和杜微微大概是杜族最后的两个血脉。 “当年杜家的长老做了一些事,放走了一个人,触怒了其他三家,整个杜家三百七十口人被一夜屠尽,杜畏当年才六岁,杜微微一岁,他是一路逃出来的,流亡街边乞讨,当时我还在军中,遇到他的时候他也才十二岁,我见他偷了一个包子,被打得奄奄一息也不肯松手交出去,觉得有趣便跟上去看,他把包子给了杜微微,而他自己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后来我就把他带在了身边,他很是聪慧,武功也好,学识也罢,教的东西一学就会。” 方景城云淡风清地说着些旧事,傅问渔却在想杜家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屠尽族人三百七? “他早已不再把自己当末族之人了,我七年前攻打末族的时候,他是前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杀人如麻,他以前从不自己亲手杀人的。”方景城叹气。 “换成是我,我也会杀人如麻。”傅问渔说道,“这末族好讨厌!” “对,所以这次会谈,别的都不重要,主要是末族,当年我未灭末族是不忍做屠城之事,总是未能让杜畏把仇报得彻底。”方景城难得地说道,或许他手下的人对他死忠,也是因为他虽平时从来不说什么,可是对手下之人的事都极为上心吧。 “所以,你这次不带杜先生来鸿胪寺,是担心他控制不住情绪吗?” “也不完全是,你也看过蛛网了,我要离开这么久,总是需要一个坐镇的人,有杜畏在我放心。” 两人说着话,外面传来敲门声,方景城手掌在傅问渔脸上一抹,便将人皮面具给她戴上,对她点了点头才应话:“什么人?” “城王爷,晚膳准备好了,老臣请您去前厅。”外面响起胡莱的声音。 “好,你先下去,本王马上就到。”方景城看了傅问渔一眼,两人心领神会,这四方会谈的交锋打今日晚上这晚膳起,就正式开始了。 晚膳并不复杂,多是丰国的特色菜色,做得色香味俱全,摆盘也是精致,众人落座,傅问渔的随从身份自然没有资格上席,便坐在一侧喝起了茶,跟着其他几位的狗头军师一起相谈甚欢。 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人,可算是集齐了这天底下最顶尖的青年才俊,智谋一个赛一个,武功谁也不肯弱过谁,做过的肮脏事也是要比一比谁更多,他们如此风流地坐在这里,脚下踩着的都是累累白骨。 方景城身为东道主,自是起身敬酒,众人前几句话还勉强算得上宾客尽欢,也不过转眼提到利益之事时,气氛便不再那么和谐。 “城王爷,温太子,我巫月族都是小小女子,不敢与两位英雄相提并论,巫月族也不肯与丰国和祈国争锋,这些年承蒙两国关照一直平安度日,只是……”索珠儿眼珠子微转,看向方景城与温琅,停了片刻才说道:“想必两位也知道,巫月族身处瘴气四溢之地,前几年又赶上大涝,日子一日过得不如一日,近年来更是雪上加霜,族人难以裹腹,如果两国再向我巫月收取供奉,只怕我的族人要饿死了。” 方景城不说话,只抬手夹了一筷子菜,温琅则是骨扇一开,装模作样摇起来:“是吗?可本宫听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高沙族这几年可是与蛮族和你巫月族多有生意来往,流公子如此会做生意之人,怎么也不会让巫月族如此困难才是,怎么流公子你说呢?” 流七月修长的手指正夹着酒杯,想着这桌子好吃的要是毕苟在就好了,她肯定要开心死了,听得温琅点到他,便喝了一口酒:“高沙族盛产铁矿,蛮族兄弟力气大,我便请他们来帮我锻铁打造兵器,巫月族有一种蛇的毒液对兵器有好处,我便向巫月族购买,别的我不知道。” 他一句不知道推得干净,继续望着桌上的好酒好菜想着毕苟,愁容满面的样子特别好笑。 “流公子倒是说得轻巧,那灵果蛇本就珍稀,就是因为你高沙族高价收购,如今巫月族里灵果蛇已是越来越少,再过几年只怕要绝迹,这算哪门子的生意?”索珠儿瞟了一眼流七月,比她长得还好看的男人,真是讨厌。 流七月觉得他好生无辜,摊手道:“这生意就是有买有卖,你巫月族若是不想卖我,你不卖便是了,我还能去抢不成?我又不会抓蛇。” “可是我蛮族为你高沙族出力,得到的报酬却低得可怜,流公子就不想解释一下吗?”蛮族族长声音粗砺,又极为响亮,倒是极对得起他这副身材。 流七月更无辜:“那我价格就摆在那里,你们想来做就做,不想做我也不能把你们押着过来啊!” 他整张脸上都写着无辜和可怜,好像巫月族和蛮族在欺负他一般,方景城暗自好笑,流七月这个奸商,明明以最低廉的价格购买灵果蛇和蛮族苦力,还一副天大恩德的表情。巫月族和蛮族若不是没法子了,能答应流七月的价格? 转头望了一眼傅问渔,傅问渔正跟人聊得欢畅,方景城看她笑颜如花也心情大好。 “不管怎么样,我蛮族和巫月族地处瘴戾之地,日子本就清贫,实在负担不起丰国和祈国两国的进贡。”蛮族的族长看来是跟巫月族统一了战线。 方景城放下筷子,掸了掸衣角,收好对傅问渔的笑容,换上了他平日里的冷漠疏离:“那你们想怎么样?” “只向一国进贡,是祈国还是丰国,由城王爷和温太子来定。”算得上是个妙招,挑拔丰国和祈国的关系,但却浅显了些。 温琅骨扇一收:“蛮族族长这话好笑,我祈国与丰国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这么说是想我们打一架咯?” …… 如此反复的对话一直谈到了深夜,桌上的菜没怎么动心疼死了流七月,但桌上的话却谈得毫无进展,到最后方景城担心傅问渔饿坏了肚子早早收场。 四方会谈这件事并没有方景城和傅问渔说得这么轻松,胡莱的感触是最深的,鸿胪寺里住进了有近三十号人,全是各族的智囊团,本来这些人是可以住在外面的,所有的人都不必挤在鸿胪寺里,可是方景城在这里,他们便要寸步不离的地跟着,他作为东道主,占据了最有利的形势,不看紧方景城说不定他就要在某些地方动手脚,各族之人连防备都来不及。 他们夜夜挑灯想方设法要从别国那里榨取一些利益,就连往日里跟方景城和傅问渔关系不错的温琅也疏远了些。 便是祈国再不好,那也是他的国家,国家利益至上。 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人都在尽着全部的力量去争去抢,去用尽手段和丧尽天良。 望京城是一座古老而厚重的古城,他的文化与底蕴浸染在每一个角落,连飞起的屋檐和闲坐的长椅都有着百种讲究,出了望京城,走上一天的脚程,可以到一座名叫庸城的地方,庸城比不得望京气派富饶,但因为挨着望京也自有一番热闹,再穿过庸城的城门,乘着月色和歌声,骑上马儿坐上小舟,路过沿江的绮丽风光,可到达到一座被群山环线的城镇,名叫山城。 山城的百姓纯朴善良,安居乐业已有百年,城里的老奶奶坐在站门口的树荫下摇着蒲扇,给午睡的孩儿打着风,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风霜和岁月的故事,几个外来人背着包袱向老奶奶恭敬行礼:“老人家,我们一行人来到此处,身上的盘缠不够去茶庄喝茶,可否向您讨碗水?” 老奶奶虽然年事已大,但耳朵却还很灵光,看着这几个晚辈青年风尘仆仆的样子,拿着蒲扇站起来,缺了门牙的嘴笑起来漏风:“我有个儿子,也像你们这么大了,他跟着少将军去打仗,好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你们等等啊,我就给你端水去,我儿子要是回来了,也应该跟你们差不多高。” 老奶奶一边说一边往屋子里走着,拿着葫芦做的水瓢端了水出来,她手不稳还洒了几滴:“喝吧,年轻人,不容易啊。” 赶路的人对老奶奶谢过,喝了水:“老人家,您这水可真甜,是打哪儿来的呀?” “山里,都是山里接下来的水,甜着呢!”老奶奶笑眯眯地看着这几人,像是看到了她去了战场的儿子。 “谢谢您了,老人家,您……您若是方便,出城去吧。”有个少年喝了水对着这老人家说道。tqR1 “我去哪里呀,我要等我儿子回来呢,你们赶路去吧,晚了就出不了城了。”老奶奶接过水瓢进屋放好,几人中为首的一个人对那多嘴的少年一个冷眼,少年噤若寒蝉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话。 那几个赶路的年青人走了,老奶奶依然坐在门口,睡醒了午觉的孩童睁开眼睛缠着奶奶要糖吃,夜色慢慢暗下来,夏日里的晚上是最讨人喜欢的,凉快舒适,没有白日的燥热,青蛙和夏蝉斗着谁更吵,结成穗子的水稻渐渐弯下了腰。 只是老奶奶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的孙子怎么一夜之间就病了,高烧不退吐着白沫,老奶奶抱着孙儿就往药庄里赶,却发现药庄里早就人满为患,都是跟他孙儿一样,有的还翻着白眼,不时听到一阵阵哭声,是谁家的亲人没有捱住断了气。 老奶奶抱着孙儿老泪纵横,她没有多少钱,求着大夫看一看她的孙子,大夫是个慈心人,拉着老奶奶的手:“老人家,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也看不出这是什么病,老人家听我的,你把你孙儿放在这里,这病会传染,您别染上了。” “我儿子还没有回来,我不能让孙子也没了啊,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孙儿,我给您当年作马也愿意!”七八十岁的老人跪在地上磕头,大夫看着心酸不忍,让药童把老奶奶的孙子送到里面去,又扶着老奶奶坐下,但除了这,大夫也做不了别的了。 他翻了一夜的医书,非但没有查出这是什么病症,反而有越来越多的人挤进他的药铺,到后来连他的药童都病倒了,大夫不得已,在这药铺外面画了一条线,身子好的人不得进来,只准把病患放进来。 那一夜过后,整个山城所有的药铺都是人山人海,患病的人越来越多,又过了几天,山城的人几乎有一半病倒了,再等上几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山城灾难 山城的折子悄无声息地骑过了马儿坐过了小船,穿过了庸城终于抵达望京,望京城里那座皇宫里的皇帝认真看完折子眉目含煞,拟了个名头让太医院里的太医来了一大半,这其中就有那位年轻的太医,哦了,这位年轻太医叫胡膏,是那位鸿胪寺卿胡莱的儿子。 胡膏跟一群太医被关在御书房,捧着皇帝的折子看了又看,都不能断出山城这是什么病,会做官的太医都不说话,免得说错了惹得皇帝不痛快,但总有人还是有良心的,胡膏跟他爹一样,做着没有什么实职的官,心却不坏,他说道:“圣上,这是传染病无疑,更有甚者可能是瘟疫,微臣以为,最好将山城隔离,将派太医前去治病,否则将酿成大祸!” 其余的太医纷纷气得不行,就你最能,就你看得出这是瘟疫,你要去送死自己去就是,拉着他们这些人干什么? 皇帝赞赏地看了一眼胡膏:“朕正有此意,胡膏,朕命带上太医院一半以上的太医前去山城,以你为首,此事要绝对保密,不可向任何人透漏风声,此时四方会谈正在进行,若让有心人得知,只怕要对丰国不利。” “微臣领旨!”胡膏没有心情理会太医院的不满,这群酒囊饭袋除了会给后宫里那群女人开求子汤落子汤之调理经期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了。 胡膏回了趟家,将一个信封递到他那位儒雅的父亲手里,千叮咛万嘱咐:“爹,一定要交给城王爷,性命攸关的大事。” 胡莱替他儿子整理好行囊,送他到门口:“去救人吧,京中交给我和城王爷,有我们在,他们翻不起浪来。” 马车哒哒而行,压过了青石板路,马车里装了许多胡膏觉得用得上的药和医具,他有些欣慰,他学医多年,终于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而胡莱则是叫管家又叫来了一辆马车,连忙赶忙鸿胪寺:“近几日我不回来了,京中有什么事,来鸿胪寺告诉我一声就行。” “是,老爷。”跟了胡莱十数年的老管家觉得这一回老爷遇上大事了,以前不管再晚,老爷都会回家陪夫人的。 鸿胪寺里方景城正跟傅问渔说着各族势力的权衡,累了两人就席地而坐,吃着几片冰镇过的西瓜,傅问渔问他为何要接连大半个月都住在鸿胪寺,他只说若不住这里那些人只怕要追到城王府去,他越加烦恼。 他没有说,能与傅问渔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么少,他自然想尽办法去谋求。 “城王爷,微臣有事求见。”门口响起胡莱的声音。 “进来。” “城王爷请看。”胡膏那封信,胡莱当夜就给方景城送来了,方景城展信,目光渐凝,面色若寒霜:“确定了吗?” “我儿胡膏已前往山城,想来不假。”胡莱沉稳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不可惊动旁人。”方景城说道。 “微臣知道。”胡莱依然是处变不惊,步子镇定地退下。 “出什么事了?”傅问渔问道。 “你来看看这个。”方景城对傅问渔招了招手,傅问渔正在梳洗完,青丝蓬松的挽着。 “这是?”傅问渔盯着信上的字看了很久,有些疑惑。 “瘟疫。”方景城将信上的消息简单地总结起来。 傅问渔拿着纸细看:“我知道是瘟疫,但什么瘟疫这么厉害,五日之内山城变死城!” “父皇已经派了宫中太医过去,但此事风声极紧,半点消息也未传出,如今京中只怕也少有人知道。”方景城烧掉那张信纸,神色忧虑。 “蛛网那边有什么说法?”傅问渔觉得此事有异,第一反应是要彻查。 “胡膏来信说并未查出是什么病,此病发得古怪,现在父皇已经派人将山城围了起来,不许接近。”方景城眉头微锁。 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在于,为什么这场瘟疫会在这种时候爆发,偏偏在四方会谈的时候,就出了瘟疫。 见傅问渔出神,方景城道:“你也想到了?” “没这么简单,就算这场瘟疫来得古怪,单凭他们也无法做成,山城离京城之间隔有庸城,如果这瘟疫真这么厉害,蔓延到庸城之后便能直逼望京,他们是算计过的。山城只是一个信号,方景城,派出蛛网最好的大夫去查这件事,这是一个阴谋!”傅问渔一边说一边细想,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蛛网最好的大夫,是小开。”方景城眉心一敛。 “山城死了多少人了?”傅问渔眼神一乱,避而不谈小开问起其他。 “到父皇手中时,已有一千三百人患病,八百余人死亡,都是无辜的百姓,问渔,小开……”方景城知道傅问渔担心的是什么,可是在方景城所有知道的人里,只有肖小开或许有此能力。 “可是小开他……他是我弟弟啊!”傅问渔急道,怎么放心让小开前去,不是说这传染性极强吗?小开若是也染上了怎么办? 方景城抱住傅问渔,眼中闪过冷色:“不会有事的,小开一定会有办法,傅问渔,相信我,也相信小开!” 他的保证毫无用处,生老病死其中以病为最困苦,小开纵使医术高明又怎么保证绝不会得病? 方景城安抚好傅问渔,打了个暗号有蛛网的人进来,方景城只说道:“让杜畏带着蛛网所有懂医之人前往山城,协助胡膏,医药物资若是不足,叫蛛网之人配合调动。” “少主,小开公子……” “一同前往!” “是!” 傅问渔听到那句“一同前往”时猛地转过身,不敢看方景城在大义面前的决绝和果断,这份大义太残忍,残忍得要献上身边至亲至爱之人。 “杜畏会保护好小开的。”方景城心中不是不难受,只是他难受惯了,他付出过太多东西,丰国一直在从他生命里拿走许多重要的人和事,却从未回报过他,他已然习惯。 他只能祈愿,小开平安回来。 毕苟收到消息时正跟花璇和小开三人吃着甜点,偶尔会想一想流七月给她买那些吃的,那人虽然好看得讨厌,但对她还是蛮好的,几日不见没了他在耳边吵吵,竟也有些无聊。 她听完杜畏的话,放下手里的点心:“所有懂医之人,我也算吧,杜先生?” “算。”杜畏神色严峻,这是他第一次脸色如此难看。 “那个,小开必须去吗?”毕苟多嘴问了一句,“他其实也不算蛛网的人吧,他姐姐是蛛网暗卫而已。” “天下能治得了这瘟疫的人,也许只有小开了。”杜先生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他有太多事要安排,容不得他多做感慨。 “这么严重啊。”毕苟喃喃一声。 肖小开却是拍了拍毕苟的手臂,挺起胸膛:“没事的,毕姑娘,我会照顾你的。” 他的眼睛纯洁得发光,毕苟苦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知道什么呀。” “这件事问渔姐姐肯定知道的,她让我去,我就会去,我会救活那些百姓的。”肖小开的想法简单得离谱,只要是傅问渔想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这是救人的大事,他自当出一份力。 “我跟你们一起去。”花璇说道。 “别了,这京里头总要留个人给少主用,你是暗卫又不像我们,我,我先走了啊。”毕苟心里也没了底,她倒不是怕死,只是舍不得这世上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怎么就能死那么多人呢,多到少主连小开都不得不送过去,以前的少主多疼小开啊,哪里舍得让他去做这种事情。 “狗鼻子,活着回来!”花璇追出去对毕苟喊了一声,不曾想,她们血里来血里去一辈子,最后最危险的时刻,却是这一场看似灾难的瘟疫。 方景城与傅问渔对坐一整晚没有睡,杜畏在天将刚亮的时候进来,眼中有淡淡的血丝,看来是经过了一夜的苦熬,他行过礼之后开始细述:“蛛网懂医之人共一百三十九人已连夜前往山城,所能调集的药草共计两百车,也已出发,随行之人有三百,协助照料病患,另派三十名刺客潜入山城,城中若有暴乱,会当即平息。” “小开去了吗?”方景城声音有些发紧。 “上半夜与毕苟已经去往山城了,我暗中派了两个护卫给他。”杜畏说。tqR1 可是护卫有什么用? “下去吧,不要让人发现你来过。”方景城挥挥手。 “少主,我跟您说完之后,也会前往山城。”杜畏说道,“我也懂些基本的医理,京中有花璇在,不会出问题的。” “好。” 这是漫长的一夜,有太多的人奔向山城那座临死之城,拯救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他们在阴谋大网下垂死挣扎,奋力反抗,若不能将这大网撕一道口子,便要葬于那处。 太阳的第一道光照进来,照在傅问渔的侧脸上,她一夜未眠的脸显得憔悴不已,方景城站起身来拉开门,阳光洒进来,亮得刺眼:“今日还要继续谈判,你休息一天吧。” “如果这真是他们的阴谋,怎么能让他们看出破绽借以利用,王爷稍等,我去梳洗一番就来。”傅问渔从不软弱,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们做的,那么今日在谈判桌上他们就会露出端倪,既然把小开都逼得不得不亲自前去,傅问渔,便要看看是谁做了这丧尽天良之事! 两人走到会谈的房间,鸿胪寺卿胡莱早先候在此处,他儒生一般的脸上平静淡然,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般,恭敬地对着方景城行礼:“城王爷,请!” 第一百三十三章末族作死 前几天的相谈都没有谈出个什么结果,大多时候是在互相扯皮耍无赖,一个赛一个的无耻下流,一个比一个的不要脸,等熬到差不多午饭的时候了,大家就愉快地散会一起去品尝厨子准备好的美食,下午继续扯皮,继续无赖,再等到晚上用膳,最后各自回房跟一堆智囊团商量怎么继续明日的扯皮。 本来今日也是该如此的。 “各位好早。”方景城神色如常,缓缓落坐在他的座位上,又对下人吩咐一句:“加多一张椅子给我朋友。” “区区一个下人,怎有资格坐于此处,王爷是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吗?”索珠儿笑着问道,一双长腿交叠着晃着脚尖儿。 “下人?胡大人,你鸿胪寺有没有什么官职可以用用?”方景城问着坐在一边的胡莱。 胡莱笑道:“有自是有的,鸿胪寺少卿如何?” “那好,给少卿大人加张椅子。”方景城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来跟这些人好好会上一会,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示半点弱! 傅问渔坐下,摊开了桌上的笔墨,细细砚墨,提笔蘸墨:“王爷,可以开始了。” “那好,我们继续昨日所说的,昨日祈国温太子你要求丰国将两国经商赋税调低,本王能否问问,祈国准备调低多少?”方景城问得自然而然,像是昨日夜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国拟定的是两国共同调低三成,也算是给两国商人一个便利,两国商人来往得多了,对丰国和祈国都有好处。”温琅扇子抚着掌心,笑声说道。 “温太子真会算帐,我丰国卖给你祈国的多是玉器玩物之类,这类东西赋税本来就高,调低三成对你祈国是莫大的好处,可是近几年来祈国的生意大多跟末族和高沙族做了,卖到我丰国的东西可不多,调低三成赋税对你祈国根本没有什么用,反倒是我丰国,平白少了许多银子,这叫我如何答应?”方景城侃侃而谈,他这么久的准备可不是白做的。 “生意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大概是丰国出的价格不好,我国的商人才把东西卖向别处,但这不代表我祈国就不卖给东西丰国了不是吗?”温琅也从容应对,不急不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要慢慢磨的。 傅问渔听到此处放下笔墨轻笑一声:“温太子此话有误,并非是我丰国商人出的价格不好,而是祈国与末族暗中签订了协议,祈国将物品低价出售给末族,每年都有一个固定的数目,达到数目之后,末族也会履行承诺,将末族中一位能代表族落地位的重要女子嫁给太子您,这算是末族与太子您之间的合作,温太子我说得可有错?” 这属于私下里的秘密,一般来说不会提到桌子上明着谈,大家你一个眼神我一个会意心里知道就好,但这位新上桌的少卿大人却不太懂事,把末族和温琅之间的那点烂谷子事提了起来。 就连方景城也有些意外,这件事连他也不知道。 这便是傅问渔那日诱骗傅崇左的好处了,那种老东西总是掌握着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这位少卿大人,倒是知道得不少。”温琅有些恼火地看着傅问渔,“就算这样又如何呢?” “如果祈国能与丰国也签一份协议,每年的贸易总额至少达到一个最低的数目,那么两国同时调低三成赋税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丰国没有女子可以嫁给您就是了。不过话说在前面,温太子切不可以私调两国银钱兑换比例,试图以此方式牟取暴利,这样做,不仅丰国不答应,连末族也只怕不肯了,毕竟,末族可是我丰国的臣族,用的是我丰国的银币。” 傅问渔双手放在桌子上看着温琅,谈判桌上无私情,傅问渔跟方景城连肖小开都舍得,一个温琅怎么可能动摇他们最基本的原则? “那这个数额贵国觉得定多少合适?”温琅目光微狭,望着傅问渔装扮成的少年郎。 傅问渔不应话只看着方景城,方景城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数目又盖住,让下人递到温琅跟前,温琅看了提笔改了改,又再递回去,方景城再改改,送回温琅,如此谈价还价许久,最后两人都达成一个彼此满意的数目才停下来。 “我今日要与丰国谈的事情谈好了,倒是末族你这边,你族还拖欠我祈国白银九百万两,准备何时还钱?”温琅一脸讨债的神色。 末族的蓝长老胡子花白沉默了片刻,说话之时却不回答温琅的问题,转而看向方景城:“末族有一个请求,城王爷你可否听听?” “你说说看。”方景城抬手示意他说。 “末族要从此脱离臣族身份,自立为国。”蓝长老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方景城冷笑一声,靠在椅子根本懒得回应这样的问题,好在胡莱是一个极有风度的人,他缓和地说道:“蓝长老,你末族与丰国七年前一场大战,城王爷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你末族誓死抵抗无奈天不帮忙,这才有了战而败,俘而降,当年你末族称臣之时也是盖了玉玺的,末族子民永是我丰国之臣,末族地界更是我丰国疆土,蓝长老,您这话岂不是是分裂我丰国?本官实不愿相信蓝长老如此明理之人,有此等居心。” 他文绉绉说了一大堆,也真是亏得他好耐心,换作傅问渔或许就两个字解决了:“狗屁!” 温琅双手环胸,这事儿跟他没有什么大关系,他不必插手,不过若是末族真的自立为国,那丰国可是有得头疼了,这样想来也挺有趣的,他甚至恶趣味的想着要不要帮蓝长老一把。 蓝长老提出了这么惊世骇俗的提议被反驳之后,却也不继续跟方景城纠缠,而是对瘴戾三族说道:“末族曾答应给瘴戾三族开放门户,我末族若能独立,便开放道路,瘴戾三族不必再穿越沼泽瘴气之林,可直接与丰国和祈国来往。” “前提是我们必须支持你末族独立是吗?”流七月揉着额头问他,他真是头疼得很,他根本没有什么要求要向众方提出的,他只希望这几人不要再烦他,他惹不起躲着还不行吗? “流公子乃是明白人。”蓝长老说道。 流七月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可没有答应你,再者说了,我高沙族现在过得挺好的,不需要再借你末族东风,你要独立你自己独去,我不帮你也不反对你。” “那巫月族与蛮族呢?”蓝长老像是早就料到了流七月会是这种反应一般,也不气恼。 索珠儿和蛮族族长对视一眼,看着方景城:“王爷,若您不答应免除我巫月族和蛮族的赋税,那我只好跟着末族一同反对您了,毕竟我们也只是想讨条活路。” 这三族大有联合起来的架势,要一起对抗丰国的“暴政”,方景城看着他们三人久不说话,当他刻意散发出强硬的气息时,屋子里没有人敌得过方景城的威压,那种在战场上杀出来的铁血冷漠,极能震摄人。 他过了半晌才坐直身子,双手放在桌上,突然笑了声:“你末族想要独立,也不是不行。” 傅问渔的手压在方景城腿上,示意他不要在谈判桌上失了风度,方景城抬了抬膝盖表示自己知道了,站起身来,双手立在谈判桌上撑着身子,姿势看上去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恶虎。 他望着蓝长老:“你末族立国号之日,便是我方景城铁蹄再践踏之时,这一回,本王保证将你末族之人屠尽,一个不留,末之一族,永远从世上消失,你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本王可以用来种玉米,听说死人灰里种出来的玉米格外香甜,蓝长老你意下如何?” “你……你……你这是恐吓!”蓝长老花白的胡子发抖,他实实在在想不到方景城会在桌上如此耍横! 为什么要有四方会谈,为什么要安置这么一张谈判桌,为的就是大家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不要总是动刀动枪的,多不文雅!方景城却是个不顾常理的,凶狠的话他说得理所当然,蓝长老惊吓过度整个人都倒在椅子上,只是一双眼睛看着方景城满是不甘心。 当然方景城的眼神却是带着平日里的冷意和疏离的,他内心的愤怒和仇恨被傅问渔那只手稳稳压住。tqR1 “今日还有谁要谈?”方景城抬眸横扫四周,谁会愿意在这种时候发神经一样的的方景城相谈,个个都说今日已到用膳时间,吃饭吃饭。 只有温琅看到“鸿胪寺少卿”一直在桌下拉着方景城的衣角,他看了看“少卿”的脸,陡然明白过来,什么鬼少卿,不过是傅问渔而已,难怪这么厉害! 之前他被傅问渔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儿便想要报复。恶作剧一般摸了一下傅问渔手:“唉呀这位少卿小公子皮肤真不错,本宫男女通吃,不知小公子意下如何?” 方景城正在火头上,看到温琅这下流的动作更气不打一处来,一把甩开温琅的手拉起傅问渔就走,闹得一屋子人莫名其妙,城王爷不是喜欢傅家小姐吗?难道还好男风? 温琅则是找开骨扇摇了摇,笑得神色莫测。 第一百三十四章边夷劣类 午饭的时候,因为今天在谈判桌上的气氛并不是十分融洽,导致大家吃饭的时候也有些尴尬,这尴尬是方景城刻意为之。 唯有流七月和温琅两人相谈甚欢,两人头挨在一起鼓捣着“流公子你能不能把卖给祈国的兵器便宜点,最多我付银子的时候爽快点就是了”之类的话题,流七月则是偶尔看看方景城,扒了一口饭“唉呀温太子你要作死别拉上我行不行,没看城王爷今日不对味吗?“ 不对味的城王爷照着平日里的饭量吃好了饭喝好了汤,擦干净了嘴又负着手走到了平时最喜欢去的鸿胪寺后院,后院里有一张石桌子,石桌子上刻画着一个棋盘,傅问渔与胡莱这两个没资格上桌的人对坐,一人执一枚石棋激战正酣。 “胡大人,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傅问渔一边落子一边说道。 胡莱的手是那种仁慈老人特有的手掌,干燥宽厚,掌纹清晰,修剪得整齐的指甲,这双手平日里应该经常写字,手指处都有薄薄的茧。他这双手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儒士风味十足的声音说道:“少卿大人是想让我今日下午做个好人?” “胡大人果然智谋深远。”傅问渔极为尊重这位长者。 “敢问少卿,是否可以确定山城瘟疫之事了?”胡莱问道。 “是不是他们,今日下午便可以看出。”傅问渔夹着一粒棋子久不放下,只在指间细细摩挲。 “彼边夷劣类,实不宜以礼待之。”胡莱摇头叹息一声。 “然我泱泱大国,岂可失担当!” 胡莱放下手中棋子,笑了一声:“若少卿大人真是个男子便好了,我这鸿胪寺里,还真缺一位有勇有谋的少卿小将。” “你知道我是谁?”傅问渔摸了摸脸上的面皮,应该未露出破绽才是。 胡莱摇了摇头,起身迎风而立,看向身后那颗傲然的松树:“人活得久了,就是这一点不好,什么都看得透。”复又转过身来看着傅问渔:“老夫也听闻过一些少卿小将的旧事,少卿小将可愿听老夫一言?” “胡大人但说无妨。”傅问渔站起身来,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她不能怠慢。 “天下间有许多事,但大体总归是家事和国事,国事重于家事此乃根本,少卿小将你计谋出众,堪称绝妙,可往日总归是家事。山城大难为国事,少卿小将,国难当头,匹夫尽责,老夫愿小将,目光长远,天地开阔。”胡莱声音沉稳,满是儒生特有的书卷气,又不显迂腐陈旧,傅问渔听在耳中有些感慨,胸口也漫出一些特有的归属感,毕竟总是丰国臣民。 “我知道了,多谢胡大人赐教。”傅问渔拱手行礼。 “少卿小将此间事了若是去往山城,可能答应我一件事?”胡莱又说道。 “您说。” “将我儿胡膏,带回来。” “好,我傅问渔向来言出必行!” 胡莱点了下头便离去,从容有度的步子彰显着涵养和气质,傅问渔看着远远走来的方景城:“一定要赢。” 下午的桌子少了几个人,流七月和温琅两人去了别的地方继续扯皮,桌上留着的是末族蓝长老,蛮族族长和索珠,方景城坐着喝茶不急不慢,等着他们开口说话,沉闷而压抑的时间里,连扑腾在阳光里的灰尘都像是有了声音。 胡莱老神在在手握在一起坐在椅子上,不时翻着前几日的记录,又誊抄着已经落实了的事项,这些事以后也要做,不如趁着现在大家浪费时间的时候做了。 比胡莱年纪还要大一些的蓝长老,却没有胡莱沉得住气,他率先说道:“城王爷对本族所说之事,如何考虑?” “不作考虑。”方景城的答案也简单,比之他手里的清茶还要无味。 胡莱便笑脸相迎:“王爷的意思是,此事兹事体大,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定论的,蓝长老心急本国明白,但总要些时间慢慢商谈。” “谈什么?彼边夷劣类,实不宜以礼待之。”傅问渔活学活用,把之前胡莱的话直接搬了过来,文绉绉地骂起了末族人。 蓝长老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哪里有当着他国使节辱骂他国的道理,他站起来:“少卿大人,末族历史数百年,从未受人奴役驱使,若非当年王爷以族中百姓性命相逼,实不会签下此等丧权辱国之条例!” “蓝长老,胜者为王败者寇此为铁律,末族不平要讨个公道我丰国自是理解,然以丰国立场来说,你末族早在七年前就被划入了疆域版图,说句难听的,你末族是归降的我们,到嘴的鸭子我还能让你飞了不成?”傅问渔耍无赖泼皮。 从道义上来讲,末族的要求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从立场上来讲,怎么做对丰国利益最大就怎么做! 末族除了贴近高沙族之外,以南是挨着丰国的,以北隔了一条天堑之渊,对望着便是祈国,不把末族拿捏在手心里,哪天他跟祈国勾结上了,祈国借道丰国长驱直入攻打丰国,那才是灾难。 和和气气的胡莱胡大人笑着打圆场:“蓝长老莫气,少卿大人年少气盛说话冲了些,蓝长老且莫放在心上,但是这七年来末族与丰国一向交好,丰国也给了末族足够的自主自由,是否蓝长老觉得末族有何有不妥之处,大可提出来我们再商量一番便是,自立为国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提起呢?” 可怜那蓝长老也是活了最少上百岁的人了,几时受过这种等气,被傅问渔这般指着鼻子骂连夷劣类?他忍了又忍,看着方景城一副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不作回应的神色,便再也忍不住下去,说了一句:“城王爷,十日之后,你必会答应我的!”他说罢就摔了桌子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索珠儿,她冷笑两声看了傅问渔和方景城一眼,晃着两条大长腿就出去了,蛮族一向是没什么脑子的,见索珠儿走了也就跟在后面离去。 等到他们都走干净了,屋子里只剩下方景城,傅问渔和胡莱三人,静坐片刻,方景城放下那杯端了半天却没喝几口的茶,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眼里的冷色看得傅问渔心尖发颤:“你今日就离开鸿胪寺,回城王府,将这幕后之人还有谁找出来。” “好。” “胡大人,我要你往宫中送一封折子,启奏父皇,这几天不管是谁,凡在朝中替末族都说过好话,有替末族争取过立国之事的人,通通砍了脑袋!” “是。” “十日之后,本王倒要看看,这天能变成什么样子!” 傅问渔没有半分耽搁,当即离了鸿胪寺,蛛网的人早就在外面接应着她,她上了马车撕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换了衣服,立刻奔往蛛网。 留守蛛网的人大多是负责情报一类的,手脚麻利武功高强的一大部分都去了山城稳定局势,傅问渔快步而来,也不管旁人看她这番举止是有否有非议,直入了第一层放卷宗的屋子。 她面色微寒,眼中有着跟方景城一样的冷酷之色:“将山城地势卷宗,末族宗卷,京中与城王爷不合之人近一个月来踪迹的宗卷全部拿过来!”tqR1 “是,傅小姐。” 那是一堆厚厚的纸张,堆成小山一样堆在傅问渔跟前,傅问渔偏头:“给我找二十个记忆力最好,分析能力最强的人来。” 二十人迅速到位,等着傅问渔下令。 “你们二人研究山城地形,找出所有可能疏忽的地方,传消息去山城,严加看守,但凡有离开之人,不问缘由,就地格杀!” “是!” “其他人等找出末族之人与京中哪些人有关联,哪怕他们只是在街上碰过一次面,隔着桌子喝过一次酒,我也要知道,我要看一看是谁在京中捣鬼助末族在山城肆虐,通敌卖国!记着,我要的是证据,不是推论!” “是!” “你们有一晚上的时间,找不出来,就自行了断。” “……是!” “卫风何在!” “属下待命。” “我有两个任务交给你,一把这座京城盯死,城中但凡有可疑之人出城,不需过问,乱箭射死,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是!” “二,凡京中有敢讨论此事之人,当场杀死,不论是谁!若这消息传开半分,我拿你是问!” “是!” “花璇。” “在。” “随我去国师府。” “是。” 蛛网这座庞大而可怕的机构高速运转起来,傅问渔走在横贯而过的石桥上,耳边仿佛都能听到翻阅宗卷纸张的“哗哗”声,还有那些自黑暗里跃出来潜行的杀手刺客,他们的身形隐蔽,路过时带来一阵血的味道。 傅问渔几道铁血无情的命令极为让人震撼,这番魄力不是寻常女子能有,那宁错杀不放过的决断,也不是一般人做得出。 国师府里的沈国师站在门口等着傅问渔,看到她前来说道:“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进来吧。” 傅问渔不说话,冰冷的脸上跟方景城如出一辙,她心头憋着一股巨大的恨意,但凭末族与瘴戾二族绝计无法做成山城之事,京中若没有人助他骗鬼都不信!傅问渔看着沈清让略显疲惫的脸色,如若他有参与此事,傅问渔会当机立断让花璇杀了他! 连肖小开傅问渔都不得不拱手推入那座死城,还有谁是她不能杀的? “你是来问我是否知道山城之事的,我告诉你,我知道。” “是谁所为?” “你其实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沈清让长叹一声:“我没有想到三皇子做得出如此泯灭良知之事。” 三皇子,方景悟。 “半月前我照常演算星象,发现山城为浓雾所掩,所牵星象与阅王爷和三皇子有关,便前去询问,他们只说不知,我自是不相信,暗中跟踪之下果然发现三皇子形迹可疑。”沈清让十分懊悔的样子,“我若是知道他会投毒屠杀一城之人,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这么做!” “这么多天你一直有机会来跟告诉我与城王爷,可是你却什么也不说,沈清让你身为国师肩负天下苍生之命,却对此事毫无作为!你除了会盯着我一个不祥之人以外,你还做过什么?”傅问渔怒不可遏,沈清让早就知道了居然半句话也没有说! 他不是国师吗?他不是以天下生死为重任吗?他算是什么狗屁国师! 第一百三十五章去往山城 沈清让悄然收起有些枯萎的手臂藏在袖中,望着怒火冲天的傅问渔,在他温润而圣洁的眼中有了一些迷惘的色彩,傅问渔,是在担心山城百姓的死活吗? 她这个最会威胁到百姓生死的人居然会担心百姓的死活? 还有,沈清让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他的师父,他们是不是都错了,如果方景阅真的是天定的真主,怎么会做出此等灭绝人性之事? 为了一个东宫之位,为了未来的皇位,出卖自己的国家,自己的臣民,这是一个圣明的皇帝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他并非无所作为,山城气数已尽,早在两日就该变成死城了,那城里所有的人,早就该死尽了,不止是百姓,还包括肖小开,毕苟,杜畏,胡膏,还有无数蛛网派去化解这场灾难的人。 是沈清让用尽灵力,强行扭转天象,他是最最顺从天命之人却逆天改命,改的还是数万人的性命,他脸上的疲色不是未曾歇息好,而地付出了太多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他这个国师,半点也不曾亏欠过天下的人。 只是,傅问渔不知道。 她恨着沈清让的放任,恨着他的明眼若肓,恨着他眼看百姓倍受煎熬而无动于衷。 她恨他一切,连前一世那一角衣袍,一抹温存都通通抹杀干净。 而沈清让,却半点也不解释,他只是藏好受的伤,任由傅问渔恨他恨得眼中都要迸出利箭。 “此事是三皇子与蓝长老所为,毒,是巫月族所配,解药在三皇子身上,除非城王爷答应末族的要求,否则他不会交出解药。”沈清让面色半分不改,依旧静静地说道,“你若是想救山城的百姓,除非有办法逼得三皇子就范。” 傅问渔拂袖离去,她来这里,只是问个明白,沈清让已经给了他的答案,再多留便无用处,她的时间那么少,那么紧,她要替方景城化解此事危难! 丰国,寸土也不会让给末族! 山城,绝不会变成一座死地! 沈清让的身子变得又轻又透明,皮肤里的血管都看得清,越奴从旁边的暗影里跃出接住他倒下的身子:“国师大人?” “无妨。”说着无妨的沈清让却眼睫一合,那睫毛都变成了白雪的颜色。 夜色沉沉,连空气里都是阴谋和血腥的味道,方景悟站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来人,黑衣男子悄然而出,依旧是粗砺的声音:“傅问渔回城王府了。” “她回来又能如何?”方景悟笑容一如往常,只是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气势,“毒的解药在我这里,他们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介意让庸城的人也尝一尝这味道。” “她回来,必能知道此事是你所为。”黑衣男子说。 “知道便知道了,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势,谁也不必遮掩。更何况此事有你助我,半点证据也不曾落下,他们能耐我何?”方景悟笑了两声,觉得今晚这月色好极,如此赏心悦目。 傅问渔和方景城手段的确不凡,但他们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居然还保留了一点善德,关心别人的死活,成大事之人,怎么能有这种东西? 只要能让方景悟的计划成功,他甚至不介意再荼毒十个山城,毕竟,那末族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黑衣男子看着他不说话,其人歹毒之心连他也未曾想到,温柔笑面之下却是万分的凶残。 “怎么,你不会是内疚了吧?”方景悟见黑衣人不说话,嘲讽一问。 “将解药给我一份,我有用处。”黑衣人说道。 “你要做什么?”方景悟警惕地看着黑衣人,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这黑衣人是何来历,自打自己回了京城,这黑衣人就出现了,方景悟起初不信他,但他做的事却的确都在帮着自己,后来也就默契地成为了搭档。 可是山城投毒之事,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黑衣人有些不悦,口吻也不善:“山城中有几个人不能死。” “就算我给你解药你也救不了人了,如今山城已被封得死死的,进不得出不得,我那好大哥想必也倾巢而动,你有把握能穿过蛛网的封锁?”方景悟轻蔑地笑道,原以为这黑衣人跟他是一样的黑心肠,没想到也如此无用。 “我自有办法,你将解药拿来便是。” “不行。” “你会后悔的。” 黑衣人也不跟他多作纠缠,步子一提就消失在了夜色里,方景悟看着黑衣人离去的方向眼神变得阴毒,总是微笑的脸上也没有笑意,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绝不容许出半点差错! 傅问渔一夜未睡,将方景悟的卷宗翻看了许多遍,他生母是个宫女,生下他之后便被皇帝赐死,他自幼是跟着宫里的嬷嬷长大的,年幼时极为聪颖,但仍不得皇帝喜欢,后来干脆将他送去边境苦寒之地,说是磨练性情,实为流放。 这种情况下长大的方景悟却总是笑容满面,待谁都亲和有礼,尤其是他看准了时机,跟方景阅一直有书信来往,傅启明死后,方景阅将他做为助力从边境调了回来。 这样一个人,太过可怕,傅问渔翻遍卷宗都未找到他的破绽之处。 “傅小姐,你吃点东西吧,天都要亮了。”傅问渔抬头,这才发现是严叶,她端了碗甜汤进来。tqR1 “你怎么在这里?”傅问渔对严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无太多好感。 “这是王爷的书房,我之前在这里侍候王爷笔墨的。”严叶将甜汤放下,看着傅问渔熬了一夜微红的眼睛叹了一声:“傅小姐,是不是山城真的无药可医了?” 傅问渔不说话,蛛网的消息快马加鞭而来,小开他们到了山城之后将病患和健康之人隔离开,又不许他们饮用山城的水源,引得山城百姓不满,到处都是冲突,蛛网的杀手四处出击平息这些暴乱,已有不少人中了毒,小开他们的处境极为危险。 她想着那个柔弱的少年就心疼,明明是他们这些大人的阴谋,却牵扯了他这个小孩子去到最危险的地方。 “傅小姐,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严叶迟疑了片刻。 “有话就说。” “既然山城如此危急,那小开公子他们留在那处也是于事无补,何不让他跟毕姑娘他们先回来,何必平白无故再搭上几条人命呢?”严叶说着掉眼泪,她是打心眼里尊敬并疼爱小开,得知山城之势似已无可改变,为什么还要牺牲无辜的人呢? 傅问渔也知道她的想法,但有些话,她却觉得没办法跟严叶说明白。 好在花璇还在旁边,她把甜汤塞进傅问渔手里逼她吃下去,又对严叶说道:“严叶,有些事明知可为而不为,有些事却是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城王爷尚还在鸿胪寺里与一干居心叵测之人力抗,我们要做的是让他安心,就算是真的要付出死亡的代价,也不能让丰国的膝盖对恶人弯曲。这不是一人一己的事,这关乎的是丰国的百姓,和丰国。” “可是我哥哥又不是丰国的人!”门口听了半天的杜微微冲进来,大声哭喊道,她只有杜畏一个亲人,当所有人都不再理睬她的时候,只有杜畏依然疼爱她宠溺她,可是如今呢,她的哥哥被陷在那座必死之城里,生死未知! “你们要当英雄你们去当好了,跟我哥有什么关系啊?你们丰国的事你们去做就好了,我们是被末族赶出来了不错,可是我们也不是丰国的人啊!我只要我哥哥回来,问渔姐姐,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求求你让我哥回来啊。” 她哭得大声,满脸的泪痕,至亲至爱之人啊,她如何能不担心? 傅问渔偏过头去不看她,她倒也想像杜微微一样任性一番,哭着喊着让肖小开回来啊,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臭小孩,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阴谋殉葬? 可是她不能啊,她连哭都不能。 门外有人敲门,三重两轻,傅问渔让他进来,是蛛网的人:“傅小姐,您让我们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山城各处要严加看守的地方也传过去了。” “有没有人出城?”傅问渔问道。 “没有,不过,监视方景悟的人倒是有消息,他今晚在醉风亭见了一个人,可是那人黑衣黑纱看不清楚,我们追去之时他已失去了痕迹。”蛛网的人说道。 “能确定是哪一国的人吗?”傅问渔眼中泛出些颜色来,他身后居然还有人! “不能,不过看其武功极高不输蛛网杀手,又极懂得隐藏之道,是个厉害角色。”蛛网的人诚实地说道。 “盯紧方景悟,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不必再跟,直接出手。”傅问渔想起方景悟那张笑容满面的脸就恶心。 蛛网的人做事果然快速可怕,那厚厚的卷宗他们整理出来不少东西,傅问渔摊开纸卷细看,有些可惜,好一个方景悟啊,半点痕迹也不曾落下,一丝证据也拿不到手里。 总要想个办法把他逼出来才是,不然要被他攻击到什么时候呢? “花璇,看看蛛网还有多少人,守住庸城,我想他们快要对庸城动手了。”傅问渔说道,庸城紧挨望京,他们如果想逼得方景城不得不就范,最有效的就是感染庸城,到时候京城受到威胁,方景城就算再强硬,也要要考虑皇帝那边的意思。 傅问渔倚在椅子上,望着天边渐渐发白的天色,她轻声说道:“我要去山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小开染病 花璇坐在房内,傅问渔走了有好一会儿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双腿不站起来,要么追上傅问渔,傅小姐,别去了,山城不缺你这一条命,要么奔向鸿胪寺,少主,去拦住傅小姐吧,她此去如同送死,何苦? 可她只能死死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院子外面的花开了,多是傅问渔时不时搬过来的,她说这座城王府阴森得像个牢房,实在需要些颜色,少主看着极喜欢,着人认真侍养,养得枝繁叶茂,花连成一片又一片。 她等到花瓣上的露珠被朝阳蒸发,等到勤劳的鸟儿捉来虫子,等到傅问渔已远离京城再也没有人追得上,才默默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往鸿胪寺走去。 鸿胪寺里的方景城依然不动声色,他与蓝长老都是心知肚明,却不点穿,陪着这些人打着太极耍着流氓,一金一银,一寸一尺,他像个最最吝啬的商人,锱铢必较地跟人讨价还价,半点不肯退让半分,而胡莱则在一侧扮着好人,每每当谈判桌上要燃起硝烟的味道时,他总记得答应过傅问渔的事,唱红脸。 花璇在鸿胪寺的台阶上站了很久很久,等到日头升到正空,里面正撕扯着的人散了出来,她虚弱而胆怯地望着方景城,方景城内心一个突兀,有不好的预感,却依然声色不动:“跟我来。” 等到了他的屋子里,关好了门窗,花璇才直直地跪下去,额头牢牢地贴紧着地面,满脸的泪却不敢哭出声:“少主,三个时辰前,小姐去往山城了。” 方景城去端茶的手便停在半空,胸口似被一把尖刀划过,连声音都沙哑发紧:“三个时辰前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 “回少主,小姐不允属下告诉少主。”花璇的眼泪在地上快要流成小漆,她何尝不想留住傅问渔,可是傅问渔,哪里是她留得住的? “滚出去。” “少主……” “滚!” 那杯茶碎在花璇身边,方景城待下人从不恶语相加,做错了事,罚便是,就像杜微微和严叶出了错,给了惩罚便好,他从不对哪个下人这般暴喝。 花璇站起身来擦干脸上的泪痕,直到看不出半点痕迹来了,才拉开房门退出去,走开不过几步便遇上了流七月。 流七月望了望她身后:“花璇姑娘,毕姑娘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她有事脱不开身,流公子有何事?”花璇心头漫过尖锐而绝望的疼痛,毕苟……毕苟她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流七月脸上有掩不住的失落之色,又勉力打起精神来笑着把一个食盒递到花璇跟前:“这是鸿胪寺的厨子做得最好吃的几样点心,拜托花璇姑娘给毕姑娘带回去吧,她肯定喜欢吃的。” 花璇的眼泪便再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叭嗒叭嗒”地砸在食盒上,颤动着双手怎么也接不过来。 流七月见状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连忙劝道:“花璇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城王爷说你了?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没事,就是很感动,流公子待狗鼻子可真好。”她一把接过食盒,再也说不出话,转身飞快离去,徒留了流七月满腹的疑惑,他低头深思片刻,向温琅的房间走去。 温琅酒足饭饱,正懒懒地晒着太阳,看到流七月急急忙忙而来笑道:“怎么了,后面有鬼追你啊?” 流七月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开口便问道:“丰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温琅目光睨了睨流七月那张漂亮好看的脸蛋,这要是个女子,温琅还真想把他收进后宫,暗自笑了一番自己的荒唐想法,他慵懒地说道:“怎么问这个?” “那就是有事了,到底是什么事?毕姑娘她会不会有危险?”流七月急得两步走近温琅。 温琅伸出骨扇抵住要贴到他身上的流七月,似笑非笑:“我估摸着你的毕姑娘,恐怕活不成了。” “什么意思?” 山城有人投毒之事,丰国一直将风声压得死死的,就算是临近山城的庸城也未得到消息,这种事总不能说开来,否则就要引起整个丰国的恐慌,更会将谈判的处境推向极不利的方向。 终于有一次,皇帝和方景城有了共同的默契,二人几乎用了最为蛮横而霸道的方式阻断这一消息的扩散,面对蛛网的大肆行动,皇帝也默许了,虽然他恨极了蛛网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而流七月不得知,实为理所当然,但温琅却是知道的。 他一边晃着骨扇一边把事情细细说给流七月听,看着他脸色渐渐变苍白,笑道:“你还真对傅问渔身边那小丫头动心了?” “温太子。” “干嘛?我可没解药,我恨不得丰国大乱才好呢。” “温太子,往后五年我高沙族向祈国所售铁矿及兵器皆半价,不计数量,不计代价。”流七月正色说道。 温琅见他神色不像开玩笑,这才收了骨扇站起来看着流七月:“你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吗?”他当初不过跟流七月要价调低三成,流七月都打死不让,如今为了毕苟居然自愿降价一半? “未曾失去她时,我以为不值得,快要失去她时,一切都值得。”流七月不是温琅也不是方景城,他是一个有着足够多七情六欲之人,他有喜欢的人儿便要守护,他有心爱的姑娘便要追求,他的思想简单又直白,没有那么多的弯绕和心计,高沙族少赚点钱亏不了什么,可是若失去了毕苟,流七月会觉得活着也没劲。 爱情这东西,他说不明道不清,来了,就是来了,在一夜之中,在微风拂过,在一朵花开的时间,刻骨铭心,并不需要来日方长。 温琅没有立刻答应流七月的要求,虽然这是他渴盼已久的事情,但是在丰国内乱和区区几个银子之间,他值得再细细商榷一番。 “我若不猜错,傅小姐也应该去山城了,今日花璇来鸿胪寺,应该是向城王爷回禀此事。”机智的流七月用上了杀手锏。 “胡说,傅问渔那种人,最是惜命不过,她会舍得去送死?”温琅不信,骨扇直摇。 “那今日下午,你就可以确定我是否在说谎了。”流七月也不多话,走出了温琅的视线,如果傅问渔真的也去了山城,那么今日下午方景城的态度将会变得格外强硬,冷酷。 “哒哒”的马蹄一路不知踩碎了多少花与草,傅问渔在马背上颠簸了整整两日一夜,连身下的马儿都受不了了,所到驿站必有准备好的马匹做更换,卫风担心她身子受不住试过劝她歇息片刻,傅问渔却觉得连呼吸都是在浪费时间。 终抵山城城门外,紧闭的城门压抑迫人,隔着一堵厚厚的城墙也能闻到传出来的腐烂臭味,傅问渔拿出令牌着人开门,城门开了一道细缝,刚刚好容一人一马通过,再开大一点,好像就会把这里面罪恶的空气放出去一样。 进了城门傅问渔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这里的天都是灰的,太阳惨白的挂在半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咳嗽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满地都是躺着的病患,这毒好残忍,中毒者全身溃烂流脓,腥臭无比。一阵风吹起时,飞扬的沙尘让这座城变得更为死寂,只余下呼啸而过破露的风声。 母亲抱着孩子,丈夫抱着妻子,哥哥抱着弟妹,他们如同等死一般的躺在这里,只等时候一到,就会被收走魂魄,顺街而过的穿着青衣的人递着一碗又一碗无用的汤药,期冀着奇迹的出现,而病人却只是毫无生机的喝下这汤汤水水,不作期待。 那位小大夫和年轻大夫到来时,他们的确是充满过希望,可是后来死了太多的人,救活的却没有几个,这希望便渐渐熄灭,原来也是无用功,不过都是来送死的。 健全行走在路中间的傅问渔和卫风二人是异类,众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像是在疑惑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正常的人? 突然有几个人冲上来要抓住傅问渔,高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卫风的双刀冷然出鞘喝退来人,护着傅问渔几乎是逃难一般地逃向肖小开他们所在的衙门。tqR1 这山城的百姓官平日里是不是个好官尚说不清,但这次的大难里他的的确确是把整个衙门当作了病房,从前堂到后院,到处都是收容的病人,他的房间腾出来给肖小开和胡膏配药研究药房,几位夫人的房间留着给毕苟一行人休息。 傅问渔打开肖小开的房门时,里面传出来阵阵浓烈的中药苦味,他与胡膏正埋头商量着什么,他本就瘦弱,这一回更是消瘦得连风都经不住,他脸上挂了一条纱巾像是避毒之用,傅问渔见他安然无恙,心酸不已,泪从中来,走过去就要抱住他:“小开啊……” 肖小开却连连避开,退了好几步,打翻了几个杯碗惊恐地尖叫着:“不要过来!” “怎么了小开?”傅问渔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 “问渔姐姐你不要过来,你不要靠近我。”他连连挥手,不许傅问渔接近他。 “你让我看看你,小开你让我看看。”傅问渔走上前两步想拉住小开,他却大力挣扎怎么都不肯,终于傅问渔眼尖,隐约间看到了肖小开小臂上一个开始发脓的暗疮。 第一百三十七章逐一安排 “小开公子本就体弱,一次给病人搭脉时,病人突然咳血,咳在了小开公子身上,这才……”胡膏站在傅问渔跟前说道,满脸劳累之色。 “那你呢?”傅问渔想起胡莱的嘱托。 “我还好,并未染上。” “那从今日起,你不要再与小开近距离接触了,以免传染。”傅问渔的要求听着无情,哪怕小开是她视作弟弟的人,她也能像对待一个普通病人一般。 “可是小开公子医术了得,我想与他……”胡膏说道。 “按我说的做!”傅问渔的声音高起来,显得尖厉,“我总要留一个活着的回去啊!” 胡膏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傅问渔一眼,微低的声音跟他父亲很像,显得极有修养:“医者父母心,傅小姐想多了,若能救下这一城的百姓,我纵是身死,也是甘愿的。” 他终究是没有听傅问渔的话,依然与小开坐在了一起,他们已初有眉目,只等再试一试,就能有结果,傅问渔隔着帘子看着他们两人,止不住地难过:“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开已染病之事?” 毕苟戴着面纱声音嘶哑:“他不让,小姐,你不该来这里的。” “你还好吗?” “我能好吗?我现在只想吃一碗猪蹄面,谁家的都好,最好是流七月买给我的。”毕苟苦笑,扶着傅问渔回房,终是没有劝她回京去,她既然来了,哪里会及时回去?回去了的,还是傅问渔吗? 杜畏深夜才来到傅问渔房间,他的眉头本就没有眉毛,这会深深皱起更是难看:“小姐,少主还好吗?” “他本来还好,我来了,他恐怕就坐不住了。”傅问渔笑着让他坐下喝杯茶,“杜先生,跟我说说山城的情况吧。” 杜畏一向是有大才干的,在没有方景城的情况下,偌大的蛛网一直是以为他为中心进行运转做事,他来了这山城便是定海神针,定得住人心。 胡膏和小开来山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山城分为了左城和右城,以城中一条河流为界,左边的人全是已中毒病发的人,右边的则是无病无灾的,可是左城的人数大大超出右城,更有许多人被迫与亲人分离,左城和右城分别爆发了数次暴乱。 蛛网的杀手此时也顾不得礼义仁,警示不听之后当场射杀了不少人,但凡再有作乱者,皆以死罪处理。 所有死去的人都拉到城郊无人的地方,挖了个大坑焚烧干净,可是每天都有那么那么多的人死去,前一刻拉尸体的人,可以下一刻就躺在了尸体中间,生与死的转换在这里变得如此的轻贱,人命,如此的不值一提。 后来也的确有不少是要逃走的,毕竟这里是地狱,哪怕他曾经山清水秀,可如今却是惨不忍睹,想逃走之人全被他关了起来,一把铁链锁住严加看管。 最难解决的是饮水,大夫们已经确定了水源是这场灾难的源头,全城停水三日,直到蛛网的人确定了干净的水源之后才得到缓解,那三日城中动乱不断,蛛网能力毕竟有限,想控制住这十数万的人,根本不可能,其中折损不少人手,又有不少蛛网的人染了病,更是雪上加霜。 蛛网面临的是自创立以来,最为危难的时刻,一个不慎,所有人都要葬送在这些。 “现在最严重的问题是解药,如果再没有解毒之法,这城中的人都要保不住了,小开和胡膏的药方只能延住这些人的命,却不能根治,唉。”难得的,杜畏沉重地叹了口气。 “解药在方景悟的身上,你觉得我们有机会拿到吗?”傅问渔冷笑一声,她可是算是看穿了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死上十数万的人命,算什么? “方景悟此人阴狠狡诈,怎会交出解药来?”杜畏说。 “最为麻烦的,是他们手里还有毒药,而且很快就要对庸城动手,杜先生,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傅问渔望着对门的小开,他房中的灯听说是彻夜不熄的,也不知有多久没有好生休息过了。 “傅小姐可是已有对策?”杜畏打起精神来,他这个定海神针不能先失去信心,否则下面的人该如何扛住?而且傅问渔来了,莫明的,他觉得傅问渔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能告诉我,我身上的秘密吗?”傅问渔望着杜畏,目光诚恳真挚。 傅问渔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院子大小约十步,就是对面小开的房间,中间放着几盆花草,小开坐在那边的台阶上,取下了脸上的面纱,隔着的这十步,像是比天堑之渊还要漫长无法跨越,中间便是生死池,一生一死,只在这十步之间,他托着腮笑意盈盈地望着傅问渔:“问渔姐姐你别担心,我肯定能救山城的百姓的,我也能救自己。” 他下巴的位置也有一个浓疮,在他已渐脱稚嫩的脸上格外显眼,只是那双眼睛啊,永远这般漆黑闪耀,单纯得不谙世事,未染半点人世污浊,他看着傅问渔时总是满当当的欢喜和信任,哪怕是叫他来这极恶之地,他也甘心。 “小开。” “嗯,问渔姐姐你别哭,我不会有事的。” “小开,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我是大夫呀,怎么可能眼看着山城将死而假装不知呢?再说了,胡大夫不也来了吗?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特别特别厉害,就算我救了不了自己,他也一定能救下我的。” “小开……” “不哭了,问渔姐姐,你再哭下去我可就没办法专心配药了。” 他笑得太过灿烂明媚,明媚得傅问渔看着就流眼泪。 “我会保护你的,问渔姐姐。” 他起身回了药房,傅问渔双手掩面埋首痛哭,无能为力,无可救药,无力回天,她绝望得恨不得跪下来祈求上天,放过肖小开,放过山城,放过所有人,她若是不祥之人,拿走她的命,不就好了? 她抬起头来,仰面朝天,逼回所有的泪水又擦了一把脸,忍住想哭的声音:“杜先生,毕苟。” “小姐,我们在。”毕苟悄悄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回话。 “我带来了一些方景悟的卷宗,明日之前,我要这山城中众多地方都有他的痕迹,那些想逃出山城被杜先生关起来的人,挑几个出来我有用。” “是,傅小姐。” “你们要快一点,京中情势转瞬即变,我们不能让城王爷为了我们,变成千古罪人,丰国的土地,半寸也不可让出。” “是,傅小姐。” “明日叫胡膏来找我,我听他说一说解药到底要怎么配。” “……是,傅小姐!” “不要让小开知道,也不要让城王爷知道,待得山城这一关熬过去,你们要记得我跟你们说的话,方景悟,再也不配活在这世上了。”tqR1 “是,傅小姐……” “下去吧,我想睡了。” …… “傅小姐,可有什么话要转告给少主吗?” “我很喜欢他,愿他也喜欢过我,而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肖颜开。” 方景城这一夜怎么都睡不着,他打开窗子望着夜空目光深邃得如这星空一般,傅问渔今晚应该已到山城了,不知山城情况如何,情报来往总是有些慢,他恨不得鸟儿飞得再快一些,时间过得再慢一些,他可以有机会替傅问渔多争取一些。 温琅今日的态度大为改变,与流七月一道怒斥末族和瘴戾二族的恬不知耻,不自量力,臭不要脸,妄图以螳臂当车之势分裂丰国,起初他并未想到他们二人会有如此转变,后来温琅揪着他衣领说了一句话:“将傅问渔完整地带回来,否则我祈国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把末族分裂出去!” 傅问渔你看,这么多的人喜欢你,我真是腹背受敌。 大家都对山城的投毒屠城之事心照不宣,却闭口不言,纵使他们这些政客再怎么无耻,也做不出如此残暴泯灭人性的事来,那方景悟就连写进史书的资格也没有,若让这样的人赢了,与他们并肩而立在这世上,是对他们人格的羞辱。 凡有良知之人,都不会眼看此事发生,天大的国家利益,也该放在生命之重的下方一些。 “少主,京中傅小姐让我们安排了一些事,这是今晚到的信函。”花璇落下,如今的京中只有她一个人做主了,能去山城的,都去送死了。 方景城借着烛光细细阅罢,提笔备注了两处地方,交给花璇:“做得漂亮些,别让她分心。” “是,少主。”花璇应了一声准备退下,又折回来说道,“少主,如果毕苟回来了,您能让她成为自由身吗?” “若她愿意,自是可以。”方景城点头,进了蛛网的人,一辈子都出不去,凡想私自脱离的人,无一能活过三日,那看似仁慈的蛛网和少主,有着半丝不容僭越的禁条。 这自由,是何等的可贵。 “花璇代毕苟……谢过少主。”花璇单膝行礼跪下。 “你若想离去,也可以,杜畏待你一直不错,你的目光别在放在我身上了。”方景城难得地多说了两句话,花璇待他有意他不是不知,只是何必要让他人痴心错付。 花璇不说话只退下,哪里那般容易,这般闪耀的少主,哪里那般容易就移开目光? 到了下半夜,空气中静得可以听见露珠儿落地溅开碎裂的声音,他仍未睡着,枯守着夜色等天明,沈清让一身白衣步子虚弱地冲了进来:“城王爷,速去山城!” 第一百三十八章得出解药 胡膏一大早就候在傅问渔门口,等着她传唤,好不容易等傅问渔喊他进去,又不时有别的人来打搅,她总是先微笑着对胡膏说一句:“先等一下。”然后就转头听着那些着了统一青色制服的人说话,再温言细语嘱咐一番,接着才会回过头来看着自己:“我们继续,胡大夫。” “傅小姐有没有觉得,其实蛛网的衣服很好看。”胡膏看着退下的人,突然说道。 傅问渔点点头:“是啊,城王爷的眼光很不错。” “其实不然,当年这制服是肖姑娘所定的,上面若隐若现的图纹也是她亲手绘制的,卫风是第一个穿上这衣服的人,男女同着,男儿穿上锐气逼人,女子穿上英姿飒爽。”胡膏说到此低头笑了一声,“可我却一直不愿意穿。” “为什么?”傅问渔给他递了一杯茶。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我父亲是一个很大的官,后来一步步退,一步步被降职,最后到了鸿胪寺成了一个闲人,我问我父亲为什么,父亲说,官者,民之厚愿,帝之近侍,国之栋梁,三者难达其一,便不可久与,三者难达其二,便不可贪恋,三者皆去可归农矣。” 他说着笑起来,“我自认以如今的朝庭我难达三者,又不甘心为农,便做了大夫,被人举荐进了宫中,恨自己一生所学便要与宫中之蛆如此耗费下去,所幸遇上城王爷,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可惜我一直不认为自己是蛛网的人,我与他们不同,他们是私臣,是隐藏在黑暗里的,而我只想光明正大地为百姓做些事情。” “所以,你向皇上请求来了山城?”傅问渔静静地听他说着。 “是的,可来了山城我才知道,原来蛛网并非我所想象中那般狭隘,傅小姐昨日才到有所不知,我从未见过哪个人的私兵可以如此伟大,为了一个命令便放弃一切,包括生命,只为那道命令,是拯救这里的灾民。” “蛛网的人……的确很可怕。”傅问渔说的可怕,是他们至高的忠诚度,这样的忠诚是任何军队都无法比拟的,他们对方景城的命令从不置疑,哪怕叫他们去死。 “我还有一个不愿意穿那身衣服的原因,肖姑娘纵有万般好,但在我眼里看来却不见得,她明明爱的是城王爷,却也不放过卫风,可怜那卫风虽空有一身武力,却不懂女人的手段,实在可悲。”这倒是傅问渔没有听过的旧事,“倒是傅小姐,恶是恶了些,却也光明磊落。” “这算不算对我的夸奖?”傅问渔笑道。 “算。” 起初见她,她不过是玩一些他不屑看的女人私斗,你来我往地害得别的女子流产堕胎,而她是赢家,后来听说,她心计手段皆了得,把那位傅启明公子害得不行又太行,他依言去傅家替傅启明诊脉,远远瞥见了她一眼,她眉目安然地侍弄花草。 原本,胡膏对这傅问渔并无太多好感,平常心看之,平常人待之,他与城王爷算是有着某种共同的默契和理想,这让他愿意在城王爷手底下做事,假假算是个蛛网的人,那日傅问渔第一次去蛛网的时候,他也混迹在人群中看到了她。 她眉目中杀机更凛冽,眼神里冷意更袭人,胡膏只是皱皱眉头,与这样的人共事,总是不得心意,他的抱负,并不是在京中那些恶狗身上。 后来,到了山城脚下,蛛网的人带他一同进城,他知道了是傅问渔的命令,那几道格杀勿论的血令听得他心神俱骇,这是一个女人能做出的决定? 那等气魄,是一个女人,所能拥有? 再再后来,他终于真真正正地,认识了傅问渔。 那位小开大夫,终于有了一个与他相衬的姐姐。 两人边走边说,一路上依然有不时追上来向傅问渔回禀情报的人,傅问渔总是能快速地给出指令,然后继续与胡膏同行,身后的卫风远远跟着,暗卫都派去保护京中来的那些怕死的大夫去了,他这个杀手不得不暂代暗卫之职。 一直走到一处安放病人的地方,卫风让傅问渔以面纱蒙上口鼻,才带着她进去,里面的人躺在床上,跟外面的人不一样,他们不会哀嚎也没有满脸的绝望悲戚,而是一种十分平静的神色,平静得好像就算要立刻死去也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他们是蛛网里中了这毒的人。 “我与胡大夫配了一种新的药方,需要一些人试药,这药喝下去可能能救人,也可能死得更快,你们中谁愿意试药?”傅问渔站在门口,看着这里躺着的人。 有一个人艰难地站起来,拱手跪地向傅问渔行礼:“傅小姐,你想试的药尽可拿过来,从左至右,我们一一试过去。” “谢谢。” 那人抬起头来看着傅问渔,好像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傅小姐说什么?” “我说谢谢。” “份内之事,不敢言谢!” “生死攸关,不是小事,先回去躺着吧。” 小开和胡膏都是医术了得之人,小开更懂得许多的奇门旁道,对冷僻之症多有了解,而胡膏则是正统出身,学的医术也是医道大成之术,这两人合作之下,其实本不该还有拿不下的疑难杂症,怪只怪这次山城遇上的不是病,而是毒。 他们针对着病症调试了不下百种解药,其中有一种已经能控制住病情的扩散,并且阻止病情恶化,但依然难除根本,好像那毒是钻进了他们的血脉之中,扎根于他们骨髓之内。 好在傅问渔的到来让他们的钻研有了新的突破,但试药的过程,却极其曲折。 第一批试药的人喝下药去之后未到半个时辰就死去了,本以为这会让后面的人退缩,但蛛网的人却连眉心都不曾皱一下。 第二批试药的人抽搐痉挛而死。 第三批…… 第四批…… 至到傅问渔跟胡膏都快要不再忍心试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在第二天,病情好转。 这几乎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傅问渔却责令任何人不得对外泄露半句,连续看了好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渐渐好转了,傅问渔这才让胡膏去备药。 胡膏走之前,对傅问渔下跪行礼:“多谢傅小姐大恩。” “蛛网里,也有大抱负之人。” 杜畏按着胡膏给的药方四处调集药草,不够了的他几乎用抢的方式从周围的城镇调用过来,所有蛛网的人开始高度戒备,半步不离地紧跟着傅问渔和胡膏以护他们周全。 熬药的人也格外谨慎,没有人知道那些药是从什么地方熬出来的,每天都有那些青衣的人分药下来,他们夜以继日不停歇,他们脸上没有半分笑容,他们也不说这个药喝下去就一定会好,他们只如往常一般,把这些药沉默地分给病人,再沉默地离开,就好像他们从来不会说话也不曾存在。 而杜畏除了这些事情之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忙,蛛网的人被他调集了一小部分,全力准备傅问渔安排的事,他们受此重创,山城如此难关,总是要让有些人付出代价的。 往京中去的书信一直未断过,好在那边也是好消息不断。 城王爷魄力了得,一口回绝了末族的立国谬论,再不给半分商量的余地,而祈国也与丰国达成了对方都最为有利的两国经贸往事事项,还有在天堑之渊的军队驻扎数量。 高沙族的生意丰国占了七成,祈国并没有意见,因他们就算是以五成的价格也没有像方景城这样的胆气吃下那么多。 至于巫月族和蛮族,他们非但半点好处没有捞着,反而激怒了方景城,赋税不减反重,两族族长骂声连连,听说在谈判桌上丑相百出,方景城只一句:不交就打,他们便偃旗息鼓——没有人愿意跟方景城这个战神之后打仗。 京中捷报连连,杜畏心宽一些,他们在山城所做的这一切,都还是值得的。tqR1 毕苟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走进小开的房间,他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想起身看书都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微弱的喘息,看到毕苟进来连忙摆手:“毕苟姑娘,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送药。”毕苟说道。 “没用的,不如让胡大夫想想别的办法,这个病,是药已是除不掉了的。” “这个不一样,这是你问渔姐姐亲自看着配的方子,一定有用的,来小开,我喂你。”毕苟不顾小开反对,扶起了小开的身子强行给他灌下去,小开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又病重体虚,更担心毕苟挨着他久了就要染病,张着嘴几口就喝完了。 “问渔姐姐还好吗?”他喝完问道。 “她很好,你要快点好起来,就可以看到她了。”毕苟替他盖好被子拿起碗,“你休息吧。” 她说着轻点了两下小开的睡穴,这一觉他可以睡到明天晚上,而他的手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浓疮,按照毕苟的经验,再过两天,小开就该被拉去城郊,一把火烧了。 她拿着空碗出神,走出了房门,走出了很远,双目呆滞,杜畏正站在院子里,她手一松碗掉到地上,抓住杜畏的手臂失声恸哭:“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杜先生?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第一百三十九章付出生命 这是谈判的最后一日,方景城的脸上已是乌云压顶足三日,这三天之内他好像回到了战场,遇神杀神,见佛杀佛,半点情面和笑容也没有,好像坐在桌子上的人不是谈判来使,而是敌军将领。 这天流七月和温琅早已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个呆了太久,已经呆得烦闷起来的鸿胪寺,蛮族和巫月族的人留在这里等消息,只剩下末族的蓝长老还坐在这里,与方景城对峙,方景城端坐在椅子看着他:“蓝长老,可是急着等阅王爷到来?” “城王您真要孤注一掷下去吗?”就算是方景城把话挑明了,蓝长老也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有些东西,不说就永远是秘密哪怕大家都知道,说了,就是要被写进史书,遗臭千年的恶人,蓝长老尚还没有那么崇高,愿意为了末族背上万古骂名。 方景城的耐心在这些天早就被磨完了,他用了些力气才不让自己的语气充满鄙夷:“阅王马上就到。” 方景阅走进鸿胪寺大门时,有些遗憾地想着,他的那位大哥为什么这么顽固?他不是心系百姓苍生,恨不得要跟那国师比一比伟大和高尚吗?怎么就不肯低头让出末族,他便可得到末族的承诺。 非要逼着他现身,走进这里,将更大的危机告诉他,他才肯低头,何苦自找其辱呢? 方景悟的心情是极为不错的,他看了看这鸿胪寺里的装扮,往日里从未来过,初来看时觉得有些寒碜,好歹也是对外的门户,总要挂些金玉之器方才显得富丽。 这般想着他走进了谈判的房间,笑容一如往常满面:“大哥,别来无恙。” “尚好,三弟怎么来了?”方景城双腿一抬,两腿相叠搁在桌上,脚底对着方景悟。 方景悟看了看方景城的神色及双脚,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却透着对自己的不尊重和看不上,他们总是这样,因为自己出身卑微就奚落嘲讽,真是有趣,他笑着说道:“大哥真会说笑,您不是等着我吗?” “三弟觉得,本王在等你什么呢?”方景城干脆双手枕在脑后,闲散自得地看着方景悟。 “大哥觉得,庸城风光如何?”方景悟的眼中有稍稍忍不住的恶毒之色。 方景城晃了晃脚尖:“好极了,几年前去过一次,那里的麻婆豆腐极是好味。” “如此好极的庸城若因大哥你一时冲动,就如山城一般毁于一旦,也当真可惜。” “它为何会毁?” “大哥何必明知故问?” “本王是当真不知,三弟不妨跟我说说?” “大哥,你这就是在说笑了。” 方景城一直想引着方景悟把他所做的事情说出来,只不过可惜得很,方景悟实在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半丝嘴也不松,方景城便也失去了继续对他进行诱供的闲心,收回双腿面色冷了些:“你以为你真的能赢得了我?” “不妨看看?” “哼,来人啊!”方景城突然高喝一声,“将方景悟拿下!” 侍卫闯入,不问缘由便扣下方景悟,方景悟也不急,在方景城耳边低声说道:“大哥,山城的解药只有我才知道,我全记在脑子里,你可别吓我,你一吓我我就全忘了。” “是吗?那本王也告诉你,山城的毒,已解。”方景城冷笑一声。 “你说什么!”方景悟终于乱了阵脚尖叫一声。 “押进宫去。”方景城不理他的尖叫,又看向蓝长老,“蓝长老,末族赋税加重三倍,成年男子服役时间延长到五年,你若有不满,大可试试!” 蓝长老看着被押下去的方景悟,又看着神色寒若冰石的方景城,惊恐而颓废,明明是必胜之局,为什么会变成这般! 皇帝问方景城,方景悟犯了何罪,方景城扔了一堆卷宗在皇帝桌上,只说这些东西足以证明,而他,要去山城找人,半刻也不想耽误。 皇帝本想阻止,方景城却已调头就走。 距沈清让来鸿胪寺通知他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足三日,他此去山城最快需两日,他已经没半分时间可以耽误了,他想知道让沈清让不惜来找自己的事情,到底有多严重,想知道那些在信中始终不明白写清楚的药方,到底是怎么配出来的,想知道傅问渔在每一封信里写着一切安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他想得要发疯,可他却不得不按耐着性子将不可放手的四方会谈撑到最后,撑到丰国拿到足够多的利益,撑到末族投降,撑到方景悟主动跳出来。那是他的使命和职责,他任性不得半点,就算是受尽煎熬,也要撑到胜利的时候。 这就是方景城呀,哪怕让他付出再惨重的代价,总要把丰国放在首位的方景城,你怨不得怪不得,你还要支持他理解他。 而他每一日都像在火上烤,恨不得立刻到达山城,看一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连王爷朝服也不换,家中也不回,孤身匹马,奔往山城,温琅和流七月早在路边等候,他们便知道,以方景城的性格,只要这边的事情办妥,就会立刻前去山城的。 三人一路不说话,各有心思,流七月的焦作全写在脸上,以往不觉得毕苟多重要,她陷入困境了,才惊觉自己舍不得。 哪怕,她只是喜欢自己给她买吃的,也是好的啊。 而温琅,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当他确认傅问渔去了山城的消息时,他的内心猛地一揪,紧张得连骨扇都无法打开。 杜畏知道少主要来,早早带人跪在城门处相迎:“见过少主。” “傅问渔呢!” “傅小姐……傅小姐……不在了。”杜畏重重叩首,不敢抬头,身后蛛网死士三百七十有四,俱跪地,臂缠白纱。 方景城坐在马背上大脑“嗡”地一声炸响,紧咬着的牙关扭曲他脸形,声音似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说什么?” “傅小姐,不在了。” “带我去见她。” “少主节哀……” “带我去,见她!” 温琅怔在当场动弹不得,听着那声“傅小姐不在了”,有些愕然,有些诧异,有些……难以理解。 她是那样一个自私自利到极处的女人,为什么会死得这么早? 她死了,死了便算了,可为什么在他温琅的心口好像是掏走了一块东西,他的胸口像有一个透亮的大洞,凄惨惨地在漏风。 傅问渔神色安然地躺在一块寒石上,毕苟手巧得很,给她画了淡淡的妆,她这模样可真温婉,半点不似平日里的凶悍,嘴角还有些浅浅的笑意,只是皮肤过于苍白,白得连皮肤之下细微的细管都看得见,就好像她一身血液被抽尽。 肖小开跪在旁边早已哭得哭不出来,只能淌着泪水一动不动地望着傅问渔,他所中的毒已经解了,大家中的毒都解了,整个山城都得救了,都活得好好的,只有她,安眠在此。 方景城此时不想听她是为何而死的,也不想听这些人的哭泣声,更不想听任何人解释什么,他想要一点点安静的时间,于是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包括他疼爱至极的肖小开,他坐在寒石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傅问渔。 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毕苟出去看到流七月,几天来蓄积的泪水都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伏在他肩头哭得撕心裂肺,流七月手里提着一包从京城带的果子,掉在了地上,只抱着毕苟,任她泪水湿衣襟。 “傅问渔,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好?”方景城拿起傅问渔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愕然发现她手腕上几道刀痕,原来,山城的毒,是这样解的,难怪不能向外透露风声,难怪不可以传回京城,难怪只说是配出了解药。 若是方景悟再在庸城放一把毒药,可再没有第二个傅问渔舍去性命相救了呢。 他看着这些伤痕骤痛难耐,痛得他弓起了身子,不能呼吸不能言语。 “傅问渔啊,问渔……” 他躺在寒石抱着她早已冰凉透了的傅问渔,还能闻到她的发香,能触摸得到她的身体,可为什么这个人,再也不能对自己说话了? 何苦要这么对她,五年前夺走肖颜开,五年后夺走傅问渔,何苦要这么残忍,从来不肯给他半点生机。 那一天,傅问渔与胡膏一直走到了干净的水源处,那是一处极美妙的地方,山城本也是个极漂亮的城,这里有一株樱花树,浅粉色的花瓣飘落了满地,柔和而凄美,傅问渔坐在山泉边,安安静静地想了很多事。 她并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也没有舍生取义的高尚情怀,牺牲自己去救一救山城的百姓,也并非是她的本意。只是她看着啊,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人,看着那些失去母亲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失去情人的少女绝望哀嚎,她开始有些难过。 还有小开,那么好的小开,就因为她和方景城的一句话,如同送死一般地来了这地方,也跟那些人一样,就要死掉了,怎么忍心呢?他是自己的弟弟啊,哪里有做姐姐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去死的? 傅问渔一点也不想做这伟大的牺牲者,她只想卑劣地活着,活得声名狼藉也好,活得污秽不堪也罢,珍惜这第二次得来的生命。她还有好多的仇没有报,还有好多的人没有杀,她并不想此放弃,她也不甘心。 可是有什么办法? 真的看着这数十万的人死去吗?真的看着小开死掉吗?真的就这么放手吗?若她这么做了,如何回去面对方景城?无药可救的山城,即将危难的庸城,真的要逼到方景城割土让地让小人阴谋得逞吗? 不能啊,就算有一万个不甘心,也不能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天下间有许多事,但大体总归是家事和国事,国事重于家事此乃根本。胡莱大人的话没有说错,傅问渔,没有选择。 那一日她神色自然地取出了袖中的小刀,在手腕上割了一刀,血流成线,细细汇入山泉里,她笑着跟胡膏聊天说话:“那山城,可就拜托给你了。” 胡膏别过头去不看傅问渔神色淡然,她仿似只是在做一件极微小的事,一点也不值得她上心。他哽咽了声音:“定不负傅小姐重托。” “我还未来山城之前,你父亲嘱托过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我可是答应了胡大人的,你要保重身子,回到他身边。”傅问渔见血不再流了,划了第二刀。 “谢傅小姐记挂,我会的。” “小开喜欢行医,你若是得空,可以多与他来往,他会很喜欢你的,说你是一……是一个极厉害的人。”第三刀下去,傅问渔的眼前有些晕,那满天飞舞的樱花惹人眼醉。tqR1 “是,我知道了。” “待会儿我若死了,你可别心软,记得放干我的血,反正留着也浪费了。” “属下……领命。” “只是有些可惜……我的仇,都没……没报完……” “傅小姐……”胡膏已说不出话,看着倒在地上的傅问渔神色恬静,有樱花落在她身上,像给她穿了一身花之霓裳,她的目光,还带有一丝遗憾。 “若是他在……就好了……” 这么好的景致,若他也能来看一看多好,别总是冷着一张脸,他笑起来似能将星辰日月纳入眼中,深邃迷人。 若是他在,就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走吧,报仇 五年前,方景城当年方才十八岁,正是年轻而热血的时候,他自战场上一身荣光,杀出了累累战绩,平息了边境的动乱,还了那里的百姓一份太平日子,到如今那里的百姓依然感激那位少年将军的功劳,末族自此纳入丰国版图,成为边境上的堡垒,遥遥对峙天堑之渊对面的祈国。 他也获封王爷爵位,从此成为震摄朝廷的京中恶鬼城王爷。 五年后,方景城已是二十有三,在他这个年纪的皇子或王爷,本早已该娶妻生子,至少有几房姬妾,皇帝倒也不是没有给他指婚过女子,但纵那女子愿意嫁给这样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将军,方景城他也不肯答应。皇帝的要求他从不曾拒绝过,唯有此事他半点不愿退让。 他以为,自肖颜开走后,他再也不能,也不敢像往初那般去喜欢上一个人。 可世事总无常,时光的刀可以雕刻各种模样,傅问渔的横空出世像是在他的世界里以席卷一切的姿态,撕开了一道带有颜色的裂缝,他固守的内心渐生缝隙,何处不是她身影? 他疑惑过,拒绝过,甚至刻意压制过,可情爱如疯草,在春天的季节破土而出,长成不死的姿态。 他陪着傅问渔已有数日,这些天山城已渐渐苏醒过来,外面不时传来人群的欢呼声,庆贺着这场浩劫里的重生,也有为亲人的离去痛苦的人,但能活下来,便是最好的。 只是他们也会奇怪,那些青衣人,为何个个面色哀戚,臂挽白纱,可是他们有什么重要的人也离世? 听说城王爷也来了山城,为何从不见他现身? 那两位一般俊俏的大夫,明明治好了这末世灾难,却怎么半点笑容也没有? 山城的人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子,她生得风华之貌,只身来山城,以一死换得山城重生,换得丰国完整。 杜畏站在方景城身后半晌不作声,他的少主从未如此颓废过,下巴上已有青色的胡茬,眼眶深陷没有半点活力。他这般在傅问渔身边枯坐了许久,久到好像已经忘记了时间。 “少主,山城的事已办妥,今日启程回京。”踌躇良久,杜畏还是说道。 “她走之前,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杜畏忍了忍心中的凄惶,想起傅问渔的那句话。 “我很喜欢他,愿他也喜欢过我,而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肖颜开。” 方景城听罢,几滴男儿泪滴在傅问渔脸颊上,我也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长像肖颜开,是因为你就是你。tqR1 回京路上共有棺材一百七十,黑压压一片,看着便令人震撼,这里面躺的,都是蛛网里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 整个蛛网,为了山城之事,付出的代价比成立这数十年来更为沉重,从来没有那次行动,能让蛛网折损这么多的人手,他们的胜利,并不值得喝彩。 山城后续的事自有皇帝派大臣来安顿处理,这座封锁了有半月之久的古城终于打开了城门,送走了那群从不多话的人,他们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去的时候满身疮夷,山城中有百姓私下会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也有人听说过蛛网,还有人说是不是城王爷带来的解药? 他们三跪九叩,谢着这些不知名的人,谢着城王爷,谢着小开和胡膏,声音洪亮,声浪如潮,可这一声声听在蛛网人的耳中,却似一声声嘲讽。 他们该谢的,是那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女子。 当山城的毒终解,好消息终于传来的时候,消息终于不再封锁,京中的人终于知道了原来隔一座庸城的那个山城,发生过一场如此浩劫。 他们口口相传,相传是城王爷以一己之力破得此危难,相传是城王爷身扛压力独战末族边夷劣类,相传是他祈求上天感化众神。 他们原以为,自山城回来的城王爷,会像当年打了大胜仗时一般,意气风发地穿过那道城门,骑高头大马进城来,百姓会在两道夹岸欢迎,歌颂他的功德。 但他没有,他只是轻车简行地回了城王府。 “少主,宫中传诏。” “好。” 他终于舍得离开那水晶棺片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神色自若进宫去。 与他一起进宫的还有胡膏,两人面圣之时,多是胡膏在说山城之事,方景城则是坐在一侧静静吃茶,静得连胡膏心中都没了底,以城王爷的性子,傅问渔死了他绝不会如此平静,他到底准备做什么? “那解毒的药方现在何处?”皇帝问道。 胡膏微微垂了一下眼帘,指了指自己心口,说道:“在臣这处。” “如此便好,你此次是大功臣,自当论功行赏。”皇帝颇是欣喜,难得朝中出了个如此有用之人。 “此乃臣份内之事,不敢讨赏。”胡膏跪下去,真正的解药是傅问渔的命,他如何还敢接受这赏赐?只是方景城不让说,他便只能承下所有的荣誉,这荣誉令他备觉羞耻。 “这场瘟疫既已平息,便让他过去吧。”皇帝终于说道,方景城递了他一些罪证,桩桩件件直指方景悟,但皇帝仍然不准备对方景悟如何。 “回皇上……”胡膏正要说话,方景城却放下了茶盏,轻笑了一声,在他濒临破碎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谁说是瘟疫了?”他昂首,目含轻蔑,带几分仇视之意,“父皇,山城明明是中毒,怎么就是瘟疫了?” “胡爱卿你先退下,朕与话要跟城王说。”皇帝示意胡膏下去,胡膏走到宫门口时见到了等着他的父亲,胡莱,胡莱想起了傅问渔的话,她一定会把胡膏带回来的,只是这代价过份巨大。 方景城看着那九龙戏珠鼎,鼎里的龙涎香轻烟袅袅,他站起身来走到这鼎跟前,声音极轻:“父皇可还记得五年前的事?”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他,他自不会忘记五年前发生过什么,但方景城这话却是想怎么样?难道他想重蹈五年前的灾难?他问道:“你欲如何?” “五年前儿臣尚还年幼,不懂为自己辩解,也不懂得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父皇你杀死了肖颜开,杀死了我母亲,你告诉儿臣,这是为了丰国,儿臣信了。五年来不曾想过要为颜开和母亲报仇,事事以丰国大局为重。五年后,儿臣又失去了傅问渔,我依然以丰国大局为重,不动干戈,不动声色,忍到今日,但父皇你若以为,此事儿臣会就此放过,却错了。” 他瘦了很多,面颊都有些凹陷,更现出他的骨骼,不言不语时也透着几分冷厉,尤其那一双深陷的眼睛,在平静的眼色之下,似有一场暴风酝酿其中。 山城之事在最初确定为是人力所为之时,皇帝就料想过会是方景悟,这位皇帝陛下一点也不昏庸,反而他格外精明,而且知人善用。山城如此大险之下,他仍未对方景悟下手自是有他的原因。 他在一边放过方景悟的同时,也与方景城一起,封锁了整个山城的消息,在不耽误四方会谈的大前提下,他一边派出太医挽救山城,一边他容忍着他儿子的恶劣,甚至可以说放纵。 这如同赌博,不过皇帝对方景城太有信心了,除了五年前,他不输过任何一场战事,他相信以方景城之能,那山城之危也能解。 皇帝唯一料错的地方,是傅问渔的病重将死。 方景城秘不发丧,未对任何人提起傅问渔已死的消息,只说她染了重病无法医治,奄奄一息,不能见人,没有人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景悟是你的手足兄弟,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女人?”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方景城。 “对,比不上。”方景城弹了一下九龙鼎,发出一声脆响,这极无礼的动作本不该在皇帝面前做,是为大不敬,可是方景城做来皇帝却没有半意见。 当年,皇帝站在方景城的位置上,轻弹九龙鼎,宫内便血光弥漫,暗无天日。 “你上次给我的证据并无实据,拿出足够的证据让百官信服,让朕信服,如此,景悟便是你的了。” “谢父皇。” 方景城走后,皇帝看着那九龙鼎,仿乎还能听到那一声脆响,他叫来人,说道:“让醉骨楼的人看紧城王府,朕要看看,他准备掀起多高的浪。” 方景城脸上含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傅问渔曾说过,他笑起来时要好看得多,只是很遗憾,与她在一起时,总是笑得少了些,如今多想笑些给她看,却没了机会。 在宫里他遇到了进宫来的沈清让,他越发飘逸出神,白衣不染纤尘,就像是仙人。 “城王爷。” “她死了。” “她永生不死。” “我知道。” 沈清让看着方景城,眼色悲凉:“你若早些去山城,她或许不会有事。” “换成是你,你会早些去吗?”方景城反问一句。 “不知道。”沈清让摇头,将他放在方景城的位置上,他未必能如方景城,为了大局放得下傅问渔。 “我要杀了方景悟,你,不要阻拦。” “如此大恶之人,清让代天下谢过城王爷为世人除恶。”沈清让拱手作揖。 胡莱和胡膏都在宫门口等着他,胡膏担心城王爷今日出不了宫,生怕他与皇帝之间闹翻,好在他出来之时掸了掸衣袍,只对二人说道:“走吧,报仇。” 第一百四十一章拉开了网 方景悟在以往约好的时间和地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黑衣人的到来,这般情况已有近半个月了,他不免有些着急,如今方景城回京,他需要知道方景城准备如何对付他,唯一能给他消息的只有那黑衣人。 这一日他又未等到,只好打道回府,走到府门口又调头,向比他的府邸富贵得多阅王府走去。 方景阅很乐意做一个甩手掌柜,所有的事自有别人替他操心,他只需要每日抱着美酒和美人,等着下面的人来告诉他好消息就是了。 而方景悟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好消息,山城的事虽然歹毒,但谁在乎?虽然最后的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可是傅问渔救不活了,听说方景城为了她已开始寻找天下所有的名医,不过连肖小开都医不了,谁还能救得了傅问渔呢?这样想着,他也觉得不错。 所以他酒池肉林更加畅快,想象着方景城该是何等的痛苦和绝望,只要想一想啊,他都觉得舒坦。 当方景悟进来的时候,他拉着方景悟跳下酒池,池内的美人顺势倚上来,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方景悟,方景悟不推不拒,笑容谦卑地对方景阅说道:“阅王爷,城王爷已经回京,您可有何打算?” “打算?他势必会为了傅问渔进宫去父皇要公道,不过这世上,哪里有公道这种东西,你此事做得不错,阿蛮就赏你了!”方景阅哈哈大笑,阿蛮自是那个贴上来的女子,不待方景悟说话,她已手脚麻利地开始解着方景悟的衣衫。 方景悟内心暗自好笑,他为方景阅立下如此功劳,得到的不是是一个妓女的赏赐,还真是一位宽厚慷慨的阅王爷。 而他的表情依然笑意不减,甚至对那阿蛮都极为体贴温柔,只是看着方景阅与一众女子嬉戏的身影,目光渐渐晦暗。 “三皇子殿下,您在想什么?”阿蛮见他目光放在别处不由得问道。 “在想你真是个漂亮美人。”方景悟缓缓收回目光,扶住了阿蛮腰姿。 “三皇子真会说笑。” …… 胡膏从宫里出来之后备感疲惫,回府之后与胡莱久坐,胡莱大人问他:“那少卿小将真的以一死换得山城平安?” 胡膏苦笑:“孩儿无能,未能配出救命良方,倒是可惜了那位傅小姐。” 胡莱便只能叹气,拍了拍这个心有抱负却不得志的孩子肩膀:“此事你不可往外提及半点,否则便是大乱。” “孩儿知道了,父亲,今夜你早些睡下吧。”胡膏起身恭敬行礼退下。 胡家本就清贫,这府邸便也不大,堪堪几间屋子一个小院,还比不得京中富绅的住处,胡膏望了望胡府不高的围墙,眼中倒映着几盏平安灯笼的颜色,他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啊,想着有没有一颗是那位卑劣又伟大的女子的。 一把挟着寒气的刀直直朝他胸口袭来,刀光很漂亮,像极了夜间的一抹流星疾飞而来,划开了夜幕,他不会武功,连躲避也来不及。 一双温柔的素手拂出一道彩衣,缠住了那直逼而来的冷刀,温柔的素手有一个温柔的女主人,女主人眼生媚意:“奴家妩娘,小胡大人且站后些。” 胡膏眼中微微恍惚,那妩媚多情的妩娘在夜色长发微凌的样子带着七分媚色三分凛意,漂亮的彩衣丝带与来的刺客好一番纠缠,在他眼中像极了一场舞蹈,夹着冷冽的杀机,又有几分飘逸。 “当心!”眼见妩娘要受伤,胡膏喊了一声。 妩娘步子一旋,停到胡膏身边,带来一阵淡淡的香风:“想不到小胡大人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说话的空当,刺客的冷刀直贯而来,要穿透妩娘的身体,胡膏下意识地将妩娘一推,自己却被那把刀直直切入了身体,真是一把好刀,削铁如泥。 “小胡大人?”妩娘焦急地喊了一声。 “呜……”胡膏闷哼一声,冷刀离体,他缓缓倒下,并非宽厚伟岸的身子倒下时也没有发出太多的声音,随着他倒下的还有他藏在心间的解药,只是他眼中却落着妩娘并非倾城却也美丽的脸庞。 刺客得手不易,收刀即退。 暗红的血铺开在了胡家的粗石地面上,胡莱从卧房里奔出来抱着胡膏失声高喊:“孩子!” 妩娘漂亮的衣服上染了点血迹,她收回彩带叹了一声,身轻如燕飞过了胡府不高的围墙,落到了城王府里,城王府里灯火通明,少主坐在这灯光里显得格外的孤寂,守在门外的花璇与毕苟半步不敢离,生怕有事传唤。 自打方景城出宫后,他的话越少,比认识傅问渔之前还要少,脸色倒未见有多少悲伤,更多的时候都是一如往常的疏离模样,青色的胡子也剔得干净,他就像是,没有任何变化。 可不知为何,下人们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莫名的寒意,好像是装傅问渔的那口玄冰棺材是放在他心里的,周身冷气,妩娘走进去时都有些不敢靠近,小声说道:“少主,小胡大人……” “嗯,退下。”方景城却头也不抬。 妩娘心中有些疑惑,怎么少主派她去保护胡膏,胡膏死了他却半点不动容?但蛛网的人个个都不是爱多问话的,便也退下,只是想着那位小胡大人最后看她的眼神好生奇怪。 “杜畏。”方景城唤了一声。 “少主?”杜畏今日一整天都在待命,此刻的方景城只怕有一万件事要做,每一件都是要为傅小姐报仇,就看他从哪里开始。 “庸城。”方景城说道。 杜畏抬头:“是,少主。” 庸城的土地爷跟山城的一样,最近这几十年恐怕是没办法飞升上仙了,在他们的地界上死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人。 庸城与山城中间隔着一衣带水,不过庸城却不四面环山,他坐落在一处平原上,这处肥沃的平原总能养出颗颗饱满的谷穗,舂出甜软的大米,灌溉这稻米的水是从河渠里引来的,河渠的水还供着一城百姓饮用。 晶亮的河水在月色下反着光,感激着隔壁山城的那场瘟疫及时止住没有蔓延的百姓,沿着河渠趁凉,老人给孩子说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故事,星星听这故事听了一百合,打起了瞌睡,人们才渐渐散去进入梦乡。 几个人来到这里,望了望无人的四周,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来,准备将瓶子里的东西倒进河渠,只是他们还未揭开瓶塞,就闷声倒下。 若要论杀人行凶这种事,世间总是没几个人比得上卫风的。 他捡起地上的瓶子,像看着一个瘟神,用牛油浸过的袋子装好,急速离开。 屠夫带着人跟上,把人搬进稻田,于是这青色的稻田里便多了几个尸体,他们迅速的腐烂,化成了泥,渐渐与这稻田里的泥巴混成一个颜色。 几个人等着尸体彻底化成水,收起了几件衣服,对视一眼:“封城。” 蛛网的人做封城这件事已经做出来了经验,当初的山城地势那般困难,他们也守得一城如孤岛,未有一人逃出,这平原上的庸城,他们守来格外容易。 庸城的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夜之间,这座城的城门紧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连路过的鸟儿也被飞箭射落,成了那些人的盘中餐。 有人开始隐约猜测,是不是庸城也如那山城一般要出大事,有了瘟疫,好在茶楼里消息最灵通的说书先生也泰然自若,称绝无此事,百姓勉强安心。 庸城如此封了两日,方景城不发话,谁也不松口,京中渐渐有人听闻消息,开始了私下的纷纷议论,方景城依然安然不动。 “少主,前几日方景悟在醉风亭未等到人。”毕苟无话找知,这几日太压抑了。 方景城理着一些事情,多是傅问渔替他整理好了的,他听完毕苟的话只应了一声:“嗯。” “少主,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是吗,我该去看看问渔了。”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方景城说道。tqR1 方景城说着站起来,毕苟忍住眼泪,她是说,已过三更,该睡了,少主,你已经三天没有合过眼了。 “城王爷,夜深了,我服侍您睡下吧。”站在一侧研磨的严叶小声说道。 “无妨,我就去看看她。” “可傅小姐若是还在也定不会让您这般劳累的,肖姑娘……也定不舍得看您这么辛苦。”严叶的声音低下去。 方景城的步子便顿了顿:“也是,若是让问渔知道了,又要唠叨,今日先睡吧。” “对啊,肖姑娘肯定也要说您。”严叶笑起来,朴素的脸上有几分欣慰色,伸手替方景城解下外衣。 毕苟看着严叶服侍严叶替方景城宽衣,心里莫明堵得慌,你要捧着你的肖颜开捧着就是了,拉着傅小姐垫背是几个意思?傅小姐人都死了,你们不把她跟肖姑娘拉在一起会死吗?明明傅小姐在世之时最恨的就是有人拿她与肖颜开做比较! “你大爷!”毕苟低骂了一声,扭头出了书房。 书房门口撞到杜微微,杜微微看她气冲冲的,问道:“毕姑娘你怎么了? “你滚开!”毕苟一把推开杜微微,气得暴走。 杜畏刚刚安排完蛛网死去之人的下葬事宜,看到毕苟对杜微微怒气冲天,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杜微微或者严叶又做了什么惹得她不痛快的事,以前肖颜开离世之时,少主不是这样,他消沉了许久,日日借酒浇愁,过了半年之久但也总算重新站起来,不曾如这般要疯狂报复,毕苟也不是这样,她只是难过得掉眼泪,未曾有过这般激烈的神色。 那傅问渔,当真是不凡之人。 “毕苟。” “干嘛?”毕苟正在气头上,看到杜畏莫明来火,若不是他跟傅问渔说那番神神叨叨的话,傅问渔怎么会去寻死?如今倒是好,连他自己妹妹身边的下人也敢欺一欺傅问渔不在了,说一些不中听的话,他管也不管! “我要你去一个地方,拿一样东西。”杜畏无视了毕苟的火气,平淡地说道。 “什么东西?”毕苟不耐烦道。 “都在这里,叫上流公子与你一起去吧,有他在我放心一些,如今的蛛网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了。”杜畏递了一张纸条给毕苟,毕苟摊开一看,皱了皱眉头,这东西太古怪,杜先生可是认真的? “去吧,今日就动身。”杜畏知她有疑惑也不解释。 “是。”毕苟毕竟是毕苟,就算是火气再大,对于任务也不从挑剔,该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有流七月同去也好,至少她一路上吃的不用担心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循序渐进 方景城躺在床怎么也睡不着,望着漆黑的夜色就想起了傅问渔的眼睛,她的眼睛一向很漂亮,漂亮得如这黑夜一般,想着想着他干脆起身,杜畏便知道他难以成眠,早早候着了。 “杜畏,那些人在哪里?”方景城问道。 “都关在蛛网地牢,少主要去看看吗?”杜畏说道。 “去看看。” 那些人并不是别人,而是在山城的时候试图逃出城的人,傅问渔留了几个活口给方景城,她一早就知道,这些人方景城是一定用得上的。 被关了好些日子的人早就没了生气,方景城坐在椅子上望着他们,不过是些普通百姓,杜畏查过底细也没查出什么来,放了些妇孺离开,方景城问道:“你们中,傅小姐谁与你们谈过话?” 无人敢应声,谁也不知道这一应声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方景城没有平时的好耐性,揉了揉食指关节:“本王从不介意杀错人,一个不说,本王杀一个,两个不说,杀两个,全都不说,全杀了。” “我,我说!”被吓得不轻的几人中终于有人举手。 “她跟你说了什么?”方景城抬眼看着那人。 “她让我指证一个人。” “你答应了吗?” “没有,小的不敢。” “现在呢?” “现在……现在敢了。” “很好。”方景城站起来望着这群人,“她叫你们说什么,你们就一个字都不能说错,错一个字,本王断你们一根手指头,听明白了吗?” “是,城王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的百姓觉得惶恐,想起了有关城王爷的种种传闻,再不敢有别的想法,虽然他们根本不知道,在整个事件中,他们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和身份。 杜畏在一边看着连连皱眉,往日里的少主不是这样的,他虽不择手段,但从不会对平头百姓下手,他的少主,变得有些残暴不仁,已经渐渐走上了堕落自毁的道路,一切的源头,是傅小姐的“病重将死”。 “杜畏,将庸城有异的消息今晚就放出去。”方景城把目光那些无辜的人身上挪开,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太久未亲自杀人了,都快要忘了杀人是什么滋味。 “是,少主。”杜畏应话。 “明日动手。”方景城平淡无奇的声音,杜畏听了却立刻挺直后背。 “少主,这些人……” “用完了就放了,让他们学会闭嘴。” 方景城说罢离开,一路走到傅问渔的身边,对着她了无生气的脸笑了笑:“明日替你报仇。” 这一晚上皇帝也没有睡好,醉骨楼的人盯了几天终于有了回话:“皇上,恐怕就在明日。” “他欲如何?”皇帝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板指问道。 “只怕是要开杀戒。”下人回话道。 “杀戒?这些年他杀的人还少吗?”皇帝冷笑一声,“下去吧。” 皇帝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他不是很喜欢晚上被太多人围着,所以殿内的仆人并不多,安静的时候适合他回想往事,往事大多不堪入目,他想起来的时候都是刀光剑影和无止无休的杀戮。 方景城,他是不是也会变得跟自己一样?能将方景城变成他这样的人,皇帝觉得十分舒畅,像他这样自私薄情,近乎变态的人世上若只有一个,岂不是太孤单了? 这么多年来,他对方景城近乎压榨的控制,就是想让当年那个叫白秀秀的女人看一看,她的儿子,不过也是跟自己一样,是个令人恶心呕吐的人罢了。 第二天太阳依旧升起,四天没有去早朝的方景城换了朝服走进了金殿。 胡膏被刺杀这件事引得朝野有些震荡,毕竟是一个立下大功的太医,怎么转眼就有人要杀他?这其间可有什么猫腻?年迈的胡莱大人在朝堂痛斥了整整四天,不顾颜面要替儿子讨个公道,皇帝不说其他,只是安抚着,说一定会查出元凶。 皇帝敬他是位老臣,又极为忠心,更别提在四方会谈里立了大功劳,但这性子过于耿直了些,半点沙子容不得,这种臣子在朝中难以立足,着实有些可惜。 “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皇帝望了望下方,说话的人竟是方景悟,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看神色淡漠的方景城,说道:“何事?”tqR1 “有关胡大人爱子遇刺之事,儿臣已有眉目。”方景悟恭顺地说道。 “说说看。” “胡太医在山城瘟疫之事上立有奇功,儿臣不忍见胡太医被奸人所害却无法追究元凶,故而暗中细查,终于不负皇恩,寻到了刺客。”方景悟说道,又对胡莱拱手,“也是给胡大人一个交代。” “刺杀我儿的人究竟是谁!”胡莱这几日苍老了许多,连声音也有些嘶哑。 “我已将刺客缉拿归案,只待父皇传唤。” 传上来的刺客有一个人看着很眼熟,待她走上殿来离得近了,说了话了,方景阅才反应过来,这不正是赏给方景悟的那个妓女阿蛮吗? 阿蛮被打得奄奄一息,拖上殿来,跪在殿前向皇上请罪:“罪民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是你刺杀胡太医?”皇上问道。 “正是罪民。”阿蛮倒是认得干脆,半点迟疑也没有。 “你为何要杀他?” “他手中有治好瘟疫的方子,罪民受命除掉他。” “受谁之命?” 阿蛮抬起头来,死气沉沉的脸转向方景阅,被剥了指甲的手指指着他:“阅王爷。” 方景阅倒不着急,只是横睨了她一眼:“你说是我就是我了?我如何知道你不是受人指使来诬陷本王的?更何况,你只是我府上乐姬,根本不会武功,如何杀得了胡太医?” 早在阿蛮走进殿里的时候,方景阅便知道这件事有怪,方景悟这个人心太大了,他一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狗,所以阿蛮的临阵倒戈他半点也不奇怪,只是方景悟以为这就能让他被定罪,未免太可笑了。 “那日我去刺杀胡太医,有一女子保护他,使的武器是彩带,此事可以找人作证。我会武功,不过三皇子殿下擒住我之后怕我逃跑,被他废了而已。” “此事儿臣可以做证,去保护胡膏的人正是儿臣手中暗卫,蛛网妩娘。”沉默良久的方景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方景阅冷冷一笑:“大哥,你几时与方景悟搅和在一起了?” 方景城看了看他,不急不慢:“我只是说出实情,真相自有父皇判断。” 皇帝有些玩味,方景城的横插一脚到底是向着方景悟还是向着方景阅?又问着阿蛮:“阅王爷为何要除掉胡膏?” “为了庸城,庸城也有瘟疫了。” 阿蛮的话一出,金殿里炸了锅,朝臣窃窃私语,那山城的瘟疫他们可是听说过厉害的,怎么现在庸城也有了?胡太医一死,还有谁能治得那瘟疫?那方子听说他都是放在心里,没有留下底据的。 皇帝厌恶这些朝臣的沉不下性子,拍了一把桌子:“你的意思是阅王故意让庸城的瘟疫无药可医?” “罪民不知,罪民只是依令行事。” “父皇,此事人证物证据在,只怕……”方景悟趁热打铁连忙说道,皇帝却依然不点头,只是望着方景城,他怎么还不出手? 其实这里几个核心的人个个都是知道那山城的瘟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被人投了毒大家也都知道,只不过这件事不能说穿,一说穿就是滔天大祸,所以方景悟的话说得极为巧妙,从一件很小的刺杀之事入手,既隐约地向皇帝透露了山城之事是方景阅所为,又提点着他还想在庸城再行一次。 方景阅看着方景悟的嘴脸一阵恶心,冷哼了一声:“父皇,此事绝非儿臣所为,这阿蛮儿臣也早就赏给了三弟,之后的事儿臣一概不知!” “阿蛮毕竟是从二哥府里出来的人,怎能说一概不知呢?”方景悟一副心痛的样子,像是难过方景阅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害得庸城无大夫可医病,我能得到什么?”方景阅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质问着方景悟。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二哥何不向父皇说一说呢?” 方景悟从来都不是笨人,相反他极为聪明,否则不可能在皇权夹缝里活这么些年,还做出这么多事来。方景城回京之后,他便知道方景城不会放过他,更听说傅问渔病重将死,整个城王府的人倾尽全力只为留她一口气,甚至不惜连沈清让都请了过去。 他便越发觉得处境危急,要赶在方景城对他动手之做好准备。 最好的方法,便是把一切罪都推到别人身上,他需要一个合适的顶罪之人,他眼一抬,看中的这个人便是方景阅。 谁叫他总是看不起自己呢? 皇帝看他们两个争了半天,一直不说话,他知道这只是些小小的开胃菜,正餐都在方景城地里,他筹备了四日,筹备出了些什么来呢? 方景城认认真真听完了方景悟和方景阅的争论不休,方景阅渐渐争不过方景悟,隐隐有要被他压住之势,皇帝态度始终暧昧不明,朝臣们争论声越来越大,个个担心的都是庸城的瘟疫会不会传进京来,他们会不会得病。 他听着,无趣至极。 “方景悟,你敢说山城之事,与你无关?”方景城说话不轻不重,却轻而易举压住满朝的私语声,他们不得不纷纷竖耳侧听,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我不明白城王爷在说什么。”方景悟脸上依然有笑容,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还有后手,他不相信方景城有证据。 “胡膏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些伤正在养着,那日是我刻意让你的人伤了他的,还有,谁告诉你庸城有瘟疫了?” “你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收紧了口 庸城只是个饵,方景城故意放下,等着方景悟上钩,他把所有的事情打碎零乱,故布疑阵,让人看不出头绪。从胡膏遇刺开始,就是在一点点作局,庸城故意封城四日,是这个局最后的收紧之处,自胡膏到庸城,方景城又做了许多事,而方景悟十分听话地来到这局里,跳了出来。tqR1 就像以前一样,方景城从不令皇帝失望,他对方景悟的打击来得迅猛激烈,可称为全方位无死角,犄角旮旯里他做的错事都被他翻了出来,尤其是以山城之事。 傅问渔去山城的时候不仅仅是救人,更是去制造证据去了。 方景悟半点破绽也没有留下,总要想办法。 山城里有一座酒楼,听说那酒楼的老板跟方景悟关系匪浅,两人曾在边境的时候就有过来往。 山城里曾人听外来客提起过,他们是京中的人派来的,还是一位地位极高的人,来山城是要办一件极重要的事,此事有人证,已到京城,坐等传唤。 山城有几家铺子是方景悟的,还多是药铺,换了个名头但最终都能查到是方景悟所有。 从方景悟的府上搜出来不少跟山城有关的书籍,那上面批满了红字,写着山城哪里有小路,哪里有水源。 从山城带回来的妄图逃走的人,纷纷指证方景悟,说他们是受方景悟指使才想要逃出山城,去往庸城。 方景悟不久前与巫月族的族长吃过饭,密谈许久,送菜的小二隐约听到他们言谈中提到山城之事。 又有替末族争取过的官员早已关了起来,同一时间他们集体翻供,也说他们是跟方景悟细谈过后,才决定要替末族说话,那末族欲立国之事也是方景悟告诉他们的。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那日方景城长身玉立,身着朝服,眉目间写着一笔笔的杀意,半点不做遮掩,他蛰伏数日,只等一朝击敌。 方景悟低头不语,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景城会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来一个“栽脏陷害”!他书房里哪里有过与末族私通的书信?他屋中的下人几时安排过与巫月族的私会? 他早知方景城不会放过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实实料不到方景城手段如此之粗暴,强塞给他的证据简直粗劣!以他堂堂城王爷的身份,他做起这种事竟然如此的理直气壮! 他试图反驳,可是方景城拿过无数人无数的罪证,要伪造几份证据就能伪造得天衣无缝,变假为真。 方景悟不是就是以为没有证据才敢如此放肆的吗?方景城便送他一份,百份。 这种种“证据”之下,方景悟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与方景城的差距并不是靠着阴毒就能弥补的,方景城的强大是他有一个无孔不入的蛛网,是他被磨练出来的智慧,而方景悟却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他以为他可以靠着方景阅前途无忧,却未能及时拉拢朝臣,如今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替他说话。 孤立无援的方景悟脸上终于没了那时时挂着的温和笑意,冰冷的脸色满是仇恨:“城王爷,你这是陷害!” “非也。”难得一见的是沈清让也站了出来,他看着方景悟,“不仅是城王爷的证据,在下夜观星象时也见过三皇子你的命象与山城相连。山城为乌云所拢,而三皇子你的星象光芒大盛,此为异象。” 皇帝皱了皱眉头,沈清让从不参与国事,也不与方景城一道,他怎么会突然替方景城作起证来? 不过那方景悟倒是挺好笑,原先还想着要把方景阅打下高位,转眼却让方景城釜底抽薪。方景阅没想到方景城会帮他一把,脸上挂着些得意的笑容,不屑地看着方景悟。 “众位爱卿有何看法?”例行公事一般皇帝问了一句。 满场寂静是他的意料之中,开玩笑,那可是城王爷铁了心要杀的人,谁敢与城王爷在这种关头作对?这时候谁跟方景悟沾上半点都是死,连站在方景悟身边的人都悄悄挪了下步子离他远些。 “儿臣有话要说。”方景悟咬牙狠声道。 “说说看。”皇帝倒想知道方景悟在方景城如此猛烈的攻击下还能做出什么反击来。 “山城之事,儿臣并不知情,一切都是……阅王爷指使!” 方景阅得意的笑容还未挂稳,刚欲嘲笑方景悟被方景城打了措手不及,没想到他到最后了也不肯松口放过自己,不由得生起恨意:“你到此时还要污蔑我!” “污蔑?此事既已败露,阅王爷又为何敢做不敢当?” 方景悟的眼中皆是凶狠之色,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那温润君子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他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父皇,儿臣有人证物证,可证明此事是阅王爷指使儿臣去做的,儿臣并不知道往山城投下的是毒药,阅王爷当时并没有告诉过儿臣会酿成此等大祸!” 皇帝目光玩味地看了看方景阅,又看了看方景悟:“你的人证物证是什么?” 人证有意思,竟然又是那位跪在地上的阿蛮,方景悟还真是留了后手的,哪怕到这地步了,还有救命的招数。 “阅王爷的确让罪民送过一瓶药和一封信给三皇子,罪女并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后来三皇子来阅王府,阅王爷说三皇子此事做得漂亮,把罪民赏给了三皇子,后来阅王爷又说胡太医碍事叫我将他除了,还说我已是三皇子的人,不论怎么样,都要将此事推到三皇子身上。”阿蛮一边抖着声音一边说道。 “你这个贱婢满口胡言!”方景阅一脚踹在阿蛮身上,踢得她口吐鲜血,皇帝也不管,只看着方景阅撒泼,方景城更不管,就静静看他自取灭亡。 方景阅发泄够了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向皇上行礼:“父皇,儿臣绝未做过此事!” “物证呢?”皇帝不理他,只问着方景悟。 方景悟递上一瓶药一封信:“正是此物,信也在此,请父皇过目。” 皇帝看完,冷笑一声:“朕如何知道这不是你编来诓朕的?” 方景悟低头道:“儿臣与山城百姓无怨无仇何必做此事?与末族合作儿臣也半点好处都没有,更不必替他们谋福祉。而阅王爷则不同,若得末族支持,阅王爷便能坐上东宫之位!” “父皇,何不找来巫月族的人和末族的人问问?”沉默已久的方景城突然说道:“此毒既然是巫月族所配,又事牵末族,问问当事人或许更为直接。” 方景悟看向方景城不明白他要做什么,难道他想替方景阅洗白不成? 方景城却不看他,这些人总以为他们做的事能瞒得过自己,却不想想,那蛛网存在已有近百年,岂是他们能轻易躲过的? 巫月族和蛮族的话不作过多赘述,两人口径一致,皆说是方景阅与他们二人联系拿去毒药,要做什么事却不清楚。 方景阅若不是还在金殿上恐怕要跳起脚来骂人,千忍万忍忍了住火气,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人是如何能听了方景悟的话,替他指证起自己来。 不明白的同样有方景悟,他的确有一张利嘴能说得遍地开花,却没有信心能说服这二人替他指证方景阅,这二人帮他,实在是出人意料。 方景悟看向方景城,一瞬间明白了,这是方景城所为。 他自以为自己能算得尽,逃得脱,可终究算不过方景城,逃不过方景城。 表面上看,他的确能将整件事推到方景阅身上,可是事实上,方景城既然敢这么做,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也随之陪葬?——主使之人是方景阅,行事之人是他,方景城一个也没有放过。 方景悟终于彻底放弃了对抗,半点栽脏方景阅成功的喜悦也没有。 这件事一再反转,险象环生,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也越来越有意思,不在事情中心的人也已渐渐看不清真相到是怎么样了。 几经曲折,你指证我,我指证他,他抵死不认,在方景阅和方景悟之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罪人,大家根本难以分清。 朝堂上再没有哪个大臣敢私下议论,此事已牵涉了三个皇子,再多说一句都是死罪,人人缄默,不敢私论,只是暗自想着只怕今日这金殿不上见血,那城王爷是要不罢休了。听闻城王爷喜欢的那个傅家小姐如今正因为山城的事重病,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原因,才让城王爷变得如此不顾手足之情,若真是这般,那女子也当真是个祸水。 其实说到底,方景悟和方景阅两个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杀胡膏的人当然是方景悟,去庸城放毒要陷害方景阅的也是方景悟,之所以他要前去投毒无非是想将此事变得罪大恶极,方景阅难逃死罪,他再拿出解药,便能轻易得到皇帝重用,这些心思,方景城又怎么可能看不穿? 然而之前山城的事,方景阅却也并非无辜,他放任了方景悟的丧尽天良。 方景城一直逼迫方景悟的原因,无非就是知道方景悟一定会狗急跳墙,将方景阅也拉下水。 正好,方景城便省了对付方景阅的力气,由着他们二人狗咬狗就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无人知晓 皇帝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好看,山城投毒之事本来他特意压着,就是因为太过丢人难看,自己的儿子做出这种事来怎么都是给皇族抹黑,没成想最后竟闹成这副模样,连巫月族和蛮族的人都一清二楚了,更觉厌恶方景阅与方景悟这场互相揭底的戏码。 他坐在高位上,看着下方这三兄弟互相厮杀,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当年,他也是这般与自己兄弟一路自相残杀坐上的皇位,天家无情,手足相残,这似乎是身为皇族的诅咒,永远不会在哪一朝哪一代停止。 好在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格外想得开,把这当游戏看,把当年被扭曲的心理放到他的儿子们身上,他看得很是兴奋,除却山城投毒的事有些丢人之外,他并介意这些儿子们杀个你死我活。 早先他不杀方景悟,是因为要以方景悟做实验,看一看那个猴急着要跳进东宫里的二儿子方景阅懂不懂看人,看不看得穿方景悟一片狼子野心,也有利用方景悟暂做制衡方景城之用,只可惜方景悟太过无用,就算是皇帝自己暗中帮了他一把,也依然敌不过方景城。 皇帝看着这三兄弟看了许久,才偶然想起来他还有一个儿子,老四方景梵。 “老四,你来说说此事应该怎么办?”他便突然出声问道。 方景梵站在人群的后方,极不引人注意,他总是憨厚,脑子又不够用,所以平日里从不掺和这些事,突然被皇帝点名,他有些忐忑地走出来:“儿臣愚钝,不知该如何。” 他倒也老实,这事儿他可是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三个人都是他的哥哥,要说都是一般亲的,可是要帮,他却一个人也帮不得,以前帮过阅王爷几次,差点都帮出大麻烦来,再帮下去,只怕他也要脱不得身了。 皇帝不意外方景梵的退缩无能,只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着方景城:“此事罪名已定,你看着办,该罚该杀,朕信你能处理好。” 方景城点头应是,满朝文武纷纷噤声,这可是皇子,以前方景城杀过不少人,可那都是外人,从未对自家兄弟下过手,就算与方景阅不和但也都点到为止,这一次,可是真要见血了。 而丰国历史上有名的长达六年“夺血嫡”的故事,也从这一日开始正式拉开帷幕。 方景城丝毫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当场削去方景阅王爷爵位,幽禁府中三月,罚俸一年,为山城无辜枉死的百姓斋戒一年,每日需供奉菩萨,誊抄往生咒,潜心向佛。 方景悟被押进天牢,静待发落。 凡与此事有涉及之人流放九族,当事之人即日问斩。 巫月族,蛮族和末族三族勾结皇子意图不轨,残害百姓,巫月族,蛮族归顺丰国,与末族同属为丰国臣族,三族自与丰国边境接壤处起后退三十里,不得传诏,三族之人不得踏入京中,入京需得脱甲卸器,布衣入城。 他大刀宽斧,铁面无情,方景阅对他的责罚不满,起身反抗,方景城重拳相击:“二皇子方景阅罔顾皇命,违抗圣旨,送去国寺闭关,其他责罚不变!” “方景城!你敢!”方景阅怒极,削去他王爷爵位已忍无可忍,如今更是要把他赶出京城,方景城还真以为这京中如今是他一手遮天不成! “我有何不敢?”方景城蔑视着他。 倒是那被罚的三族一声不吭,对方景城的处罚没有半点异议。 前一天晚上,方景城把他们三人聚在屋子里小坐过片刻,他提了一壶上好的酒,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却没有人敢喝。 “亡族,和站在本王这边,你们选一个。”方景城没有耐心跟他们像在四方会谈时一般慢慢磨,如果可以他宁愿把这几个人也杀了。 “城王爷要让我们做什么?”索珠儿今日也晃不起她的大长腿,惹了天大的祸事,她的族人命在旦夕。 “没什么,指证方景阅罢了。” 几人面面相觑,此事是他们与方景悟商量的,为何跟方景阅扯上了关系?他们当然不知道方景悟暗中在方景阅府上做了手脚,那个阿蛮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家里有位老母亲,舍不得让方景悟杀了,便愿意替他做个证人。 “城王爷你准备如何对付我们?”蓝长老觉得活太久实在辛苦,活得再久也斗不过这些年轻人。 方景城自顾自喝酒,说话也不疾色令色,反而平淡从容:“本王一向是有功赏有过罚,你们做错了事,罚肯定是要罚的。索珠儿,你手上还有毒药本王也知道,本王在此向你起誓,这毒再敢在这世上流出半滴,本王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救人,而是杀尽你族内所有族人替中毒之人殉葬,你意下如何?” 索珠儿微黑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冷汗在她的大腿上都冒了出来,说道:“此毒不易配,我已将剩余的全部销毁,绝不会再有了。” “本王说话一向算话,你最好也是。”方景城放下酒壶,看着他们三人:“此事你们不答应也得答应,本王心爱的女人因为你们而重症难医,我不杀你们,已是仁慈。” “我们如何知道城王爷你不会反悔?”蓝长老担心道。 方景城听了笑了一声,看着蓝长老那花白的胡子:“你们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吗?” 三人缄默。 这才有了今日朝堂上的那一幕,方景悟不是要拉着方景阅下水吗?方景城乐得帮他一把,把这两个人都惩治一番。 不是所有的正义都是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得来的,不要过份探究查找真相的过程,再凛然的大义,也掩藏了太多交易和龌龊。 在朝中当了一辈子臣子的百官们身后冒着冷汗,个个都知道城王爷惹不起,但像今日这般直接了当地看着时,才知道真正的城王爷是何等恐怖,踏出殿门的时候他们纷纷长出一口气,今日这早朝太过凶险,不必太久,只用到今日午时,就能看到京中血流成河了。 正如这些大官们所想的,方景城此次是铁了心地要一鼓作气杀出个血流成河看看,一到午时,菜市场便掉了好多颗脑袋,血流了一地,洗都洗不尽,被斩掉的头颅上他们的眼睛都睁得特别大,个个透着不甘心。 群臣们想着,城王爷当真是半点情面不讲,不过也怪他们自作孽,不指望他们为百姓做什么好事,但总不能拿着百姓的命当儿戏,山城死了那么多人,若非今日在金殿上那场多次反转的戏码,谁也不会知道原来那竟是人为的,那可真是要遭天谴的滔天罪行。 可是他们也不会替方景城辩解,那些听闻了真相的官员们,个个都恨不得方景城赶紧死掉才好,他们便能高枕无忧,安心地混着日子贪着钱财,不会有人天天拿着一把刀悬在他们头顶。tqR1 哭天抢地的家眷们怒骂着方景城魔鬼,禽兽,愧而为人,惊恐慌张的百姓不敢接近方景城,听说那是位暴虐之人,为了一个女人要杀尽朝中官员,手刃兄弟! 方景城这京中恶鬼的骂名,更胜以往,哪怕,他做过那么多的事,给出了那么多的牺牲,是为了百姓,为了丰国。哪怕,他们口口声声骂的那个是祸水的女人,付出了生命,救活了一城子民。 无人知道,真相永不会揭晓。 方景城自这些骂声中稳步走过,神色半分不改,他听多了这种话,几时放在心上过? 真正愧而为人的,是那些连国家也要出卖,百姓也要荼毒的为非作歹之徒!若没有他们的禽兽行径,山城百姓怎么会死?傅问渔怎会死? “少主?”杜畏看了看身后跟着的马车,想着少主要不要去马车避一避,这街上的人骂得太难听。 一把烂菜叶打到方景城脸上,以他的武功可以轻易避开,却任由他们作贱,方景城只是想看一看,这些人的心,到底会愚昧成什么样子。 “我丰国百姓,真是无药可医了。”方景城漠然一笑,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啊。 杜畏便觉难过,拿掉他身上的烂菜叶,低头道:“少主,何不归隐?” “你以为皇帝,会放过我吗?”方景城神色怪异,终于,变成了跟他一样的人,真恶心,真恶心这样的自己。 那日望京城的天都带着血色,胡膏胸口缠着厚纱,站在远处望着背影孤寂的方景城,心想着这世间,当真没有公道可言。 “小胡大人,你身子刚好一些,回去休息吧。”妩娘搀着胡膏说道。 “那日为何是你来救我?”胡膏问她。 “我武功一般,正好做出救你未成的样子,换个人反而会拿不好力道,少主想事情总是周全的。”妩娘媚眼如丝,轻声笑道。 “少主他……唉。”胡膏叹了口气,那日方景城跟他说完报仇两个字之后,就已经让胡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料来也是,若方景悟真的要再动手脚,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手握解药的胡膏。 甚至从一开始,从皇帝问解药在哪里,方景城让胡膏说,解药他记在心里的那一刻开始,方景城就在着手准备了。 苍天可鉴,真正能救人的,不过是傅问渔罢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景悟之死 方景悟坐在牢房里回想着自己一生,还在努力想着活命之法,他突然想到了那个神秘黑衣人对他的最后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方景悟并不后悔,他只是恨时不与他,恨所有人都要与他为敌。 他正想着,方景城就来了,他架了一把椅子坐在外边,依然是双腿交叠,脚底对着方景悟:“本王是来看看给你一个怎样的死法合适的。” 方景悟坐在牢房里,跟平日模样大相径庭,冷笑一声:“若我的母亲也是一位皇后,你跟方景阅二人动得了我?” 方景城倒没想到方景悟到最后怪罪的居然是他自己的出身,不免觉得好笑:“你觉得是因为你出身不好,所以我看不起你?” “呵,若非是我出身,你们敢如此轻贱我?”他说着有些激动,站起来抓着牢门栏杆:“我只恨我母亲无能,若她有本事,我早就是太子了!”方景悟像是宣泄着内心压抑多年的痛苦,那些痛苦让他极其扭曲。 方景城看着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兄弟? 方景悟这一生活得极其艰难,出身卑微,处处伏小作低才勉强活命,尤其是在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后来他被流放去边境,其实也不失为他的一招妙棋,至少远离京中可以暂保安全。 只是他的野心从未变过,他平日越是恭谦,内心越是反弹,他憎恨着整个世界,觉得这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 方景城并不介意他出身如何,傅问渔的出身只比他糟糕不会比他好,傅问渔也活得艰难,不得不一路杀出生机来,可是她却绝不会妄图加害无辜之人的性命。如果方景悟有着傅问渔所保留的那一份善德,方景城甚至不介意帮方景悟一把。 只可惜,方景悟从一开始就走上错误的路。 太过不择手段的人,总是以为自己找到了捷径。 “我只差一步便能成功,方景城,就一步!你反正不做太子,为何不肯让给我!为什么!”方景悟说了许多,猛烈地摇晃着牢房门,愤恨地看着方景城。 “哪一步?将所有事推到方景阅身上,你立下大功,又得末族支持,入主东宫指日可待?还是你准备迎娶傅怜南,得她命格相助,最终为皇为帝?又或是在庸城再投一把毒,你做好人前去解毒立下奇功与我不相上下,便能得父皇重用?” 方景城一点点说着他的打算,方景悟这人心思极多,野心也极大,若是用在好的方面或许是个难得的人才,只可惜走的都是旁门左道,害人不浅。 他最错的地方,是草菅人命。 “你又不做太子,你为何要拦着我们?”方景悟一万个无法理解。 方景城听着他的话,突然轻笑了一声,笑得疲惫而荒凉。 这丰国……是我付出了太多守护而来的啊,怎么可以交给你们这些卑劣之辈?丰国的百姓如何能信任你们这些阴险的小人?总要有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出现,他才会把这个国家放手在这个人手里,而你们,怎么有资格? 只是这些,何必跟方景悟这种人说? “你可知山城死了多少人?”方景城看着有些癫狂的方景悟。 “都是些贱命,死了又怎么样?”方景悟的话过于歹毒。 “共计四万八千九百人,死于你此次投毒,方景悟,你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抵罪。” “我乃堂堂皇子,是他们能比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的死能换来我的成就有何不可?倒是方景城你,妇人之仁!”方景悟声嘶力竭,叫喊不休。 跟这种人说话实在是对自己人格的羞辱,方景城选择放弃继续与他谈一谈廉耻这种东西,转而问道:“你先前一直与一黑衣人联系,那人是谁?” “你放过我,你放过我我就告诉你!”方景悟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用此来向方景城换活命的条件。 不过方景城却是抬了抬眉头:“那便算了。你的毒我带过来了,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太过危险,不如你喝了吧。”方景城似漫不经心一般说道。tqR1 方景悟这才发现这座牢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方景城带来的人也不是官差,而是蛛网的人。 “方景城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吗?只要你让我活着我就告诉你!你放过我大哥,我们是兄弟啊,大哥,大哥!”方景悟边喊边退,这个时候,倒知道喊大哥了,不过方景城真不屑有这样的兄弟。 “了结了。”方景城站起来留了一个背影给方景悟,黑衣人毕竟是个活人,只要还活着就能查到,而方景悟,多活一天都是罪孽。 “不要啊,求求你不要,我给你磕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大哥,你放我一条生路,大哥……” 他依然在求饶,像方景悟这样的人,只要能活下去叫他做什么都是愿意的,方景城对此充耳不闻,有这样的兄弟,不如不要。 蛛网的人对方景悟可谓是恨之入骨,那一整瓶的毒药尽数给他灌了下去,打开了天牢里的地道,下面正装着一盆水银,清宰堂的堂主屠夫这一次亲自出手,要把这方景悟清理宰杀,替蛛网死掉的兄弟报仇雪恨。 方景悟几经挣扎仍被推进那水银里,不过片刻便断了生机,临死之前双手伸得老高,手指弯曲,像是极为不甘的姿势。 这是最有效的防止传染的方法,方景城可不会让死都死了的方景悟还要再祸害他人。 一切尘埃落定。 方景城回到城王府,让所有人都退下,坐在水晶棺旁边,这水晶棺是万年玄冰所造,保傅问渔尸身数年不坏都不成问题,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到水晶棺上,一杯自己拿在手里:“方景悟死了,方景阅也被关了,我替你报仇了。” “如果你醒来看到了,会不会很开心?” “傅问渔,我一直有一个愿望,等到这天下大定了,丰国可以昌盛百年的时候,就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做一个樵夫,或者渔夫也不错,只是这一天好遥远。” “你醒来,陪我一起离开吧。” “傅问渔,我真的不想……不想你……” 他的话未说完,嘎然而止,紧闭着双唇藏了太多的秘密,说不得。 这些天他一直是状若无事的样子,偶尔还能笑出来,他竭力不去想傅问渔的事,一个接一个的人杀着,一件接一件的事做着,他按部就班,假装根本未受影响。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的缺口越来越大,再多的事再多的人命也填不住,他冷静不改的面色下,藏了一个恨不得杀尽所有人给傅问渔报仇的恶念,要很多很多的力气才能压抑住。 几次半夜惊醒,都是梦到她站在一棵樱花树望着自己,然后她裂成片片碎片,与樱花一起消散,他想伸手留住,握到的只有满手的花瓣。 站在门外守着的花璇拦住要进去的严叶:“以后少主陪小姐的时候,任何人不得靠近。” “可是城王爷也要吃东西啊。”严叶看了看手中的菜肴。 花璇低头看了一眼,心思好细腻的严叶,这都是少主喜欢的菜式,她冷笑一声:“就算傅小姐不在了,少主也看不上你的,死心吧。” “花璇姑娘你在说什么?”严叶惊讶地提高了声音:“我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担心城王爷而已啊,你怎么能……你怎么……”她委屈极了,说着就要哭起来,花璇看了只是别过头懒得理她。 “谁在喧哗?”严叶的声音过高,惊扰了方景城。 “城王爷,是我。”严叶抽泣了一声,“我想给您送点吃的,花璇姑娘她……” “退下,以后不得靠近这里。” 严叶愣住,看了看花璇,花璇漠视着她。女人之间的小把戏她跟着傅问渔不知看了多少,严叶以为这招故作柔弱能有效吗?那可是他们的少主,岂是一个女人的眼泪就能骗过的? 还故意大声引起少主的注意,更是笑话! “肖姑……”她还想拿肖颜开说事,可是花璇早就得了毕苟的消息,肖他妈的肖颜开!一把捂住严叶的嘴架着她退了出去,面色冷寒:“少主有令,你不得靠近此处,肖姑娘之类的,你若是要讨好去跟小开说,看看小开会不会理你。” “我不会理她的。”肖小开却正坐在台阶上,花璇一时没有看见。 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了,早就哭得没了眼泪,空洞的眼中全是漫无边际的落寞,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思念,直到今日,他还不能完全接受傅问渔已经离去了的事实。 明明该死的自己,中毒染病的人也是自己,为什么最后却害死了问渔姐姐?胡膏来看过小开两次,两在山城算是结下了友谊,可是胡膏也劝不动他,只能嘱咐下人要及时让小开休息,他再这般恍惚下去,只怕撑不了太久就要病倒。 说来也奇怪,一直对小开颇多疼爱的严叶,这一回却不是守在小开身边,而时时守在了方景城身边,实在由不得花璇和毕苟对她不满。 肖小开一直想出着傅问渔,想着她说话的样子,生气的样子,难过的样子,什么样子的她都特别好看,只是什么样子的她,都再也不会出现。 她搬过来的花还开得正好,她说过的话自己还记在心里,她总喜欢捏自己的脸颊,她为什么舍得离开? “不要再打扰问渔姐姐,哪怕是以我姐的名义,不管是谁,都不要再打扰她。”肖小开站起来,轻声说道,走到院子中央,看到那些开得正好的花时,莫名生厌,你们的主人都已经去了,你们开得这么好,做什么? 走进花丛里,把满院的花草都拔起来扔到地上,狠狠踩碎,揉进泥里,柔弱的身子几次摔倒,跌进花泥里满身的泥土,直到累得筋疲力尽也不肯罢休,到处都是飞扬着的被打落的花瓣,少年他一身黑衣格外显眼,花璇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别这样,小开,别这样。” “如果不是我也中了毒,问渔姐姐是不是就不会舍去性命?是我害了她,是我害死了她!”小小的少年,坚定地认为是他的原因,才促成了傅问渔的奋不顾身,他满心的内疚和痛苦。 “怎么会呢,就算没小开你,像小姐那样的人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小开。”花璇拍着小开的后背,安抚着他的同时自己却止不住眼泪。 严叶在远处看着,她开始越来越想不明白,为什么城王府里的人,对傅问渔都这么死心塌地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王爷一跪 毕苟一路骂骂咧咧,明明是大夏天的,这鬼地方怎么下起了雪?要不是杜先生说那东西必须拿到手,她真想甩手不干了。 流七月特别好脾气,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件薄薄的斗蓬披在毕苟身上,好声好气说着:“这可是高沙族的秘宝,特别暖和,你快披上。” “你是不是知道这里会下雪,所以早就准备了?”毕苟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说道。 “对啊对啊。”流七月开心地笑起来,能跟毕苟单独相处整整二十天啊,他简直要高兴坏了。 “早知道下雪你都不提醒我?”毕苟瞪了他一眼拉紧身上的披风。 “我准备好了嘛,你只要往前走就是,吃的喝的的穿的用的我都准备好了,银子也够够的。”流七月笑得眉眼都弯了,伸出手就要拉毕苟,被毕苟一把拍开,骂他臭流氓。 只是她骂声还未落就踩到了一处空地,白雪覆盖了一处地穴,她没能及时探路一脚踩空! 流七月眼疾手快抓住她,纵身一跃趴在地上拉着悬在半空的毕苟:“毕姑娘,我这回可不是耍流氓,我不抓住你你可就要掉下去了。” 毕苟简直要让这个人气笑了,喊道:“快拉我上去!” “好勒。”流七月跟着毕苟久了也学了几分她说话的语调,手上一用力就拽着毕苟跃上来,流七月接住她两人在雪地打了个滚化去力道,毕苟正好被他压在身下。 两人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别说说话了,连大气都不出。毕苟的野蛮彪悍劲儿也找不到地方使了,流七月漂亮死了的脸蛋就凑在毕苟跟前,这男人长得实在好看得过份。 “啾~” …… “流七月你作大死,老娘杀了你!”雪野里响起毕苟的鬼嚎声和流七月的求饶声,他不过是一时没有忍住亲了一下毕苟的嘴唇,怎么还惹来了杀身之祸? 两人翻了一座雪山来到一个山崖前面,毕苟找着青藤就往上跑,只要去到这山崖后面,就能到任务地点了。 她爬到半路却发现流七月正在下面抬着头叉着腰望着自己,她喊了一声:“你赶紧上来啊。” “啊……其实这个,那个,就是,嗯,旁边有条小路可以过去。”流七月眼珠子转了转,不敢直视毕苟要杀人的眼神,手指指了指旁边的茂密草丛,当然又免不了要被毕苟揍一番:“旁边有路你不早说,害我爬了半天!” “你屁股挺圆的,我娘说屁股又圆又大的好生养……啊,下手轻点,痛痛痛!” 也真怨不得流七月不说,是毕苟动作太快速了些,这里是末族跟他高沙族的交接这处,之前翻的雪山之类正是高沙族的地盘,杜畏好精妙的心思,安排了一条绝对安全快捷的路线给毕苟,又避开了瘴戾之地,有自己在,毕苟可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末族。 到了晚上的时候两人蹲在草丛里看着下方来往的人群,毕苟奇怪道:“这是哪一族,怎么地图上没有?” “末族。”流七月揉着被打得发青的额头细心解释。 “你怎么知道?”毕苟问他,这一路上流七月像是未卜先知一样,什么事情都知道。 “嗯……我娘是末族人,末族是不准跟外族通婚的,所以我娘那时候是逃出去的,被打得可惨了,我算是有半个末族的血统吧,所以我知道一些末族的事。”流七月知道这话告诉毕苟不好,可是他不想骗毕苟,他半点谎话也不愿意对毕苟讲。 “难怪,杜先生和杜微微也是末族的呢。”毕苟一边说一边往下走。 “我知道,他们是杜家的人。”流七月说着拉住毕苟,绕过了一条几棵大树藏起身形,“这里是末族禁地,每过一个时辰会有人轮值一次,我们等他们轮值班的时候再潜进去。” “你知道我要拿的是什么东西吗?”毕苟又问。 “知道。” “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流七月很诧异的样子。 “不知道啊,不过我不能问你了,任务以外的东西我不能多问,这是蛛网的规定。”毕苟没有太多好奇心,应该说蛛网的人都不能有太多好奇心。 只有流七月低声咒骂:“这个杜畏简直太过份了,居然都不跟你说。” 他们要取走的是一粒大小如同鸽子蛋一般的石头,这石头被放在一个古怪的阵形里,毕苟按着杜畏给的方法轻易就进去取走了这石头,只是出来的时候却遇上了末族的守卫,流七月原来武功也不错,跟毕苟合力之下不落于下风,正激战之时,末族外面好像燃起了大火,毕苟知道这是蛛网的接应之策,拉着流七月一路逃蹿,未费多少力气就甩开了末族的人。 流七月神色有些凝重,毕苟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要拿走“异人璃”有多艰难,毕苟按着杜畏给的方法如此轻易就得手,只能证明这些年来,杜畏有人在末族潜伏已久,早已摸透了末族,而且那外面接应的人来得如此之快,也想必是早就准备好了。 整个蛛网行事从来都是多方配合,从不互通风声,却默契十足,堪称完满。 这样的蛛网,有没有在高沙族也埋下潜伏的种子? “走了流七月,你在想什么?”毕苟见流七月不动拉了他一把。 “没什么,走吧。”流七月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毕苟藏在胸口的异人璃,笑得眼弯弯拉起毕苟就跑。 这傻姑娘,可知道自己抱着的是何等可怕的东西? 回京的路也很顺畅,杜畏接过异人璃时并未惊讶,有流七月在,毕苟拿到这东西并不难,当然他也不意外流七月眼中对他有些不满:“一路辛苦流公子了。” “不辛苦,倒是让毕姑娘受惊了。”流七月微有些不悦说道。 “毕苟,少主已下令还你自由身,从此你自由了。”杜畏说着离开,把时间留给了那两人。 毕苟有些怔住,自由对蛛网的人来说,太珍贵了。她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尖叫一声,最后整个人挂在了流七月身上:“带我去吃好吃的,吃遍全世界所有好吃的!” “好好好!”流七月眼中那丝不痛快也烟消云散,有些小小得意毕苟主动抱着了自己——虽然依然是要吃的。 相比这两位的激动,杜畏的兴奋寂静无声,只是把那颗被毕苟随意塞在衣服里的异人璃放在了方景城桌子上,声音微微发颤:“少主,真的要这么做吗?” “国师可准备好了?”方景城握住那颗小小的石头一样的东西,看向坐在一边的沈清让。 沈清让脸上全是犹豫的色彩,他并不确定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所以他的眼神挣扎万分,最后只说:“可以让我看看她吗?” 方景城扭动桌上的机关,傅问渔正安静地躺在里面,四周是没有温度仅仅照明的夜光石,她睡在水晶棺里一动不动。 “少主,末族和瘴戾其他二族的人已经走了,只有温太子也准备这两日离京,流公子的话似乎无意离去。”杜畏说道。 方景城点了下头,流七月走不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的人赶紧离京。tqR1 “替温太子安排一场送行宴,本王作东。” “是,少主。” 总要把这些碍眼的人都送走了,才好做那件事。 沈清让看着傅问渔看了很久,也不说话就只看着,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傅问渔还在作梦,而她的梦凶险万分,她缺一个把她从梦里叫醒的人。 从国师的身份来讲,他应该就让傅问渔如此一直梦下去,永远梦下去不要再醒来。 从沈清让的身份来讲,哪怕傅问渔是醒来继续恨他,厌他,也比这样了无生气好。 他不知道该不该救她。 当她再睁眼,沈清让再也改变了不她的命格,改变不了这天下的命运,他不能这么做,辜负天下苍生,救活傅问渔,他做不到。 “对不起,城王爷。” 许久以后他走出来,对方景城抱歉说道,转身离开,而无人知道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也宛如刀割,若他不是国师,多好? 方景城所有的希望在一瞬间被沈清让的一句“对不起”打得粉碎,他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像是正在慢慢龟裂的大地,裂出无数道裂缝就要崩溃。 “等一等。”他叫住沈清让。 沈清让转身看他,他自书案后缓缓走来,每一步都似云淡风清,走到沈清让跟前时,突然微微一笑,抬手撩起前袍,毫不犹豫,双膝一曲,直直跪下! “不可啊,少主!”一边的杜畏惊呼一声连忙跟着跪下。 沈清让如遭雷击惊骇不已,连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景城,方景城正跪在地上,半低着头,墨色的长发垂在他身后,笔直的脊梁第一次为一个人弯曲:“我求你,救她。” “你疯了吗?!”方景城何等傲骨之人,何等烈性之人,几时为他人屈过双膝,如今竟然愿意为了傅问渔,向沈清让弯膝下跪! 方景城稍微仰起头来看着沈清让:“对,我疯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魂归魄聚 温琅在席间喝得酩酊大醉,摇着骨扇直骂方景城无能,连个女人也保护不好,听得花璇和毕苟连连皱眉,这人有病,明明那种情况下少主连身都脱不得,怎么保护? 但方景城不拦他,由着他骂个痛快,只是担心他骨扇里的毒针会不会甩飞出来。 “她若是早些离开你从了本宫,本宫必不会让她受这么多委屈。”温琅举着一壶酒喝得满身都是,每一个人都有怀念傅问渔的理由,只有他没有。 “温太子醉了,扶他下去休息吧。”方景城放下酒杯。 “少将军,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突然温琅极为清醒地说了一句。 “不会忘的。”方景城能得到祈国这么多的好处,是因他与祈国做了些交易,但愿日后用不上。 温琅第二天就走了,没有让什么官员相送,他来时来得潇洒,去时也去得自在,只是在丰国的这两个月,他丢了一些东西在这里,再也找不回来。 傅问渔的影子,刻画在他心底,他大概是怎么也忘不了,在丰国的时候遇到过那样一个绝妙的女子。 八月初一,一轮残月。 沈清让最终还是答应了方景城,方景城那一跪将他所有的理智都击碎,固守的本心也再不复存。 他眉心的朱砂又现,通红欲滴血,唇色妖异,一头白发被轻风扬起,那谪仙般的国师大人此刻妖孽无比。 傅问渔被放在那张寒石台上,依如当初的模样,只是她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沈清让指尖滚出些血珠,又接过方景城递来的异人璃,苦笑一声,将血珠滴进异人璃里,异人璃极为古怪,血滴在上面它竟像吞了进去一般,半点也不往外流出。 沈清让将那颗喝够了血渐渐变成浅红的异人璃压在傅问渔心脏处,那异人璃像是找到了路,不必由沈清让指引便没了傅问渔的身体。 “天之异人啊,傅问渔。”沈清让低低呢喃一声,看着傅问渔的眼神充满了不忍和无奈。 傅问渔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时间没有尽头,她像一个灵魂,又是像是一滴水滴,更或者只是一缕空气飘荡在巨大的没有边际的地方,这地方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的黑暗,黑得格外彻底,一点点的光线都没有,从始至终都是均匀而纯粹的黑色。 然后便是更为彻底的死寂,静得像是这个世界都不存在。 她在这寂静的黑色里试过停下来,安静地等待,可是她却控制不了自己,那不知道是什么形态的意识一直四处游走,却又碰不到边际,她试过呼喊,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这黑暗折磨得她要发疯,却又无可奈何,她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死了。 为什么上一次死的时候没有这种感受,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梦一醒就到了未出嫁之前。 还是说她并没有死,只是昏迷? 起初的时候她想了这个问题很久,后来她好像渐渐越来越不能集中精神想东西,神识变得涣散,由着这莫名的存在带着她无边无际的飘荡,也许就要永远地迷失在这片寂静的黑色里。 就在她快要彻底失去意识,迷失掉的时候,一道刺眼的白光在纯粹的黑色中透进来,那白光好像有一道神奇的力量,牵引着已渐渐向它走过去。 从那道白光的细缝中钻出来,傅问渔来到了一块墓地,树着很多墓碑,这幕地很是圣洁,不知名的花瓣飘在半空落到地上,傅问渔依次经过的时候有一块墓碑上写着三个字:傅问渔。 她惊讶莫名,伸手去触摸墓碑的时候却直接穿透了它,就在她想看个仔细的时候,胸口处像是突然被谁塞进来了什么东西,然后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到这墓碑之后,轻盈地躺进了为她准备的墓地。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的疼痛,痛得好像要把她的灵魂从身体里抽出来,像是有无数的人拿着细密的针扎着她胸口里面那些脆弱的地方,痛得她猛烈的摇头想用手捶打自己的身体,想把那痛的地方抠出来,却发现双手动弹不得,就连双脚也是,就像被谁束缚住了一般。 方景城看着不断剧烈抽搐的傅问渔,什么也做不了,她好像疼得在经历一万次酷刑,疼得凄厉大喊,被紧紧绑着的双手一直往她自己胸口上拍去,双脚也四处乱蹬。 “没事的,傅问渔!”方景城不断地她耳边说着话,明明知道她听不见却依然忍不住。 沈清让盘膝而坐,双手捏了个诀印,眉心的朱砂血从他额头慢慢浮出,浮在半空的地方光芒大作,他高唱了一声:“魂归,魄聚!” 那点朱砂血散开成柔柔的光辉,包裹了傅问渔的身体,那枚没入她身体里的异人璃化成无数的碎片,要生生穿透她的心脏,重新在心脏里面再凝聚成原本的鸽子蛋形状,任何一个步骤都需要经过漫长的时间,带着鲜血淋漓,傅问渔痛不是没有缘由。 可是,可是当初,沈清让给傅问渔下过一道歹毒的血咒,那血咒是一道网的形状,紧紧的包裹着傅问渔的心脏,异人璃猛烈地撞击着这道血咒的网,脆弱的心脏不堪忍受,疼得都快要碎裂。 沈清让看着那道血咒,眼中尽是不忍和无可奈何,血咒种下便再也取不出来,除非下咒之人死去,一生不可解。 异人璃的碎片尖锐地与那道网抗衡,倔强地突破,傅问渔疼得要发狂,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上空。 随着异人璃的一点点突进,她的挣扎也更为剧烈,用来绑缚她双手的绳子被她生生挣断,她双手得到解放用力地抓向自己的心脏,恨不得将整个心脏抓出来,方景城连忙扑倒在她身上挡住了她双手。 隔了一个身体傅问渔无法使痛苦得到缓解,只能拼命地折磨着这个身体发泄,捶,打,咬,撕,挠,抓,方景城后背衣衫都被她撕裂,满满一背血印,有的地方血肉都翻卷起来,也不知道傅问渔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伤得方景城都口吐鲜血,他却仍然不愿松手,他只是心疼傅问渔,要受此大难。 而傅问渔疼得在梦里都哭出了眼泪,明明她原本是一个那般能忍耐之人。 守在一边的毕苟不忍看,转身背着他们,悄悄摸着眼泪:“怎么样了,花璇?” “傅小姐好可怜,少主也好可怜。”花璇声音沙哑。 “你大爷!”毕苟突然骂了一声,然后听到“叮”的一声,“有刺客!” 杜畏早就做了安排,防的就是有人来捣乱,花璇和毕苟退至最里面,与杜畏和卫风四人分站四方,严密地守护着里面三人,刺客极有水准,进攻的节奏和步伐都特别讲究,并不着急一般,一点点缩小着战斗的圈子,蛛网的人点燃火圈照亮夜空,守在高塔上的人开始射箭。 来的刺客有不少,死的一批再来一批不曾退缩,好在蛛网的人也个个都是悍不畏死之徒,两方缠斗格外激烈。 “小心,他们的头来了。”杜畏手里握住一片金叶子,外围的刺客如此尽心力,自然是在给主要的杀手创造机会,这是蛛网常用的手法,没想对方也很懂得。 “来就来,我正好杀人泄愤!”毕苟手中握了一把暗器,严阵以待,突然有个人蹿到他身边:“别动手是我。” “流七月你来干什么?”毕苟急道,不说这些刺客的危险,就连城王府今日的事让他撞见了也是不会放过他的啊!tqR1 “以后再说,先保护傅小姐。” “你跟小姐什么关系?” “唉,一言难尽。”流七月愁苦着脸,又高喊一声:“唉哟居然偷袭,臭不要脸!”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刺客迎了上去。 花璇没有流七月,左右突防她守得艰辛,受了几处伤却不肯退让半步,一刀头朝着她胸口捅过去的时候,杜畏的金叶子正好赶到,斩断了那人的手,他对花璇只点了点头没有多话,花璇不敢再分神,不去想她的神色是否落寞继续坚守着她的位置。 真正的杀招来自于一个剑法刁钻的不起眼的刺客,她那一剑可谓惊鸿,漂亮至极,挑向了方景城身下的傅问渔,要将她从左至右横贯而过。 方景城不是没有看见,只是他被傅问渔耗去了太多力气,更不敢起身抬手相阻,谁知道他一起身,有没有暗器和冷箭正等着对准傅问渔的身体呢? 他稍微挪了下身子挡住傅问渔的全部身子,看着那刁钻古怪的剑法神色迷茫,在傅问渔耳边轻声说:“大不了一起死,无所谓了,傅问渔。” 他眼前闯进一个身影,那人一把骨扇摇起花来,连着几招击退刺客,邪笑两声:“啧啧,本宫就说傅问渔死了你怎么还有心思陪我喝酒,果然有猫腻,天之异人啊,少将军好大的本事,居然瞒了这么久!” 方景城笑了笑看着温琅又气又欣喜的神色,只抱着傅问渔,她开始渐渐安静下来,管她天之异人也好,普通人也好,她都只是傅问渔罢了。 有流七月和温琅的加入,对方的刺客节节败退不甘退走,死了一地的人再次化作了无物,蛛网秘药焚世水再现。 只是方景城已经没了心思去细看,身下的傅问渔彻底安静下来,那圈淡淡的光辉也凝为一点收进了傅问渔的胸口,她的心脏有了跳动,虚弱但倔强,因失去血液而苍白得过份的肌肤渐渐有了颜色,甚至可以肉眼看到她已经空了的血管慢慢鼓起。 从始至终未分神半点的沈清让手诀一收,那点殷红的朱砂血从傅问渔体内再浮出来,慢慢又印在了他的额头上,如一点朱砂血痣,他的长发归顺,妖孽的唇色退下,渐渐的还原成了那个温柔慈悲的国师模样。 傅问渔连呼吸都平稳下来,她的肌肤比之过往更为细腻宛若新生,秀发柔顺光滑如一匹缎子,手腕上的伤口尽数愈合如同从未存在过,连身形都变了些,高了一些,也更为成熟的样子。 “好了,没事了。”方景城从她身上挪下来躺在一侧,脸上,背上,手臂上全是傅问渔抓伤的地方,他满头大汗虚虚一笑,轻轻握住了傅问渔的手。 第一百四十八章天之异人 当初在山城的时候,傅问渔问杜畏,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为什么她受的伤总是好得特别快,为什么她的血给方景城喂下去比之普通的药更有效,为什么他们从一开始就挑中了自己。 到底,为什么方景城和沈清让都盯着她不放。 杜畏那日犹豫良久,才对傅问渔说道:“你可听说过天之异人?” 天之异人,顾名思义,上天选中的奇异之人。 这个人没有定式,完全是随机出现,国师们全凭星象去寻找。 但不论什么时候,异人的出现对天下都不是好事,“异人现,天下乱”是百年前就有的定律,而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国师,也是世代相传,他们存在于这世上最大的职责,便是寻找异人,将其杀死。 所以沈清让从一开始,就要杀傅问渔,他有时候甚至会想,为什么当年他的师父水南天还在世之时,不直接杀了傅问渔,说什么遭天谴遭反噬,他们国师一脉,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为这件事去死吗?有何可怕,为何放过? 异人与常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除了意外情况,比如遭人杀死之外,异人可永生不老不死,与日月相存,与山河永岁,与天地同寿。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世上从不会有两个异人同时存在,如果新的异人出生,之前的异人便会在一夜之间白头衰老死去。 那日傅问渔听罢,凄苦地笑了笑,活那么久做什么呢? 可是杜畏没有告诉傅问渔另外的事,另外那些真真正正重要的事。 “她已历三次生死劫,彻底转化为异人,这是她最后一条命,你们会拿走吗?”沈清让已恢复常态,对坐在傅问渔床边的方景城问道。 “多谢沈国师此次出手相助。”方景城避而不谈他的问题。 “异人三命,一命一劫,每历一次,异人气息强烈一回。她第一劫是在出生之日,那日她本就该离世,是为第一命,第一劫,她的第二命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参与,但我相信已历劫,否则城王爷不会那么快发现她,第三命交在了今日,我做阵引她魂魄归来,她神智记忆俱不受影响,但是劫是福我也算不出。”沈清让坐在椅子上远远望着那两人,事已至此,他连弥补的方法也没有,但愿他的师父在天之灵不要怪他才好。 “三劫过后,是什么?”方景城问道。tqR1 “是永生不死,永不老去,永存于世,而你能护她几十年?是天下大乱,灾星齐现,动荡不安,你又能守天下几十年?异人不死,天下不安,城王爷,你我都是千古罪人。”沈清让满心苦涩,水南天当初挑中他作这一任国师,就是见他心地善良,仁慈大义,如今通通违背了。 “异人璃……”方景城心中有些疑惑,他只知道异人璃是异人第三历劫的护心之物,却不知道到底有何用。 “异人璃其实是一种果子,伴随异人出生而开始开花结果,我也没想到原来异人璃是在末族内,它不会对傅问渔怎么样,那果子可以说是她的命中之物,第三次历劫若无异人璃引魂魄归来,她是过不去这第三劫的。”沈清让说着停了一下,思虑一番,“如果异人璃在末族中,就说明末族早已知道世上有异人出世,只是没有找到她,城王爷,你可能保护好傅问渔?” “当然,我保护的,只是傅问渔,什么异人不异人的,已不重要了。”方景城笑着替傅问渔掖了掖被子,看她睡得深沉,大概还要再过两个时辰她才会醒来。 “沈清让,我知道你担心的是傅问渔会乱天下,我方景城向你保证,这天下,我来守!若我百年之后,她仍存于世,我会找一个值得托付的人,继续守护这天下。”他的目光含着炙热,沈清让被这眼神灼得不敢直视,莫明心酸难过,同为爱慕傅问渔,他能做的只是努力阻止傅问渔,而方景城,却是甘愿赌上一切去为傅问渔搏一条活路。 “祝愿王爷守住这天下太平!”沈清让拱手,行礼,告退。 关于异人之秘,还有一个传说,他们两个,谁也没说。 趁着傅问渔还有两个时辰才会醒来,方景城回了书房,听杜畏回话。 其实傅问渔已经死去了的这件事,整个天下知道的人都不多,除了蛛网和城王府的人,再有就是同去山城的流七月和温琅,方景城早已跟他们谈好了,傅问渔的死不要往外泄露半分,他有他的安排,温琅的半路杀回是方景城没有想到的,但他不会将这件事到处说出去,毕竟对他没好处。 而流七月,他有着毕苟就足够了,傅问渔是不是历了三次生死劫,是不是异人,对他来讲都不重要,他守着毕苟和高沙族就足够,不打仗不争地盘,只赚银子给毕苟买吃的。 那么,会是谁泄露了消息,引来了刺客,在要救活傅问渔时候,来致命一击? “那些刺客不是蛛网之人,手段却与我蛛网十分相似,属下觉得这十分怪异。”杜畏奇怪道,上次的刺客也是被焚世水所销毁,他们就去查过,可是蛛网里的焚世水并未少,药方也未流出,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祈国,末族,有没有类似的人手?”方景城移了移后背,那里被傅问渔伤得可不轻,他不得不小心不碰到伤口。 “未曾听说,我会让负责情报的伙计扩大收集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兴起了这样的队伍。”杜畏说道,这样一个不知来历的存在于丰国,于蛛网都是大危险,必须立即找到。 “傅问渔是异人之事只有城王府的人知道,何时救她时间也只有我们清楚,那些刺客来得如此准确,迅速,而且准备充足,定是与我城王府关系匪浅,你去查一查,府上有没有谁值得怀疑?”方景城说起来揉着额头,没想到倒是出了家贼。 “是,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是否当讲。” “说。” “原来流七月……是半个末族人。”毕苟也是卖得一手好队友,流七月告诉她的事她眨眼就告诉了花璇,花璇又告诉了杜畏,这不,杜畏就来告诉方景城了。 “有何特别之处?”方景城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 “少主你当记得,天之异人对我末族最大的影响。”末族脸上有些惭愧之色。 “末族族人与天之异人有某种奇特的联系,若是常年与异人同处,可延缓衰老,活上一两百年都不成问题,怎么了?”方景城自然知道,跟杜畏相处这么久,对末族的事他极其清楚。 “正是,所以末族之人凡接近异人的时候都会有所感受,故而那日在醉骨楼我能一眼认出傅小姐,后来末族使节将入京,为了隐藏傅小姐身份,我们给傅小姐喂过一粒药,暂压她这种特性,以免被末族之人查觉。”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方景城还是半夜翻墙进去趁傅问渔睡觉的时候给她喂下去的。 “嗯,这药是你杜家研制出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你杜家才遭末族其他三族灭口屠杀,然后这事跟流七月有何关系?”方景城听他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重点。 “流七月是半个末族人,那药对他无效,他一早就知道傅小姐是异人了,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过末族的人,如果末族知道异人就是傅问渔,只怕……”杜畏有些着急,从末族盗来异人璃就已经够冒险的了,现在还来一个流七月,简直头痛。 “他若是告诉了末族的人,就不会带毕苟前去盗异人璃了,放心吧。”方景城笑着挥手让他下去,杜畏这担心有些过头了,但是倒的确没想到流七月早就知道了。 他正想着,流七月敲门而入:“想不到城王爷对我这么放心。”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请坐。”方景城抬手让他入座。 “实不相瞒,我之前是找过傅小姐,是让她永远不要去末族,我还打算跟在望京城里呢,就担心哪天她想出门逛一逛了去了末族,那就完蛋了。那个族落的人都太过邪恶了,若是让那么些邪恶的人活上一百年两百年,才是真的可怕,我高沙族又与末族比邻而居,可不想有这样一个老怪物一般的族落作为邻居。”流七月侃侃而谈,语气里有些埋怨,那末族的人可真是讨厌得很。 “你母亲姓什么?”方景城突然来了一丝兴致。 “杜,杜月娘。” “原来如此,难怪你如此提防末族。” “多谢城王爷信任,可不可以向城王爷讨教一个问题?” “说说看。” “毕苟吃番茄炒蛋的时候,到底是喜欢放糖还是放盐?” …… “本王不知,你何不去问她?” “她让我猜,我怎么猜得到?” …… 傅问渔这一次的梦格外清晰,她梦到前一世死的时候那一角蓝色的衣袍,还有锦白色的缎鞋,这一次不必费力,她轻而易举地看见了那人的脸,那并不是一张温柔慈悲的脸庞,也不够温润有礼,从头到尾,都是自己误会了,那并不是沈清让。 他负手而立,看着命若游丝的自己,只是有叹息:“罢了,你倘若有知,来生不要再投胎至这户人家。” 原来是你啊,方景城。 第一百四十九章笨嘴笨舌 她睡了一觉,觉着感概,原来与方景城的牵绊前一世的时候就已经连上,等到睡够了,她才终于懒懒地睁开眼皮,屋子里空无一人,她看了看自己,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但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 床头放了一件她平日里喜欢的制式的衣服,颜色也是她喜爱的烟青色,拿过来披在身上,走出门一看,外面原来已到了晚上,她这一觉,睡得真可够久的。 院子里没有人,傅问渔觉得奇怪,今日这城王府也太安静了些,就连毕苟和花璇都不在,沿着小路去了后院,平日里花草极少的城王府里居然种满了百花,在月光下阵阵花香,荷塘里原本只有几枝的荷花也多了许多,铺满了池塘,借着月色甚至还可以看见几鸳鸯在里面游来游去。 傅问渔越发奇怪,她不会跟上次一样跑错了时间吧?又或者来到了别的地方?那样也太不公平了,她还有很多话想跟方景城说。 失落间她正准备转身,又看见脚下有一条由兰花花瓣铺成的小路,指引着她往前方走去,她踏花而行,一路走到了湖心小亭,可依然没有人,她坐在亭中有些失落,或许,真的来错了时间吧。 正觉难过时,池塘对面燃起了璀璨的烟花,铺满了那方的天空,满天满地倒映在荷塘里,像是摘落天上星辰相赠,朵朵荷花花蕊里亮起星星点点烛光,方景城凌波踏水,自对面掠影而来。 好不容易到了傅问渔跟前,他却不敢看傅问渔,憋得一张脸发红,还清了清喉咙,:“他们,咳,他们说给你个惊喜。” 躲在草丛里的花璇,毕苟和流七月纷纷抚额:“你们家少主这嘴可够笨的啊!” “闭嘴,不准说我们家少主!”毕苟打他。 傅问渔看他还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暗想着说情话这种事,方景城那真是不拿手,又忍住内心失而复得的激动,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衣服挺好看啊。” “嗯,他们说,你喜欢看我穿浅色。” “烟花挺漂亮的。” “嗯,花璇跟杜畏两人准备的,这会儿杜畏正在对面点火呢。” “飞过来那姿势也挺帅气的。” “嗯,流七月说这种出场比较能让你记忆深刻。” “兰花铺路这主意挺好的。” “嗯,是挺好的,小开铺了一天。” …… 方景城觉得快尴尬死了,傅问渔昏迷的时候他倒说过不少动听的话,可是一对着傅问渔,要正儿八经说些动情话的时候,他却窘迫得要死,武功高深的他,紧张得连冷汗都冒了出来,目光一直乱瞟,就是不敢看傅问渔,僵硬地站在那处。 此时此刻,他有些后悔答应毕苟搞这么一出了。 而毕苟捂着眼睛这画面太美她不敢看,只听到流七月再次哀叹,搞这么大个阵仗城王爷是让你自己来抢功的啊,让你来感动傅小姐的啊,你不要把好处全推到别人头上啊喂:“你们家少主,这嘴也太笨了!” “都叫你闭嘴了!不准再说我们家少主!”花璇其实也看不下去了,但总要维护着少主的颜面不是? “你才闭嘴,不准说我们家七月!” ……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尽往外拐! 这里三人叨叨叨,那边傅问渔已经快要忍不住笑:“那有什么是你准备给我的?” “我准备教你武功,防身之用。”方景城比了个拳头。 …… 傅问渔终于笑弯了腰,笑得连眼泪都飞出来了,一串笑声飞出去,捂着肚子坐到了旁边的石椅上。 “你,你笑什么啊,这石椅凉你别坐着了。”方景城是真的后悔了,还不如在床边安安静静等她醒过来呢,现在这么正式隆重的搞得他简直不知所措。 他一边说一边要拉傅问渔起身,刚醒过来别又着了凉就不好了,傅问渔却一把拉过方景城的衣襟,眉目含笑,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她对亲吻这种东西依然青涩得不行,只是凭着一股冲动贴紧了她的唇,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好在方景城在经过了短暂的失神和诧异之后,捧起了傅问渔的脸,辗转而深。 她坐在扶拦处长发在轻轻扬,真好,没有去到错误的地方,没有失去他,哪怕有过那么多的痛苦和难过,可是始终不想离开他。 他半弯了腰满腔柔情轻轻放,真好,哪怕曲了双膝,折了尊严,她终于还是回来了,哪怕为千夫所指,背负骂名,也不敢想象没有她之后的日子。 在他们身后是一世烟花为幕,满塘荷花为景,衬着如花美眷和无双儿郎。 真好,良辰美景,有人共度。 草丛姐妹花瞬间就湿了眼眶,多不容易,这是真正的死里逃生啊,谁管小姐为什么能活过来,谁在乎她身上有什么秘密,她还在这里,就够了啊。 方景城不再让她回傅府,如今的傅家早就空了,傅怜南也搬进了宫里跟皇后住,府里的下人早已遣散,傅问渔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那我这没名没份的,长住在你城王府人家会说闲话啊。”傅问渔好笑着方景城的倔脾气,这人还真是想什么是什么。 “我去向父皇求道旨,娶了你便是,他会应我的。”方景城却是铁了心不让傅问渔离开,她一个人傅家怎么放心,如今又不比以往,鬼知道会不会再冒两个末族的人出来,那抑制她特性的药又不能久吃,否则对她身体不好。 “婚姻大事你能认真一点吗?”傅问渔托着腮靠在方景城前面的桌子上,他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哪里料到方景城还真的认真地放下了笔,一脸严肃地看着傅问渔,闹不清的人肯定以为他要上战场打仗,特别严肃地说道:“明日我就进宫,向父皇求旨,迎娶你。” 他一板一眼每一个字都说得特别重,好像是在下军令一般,一本正经,有板有眼,末了还自我肯定地点了下头。 傅问渔咬了咬唇,她倒没有像小女儿家一般羞怯得扭头就走,只是有些想不到方景城真的如此的……朽木不可雕! “你怎么这副表情?”然而方景城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挺好的,王爷你先忙,我去找小开说点事。”傅问渔被彻底打败,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要跟他计较的好。 有关天之异人这件事,城王府里所有的人都默契地闭而不谈,所有的秘密都随着他们吞进了肚子里,从一开始,杜微微和严叶也就不清楚傅问渔到底是死是活,只知道她在水晶冰棺待了很久,后来傅问渔重新醒过来,她们便相信原来傅小姐只是病重。 关于那些秘密,不是花璇他们不肯相信杜微微和严叶,而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时间久了,大家都会淡忘掉的,那如同诅咒一般的话语,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傅问渔与方景城有过一夜长谈,那夜的风温柔如母亲的手,拂动一池清水摇曳了几枝荷花,方景城告诉她,所谓天之异人,除了祸乱天下之外,还有那三命三劫,延缓末族族人衰老的许多离奇故事。 也是奇怪,或许是那天的夜风过于温柔,连带着方景城的声音也渐趋柔软,他在眼底藏了深深的痛苦之色,傅问渔后背贴他胸膛,便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便是灾难。 她静静听罢,看着池水在风中推开几个涟漪,敛了敛眉目:“原来这就是天之异人。”tqR1 自此,关于这个话题再也不曾在城王府提起过,它变成了一个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各自藏好,绝不多言。 傅问渔的醒转回魂,小开是除了方景城以外最开心的人,他比毕苟他们更直接,根本不去探究傅问渔是怎么醒过来的,也没听说异人不异人的事,只当她重病了一场,傅问渔醒来了,就行。 他高兴得恨不得抱着傅问渔转三圈,随时见到傅问渔都是笑眯眯的。 “问渔姐姐你来看,我把你院子里的花都搬到这里来了。”他拉着傅问渔的手跑进一块花圃,还真是傅问渔以往种在傅家的花草。 “你倒是有心了。”傅问渔捏了捏他的脸,两人蹲在花圃里松土浇水,侍弄起花草来。 “问渔姐姐,他们都说你快要嫁给城王爷了是吗?” “你听说谁说的?” “毕苟他们都这样说啊,那到时候我就要叫城王爷姐夫了?” “那你就算是我娘家人咯?” “对啊,我是你弟弟,以后要是姐夫敢欺负你,我就替你报仇。” “小傻子。”傅问渔揉着肖小开的头发和脸,和他说话真的太有意思了,永远单纯的世界。 “问渔姐姐你以后会生小宝宝吗?会生几个啊?” …… 耿直如方景城,他第二天还真的进了宫去向皇帝求旨要娶傅问渔,皇帝知道这一次再也拦不住他,如今京中方景城独大,虽说对方景悟和方景阅的惩治甚合他心意,可是京中总是少了个能与他抗衡的人。 有些事,皇帝也不得不多作考虑,不可一味打压方景城。 而且就连沈清让最近也变了许多,时常闭关不出,有人说他重病需要修养,有人说他在潜心修行,也有人说他早不在京中云游去了,各种说法都有。 “沈国师曾说你二人命相不合,你就不怕?”皇帝笑看着方景城,几年前那个女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似乎都没有过这般执念,倒是对这傅问渔,像着了魔一般。 “儿臣命硬,无所畏惧。”方景城低头回话。 “她呢?” “她与儿臣一般。” “那好,下月初九是个好日子,着你们二人成亲。” 皇帝像是随口就答应了下来,只是指婚的这日子,可是太有意思了。 第一百五十章九九成婚 很久以前沈清让算过一卦,九月九,伴帝星现,贵女出嫁。 皇帝把傅问渔跟方景城成婚的日子,也定在了九月九。 方景城知道傅问渔喜欢在院子里坐,依然让人在院子里架了两把藤椅,两把椅子中间是一张小茶几,一壶简单的茶清香袅袅,还摆了个果盘,里面放着些应季的果子,两人闲情逸致倒是好,好得连说不动听的事情来时,语调也显得轻松自如。 “最近宫中在选秀吧?”傅问渔躺在藤椅上半闭着眼睛,午后阳光晒得她全身懒洋洋。 “嗯,正是,已经选了快一个月了,再过些日子,秀女就该进宫了。”方景城看她神色放松也心情柔和,秀女进宫这种事不是小事,早在三个月前就开始就着册子挑人选,两个月前开始画画像,打听家世出身,一个月前千挑万选,定下人来,再经宫中嬷嬷验身,教习礼仪。 等到都不错了,才会送进宫里,由着皇帝和皇后两人挑挑拣拣,留在宫中,等着皇帝临幸。秀女不愿意怎么办?没有怎么办,这可不是说书人讲故事,动不动就有哪个贵人相助你逃离命运,宫中多的是白头娥,一生青春耗费在那处,半点也不奇怪,若是出了头,那或许死得更快。 总之,在宫里做女人,难呐,哪个秀女不是千金小姐出身,进了那宫里要收了全部的小姐脾气,才能勉强讨个活路。 “我记得是夏末的时候,秀女大选,看来是快了。”傅问渔慵懒地蜷起身子窝进藤椅里,借着好时光就这么睡了过去。 方景城坐在旁边笑她怎么随时都能睡得着,挪了挪风架子,不让太凉的风正对着她吹,又扔了外衣落在树叶上,挡住透下来的光圈只晒下来一片阴影,她便能好眠。 自她醒来过后,其实是变了一些的,眉目彻底舒展开,原先还有些小女儿家的气息,如今却越具风韵和神采,修长的身形也更为曼妙,眼角眉梢流转的都是若有似无的风情。 好在她不甚爱着浓妆,否则未免美得太过嚣张。 温琅摇着扇子进来时,他比了指示意他不要太大声,着了毕苟和花璇留在这处不可离得太远,才与温琅走到隔壁的屋子说话。 温琅笑他堂堂大丈夫却像个小女儿家你侬我侬的多情,却止不住地在心底泛酸,方景城真是走了狗屎运,傅问渔才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我要回祈国了,来向你告辞的。”温琅收了扇子不痛快地看着方景城。 “嗯,一路顺风。”方景城当然明白他的不痛快来自哪里,但也懒得多问。 “你就不留我喝一杯你跟傅问渔的喜酒啊,好说我也是为你们两个拼过命的好吗?”温琅气道,这没良心的。 “成亲是我与她的事,与旁人又没有干系。”方景城依然不觉得他的话哪里不对劲。 温琅噎得说不出话,“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摇了摇风:“行,那本宫走了,日后有缘相见。” “最好不要见吧,再见也是十年后。”方景城坦然说道,与温琅相见,更多的可能是在战场上,最好不要打仗,最好不要天下大乱。 温琅这一回倒没有跟方景城对呛,他也知道方景城指的是什么,只说道:“本宫答应过你不会把傅问渔的身世说出去,就一定不会说,但少将军,若你不能护她周全,请将她送祈国,我虽无能了些,但护她平安却不成问题。” 方景城抬头看他,笑了笑:“本王的女人,怎能由他人保护?” “你……”温琅气得就要甩扇子打他。 “不送了,温太子好走。”方景城说着真的站起身来离开了,这就算是送别了温琅,温琅这下简直是不想走也不成了。 不过他也不是省油的灯,方景城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去找傅问渔,不顾花璇和毕苟一脸的凶神恶煞,半点也不怜香惜玉,踢着藤椅架子,活生生闹醒了傅问渔:“醒醒,醒醒,本宫要走了。” 傅问渔恼火得很,好梦被打断再难续,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温太子,一路顺风。” 这跟方景城一模一样的话,真不亏是两口子啊。 温琅想着怎么说他也是救了傅问渔一命的人,好说在狩猎场也是帮她演过戏的人,她能不能有点人之常情做个挽留什么的,留下来吃顿便饭也好啊。可惜傅问渔全无这个打算。 “你……有没有兴趣去祈国玩?”温琅打着擦边球。 “没有。”可是傅问渔回得干脆。 “祈国很漂亮的,很雄伟的,有机来跟少将军一起来啊。”温琅继续游说,总不能真的要等十年再见她吧?而且十年后也未必见得着她。 他难过啊,娶不了她得不到她,只是想看看她这样的要求难道过份吗? 可是傅问渔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摊手无辜道:“城王爷去,我才可能去啊。” “你还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温琅嘟囔一声。 “这叫夫唱妇随。”傅问渔纠正他的话。 “啧啧,真受不了你们两个,爱来不来!”温琅恼火一声,挥了挥扇子拍拍屁股走人,末了留下一句,“有事来祈国找我,本宫心地仁慈,会收留你的。” 傅问渔只是笑着摇头,她是何等聪明之人,温琅对她有意她岂会看不出,不过既然是无缘之人,她实在不必如此吊着温琅,不如回绝利落,他也可以早觅良缘。 回了书房,方景城接过杜畏递的卷宗,对正在磨墨的严叶说道:“我与杜畏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严叶乖顺地点头,退出书房。 方景城给了杜畏一个眼色,杜畏摇了摇头:“不是她,很干净。倒是府上有几个伙夫不太利索,属下还在查。” 方景城这才放下心来,既然是杜畏说了干净,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沈清让最近如何?”方景城难得有良心地问了一句。 “他受伤极重,正在休养,所以闭不见客,少主要不要让傅小姐去看看他,毕竟……”杜畏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方景城的脸色,生怕他不高兴。 “不用了,过两日我去看他就好。”方景城不太想让傅问渔与沈清让接触,尤其是两人把身份都挑明了的时候,更是尴尬,他不想让傅问渔为难,又说道,“说说让你查的情况吧。” “方景阅正在准备回京事宜,他在寺庙里那种地方是呆不住的,然后皇后的确在准备傅怜南的出嫁之事,听说已经让她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认了傅怜南做干女儿,名正言顺嫁过来。” 方景城听罢一笑:“名正言顺?这些人也真是无耻。” “是有些可笑,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如今傅家已亡,傅怜南总不能以罪臣之女入嫁,还是正妃。”杜畏说道。 “方景阅要回京必要通过许多人进行活络关节,看看有哪些人,不必动先记着,让他忙活。” “是,少主,其实这些天京中还有一桩怪事。”杜畏的消息真是源源不断,还未必都是好消息。tqR1 “什么怪事?” “京中来了不少生面孔,一直在沈国师府外游荡,跟踪之后又没有特殊之处。”杜畏也疑惑。 “跟之前那批刺客可有相似之处?” “正是怪在这里,他们的手法跟蛛网都大同小异,蛛网真的有奸细,而且还在外面成立了一个另一个模仿蛛网的存在。”杜畏忧心忡忡,蛛网成立近百年,可从未出过这种事。 “这个人的地位一定不低,你处理此事要谨慎,不可打草惊蛇,我们已经被动了两次了。还有之前与方景悟接头的人是否跟这批人有关,都查一下。”方景城逐一说着,当初倒不是没有想过刑讯拷问方景悟这个神秘黑衣人的身份,不过以他的性格只怕到死也不会说,就是要恶心方景城和傅问渔,方景城便也没有多问。 如今正是彻查内奸的时候了。 “尽快查出来是谁,尽早解决,最近蛛网不要有太多动作,休养生息,京中的事我跟问渔来处理。还有,叫花璇和毕苟尽量不要离京,如果真的是冲着城王府来着,他们只要离了蛛网视线,就会遭人追杀。”方景城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只是没有发现他叫傅问渔的小名越来越顺口,杜畏听着低头发笑。 “笑什么?” “少主还是早日和傅小姐成亲吧,我们也多一位城王妃。” “快了,下月九。”方景城脸上有掩不住的喜色,哪怕他是再不动声色不过之人。 “恭喜少主。”其实消息杜畏早就知道了,看着方景城拿出来显摆得意,还要跟着恭贺。 “挑京中最好的绣娘,给她制嫁衣,不要太艳俗她不喜欢的,轿子要十六人抬的不能委屈了她,首饰要简约但不是简单她……” 杜畏早就忍不住了笑意,别过头憋得肩头都在发抖,他们的少主何时变成这絮絮叨叨的样子了?简直大开眼界。 “退下!”方景城瞬间黑了脸,却没什么震摄力。 “是。” 出门去的杜畏笑得难以自持,笑声都传进了方景城书房里,方景城窘得皱起脸轻打了一下自己嘴巴一下,怎么一到婚事就收不住嘴,你看看人家傅问渔,啊,人家多淡定,该吃吃该睡睡,半点不紧张上心的样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夫人为重 傅问渔并不淡定,所有的淡定都装出来的,她其实有些小紧张。 她并没有因为前一世的那场血色婚嫁留下多大的阴影和创伤,那是拿过去的错误惩罚如今的自己,她只是如所有普通的女儿家一般,到了要出嫁的时候,总有些期待和紧张,尤其要嫁的那男子是自己喜欢的,更是既盼着日子快点到,又盼着日子慢点来。 她在自己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怎么都睡不着,有些怨自己白天贪睡睡得太多了,又见四下无人静悄悄,便干脆想着去看看方景城在做什么。 然而方景城并不在房中,他去了一个很久没有去的地方,那里的桃花早就谢了很久了,青山翠绿环绕,小小一座寺庙正被青山抱在中间,牌匾上那四个“山坡小庙”依然干净扑素,只是都有些掉漆了。 温暖的光从大殿里透出来,照了前院一块地上,那一局被方景城搁置了很久的棋局重新摆了出来,放在这片温暖颜色的光里,山坡僧人仍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落子看方景城的眉头舒展,问道:“城王爷似乎有好事?” “京中发生了很多事,好在一切都解决了。”方景城此时的心态与上一次全然不同,竟能在几子间把上一次的劣势扭转过来。 “前些日子山城之事,贫僧也去了一趟。”僧人合声笑道。 “您去哪里做什么?”方景城有些奇怪。 “超渡亡魂,城王爷立了大善德了。”僧人听说了不说有关方景城为拯救山城而作出的努力,一路听他的故事一路双手合十。 “师父慈悲,我却只是尽职责本份。”方景城对这僧人的尊敬不是没有缘由,山城之事何其惨烈,死者数万,以山坡僧人的性格只怕又是多日枯坐颂经。 方景城认识他的过程也极为玄妙,当年他还在打仗,收拾战场的时候,山坡僧人一人盘膝坐在万骨中,双目微闭,手拈佛珠,默颂经文,那惨烈血腥的战场莫名间就有了宁静和肃穆。 他坐在那处打坐三天三夜不曾动过,似入定了一般,三日后他才站起,朝方景城走来:“少将军,您杀机太重,终有孽报,及时回头吧。” 他一语成谶,后来他的孽报凄惨无比,失了一切人。 再后来,他四处打听才找到这山坡小庙,他在这里放了些重要的东西,僧人也不说他,总是眉眼含着如同菩萨的悲悯之色,静静看他做着那些事。 方景城以往常来这里,内心不得安宁的时候,在这里便能静下心来。 “我今日来,是告诉您我将娶妻。”方景城笑着与山坡僧人分享着这个喜悦的消息。 山城僧人了然一笑:“恭喜城王爷。” “这里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来了,就有劳您了。”方景城望了望那座巨大的菩萨像,第一次,他面对菩萨的心如此虔诚宁静。 “放下便好,贫僧就不送王爷了。”山坡僧人说着袍子一扫,棋盘上的棋子被他裹入袖中,又黑白分开纷纷落入棋盒里,他拂袖进殿,棋盘静立于院子,一边沐浴在大殿的柔辉中,一边静默在夜色的漆黑里。 方景城起身对着他合十行礼,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山坡小庙,像是放下了某些执念,终于离去。 傅问渔并不知道方景城去了哪里,她见房中无人本想离去,却被从里卧整理完床铺的严叶遇上,她笑着行礼:“傅小姐,城王爷要稍后才能回来,要不您进来等吧。” “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傅问渔问道。 “今日这种时候,应该是去看望肖姑娘了,毕竟要娶傅小姐您了,总要跟过往的人做个了断。”严叶给傅问渔倒了杯茶,恭敬卑微而有些胆怯地站在一边。 她如此礼数隆重,傅问渔倒觉得是自己欺了人,要嫁人了是不错,重新活了一回也不错,可傅问渔那性子却是半点也没有变的,大概是在这城王府里的人见她这些日子笑得多了,个个都敢拿着钻心话往她心窝子里扎了。 “你好像对肖姑娘很多事都清楚,不如跟我说来来吧,我也了解了解,免得以后触了城王爷霉头惹得他不高兴,那可就不好了。”傅问渔端着茶闻了闻香,茶泡得一般,不及自己,她便放下。 严叶也不知是不是听不出傅问渔的话里话,还真的就偏了下头,认真地回起起来:“肖姑娘对我有恩,我曾经服侍过她一段时间,肖姑娘她喜欢吃鱼,顿顿离不开,后来连带着王爷也爱上了,府里的厨子每天换了花样的做鱼吃。” “还有呢?”傅问渔支着额头点了点,示意她继续说。 “还有就是她极喜欢桃花,院子里那几株桃花树都是种下的,这几年也开得好。” “嗯,再有呢?” “再有便是以往城王爷经常带肖姑娘去听戏,大鸿戏堂是他们常去的戏园子。” “啧啧,品味不错,继续说。” “傅小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我不说了,您别生气。”严叶可终于发现了傅问渔的神色不对,连忙住了嘴。 只是这话太讨人厌了,搞得傅问渔里外不是人。 而傅问渔又是个半点都不乐意让自己受委屈的人,站起身来咂巴了下嘴巴,挪着步子围着严叶打转:“你是真的很熟悉了解那位肖姑娘啊?” “这是自然。”严叶低头,有些不敢直视傅问渔的目光,“傅小姐您别生我的气,以后府里主就您一个女主人,您放心,我们都知道应该尊敬谁的。” 这话更恶心人了!还是那种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全身上下都不对劲的恶心! “这位肖姑娘这么好,死得这么早真是可惜了了。”傅问渔微微一笑,细看着严叶的表情。 她果然神色露出些戚然:“生死有命,由不得人的,如果肖姑娘不离世,城王爷怎么会遇到傅小姐这么好的女子呢?” 打脸呢是吧?傅问渔哪里好了?跟她那位菩萨心肠的肖姑娘比起来傅问渔简直就是恶魔啊! 傅问渔对那位肖颜开姑娘倒真没什么太多意见,死都死了她干嘛要有意见?虽然方景城以前干过些蠢事,他认知到了分得清了也便罢了,傅问渔还不真是个认死理的人,跟个死人置气不是给自己找恶心吗?更何况那是方景城曾经爱过的人,必然差不到哪里去,尊重她便足矣。 她恼火的是这府上一个丫头,都敢仗着肖颜开是方景城以前深爱过的人这件事,来给她使阴绊子,明着暗着的各种使小心计了! 不就是想让她傅问渔心里不痛快吗?不就是想留下几个疙瘩日后跟方景城相处的时候闹脾气吗?不就是仗着肖颜开在自己之前认识了方景城,她傅问渔怎么算都是个后来者吗? 恶不恶心人了?一个死人你们天天挂在嘴上这么说,你们就不怕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啊? 她正准备好好让严叶树起耳朵听她说说话,方景城从外回来,手里提着些夜宵,一进门他便笑:“我便知道你白天睡得多晚上睡不着,又容易肚子饿,快来吃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宵夜放在桌上,看着怯生生的严叶,又看着面色不善的傅问渔:“你们这是怎么了?” 傅问渔冷笑一声:“一,我不喜欢吃鱼,二,我不喜欢桃花,明日院子里那几枝桃花就全折了埋地里,三,我不喜欢听戏,我喜欢听评弹,有问题吗?” 方景城正夹着一个烤鸡翅,还没递进嘴里就听到傅问渔的一二三,再一细想全是以往肖颜开的爱好,又看了看严叶便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放下烤鸡翅,拉着傅问渔坐下,给她装了一碗粥,又吹了吹吹凉,端到她手里,一本正经地说:“好的,夫人,没问题,夫人,夫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把城王府拆了重修我也没意见,填饱肚子重要,夫人。” 傅问渔本来还有些气堵在胸口准备要说上一说的,可方景城一口一个“夫人”唤得她立马没了火气,扭着头接过粥喝起来,方景城觉得傅问渔闹这种小脾气的时候简直太有趣了,怎么看怎么活色生香。 原来她竟是个醋坛子,平日又是刚烈性子,别的事她或许都能一笑置之,唯独感情这回事她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这样想着,方景城突然觉得特别开心,以后就算有人说他惧内他都无所谓,他就是要宠着傅问渔,由着傅问渔,自己媳妇儿自己疼,她怎么开心怎么来,把天翻个个儿他都乐意陪着。 “以后府中不得再提肖颜开,傅小姐就是你们以后的女主子,她的话就是本王的话,明白吗?”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重,但没有半分温和的意思,全然不像对着傅问渔的温柔宠溺和纵容。 严叶吓得脸色发白连道不敢,又要跪下去给傅问渔磕头请罪。傅问渔腿一伸,脚背接住她就要拜下去的双手和额头:“别介,我可不想别人说我苛待下人,下去吧。” 严叶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慢慢退了出去,深埋着头,也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傅问渔才不在乎,只觉得这粥美味极了,伸着勺子喂了方景城一口,方景城张嘴接住,一脸笑意地替她去着鸡翅的骨头,月亮挂在门口看得口水直流,拉了云彩躲在后面细数几日后就是秋。tqR1 第一百五十二章皇后病了 城王府里一派喜气洋洋,毕苟已是自由身但并未离开,流七月是个脸皮厚的,也大大方方在城王府里住了下来,就连杜微微跟傅问渔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僵硬关系,年纪越长经历的事越多便越能明白,不是自己的东西再怎么抢怎么夺,费尽心思和力气也不是自己的。 于是那座死气沉沉的城王府,变得其乐融融,这是城王府从未有过的事情,方景城也不觉得不好,以前他总喜欢安静,一切都井井有条按部就班,傅问渔的出现让这座死寂森严的城王府变了个模样,他似乎也喜欢上了这个样子的城王府。 红色的缎子送了一匹又一匹进王府,毕苟是个眼光高的,花璇是个脾气刁的,竟没有一匹是看上的,辛苦了京中的各大绣庄又不得不满世界找料子,傅问渔抱着茶杯看他们忙活,一个个比自己还要着急上心,吃吃发笑。 “你还笑,唉呀,这以前还觉得京中要什么有什么,如今看来是要什么没什么。”毕苟托着腮愁着脸。 “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流七月?”傅问渔笑话她,逗得她一脸绯红。 “谁说要嫁给他了?”毕苟鼻孔一抬,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不嫁他嫁谁,别人可不会人你那么多好吃的。”傅问渔挠她,惹得她笑得躲着身子求饶。 然而傅问渔的眼底却有一丝阴霾,方景城从不告诉她,但她却猜得到,如今这京中,恐怕是一番暴风雨前的宁静。 相比起城王府里的其乐融融,深宫禁院里便永远都是沉寂如坟场,这里说话不得大声,笑不得畅快,走路也要细碎的步子像是怕踩死了蚂蚁,凤宫里的宫女个个都屏气静声不敢有半分差池,皇后娘娘脾气不好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日一个妃子来请安的时候说错了一句话,直接让娘娘赏了好几个巴掌。 皇后的确心情糟糕,她戴着冰凉护甲的手指一张翻翻过秀女们的画像,看一张恨一眼,都是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若是进了这宫里只怕又少不得一番费心调教,教一教她们在这宫里要如何做人。 这且不是她最烦心的事,她最烦心的是那被禁足在国寺里的方景阅,如今京中时局动荡,若他不在这京中便再难立足。 她搅动着手里一碗清热解火的消暑甜品,描着精致眼妆的眼睛里满是深长的目光,皇后从来也不是无能的女人,能坐上凤位的女人,都是手段不凡的,后宫里的枯骨都是她的累累战绩。 外面花坛里的花开得正是热烈的时候,皇后看着出了会儿神,喝了一口甜品,闭上眼睛便去歇息。tqR1 第二日,出入凤宫的不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比着看谁更美的妃嫔了,而是满脸惶恐之色的太医,他们手里提着药箱子,神色谦卑谨慎,一条细细的线自床缦后伸出来,他们手指按着线这头,不敢亵渎了床缦后的皇后娘娘,眉头几皱几松再皱,再互相对望一眼:“娘娘,老臣无能。” 无能的太医左诊右诊诊不出是什么病,只看着那位皇后娘娘面色虚弱,神智不清,又高烧不退,冷汗阵阵,怎么看都是一副快死掉的样子。暗自腹诽怎么一夜之间皇后就病得这么严重了,他们生怕皇后一生气要砍了他们脑袋,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请罪。 好在皇后是个“仁慈”的,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也不怪罪,只让他们小点声别再吵着自己。凤宫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皇后的一声咳嗽,她睡在床榻上,半眯着眼悠悠叹气。 皇帝秉承着毕竟是自己的正宫皇后怎么也该走个过场去看一看的想法,坐到了皇后的床边,脸上却无太多关切之色,只是看着皇后这病态神色有惆然,想了许多的事之后,他才说道:“皇后,此番病得可真是时候。” 神智不清了一整天的皇后这时候眼中却有些清明的神色,她躺在床上看着这个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想起她初进宫那日,她姓孟,孟家在这遍地都是权贵的望京城里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家族,她能进宫也是因为那年秀女大选,她生得俏丽好看,眼中一片清澈,这才让皇帝挑中了留下来,孟皇后依稀还记得,当年坐在皇帝身边的白秀秀眼中带几分懒散神色,隆重的皇后礼服穿在她身上,她好像只觉得沉重有些累一般。 那日正是一个极晴好的艳阳天,原本她以为,她未来的人生会如那日的太阳一般晴好美艳,却不想自那一日之后,她永堕黑暗,再未见过光明。 “皇上,这些年来,臣妾身为皇后,可有失责之时?”皇后带着病色的声音有些萎靡,低声问道。 “你一向不错,自然没有。”皇帝笑笑,非但没有,反而许多事她做得好极了。 “那皇上为何不肯让臣妾有个孩子?” 外面响起一道惊雷声,夏天里的暴雨说来就来,眨巴下眼,便是一场倾盆大雨,颗颗粒粒如豆大的雨点哗啦啦砸在地面上,夏日灼热的空气被雨水一打,泛起了夏天里特有的气息,皇帝的眼中也带几分这场急雨的凉气。 皇宫一向是个有诸多秘密的地方,那些漂亮的琉璃瓦,青色的石头砖,每一个细缝里都藏着一个不可与外人道的过往,活了有一百年的大树和今年新抽叶的小草,都听说过许多并不动人的故事。 关于皇后与她的儿子方景阅,就是这诸多秘密中一个,这秘密并不如何曲折与难以理解,它只是后宫这种地方许多利益交换里的一个。 那一年方景阅的母妃惨死,皇后抱养了方景阅,视如己出,细心栽培,一心一意地把他往东宫之位里推着。 关于皇后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孩子,关于方景阅的母妃是如何死去的,又关于为什么方景阅与皇后二人如此亲密,大臣之中无半个人敢有意见,那又都是其他的秘密和故事。 皇帝像是想起了这些秘密,显得有些怀旧的样子,问着皇后:“你想做什么?” “皇上,臣妾此病若是医不好,只想身边有个尽孝的孩子,此生便也无所他求。”皇后眼中泛出些泪光,与她一贯的强势凌厉不相符,她显得软弱了很多。 皇帝听了她的话却只是笑了笑,手指滑过皇后已不再年轻紧致的肌肤,这向来是个听话又聪明的女人,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忤逆过自己,叫她杀人放火她也从不皱眉,让她下毒害人她更是不推辞,唯独这一次,她胆子不小。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靠不住,想找个儿子来靠一靠?皇帝觉得好笑,儿子又不是她的。 皇帝还是喜欢皇后当年进宫时的样子,那时候的她满脸的天真纯洁,抬着头望着自己时眼中全是毫不遮掩的爱慕和崇敬,可是后宫里的时光一年可抵得上宫外十年,这女子渐渐变得跟宫里其他女人无甚区别了。 他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一边他喜欢清纯无暇单纯的女子,那些女子眼中的干净令他心生欢喜,可是一边他又让这些女子去替他做那些污秽不堪的事情,到最后他还要怪是这些女子变了。 所以皇帝极爱选秀,三年一次的选秀他从未断过,总盼着宫外再送点天真的姑娘进来,供他糟贱。 皇后感受着皇帝抚过她的肌肤,并未在心底升起太多的悸动,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不会再为皇帝一个眼神而颤栗了。 很久皇帝都不说话,片刻后才起身:“朕会再着太医来给你诊病,若实在无药可医,自会让阅儿回来侍候你,不过皇后,以后这种小心思,还是少动一点。” 孟皇后眼睑微合,这点心思自然是瞒不过皇上的,就算是她病死了,皇帝不想让方景阅回来,方景阅也依然回不来,所以可怜的孟皇后不得不铤而走险,用了不该用的东西。 “臣妾自知瞒不过皇上,敢问皇上一个问题?”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什么问题?” “皇上您到底,想立谁为太子?” 总共才四个儿子,老大不想做太子,老二被削了爵位送去国寺禁足,老三死了,老四是个无能的,皇帝到底想怎么样呢?不仅是皇后看不明白,宫里的大臣和太监,嫔妃和宫女都看不明白。 皇帝眼中浮出些冷笑,漠然地看了一眼皇后,说道:“你说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您依然放不下……白秀秀。” 皇上离开凤宫已经很久了,皇后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大,渐渐都要盖过外面的雨打芭蕉声,她抚过刚刚皇帝坐过的那一块地方,半点残余的温度也没有留下,恰如皇帝从来都是一个薄情冷血的人。 她的眼前浮现一个人影,那女人生得并不是绝美容貌,可是她笑起来实在太好看了,恰似将星辰日月放入眼中,现如今笑起来也这般风华的人只有一个,方景城。 皇后笑了笑,眼中不含半分笑意,皇上您放不下的,臣妾来帮您放下,谁让我们,夫妻一场? 第一百五十三章浑身破绽 滴答滴答的雨点儿打在地上,冒起一个个气泡,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破裂,傅问渔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的雨景,里面的方景城正执笔写字,站在他身边的是沉默不语安静砚墨的严叶,傅问渔不打扰他们,伸出手来接了几滴雨水在掌心把玩。 “也不怕着凉。”方景城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略带些责备。 “皇后不是寻死之人,可为什么她的病这么重?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傅问渔翻过手掌,掌心里的雨水流出去,她细长的手指微微一握,像是握住了什么事情的关键,“还是说,她的这个病,能让皇帝动摇?” 方景城有片刻间的沉默,自己坐到一边,“不是病,是毒。” “我猜到应该是毒,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毒。”傅问渔偏头看方景城,他有事瞒着自己。 “此毒名叫故人问,中毒之后银针难探,无法分辨是毒是病,普通人中了此毒,只会觉得是病重昏沉,日渐虚弱,十三日后过后而死,状似病死。”方城城倒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连中毒之人是什么症状都清清楚楚。 “这毒跟皇上有何旧的典故?”傅问渔并不在乎这个毒有一个多么好听名字,也不在乎这个毒中了之后会如何,她更关心,这个毒皇后用起来的意义何在。 方景城眸子微暗了一下,才笑着拉过傅问渔靠在自己怀中:“我娘……当年中过此毒,所以我知道一些。” “你娘亲?”傅问渔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有些诧异。 “嗯,我娘亲,白氏后人,白秀秀,前皇后。”方景城解释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傅问渔能感受到这后面有一个庞大的故事,可是如果方景城不说,她就无法得到真相。 雨水噼里啪啦,方景城并没有说太多关于白秀秀的故事,他像是刻意把那段故事藏起来一样,只说当年她娘亲怀了一个孩子却生了病,一开始以为是染了风寒,后来久病难医才知道是中了毒,毒就是故人问,再后来,白秀秀就死了。tqR1 “可是你娘当年手握蛛网,就算难以根治也不该病死才对啊。”傅问渔觉得他这番话破绽百出。 “嗯,她的确不是病死的。”方景城点点头,看着窗外的雨水连连,“当年我娘中毒之事跟父皇有关,皇后大概是想借此毒让父皇想起当年的事,当年皇后为了此事付出很多,说不定,父皇真的会看在旧情上让方景阅回京。” 这句话依然浑身破绽,傅问渔从来都是个聪明的人,更不会因为方景城是她所爱之人就蒙蔽了神智,方景城还瞒着她许多事,但他为什么不肯说? 还是那些事太过苦涩,只要想一想都痛苦难当,所以他不愿再提起? 白秀秀其实并未死去太久,只是五年前的事情而已,五年前白皇后病逝,这才有了现在的孟皇后,可是大家都对那件事提得少之又少,少得好像白秀秀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五年前? 五年前一起死去的人,还有肖颜开,到底在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傅小姐,故人问,是国师才有的毒药。”方景城走后,严叶小声地开口。 “你说什么!”傅问渔只觉得听到一声雷响,国师才有的?沈清让? “当年肖姑娘也正是追查此事才惹来杀身之祸,五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城王爷也是在那一年之后才性情大变的,以前,他也时常笑的。”严叶说话间有些怅惘,连带着眼神也飘忽起来,“傅小姐,别再追问城王爷了,他不会愿意想起那些事的。” “你只是个下人,为什么会知道?”傅问渔眼眸半眯,这个严叶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 “我曾经是肖姑娘的贴身婢女,傅小姐你是知道的,在城王府里当差,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的秘密就是肖姑娘,她那时候有很多话不能跟城王爷讲,都只能对我说。”严叶眼中有些泪光,像是在可怜那个早早死去的年轻女子。 那场暴雨一直下到了午后,傅问渔托着下巴望着这片竹林,竹叶被雨水冲洗过后更显得碧绿,尖尖的叶儿滴答着晶莹的雨珠儿,空气里都浮动着竹叶与泥土混合后的清香,悠悠扬扬的琴音像是长着翅膀的精灵,绕着笔直中通的竹子,缓缓滑进耳中。 “你真的不考虑做个琴师吗?”傅问渔听到最后一个音符,笑意懒懒地望着沈清让。 沈清让收好琴递了件衣服给她披上,站在台阶上,雨水顺着屋檐串成珠帘,他声音如这雨水清雅透亮:“你来这里,城王爷会不高兴的。” “他不会的,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傅问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衣服上有着淡淡的皂角香。 其实早就该来了,只是傅问渔一直没有想好要怎么跟沈清让开口,命中注定,他们二人最后终有一人要死,傅问渔不想再死了,她若再死一次,就真的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可是沈清让呢? 还有前一世那一场误会的感激,现如今解开傅问渔却也并不觉得失望和遗憾,便是这一世,沈清让也并未的就把傅问渔置于死地过。 “我不想让方景阅回京。”傅问渔声音微低,这大概又是她与沈清让不合的一件事了。 “我曾经阻止过你那么多次,从未成功过,傅问渔,我总是输给你。”沈清让笑道,他做过很多很多伤害傅问渔的事,但是傅问渔还没有开始恨他,他也觉得是一种荣幸。 “沈清让,五年前是你给白皇后下的毒吗?故人问。”傅问渔终于问了出来。 沈清让身形微滞,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不是我,是我师父。” “可是你师父不是在十多年前就仙逝了吗?”傅问渔问他。 “但我师父同样也会推衍星象,在他离世之前就将故人问交给了皇上,白皇后……的确是因为中了故人问,一身武功尽毁这才被人所伤。”沈清让苦笑,上一辈种下的孽,总是要下一辈的人来还的。 “皇上为什么要杀白皇后?” “她太强大了,战神白氏不是说说而已,虽然现在的人大多都已经不记得白姓这一族,可是当年,他们是无敌的存在,丰国若非有白族,早已被祈国所攻破了,白皇后根本不喜欢皇帝,是为了丰国才嫁给他做了皇后,可是……皇帝很爱她,因爱生恨罢了。”沈清让的话让这个故事更加扑朔迷离。 傅问渔细细看着衣服上的针脚和缝线,如果这个故事的真相远比自己所了解的更为残忍,她还要不要去问方景城? “孟皇后中了故人问,是不是你给的毒药?”傅问渔决定暂时压下这个故事,或许以后也不会再问起,她关心的是现在这位皇后,她从何处得来的故人问。 沈清让抬眼,眼中一片坦然:“是,她在找我要故人问的时候,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同样你也不会把解药给我,除非我让方景阅回京。”傅问渔笑了一声,他这般坦荡,傅问渔倒不好说什么了。 “是。”沈清让真是坦荡得过份了些。 傅问渔依然有许多的疑惑未解,可是不用想也知道,沈清让不会再告诉她任何事情了。 孟皇后以死相逼这手段并不如何高明,巧妙就巧妙在她用了故人问,再如何强悍的人都有弱点,皇帝也不例外,孟皇后铤而走险,用了看似危险但极有效的一招。 “沈清让,既然你们都告诉我,我是天之异人,也告诉我已历三命三劫,永生不死不老这些事情我倒不在意,我只想告诉你,前一世我是死在方景阅手中的,被他活活打死,所以,这一世纵是我死,我也不会放过他,即便他是你认定了的真命天子,我也不介意与天斗,与地斗,与你斗,我一定,会杀了他。” 傅问渔将衣服还给沈清让,撑开了一把油纸伞,缓缓走进雨幕里,雨水急而烈,沈清让握着还带着她淡淡体温的衣服神色莫明:“城王爷,出来吧。” 方景城自屋后走出,远看着傅问渔离去,原来前一世,她果然是死在了方景阅手中,所以这一世,她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杀了方景阅。 “我不会给你故人问的解药。”沈清让手抚上琴,衣袂飘飘,“你们可以随意说我目无寸光不识人,但我只是依上天的意思行事。” “五年前看着我娘亲和肖颜开死于非命,也是依上天的意思?” “白氏功高震主,皇帝有意除之,早已气候将尽,而且那件事并非皇帝一人所为,不是我救得下来的。” “沈清让,你真的以为,将丰国交到方景阅手里,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一个不惜百姓性命的暴君,满怀贪欲,爱慕权势,这样一个人,真的会成为明君圣主吗?” 沈清让的琴音缓缓而停,他与方景城之间有许多的恩怨,除却傅问渔之外,他们间更大的矛盾从好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激化了,好像时至今日,再也避无可避。 第一百五十四章不堪往事 傅问渔撑着伞走出去不远,方景城便在前面的路口等着,四周尽是雨水漫漫,大雨冲走了夏日的炎炎,也让摆摊的小贩能躲得这一日的懒,调皮的孩子爱玩水,被家里的大人揪着耳朵提回屋檐下,佳人的衣摆被雨丝轻染,染了一道浅浅的水印。 “我去问沈清让故人问的事了。”傅问渔举着伞说道。 “我知道,你很想知道当年的事吗?”方景城接过她的伞,揽过她肩头缓步走在雨天里。tqR1 “我只是想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改变皇帝的心意。”关于方景城不想说的事情,傅问渔也不想打听过多,秘密这种东西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秘密的当事人不愿说出来。 “我说给你听,你就当听了个故事。”方景城把伞偏了偏护好傅问渔,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水里。 战神白氏一族自丰国建立之初就有,是当年跟着开国皇帝建功立业而存于世的,世代以守护丰国为族中死律,方景城母亲白秀秀是战神之后,二十三年前,皇帝为称帝登王,迎娶了她。 当时诸王纷争不断,丰国急需一个稳定的人来接手帝位,皇帝与白氏一拍即合,才有了那场联姻,白秀秀并不喜欢父皇,但她依然是皇后,就因为她姓白。 再后来,丰国大定,与祈国打了几场仗,方景城便是那时候跟着他舅舅上的战场,五年前他收到京中传书说白秀秀病危,赶回京中时,白秀秀已经死了,听说是病死,但并非如此。 方景城舅舅也在战场上被人暗杀,白族当时有白姓男儿八人,族人数以百计,皆死得离奇古怪,方景城不甘母族之人死于非命誓要彻查,查到最后却是皇帝在后主使,当时方景城年轻,冲进宫中要问个明白,但那一日他遇上袭杀,肖颜开为救他,死于四勾箭,从此,方景城再不多问,一直到今日。 “你娘亲……”傅问渔疑惑,白秀秀到底是怎么死的?要杀一个女人很简单,可是这个女人背后有如此可怕的靠山,谁敢杀呢? “我娘亲死在我父皇手中,当时她又怀了个孩子已有五个月身孕,中了故人问之后体质更虚,父皇,用一把三叉戟剥开了她的肚子,听说是个女孩,那本是我的妹妹,五公主。”方景城说话间轻轻淡淡,傅问渔听着却不能动弹,是怎么样丈夫才能亲手杀死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方式? 当年白秀秀该是何等绝望,方景城又是何等愤怒发狂?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皇帝下此毒手! 见她停步,方景城也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傅问渔,轻笑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吧?我也是。我母亲其实并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女子,她会武功,从小又被几个哥哥疼爱,受不得半点委屈,在后宫那种地方,她也从不低头,她总说,白氏后人岂为他人让须眉?” “方景城……”傅问渔颤声,不忍再听。 方景城理了理傅问渔让风雨吹湿的头发,笑意始终淡淡:“方景阅的生母其实是个贵妃,好像是伶妃,而不是现在的皇后,伶妃生下方景阅之后一直觊觎太子之位,我娘本无意与她相争,反正她也争不过不是?可是她却下毒害我,我娘一怒之下提了根棍子去了她宫里,我娘武功极好,把伶妃打得去了半条命,伶妃去向父皇告状,却被父皇软禁了起来,再后来她就病死了,皇后抱养了方景阅,这么些年来,方景阅也一直认皇后为母亲。他恨我,倒也不是没有源头,皇后从小就告诉他,我娘是杀了他生母的元凶。” “你为什么不报仇?” “报仇?杀了父皇吗?”方景城笑出声,连眼睛都弯了起来,拉过傅问渔的手在掌心细细揉捏,“当年害死白氏一族的人,除了我父皇,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人,若我要报仇,这天下的人,我要杀一半,而且当时祈国大军压境,白氏一族已去,若是丰国皇帝突然驾崩,谁能稳定军心?” “那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你都听过了,父皇杀尽白族的人,却单单不敢动蛛网,我娘亲及母族家里的人皆去以后,我留守京中,接任蛛网少主,好在以前就跟着舅舅们去见得多,早就是定下来了的要接任的人选,接手的时候也并没有太过麻烦,我答应父皇永不争太子之位,做他的刽子手,成了这京中恶鬼,只是为了保住蛛网最后这一支人罢了,那是白族百年来的心血,不可断了传承。” “你就不曾去问过,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对白族吗?”傅问渔不解,以方景城的性格如何能忍得下这等血仇? “问过的,白族中出了内奸,投靠了祈国,皇帝又正好对白族有除掉的心思,只是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所以把白族斩草除根了。”方景城最后洒然一笑,并不是每一个凄惨的故事都有无辜的委屈。 傅问渔靠进方景城怀里,手臂环在他腰间,并非是可怜方景城的遭遇,她只是觉得,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到最后原来都要用鲜血与生命来洗礼的,可是方景城,他连报仇都不能,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隐忍,又岂会没有恨意在心头? 五年前,他真的失去了所有的人,却不得不依然尊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声父皇,不得不为了他人的性命而退让,不得不为了所谓的天下和国家,放弃了他生而为人子的本性,他何尝不委屈? 现如今的他能笑着说起往事,神色安然,语调轻淡,好像那都只是别人的故事,而没有在他的心头一刀刀刻上,傅问渔只想问一声他,这么多年来,可是苦得难以开口,所以一个字也不曾多说? “傅问渔,你看,我跟父皇之间,哪里有什么父子亲情在?”方景城拍了拍她肩头,依然笑说。 傅问渔拥着方景城在雨水中站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才说:“你是不是已经厌倦了?” “对,我早就厌了。”他吻了吻傅问渔的发丝,“不过为了你,再撑个几十年也无妨。” 雨下得稀里哗啦,半点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在很远的地方,有一把孤独的伞在雨中立了很久,伞下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她远远看着那一对拥立在雨中的璧人,眼中灼出滚烫的泪水。 她想起有一年也是这样,那男子曾经这样拥着另一个女子,在雨天里说着笑话,男子眉目舒展地看着那女子赤着脚踩着水泡,笑声串成一串似银铃作响,他也总是那般宠溺地看着,只担心她别要着凉。 如今时光过得好快,一转眼五年过去,那男子眉目未曾多变过,甚至连这场雨都似曾相识,只是那怀中的人却换了,到底有什么好的呢?傅问渔,你到底有什么好?你会害死王爷,你会让害死很多人,你为什么不离开? 你为什么不死! 夏日城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便放晴,傅问渔约了小开和胡膏在一处茶楼里坐下,开口便是:“我要你们在两日配出故人问的解药。” 关于皇后得病这件事,胡膏也是知道的,他虽已不在太医院里当职,但总有几个旧友,自然听说了,但看傅问渔的神色极为认真,便觉得皇后这病是不是有蹊跷? “傅小姐,故人问乃是国师一脉相传的毒药,两日内若要配出,只怕不易。”胡膏却不是故作推辞,只是这事儿的确棘手。 “不易也要配出来,若是容易我找你们两个做什么?”傅问渔脸色有些冷意,方景城昨日有些话说得不完整,但依然可以猜到白族倒下之事与孟皇后少不了干系,否则她怎么能在当年就坐上后位?怎么会抱养方景阅?又怎么会知道故人问? 既然她要以死相逼,傅问渔就让她连死都死不成! 方景城要顾忌得太多,傅问渔却是个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当年她用这药害了方景城的母亲,如今又想用这药换得方景阅回来,做梦! “问渔姐姐,我答应你,就算两日内我们配不解药来也会想出别的办法。”小开从未见这傅问渔这么严肃冷酷地跟他说话,便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认真地说起来。 傅问渔拍了拍他肩膀:“小开,我相信你。” “嗯!”肖小开听罢也不再怠慢,拉着胡膏就离开,既然只有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必须加快速度。 他们刚走不久,花璇就进来了,拱手说道:“小姐,查过了,方景阅的确是在准备行囊准备回京事宜,看来皇后已经通知了他让他早做准备。” “他倒是想得美。”傅问渔一声冷笑。 “小姐,这几日你与王爷都忙着这些事,婚事可别落下了。”花璇小心的提醒,怎么这两人快成亲了却都不急了,个个在忙别的事情。 傅问渔看了看茶楼窗子外面,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她与方景城这场婚事只怕要多波折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添油加醋 龙涎香袅袅地飘着,这香料尊贵得很,他陪伴过不知多少位皇帝,关于这香料本来有何特别之外大家已经不是很关注了,只是它代表着地位和象征更让人津津乐道,这一把龙涎香陪着的是丰国的皇帝,它见证了这位皇帝的辛苦。 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每日的折子必定批阅完了才会歇息,今日折子特别多,虽然都是些鸡毛小事,便皇帝也大多亲力亲为,心系百姓这一项若是有十分,他大概是可以打个八分的。 到了后半夜,皇帝批完最后一本折子放下笔,顺手端过了放在一边的宵夜点心,吃了一口却停住,看了看碗里点心阴沉了脸色。 “来人啊!” “奴才在。”不明白皇帝的火气是打哪儿来了,掌茶太监利落地爬出来跪在地上。 “此物从何而来?”皇帝端着那碗点心龙目含威。 “是今日御膳房呈上来的新花样,奴才试过了的。”太监吓得冷汗直流,难不成点心里有毒? 皇帝脸色更沉:“滚下去!” 掌茶太监捡回来一条命拍着胸口利落地滚远,皇帝看着这碗桂花丸子,既不摔碗也不吃,只是直直地看着,眼神像是毒蛇一般。 这是白秀秀在世时最爱吃的点心,以前皇帝宠她,她喜欢吃就叫御膳房多做给她哄她开心,连着他自己也吃了不少,后来白秀秀死了他就下令跟白秀秀有关的一切都不许再提,这桂花丸子自然在其列。 没想到今日倒有人敢狗胆包天地呈上来了! 他把桂花丸子放下着人备轿,不管多晚他的寝宫里总是有佳人在等的,如花年纪的嫔妃难得被翻一次牌子才有机会来才沐一沐那点龙恩,早早就开始准备,洗得通体清香,坐着凤鸾春恩车一路招摇,来到皇帝寝宫,再把自己剥个精光乖乖躺在床上等着。 皇帝的坏心情在看到年轻的身体时便好了一些,这些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啊,握在手中就像是握到了青春的尾巴,美丽白皙的身体在宽大的龙床上翻滚时,皇帝才觉得自己充满了活力,他爱极了那些女子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还有她们眼中对自己的渴望。 今日这姑娘叫什么名字,皇帝其实都不是很记得了,只是顺手翻了块绿头牌,漂亮的姑娘躺在了床上,他如往常一般轻轻抚过那姑娘丰满的身体,凑近要亲吻的时候却神色微变:“你用的是什么香料?” “回皇上,茉露液。”年轻的姑娘颤声回话,羞怯得不知如何是好。 “谁给你的这香料?”皇帝手指轻轻放到姑娘的脖子上。 “是……是皇后娘娘,她说皇上一向喜欢这香料的味道,叫我抹上,皇上您闻了肯定会开心的。”姑娘见皇上神色有变不似喜欢更似愤怒,吓得有些哆嗦。 皇帝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一紧,勒得姑娘喘不过气来:“谁说朕喜欢的?” “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皇上饶命啊,臣妾下次再也不敢了,求皇上饶命!”年轻的姑娘哭喊声连连,又不敢真个把皇帝推开,脸上全是泪痕,可怜得很。 皇帝倒也不是个真的嗜杀的性子,松开手掌站起来:“把她送回去,摆驾凤宫!” 外面的小太监连声应是,披了件衣服在那个倒霉的嫔妃身上,驾起她就走,两人低头退下之时,互换了一下眼神,微微点了下头。tqR1 皇后躺在凤宫里有些绝望,故人问这药是服下十三日后发作的,掐算了下日子这最多才五天,她已经觉得快要断气了,她开始想着是不是哪里出了错?是不是药的分量下得重了些?又或者是她记错了日子? 她虚弱得已连抬手都不能了,这副虚弱的身子被皇帝一把提起扔到地上踩在脚下:“你竟敢逼朕!” 皇后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她又快病得接不上来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了桌子,疼得连跪都跪不稳,只嘶哑着声音:“臣妾……不明白。” “你还敢嘴硬!”皇帝俯下身来扣住皇后的下巴,满目的怒火,“你想让阅儿回来,朕说过朕会考虑,你竟敢用如此下三滥的招数逼迫朕,是当真以为朕不舍得杀你吗?” 皇后被皇帝这番质问吓得清醒了不少,连忙说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朕在说什么你再清楚不过,你还敢让故人问提前发作,你是想逼朕吗?”皇帝当然了解故人问的药性,看着皇后这副样子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冷笑了两声,“你便是病死了,朕再立一个皇后就是!” “臣妾冤枉,臣妾实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皇上!”皇后哭着辩解,但她这副病态实在算不得好看,又扯着嗓子嘶喊,更让爱美之心颇浓的皇帝心生厌恶。 “在宫中好好反省,阅儿,暂时也不必回京了!”皇上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也不管在后面跟着爬了一段路程的皇后是无论沙哑着嗓子叫唤的。 她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惹得皇帝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但却清醒地知道方景阅暂时只怕是回不了京了,她这故人问也有怪,发作得过快,好像有人在逼着她早些服下解药一般。 会揣测圣意的人不止有皇后,京中多的是能人异士懂得揣摩人心,方景城跟傅问渔都是个中好手,更不要提方景城跟皇帝可是有过那一段差点要兵戎相见的过往的。 他看着傅问渔与小开收拾花草,笑声说道:“你让小开给皇后吃了什么?” 傅问渔拍了拍手上的花泥,望着小开,小开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两天的时间是配不出故人问的解药的,我跟胡公子商量之下,只好让药效提前发作,皇后若是快要病死了自然会服下解药自救,这样那个方景阅也就失去了进京的理由。” 方景城了然一笑,点了点他额头:“你跟着你问渔姐姐,倒也学得这些滑头了。” 小开笑得眉眼一弯:“才不是,我只是想帮问渔姐姐分忧罢了。” “先下去吧,我跟你问渔姐姐有话要说。”方景城看着小开日渐明媚的脸色,有些感概,自打遇上了傅问渔,就连小开都跟着转了性子。 傅问渔洗干净手坐在花圃里安置的石凳上,咬着一个果子笑看着方景城:“那药是要你的人才送得进宫的,你又何必要问?” “我可不知道你送进去的是什么,不过你这么做倒帮了我一个大忙。”方景城坐在她旁边,咬了一口她递过来的果子,说起了宫中他的安排,那桂花丸子和莉露液自然都是他的安排,与傅问渔的药合力之下,便让皇后无路可走。 傅问渔听罢,抿嘴一笑:“皇后现在肯定后悔死了,故人问这东西固然好用,用得过多了,可不是好事。” “自然,父皇原来因为故人问有些动摇,至少会念一念与皇后的旧事,让方景阅提前进京也不无可能,可是若将他逼得急了,只会适得其反。”方景城拿准了皇帝的心思才敢在宫中动手。 是人就有弱点,皇帝也有,一向精明的他遇到白秀秀的事情时,便会有短暂的失控,而方景城只要这失控的短暂时间就够了。 至此,皇后意图以故人问为饵让皇帝放方景阅回京的计划,算是彻彻底底的流产了,非但不成功,她自己也在皇帝那儿落了一身的骂名,实在是偷鸡不蚀把米。那位打包好了行囊只等着圣旨一到,就立刻回京的方景阅,恐怕也要气得吐血。 这两人并未提前商量,但所想的方向却是一致,所做的事情也大同小异,这等默契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杜畏对此最清楚不过,不管是方景城动的手脚还是傅问渔要送的药,都需得经过他的手去完成,所以当他拿到两份命令完全不一样,但效果完全相同的书信时,只是好笑地摇头:“这二人若不在一起,那才是天理不容。” “杜先生你在笑什么?”花璇见杜畏一个人出神发笑忍不住问道。 “我在笑少主真是找了一位好王妃。”杜畏见到花璇眼神微有放软,大概人在看到自己所心爱的人时,眼神都是不一样的,哪怕万般掩饰,也掩饰不住。 “小姐当然会是位好王妃,不过杜先生,你先前说过府中和蛛网都有可能有内奸,查出眉目了吗?”花璇并不吃傅问渔的醋,少主眼中如今只容得下一位傅小姐,她实在不必再自扰,远着祝福便也很好,说不定就算现在肖颜开还在世,少主也再难把目光从傅问渔身上移过来了。 傅问渔,实在是一束太过耀眼的光芒,看上一眼,便再难忘记。 杜畏回头看了看偌大的城王府,负手而立,缓声说道:“内奸的事快查到了,府上的人已经清理干净,此事你不必惊扰傅小姐,毕竟这里是她以后的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把屋子打扫干净迎进新主人是应该的。” 花璇点点头,深以为然,傅问渔要操心的事足够多,多到乱如麻,比如今日那沈清让就进宫去送解药去了,既然这样,这些小事情他们这些人能处理的,就早些处理了的好。 但这想法有些不妙,后果在不久以后就暴露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风雨前夕 比起城王府里的一团和气,青灯古佛相伴的方景阅,他的日子就特别的凄凉。 本来收到风声再过几日他就能进京,今日却得到消息皇后把自己都赔了进去,方景阅并没有担心皇后会怎么样,他只是骂着女人都些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用货色,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自己一个人气得摔碗砸杯。 国寺不比其他地方,别的地方他还能做做手脚,吃点荤腥叫些美人,可是这国寺里却是戒律森严,那方丈住持地位崇高,连皇帝见了都要双手合十行个礼,方景阅便更不敢造次,他成日郁闷得不得了,想下山去又被人在半路拦住。 蛛网的人可真不是一般的讨厌,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歇息地盯着他。 但凡事也总有意外,比如有位武功极高的黑衣人就能穿过蛛网的重重监视,来到方景阅床前的明月光里。 “什么人!”方景阅低呼一声。 黑衣人并不陌生,是那位之前与方景悟有过来往的神秘男子,方景悟死前他就消失了一段时间,方景悟死后他便出现了,他戴着一副厚厚的手套,手套上全是细密的针,手放在方景阅的脖子上,那些针的寒气直往方景阅的毛孔里钻:“别动,二皇子。” 开口也是那一般难听的声音,方景阅却也不是个窝囊废,知道如果眼前的人要杀自己,早就动手了,稳住了心神问他:“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你可想回京?” “你能助我?”方景阅不屑冷笑,他跟皇后两人费了这么大的周章还是让方景阅和傅问渔搅黄了,他就不信还能有人别的通天之能。在如今的京城地界,还没有哪个人有这等神通本事,能让自己避开方景城的耳目,除非是京中有旨放他回去。 黑衣人收回手套走出两步,森寒的目光看着他,并不在乎方景阅满脸的不屑神色,只是冷笑声更难听:“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帮你回京城。” “你是什么人?我如何能信任你?”方景阅也站起来,与这黑衣人相对峙。 “你不如方景悟听话。” “方景悟?你跟他认识?” “自然。” 方景阅不知黑衣人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又似乎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毕竟以他现如今的处境,想要靠自己回去实在太难了。他转着念头想了想,他说:“你先让我回京,我若能回京自然信你,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我也会做。” “你还不知道我要让你做什么。”黑衣人说道。 “只要能让我回京,什么事不能做?”方景阅冷声一笑。 “好,待你回京,我自会再来找你。”黑衣人话音刚落,身形就消失不见。 方景阅看着已没了黑衣人的房间,眼中闪过些狠戾,他前些日子一直在京中活络人手,让京中官员替他上书,可是皇帝却始终无动于衷,就只知道一心准备他的选秀女,皇后就更不要提,简直是个窝囊废,事情没办成不说反而惹了一身的骚。 没了王爷爵位的方景阅地位一落千丈,原本是依俯着阅王府的人也渐渐散去,个个都看得出阅王府气候难成了,但也不去投靠方景城,方景城只怕是张了一张网等着他们去投,来一个抓一个,抓一个杀一个。 那整个京中便只剩下一位方景梵梵王爷还有那么点希望,有些冒险精神极强的人已在慢慢跟方景梵亲近,不过方景梵却是真正憨直的,半点也看不懂那些人的来意,好听的恭维话他听着就难受,逃得远远的。好在方景城对这个四弟还念些手足之情,不时替他挡了许多赶上来巴结的人。 如此,整个京中的势力处于一个极其微妙又极其危险的处境之下,还好有方景城从中平衡控制,没有出现百官混乱的情境。 而远在国寺里跟这些事情半点边也沾不上的方景阅自然心急难耐,他离京越久,越是会被排斥在权力圈子之外,等到真的再过一年之后才回京,到那时候,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他必须立刻回京,立刻迎娶傅怜南改变命格,才有可能重新争夺东宫之位。 故而,就算出现了这么个来历身份皆不明确的黑衣人,他说有办法,方景阅都愿意去试,说不定就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说起朝中百官有一个人不得不提,胡膏在山城之事立下了奇功,拯救了十数万的百姓,皇帝命他放下了药箱,走进了朝堂,官还不低,甚至极高,左相之位。 当年左相之位站的是傅崇左,他已死了很有些日子,这位置也空置了许久,不少官员也动过心思要爬上去,可是皇帝却始终放在那里,现在空降了一个胡膏,自然引得很多人不满。 方景城不能帮他,若是方景城帮了他皇帝第一个便不答应,不过胡膏是个机灵人,方景城帮不得他,他便悄莫声息地借着来看小开的机会去问傅问渔。他不擅官场暗涌相斗,但傅问渔在行,不时跟他说上一说,胡膏也算是勉勉强强地在非议声和不满声中站住了脚根。 他这日又来,与小开聊完了几味草药的药性差别之后,就寻到了傅问渔,傅问渔正在摘青梅,见到他笑了一声:“上次故人问的事辛苦你与小开了。” “份内之事不敢言辛苦。”胡膏说道,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依然还是蛛网的人,傅问渔是蛛网的半个主子。 傅问渔问他来找自己有何事,他倒也直截了当,向正伸手摘青梅的傅问渔讨教:“傅小姐,朝中有不少人向皇上求旨,让二皇子回京,我估计皇上明日就要问我的意见了,我该如何回话?” 倒霉催的皇后并没有放弃继续帮方景阅回京的事宜,虽然不再明目张胆地拿着旧事跟皇上要条件,但开始游说百官群臣,这不是要选秀女了么?多的是臣子想让女儿留在宫中,说不得就福贵了呢? 能让秀女留在宫中的除了皇帝,还有皇后,毕竟后宫那么多,皇帝哪里时时都看得过来?tqR1 皇后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挑着秀女家世不错又有意向的官员下手。 她对付方景城和傅问渔可能有些不成,但对付这些官员来却很一套,游说的技巧也特别出众,还真让她说动了不少人,这些人这些天便开始一封一封地递折子了,皇帝或许也能查觉有异,但并未动声色,也不表明态度。 方景城跟傅问渔这一回倒没有去拦着皇后,因为他们清楚,皇帝是绝不可能因为几个臣子的奏折就把方景阅叫回来的,一直不表态只是想看看朝中谁跟谁一党,谁与谁一派。 傅问渔把果蓝子递给他让他帮忙拎着,自己搬了把椅子过来踩在上面,有几个青梅熟好了可是长得太高,她一边攀着树枝一边笑道:“方景阅回不回来你都不好说话,皇上若问起你来,你便说皇上圣明,微臣不敢揣测圣意,不如请国师大人占一卦。” 这就有些不要脸了,国师大人正闭关呢,快半个月没出门了,除了你傅问渔上门谁也不见,你找国师大人占一卦不是说了等于白说吗? 好在胡膏脑子好用,细想了片刻就明白了傅问渔话里的意思,笑道:“傅小姐聪慧,在下自愧不如。” 傅问渔瞪了他一眼:“什么好的不学,这当官的油腔滑调倒是学了个十足十,你爹要是知道不得气死。” 胡膏想起那位正直清廉又儒雅了一辈子的父亲胡莱,说道:“父亲时常提起傅小姐,说少卿大人若真是个男儿,那真是鸿胪寺之福,小姐手段智慧还有口才,都是我父亲时常夸赞的。” “她若是个男儿,本王只怕要学一学断袖之癖了。”方景城不知何时走来,看见傅问渔站在挺高的椅子上,抱着她下来,又拣掉两片挂在她衣裙上的树叶。 “恭喜城王爷与傅小姐喜结连理。”胡膏却不是很敢跟这位城王爷开玩笑,毕竟是他在蛛网的顶头上司,而且除了跟傅小姐之外,他又是个从不与外人说笑的人。 “好好做官,做个好官,至于其他的事,你也是蛛网的人,知道自会有人处理。”方景城揽着傅问渔肩头,拿过胡膏提着的果蓝子,目光里含着些期望。 “微臣定不负重托。”胡膏拱手退下。 看着胡膏离去的步子,年轻人走路都带风,大步子跨着,傅问渔靠在方景城怀里,看着笑了笑:“他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代大德名臣。” “不错,他比胡莱圆滑一些,但又不失锐气,而且懂得在足够大的利益之下舍弃一些东西,却不舍良知,父皇看人的眼光一向是很刁钻的。”方景城也点头,他倒是难得赞赏一个人。 “是啊,加以时日再稍加磨练,该是了不得的人才。”傅问渔说。 胡膏这步棋皇帝走得极是不错,这迂腐烂臭的朝堂,的确需要些清流来洗一洗,胡膏这样的年轻人,还未被染成肮脏的颜色,正好让那些脸皮都厚得堪比城墙的老臣们看一看,官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可这也从侧面说明,那位看似做事糊涂,成天想着选美人儿进宫的皇帝,其实比谁都要精明。 方景城看了看果蓝里的青梅,看着就觉得牙酸:“你采这个做什么?” “泡酒啊,青梅酒可是好酒。” “你还会酿酒?” “我会的可多了。” “夫人真厉害!” …… 第一百五十七章暗流汹涌 果不其然,皇帝第二天下早朝的时候留住了胡膏,大家纷纷投以不满的眼神,与帝私下会谈,这种事情在当臣子的看来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尤其是被皇帝亲自留下来,更是一种难得。 他胡膏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重视? 皇帝问了胡膏对方景阅想回京这件事的看法,胡膏按着傅问渔教的话巧妙作答。 皇帝的脸色便有些不那么好看起来,国师会不会再占一卦倒难说,但他以前确实是算过一卦,九月九,贵女嫁的。 方景阅这么想快些回来,大概就是想赶在九月初九之前回京,好迎娶那位听说命格极富贵的傅怜南。 “若是阅儿想要迎娶前左相之女傅怜南,你有何看法?”皇帝的这个问题是胡膏先前没有料到的,毕竟是天家娶亲,又跟他胡家没有关系,胡膏便也未想过对策之法。 他微垂着头,定了定心神回话:“回皇上,傅家长女命格之事微臣作太医时也偶有听说,但微臣以为,圣上龙体安泰,正值壮年,并不急于考虑立东宫之事。” “所以胡爱卿你的意思是让朕先回绝了阅儿的念头?”皇帝似笑非笑看着胡膏,到底是年轻了些,还经不住绕了几个弯的套话。 胡膏查觉皇上的话有圈套,朝中对方景阅一事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将方景阅接回来,另一派主张让他先反思一年,另外还剩下几个是保持中立的,胡膏就是这中立的人,皇帝的话是在逼他站队,要看一看他的心思到底偏向谁。 他后背淌下一道冷汗,这臣子当真不易做,深思之后才抬起头说道:“二皇子要回京也并非不可,但总要有个合适的理由,皇上您刚把他关进国寺转眼便放出来,有损圣上颜面。另外那傅家长女成婚之事,微臣以为……九月九贵女出嫁,嫁的人,为何就一定要是二皇子殿下?” 皇帝眼中显得有些讳莫如深,看着胡膏这年轻英俊的脸庞很久,突然大笑起来:“当年你父亲若有你这番机巧心思,朕何至于让他做一个委委屈屈的鸿胪寺卿?” 胡膏连忙低下头:“微臣愧不敢当。” “回去吧,朕心里有数。”皇帝甩袖挥手。 胡膏一路出了宫门,后背始终崩得紧紧的,半点力气也卸不下来,如此一路坐上了轿子,又回到了自己府上,一路不与人多话,回府之后也只是换了衣服跟胡莱下起棋,有说有笑起来。 尾随他一路出宫的人看了半天,看他们两人下完棋又吃了顿家常便饭,沐浴看书之后便歇息,这才回了宫向皇上回话:“皇上,他并未与城王爷的人接触。” “可看准了?”皇帝批着奏折问道。 “看准了。” “知道了。”皇帝批奏折的手停了一下,有点意思,这个胡膏凭着他自己的脑子就想出这种解围之法。 然而皇帝并不知道,蛛网的人早就在宫门口的那顶轿子里等着了,胡膏该说的话也早就在轿子里就说完了,蛛网的手段总是要比吃皇粮的更多,否则这么年来早就让皇帝收拾干净了。等到皇帝的人一路监视胡膏看他回到府,消息早已传到了城王府。 城王府的城王爷又好笑又好气,傅问渔见他神色这么奇怪便问他怎么了,方景城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昨日才夸了胡膏是个难得的人才,今日他就出难题刁难我了。” 傅问渔好奇地拿过情报一看,不看还好,一看就笑出了声:“这个胡膏,当时是被逼得多急啊,这种浑话也说出来了。” “想办法吧,夫人。”方景城摊手靠在椅子上,胡膏这次出的难题可是太难了些,时间又紧,他还真不得不拉着傅问渔一同商量。 “其实也不全是坏事,他帮我们起了个头,我们去铺条路就好了。”傅问渔咬着笔头细细皱着眉,浅黄色的灯下她美得像卷仕女画,因为是夏季所以并未着太多的衣服,削瘦的后背有两片蝴蝶骨微微突起,方景城看迷了眼,顺着两片蝴蝶骨中间的背脊浅沟一路向下抚来,环住她腰肢轻咬了一口秀小如珠的耳垂,在她耳边呵着浅浅热气:“不想了,今日先睡吧。” 傅问渔脸色一直红到了脖子根,这还没成亲呢,这人就这么放肆,要是成了亲那还得了? “少主,小姐,小姐你的嫁衣做好了快来看看!”外面响起了毕苟找死的狼嚎声,方景城满脸杀气,傅问渔笑得花枝乱颤。 皇后娘娘只觉得这短短半个月她已老了十岁,连白发都多了起来,拔都来不及拔,故人问的毒虽然解得及时,但对身体总归有伤害,更不要提皇帝现在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了,总之,皇后觉得自她进宫以来,日子没这么煎熬过。 下人一个比一个用得不顺手,杀了一拔又一拔,但依然没有换到称心如意的,个个都在她身边窃窃私语什么二女出嫁星象大乱的,皇后最是信这些东西不过,哪里容得了这些诨话? 好在那个小兔子一直是个懂事儿又麻利的,让她省了不少心。 她涂着豆蔻的手指揉着额头,小兔子见了连忙上去给她按着太阳穴,细声细气地侍候着:“娘娘,事情都已经办好了,您怎么还烦恼呢?” 娘娘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本宫虽与那些朝官们暗中来往,请他们上书求旨放阅儿回来,可是皇上若不答应又能如何?就更别说,这宫里的女人一年比一年多,看着我就烦心。” 小兔子太监轻轻捏着皇后的玉肩,细声说道:“二皇子乃是天定的真命天子,这小小磨难哪里值得娘娘放进眼里?那后宫的女人就不提了,谁能跟娘娘一比花容月貌?” 皇后让这贴心话说得眉目舒展了些:“这倒也是,对了,傅怜南安顿好了没有?等阅儿回了京,就让他们立刻完婚,你着人去准备成亲的东西,别再拖下去了。” “是,娘娘。”小兔子应下。 “此事要瞒着风声,尤其不能让皇上和城王爷知道,更别提傅问渔那个贱丫头了,对了,傅问渔跟方景城也快要成亲了是吧?”皇后突然想起来。 “回娘娘,是的,皇上指婚的日子是九月初九。”小兔子倒真是记性好极了。 “什么!”皇后猛地坐起来低呼一声,她这些日子一直忙着选秀的事,还有方景阅的事,倒差点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小兔子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连忙跪在地上:“正是九月九,娘娘,奴才没有说错的。” “国师呢?把国师传进宫来!”皇后突然就面目狰狞起来。 “国师正在闭关,已快有半个月了。”小兔子小声颤抖着回话。 “闭关?抬也给我抬进宫来!”皇后显得怒不可遏。 国师真不肯进宫的话,皇后的人也是不敢抬的,沈清让是真的在屋子里修养,为了救傅问渔回来他受的伤极重,还在调养,皇后去找他是何事他也知道,他只是凄惶地笑了笑,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帮她,不如索性帮到底,能不能成,皆看世人造化。 便写了张纸条,纸条上几个字:“二女出嫁星象乱,南滩搁浅困蛟龙。” 皇后拿着纸条看了又看,又四处找罗盘,那国寺的位置正是南方,正困住了方景阅这条蛟龙,这下可由不得皇后不相信了。 她这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传到方景城耳朵时,他也只是笑笑,笑过之后依然握着傅问渔的手作画,画的是一副美人图,图中美人巧笑倩兮。 “你说你这人坏不坏,明明知道皇后那么宝贝傅怜南的命格,你还在宫里放出那种谣言。”傅问渔笑着拿笔戳他。 方景城点了点墨抹在傅问渔脸上捉弄她:“二女嫁,星象乱。这么胡说八道的话她也信,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还拉着国师垫背,说沈清让这些天闭关就是因为九月九二女出嫁,乱了星象,他看天意受了反噬,这种毫无根据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信啊?”傅问渔自己都说不下去,这破绽多到令人发指的空口白话,皇后她好说也是个识字知礼的人,怎么就能信了呢? 方景城则是笑着提笔蘸墨,沾了一点朱砂色给画中人描红唇:“谁知道呢?也许是他们太信命了吧,皇后如今除了抓住命格星象这最后一点救命稻草,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帮她的?她不信,也得信。” “可我依然觉得没那么简单,要不我们查一查皇后吧。”傅问渔转着头想跟他说话,方景城故意低下头来,傅问渔一不小心嘴唇就碰到了他脸颊,恼得她直拍他胸口:“你这人真是!” 方景城恶作剧得逞满眼都是笑意,一把抓住傅问渔两只小手,另一手将画中人描好,他搁笔停墨,看着画里的人,皱了皱眉,略带些嫌弃:“长得也太难看了。” “我觉得还行啊。”傅问渔瞅了瞅,这人的眼光肯定有问题。 “不及你好看。”tqR1 “那倒是。” 等在旁边等这副画等了大半天的毕苟,看着比她跟流七月还不要脸,像泡在蜜糖里的两人,终于忍无可忍:“你们两个要点脸好不好!我还是个大活人在这里好不啦!知不知道羞耻了啦!真是够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跳啥大神 画像几经转手最后被放进了一个金色布帛缠起来的小盒子里,这盒子里还有许多其他的画像,画中的都是美人儿,只是这些美人儿能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就很难说了,小太监关上盒子走了两步又停住,骂了自己两声,重新打开盒子挑挑拣拣了半天又取走一副画像。 选秀这件事虽然每三年就一次,但因为是皇帝的女人所以每次都格外声势浩大,京中的街永远热闹,前脚送走了各国各族的使节,还未来得及好好庆贺一番城王爷的劳苦功高,又迎来了皇帝后宫的大选,街上的美人们如鱼穿梭,多是准备着这几日进宫的,去经历最后一道筛选的。 傅问渔跟方景城在府上待了些日子不出门也腻歪了,便出门来走走坐坐,正是盛夏时节,姑娘们都穿得凉快,公子们大饱了眼福,方景城指着街上一个愁眉不展的女子,说道:“就是她了。” 闻声看去,那女子虽不是倾城之貌,但面容清秀,透着一股书卷气,若是进了宫想必以这样的相貌和气质被皇上看中也不难,只是她眉头郁色太沉。 “叫什么名字?” “颜卿。”方景城应道,“说来跟你还有一些关系,她是商洛县丞颜显贞的独女,被强送进宫的。” 傅问渔想了片刻:“我记得颜显贞勉强是个好官,应该不会做出这等卖女之事才对。” “你忘了,商洛的位置极其巧妙,一面与末族相接,一面是寂海海岸,还有一面是天堑之渊的千仞绝壁,与丰国相接的土壤其实不多,那里算是对外的要塞。”打仗出生的方景城看问题的眼光也不一样,分析的是地理位置。 傅问渔自然知道商洛的地理奇特,她在那里生活过十五年,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商洛一直很贫穷困苦,战乱不断。 不过她考虑的方向则是京中为什么要把颜卿要过来,虽说女子没得反抗,但商洛天远地远,要躲也不是躲不过的:“是皇后的意思吗?” “不错,颜显贞极为疼爱这个女儿,若颜卿入了宫,被皇后收卖,皇后在边境就有了她的人。”方景城点头。 “可皇后为什么突然要跟边境拉扯上关系,除非……” “我就知道你稍稍一想就能知道。” “皇后这是恶胆包天,不过这颜卿也真是可怜。”傅问渔看到那叫颜卿的姑娘坐进了对面一家茶庄的二楼,正对着茶壶满面愁容,她一个女子,在偌大的京城里,无亲无故,很难改变什么。 “所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方景城没有什么太多的怜悯之心,他只把颜卿看做一粒有用的棋子。 “晚些时候我去与她谈一谈,方景阅那边呢?”傅问渔问道。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天猛地暗了下来,太阳一点点被吞噬,阴影布满大地,太阳像被偷走了一般,刚刚还阳光灿烂的晴空转眼黑漆漆一片,压抑而浑浊的黄色光线填在半空中。 百姓们没见过这种情景,惊诧不已,纷纷走上街头指着天空私语声纷杂不断,猜测着这可是什么情况?太阳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这可是天大的异像啊,难道有妖怪? “天狗食日。”傅问渔淡定说道,她平时看的书多且杂,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突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他……” “他会趁此次机会回来,回来了更好。”方景城笑道,与傅问渔想到了一处。 “发生天狗食日这么大的事情,沈清让为何没有半分消息?”傅问渔不解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 这边两人还不及解惑,那边一处极高的城墙台子上有一团光刺得人眼睛发疼,所有太阳被抢走的光好像都在那里,方景阅自那点光线中凌空而下,一身画满城门符咒的衣服跟修真道士一道,他声音洪亮,传遍大半个京中:“诸位莫慌,此事恶犬吠日,容在下驱赶恶犬,还京中一片朗朗乾坤!” 然后但见他一身道袍半空飞来,落在人群中间,嘴里倒是念念有词神神叨叨,手上几翻又翻出一柄长剑直直向那已经被“天狗”啃掉了太阳指去,又是抖又是颤的,还左右比划,活像个江湖骗子。 人群中像是有人认出了方景阅,高喊了一声:“是二皇子,是二皇子来救我们了,二皇子啊!” 这托当得太明显了些,傅问渔光凭听都能听出浮夸来,好像方景阅是他的再生父母一般。但是百姓们查觉不到,只听见四处都是此起彼伏的“二皇子厉害,二皇子造福百姓,二皇子威武雄壮”,方景阅一见有了效果,跳大神跳得更起劲,手中的长剑连连挥舞,直接在街上耍了一套剑法,还真有人以为这是驱鬼驱邪救回太阳。 傅问渔在上面看着他在下方丢人现眼,眼泪都要笑出来,伏在方景城怀中笑得直揉肚子,你说你要回来,回来就是了,搞这么一出阵仗,您是真不嫌丢人啊! 方景城也难得因为外人忍不住笑意,实在是替方景阅尴尬,这种事情他到底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我说,这也叫能屈能伸了吧?”傅问渔笑得擦了擦泪水,看着下面依然卖力表演的方景阅。 “这比能屈能伸厉害多了,这叫能人能鬼,人不人鬼不鬼!”毕苟他们早就不顾形象笑得抱在一起了,实在是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精彩的戏码,半点也不能错过。 方景阅早晚会再回京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傅问渔并不指望在国寺那种地方真的能把方景阅关一年,关键是他回来的时机,现在他回来的这么轰轰烈烈,这么豁出去脸皮,傅问渔都有点不好意思再把他赶离京中了。 许是他们笑得太大声,所以方景阅听见了,转过身来看见他们时,脸上激动的表演之情再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露骨的恨意和毫不加掩饰的杀机。他提着剑,踩着茶楼的梁柱一路往上,剑光闪烁直直向傅问渔刺来! 毕苟他们笑归笑,手上的功夫却是半点也不耽误的,与花璇两人并肩而上,一人提剑相挡,一人暗器在手,嘴里还忍不住嘲笑:“怎么二皇子你不去驱赶天狗,跑来这里撒野了?” 就连流七月也拉了架势挡在傅问渔前面,他倒不是要保护傅问渔,他要保护的是毕苟罢了。 “大胆刁奴!”方景阅哪里容得下几个下人对他冷嘲热讽,挑了剑破开一道缝隙就要杀了傅问渔。 傅问渔端着茶杯稳稳当当地靠在方景城怀里,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一不躲二不闪,方景城手指轻弹,弹了一滴茶水打在方景阅剑尖上,便把他连人带剑震开,口中说道:“怎么?二弟就是这么见过嫂嫂的?” “大哥,你居然还真要娶这个女人?”倒也是怪事,方景阅每次跟方景城说话的时候便换了一番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恨有嘲讽,有怒有克制,他对方景城的恨意是扎根在骨子里,自小时候起,他就立志要杀了方景城替他娘亲报仇,这么多年下来,这恨早已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了。 “你以为呢?”方景城拉着傅问渔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二弟,难得回京,还是老实些吧。” 他说罢便拉着傅问渔下了茶楼,方景阅在后面看着他们二人的目光阴冷怨毒,现如今他已无人可用,只有他自己了。 方景阅到底是个草包还是深藏,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但是凡有着极深仇恨的人,都会被仇恨所驱使做出许多常人难以企及的事情来。 傅问渔并不小看方景阅,对于任何对手,她从来都是全力以赴的。 走出茶楼时,太阳渐渐重新出现了天空上,刺目耀眼的光芒也再次照射在大地,百姓山呼二皇子威武雄壮,傅问渔只忍着笑意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要太大声。 方景城看了看这些人更觉好笑,他方景城倒真做过不少替百姓除害的事,但落得一身的骂名辱名,方景阅跳了一段无用的大神舞便是他们的英雄了,这些人啊,真是眼瞎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同样一脸不解的沈清让,傅问渔笑着打招呼:“你出关了?” “身子好些了,今日又遇上天象,就出来看看。”沈清让也应答。 “你也没有算到这天狗食日的天象吗?”傅问渔疑惑道,按说这种天象沈清让绝不会算漏才是。 沈清让只是摇摇头,他也不明白,怎么他的星盘里对这天象半点提示也没有,这怎么可能呢? 傅问渔的目光微微一闪,没有说别的话,只叫他注意身体,又谢过他救了自己,便与方景城一道回府了,他们还多的是事要做,没有时间陪着方景阅威武雄壮地跳大神。 方景阅的留京在意料之中,皇帝并不是很明白这天狗食日的原理,但他听说到方景阅驱天狗,救太阳这回事时,表现得并不如何高兴,毕竟实在太丢人现眼了。 可是这也勉强算是功劳,勉强可以算作方景阅留在京中的原因,皇帝也不会再把他赶出京去。tqR1 而那黑衣人答应方景阅,会帮他回京之事,也算是应了承诺。 第一百五十九章愿她清闲 傅怜南这个可怜的女人几乎快要被京中的人忘记了,曾经她也是名盛一时过的,不过望京这种名利场最是现实不过,谁得权得势谁便是众人捧着的热饽饽,谁要是落魄了,立马把你踩进泥里,恨不得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当年飞扬跋扈的傅怜南可没少得罪过人,这会儿她失势,自然免不得遭人奚落嘲讽,尤其是如今的傅家人几乎死绝,只留下了一个与她是死对头的傅问渔,她的日子过得有多凄惨自然不言而喻。 艰难的处境最是能磨练人不过,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傅怜南也收起了往日眉眼中的娇纵和高傲,变得卑微,且愿意退让,她开始明白了人情冷暖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个骄傲的大小姐,如今变得温驯又乖巧。 大概唯独不变的,便是那颗歹毒的心肠了,这是傅家的优良传统,丢不掉的。 她如今住在皇后一个远房亲戚的家中,静候着时日,只等有一天大红的花轿落到门前,她换上一身嫁衣,嫁给那个有她相助便注定是天子的男人。 而这个人是谁,已经有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傅怜南终于明白,她能活到今日,不过是因为她命格太大,而非是谁对她有所怜惜,皇后不是,方景阅更不是,她终于清醒地知道,根本没有人在乎她到底是谁,在乎的不过是她天地间独一份的命格。 所以当她现在面对着方景阅的时候,她的神色是淡然的,心绪也是宁静的,不再如当年一般,哭着喊着,景阅,带我离开这里,景阅,替我报仇杀了傅问渔,她只是坐在一间寒碜的破落房子里,看着方景阅:“二皇子殿下来此有何贵干?” 方景阅查觉她变了些,觉得好笑,连傅怜南这样的女人也会被世道改变,当真是世道吃人。 “九月九,你一定会嫁给我的。”方景阅坐下,喝了一口粗茶,皱眉吐掉。 “二皇子娶妻,不得皇上圣谕,如何娶得?”傅怜南不再是当初那个傻兮兮的姑娘了,她也知道,若不是皇帝有意拦着方景阅,单凭一个傅问渔又如何能一再阻止她嫁给方景阅? 她的反应有些出乎方景阅的意料,以前这个女人是何等急切地要嫁给自己,想成为太子妃,想坐上皇后凤位,如今跟她再说婚嫁之事时,她的反应如此冷淡,这倒是让方景阅没有想到。 “我自有我的办法。”方景阅扳过傅怜南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捏得她脸颊发疼。 傅怜南眼中亮起一点光芒:“你真的会娶我为妃?”这或许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翻身的机会了,哪怕她也知道希望渺茫,但仍然愿意一试。 方景阅望着她冷冷一笑,手指伸进她薄薄的夏衣里轻抚过她肌肤,看她因为害怕而颤栗的样子,低声说道:“你以为,以你如今的身份,还有资格做我正妃吗?” 傅怜南眼睛睁大,盯着近在眼前方景阅的脸,这张脸在她眼中从未如此令人作呕过!整个傅家为方景阅付出了多少,如今一家人死尽都只是为了他的东宫之位,他竟然要将自己,纳作姬妾! “你会遭报应的!”傅怜南狠声诅咒。 “有你在,我可是天子,谁能让天子遭报应?”方景阅狠狠在她胸前揉捏了一把,说话有如阴风阵阵,傅怜南一瞬间惨白了脸色,想大声喝止他,可是她只是张了张嘴咽下了全部的声音。 现如今的她,再没有资格再如以前那般跟方景阅叫板了,纵使遭他欺辱,也不敢再作任何反抗。 方景阅离去时只说让傅怜南等着,九月九的时候自会有花轿来接她。 傅怜南理好衣服伏在床上低声哭泣,她曾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今遭方景阅这般奚落羞辱,自然难以承受,哭泣声压抑着痛苦。 她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攀上了墙头。 傅问渔坐在墙头,晃了晃脚尖儿,嘴里轻轻哼着一只不知名的歌谣,远远看着昏暗烛火里的傅怜南,她当真是个美人儿,这般柔柔弱弱的身子,哭起来时轻轻耸动着的肩膀,还有一双欲语还休的眼睛浸满泪水,这样的她,连傅问渔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狠毒,荼害了一个无辜的可怜女子。 “小姐,傅怜南真的会嫁给方景阅吗?”花璇有些疑惑,方景阅对傅怜南都这样了,傅怜南还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吗? 傅问渔摇了摇头,那首不知名歌谣最后一个音符是一声长而婉转的轻吟,傅问渔唱罢才说道:“谁知道呢?” “还要继续看下去吗?我看傅怜南得哭一晚上。”花璇撇了撇嘴,都是她自己作的孽,这会儿哭成这样子,弄得好像是谁把她陷害得孤苦无依一般。 “回吧,盯紧方景阅的府上,他能回京,实在太奇怪了。”傅问渔站起来,从墙头轻轻一跃跳下去,稳稳当当落进方景城怀中。 “看好了?”方景城抱着她也不放下。 “看好了。”傅问渔手臂勾着他脖子若有所思,“你说方景阅回京是因为有一个黑衣人帮他?” “嗯,这黑衣人之前与方景悟也来往过,京中许多事应该都是他出谋划策做出来的。”方景城说道。 “现在可以确定,这个人懂天象,而且懂得如何遮掩天象,其人功力不在沈清让之下,否则天狗食日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得过沈清让,这世上有几个人有这本事?”傅问渔轻轻皱着眉头,沈清让这大国师之名不是平白得来的,放眼天下,两国四族对他都尊敬有加,那是上百年的积累和传承才得到的地位,那么,能在他之上的人,会是谁? 方景城的步子停下,低头看着傅问渔:“你也想到了?” “但也说不通啊,他早在十多年前就死了。”傅问渔抬了抬眼帘,世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世外高人这种事说不准,但是沈清让的师父水南天肯定是有这份本事的,可是水南天已经死了很久了。 听说,死了有十五年多近十六年,也就是傅问渔出生那一年,这位水南天大国师就不在了。 方景城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口中说道:“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方景阅,他们之间定是有什么条件,或许等方景阅开始履行承诺的时候,就能推断出这黑衣人是谁了。” 傅问渔不说话,目光微凝,开始想着其他事,当初方景悟在山城投毒之事做得格外干净,半点痕迹都不曾留下,按理说,他是绝无可能瞒过方景城的,那时候起傅问渔就怀疑过是不是有人暗中助他。 如果果如方景城所说,这黑衣人与方景悟有过来往,而且还来往颇密的话,那这黑衣人实力可谓深不可测。 沈清让做阵让自己历生死劫的时候,方景城严令不得让任何人泄漏风声,整个京城里知道的人只有城王府和蛛网,那黑衣人却依然得知了时间,并在最关键时刻对自己痛下杀手。 而且虽然杜畏与她说得不多,但傅问渔也隐约知道,蛛网之外还有一个类似蛛网的存在,与这黑衣人又有关联,之前在狩猎场所遇到的刺杀也跟这个存在有关系,他们手里还有焚世水这种绝秘的毒药。tqR1 还有盲眼阵…… 这个人到底是谁? 傅问渔的目光越来越沉凝,她感觉到自己触到了一根线,这根线只要再连一连,就能牵出后面的人,可是好像有人刻意把这根线斩断,傅问渔便看不到线的后方。 “你在想什么?”方景城见她不说话便问道。 傅问渔心间有些不好的预感,而且这预感不知为何还与方景城有关,她看了看方景城的侧脸,笑了笑说道:“我在想沈清让,京中出了这么个人,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如果他再遮掩什么星象呢?沈清让的处境现在很危险。” “他要杀你好不好,傅问渔,你居然还替他担心?”方景城让她的话逗得好笑,国师跟异人那是上百年的死对头,沈清让心心念念地就要除掉异人还天下太平,傅问渔你这个异人还真是“菩萨心肠”。 傅问渔白了他一眼,明明是吃飞醋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说道:“沈清让的确是与我想法不合,但他却未与我们真个闹翻过,若是换个人,那可就说不好了,说不定连沈清让都会被他暗害。” 黑衣人的事方景城一直没有停止过查探,只是他觉得不必让傅问渔跟着一起担心,毕竟是蛛网内部出的问题,她因蛛网的失误而受伤,不应再由她去操心。更别说那黑衣人武功高强,或许还知道了傅问渔异人的身份,更是危险重重,他不会再放任傅问渔身临险境。 方景城向来都是个不会说太多的人,他更习惯在暗中将一切都解决好,傅问渔最好只在安生日子里享清福。 所以他紧了紧手臂,将傅问渔抱得紧了些。 “别想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方景阅已然回京,他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傅怜南娶回府中,以扭转他现如今的劣势,难道你想看着他们二人成亲?”岔开黑衣人的话题,方景城说起别事。 傅问渔点点头,越过方景城的肩膀看着那间不算阔绰豪华的宅子,那户人家姓林,是孟皇后的远房表亲,傅怜南认林家长辈为义父,等着名正言顺地嫁给方景阅。 第一百六十章有关上位 沈清让站皇帝御书房外等了有些时候,细数了脚下的青砖刻痕有几道,望了那方的玉石栏有几根,一等,便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到了午间用膳的时分,方景阅才从御书房里退出来,他脸色并不是十分好看,遇到沈清让的时候恭敬行礼:“一切就都拜托给国师大人了。” 沈清让不说话,只微垂了头进了书房,皇帝正在用午膳,看桌上的碗筷是给沈清让也预了一份的:“坐下吧,以往你师父还在时,朕时常与他喝酒。” “谢皇上。”沈清让不卑不亢从容入座,他的身份特殊,便是连见了皇帝也不用下跪的,反倒是皇帝见了他还有存几分敬意。 “阅儿跟朕提起迎娶傅怜南那个女子的事,你觉得呢?”皇帝摒退了太监和宫女,只留了沈清让一人在此,给他倒了杯酒,语气难辩地问他。 沈清让谢过皇帝的酒,不答反问:“皇上您可相信在下?” “你乃世间仅有的大国师,朕如何能不信?”皇帝笑了一声,谁都信不得,唯独沈清让是可以信的。 “早在数年前,在下就说过,二皇子乃是天定真主,待皇上您百年之后,能继任皇位的人必然是他。既然如此,皇上您何不早早定下东宫之主,也免得皇子们互相厮杀,引得朝庭动荡,百姓流血?” 如此犯天下大之不敬的话,放眼天下能说,敢说的人也只有沈清让了,还就巧在皇帝听了这话也不会动气,除了傅问渔之外,人皆有一死,便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皇帝也不能真个活个一万岁,百年之后,也就是一柸黄土,顶多葬的地方尊贵些。 而伟大的皇帝陛下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生死只怕沈清让早已看透只是不说而已,故而坦然一笑:“便他真是未来的天子,如此无能,即使坐进了东宫之位,坐上了皇位,又能坐几天?” “上位者的手段和能力并非要以兄弟手足相残来借加磨练,真正执掌天下之人目光当长远,而如今二皇子身困浅滩,别说目光长远,让他把目光放出这一宫一城,都是极难,皇上您若不给他台阶,他是上不来高处的。” 沈清让难得说这么多话,还每一句都正中要害,往日里他总是神神叨叨说什么都有天意,今日这番变化,倒是连皇帝也始料未及。 “你如何就知道,朕是在利用方景城历练阅儿?”皇帝奇怪一笑。 “您唤二皇子名字时是唤其小名,唤城王爷时却是直呼其名,皇上,您的心里早有所属。”沈清让摇摇头,其实皇帝的心思他又哪里猜得准,只不过皇帝对两个儿子的差别对待只要是不瞎不聋的人,都能看得出。 皇帝看着他目光怪异,举手抬了抬了酒杯,自己喝下,又转动大拇指上的扳指:“国师,你可知你喝的这杯酒,经过多少人尝过之后才端上桌?” “既然得到了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要付出天底下至辛苦无比的代价,这是对应的。”沈清让悯然浅笑,这些人,好可怜。 “那你凭什么认为,阅儿不需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皇帝眯了眯眼睛。 “他已经付出了,生在天家,便是最大的代价。” “你在说阅儿,还是在说方景城?” “我在说……所有的天家皇子。” “呵,依你所言,你也是建议朕将傅家那长女嫁给阅儿了?”皇帝突然冷笑了一声。 “在下只是以为,任何不流血的方式都是最好的。”沈清让抬首看着皇帝,其实世人有些小看了沈清让,总觉得他除了打打卦算算天象,做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本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只是不爱这些东西,一如方景城所说,京中水浑,一旦下了脚可就再也上不了岸。沈清让只是一直不肯踏进这池乌黑不见底的污秽里罢了,可事到如今,他再无选择。 那个能遮去天狗食日星象的人他一直在想会是谁,算遍天下所有人,他也算不出有谁能做到,如果方景阅与这样的人在一起,沈清让再难看清往后丰国的龙脉之象,他需要让方景阅及时回头,不与那样的人搅和在一起,否则天下真要大乱。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立刻将方景阅推进东宫。 要将方景阅推进东宫,首先要过的便是方景城与傅问渔那一关,如何不见血光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要做到这一点,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却是让傅怜南下嫁方景阅,以其命格辅助方景阅一举登顶。 否则以沈清让清傲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在外面一站便是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只为与皇帝喝一杯不知沾了多少人口水的清酒? 似是被沈清让的话说动,皇帝沉默了良久,喝了几杯确保毒不死他的好酒,这才缓缓放下酒杯说道:“十日后,朕会决定此事。” 沈清让便起身告辞:“谢皇上。” 他简洁得不像话,说完便退下,飘然的白衣墨发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皇帝还记得,当年水南天挑中沈清让时说过一句话:此子可定天下。 水南天一生从未预料错过任何事,皇帝也不得不信这一句“此子可定天下”,只可惜沈清让也太过心怀天下,皇帝难以将他收为己用。 他敲了敲酒杯,暗影中的人出来:“将今日的消息放出去,若是阅儿能在这十日里赢得了方景城,朕便将东宫之位交给他,赢不了的话,哼,就再多历练两年吧,死些人算什么?” 沈清让行走在巨大的宫庭广场中,有一排又一排标致的秀女从他身边经过,扬起淡淡的脂粉香气,他突然就想起傅问渔身上淡淡的味道,那味道甚是独特,许是她日日侍弄花草染上的,闻着清新自然。 而后他苦笑,终于有一日,是要与傅问渔正面相抗的。 “国师大人。”皇后的鸾轿停在他跟前,已恢复了精力的她下轿向沈清让问好。 “见过皇后娘娘。” “听阅儿说,你今日与皇上一同用的午膳?”皇后笑得亲切,可大抵是她坐在高位坐惯了,不曾对谁有过好脸色,这亲切的样子也显得有几些屈尊纡贵的姿态,看在眼里便格外不舒服。 沈清让不喜欢她这副故作亲切的姿态,直接问道:“娘娘可还有事,若无他事在下要出宫了。” 皇后不敢对沈清让使脸色,只能面色尴尬:“国师大人何须如此着急,本宫只是想让你帮我看看,那些秀女哪几个会得龙嗣罢了。”皇后笑望着不远处正碎步而行的秀女,那笑容看着格外的扭曲,“毕竟宫里的孩子若是多了,实在吵得狠,本宫与皇上都喜欢安静,不如早做预防,国师大人你以为呢?”tqR1 这番恶毒的心思令人发指,沈清让不擅作假,直接拧起了眉头:“稚儿无辜,娘娘还是多积善德吧。” “积再多的德也抵不过我做的恶,当年你师父水南天积德千千万,还不是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死得悲凉?”皇后冷笑,冰凉的护甲拂过衣服上的凤凰图腾,“本宫不能有孩子也是拜你师父所赐,我这一辈子可就指望着阅儿了,国师大人,所谓父债子偿,水南天与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可别忘了偿债。” 在深宫名利场这样的地方,不能有羞耻心和道德心这两种东西,否则时时都要背负良心的谴责,恰巧,沈清让是一个知羞耻懂道德的,被皇后这番话一说,他只觉内心痛苦,半低着头说接不上话,往事有太多不堪。 而另一个将羞耻视为无物,将道德踩在脚下的人就不一样了,她提了提裙摆,踩着地上的青砖跳着格子,走到沈清让身边,挽上他手臂,笑盈盈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您这话说得,还有句话是冤有头债有主,您这么厉害怎么不在当年就找水南天报仇啊?这是欺着沈清让心地好,所以要可劲儿踩了?” “大胆傅问渔,你一个罪臣之女竟敢对本宫如此出言不驯!”皇后在宫里养尊处优几十年,哪里让人这么戳着脊梁骨冷嘲热讽过,当场便忍不下了。 “可您不也正准备将另一个罪臣之女娶进门做儿媳妇儿吗?这样算起来,皇后娘娘,咱两家还算是姻亲了,毕竟我长姐娘家可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了。”傅问渔笑起来,将眼睛弯了弯,藏好了眼里的厌恶。 沈清让偏头看着傅问渔侧脸,这个人啊,她真是生得太好看了,长眉飞扬,唇若点朱,连微微抬起的下巴都是满满的倔强和不服输。 她啊,生得真是太好看了。 “你!”皇后柳眉倒竖。 “皇后娘娘,在下要出宫了,恭送皇后。”沈清让轻轻拍了下傅问渔挽在自己手臂上的手,示意不要再与皇后作口舌之争。 皇后看了看沈清让,又看了看傅问渔,更看了看站在傅问渔身后不远处的方景城,然后冷哼着一甩袖,坐回鸾轿,轿子一摇一晃地走远。 傅问渔松开他,退了两步牵上方景城的手,气道:“你这人跟我闹起来的时候倒是厉害得很,跟皇后说话却一副任她羞辱的神情,就知道窝里横!” 沈清让看她生气的样子反而一笑,她护短,自己在她那里受气受得,在别人那里却是半点委屈吃不得,沈清让都知道,只是他也知道,他刚刚跟皇帝的那一番话,早晚会把自己与傅问渔推到生死对立面。 趁着现下凉风正好,血还未将他们之间染成绝望的颜色,他笑言轻问:“你今日怎么进宫了?” “我……我……”傅问渔一下子红了脸,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 方景城看她耳垂都发烫,他便笑意在眼角藏不住,握紧了她手心对沈清让说道:“她嫁衣还缺一块压得住颜色的好玉做坠子,内务府里这些东西多,我带她来让她挑块喜欢的。” 沈清让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又松开神色,内务府的东西不得皇帝赏赐向来无人敢自取,方景城也当真是要把傅问渔宠到天上去,才敢直接进宫挑好玉,大抵皇帝也是不会拦着他的吧。他说道:“原是如此,两位慢慢看,我先出宫了。” “慢走。”方景城也不挽留,只拉着傅问渔慢步离开。 “你这么护着沈清让啊?” “人家救过我。” “救过你了不起啊,我也救过啊。” “所以我这不准备嫁给你了嘛。” “哟,你这意思是还准备也嫁一次沈清让以作答谢了?” “你说你这人……对了,这块玉不错。” “嗯,勉强还成。” 第一百六十一章好个流氓 皇帝到底想不想立方景阅为太子这件事谁也不知道,但大家却都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让方景阅跟方景城厮杀一番才罢休了。 这有什么意思呢?也只有皇帝才知道,大概是他心理变态,喜欢看这种手足相残的戏码。 方景城听罢皇帝特意放出来的消息,想着他故意给自己十天时间,来阻止方景阅与傅怜南的婚事,想着这皇帝做久了的人,当真都是些无聊之辈,想方设法地找乐子,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了。 傅问渔挑了一块品质绝佳的粉翡翠,他在掌心里把玩了许久,又拿了把刻刀在上面雕着些花样,杜畏站在一边看着摸不清头脑,只好问道:“少主,我们该怎么做?” 方景城吹掉一些玉屑,笑了一声:“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城王妃去做什么了?” 杜畏这才想起来一天都未见傅问渔,便不解道:“小姐一人之力,只怕难以解决此事。” “你又知道?”方景城仔细认真的雕刻着手里的粉翡翠,倒不是他不帮傅问渔只让她一个辛苦,而是这事是傅问渔的一根心头刺,她不会愿意让别人插手,所以方景城不如就静坐着,等她需要自己了的时候,她自会来的。 “那属下先退下了。”杜畏见没自己什么事,就准备回去。 “别急,帮我看看像不像?”方景城递过手里的粉翡翠送到杜畏眼前。 杜畏看罢,又看了看方景城,愁着脸:“像,像极了。” 其实……不太像,方景城不是很会雕小玩意儿,这上面雕的的小人儿,除了看得出五官来之外,那是半点也看不出像傅问渔的样子,可是杜畏却不敢说这话。 这神色没能瞒过方景城,他挥了挥赶了杜畏下去,重新精雕细琢起来。 傅问渔约了一位漂亮的姑娘在一处不打眼的小酒馆,小酒馆是她以前来过的,就在护城河边,酿香酒馆的老板娘已经认得傅问渔,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水渍,招呼了一声她男人:“给傅小姐上碟花生米,半斤刀子酒,再上一碟牛肉,别掺猪肉。” 颜卿见这老板娘一副与傅问渔相熟的样子,好奇问道:“京中人都说傅小姐你脾气古怪,原来是我误会了。” “我脾气是很怪的,你没有误会。”傅问渔接过老板端上来的酒和小菜,拣了粒花生米在嘴里细细嚼着,“颜姑娘,你想进宫成为妃子吗?” “既是圣旨,哪里有想与不想这回事?”颜卿脸上写着认命,像她这样的女子,哪里跟宫中一道圣旨抗衡得了。 “你爹颜显贞是个好官,当年我在商洛的时候受过你爹一饭之恩。”其实并没有,傅问渔不过是想拉近与颜卿的距离罢了。 “是吗?想不到我父亲与傅小姐还有这样的往事。”颜卿也未失该有的礼节,除了有些吃惊之外没有过多的攀附。 傅问渔看着护城河的粼粼水光,笑意慵懒:“若我说我想报一报这一饭之恩,颜姑娘你可信我?” “我不明白傅小姐的意思。”颜卿皱起了她的温婉柳叶眉。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不必进宫,但要听我的。”傅问渔扬眉,她的眉比不得颜卿的温婉好看,时时透着些冷冽,实在太不温柔了些。 “傅小姐,你冰雪聪明,想必也知道我进宫与其他秀女不同,是有所命在身,你这般说话,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果然是读多了书的,脑子比之一般的姑娘要好用得许多,至少清楚地知道,皇后指定要她进宫是为了让颜显贞听话,要商洛听话。 “商洛乃边关险境,若是落到恶人手里,只怕于丰国不利,颜小姐你说呢?”傅问渔望着她。 “我如何知道,傅小姐你是好人呢?” “我当然不是好人了,不过,既然大家都是恶人,就看你信谁了。”傅问渔说得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今日若是拒绝了傅小姐你,只怕没办法活着走出这酒馆吧?”颜卿面色微冷。 “当然了,你看老板娘端上来的这牛肉多好,只要往这一放,你就中了毒。”傅问渔微微笑,指了指碟子里的牛肉干。 “你!”颜卿大概是没有想到傅问渔可以无耻到这般地步,有些气愤,险些拍桌。 “嘘——”傅问渔比根手指在嘴边,“别吵,我最讨厌跟人吵架了,有什么为难的事,杀了那人就是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颜卿读再多的书,书上也没有写过怎么对付傅问渔这样的,这简直是太卑鄙了。 傅问渔托起腮,翻翻捡捡碗里的牛肉干,笑道:“听我的话,或者死。” “皇后娘娘至少是宫中之人,得到商洛之后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可若是让你与城王爷把控边关,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我颜卿绝不会为一己生死做出糊涂事!”还遇上了个烈性子的,傅问渔抬了抬眼皮看着她,空有一腔热血有什么用呢?愿意为正义赴死的人太多了,只是大多都死得不明不白。 但傅问渔还是好耐性地说道:“城王爷若是要对边关动什么手脚,早在他当年征战四方的时候就动了,你以为用得着等今日?不过跟你说这些也没用,这样吧,你若不答应,我将你心上人一起杀了如何?” “你怎么知道应生?”那颜卿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来,应生的事连她父亲都不知晓,傅问渔如何知道的消息?她想对应生做什么! 傅问渔好无辜地摊手:“我不知道啊,我猜的。” …… 像颜卿这样的女子自然是有男子追求的,故事里多的是书生小姐的段子,简直都要被说书先生说得烂了,傅问渔料想她也应该有看上眼的书生才对,不然就跟说书先生的剧情不相符了,这才随口一猜,居然真的猜中了。 坐在隔壁桌的毕苟和流七月捂脸:简直没眼看了,傅问渔简直是臭流氓中的臭流氓,太不要脸了!有这样的主子,他们实在觉得太丢人了。 那颜卿最好是不要再跟傅问渔作对了,不然这外面的护城河就真要成为她的葬身之地,别到时候喂了鱼虾就哭都没法儿哭了。 “想好了吗?”傅问渔喝了口灼嗓子的刀子酒,啧了一声。 “我应你,将解药给我。”颜卿低头认输,其实她内心却也是隐隐有些期待的,如果真如傅问渔所说,她能不进宫,能与应生远走高飞,又何尝不是她的心愿? 傅问渔拿了牛肉干撕了一小块儿放进嘴里:“没有毒,吓你的。” 想她颜卿自幼饱读书籍,诗词歌赋都是一把好手,没事还能弹个琵琶绣个女红,着着实实也算是涵养好的了,这会儿都差点要让傅问渔气得掀桌子。 流七月拉着毕苟的脸藏进自己胳肢窝里,他们两个算算,认识傅问渔的时日也不短了,但真是想不到她耍起流氓来这么可怕:这真是没眼看了! 像颜卿这样读多了书,一身书生臭毛病的清高小姐,傅问渔对付起来简直是毫不费事,但她并不是讨厌这个颜姑娘,相反这姑娘她还有些些喜欢,至少颜卿还有那么一丝儿底线,这底线来缘于她的父亲。 颜显贞在大众意义上来说是个贪官,但放在邋遢不堪的官场里,他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大好官。方景城那些记录着他事迹的卷宗里,他该拿的好处一点不少拿,该收的贿赂也照收不误,可是商洛边境不得有外族入侵,丰国疆域寸土不让这条底线,他还是卡得死死的。 傅问渔在商洛生活的那十五年,从未听说过商洛失守需朝庭派兵增援过。 且不论颜显贞是以何手段守得这边境数十年太平,单是这太平日子,就是边境线上的老百姓们求之不得的。 傅问渔不是一个情操高尚的人,做官可以贪,只要百姓过得好就行,贿赂可以收,只要你本份没忘记就好。在碌碌无为无甚本事的清廉正直好官,与能护一方百姓太平的贪婪奸臣这样的选择里,卑鄙无耻又不要脸的傅问渔,会很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颜家小姐气得小脸儿煞白地拂袖就走,傅问渔勾住她拂起的衣袖:“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父亲这么多年来的辛苦白费的。”tqR1 “傅小姐行事如此怪异,我如何信得?”颜卿还在气头上,那边关她父亲守得多辛苦,那一片饥寒苦荒之地,这些年来生生让他改变了惨状,若不在京中找一可靠之人,如何对得起这些年的付出? “因为我真的在商洛生活过,整整十五年,商洛很美,不该被战火涂炭。”傅问渔的笑意里有了真诚。 商洛并没有多美,多是荒原,冬季很长,经常有冻死的人暴尸荒野,山林中又多瘴气,误入瘴气林中便是死路一条,可是因为那里有傅问渔最明媚的一段回忆,那时候还不懂得仇恨,也没有太多的人想杀,岳婆婆背着她浣洗衣服的时候,哪怕手指冻得通红,也会温柔地给她唱好多好听的歌谣,于是连着那里的枯草原野都显得可爱起来。 颜卿看着傅问渔的神色满脸的怀疑:“你不会又在骗我吧?” 傅问渔偏头笑出了声,笑声中认真道:“这次是真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怜南怜南 送走了颜家小姐,傅问渔让流七月给了酒钱,不理他一路心疼银子的叨叨声,又去看望了另一位同样饱读诗书,但却没有太多聪明劲儿的小姐。 这位小姐更可怜,虽然她不用进宫为妃,但如今这日子过得却是清寒得很,林家的大概是知道傅怜南就算嫁给了方景阅,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所以早早就给她上起了家规,虽然不必像下人那般干粗活,但洗衣挑水这种事,她却是要做的,那一双原是柔荑般的细嫩小手也生起了薄茧。 傅问渔没有惊动林家的人,翻过院子的墙直接到了傅怜南屋中,她正浆洗着一盆旧衣,看到傅问渔到来时,她恨不得把这一盆浑浊的脏水直接泼到傅问渔身上。 “你来干什么?”她放下卷起的衣袖站起来,望着如今地位不同往日的傅问渔。 “我来看看长姐。”傅问渔望了望这院子里,并没有板凳,便干脆寻了块石头坐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傅怜南,粗布衣裳也不掩她好看的脸蛋,她啊,本来也是很漂亮的。 “你若是来羞辱我的,我已全不在乎,所以你不用再作无用功了。”傅怜南的确变了很多,至少比以前沉得住气了,当初那个跋扈得不可一世,处处对傅问渔冷嘲热的嘴脸被坎坷的经历磨得再也没有。 “你我姐妹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我从不作无用功呢?”傅问渔笑看着她,“我是想来问一问你,是否真的甘心做方景阅的妾室?”tqR1 这话触动了傅怜南的心头之痛,她神色有些扭曲,若非是傅问渔一路逼迫,她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所以她眼中的恨意也升起,盯在傅问渔身上:“你还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傅问渔摇摇头,双手搁在膝盖上:“我是不介意杀人,可是我却不想杀你,要杀你的话,你早就死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傅怜南声音高了些,质问着傅问渔。 “傅怜南,我知道你一心想嫁给方景阅,嫁给他之后我也相信要凭你的手段再爬上正妃之位也不无可能,你一直都想做太子妃,做未来的皇后的,不然你哪里能卧薪尝胆,忍得下现在这些苦头?”傅问渔轻声说道,她实在不明白,那身凤袍到底哪里好看了? “对,我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偿夙愿,那又如何?只要方景阅还娶我,只要我命格不变,我必是将来的皇后,总有一日,我能立于你头顶,将你与方景城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恨意过于澎湃的时候,是压抑不住的,更何况傅怜南修身养性才不过一个多月,看到傅问渔时没有直接冲上去要杀了她已是难得,不能指望她还对傅问渔笑脸相迎。 毕竟,不是谁都能如傅问渔一般。 傅问渔也很赞同她的话,若是有朝一日她翻身,自己与方景城必是死无葬身之地,她才算是报仇,所以傅问渔绝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我不会让方景阅做太子的,他更不可能成为将来的皇上,那么你……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太子妃或者皇后了。”傅问渔说得很轻声,却很狂妄,可是,不会有人怀疑她的决心和能力。 “他是天定的天子!是沈清让推衍出来的人,不是你能改变的!”傅怜南恨声说道。 “可是我这个人向来喜欢逆天而行。”傅问渔笑了一下,她是天之异人,连人世间的生老病死都逃得脱,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不是不可能,不是有句话说人定胜天吗?傅问渔不求改变天下多大的事,只要能稍稍改写方景阅的命运就够了。 “你……”傅怜南想说什么,却被傅问渔截断:“我说得出做得到的,当年你们要让我替你去挡方景阅的劫,第一位正妃必死于非命,我能改变,今次方景阅要做太子,我依然能改变。谁都可以不信我,但你应该信。” 傅怜南看着傅问渔久不说话,她的心里有些乱,傅问渔的话让她坚定的心理有些动摇。正如她说,谁都可以不信,但傅怜南不得不信。 毕竟,她是真真正正地看着傅家是如何被傅问渔一手毁去的,她浅浅地笑着,划动着屠杀的刀,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傅家,便一点一点的崩塌。 她曾经以为,傅崇左位居左相之职,傅家枝繁叶大,她便能安稳一生,顺顺当当嫁进方景阅府上,顺顺当当做上太子妃,再顺顺当当地成为将来的皇后,看一看那凤袍上的凤凰有几根翅膀,那头顶的凤冠镶有几颗珍珠,在那至高无上的地方看到的风景是不是不一样。 可是只是单单一个傅问渔,她凭一己之力,生生将傅家抽筋扒皮折骨,打落万丈深渊! 如今她像是诅咒一般地说要将方景阅的命象改变,傅怜南如何能不相信? “就算他做不了太子,我嫁给他又跟你有什么关系?”傅怜南神色有些破碎,冷笑了一声,“你是怕我命格助他吗?” 傅问渔摇摇头:“其实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命的,我只是很纯粹地厌恶你嫁给她。” “为什么?”傅怜南万般不解,“你爱的人又不是他,你为什么恨我嫁给他?” 是啊,这也是其他人不明白的。 傅问渔不作答,她自己心里有答案。 因为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她死去的时候,落在她身上的鞭子和棍棒夹着的疼痛,永远也忘不了傅怜南是如何大声笑着看自己被活生生打死的,更忘不了,就是因为傅怜南要嫁给方景阅,而自己却要成为无辜的祭品。 忘不了她说:因为像你这种连蝼蚁都不如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偷生的蝼蚁如今得翻身,傅问渔只想让傅怜南也尝一尝,当年自己绝望的滋味。 她低头笑,笑意中夹着复仇的凛冽,本就是带着一身的恨才重生而来,不将这恨的源头去掉,这一辈子大概都要活在恨意里了。 “相信我,我不会让方景阅坐上太子之位的。而我傅问渔,好的承诺或许转头就翻脸,但坏的承诺,向来言出必行。”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泥灰,再看了一眼满脸憔悴与风霜的傅怜南,转了身,却被傅怜南叫住:“如果他不做太子,谁来做?那个无能无用的方景梵吗?” 傅问渔嘴角漫过一丝冷酷的笑意:“若真的没人了,我不介意试一试那太子妃的椅子是不是不同些。” “你说什么?!”傅怜南终于做出了今日她最冲动的动作,一把拽过傅问渔,拉扯得她头顶上简单的发钗流苏摇晃,“你想做太子妃?!你想让方景城做太子?他明明说过不争太子之位!” 傅问渔抿唇一笑:“我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我摘下来的。我若要试一试那太子妃的滋味,他也会满足的。” 说罢,她推开傅怜南,任她步子踉跄倒退几步险些站不稳,直直的目光看着自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嘴里喃喃着:“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个打算,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原来如此。” 傅问渔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也不跟她多作解释,只唤了看了半天戏看不出名堂的毕苟和流七月,缓缓走出了傅怜南这座破落的小院子。 “小姐,你真想做太子妃啊?”毕苟小声地问道,这个事情有点严重啊,少主答不答应啊? 傅问渔扶了扶让傅怜南拽得有些松开的发钗,只笑笑却不答话。 觉得事情严重的毕苟不得不避开傅问渔,悄悄地把这事儿告诉了方景城,方景城依然在认真地雕刻着那个玉人儿,桌子上已经落了许多玉屑,着实看着让人心疼,这都是银子啊。 方景城听完了毕苟愁眉苦脸的话,吹了一口气在粉翡翠上,笑了一声:“下去吧,我知道了。” “不是啊少主,这个,你要是真准备做太子,得告诉我们一声啊,我们好有个心理准备,小姐突然这么一说我心里挺慌的。”毕苟捧着心脏,两位主子能不能不要再打哑迷了,这蛛网上下当年可是因为少主应了皇帝,绝不争太子之位才能保下来的,如果要一改当年的承诺,整个蛛网都得全神戒备起来才是啊。 那可是数百人的性命,还有无数牵连着整个丰国的机密,开不得玩笑的! 方景城放下手里的玉人儿揣进怀里,看着一张脸快皱成苦瓜一般的毕苟:“今天晚上城王府不必有人值夜,你也跟流七月出去逛街吧。” “什么?”毕苟以为自己听错了,城王府这里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守卫至少上百个,少主这是准备干什么?要全撤了? 方景城让她絮絮叨叨问得恼火,拉长了脸:“听不见吗?” “是,少主!”毕苟虽已不再是蛛网之人的身份,但这习惯却半分没改,见方景城不悦,连忙退下,只暗自腹诽着这两位主子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色诱景城 这一晚的月色也佳,夜风也静,早早感知到秋天将来的树叶离开了大树,乘着夜色,盛着一把月光悠呀悠着的落下来,静静无声地睡在了青石上,却惊着一双绣鞋儿尖尖,尖尖的绣鞋儿上是一件粉嫩嫩的衣裳,衣裳轻绡薄纱,在夜风里荡了荡,衣裳的主人心绪如这衣裳一般,浮在半空里着不了地。 这府上怎么会静得一个人也没有?那半掩着的门也是轻轻一推就开,她准备良多,想了许多方法,要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森严不输皇宫的地方?也许是老天都可怜她,让她如此轻易地就走了进来。 她错开那片落叶,轻移莲步,胆战心惊地四下张望,城王府向来不是以宽绰而闻名,所以这一望便也将这里望得差不多了,就连鸟与蝉都安静地睡着,有两个下人模样的婢女相互搀着手,脚步轻快,声音也透着欢喜的急切:“快快快,傅小姐在燕归楼设宴,咱要是去晚了,可就吃不着了。” “就是说,那傅小姐出手可真是阔绰,听说将整个燕归楼都包了呢,府上的人都去了,只是可惜了王爷,这么热闹的日子偏生惹了风寒出不得门。” “他不去也好,看着王爷那张凶巴巴的脸,再好吃的东西也不敢动筷子,唉呀别说了,走快些。” …… 这两个俏丽的婢女转眼就穿过了花与树,绕过了柱与梁,脚步快活似蝴蝶般离去,藏在树后的姑娘暗暗长吁了口气,难怪这府上一个人都没有,原来傅问渔为了讨好这些奴才,把他们都请了去吃宴席。 她这才放下了胆战与惊心,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将腰带系得紧了些,勾勒出越见苗条的细腰,朝着这府上灯光最亮的那处屋子走去。 静悄悄地推开门,静悄悄地走得里卧,又看着静悄悄向内侧卧在床上的方景城,她咬了咬涂着艳丽口脂的红唇,心下一狠,轻轻解开了身上的轻纱薄绡,那轻飘飘软绵绵的衣裳一路顺着她光洁的肌肤滑到脚踝处,可见一对纤细圆润的小腿。 然后她轻移步子,来到方景城床榻之边,那里烧着一只流泪的红烛,她往红烛里撒了点白色的香料,屋子里便升起了淡淡的糜烂的香味,等那香味由浓转淡了,她的脸上也浮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她才轻轻地躺了下去,细长手臂从后环住方景城的腰身:“王爷。” 这一声哀婉又绵长,浸润着无数的绵绵痴意,令人听之心底发软,方景城像是病得糊涂,迷糊间“嗯”了一声:“问渔,你回来了?” “回来了。”她轻应了一声,将身子贴上去,胸前的柔软贴心而大方地在方景城后背处贴紧,双手也开始替方景城宽衣:“我来伺候王爷。” 方景城闭着眼睛转过身,平躺在床上,她便半俯着身子解开方景城的中衣,露出结实的肌肉,又见方景城嘴边有浅浅笑意,忍不住微微生恨:病成这样,心中也想着傅问渔吗? 就在那衣服都要褪尽,她整个身子都已完全伏在了方景城身上的时候,一双手也开始往不该摸的地方摸去时,傅问渔微有些恼火地声音愤愤响起:“方景城,你有完没完了!占够便宜了没!” 床上的方景城嘴角边那浅浅笑意变得促狭:“不是你叫我躺着就好的吗?我只是依你的话行事。” “你!你……我叫你躺着你就躺着啊!” “那是当然,内子凶悍,岂敢不从?” “……你起来!” 傅问渔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对面,冷眼看着骑在方景城身上的那个女人,她一脸惊愕半天没有说话,再多的胭脂也掩不住苍白的脸色,看着傅问渔的时候更像看着鬼一样:“你们……你……” “我什么我,你再不穿衣服,是等着我把方景阅请过来,帮你穿吗?”傅问渔冷嘲一句,又瞥了一眼方景城。 方景城立刻会意,像是赶苍蝇一般把身上的女人扔下去,合上中衣坐起来:“你说你这人,明明是你叫我这么做的,这会儿又气成这样。” 傅问渔不理会他,只看着地上惊魂未定还在走神的女人:“傅怜南,你还真是心心念念地都要当太子妃,当皇后啊。” 哦,原来那女子便是傅怜南。 傅问渔踢了一脚地上那粉得俗不可耐的衣服到她身下,别光着一副身子旁人看了要长鸡眼。 可是傅怜南却只是直直望着傅问渔:“你故意的,你故意说方景城会做太子,故意说你要当太子妃,也故意让我以为城王府上所有人都出去的,你又在害我!” 傅问渔觉得这个人好生的不可理喻,她傅问渔害傅家,害傅怜南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她这么激动是干什么?难道不应该习以为常吗? “若不是你自己贪心,你会中我这么浅显的计谋?”傅问渔半点也不替这个破绽百出的圈套做辩解,这实在是一个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万种错漏的计策,偏偏傅怜南还能踩进来。 “傅问渔,我到底跟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这般害我!”傅怜南突然满脸的泪水,哭得好可怜。 一边的毕苟朝天翻白眼:“傅家大小姐,现在是你要睡我家小姐的男人诶,你有什么脸说这个话啊?” 这倒是句实话,虽然用词极不雅致,可是听得方景城心里极是舒畅,嗯,傅问渔的男人,这称谓似乎比城王爷,少将军,京中恶鬼都要令他满足得意。 “杀了我吧傅问渔,不要再羞辱我了,你不就是想将傅家的人赶尽杀绝吗?你杀了我啊!”傅怜南尖叫起来,她这一生,从生下来就顺风顺水,安安稳稳地等着做太子妃,做皇后,她相信这是她手中之物,要得来易如反掌,可是自从有了傅问渔,一切都变了。 傅问渔却是笑了一声,起身捡起地上那堆比之红粉地里的女子所穿着还要暴露的衣服,给傅怜南搭上:“我说过我要杀你早就杀你了,我留着你一条命,当然是有用处。” “我不会替你做任何事,我不是傅品泉也不是傅念春,傅问渔,我傅怜南生来便是傅家的大小姐,我绝不可能成为你阶下囚!”她瞪着眼睛,眼里又有泪水又有恨意,还有仅存不多的尊严和骄傲。 “话不要说得这么满,毕竟我还没有拿出我的筹码,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呢?”傅问渔不为所动,行步打开窗子,窗外的冷风吹进来,吹在她脸上,“而且,你若真的要一心救死,这屋子里这么多的墙,你怎么不去撞?” “傅问渔!”傅怜南受不了再被她冷言冷语相嘲,高喊了一声。 傅问渔翻了翻方景城的衣服,翻了半天没有找着东西,方景城极懂她心思,从裤子上解下一把小匕首递给她,笑得一脸的促狭:“喏。” 傅问渔瞪了他一眼,还有些生气他安之若素地由着傅怜南往他身上爬了半天,接过匕首丢到傅怜南眼前:“你说得这么坚贞不屈,死个给我看看?” 小巧的匕首静静地躺在傅怜南手边,她只用抬抬手指就能拿起来,往脖子一划拉,她就能如她所叫嚣地的那般利落死去,这屋子里的人不会有半个伸出援助之手,她将死得如同草芥,尸体被拉到乱葬岗,跟无数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一样,从此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她盯着那匕首许久许久,却始终下不去手拿过来,你看,活着,总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欲望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傅怜南终于崩溃,连眼中都失去了光彩。 傅问渔温柔地笑了笑,毕苟和花璇便恶寒的抖了抖,只要傅问渔这样笑,那是铁板钉钉的没好事。 “我只是想完成你的愿望罢了。”傅问渔继续温柔地笑着:“你说,若是我这会儿把方景阅叫过来,让他看到你勾引城王爷,他会做何感想?毕竟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心心念念要嫁的人是他,他也一直盯着你的命格,助他入主东宫,可是你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准备献身他人了。”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因为只有我,才能帮他。”这是傅怜南最后的底牌。 “你真的以为,要做太子,做皇帝,凭一个女人就能做到吗?你纵使命格大过天,他若是个无能之辈,也当不了几天安稳太子,不然,你又为什么要来找城王爷,欲图改变此事呢?”tqR1 傅问渔慢慢地说,细细地讲,她有足够的时间来跟傅怜南理一理这其中的利害。 她要傅怜南,为她所用。 “你不杀我,也不想让我嫁给方景阅,更不会让我得到城王爷,你想怎么样?”好在傅怜南虽然不十分聪明,但还是稍微有一点脑子的,听了半天,终于听出了傅问渔的意思。 傅问渔抬了抬傅怜南的下巴:“我想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替我做一件,小小的事情。” 安顿好了傅怜南,方景城拉过傅问渔滚到床上:“她刚才给我下了些药。” 傅问渔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果然发烫得厉害,又感受到他下方身体的异样,猛地涨红了脸:“我去叫毕苟配些药过来替你解了。” “你在这里,为何要叫他人配药?”方景城说着便要亲下去。 傅问渔别过头躲过他凑近的嘴唇:“方景城!” “嗯?”方景城咬着她脖子声音慵懒带着低沉的沙哑,听得人心底发痒。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傅问渔微微喘息,这人实在过份,明知自己经不得他如此撩拨。 “嗯。”方景城却不停下来,在傅问渔脖子上种了个草莓,“这个罚你竟然让我被傅怜南那样的人糟蹋。” “你不也挺爽的。”傅问渔低声嘟哝。 方景城撑起身子看着身下这没良心的,眼中是真有些迷离色彩了,他刻意没有去压抑那情药的毒性:“让你也爽一爽好不好?” “走开啦!”傅问渔笑出声来,推开了方景城的身子跑出去。 方景城躺在床上望着傅问渔的背影失笑,又渐渐暗淡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着人拿了解药进来,毕苟一千零一个不解:“少主啊,反正傅小姐这早晚是要嫁给你的,你们两这个……这个……能不能,早些把事儿办了?” 方景城瞧了她一眼:“那你跟流七月的事儿办了没有?” “属下告退!”毕苟拱手退下,脚下生风,毫不留恋! 第一百六十四章怜南何在 孟皇后的远亲林家虽然不大,但一直还是有个门卫的,头天晚上门卫只觉得困意袭人,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昏昏然便睡过去了,到了第二天,傅家那位小姐,不见了。 傅怜南一夜之间失去了消息,林家的人不敢瞒着,连忙往宫里和方景阅那边报了信,方景阅自是好一番怒骂不停歇,又着人四处寻找,最后干脆都要封了城门,守城的人是方景城手下,他说二皇子您要把城门封了我们倒没意见,可是城王爷答应么? 城王爷大概是沉浸了即将大婚的喜悦里,根本不乐意管这种小事,大手一挥,他们想做什么由他们去做好了,想封城封就是,别来打扰他。 于是方景阅开始了他的全城搜捕,闹得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宁,唯一没有搜过的地方也就只有城王府和皇宫了。 他看上去暴跳如雷的样子,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好,就在这两天把傅怜南弄进府来,随便给个侧妃名号就是了,可是到这关头,傅怜南不见了! 他喝退了一个又一个下人,赶着他们出去寻人,自己关在屋子里打砸摔东西,黑衣人接住他扔飞的花瓶放在桌上,粗砺的声音说道:“二皇子你如此沉不住气,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去。” 方景阅对这黑衣人有至少八分信任,当初这黑衣人说能让他进京,他就真的进了京,那天狗食日的天象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还能瞒过沈清让,这番本事让方景阅不得不服,所以他最近连沈清让的国师府都不再怎么去,既然已经有了一个比沈清让更为厉害的人,还要沈清让做什么? 他请黑衣人坐下,黑衣人却只说:“二皇子,当初我们二人说好,我助你回京,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可如今我回京,依然一无所有,连傅怜南都不知所踪,跟未京之时有何区别!”方景阅真是个不知足的人。 黑衣人听了却大笑出声:“二皇子当真贪得无厌,你当我不知你在京中四处联络官员,筹划许多事情,只为巩固你地位之事?” 方景阅眉头一皱。 他回了京,自然不会坐在府上什么事都不做,相反如今他一无所有,手边连可用的人都找不出,他只能自己出手。 他跟傅启明和方景悟都不同,那两个人一上来便是要与傅问渔和方景城为敌,正面相对,他的方法要保险得多,他从京中官员身上下手。 京中多贪官这是一个常识,他不但认识很多贪官,还培养了不少,其中有些人看着清廉正直,甚至屋子后院里埋着几箱几箱的金条,方景阅将贪官列一名单,这上面有些人是跟风陷害过他,他一一圈出来,然后列了奏折启奏皇帝,又联合了不少这些人的死对头,拉拢进自己阵营,一同上书。 如此一来,又能除掉当年害过他的人,还能令皇帝对其刮目相看,在那里重新得到重用,待得他倒是极为精妙的一招。待得他羽翼再次丰满之时,自然就有了跟方景城和傅问渔叫嚣的底气。 但是让人万分失望的是,这些折子从来都是石沉大海,皇帝不见回应。 “你可知你为何百般努力都无用处?”黑衣人语带嘲讽,有些不屑。 “为何?”方景阅疑惑道。 “你那些折子皇帝从未看过。”黑衣人笑了一声,笑方景阅的愚昧,“你以为你能成事?” “你什么意思?”方景阅提高了音量,“你是说是有人半路截下了我的奏折?是不是方景城!” 黑衣人的目光含着冷色,方景阅何以愚蠢至斯? “京中有方景城,方景城手握蛛网,丰国百官污秽事他尽数记载在册,皇帝若真有心要除掉哪个官员,只需伸手向方景城一说便可,如何就需要你在这里操心了?”黑衣人冷嗤了一声,“如此简单的道理,当初方景悟都想得明白,你却还在犯糊涂,实在令人讶异,你这样的人,竟然也是天定的天子,实在笑话。” 这黑衣人对方景阅颇是出言不驯,极为看不上眼的样子,说话间也充满了嘲讽,方景阅自然忍不下这口气,走了两步冲到黑衣人跟前:“你给我放客气一些!” 黑衣人瞥了他一眼:“若没有我,你连这京城都进不来,我何须对你客气?再没有我,你连傅怜南在哪里都找不到,应该是你对我放客气一些。” 并不知道这黑衣人身份到底是什么,但听他说话语调实在可以用狂妄来形容,他好像无所不知,所以对方景阅极尽嘲笑,更谈不上半点尊重,好像方景阅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再无能不过的蝼蚁,若无他相助,只是个草包废物。 方景阅本不是愿意忍气吞声之人,可是黑衣人的话他听着却不得不震撼,心想着日后他当了皇帝总有时间慢慢来收拾这些人,强行压下火气退了两步,拱了手:“还请高人指点。” 黑衣人见他脸上忍不住的扭曲怨愤也不生气,似乎方景阅这个人这个身份半点不被他所看重:“城王府。” “方景城!” “不,是傅问渔。”黑衣人说道,“现在,你可以替我做一件事了。” “什么事?”方景阅心中有些警惕,他实在不知道这黑衣人所图谋的是什么。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看得方景阅身体发寒。 傅问渔在这一夜里送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载满了她大大小小暗戳戳的小阴谋,马蹄儿“哒哒”踩碎着露珠和月光走远,她目光追着那辆马车好久好久,淡淡地含着些意味深长的笑意。 “小姐,为什么要放她走?留她在京中更有利啊。”花璇也看着那马车,十分地不理解。 傅问渔看了她一眼:“谁说的?送走了才好。” 花璇想不明白,但傅问渔做事总有她的道理,便也不再多说,转而问道:“小姐,你马上就要嫁给少主了,可激动?” “激动什么?”傅问渔这几天一直忙着别的事,根本没有时间想这婚嫁大事,早先时候的忐忑与不安早已被别的事掩住,这会儿,真的是激动什么了。 花璇笑了笑,上前挽住傅问渔手臂:“我知道小姐你一直晓得我爱慕少主,可也从未对我生过芥蒂,如今看你们两成亲,我比谁都高兴。小姐,我衷心祝愿你们能白头偕老。” 傅问渔心里一个突兀,白头偕老?若沈清让不曾瞒过世人,那么她将是不老不死的,如何一起到白头? 而方景城和沈清让在异人之秘的事情上仍有一些东西在瞒着自己,要不要在大婚之前将这一切的疑团先行解开?还是,真的永远这么一直疑惑下去?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城王府,城王府里灯火通明,外面还围着官兵,这在方景城这处可是少见的景致,花璇刚要上去喝问发生了什么,傅问渔却拉住她,挑起一道眉,她就知道会如此。tqR1 一进门,方景城就拉着她坐下:“二弟说你藏了傅怜南在府上,这会儿正准备搜府,你看呢。” “嗯,那就搜着吧。”傅问渔安安稳稳坐下,也不多看方景阅一眼,从傅怜南进门那一刻开始,傅问渔就知道方景阅早晚会来城王府找麻烦的。 方景城一挥手,眉眼间的温和转眼换冷冽:“问渔既然说了让你搜,那你便搜搜看好了。” 对面的方景阅在这里等了有小半天了,一直想搜府可方景城却硬着脾气不准,两人僵持了许久,他都要放弃强行搜府去向皇帝求一道圣旨了,可是傅问渔一回来,方景城的话头立马转了个弯。 现如今这城王府里是傅问渔当家了吗? 他冷笑了一声:“大哥对一个女人的话,可真是言听计从。” 傅问渔支着额头笑着不应话,方景城好性子地替她倒了杯茶:“那是,她说的都是对的。” 越看方景城如此,方景阅心中便越不痛快,这世间的好东西凭什么都让方景城一人占尽了?凭什么他手掌权柄还能坐拥美人? 他冷笑了两声,心间划过尖刺般的恶毒,着令下人彻查城王府,势必要把傅怜南从城王府里揪出来。傅问渔喝着方景城递上的热茶,也不着急,由着他们搜得底朝天,反正他们一向是这般粗鲁无礼惯了的。 搜了约摸有小半个时辰,这座并就不以豪华阔绰闻名的城王府,让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找到,方景阅却也不急,冷笑着道:“我知道大哥你府上一向是有秘道暗室的,那些地方,只怕这些下人是查不到的。” 方景城脸上掠过些淡淡的冷意:“二弟你为何就咬定了是我暗藏了傅怜南?” “大哥你心知肚明,又何需我把话挑明?”方景阅对方景城的冷色不以为意。 方景城看了看傅问渔,傅问渔抚着额头有些困意:“他们想搜就搜吧,早些安生下来,我想睡了。” 方景城便着人打开了府上的秘道和暗室,那些地方平日里是绝不可能让方景阅涉足的,但是因为是傅问渔开了口,方景城便不在乎,一番细查下来,依然是没有傅怜南的踪迹,这下,方景阅便坐不住了。 那黑衣人绝无可能骗他,傅怜南必是在这城王府上,怎么会没有人呢? “搜够了吗?”方景城语气中含着逐客之意。 “你们到底把怜南藏到哪里去了!”方景阅嚷了一声。 傅问渔微微掀开眼皮:“你是哪只眼睛看到城王府暗藏了傅怜南?无凭无据上我城王府搜查,城王爷不治你不敬之罪已是仁慈,你若再这般无理取闹,信不信你出不得这城王府的门?” 方景阅恶声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此处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她是我城王府的女主人,如何就插不得嘴了?”方景城面色终见冷冽,“二弟你闹也闹了大半夜,再不讲理,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将你轰出去!” 方景阅一口气堵在胸口,想对傅问渔恶骂一番,却又要顾及方景城,最后只能满腹郁郁愤恨离去,出府之后叫人盯紧城王府,若是见到有异之人,立刻拿下! 本来他打算就在这十天内把傅怜南的事的办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一定便成定局,偏偏傅怜南在这骨节眼上不见了。 安静下来的城王府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傅问渔蜷起双腿缩在椅子上,懒懒地倚了个靠枕半睡过去,迷糊间对方景城说道:“她我已经送走了。” “嗯,我知道。”方景城便看着她浅浅入眠的侧脸。 “为什么方景阅会知道傅怜南在府上的事?”傅问渔低声如梦呓。 方景城眼中划过些寒意:“我会查出来的。” “是吗?”她声音彻底低下去,低到方景城都快要听不清楚。 第一百六十五章颜卿回家 说来很好笑,方景阅忙着争取皇帝给的十日之期,努力想着上位之法,而皇帝却只是沉浸在选秀的美好中,那些年轻甜美如水蜜桃一般的人儿鱼贯而入地穿过宫墙,等着在这里禁锢一生,耗费青春,甚至比不得那探出朱墙的红杏自在,可以吸一口宫外的自由空气。 她们描精致的妆,着最美的衫,像是一碟碟美味可口的佳肴被呈上来,等着唯一的食客品尝恩宠。从被选定那一日起始,她们就开始了勾心斗角的争斗。 有一个人,不在此列,她坐上了马车,那马车里装载着浓浓的阴谋,千里奔袭,风尘仆仆,追着星逐着月地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皇宫,逃离望京,逃离这里所有的是非,她的未来是光明的,她的人生是美好的,只要她没有下错赌注。 这个人,是颜显贞之女颜卿。 她颠簸在马车里,浑身酸疼却不叫苦,没有一刻她的心情如此明媚急切,她要赶回商洛,扑进父亲的怀里,好好的为这一场惊魂之旅哭一场,告诉颜显贞,她所爱的人是个穷书生,她不愿做那枝头染血的凤凰。 颜显贞在夕阳里看见自己的女儿,面色如死灰。 “父亲,难道你真的想让我嫁入皇宫,跟那群女人一辈子争一个男人吗?”颜卿哭诉道。 颜显贞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叹气,抚过女儿脸上的泪水,万般惆怅:“你哪里懂,你哪里懂啊。” 颜卿是不懂,但她知道她绝不可能再进宫,所以面色一狠:“我已经答应了傅小姐和城王爷,绝不进宫为妃,他们一路护送我回商洛,我原以为父亲见到我会很高兴,不曾想,父亲却是这般胆怯之人!” 颜显贞听着女儿的控诉,苦笑两声:“那城王爷,岂会比皇后好些?” “我若不从他们,如今已是死尸一具,父亲,你要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吗?”颜卿恨道。 “当然不是,你与应生的事我一早便知道,唉,你们逃去吧。”颜显贞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令下人去收拾行囊,颜卿若是在这里,那才是真的杀机重重。 只可惜他太过小看了方景城的力量,方景城人在京中,手却伸到了这商洛边境之地,赶马车的那小厮笑吟吟走进来:“颜大人别慌,我家少主说了,颜小姐难得回来,不如就在家里好生住住。” 颜显贞面色难堪:“城王爷当真要只手遮天不成!” 另一个小厮也走过来:“毕苟,我们要不要告诉一下颜大人若不依令行事,该会如何?” 毕苟吸了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颜大人您是个好官,我家少主和夫人都不想把您真个扔进天堑之渊里摔个稀巴烂,但您若是执意要与少主逆着来,那可就对不住了,这商洛总衙门的位置换个人坐坐,也不无可能。” “残害朝庭命官,城王爷好大的胆子!”颜显贞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 流七月低声嘟哝:“那也好过您通敌卖国,别的咱不说,就这一条,您死一万次也不足为惜。” “本官一生的确多做恶事,但何来通敌卖国之说!这商洛的边疆本官可有让出一石一沙!”颜显贞显然受不得这等污蔑,他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死守商洛,怎能由得他们诋毁? 毕苟步子灵巧几步闪到颜显贞身后:“颜大人,这里有一封少主写给您的信,你有没有通敌卖国您自个儿看,反正您想让颜家小姐早早躲起来是不可能了,若是她藏了起来,我们何必费这么大劲儿把她送到您府上?” 颜显贞看着这两个泼皮:“你们好生无耻!” 毕苟翻了个白眼,更无耻的您还没见过,是咱们那位少主夫人,那才是无耻中的翘楚! 颜卿这个姑娘的身份早先时候或许只是千千万万个千金小姐中的一员,但是她进了一趟望京城,上了一回秀女花名册,其人地位和身份便都不再一样,她是天家挑中的女人,是注定要进宫伴圣的,管她是能成妃成嫔也好,成丫头成死人也罢,这一辈子都应该交给宫中的。 可现如今,她跑了,还跑回了家中,颜显贞十分清楚,若是她继续留在府上,那就是留了一把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尖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宫里的人就来拿人,他颜显贞一家老小便无一能幸免。 最好的方法是把她送走,逃到人烟稀少无人知道的地方,偏生方景城不肯,他就是要把这样一把刀,放在颜家。 颜显贞做了一辈子的官,虽然没遇到过什么大风大浪,但基本的做官准则还是知道的,他无比清楚地知道,那位有着盖世韬略之才的城王爷,在拖他下水,逼他反水。 真是个坑得一手好爹的宝贝女儿啊。 当初,她答应傅问渔的条件时,绝对不知道她爹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毕苟和流七月两人望望斜挂天边的残阳,这颜色啊,可真是太像血了。 这如血的残阳还挂在望京城里,倒映在方景阅的眼眸中,他喝了不少酒,头也昏沉,望着站在他对面的沈清让,醉声道:“沈国师,好久不见。” 沈清让看着这个男人,这是他一心想扶持进东宫的皇子,这是他算了一万次罗盘也没有变化过的天定之人,可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无能无用的阴冷之辈? 可是天命这种东西,由不得他这样的人不信,于是他只好压下心中全部的不喜和反感,平和地说道:“皇上给你十日之期,如今已过四日,你便是如此准备的?”tqR1 “那十日之期是你与父皇谈来,若没有你,我也不必如此着急,现如今我被方景城逼至无路可走,沈国师你却一脸的置身事外,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居然敢来教训我!”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方景阅说话大胆了很多,往日里他是绝不敢对沈清让这般讲话的。 沈清让并不动气,或者说天下间没有几个人能让他动气,他的墨发轻轻浮动,那似血残阳在发尖滑溜过了一束光,听得他声音淡雅:“你是未来的皇者,皇者当有霸气,宽容,冷静,智谋,如今不过是一个傅怜南失踪,你便方寸大乱,将来又如何成为皇者?”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方景阅大喊起来,“我连东宫的边都没有摸到,谈什么皇者之气!沈清让,你要真的想帮我,就帮我想一想怎么除掉方景城和傅问渔这两个贱人!我告诉你,我是绝不可能让他们二人成亲的,既然他们让我娶不到傅怜南,我也不会让他们二人如愿以偿!” 沈清让神色安然,依然平静:“二皇子殿下以为,是城王爷和傅小姐拦住了你吗?” “难道不是吗?”方景阅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们,我这一生,怎会如此艰难!” 沈清让摇摇头:“二皇子殿下,您身边自有高人,在下不过是劝您莫要误入歧途。” “歧途?误入歧途的人是你沈清让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傅问渔?哼,你明知她要与我作对,你却处处对她留情,说到底,真正背叛了自己的人,是你吧!”方景阅的嘲讽刻薄而无情,但这却是真正能让沈清让有所被伤的东西。 他眼中的夕阳暗了暗,拱手告辞,走到屋外,他取出怀中罗盘细看,果然,那个人就在方景阅府上,会是谁呢? “你也查不出来?”方景城坐在不远处等了他许久,这倒是他们二人难得平和相处的时刻。 沈清让摇头:“他气机全被掩盖,此人来者不善。”他与方景阅说那番话是假,却查那黑衣人的存在是真,只是想不到,如此贴近之下,也难以看出那人的命象来。 “问渔已对我府上的人生疑,我本以为此事早已过去,不曾想,他一直存在。”方景城喝了口清酒,带着些懒意,“我不希望最后是由问渔找出此人来。” “为什么?”沈清让不解,既然是内奸,谁查出来不都一样? 方景城狭长的瑞凤眼轻轻一扫,看了沈清让一眼:“我自是有我的理由,沈清让,你此番辛苦我记下了。” “这并没有什么,只是王爷你最近星象大乱,似有不少事发生。”沈清让眼中有些浅浅的警惕之色,方景城上一次出现如此星象还在五年前,那一年的方景城几乎血洗了半个望京城,这一次呢中,又会发生什么? 方景城手指敲敲酒杯:“本王行事,向来不须向你禀报。”他的确做了不少事,那些事傅问渔也知道,却不必与沈清让细细说来。 “王爷,把傅怜南交出来吧。”沈清让说道。 方景城哈哈一笑:“不是我不肯给你,是连本王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此事与我无关。”只与傅问渔有关。 “我观其星象,她在一处帝王之气极浓的地方,紫气环绕,王爷,这京中除了二皇子府上,哪里的帝王之气重得过你城王府呢?”沈清让不想与方景城打哑迷,认真说道。 方景城却懒懒一笑:“有啊,皇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真绿茶婊 傅问渔是一个极不易被其他感情所牵绊的人,她想要做的事,便是爱极了某个人,她依然会去做,比如那个让她时时不得安宁的黑衣人,哪怕方景城有意有无意总是拦着她,她也不曾放弃过查找真相。 傅怜南在府上来过的事,只有城王府里的人知道,连蛛网的人都不知晓,这消息居然能传到方景阅那里去,那么,那位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谁的范围,其实已经很小了,只能是在府上。 而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为什么方景城要拦着傅问渔去查这件事情? 她开始想着那多次出现的焚世水,除了黑衣人之外,焚世水出现的次数是最多的。 如果是如方景城所说蛛网里出了内奸,这个人的地位恐怕极高,否则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到这种东西的配方的。 她百忙里抽闲,开始慢慢推衍这些,花璇直说她是不是闲得慌,安安心心等着嫁进门做个富贵王妃享清福不知有多好。 傅问渔不搭腔,她总觉得事情不止内奸那么简单,于是提笔沾墨开始在纸上慢慢写下所有的疑点。 花璇闲极无聊,认真地剥起了瓜子,不时还给傅问渔去喂一粒,傅问渔起先还张嘴咬住,后来开始摇头,到最后已经紧闭着双唇连话也不跟她们说了。 花璇正奇怪,想问她怎么了,却见傅问渔眉头紧锁,纸上的字迹已经潦草到花璇一个字也认不出,她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小姐你别吓我。” 傅问渔握笔的手有些发颤,又缓缓将笔放下,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望着毕苟:“花璇,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吗?” “当然了,不是,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花璇这才觉得严重,傅问渔这么严肃的神色那就真是出大事了。 “能相信就好,只怕日后,少不得要辛苦你了,要是毕苟在就好了,你们两还有个依赖。”傅问渔将纸放进熏香的炉子里焚烧殆尽,腾起的火苗差点烧了她的手指。 “小姐你别吓我。”花璇担心地说道,“要不要把杜先生找过来你问问话之类的?” “不用了,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傅问渔摇头,坐在椅子上,夏天,她却觉得有些冷。 她一个人坐到了晚上时分,不让人打扰,她在脑子里过了一千篇一万篇今日白天想的种种事情,希望找出一个地方出了错,是她猜测错了,分析错了,但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呢?这怎么解释得通呢?”傅问渔喃喃自问。 方景城一向是个极忙的人,平时陪傅问渔也是要抽时间,这几日他又是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到下半夜,累极的时候伏在案上就睡着了,傅问渔知道他辛苦,提了些吃食想去跟他说说话,也想跟他说一说她今天的猜想,那荒唐滑稽的猜想。 走到门口的时候,傅问渔步子顿住,严叶正给方景城披着一件衣服,动作细腻温柔,好像那动作她已经做过了一千万遍,末了还轻轻将方景城几束垂落的头发收好放在肩后,然后她半蹲在地上痴痴地望着方景城的脸,许久许久,都没有发现已经到了门口的傅问渔。 “问渔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不进去?”小开的声音打破了这道沉静,走到门口又发现里面的严叶仓皇起身,连连行礼:“傅小姐,肖公子。” 肖小开见傅问渔脸色不好,又看严叶一脸慌张的样子,便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城王爷已经睡下了,你还不走?”tqR1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傅小姐,我……”严叶忙乱地解释,声音又不敢提高像是生怕吵醒了方景城一般。 “不是那样是怎么样?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肖小开自然而然地挽住傅问渔的胳膊要替她撑腰,面色不悦地看着严叶。 “怎么了?”方景城让他们吵醒,睁开眼看到傅问渔便笑:“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不知道傅问渔想了些什么,只轻轻推开肖小开挽着自己的手,又摇头道:“不了,王爷早些休息吧。”说罢便提着食盒转身离开。 严叶见傅问渔真生了气连忙追上去跪在傅问渔面前解释:“傅小姐我真的没有非份之想,求求你相信我傅小姐,我只是想王爷长得好看就多看了会儿,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说着就磕头,力气大得很,一下一响砸在傅问渔跟前,傅问渔心里并不是责怪严叶,她是有别的心思压在心头,可是严叶这样却闹得她下不来台,还没对她怎么样,她这么兴师动众地请罪,搞得好像傅问渔要把她千刀万剐了一样。 “滚。”傅问渔轻声说了一个字,自己双腿却被严叶抱住,迈不动步子。 “傅小姐,您别生气。”她又开始哭,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跟城王爷真的没什么。” “你这人怎么这样子,明明问渔姐姐什么也没有对你做!”就连小开都看不过眼了,外人看了去还指不定以为傅问渔怎么欺负下人了呢! 方景城走出来,看了一眼跪着求饶的严叶,又看着傅问渔:“明日起你别在书房中伺候了,问渔,外面夜露重,进来说话吧。”他不问原由,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就直接下了决定,这般盲目地信任偏帮傅问渔,傅问渔就算是有什么火气,也不好发作了。 “王爷,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啊,王爷!”严叶觉得委屈坏了,她不过就是多看了王爷几眼,就严重到要把她赶出这里吗? 她实在呱噪得厉害,傅问渔不拒绝热闹但讨厌吵闹,一根一根掰开严叶抱着自己双腿的手指,看了她片刻,真是张清秀的脸蛋,傅问渔掀唇冷笑:“王爷,我要她离开城王府。” “什么?”严叶没想到傅问渔的火气这么大,惊愕在当场。 “听不明白吗?我要把你赶出城王府,我心眼儿小,我的男人别人一根头发丝儿都碰不得,更别提你碰了一大把,怎么着,你不乐意?”傅问渔冷冷地看着她,眼中含着些嘲讽,这些小姑娘的手段她实在看不上眼,她们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角度上,到处哭诉,全天下都对不起她们,就她们纯洁,就她们无辜,就她们最圣母了! 傅问渔却是个不介意做恶人的,你要圣母就滚出城王府! “傅小姐,你若是因为肖姑娘的原因对我厌恶,我无话可说,肖姑娘是我救命恩人,纵使是我死,我也不会说她半个不好!”严叶一边说一边淌着眼泪,好一副伟大的表情,还真来了个壮烈牺牲! 她一头撞上了方景城院子里的大树上,血溅当场,立马就晕了过去。 傅问渔挑挑眉毛,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撞上去也不喊人拦,一副就让她真个撞死了算了的样子,撞死了算她傅问渔的! 撞不死,才是麻烦! 她看着严叶这出为了维护死去主子名誉,不惜一死的崇高情怀戏码,莫名觉得累极了,严叶其实还挺聪明的,这里两个男人,一个是肖颜开的亲生弟弟,一个是肖颜开的往日男人,逼得傅问渔真是把恶人这种角色做到了极致。 多么可恶的傅问渔啊,为了跟死去的人争宠,连她的婢女都不放过,还要逼着她的婢女当着她的弟弟和男人的面,活生生赶人出府,结果逼死了婢女。 这名声传出去,傅问渔的悍妇骂名是背得死死的了。 傅问渔站在院中一动不动,肖小开看不过去还是去替严叶诊了脉,有些为难地看着傅问渔:“问渔姐姐……” “没事的,你救她吧。”傅问渔苦笑一声,怎么说严叶可是为了肖颜开去死的,肖小开又如何能放任不管?她不怪小开。 方景城本来是坐在屋中,看事情闹成这样子也只好走出来,看了看已经昏死在一边的严叶,又看了看傅问渔:“你没事吧?” 躲在一边看戏的花璇抚额,撞树的是严叶,您问傅小姐有没有事是几个意思? 傅问渔把食盒递进方景城手里:“做了些宵夜给你,趁热吃吧,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方景城提着食盒跟了她几步:“你怎么心情不好的样子?” “大概是没有睡好。”傅问渔步子不停,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想问他,不过看今晚这架势也不适合再问了。 方景城有些奇怪,傅问渔是有些小心眼不错,但她从来不会让这种人影响到她的心情,她心底定是有什么事才这般不痛快,但她为什么不说呢? “花璇。”凭方景城的武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她早就在一边看了好久的戏了。 “少主,我在。”花璇作贼被抓一般站出来。 “她怎么了?” 花璇面色微凝,想起下午傅小姐交代不得向任何人提起她神色异样的事,只好转了转眼珠子:“大概是因为婚期将近,有些紧张。”开始了满嘴胡绉。 方景城眸子半眯,看得两人背后发毛:“是吗?” “啊……其实傅小姐来葵水了,少主你知道的,女人来葵水的时候脾气都不好。”开始越绉越胡。 方景城脸色微微尴尬,这人怎么说也是女子,提起这种事的时候能不能稍稍委婉些? “下去吧,好生照顾小姐。” 如蒙大赦的花璇拔腿就跑,跑到外面拍着胸口:娘亲滴个乖乖,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跟少主撒谎了,毕苟,你怎么不在? 第一百六十七章人事天命 傅问渔觉得累极了,可是却睡不着,抬头看了半天的天花板最后还是爬了起来走到院子里,肖小开不知来了多久就站在外面,也没有叫她。tqR1 “你怎么站在这里?”傅问渔拉着他进来坐下。 “问渔姐姐,你是不是在想我姐的事?”肖小开是个敏感的孩子,傅问渔推开他的的手时,他明显感觉到了傅问渔的疏远,这让他有些难过。 “小傻子,就算我在想你姐姐的事,也跟你没有关系啊。”傅问渔敲了一下他额头,递了杯热茶给他驱寒。 “可是……”他可是了半天,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什么?”傅问渔不得不问道。 “问渔姐姐,我姐姐已经不在了,你真的不要生她的气,严叶也是有些糊涂才做了糊涂事,问渔姐姐,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赶她离开?”肖小开诚恳认真地说道。 严叶那一撞的结果便来了,傅问渔是不能赶她离开了,否则要连小开都看不过眼。 “好,她留下就是了,这样你能睡得着了吗?”傅问渔笑了笑,捏捏他脸蛋。 肖小开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那就好,我每年发病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我,我对她还是有些感激的,谢谢你了问渔姐姐。” “谢什么,快回去睡下吧。” 傅问渔支着额头看着小开离去的背影,笑了笑:“说不定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次日一大早她就出门,直往国师府。 沈清让看她神色憔悴,让她坐下,又问她怎么回事。 傅问渔拿笔在纸上写了个人名:“能帮我看一下她的星象吗?” 沈清让面色怪异,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查这个人?” “我就是好奇。”傅问渔勉强笑了笑。 沈清让看着脸色疲惫不堪的傅问渔,叹了一声,明明与傅问渔之间该是生死相向的,她为何总是这么信任自己?连这种事情,她也敢拿来让自己看。 “你不怕我告诉城王爷?”沈清让一边取着卦,一边笑声说道。 “你不会的。”傅问渔贪图这里的安静窝在软榻里,旁边的竹林被风吹过,有沙沙的声音,竹叶的味道极好闻,虽比不得她种的那些花草香甜,但自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在。她第一次觉得,城王府真的太吵了。 沈清让打了一卦,看了半天眉头皱了皱,又收起卦重新一占,最后依然只是收了卦,没有说话。 这便不一般了,以沈清让大国师的身份,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卦象让他连占两次都看不透的? “怎么样了?”傅问渔抱着个软枕有些睡意。 “一片晦涩,有人把此人的星象掩去了,我看不到。”沈清让并不隐瞒,世间多的是高人,除了他这位大国师,还有许多的奇人异士修道真人,能掩一人星象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比如那位谁也不知道身份的黑衣人,就能掩去天狗食日的天象。 傅问渔不说话,像是在消化着沈清让给的消息,那不会是真的,那不会是真的,傅问渔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 “你……把傅怜南藏到了哪里?”沈清让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 傅问渔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来,坐直了身子望着沈清让:“我们不要再作对了好不好?沈清让,你阻止不了我的。” “我不会放任你违逆天命,遭遇反噬的。”沈清让温柔地声音比任何丝弦都要好听,怜悯而慈悲,他看向傅问渔的时候,眼底是怎么也掩不住的深情。 现如今的他,到底是为了帮方景阅登上未来的帝位,还是为了让傅问渔这天之异人不与上天为敌,成为天下之敌,他已经有些分不清。 “你知道方景阅做了很多事情,将会对丰国不利吗?”傅问渔问他,他会算天象,会看人命,不知是不是有看到那天边的乌云渐渐要遮天蔽日? 沈清让笑道:“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城王爷不会坐视不理。” “你总是什么都算得到,其实你比谁都聪明。”傅问渔微微低着头,是啊,方景阅做了许多的错事,可是方景城都会替他弥补上,可是多好笑,沈清让明知这一切,还故意放任。 “傅问渔,你不要忘记,我不仅仅是丰国的国师,我不会眼看天下大乱的。”沈清让与傅问渔始终没有把那层薄薄的纸说破,一说破,便是惊天的阴谋,谁都只敢把那些放在心里,悄无声息地解决,平息,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沈清让这位大国师,终于表现出他算尽天下的才能,他什么都不需做,只坐掐掐手指,天下一切尽在他指间轮回流转。 “答应我,在这种时候,不要想太多,一切都等这一切平息了,再去说吧。”沈清让有些担心傅问渔,她太过聪明,而太聪明的女人,其实不会幸福的。 “我要嫁给方景城了,你会不会来喝我们的喜酒?”傅问渔歪着笑了笑,但不知为何,笑中含着些飘渺。 “当然。”沈清让心脏抽痛片刻,其实,他何曾甘心方景城娶到傅问渔? 傅问渔又笑:“我听方景城说,你要杀我,只需心念一动是吗?” “是的,我给你种了血咒,无人可解,除非我死。”沈清让坦承地说道。 “沈清让啊,你跟方景城,是不是还有事在瞒我?”傅问渔神色有些破碎,她找到一些线索,却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她宁可这一次,她是错的。 沈清让缓缓轻笑,探出手来想碰一碰傅问渔的脸颊,却又停住慢慢收回去:“是有一些,不过,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我不会,城王爷也不会,那些秘密,你不用知道。” “我相信你不会的。”傅问渔感觉她快要笑不起,闭上了眼睛,她想着,就暂时做一个瞎子吧,不要再想太多,也别去管真相到底如何了。 熟睡之前她迷糊一句:“我只小睡片刻,片刻就好。” 沈清让其实已经猜到,傅问渔到底将傅怜南送去了何方,可是他突然觉得,如果那是真的,他便轻松了好多,至少那么多的预言,总是在一个个的实现,也不算偏离了天命。 他将尽人事,听天命。 “国师大人。”越奴凭空出现。 “越奴,你不必劝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沈清让看着熟睡的傅问渔,就让他贪这一时的温存时刻。 “我只是提醒国师大人,不要忘记职责所在。”越奴话语中有些难过和遗憾,一如国师一脉传承上百年,血奴这一脉依附国师而生,也有上百年,他许是最难做的血奴,因为沈清让是最不果敢的国师。 “你以为,这上百年,守住这天下太平的人,真的是大国师吗?”沈清让不知在问谁,更像是在自问自答,“不是的,越奴,守住天下的,永远是一个又一个阴谋,一场又一场不见血的战争,并不是不起战事,就是天下太平。我能做的,不过是将棋子放好,让他们去做该做的事,傅问渔,她这个天之异人自从出现在醉骨楼里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是一粒被安排的棋子,可怜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如今,棋子是否已放好?” “放好了,我们却不是执棋人。”沈清让取过琴横放在桌上,“最可笑之处,是我也不知道谁是执棋人。” 从傅问渔开始,到越奴结束,这都是一场彻头彻尾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它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一点点印证,在这个宁静而平和的清晨,沈清让说透了往后十年的故事和颠簸,他像个可恶可恨的预言家,定下了众人未来的命运。 沈清让为傅问渔抚了一只宁静的曲子,有助安眠,琴音都是静静流淌的河水和穿林而过的鸟儿,傅问渔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趴在岳婆婆的背上在山林里摘野果子充饥的日子,其实回想起来,那时候虽然过得苦了些,可是傅问渔的心里是满足的,那时候的她要求不多,只要能吃饱就觉得开心,后来明白了一些事,才开始有了担忧,再后来岳婆婆离世,她知道了死亡的贴近。 曲子如同轻晃的摇篮,傅问渔在岳婆婆的怀里一觉好眠。 正如沈清让奇怪为什么傅问渔会十分信任他一般,傅问渔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在沈清让这里能找到安宁。在她与沈清让之间不知有多少难解的矛盾和对立,哪怕他们大吵过,争执过,甚至他害死了傅品泉,可是她都始终怪不起沈清让。 其实说到底,大家不过是各有使命,谁也怪不得谁,而且沈清让为了救傅问渔,当真是连命都豁出去过。 傅问渔从未多说过感谢的话,但却也从未忘记过他的拼却全力。 而且那些感谢太过沉重,重到傅问渔连提起都觉得是一场冤孽,她不知该如何报答。 这般纠葛难解的两人,在一场夏日的习习凉风里,安静了整个清晨。越奴静立在竹尖绿叶上,看这二人美似画中仙,却也看到在他们之间,早晚将有一场涂满了鲜血的未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宫里宫外 十日之约到第八日的时候,听说边关出了些事情,有些贼人宵小欲图强行抢占丰国领地,当地的军队难以抵挡,方景城领命要去镇压。 傅问渔替他收拾行装,神色并无不同。 “你近日来好像一直心情不好,发生什么事了?”方景城放下手边的盔甲拥着她。 “没有,只是担心你。”傅问渔理了理他的袖子,细细折好。 “若不是沈清让非跟父皇说,此战非我不可,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边关了。”方景城叹道,沈清让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非得跟他们对着来。 边关是不是真的有战事很难说,加急的军情传到京中来,皇帝本也可以再派其他的人前去御敌,偏生沈清让要横插一脚,皇帝又特别相信沈清让的话,京中闹得再厉害那也是自己闹着好玩看着热闹,可是边关却是大事,皇帝便立刻着令方景城启程。 这是一出再浅显易懂不过的调虎离山,可是因为皇命圣旨,方景城也没有更好的拒绝办法。 “嗯,早去早回。”傅问渔点点头,闻着他怀里熟悉的味道,莫名地生出了一些心慌,不由得抱着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好像只要这样,她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 “你怎么了?”方景城抬起傅问渔的脸,疑惑问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马上九月九了,你……早些回来。”傅问渔半合着眼,将全部的心绪都暗自藏好不往外泄一丁半点,不让方景城看出半点异样。 方景城笑了一声,亲吻着她额头:“原来是有人恨嫁了。” “不想回来就算了。”傅问渔别过头如小女儿家一般赌了气说道。 “想想想,当然想了,所以我会快去快回。”方景城将她拉进怀里,闻着她发端淡淡香气,“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好。”傅问渔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漫过心底的不安她不敢提。 “方景城。” “嗯?” “你会一直相信我对不对?” “当然了,你是我的夫人啊。” “我们……同房吧。” 方景城抱着傅问渔,下巴抵在她头顶上,这是他们之间一贯的拥抱方式,傅问渔本也不矮,只是架不住方景城个子实在修长,又有一双长得欺人的腿,所以总能在站姿上将傅问渔衬得娇小起来。 他睁开眼睛,眼中有些迷茫的色彩,轻轻地抚着傅问渔后背:“不着急,待你成为我妻子那天,我自不会轻饶过你。” “好。”傅问渔闭上双眼,遮掉了眼中全部的情绪。 方景城出城的声势并不浩大,当年他的兵权早已交得差不多,只有一队亲卫一直跟随于他,这队亲卫是骑兵,最擅突击之战,方景城带着这队人手前去边关的时候也是快马加鞭,毕竟说好了,要快些赶回来,与傅问渔完婚。 傅问渔站在城墙头望着远行的小列军队,方景城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京中可就交给你了。 他大抵是不知道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傅问渔笑着应下,与他喝了一碗祝捷酒。 那一天,是八月十八。 杜畏完全忠诚,将方景城往日的部署悉数说给傅问渔听,傅问渔用了几日稍做调整,杜畏有不解的地方,但傅问渔并不多做解释,比如她不会说明为什么宫中几个伺候秀女的太监都换成其他人,也不会解释为什么要去打听一下胡膏的近况,更不会讲清楚,为什么要把小开送到很远的地方。 方景城的暂时离开,让所有的压力都压到了傅问渔身上,杜畏偶尔会担心她毕竟是女子,会不会顶不住压力,好在傅问渔始终用浅浅淡淡懒懒的笑容让他安心。 “小姐,小开闹得厉害,一直喊着要回来。”难得的悠闲午后,花璇陪着傅问渔坐在花圃里,她种的那些花已开至荼靡,等这个夏天一过,就该是金菊盛开杀尽百花的时候了。 傅问渔裹了一条毯子蜷缩成一团,轻轻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等过了这些日子就接他回来。” “小姐,我不明白,小开在府上有什么问题吗?”花璇总觉得傅问渔做的事越来越难理解了。tqR1 “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事让他离得远些好。”傅问渔说道,“对了,毕苟和流七月怎么样了?” “他们很好,已经按小姐和少主的安排在行事了。”花璇说道。 “那就行了。” 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凉风,秋天的气息在顷刻间就席卷了望京,树叶好像是在一夜之间枯黄的。 这是九月初一,这一天的天气特别的好,金秋已到,早早藏起了的蝉与蛙都不再嘶鸣个不停,结伴远行的候鸟带着留恋离开,待来年,再回来。 老老实实履行着一个左相责任的胡膏这些天日子过得还算安宁,除了一次又一次地被官场的肮脏事恶心到之外,也并没有太多别的麻烦,当然他很清楚,这是那位看上去一心沉迷于迎娶傅问渔的城王爷,暗中相助的结果,他对此十分感激。 但他也遇上了一点点小小的麻烦,那位与他可谓是一见种情的望京城花魁妩娘姑娘,他一直想娶进门来着,但怎么也不敢跟他那位儒雅了一辈子,清正了一辈子的父亲胡莱开口。 他百思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好求助于傅问渔。 傅问渔对其有些刮目相看,没成想胡膏还是位能放下世俗偏见,对一青楼女子欣赏有加的真汉子,于是她应邀前去,跟胡莱大人说说话。 胡莱自是气得不行,儿子好不容易出息了,可是在婚姻大事却如此荒唐,对傅问渔连连摆手道:“少卿小将你不必再劝,那等女子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得胡家家门的!” 傅问渔给他斟酒笑眯眯:“是是是,我不劝,我来陪胡大人喝酒的。” “嗯。”胡莱拉长着脸,满是不痛快。 傅问渔也不生气只道:“胡大人,您看啊,胡膏这是一门心思扑在了妩娘身上,您呢,又绝不会让妩娘进门的,长此以往,胡膏肯定会跟大人您生出嫌隙来,我倒是有个主意,您不妨听听?” “什么主意?”胡莱睨了傅问渔一眼,这小丫头片子一向鬼机灵得很。 “不如……把妩娘杀了如何?”傅问渔说得轻飘飘的,“这妩娘呢,是我蛛网的人,蛛网里的人凡是上司有令他们便会无条件服从,就像上次让妩娘如同送死一般来救胡膏一样,我若是说一句让她自尽的话,她也肯定是执行的,这样一来啊,您也就不必烦心了,胡膏呢也不会怪您,毕竟妩娘是自杀的嘛,您看我这主意如何?” “少卿小将!我一直当你是一个正直有良知之人,你怎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胡莱拍桌而起,气道:“那女子不过是身份差了些,我是有些门楣之见,但何至于逼死人了!” 傅问渔一脸的无辜:“我也是为了大人您好啊,要不然胡膏天天这么跟您僵持着,可怎么办?” “你……你……唉!”胡莱重重一叹,通透如他,只要稍微一想自然就能知道傅问渔是故意那般说的。 傅问渔忍不住笑意,挽起了胡莱的手臂,像极了小女儿跟父亲撒娇的样子:“我知道大人您还是心疼孩子的,只是妩娘身份的确有些不妥,您这也不是门第之见,而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结,换作我的孩子我也不乐意见他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啊。不过,胡大人,要是我给妩娘另一个身份呢?” “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愿意悔过,她若不能放弃往日里的作派,你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胡莱终于说出真正的心事来,这真是位值得让人尊敬的老先生,他一点也不顽固不化,他只是有着他自己的操守和信条。 傅问渔便笑望着门口,那里胡膏与妩娘可是等了许久了,只见二人携手而入,妩娘脸上素净得半点脂粉也无,满脸泪水:“胡大人,妩娘往日身不由己,误坠红尘,自今日起,再与过往无半分联系,请大人相信我!” “父亲,我此生非妩娘不娶,也请您相信妩娘,她一定会改头换面!” 两人说着,双双跪拜,傅问渔歪着头靠在胡莱肩膀上,她未曾体会过半日父亲的温暖,这位胡大人,像极了一位慈父。她看着这对可怜人儿,笑声说道:“胡大人您看,多般配一对人,世间难成眷属的有情人已那么多,您怎么忍心拆散他们?” 胡莱叹了半天气,最后拍了拍傅问渔的脑袋:“你这张嘴,当初四方会谈的时候老夫就领教过,哪里说得过你?” 傅问渔乐得一笑:“你们两个还不快谢过胡大人。” “谢父亲成全!” “谢大人成全,谢傅小姐成全,谢少主成全!” 妩娘跪在地上哭得肩头发抖,她是蛛网之人,能得这种成全,是蛛网前所未有之事,她当真是幸运儿。 傅问渔笑眯了眼儿,卷起的睫毛上轻轻巧巧地放着些不该有的阴谋。 送傅问渔离开的时候,胡膏知情知理地跟了上来:“傅小姐,今日多谢。” “谢我做什么?若不是见你们两个可怜我才不会多说话。”傅问渔笑道。 “朝中之事,我会安排好的。”胡膏说道。 傅问渔抿了些笑:“宫内与宫外从来都是两个世界,这些日子想必城王爷已教会你不少在宫里活下去的方法,胡膏,此事是因你一句话而起的,所以这事只准成,不准败,否则我今日给你的,也能在挥手之间收回。” “属下知道。”胡膏郑重行礼,他素知傅问渔手段,丝毫不怀疑若他这个左相当得不称职,事情办得不利落,傅问渔便会在瞬间夺走他的一切,包括妩娘。 傅问渔点点头:“别送了,回去陪你的娇娘子吧,我给你们定一个成亲的日子如何?” 胡膏抬起头来望着傅问渔,他便是知道,像傅问渔这样的人,怎么会随便做一件无用的事,只好苦笑:“一切但听小姐吩咐。” 傅问渔走上街头,花璇伴她左侧,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不无担忧:“小姐,今日事大,少主前些日子又去了边关,你怎么还有闲心操心这些事?” “事再大,也得一点点来。”傅问渔说着极目而望,望了望一个名叫商洛的地方,又收回眼神:“宫里可是热闹了?” “自是热闹得很,只是不知道会有哪些女子能活得到大选之日。”花璇叹道。 “是啊,会是哪些女子呢?”傅问渔笑意渐冷,望了望不远处那金碧辉煌,让人生厌的皇宫。 后宫向来是前朝的附属品,得宠的妃子个个都有大来头,大抵皇后是最特别的一个,孟氏一族在五年前分崩离析,她娘家再无得势的时候,但架不住皇后娘娘有个好儿子,又在后宫手段不凡,这几年来皇后的位置她也是越坐越稳当。 每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最后留下来的也大多是与皇后有些关系的,大家对这种事都心知肚明,不声不响的织着权势的网,互相扶持,默契十足。 比如今年的秀女中大多也是如此,这位是李大人的好女儿,那位是陈大人的好侄女,七牵八绕的总能连上些关系。这些秀女们被安置在钟粹宫里,静候着被皇帝挑选的时日,太监们送来每人每天例份的饭菜果蔬,宫里的老嬷嬷们都是人精,谁将来能大红大紫,谁将来只是一抹红颜魂,她们都清清楚楚,所以她们在分发果蔬的时候,也是可着劲儿的偏袒。 “王嬷嬷,我与陈姐姐的这待遇也差得太多了吧!”一个秀女指着自己碗里的残羹冷炙,气冲冲喊道。 王嬷嬷的脸已经松弛了,她将她一生都交付在了这皇宫里,脸上的皱纹里写尽了人情凉薄,像这样气头大的小秀女她见得多,所以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你爹若也是个提督大人,我给你的比她的还多。” “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狗奴才!”小秀女破口大骂,小脸气得通红。 王嬷嬷睨了她一眼:“小主子教训得是。” “你!”秀女纤指一点,就要朝王嬷嬷打过去。 “妹妹!”那被偏爱的陈秀女拦住这小秀女,阴阳怪调:“自家爹爹不争气,你冲下人发个什么脾气?”又往王嬷嬷怀里塞了块银子,“谢过嬷嬷,让嬷嬷受了些小人的气,这就当给嬷嬷赔罪了。” 王嬷嬷收好银子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只收拾好了食盒与一众其他的嬷嬷太监离开。 不过是下午,钟粹宫里就传出了陈秀女摔死在荷塘的消息,听说她是看荷塘边上一枝荷花还开得好,非要摘下来,不一小心就失足落了水。 秀女拍拍柔软的酥胸,又掩掩娇艳的的红唇,左一声太可怕了,右一声太不小心了,再一声可怜了陈姐姐这么个美人儿,真是红颜薄命啊。 转头是不是笑,她们自己知道。 诸如此类的事,宫中并不少见,秀女往宫中送了那么多,死上两三个,三五个,并不会引起多少人怀疑,皇帝也不会关心,这些人儿连圣面都还没见着呢,真个论起来,比之宫娥也娇贵不得哪里去。 这些事儿传到了皇后耳中,皇后细细看了看她新入的护甲,对着铜镜正了正凤钗,冷笑一声:“这后宫里哪年不死几个人,就当是给这些新进宫的娇娇女们上课了。” “是,皇后娘娘,那这些人如何处置?”小兔子问道。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若是宫外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皇后挑了片细钿贴在额头上,又觉得太轻浮了些,跟她皇后的身份不相搭,便再放了下来。 小兔子做事麻利,死去的宫女往冷宫的枯井里一扔,烂了都没有人知道,宫外自有一套说法,大多都是失足落水,病重难医之类,反正人都死了,外面的人死无对证,由着他们信口开河。 这就是后宫,以及后宫里的人命。 消息几经周转,终于在夜幕四起的时候传到了傅问渔手里,方景城走后,傅问渔便一直在他的书房里处理杂事,严叶沉默不多话地在一边研磨,花璇坐在一边上的椅子上打盹。 “小姐,属下不明白此举是何意。”杜畏实在不明白杀这几个秀女有什么作用。 傅问渔蘸了些墨,低头扬扬洒洒写字:“这几个秀女家中都是朝中大臣自不必多说,这些大臣都是皇后与方景阅拉拢在一起的,与其让他们在后宫也壮大,不如早些斩草除根。” “可是我看皇后似乎并不着急。”杜畏收到的风声是皇后并没有如何应对。 傅问渔放下笔,抬头看着杜畏:“若他们着急,不就正好暴露了吗?你以后皇后会蠢到自暴其短,让我们抓住把柄?”这样看来,那位皇后也不是一个蠢得无以复加的人。 “小姐的意思是……” “他们不急,我逼到他们急就是了,照信上所写去做。”傅问渔将写好的信纸递到杜畏跟前。 杜畏接过一看,忍不住好笑,在阴害别人这种事情上面,傅问渔总是比任何人都要拿手,就算是换了少主在此处,也未必能想出如此阴损的法子。 “杜先生,你能否将蛛网中所记载着的京中官员列个提纲出来,大致这些人的底细就好,不必细到哪年哪月有哪些事。”傅问渔说道。 “当然可以,小姐何时要?”杜畏问道。 “越快越好。” 当天夜里,死去秀女的家中父兄之辈皆收到了一封信,信中不远详细地描述了他们家的秀女是如何惨死在宫中,皇后如何不理不问的,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说描述。收到信的各位大人自然忍不住,连夜就结伴前去方景阅府上要个明白。 哪曾想,方景阅却早早就备下了酒席等着他们,他在席上自罚三杯,万般自责,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只差泪流满面痛哭流涕:“几位大人,我一向愿意与你们交好,怎可能放任诸位的女儿遭人害命?只是此事,实为阴谋我也不得不一压再压,以免以小失大啊!” “那二皇子殿下你倒是说说看,有何阴谋!” “几位大人想想,若我们之间互生疑窦,于谁最为有利?”方景阅满脸的诚恳和内疚,“几位想必也知道,我与大哥不合已是多年,他如今不在京中,他府上那个女人却更加恶毒,这都是她用以间离我们的毒计!” “那我女儿的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丢了吗!” “自然不会,待我大事得成,必将傅问渔人头双手奉放!”方景阅说话斩钉截铁,看来他是真的恨极了傅问渔。 “此事毕竟出在皇宫,当年是皇后对我们信誓旦旦地许诺,我才肯放女儿进宫的,殿下,此事即使有阴谋,你与皇后娘娘的处置方法也太过让人寒心了些,等京中风头过了,还望给我一个解释,今日,就此告辞。” 有了人起头,后面的也就说着差不多的套路话,不管方景阅把话说得多动听,哭得有多感人,总归是丢了好几条人命,都是心头肉,谁舍得自家女儿就这么无缘无故地丢了性命? 方景阅口中百般歉疚地应下,等人走远之后却是一脸的阴沉如水,若不是他得到的消息快,真要让傅问渔打个措手不及,将这一干心腹得罪光了,何其恶毒心肠的傅问渔! 傅问渔在床上半梦半醒间,花璇轻轻叫醒了她:“小姐,如你所料。” “知道了。”傅问渔迷糊间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朝内睡去,只是一双眼睛缓缓张开,亮如夜间寒星。 “花璇,替我做一件事吧。”傅问渔突然说道。 “什么事?”花璇应道,她觉得傅问渔最近一直有心思,但却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一件,我的私事。” 皇帝一共有四个儿子,前三个倒是都颇名望,且不论这名望是好是坏,总归大家都是记得的,但是到了第四个皇子这里,实在是安静得不像话。 他有个王爷爵位封号,却未能做出些王爷的气派来,他偏安一隅,不争不抢,低调得不像话。 方景梵只是忠憨,却不是愚蠢,京中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虽然从不掺和,便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偶尔他会叹气,为什么那些人都看不清时势,要跟他大哥做对呢?他那位大哥,是从血骨里杀出来的人,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但他也不想与他大哥走得太近,大哥曾有交代,他便安安生生地做一个富贵王爷就好,天天遛遛鸟,赏赏景,不必想太多不该想的事。方景梵是一个很听话的人,所以他从来不做多的事情。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饶是他百般低调不出声,也没想到在街上遇到了傅问渔。 那时的傅问渔正帮一个小屁孩擦着眼泪鼻涕,看上去是个小乞丐,大概饿了好几天抱着傅问渔讨些银子,傅问渔也许是那日心情不错,于是买了不少馒头包子给这小乞丐,哪曾想,小乞丐走的时候却顺走了傅问渔身上的钱包。 方景梵看不过眼,抓住了小乞丐把钱包送还给了傅问渔,傅问渔收到钱包时眸光微深——她便知道啊,像方景梵这等忠厚之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贵女出嫁 人有很多种美德,诚实,善良,认真,勤劳等等,这都算是极好的闪光点,可是当这些美好的德性放在不合适的地方时,便有会发生灾难性的后果。tqR1 比如善良,这种东西你若放在了望京城这种地方,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方景梵是一个拥有很多美好品德的人,若他是个普通人,他将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可是他是皇子,是王爷,这种美德足以使他万劫不复。 “傅小姐,再过几日我就该叫你一声大嫂了。”方景梵对傅问渔还是有几分好感的,虽然她在京中名声着实不好,但那些名声好的人,就真是好人了? 那时候他生辰,傅问渔那天来宴席上的唯一一个他认真接待的客人,原因无他,别的人都是来这里攀一攀亲,拉一拉关系的,只有傅问渔是他请来真个替自己祝寿的。 所以,那日傅问渔送他的一样再平常不过的小物件儿,他到现在也好生收藏着。 傅问渔也不讨厌他,至少他比京中绝大多数人看着都要顺眼,笑了笑说道:“梵王爷快别取笑我了。” “傅小姐请我喝茶可有什么事?”方景梵不懂得转弯抹角,直话直说道。 傅问渔喜欢他这直来直往的性子,说道:“梵王爷,城王爷现如今去了边关驱逐恶贼,我一个妇道人家在京中无依无靠,便只好向您来讨个安心了。” “傅小姐快别这么说,我知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实在算不得什么聪明之人,哪里能帮得到傅小姐?”方景梵连连摆手。 傅问渔抿了抿笑意,起身走到窗子前,这是蛛网替她寻的一个地方,这地方幽静隐蔽,外人想来难以知道,楼下是几个叫卖的小贩,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蛛网的人。你看,如今这京中,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梵王爷,我曾经遇上过一个很睿智的人,他跟我说,国家之事,匹夫有责,梵王爷可认可这个观点?”傅问渔轻声说道,像是怕惊忧了这外面的树与草。 “这是自然,凡是丰国子民,遇丰国之事,都不该袖手旁观。”方景梵点头道。 “那我若说,如今的丰国危在旦夕,梵王爷可愿出手力挽狂澜?”傅问渔转头看他,眼中的光芒太过灼人,她一向有一双清亮的眸子,这双眸子里藏着无数的秘密。 “傅小姐你的意思是……”方景梵不明白,如今天下四海升平,哪里来的危在旦夕? “梵王爷只需告诉我,是否会出手,便足够了。”傅问渔定定地望着方景梵。 方景梵有片刻的失神。 他见过傅问渔有好几次,每每回想时,是那日在醉骨楼里,方景阅举着箭要一箭射杀花璇,傅问渔将一干人挡在身后,目光尖锐地回望着方景阅,那时她眼中的勇气与悍然令人诧异。 方景梵这辈子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等难以忽略的光芒,那个人是方景城。 后来他的大哥为了傅问渔不惜千里奔袭而归,只为救活傅问渔,他开始想着,是啊,他们愿是那般相配。 可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却在他心底留下了些深深浅浅的影子,平日里不曾多想起,只是再见面,那双眼睛便能清晰而诚实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听闻她不日就将下嫁给大哥,日后他当尊称她一声嫂嫂,偶尔间他会觉得惋惜,若他是方景城便好了,但也只是惋惜,他自认他哪里都不如方景城,自然也无法与傅问渔相配。 却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 现如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方景梵的脑海中便有些迷乱,这样好看一双眼睛,若是看着心爱之人时,该是何等的深情? 这便有了不该有的期盼。 因着这期盼,他应下了傅问渔一桩事,一桩他自己也说不清是福是祸的事。 当然,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傅问渔来找他,便是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说服他,像她这种人,如方景城一般,从不做没有准备的事情。 而后有几年,方景梵一直会回想,若那一日在街上,他不抓那偷钱包的小乞儿便好了。 傅问渔料定过,方景梵不会拒绝,因为方景梵有着那么多高尚的品德。 卑劣如傅问渔,人性的弱点她利用过,人性的优点,她也未曾放过。 花璇那日问她:“小姐,你这么做真的可以吗?梵王爷毕竟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咱们少主也一直竭力把他保护在外,你这般做,可有想过后果?” 那日的桂花飘香,香飘过满城,细小的桂花碎如米粒落满了她掌心,她携了一把放进茶壶中:“你家少主把他保护得再好,也不过是为了最后他的目的,花璇,你怎么能认为方景城是一个高尚的人呢?” 花璇听不明白傅问渔的话,但也阻止不了她,只是她觉得好像在傅问渔和方景城之间有一道隙缝在越裂越大,中间掺满了她看不透的迷雾。她很是心急,心急着不知少主是否知道傅问渔心中所想。 她开始无比思念毕苟,若是她在,她鬼主意那么多,就一定会有办法。 她只能把这些疑虑说给杜畏听,杜畏皱了皱他没有眉毛的额头,万般惆怅,叹息一声:“一切,都等京中之事平定下来再说吧。” 时光不等人,很多事,等不得。 这一日,热闹喧哗了很久的选秀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这天宫里的花开得格外艳,水流得格外清,好像什么事都到了最热烈的时候。 秀女们排排站,画好了最精致的妆,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这个扶一扶发簪,那个照一照铜镜,个个都等着皇帝随手那么一指,就定下她们未来的人生。 选中了的,是将来的主子,落选了的,是赶出宫的平凡姑娘。 一排排而过女子并无稀奇,皇帝偶尔能看中一两个姿色不凡的,但大多都入不得他法眼,毕竟看尽了后宫百花,实难再有什么女子令他惊艳。 在他意头缺缺的时候,终于有了那一个姑娘令他眼前一亮,他先是盯着看,然后面色怪异,最后放声大笑,笑得众人不明所以,他一边笑一边看着皇后,皇后脸色难堪如同死了亲娘,望着下方那女子恼羞成怒,又不敢发作,任由皇帝的嘲讽笑声钻进她耳朵。 “圣上……” “皇后,朕看这女子好得很,你说呢?”皇帝的恶趣味的确是超乎常人想象的,他指着下方那身着绿衣的女子,笑得几乎要不顾龙威。 “她,她是万万入不得宫的,皇上!”皇后只差要跪下去。 “如何入不得?”皇帝笑意不减,甚至越笑越痛快,下了龙椅走到那绿衣女子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的话,臣女颜卿。” “嗯,颜卿。”皇帝哈哈大笑,“你叫颜卿,哈哈哈当真是个好名字!” “你不叫颜卿,你……”皇后几乎要拍着桌子叫骂,“来人啊,将这名秀女的画册呈上来,大胆妖女竟敢欺君!” 皇帝回头看着暴跳如雷的皇后,由着太监将一卷金黄色的布帛送上来,那布帛上是一副画像,画着入宫女子的容貌,每一个进宫的秀女都有这么一副画像,这位颜卿姑娘也是有的,皇帝摊开那画像一看,自是与这绿衣女子无异,这作画的人应是位丹青高手,将姑娘的神情都画得活灵活现。 “皇后你看,真的是她。”皇帝提着那画像让皇后看,一边说一边笑,“将这颜卿留下,今日送到朕寝宫来!” 皇后几步跑下凤椅,跪倒在皇帝脚下:“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啊,她……她是傅怜南啊!” 皇帝笑出了眼泪,指着画像旁边的人名:“皇后你看,这里写着,颜,卿,你是不识字吗?” 早些时候,傅问渔问傅怜南,你不是坚贞不屈吗?倒是死一个看看?不死啊,不死替我做点事,反正你肯定不会拒绝这等条件的。傅怜南渴望了一辈子那把凤椅,为了方景城可以放弃方景阅,那么为了皇帝,也是可以放弃方景城的嘛,总归于她而言,是皇后就成,管他皇帝是谁? 再早些时候,方景城执着傅问渔的手作过一副画,当时他是这么点评的:“长得也太难看了。” 后来这副画无声无息放进了宫里,一个小太监拿走了存放秀女画像中的一副,又把这副放了进去——拿走的是真颜卿的,放进去的傅怜南的。 更早些时候,皇帝问胡膏,说胡膏啊,你是想让方景阅回京呢,还是觉得让他呆在国寺里比较好? 胡膏当时本来应得好好的,结果皇帝问他怎么看待九月九贵女嫁的事儿,胡膏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只好讲,谁说这命格极贵的贵女,就非得嫁方景阅呢? 我们也可以嫁给别人的嘛,反正是必嫁天子,早些嫁了也是一样的嘛,比如……嫁给皇上您如何? 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个笑话,皇帝这个要保持高高在上风范的人,都笑得难以自持。 有趣,实在有趣。 这一日,九月九。 第一百七十章三件大事 九月初九,原本京中有三件大事。 一为皇帝选妃落幕之日,枝头凤还是落地鸡,在这一日便有分晓。 二为傅怜南贵女出嫁,顺应天命,嫁于天子,应她命格之贵。 三为城王府娶亲,娶的是傅问渔这位傅家仅存的女子。 我们来一桩桩,一件件的说。 第一件事,皇帝选妃已成定局,紧连着第二桩,贵女出嫁的傅怜南,她的天命也尽如沈清让所算的,成为了一个贵得不能再贵的贵人,当真是进了宫,当真是嫁作了天子,当真是个天大的贵事。 笑掉世人大牙。 这天大的恶作剧,本是该死的欺君之罪,可是架不住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实在是个妙人,他爱极了这样的游戏。人,是方景城换的自不必怀疑,他不由得想着,那方景阅准备如何应对呢?是不是他渴望了许久的手足相残好戏终于要上演了,这位好玩得不知命运为何物的,却身负最高贵命格的傅怜南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一入宫,将会引发多大的动荡? 她不知道,但傅问渔知道,她布局良久,点点滴滴缓缓慢慢,这里想一想是否有漏洞,那里看一看是否有缺憾,总是想得仔细又认真,把傅怜南送进宫,不算是多大的难事,难就难在啊,如何收局。 这先按下再说,我们来说说第三件事。 城王府娶亲这件事有点难办,勇猛睿智无双的城王爷这会儿还没能回京,听说是去边关除恶贼去了,那位傅小姐又当如何出嫁? 人们心中自有不解,不过这不碍城王府里依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绸子挂满了那座阴冷森严的王府,明晃晃的日头之下,尽是满目的艳红。 也看到了许多的婆子和喜娘结伴而入,平日里总是穿青衣的城王府下人也都换上了欢喜的红色,脸上洋溢着笑容。 与世人所见不同的是,是城王府里面,这里面安静得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见,半点不似有喜事的样子,哪怕红色充斥满了整个王府。 城王府里有一席好饭菜,是许久不曾露面的杜微微亲手烧的,她说:“以后城哥哥跟问渔姐姐你成了亲,我就再也不好替你们烧饭菜,这一顿,就当是我向问渔姐姐你请罪,问渔姐姐请宽恕我往日的过错吧。” 傅问渔坐好,却不动筷:“我早就不怪你了。” 杜微微红了眼眶:“我知道,问渔姐姐你有大事要忙,自然早就不计较我了的。问渔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城哥哥。” “都是痴儿。”傅问渔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小姐,傅小姐,你们快吃吧,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站着一边的严叶看着很是感触,小心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像是在为这二人的和好而感动,替两人装着饭菜。 傅问渔按下杜微微要吃菜的筷子,对她说道:“王爷也快回来了,不如等王爷一起吧?” “王爷信中说今日必能赶回,可到了现在还没有音讯,傅小姐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吧。”严叶像是忘记了傅问渔对她的冷言冷语,甚至要把她赶出王府的事,依然是那般低下卑微的样子,但动作却又极尽贴心。 “是啊问渔姐姐,这桌饭菜本也是我亲自煮给你的。”杜微微也说道。 傅问渔看着严叶给自己碗里布好的菜肴,往身后的椅背靠了靠:“我今日若是不吃呢?” 杜微微不知傅问渔为何突然变了语气,显得不知所措:“问渔姐姐你怎么了?” “卫风!”傅问渔突然唤了一声。 “属下在!”卫风无声出现。 “好好看一看这桌上的菜,能不能吃死人。”傅问渔目光偏冷。 卫风乃拾殺堂堂主,做多的便是暗杀之事,其中毒之一项自然熟练,只需稍稍一验,便能查出饭菜中被下了致命的毒药,他递着银针送到傅问渔手里:“剧毒。” 杜微微变了脸色,连忙跪下来:“问渔姐姐,我没有下毒,我绝不可能毒害你啊!” 傅问渔拉起杜微微:“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一直都不是你在害我。”傅问渔笑了一声,“将严叶拿下。” 卫风虽不知命令的原因是什么,但动作极快,严叶转眼便被他擒在手中,她大声求饶:“傅小姐,不是我,我没有!” “是不是你,我们另外再说,现在我有别的事要做。”傅问渔懒得看她,她看严叶多一眼,心间疑惑与厌恶便多一分,“卫风,将其看牢,她若是逃了,你拿命来抵!” “是!”卫风越发觉得古怪,却也只能将严叶牢牢绑在柱子上,一切等少主回来再说。 “今日京中大乱,蛛网,全体待命!”傅问渔声音落地,门口便是吵闹人声。 “是!”从旁边冒出许多暗卫来,这一日他们早就在布置,所以到了今日他们反应极快。 “将杜微微保护起来。” “是!” “杜先生,这里交给你。”傅问渔看着站在院子中间的杜畏,她知道,这里只要有杜畏,就不会有事,宫中只要有方景城,就一切太平,百官中只要有胡膏,就一切稳妥。 天下,只要沈清让,就一切安稳。 而她,只想做一件别的事情。 杜畏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所有的事情是傅问渔与方景城早就计算好了的,哪个时辰会发生哪些事,他们都早有交代,本来他只需要按着指令走,一切都会如他们所愿地发展,可是到底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严叶,到底为什么会被傅问渔抓起来? 傅问渔坐在堂中,她已有许久不曾煮茶,让花璇抬了茶具上来,傅问渔让她坐下,她开始认真的煮水,洗壶,冲茶,泡杯,动作娴熟而自然,像是看不见整个城王府已天翻地覆,这座森严冰冷得像牢房一般王府,哪怕傅问渔用尽了办法也无法彻底驱退这寒意。 府上的红绸飞了又飞,扬了又扬,几道四溅的鲜血到处都是,傅问渔递了一杯茶给花璇,花璇的手都抖得握不住茶杯,不敢抬头看傅问渔的脸。 傅问渔握住她颤抖个不停的手掌:“别怕,花璇,别怕。” 花璇终于敢抬眼,眼中全是泪水,强忍着巨大的哭意:“小姐啊,我带你走吧,我杀得出去的。” 傅问渔把温热的茶水放进她手心:“去哪里?” “哪里都好,小姐,别等了,我求你别等了!”花璇哭着跪下,求着傅问渔,走吧,小姐,跟我走啊,别等结果,别等答案了,别这么逞强,非要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才肯放手,小姐,求求你,别等了。 傅问渔拉起她,让她坐下,神色安然,两指捏住茶杯细品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声音也泛着龙井的清新:“城王爷将这京城交给我,我岂敢让他失望?” 花璇便只能捂着嘴哭,连声音都不敢发出。 地面上的石砖几次翻转拼接,便是夺命的阵法,屋檐上的瓦片翻开,便是弓箭手的位置,墙壁裂开,便有无数的暗卫和杀手涌出。 那些想冲进来将傅问渔彻底杀死的人,都被困在了院子里。 傅问渔养了很多的花,今日这些花,全部被染成了血的红色,死去的人一地又一地,残肢断臂到处皆是,这城王府如同人间地狱。 傅问渔在地狱里,神色恬淡,细品一杯茶。 “你终于动手了。”耳边轻轻传来沈清让的声音,他着白衣在血雨翻飞里格外遗世独立。 像是早就料到沈清让会来,所以傅问渔早已替他备下了一杯茶:“你也终于来了。” “何不离去?”沈清让与花璇一样,劝她离开。 “沈清让,陪我喝茶吧。”傅问渔抬头看他时是一张明媚的笑脸,可是沈清让分明看得清,她的眼神好像是回到了那日醉骨楼时,那时候的她,倔强而充满仇恨,有着为了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不问了,我想,由他告诉我会好一些。” “如果你是错的呢?如果,真相比你知道的更残酷呢?” “那我也得受着,安安份份,无怨无悔,踏踏实实地受着。”傅问渔笑了一声。 “我陪你。”沈清让不再劝她,只坐在她对面,陪她一起喝茶,陪她一起看外面杀机四溢,陪她坐等那真相,到底是更好一些,还是更坏一些。 杀得暗无天日的时候终于过去,城王府里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浓得呛鼻,傅问渔轻声吩咐:“将这里洗干净,我们,准备出嫁了。” 只在眨眼间,满地的死尸皆不见,地上的鲜血皆不见,红绸还是在飞啊飞,扬啊扬,身着嫁衣的女子袅袅婷婷而出,红盖头的下方是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她的脸上,以喜悦当作最美的妆容。 这位新娘在低头的时候,看到了指甲边上有一道红红的血线,她将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吮了一口,将那点血渍吞下。tqR1 大婚之日呢,可不能将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带进夫家。 第一百七十一章为了后位 绝望的皇后娘娘还没有换下隆重的皇后凤袍,金线织就的凤凰在她身上振翅欲飞,她认真而仔细地回想着今日,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为什么傅怜南会进宫来,为什么皇帝看到了不怒反笑,为什么说好的必嫁天子最终成为了这样的结局? 她想了又想,头都想得要裂开了,却想不出答案,只能空洞着眼神望着空荡荡的大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杯一碗都好像在嘲讽她一般。 “来人啊,将傅怜南杀了!”她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 “娘娘,颜姑娘已被送往皇上的寝宫了。”小兔子说话谨慎小心。 皇后听了这话,突然怪异地安静下来,莫名笑了笑:“皇上,这是您逼臣妾的,别怨臣妾不念夫妻情份。” 小兔子胆子小,听不明白皇后这如同诅咒一般的话,只敢低声问道:“娘娘,听说……城王爷回京了。” 皇后脸上掠过恨意,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一个方景城?为什么他是白秀秀之子?为什么他是大皇子?为什么有了他,一切的光彩就都被他夺了去!她的阅儿哪里不好,偏生因为方景城在前,方景阅这入东宫的路就走得如此艰辛! 她突然碰到了袖中了一个硬物,有些迷茫的神色。 “小兔子,你说,这宫里有什么意思?”皇后痴痴问了一声。 小兔子跪在地下瑟瑟发抖,只差哭出来:“娘娘,今日之事,不成功,便只能成仁。” “是啊,不成功,便成仁。”皇后怪异地笑了一声,“那你说,本宫是成功,还是成仁?” 小兔子额头触地不敢起身,狠下声音说道:“娘娘,为了二皇子殿下,娘娘委屈了!若是二皇子殿下不能成事,娘娘你在后宫也难得安定,皇上不会放过您的!” 皇后听了他的话一惊,半天回不过神来,最后却只能痴傻了眼神:“小兔子,当年留你在身边,真是太对了。” 小兔子心中稍有些愧疚,他是怎么来到皇后身边并成为红人的,那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有好像也有些年头了吧,杜先生当年让自己执行这道命令的时候,他并没有犹豫,蛛网之人,本就是叫他们去死,也不该有任何疑惑。 只是这些年来,皇后待他实在不薄,如今他要再执行一道命令,便难免内疚。 这内疚转瞬便过,小兔子的目光微冷,低声说道:“小兔子祝娘娘,马到成功!”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一般,宫里突然燃起了大火,火光冲天,在傍晚时分映着绯红的晚霞格外凄艳,宫娥和太监四处奔走呼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忙乱成一团,救水的人和逃命的人到处都是,方景城望着宫里的火光,嘲讽一声:“烧了也好,这种地方何必存在?” 只是他不能真的眼看着这座承载着权利与荣耀的皇宫真的化为废墟,他淡定而从容地指挥着救火的人,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宫门口,安心地喝茶,把玩着手里雕好的粉翡翠,想着出了宫便把这小玩意儿送给傅问渔,勉强也能当个定情信物。 宫门口喧哗起来,那是一群身着青衣的人,皆以鬼脸面具遮掩面相,动作快而凌厉,翻墙进宫的速度也有如乘风。 方景城便收好那小玉人儿进怀里,贴身放好,坐在椅子上随意挑过了放在一侧的长枪,凌空破风一指,枪尖直指破宫的人,他冷笑一声:“何处小儿,也敢闯宫?” 领头的人很是意外会在这里看到方景城,双手一挥,沉默无声,身后的人立刻站定,直直地着离奇出现在此的方景城。 方景城心间微冷,这方法这手势,这沉默的态度和气势,甚至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与蛛网如出一辙! 他凌空而起,一脚踏碎身下的椅子,长枪横立,声如惊雷:“战!” 少年成名的方景城并非是靠着前皇后白秀秀的蒙荫,他的赫赫声名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少将军一称早已名震四海,他从来都是以铁血的铮铮男儿身份而被人津津乐道的。什么京中恶鬼,什么手段毒辣,都是些过盛的“美誉”。 战神白氏一脉,真要认真论起来,如今已只得方景城一个传人,他熟读的那些兵书,熟知的那些阵法,被困在了京中这弹丸之地,不得施展。tqR1 这场在他眼中有如儿戏的宫变,他只是轻抬眉,微掀唇,长枪横扫,便能以无敌猛将的姿态傲视群雄。 这个杀得酣畅淋漓,所过之处皆是伏尸的杀戮机器,冷血杀神,方是他的真面目。 方景城亲卫共计一百三十二人,并无特色,也没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出鬼没,无人可敌,这些人大多都只一个共性,那便是悍不畏死,铁血忠诚。 以绝对的忠诚,绝对的冷毅立于方景城身侧,与那潜伏在暗中的蛛网一明一暗遥相呼应。 宫变的首要条件是里应外合,外面的人自然是这些与蛛网之人无一相差的神秘人,他们破宫而入,像是对这座皇宫了若指掌,轻车熟路便能寻到皇帝的寝宫。 而里应的人则是宫里这些养得肥胖流油的御林卫,御林卫被策反了多少方景城没有仔细统计过,但十有七八却是必然的,御林卫以那场大火为号,迅速集结,直抵皇帝的寝宫。 有副统领过来点名,向统领大人回话:“大人,兄弟们已经到齐了!” “好!今日事成,我们便是不世功臣,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前的匕首,又看着握匕首的人,这是与他平日里同睡同吃的兄弟,他说要起事之时,这兄弟是第一个响应他的,说跟着大哥,不怕没肉吃。 可这兄弟转眼就翻脸,冰冷的匕首了结了他性命,也了结了他的大福大贵梦。 “你……” “奸臣叛逆,谁人与我护圣驾!”他的兄弟都不多看他一眼,抽出长刀振臂高声呼喊。 方景城长枪横立站在皇帝的寝宫之外,这里有一片巨大的广场,平日里皇帝无聊了经常会召宫中的舞姬宫外的戏子来这里作乐,享一享难得的清闲时间,今日这里被方景城借来做杀场,为皇帝演一声再热闹不过的好戏。 那扇宫门始终紧闭,哪怕鲜血在宫门上涂了一层又一层,死在门前广场上的人一堆又一堆,惨叫声一又一声,那扇门好似能将一切隔绝开来,里面的一切,依然是盛世繁华的模样。 御林卫中有不少方景城的人,这些人暗中探出的匕首和冷箭毫不留情面的插进了昔日兄弟的身体里。 血花开着热烈,疯狂绽放,一朵一朵在方景城脚下铺成了小路,他在满地死尸中冷色而过,刚毅的脸上有一道血迹,横生冷酷。当他立枪站于宫殿门前时,无由地让人想起一句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是绝世战神的风采。 在他背后的那扇宫门之后,是宁静的,祥和的,安然的,与外面截然不同的,温柔的光线挣扎着穿过糊了血的窗户纸,透进些温暖的光,细小的飞絮在这光线里缓缓的飞腾。 傅怜南躺在宽大的龙榻之上,听着外面的一声声惨叫哀号瑟瑟发抖,却又强自镇定克制,这让她的身子僵硬无比。 皇帝一如往常,坐在龙榻边上,先是细细欣赏了一番年轻女子不需过多装饰,便能青春逼人的脸庞,手指滑过傅怜南娇嫩的肌肤,笑意深得让人难以揣度,开口之声充满了戏谑:“怕吗?” “回……回皇上的话,不怕。”傅怜南明明怕得已经只差哭出来,她听了傅问渔的话,进了宫,但不曾想过是以如此方式。 “你真的这么想做皇后,连嫁给朕也在所不惜?”皇帝手指挑开傅怜南胸前睡衣的衣结,轻轻拉开了些衣服,看得到她胸前隐约的高耸白皙。 “臣女只是……只是顺应天命。”傅怜南咬了咬牙关。 “好个顺应天命,傅家的人,果然都有意思得很。”皇帝笑了两声,手指握住傅怜南的下巴,“那朕只好成全你了。” 一树梨花压海棠。 说起来这个事儿有些恶心,傅怜南是当初要指婚给方景阅的人,按算起来,算是皇帝的儿媳妇儿,可是皇帝实在是个妙得不能再妙的妙人,他看着被送上床来的傅怜南,享用起来也安之泰然,并无觉得有不妥之处。 皇帝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是真没把方景阅当回事,就像他从来没有把方景悟当回事一般,要了自己儿媳妇儿这种事他做起来十分的自然而然,全然不顾方景阅感受,也不顾所谓屁的天家颜面。 他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方景城和傅问渔能猜到一些些,所以他们有胆子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荒唐事。 在皇帝身下承欢的傅怜南心情复杂,复杂到眼角划过眼泪也不得知,她是真心爱过方景阅的,可惜方景阅不爱她,可惜她更爱无上的地位和尊贵,可惜她再难如当年那般骄傲地坐等着成为太子妃和皇后。 她问过自己是否会后悔,答案是否定的,自小就埋进骨血里的执念,足以支撑她做出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来。 而且她十分清楚地知道,只要有方景城和傅问渔在,方景阅永远都不可能坐上东宫之位,永远不可能。 她闭着眼睛承受,承受一阵巨大的撕裂阵痛,承受她应得的东西,痛而不敢呼声。 方景城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宫殿大门,脸上泛起懒得掩饰的厌恶和疲倦,在这座巨大的皇宫里面,没有他们做不出的龌龊事,只有你们想不到的。 而他誓死守卫的,就是这样一座污秽不堪的皇宫,这样一群恶心龌龊的人,他看着外面满地的死人,看着自己亲卫的重伤累累,看着这场滑稽而可笑的宫变已趋平静。他已经越来越不明白,他万般拼命,为的是什么。 毫无意外,那些死去的与蛛网如了同一辙的神秘人再次以焚世水,消失得无踪无迹,方景城纵有翻天之能,也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破绽。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的时光了,日头不再那么明晃晃,方景城着人收拾宫中这一地的残渣,这场他们准备得倒是良久的宫变,也就这样了。 “皇后娘娘。”他看着来人,难得扬起些嘲笑。 “本宫有事要启奏皇上,烦请城王爷让开。”皇后身上依然是凤袍加身,拖着巨大的裙摆一步步踩过遍地的死尸,血迹染红了她的凤袍,那些凤凰啊,好像真的要活过来了一样,这大抵是她最后的尊严。 方景城饶有兴趣地看了皇后一眼:“父皇此时只怕不便。” “让她进来。”里面传出皇帝的声音。 方景城收了长枪,推开宫殿门,让皇后走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死于后位 皇后步子沉稳地踏进了这座宫殿,这宫殿名叫乾元宫,她初嫁进皇宫时,也是在这里与皇帝定下了夫妻之实,后来有无数个女人出入这里,皇后依然在心底保留着一点点对那日的怀念。 那时候的皇帝在她耳边轻声细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雅。” 那时候的她还对这个男人充满了向住,声音温柔似水一般,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自矜和咄咄逼人,若不是今日进这乾元宫,皇后都快要想不起原来她的乳名叫孟雅了。 当年皇帝好像还夸过这个名字,怎么夸来着,忘了,算了,也不重要了。 皇后走到龙榻之前,规矩行礼,宽大的凤袍铺了一地:“臣妾参见皇上。” “你来做什么?”皇帝坐在龙榻之上似笑非笑,他身后半躺着的是衣衫不整的傅怜南。 “来与皇上说一说往事。”皇后声音中有些难忍的心酸。 “不必说了,朕不想听。”皇帝却是个至薄情之人,皇后无非是要历数往年她为自己做的事,再说一番往日如何情深似海,今日所为都是自己逼的,皇帝对这番陈词滥调半点兴趣也无。 后宫里可怜的女人多了去了,她算什么?若真要论可怜,谁能可怜得过当年白秀秀? 皇后哑然一笑,干脆起身走上前:“这么多年来,皇上您对臣妾有过半点情谊?” “当年你与朕合计杀白秀秀之时,朕就跟你说过,白秀秀朕都舍得下手杀掉,你更不该妄想其他。这么多年来你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还能取代白秀秀坐在凤位上这么久,也真是奇迹。”皇帝冷冷嘲讽。 皇后眼中泛泪水,他竟然还有脸提白秀秀之事! 当年整个孟家为了帮他促成此事,倾举族之力对抗白家,可那战神白家谁人能挡得住,整个孟家,整整那么大一个家族啊,被白氏之人一夜踏平,尸骨无存! 世人只说战神白氏死得凄惨,可有人看到过当年为了除掉白氏所付出了一切的人! 白秀秀之死,她孟家固然有推波助澜,可真正主谋之人却是皇帝,是别人!受创最大的却是她孟家,这么多年了,皇帝不曾给过孟家一个封号,不曾提起过孟家的功劳,像是要把那件事永远的封存起来一般,孟家死了也是白死! 不过孟皇后这些年一直不怪他,他是皇帝,他要顾全大局,孟皇后都知道,她不恨也不怨,她想着自己生个孩子就好了,但皇帝多残忍啊,入宫之日,他骗自己喝下的那一碗莲子汤绝尽她做母亲的幻想! 从那时起,皇帝就已经计算孟家了,那些夜夜传诏侍寝不过都是假象,只是孟雅孟皇后明白得太晚。 可这也没关系,她不能有孩子,就抱别人的孩子过来养着,也是一样的,当年的伶妃得了方景阅,她看着越看越喜欢,那粉嘟嘟的孩子多可爱啊,若是自己的,那该有多好?也是上天帮她,伶妃自己找死去毒害方景城,惹怒了白秀秀,被打得半死还要告状,禁足在了宫中。 孟雅也没有做什么别的事,只是放了点毒,毒死了伶妃,那可怜的孩子自然需要一个母亲,皇后向皇帝求啊,那孩子亲娘死了,若没有个人照顾他,活下去都难,如此求了好些天,皇帝才答应了她的请求,自至,那方景阅终于一声一声地唤着自己母后,母后,多动听的两个字,比皇后娘娘都要动听得太多。 她一生无甚太多执念,唯独希望这个孩子一生顺风顺水,那东宫之位要坐得,那未来帝位要取得,那天下之主要夺得,世间的好东西,都该是他的才对。 为了这个孩子丧心病狂算什么,泯灭良知算什么,反正早就没有了人性,这后宫早就把她从当年那个怯弱着说出“孟雅”两个字的稚嫩少女,变成了一个宫于心计视人命为草芥的毒妇。 只是皇上啊,你如何能狠得下心,连给我一句谎话也不肯? “皇上,臣妾这么多年来,不曾辜负过你,这也便也够了。”皇后低语一声,抬头一笑,竟有些当年入宫时的模样。 她说屈膝行礼,双手置于腰间柔柔俯身,深深低头,今日她未戴那冰凉的护甲,素净的手上连豆蔻都没有涂,这双素净的手悄然一翻,一把小巧得不像话的匕首翻在她掌心里,皇帝离她不过是半步之遥,她只愿这一刀能斩尽与这薄情负心人的全部过往,斩尽她这一生的孤苦凄凉。 那寒光乍闪的匕首来得快又疾,守在外面的太监甚至来不及高喝,藏在暗处的醉骨楼暗卫也没能及时挡下,它就那么直直地往皇帝身上刺去。 皇帝眸光一冷,就要抬手去挡,半躺在一侧的傅怜南却突然冲了出来,双手死死地握住了那匕首刃口,一双小手鲜血直流。 “傅怜南!”皇后悲鸣一声。 傅怜南夺了匕首过来,在手中翻转,直接刺进了皇后的心脏。 傅问渔说,那是她唯一的机会,傅怜南抓住了这个机会。 哪怕匕首已经没入了皇后的心脏,傅怜南仍不放过,越过皇帝将皇后推到在地,衣衫不整的她骑在了皇后身上,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想做皇后,那孟雅就必须死! “你……你……”皇后瞪大了眼睛,嘴里流出血来,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死在傅怜南手中的,她不是一向没有脑子的吗?自己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什么时候起变得有这种勇气了! 傅怜南的睡衣是洁白微透的,丰腴的身体在光线中隐约可见,左肩的衣服滑落,露出了白皙的肩头和红色的肚兜,她跨骑在皇后的身体上,低着头,散落的长发快要遮住她的脸,只能听见她低低的声音:“我是皇后,我一定,要做皇后!” 皇帝眯了眯眼睛看着傅怜南娇小的身体,有着太过强烈欲望的女人一向是他不喜欢的,哪怕这个女人是为了救他。 大殿的门被推开,一只箭穿来,直贯傅怜南的身体,她始料未及,身子一僵,抬起头向门口看去,许久不见的四皇子梵王爷,他手持弓箭满脸震惊:“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怎么是你?”这一点超出了皇帝的计算,按说进来的人应该是方景城才对。 方景梵放下弓箭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惶恐:“儿臣得到消息,宫中有变,立刻带人进宫护驾。” 那日他被傅问渔的目光灼伤之时,应了傅问渔一件事,这件事,便是在九月九这一天,领兵进宫,救驾护主,小小的额外要求,是杀了傅怜南。tqR1 他不是很明白傅问渔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因为这是方景城的功劳,是他一个人突从天降如有神助地大杀四方,这看似平定得容易的宫变换一个人谁也做不到,是他以一人之力改变的局势,可为什么,傅问渔要让自己进来请功? 他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多想,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宫里有宫变,他身为皇子,身为王爷,就有职责保护他的父皇。 所以他进宫来了,哪怕并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吗?”皇帝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捡过地上一件衣服披上,“既然是你进了宫,就将这宫里的事处理妥当了。” 皇帝走了两步被人拉住裤角,偏头看去,是尚未断气的傅怜南,她的眼中全是不甘心,脸上也写着她要成为皇后的决心,她才刚刚入宫,刚刚成为皇帝的女人,刚刚看到未来凤位的希望,她不肯就这般轻易的死去!她还没有穿一穿那凤袍,没有坐一坐那凤位,那些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还没有围绕在她身上! 她不甘心! 皇帝冷笑一声:“你真以为,凤位是谁都能坐的?” 说罢,他踢了一脚,将傅怜南整个人都踢飞出去,前一刻还在他身上承欢的女人,下一刻他便弃之如蔽履。傅怜南撞在了柱子上,吐出大口的鲜血。 从她的视线正好可以看到死不瞑目的孟雅,孟雅临死之际还穿着她想了一辈子的那件凤袍,她艰难地爬行,想要碰一碰那件至高无上的衣服,哪怕是抓在手心里也好,还离着那凤袍有一步之遥时,她胸间一口滞郁之气难解,接不上气,挣扎了两下,彻底断了气,死前跟孟雅一般,双目睁得很大,不甘心闭眼。 极其讽刺,这两个人在同一天死在了同一个地方同一个男人眼前,其中一个是方景阅的养母,另一个是方景阅誓必要娶的女人,他们都嫁给了皇帝,他们或多或少,都为凤位而死。 这一天,有太多的人死得不甘心,不明白,但是当宫门一关,所有的冤魂与不甘都被牢牢锁住。 第一百七十三章别信史书 宫内的惊变平定得无声无息,方景城的早做准备,傅问渔的细细筹谋,让这场如同儿戏一般宫变显得幼稚可笑,皇帝从傅怜南身上起来,穿好龙袍,着人拖走了乾元宫里的两具尸体,依然提笔批奏折,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隐约间他有些失望,方景城太过强大,无人可以在京中成为他的对手,便让这场游戏变得不那么有趣,少了很多惊险和刺激。 原本他是看好方景阅的,虽然从一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过让方景阅做太子,他只是一个跟方景悟一样的人,一个可怜虫,一个自以为是的皇子。 而方景阅不明白,他为之奋斗努力了许久的事情,在皇帝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他坐在府中,听得下人回报,宫变失败。 他捏碎了一盏茶杯,目光狠辣。 “二皇子殿下。”秋风无边瑟瑟吹,傅问渔在秋风里薄衫轻卷,有几分凉意。 “你以为你赢了?”方景阅看着傅问渔的目光极其怪异,像是憎恶与恨意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他望向傅问渔时,有着看傻瓜的感觉。 “二皇子殿下,你在等什么呢?”傅问渔自己坐下,将内心微有些激荡的情绪都安放好,等了足足近一年,终于,她等到了今日,“是在等从商洛传回来的好消息吗?” “什么意思?”方景阅微变了脸色。 “宫里的消息你大概是已经收到了,颜卿……并不在宫中。”傅问渔偏头细想了一下,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叫这个愚不可及的二皇子殿下明白,他已经没有底牌了呢。 “你把她杀了?” “不,我把她……送回商洛了。”tqR1 躲过选秀一劫的颜卿在商洛过了好些天的好日子,她的心上人应生终于能走进府里见过她的父亲,两人再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一起,看书也好聊诗也罢,终于正大光明,不能偷偷摸摸。 但她有些不明白,她父亲额头上的皱眉怎么会一日比一日多,那送她回来的毕苟姑娘和流七月公子,为何连平日里的调笑也少了很多,原是精致宁和的颜府,又为什么笼上了层层阴霾。 商洛这地方,说起来颇是多灾多难,五年前就差点爆发了一场大战事,听说那时候,祈国的军队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足有十万之众,商洛这么个弹丸之地便是举城尽出,也不过是三五万的男丁,根本难以与祈国对抗。 而且那时候,名震天下的战神白氏受重创,少将军方景城也回了京中难以及时赶来支援,那时候的颜显贞已经做了认命的打算,便跟祈国拼个你死我活,他也算是报了皇恩,不负这商洛百姓。 万分离奇的事情就在,祈国大军在城下足足威胁了有半月这久,却始终不见进攻,半月之后,他们自行撤退了,并未进攻商洛。 捡回一命的颜显贞当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是后五年来,他励精图治,广积粮草,由着民间说他搜刮民脂民膏罪大恶极也不在乎,他是担心着,若再有这么一天,他至少能拖延得住些时日,商洛不会在一夜之间沦为俘虏之地,等得到战神之后方景城前来相救。 但京中二皇子方景阅一纸密信让他所做的一切,变得了一个极其可悲的笑话。 方景阅来信说,借道商洛。 怎么借?替谁借?借了何时还? 颜显贞绝望地想着。 商洛这地方,与祈国只隔了一条天堑之渊,还临着末族那处变态恶心地族落,祈国大军要入境丰国,必通过商洛这座易守难攻的城,在地理位置上,这是一个极其险要的边塞要地。 方景阅要让他做的,是将商洛城门大开,放祈国大军入境。 至于借了何时还,信中并未说,但颜显贞明白,这借出去之后只怕要不回来了,商洛这咽喉之地,就要落入祈国之手。 他也恨过,恨方景阅身为皇子如此卑劣糊涂,竟将国土边境拱手相让,只为在京中谋份富贵地位。 可是由不得他拒绝,因为方景阅早已将商洛布防图交给了祈国的人。纵使颜显贞不开城门,这商洛依旧是保不住的,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若拒绝方景阅,这城中之人,将悉数殆尽。 可怜守了一辈子商洛的颜显贞在最后关头依然被逼成了一个卖国小人,商洛人口不多,加上老弱妇孺却也有近十万之众,这些鲜活的生命,颜显贞做不到眼看着他们消失。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痛苦的选择,保一城百姓性命,还是以举城之力与祈国拼死一搏,颜显贞无论选哪一个,都是千古骂名。他倒不在乎名声如何,只是觉得,这商洛为何如此命运多舛? 后来城中有个老妇提了一篮子鸡蛋上门,牵着个五岁大的男童,说多谢他前几年减轻了些家中的赋税,让她一家老小熬过了几个秋,没有活生生饿死,这便来送一篮子土鸡蛋,又让男童磕头,用稚嫩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声音答谢大人。 那一天,颜显贞抱着小娃娃老泪纵横,下了决心,同意皇后的话把颜卿送去了望京城,他对颜卿说:商洛生死,系于你一人。 你看,有时候史书上的话并不是很可靠,出卖这种事,有时候真的真的,有一万种可以解读的方式,并非说颜显贞这么做是对的,但怎么样才是对呢?在当时,或许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让颜显贞没有变成千古罪人的,是方景城与傅问渔,那位背负过于沉重负担的颜卿姑娘得到了解脱,颜显贞也得到了救赎。 方景城看战略的目光刁钻毒辣得可怕,只从一个颜卿,便能看到商洛全貌。 皇后是如何与祈国的人联系上的,方景阅是怎么得到布防图的,这些事情后来颜显贞都不再操心,他只是看着毕苟和流七月两人:“城王爷,能否救下这一城无辜百姓?” 毕苟拍了拍这位可怜老臣的肩膀,笑道:“丰国有少主在,不会有无辜枉死的一城百姓,也不会有失土一寸的边境。” 她说得极轻松,但心里并不能放下石头,偶尔可怜兮兮地望着流七月:“咱们两的小命,这一回不会真的交代在这里了吧?” 流七月便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堆好吃的塞到她手里:“不会不会,我还没给你买完天底下所有好吃的,怎么会死?” 极巧,那一天也是九月初一,是傅问渔去胡府替胡膏求情,让胡莱答应妩娘嫁进胡府的日子。 那一天花璇说:今日事大。 由祈国边境之城池陵,入丰国极北之地商洛,只有一条宽不过七米的栈道,左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山,右边深不见底的深渊。此栈道生于天地间,亘古便有,蛰伏于天堑之渊这看不到底的鸿沟之岸,平时往来的人不算多,只有些生意人偶尔穿行,所以杂草丛生。 九月初一那天,天堑之渊里的野兽都不再嚎叫,清晨的朝阳静谧安好,穿过了林间的参天大树,撒了一把光斑在这栈道上。 约定里的阵阵轰鸣声响起,这一日,祈国的大军要穿过虎口峡,这是丰国最后一道关隘,过了此处,祈国大军十二万便能长驱直入,直往京师,与方景阅会合。 马蹄突然停滞不前,不安地刨着前蹄,嘶鸣了几声,为首的大将军身经百战知道有异,抽出佩刀严阵以待。 一枚精巧可爱的暗器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划破了这个宁静和美的清晨,商洛守城将士共计二万二,皆在此处,他们来时写好了遗书,此去艰险,必不能全身而退,万望家中父母勿念,妻儿不必再等。 以卵击石,大抵就是说他们。 誓死不降,大抵,也是在说他们。 蛛网大抵是今年开年的时候没有拜好关二爷,刚从山城的大难中缓过神来,便让方景城送到了边关,与正规军打起了仗。 栈道这种地形对蛛网的人有利,便于他们藏身与潜身,流七月并不是很喜欢杀人,所以他只一心一意地保护着毕苟,左边打退一个兵,右边击倒一个士,毕苟一回头,他就冲她笑,他生得过于好看,比之寻常女子还要漂亮太多,笑起来的时候细碎整齐的皓齿,比阳光还夺目。 再对比毕苟一脸的杀机腾腾,几道血还溅在脸上,总让人觉得,这两人是不是该换个性别。 蛛网再强,也要吃亏在人数不多上,而且藏身的地方就那么多,时间久了总会被人发现,折损不少人手,商洛守城之兵也早已溃不成形,流七月拉住要冲上前去的毕苟,拿着袖子给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交给我。” 毕苟觉得,那一刻的流七月简直帅出了新高度。 然而,也就只在那一刻。 转眼流七月就跳上了一块高高凸起的巨石上,插着腰伸着手指破口大骂:“他大爷的温琅,你再不出手老子就把人全撤了!你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又见温琅 温琅正摇着骨扇看戏,笑得嘿嘿哈哈,听得流七月指着鼻子的叫骂,立马收了扇子骂回去:“你姥爷的流七月,本宫要不是看在傅问渔的面子才懒得帮你们!” “我呸,你今日要是不出手你就得死,少装大尾巴狼!” “嘿,本宫机智聪明无双,怎么就得死了?” “你就说你打不打吧!不打我回去了就告诉傅小姐你出尔反尔是个小人!” “我说流七月,你在望京城别的本事没学着,这不要脸告黑状的本事倒是跟少将军学得挺快的。” “不准说我们家少主坏话!”毕苟挺“胸”而出。 流七月好委屈:“他骂了我半天你都不帮我说话,一骂你们家少主你就跳出来了,是不是我这两天给你买的鸡腿不好吃啊?” 温琅翻了个白眼,十九玉骨扇摇得哗啦啦响:“秀恩爱,死得快!” 这几人嘴上骂得痛快,下面的战场早已颠覆。 祈国到底有几支大军,这件事大抵要去问方景城这个祈国的死对头才知道,但今日可见的,在这栈道上就有两支,后面的军队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砸到了前面那支头顶上,与丰国的守城士兵和蛛网的人一前一后,将准备入商洛的这只大军夹在中间,山上的滚石与火球纷纷而下,冷箭暗器招呼不周之处请多担待。 这场虎口峡战事在后来的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时至祈国大军临境,商洛童拳之地举城迎敌,誓死守关,铸肉之墙抗敌,浇血之地迎战,以二万二余之弱胜十二万之强,颜显贞之辈,以孱弱之躯不计代价,终获惨胜。 你看,我说过,史书向来是信不得的。 温琅晃了晃扇子与流七月和毕苟站在峡道,在他身后是七万大军,而在毕苟和流七月身后,是寥寥几千人。 “退回去!”毕苟眼中有狠色。 “小丫头你急什么,本宫也想带这些新兵蛋子看一看丰国的大好风光。”温琅笑得一脸邪气。 “那迎接你的将是丰国的怒火,和少主的不惜代价驱敌!”tqR1 “那可难办了,本宫实不愿与少将军那样的人为敌。” “还有我家小姐。” 温琅听到傅问渔时,眼中泛过些柔情的颜色。 毕苟那会儿心里是虚的,温琅绝对算不得是个正人君子,他若要反口,趁势攻入商洛,纵使毕苟与流七月二人战死在此处,也拦不住他。 与温琅之间这场联手是很早以前少主就跟他谈妥了的,当时到底要怎么做成这场事并未有个定论,只是谈好了,方景城会助温琅一臂之力,祈国内部不太平,温琅需要削弱他对手的力量,凭他一个人做不成,只有找外援。 然而,方景城是否在借温琅也在为他自己谋一份好处,那就要问老天爷了,毕竟那位城王爷,总是心深似海。 谈妥的时间是在四方会谈之时,那会儿傅问渔就奇怪过,温琅到底为什么要在丰国找一个助力,在方景阅和方景城之间百般挑拣?也猜到过温琅在祈国的日子必不好过,只是她猜不到不好过到了哪种地步。 她与方景城查过温琅在祈国的处境,查到的结果颇是让他们讶异。 祈国那位十八岁的小皇后,当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女人,说她手握半壁江山也不为过,温琅这个祈国太子地位岌岌可危,指不定哪天有个小皇子出世,他就要被赶出东宫了。 而且小皇后野心极大,只怕等她手握祈国的时候,就要攻打丰国了。 那时候方景城以为,这一场分不清到底是谁帮谁的战事不会来得这么快。 毕竟方景城想不到,皇后与方景阅,会通过不知名的渠道与祈国的那位十八岁皇后勾结上。 温琅摇着扇子笑了笑,看了看流七月和毕苟转身,转身之时又停了一下:“傅问渔最近可好?” “九月初九,傅小姐将成为城王妃。” 温琅眼神一黯,缓缓收了骨扇,低语一声:“是吗?” 九月九,宫中惊变。 那位手持匕首的孟雅孟皇后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只身刺杀皇帝这件事,她有细细想过后果,宫变失败了不要紧,他们还有后手,待得祈国大军压境的时候,若她的阅儿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将祈国大军赶出丰国,他的皇位,便是稳稳到手,天下无人敢有非议。方景城若是反对,便要想一想是不是愿意引起丰国与祈国之间的战事。 唯一的问题是,老皇帝还活着。 她笑着跟小兔子说:不成功,便成仁。 方景阅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将那把匕首递进了皇后手里:母后,一切可就拜托给你了。 就连宫变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曾亲自参与,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成功了是好,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他的底牌不在这里,就算皇帝现如今还活着,也没有关系,到时候破宫之时再杀他也一样,现在由着方景城和傅问渔两人自以为是好了。 可是傅问渔告诉他:“方景阅,祈国的大军,没能进入商洛。” “傅问渔,你说什么!”一直信心满满的方景阅眼中有了一些恐慌,她是如何知道的?她是怎么做到的?商洛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解决起来在祈国皇后眼中只是一个时辰的事情! 傅问渔揉揉耳朵,觉得这人声音太大了些,又懒懒倚进椅子里:“我说,不会有祈国大军来助你称王,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方景阅冲过来想掐住傅问渔的喉咙,要活生生掐死眼前这个令人讨嫌的女人才好。他眼中又是惊慌又是恨意,交织在了一声,却被花璇一掌打开,他退开几步,哑着声音质问傅问渔:“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何必要跟一个一败涂地的人解释胜利?”傅问渔托着下腮望着他:“从你想娶了我,替傅怜南挡灾之时,从那时候起,我就一直一直,一直想杀了你。” 他脸上的阴鸷之色到了极致,一个人一张脸,怎么可以这么丑陋?他看着傅问渔的时候像是恨不得扒掉她一层皮:“就因为这个,你要害得傅家家破人亡,杀害自己亲生姐妹?” “你又好得了多少,你不是也一直想杀了城王爷吗?”傅问渔嗤笑一声,骂自己的时候,怎么不看看他做了哪些事? “当年是白秀秀杀了我母妃,我要杀他又有何不对!我不光要杀他,我还要杀了他身边所有的人!”方景阅心底压抑了很多年的仇恨爆发出来,对方景城的恨与怕,是根植于他骨血之中的,为他母妃报仇,是这么多年来时时提醒他要成为太子的主要力量。 “傅问渔,你以为你很惨吗?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算!我要成为太子,成为皇帝,我要让这世上所有曾经害过我,害过我母妃的人都碎尸万段!方景城又怎么样,他是我大哥又能怎么样!白秀秀杀我母妃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她种下的孽!”他状若癫狂,指着傅问渔大声控诉。 “傅问渔,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和方景城!”最后,他用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恶声诅咒。 特别可怜,他一心想要为他母妃报仇,却连谁是真正的仇人都不清楚,认贼做母十数年,他从不知道。 特别可怜,他疯了一般追逐东宫之位,追逐皇位,所为之努力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荒诞的笑话。 特别可怜,皇族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在仇恨中浸泡着长大的。 “拿下他,等城王爷回来了处置。”傅问渔懒声一笑,方景阅的败,是在她意料之中的,除了梦想实现时的喜悦与激动之外,她再难有其他的情绪。 有的,只是如梦一场的恍然,努力了那么久,辛苦了那么久,终于,到了要实现的时候,她只是冷漠而平淡地收割着战利品。 她有一瞬间,好像失去了眼中所有的色彩,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以花璇的武功要拿下一个方景阅是很容易的事,但方景阅却突然猖狂大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反复失常,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他指着傅问渔大骂:“你以为你真的能赢得一切吗?傅问渔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傅问渔的心口微微一缩,抬了抬眼角:“我能不能赢得一切不重要,我赢了你,就够了。” 花璇眼底有一丝慌乱,像是有不好的预感,提剑上去要架住方景阅,却被突然出现的青衣人打断,那些人武功极强,花璇周璇之下竟然一不留神,让方景阅被人救走了! 她提剑要追,傅问渔却叫住她:“不必了,他会回来的,如果我不猜错,他会回来的。” “小姐,这些人跟……” “跟蛛网的人太像了,是吧?” “但他们绝不是蛛网的人!” “我知道。”傅问渔理理裙摆。 沈清让平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傅问渔与方景阅之间的言语交锋,他平静得好像置身事外,好像这个人不是他一直努力辅佐想将其送上帝位的。 这种平静,令人害怕。 傅问渔望着他:“走吧,去贺喜。” 第一百七十五章喜宴屠杀 方景城平定宫变之后策马奔驰赶回王府,他应该要换上新郎的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傅问渔,这是他们说好了的,待他回来,就娶她为妻。 可是王府里空空如也,飘着的红绸和悬挂的嚞字静静而立,成亲所要用的事物也一应俱全,下人们身上还穿着喜庆的红衣,空气里早就没了血腥味,方景城知道,在他回来之前,杜畏会将这里的一切都处理好。 这里唯独少了一对新人,便是一场婚嫁之礼。 他的内心陡然生起了恐慌,直觉告诉他,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 “少主,傅小姐在胡府。”有下人壮着胆子来说话。 “胡府?”方景城皱眉。 “对,今日妩娘下嫁胡大人,傅小姐认了妩娘做妹妹,送亲去了。” 方景城眉头一抬,不知傅问渔这是在做什么,又调转了马头直奔胡膏的胡府。 宫里宫变闹得热闹的时候,宫外的傅问渔并没有闲着,从城王府里出去的轿子一路招摇,唢呐声吵闹,沿街的百姓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好了城王爷娶妻吗?怎么从城王府里出来的是新娘的喜轿,还直往胡府而去? 莫非是迎亲变成了送亲?那从城王府里嫁出去的女子是谁? 妩娘娇媚动人,赶制而成的嫁衣并不敷衍,相反十分隆重,傅问渔既然应了胡膏会让妩娘嫁给他,就不会草草了事,一场婚事对一个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她不会委屈了妩娘。 既然是胡膏要成亲,他这个新任的左相自然是府门大开,广宴宾客的,宴席开了百余席,京中能请的大臣们都请来了,酒是好酒,席是好席,只是这些宾客们能不能吃得下去,就另当别说。 他们中有许多自是不愿意来的,但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就由不得他们愿意不愿意。 妩娘与胡膏拜过了天地,傅问渔与胡莱坐在高位上接受着新人敬茶,胡大人笑得开怀:“少卿小将,这新人的茶喝了可是有大喜头的。” 傅问渔弯着眼帘儿笑,与他碰了下茶杯:“胡大人,那可就借着你的吉祥话了。” 胡莱笑着点点头,喝了新人茶轻声道:“少卿小将你要做的事,尽可去做吧,这新人吉祥兆头,我胡家并不介意。” “谢胡大人体谅。”傅问渔垂首道谢。 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无数,这权势最集中的地方,总是容易出命官,只要有钱有势,谁都买个一官半职,这于官场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也正因为如此,京中官员抱团抱得厉害,大多都结了朋党,狼狈为奸也并不奇怪。 胡莱给傅问渔找了一间安静的偏房,从屋子的装饰就能看出一户人家的底蕴,胡家并未有多名贵的装饰,但处处都透着风雅,几副画,几笔字,就能将屋子装点得满是儒生气。 胡膏未像其他的新郎官那般去喝酒,而是静立在傅问渔一侧,说道:“小姐,可以开始了。” “你是左相,今日之事由你主持,坐下吧。”傅问渔按着他肩膀坐在首位,自己坐了侧边的椅子上。 偏房里挨个轮流进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大臣,这些人高瘦肥矮不一而同,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不干净,还是很不干净的那种。 这一批进来的几个人傅问渔是老熟人,这几人也去过方景阅府上,质问方景阅为何他们的女儿一夜之间死在了皇宫,皇后还不闻不问。傅问渔见到他们几人时,给了胡膏一个眼神。 胡膏立刻会意,笑容可掬地问着几位大人:“本官也不与各位大人客套,毕竟外面等着的人还很多,只想问问几位,你们可是要跟着二皇子造反?” 问题问得辛辣直接,半点弯也不转,几位大人对看一眼,集体摇头,称绝未听过此事。 胡膏便细列一二三,几位大人还是不要再狡辩。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时候这些读书人也讨厌,这种时候还这么文绉绉的。 傅问渔看了看窗外的斜阳,估摸着再过不久方景城他们就该出宫了,所以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出声说道:“你们倒是想帮方景阅谋个好前程,你们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你们可知道,今日方景阅意图行刺皇上?” “这不可能!”大臣人失声喊道:“二皇子殿下绝不可能做出此种事来!”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否则你们怎么会把女儿送进宫做寡妇呢?”傅问渔懒散地笑道,“待得皇帝一死,他就是新帝,到时候你们放在宫里的那些女人就是人质,你们想不听话也不行。” “微臣不明白左相大人还有傅小姐到底在说什么!”死鸭子嘴好硬! “不明白不打紧,杀了就是了,反正你们这种官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傅问渔轻描淡写一句,旁边等候多时的暗卫不等别的话,直接拔刀断人命。 “跟那边的放在一起,等下一起拖出去扔了。”傅问渔指了指墙角堆着一堆死尸。 身着喜服的胡膏并不介意这场杀戮发生在他的大婚之日,与他的父亲一样,这种事,这种为丰国除害的事,并不用挑日子,赶上哪天适合,就在哪天杀个利落。 只是沈清让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有些奇怪,他并不介意傅问渔做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哪怕傅问渔笑着杀了许多人,杀了许多对方景阅重要的人,沈清让也不做半点阻止。 妩娘也不似普通闺阁里出来的女子,她早已自己揭了盖头,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嫁衣,来了这偏房中,知道傅问渔有喝茶的习惯,先是给她上了一杯茶,然后说:“小姐前几日叫我去的地方,我去过了。” “怎么样?”傅问渔看她脸上的红妆,真是让人艳羡,出嫁中的女儿总是最美的。 “小姐,您别生气,那里的确什么也没有,被人封起来了,我问过管事的人,能进去的人只有两个。”妩娘小心地说道,那两个人是谁,她不敢说,但她不说,傅问渔也知道。 “不说这个了,先帮你夫君把这点破烂事整理完,不然你们怎么春宵一刻?”傅问渔逗她,脸上的笑容显得真诚又温和。tqR1 借胡膏婚事,将京中官员都聚来此处,是傅问渔那日替妩娘和胡膏说情时,就定下了的想法,她并不介意别人说她无所不用其极。 只是胡膏有些不明白,为何偏偏要定在九月九。 这一日,本该是傅问渔下嫁城王爷才是,他若不记错,傅问渔的嫁衣已经制好,那是一件极其华美的衣裳,费了城王府许多人的心血,只等着她披上。 傅问渔听了他的疑惑摇头笑:“我是想着,若我跟城王爷完不了婚,这些东西也不好浪费了,妩娘在京中无亲人,我便正好送她一场婚事。” “小姐,你……”妩娘不甚明白,她并不是傅问渔的心腹,当不起她这样的厚待。 “我是为了胡膏。”傅问渔说得直接,“胡膏,今日宫中惊变,是你朝堂立威的日子,你需在今日,定下朝庭脉象,哪些人当留,哪些人当斩,你在蛛网时日不短,又有妩娘帮你,你自应有所分寸。” 胡膏见傅问渔神色严肃,不敢再坐着,连忙起身行礼:“是,属下谨记。” “我让杜畏将京中官员名单都整理了一份,你看着来,我在只在一旁替你做恶。”傅问渔把那本杜畏辛苦整理出来的名单册子递给胡膏。 “好的,小姐。”胡膏总觉得傅问渔的语调有些怪异,但又不上来是哪里有怪。 “胡膏,我并不是一个胸怀天下的人,是你父亲让我明白匹夫的责任,我能做的就这么多。”傅问渔笑声说道,“别让我失望。” “小姐,此话何意?”胡膏越来越难解傅问渔的话。 “继续吧,天黑之前,我还要回城王府呢。”傅问渔重新安坐回椅子上,但凡是胡膏不太好下手杀的人,傅问渔不介意做恶,杀得血光四起,满手罪孽。 等到宫中的大变被方景城定下,宫外的百官也被傅问渔重新洗好了牌,所有被她杀的官员都扔去了宫中抛尸的地方。今日宫中死了那么多人,傅问渔大可说这些人是策划宫变的同谋,在混乱中被人杀死,皇帝若要怪,就怪他自己想看好戏。 更何况,皇帝怎会怪? 他要看这么大一场戏,就是想让这些人替他做一些他自己不好出手的事,毕竟惩治一下这官场,杀几个他看不顺眼的人,扶几个他喜欢的人上位,一直是他想做的。 而傅问渔在他眼中,一直是一把用以对付方景城的剑,如今磨好了,傅问渔便如方景城一般,替他做一做京中刽子手。 方景城本应来胡府找傅问渔的,可是许久都不曾到,直到花璇传了话过来:少主在府上等着你。 傅问渔只应知道了,又问胡膏一切可办妥了?胡膏说,一切都安排好了,小姐赶紧回去与城王爷拜堂吧。 傅问渔一声笑: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颜开未死 夕阳总是最美的,美得残酷又凄艳,艳红如血,染尽半天云霞,层层云堆里透出来的金光像是挣扎着逃命,终不敌日头一沉,万道金光就此默然。 杜畏胆战心惊地站在方景城身边,他不明白说好要去胡府找傅问渔的少主怎么会半路折了回来,也不明白少主的脸色为何难看得像要杀人,他更不明白当傅问渔轻轻推开城王府的门时,少主的脸上为何写着憎恨的神色。 明明今日,他们两个该拜天地,结姻缘。 方景城坐在院中,手里握着那个他精心雕刻的玉人儿,不擅此道的他不懈努力,终于将那块顽石雕成了傅问渔的模样,冷冽的眉,半阖的眼,还有轻轻抿着的嘴唇,处处精妙。 他本想将这小玉人儿送给傅问渔,她那身嫁衣太过夺目耀眼,这玉人儿才能压得住那一身嫁衣的喜色。 傅问渔进门来,他将这玉人儿藏起,但见他瑞凤眼一抬,眼底尽是冷意,一如当初第一眼,他看到傅问渔的时候,也是这般残酷无情京中恶鬼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问渔看了他一眼,这男人真是俊郎无双,刚毅的线条,魁梧的身躯,还有满腹的智谋,他还没有脱下战甲,这玄铁战甲在他身上,好是天生为他而设,处处都透着冰凉和英武,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 只是这个男人,太过薄情残忍。 九月初九这一天,傅问渔特别的忙碌和辛苦,她去了好些地方,见了好些人,杀了好些人,其实她已累极,连说话都要费些力气,尤其是当她见到眼前这个男的时候,更觉疲惫不堪。 “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做?”傅问渔轻轻推开花璇,让杜畏照顾她,今日这事啊,最好不还是不要牵连她。tqR1 傅问渔稳稳吸了一口气,驱走身上的劳累感,打起精神来。 深宫不可怕,皇帝不可怕,宫变不可怕,杀人不可怕,什么都不可怕,她怕只怕,方景城是在负她。 “你竟不知错?”方景城压抑的怒火好像要穿透他身上的盔甲,看着傅问渔的眼神里,恨意深如海。 “我错在何处?肖颜开并没有死,我去找一个真相,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傅问渔轻声问他,像是不认识眼前的方景城一般,“连个墓都是空的,埋了几件衣裳而已,方景城,你还准备瞒我多久?” “我替她立的衣冠冢被你刨坟扒尸,你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傅问渔,在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半点对死人的敬畏,你何处借来的胆子敢做出这种事!” 方景城拍案而起,他对傅问渔爱意极深不假,愿意把她宠到天上去也不假,但却不是所有的禁区都可以随她糟蹋,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忍让,连这屋子里有关肖颜开的一切事务都扔掉了,她竟然还要计较! 她竟然让花璇半夜去挖坟! 那日方景城已离京,傅问渔让花璇替她去做一件私事,私事无他,给我扒开肖颜开的坟墓,我要看一看,那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不是一个死人!还是说,肖颜开从来都没有死去!从来都还活着,不仅活在方景城心里,还活这个世上! 她要看一看,她傅问渔,是否只是个天大的笑话! 那日花璇一身是土赶回来,跪在傅问渔脚下:“小姐,那也许只是一个误会,跟少主说清楚吧。” 今日花璇一脸是泪跪在地,哭着求着傅问渔:“走吧小姐,别等一个答案了,我带你走啊。” 傅问渔却不肯信,她不信方景城一直一直在骗她,不信方景城如此戏弄她,不信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场他精心编织的梦,骗自己入梦,然后又将这梦一手打得粉碎! 她不信,她要问一问方景城,为什么。 可谁都知道肖颜开是方景城心中的一块伤疤,他在如此努力地把她忘掉,在心里放进傅问渔来,可为什么傅问渔却如此善妒斗狠,连她的一座坟茔都不放过! 而傅问渔面色淡漠,一如当时初见,眼中寒意逼人,声音却温柔:“若她真的死了,依你所言她是死在你怀中,你为何要立衣冠冢?这年年岁岁你祭拜的是空墓,此事小开可知道?我去找沈清让占象,占出她星象晦涩遭人掩住,若她真的已离世,星象应是断开,为何会有人用秘法遮掩?方景城你到底在气愤什么?我被你骗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愤怒,你在愤怒什么?” 方景城突然沉默下来,他好像把所有的怒火都强压在了胸口,一步一步走到傅问渔跟前,拽紧了她手腕:“向她道歉,我概不追究!”这是方景城能给傅问渔的,最大的让步。 只要傅问渔认错,只要她道歉,方景城什么都不计较了,趁着今日天还未黑,这满堂的喜色未揭去,他依然可以娶傅问渔为妻,不追究她做的错事。 他只要,傅问渔认错。 这是对肖颜开最起码的尊重,当时方景城是这样想的。 “我什么错都没有,我向谁道歉?”傅问渔胸口涌起委屈巨大而汹涌,如果不是她去彻查蛛网内奸的事,她不会联想到肖颜开。 狩猎那日的盲眼阵法,世上能布出来的人不会超出三个,偏偏那日还有人留了一道生门给方景城!那日出现的焚世水世上有配方的不会超出三个,偏偏还出现了好几次!能仿造蛛网建立另一个类似蛛网存在的人世上不会超出三个,偏偏这个存在几次欲置傅问渔于死地! 这三人分别是方景城,杜畏,和肖颜开! 要怎么让傅问渔相信这一切是巧合?方景城从来不提起此事,难道不是心中有鬼吗?以他的聪明绝顶难道不应该看出其中有异了吗?他好一派听之任之,好一派遮掩阻止!他甚至不肯让傅问渔去亲自查此事! 方景城以为她就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吗?如果不是那座坟茔是空的,如果不是沈清让也说肖颜开的星象有异,如果不是妩娘告诉她,蛛网里有关肖颜开的档案被封死,只有方景城与杜畏可以查看,他以为她想相信吗! “就凭这些,你就断定颜开还活着?还是你一直觉得你不如她,所以你连已故亡人也要污蔑?”方景城难以置信地看着傅问渔,这怎么会是他认识的那个女人,她何变得如此狭隘计较? “方景城,我怎么就不如她?”傅问渔失笑,她从不与任何人做比较,长相也好,心地也罢,傅问渔只是傅问渔,她活成什么样子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从不与肖颜开相比,何来如不如她? “她跟你不一样,她很单纯。”方景城冷笑,“不似你这般,心肠歹毒!” 傅问渔哑然失语,她很单纯,不似我这般心肠歹毒。 一个暗卫,一个杀人无数的暗卫,你跟我说,她很单纯! 原来她傅问渔在方景城心目中,一直只是一个心肠歹毒的妇人,比不得他往昔情人的单纯。她宁可方景城说她配上他,她宁可方景城说他从未爱过她,她宁可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也不愿听到这样的评价。 好像是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看啊傅问渔,你不如她,你不如她单纯,不如她善良,不如她好,你在方景城心中一直不如她! “你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果真是你的作风。”眼前的方景城突然变得好陌生,好像他从来没有认识过傅问渔一般,那些自眼底最深处升起的厌恶和恨意像是利针扎在傅问渔心里。 她不介意方景城曾经爱过另一个人,那是爱过,爱了过了就好了,可是她却介意方景城依然爱着另一个人,不管这人是死是活,他爱到如此强烈,强烈到愿意为了一个过去的人,放弃自己。 为了肖颜开,他可以一眨眼之间,抹杀掉了与傅问渔所有的过往,抹杀掉傅问渔存在的意义。 这才是最让傅问渔痛苦的。 “方景城,你真的认为,我是因为嫉妒她,所以才捏造这样的谎话?”傅问渔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她在做最后的挣扎,从来,她都不是一个不肯轻易服输的人啊,从来,她都不曾这样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可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对她? “你说她还活着,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方景城握着傅问渔的手腕,像是要把那里捏断,他只要傅问渔低头,承认她错了,为什么她不肯?为什么她在别的事情都可以妥协,唯独此事不愿认输半点! 傅问渔眨眨眼睛,将眼中泪水尽数逼回,她从不介意掉眼泪,欢喜便笑,难过就哭,她将不老不死,她的人生那么漫长,若总是压抑着未免太过辛酸,可是她却不能在此时落下泪来,不能在此时哭出声音。 一个心肠歹毒的妇人怎么会为情爱掉眼泪? “将严叶带上来。”傅问渔挣脱了方景的禁锢,平静的脸色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残壁断垣,满目皆荒凉。 第一百七十七章一场诡辩 严叶的神色就一直没变过,永远都他妈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永远都是一副全天下都是在陷害她对不起她的模样,她永远都遭人嫉妒中伤的圣母,永远都挂着两道清泪悬而未落,楚楚动人! “少主,小姐。”连说话的声音也永远这般战战兢兢,懦懦弱弱。 “你在装什么?向方景阅通风报信的人是你,神秘的黑衣人是你,你武功那么高强,心计如此深沉,你何必要成日装作这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傅问渔淡淡嘲笑。 “我不明白小姐你在说什么,小姐我……”她又要哭,又要认错,又要以退为进。 傅问渔却听腻了这番陈词滥调:“他们说蛛网有内奸,我反复推演,要如此之快得到消息还能准备反应的人,必是在府上,否则时间上来不及做出决定。我要对宫里那几个死去的秀女家中父兄用计,只有你,我,花璇和杜畏知道,你心慌之下去找了方景阅,让他早做了准备。严叶,你不该如此自信,小看于我,那天我是故意要向那几个大臣通风报信的。” “你怎么能断定是我,小姐,我怎么可能背叛城王爷?”严叶哭得一脸的泪水。 傅问渔看着就好笑,只说道:“杜微微几次害我,都是你从中做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一开始我想着,你大概是为肖颜开不平,不愿任何人夺取了她在城王爷心目中的地位。后来,我看到你对城王爷含情脉脉,我便奇怪,你到底是为了肖颜开,还是为了你自己?” “城王爷人中龙凤,京中哪个女儿不爱慕?小姐,你怎可因我的这点心思就认定我会害你?我若是要害你,又何必等到今日?”严叶依旧哭,哭得好可怜,好委屈,好生让人心烦。 “神秘黑衣人一直帮方景阅,今日宫变,也有伪蛛网的人出现,可是这么大的事,那神秘黑衣人竟然不在场,不是太奇怪了吗?后来我去了方景阅府上,又有伪蛛网的人出现,黑衣人依然未现身,而那时,你正好被我关在府上,卫风亲自看押。” 傅问渔望着她,柔弱的女人永远占理,只要梨花带雨哭一哭,不管对方是何等有理,都是对方的错,正如傅问渔和严叶之间。 严叶苦笑一声,像是难以理解傅问渔的思维:“傅小姐,你这般牵强的解释,能说服得了你自己吗?” “对,如果你真的只是单纯的严叶,一切都很牵强。”傅问渔接了两滴严叶脸上的泪水,这可真是个好东西,为何自己学不会用? “王爷,我是个下人,不该有非份之想不假,这是我的错我认,要赶我出王府我也无怨无悔,但请别再让小姐如此羞辱我了。”严叶说着起身,就要转身离开。 傅问渔叹息一笑,盯着严叶背影:“肖颜开,你要去哪里?” 严叶后背一僵,不敢置信地转身看着傅问渔:“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肖颜开啊,你是方景城日思夜想的人,是他心头朱砂,是他附骨之念,是他,单纯的肖颜开。”傅问渔温声细语,看啊,这就是那个自己不如的人。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是肖姑娘?傅小姐,你这般血口喷人未免欺人太盛!”严叶提高了音量,这便难得了,终于不再以柔弱面目示人了吗? “当初醉骨楼里有末族之人,还有末族圣女被傅启明所抓之事,害得杜微微被抓,城王爷和杜先生当时都不在京中,你却只让花璇前去救人,恰恰巧了,醉骨楼当日所设杀局,只是针对花璇,他们好像料到了我不会去一样,严叶,你要怎么解释这种巧合?杜微微收的信,是谁送过去的?又是谁在信中刻意提起不要让任何跟随前往,就只留你通风报信?”傅问渔开始细数过往种种,其实很多事,很久以前就有破绽了,是她没有追究。 “你这是无稽之谈,我怎么会知道呢?”严叶一脸的迷糊,觉得傅问渔这问题问得过份古怪。 “只有杜微微一个人身陷危险我绝不会冒险救她,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可是花璇就不同了,她是我的人,我必不能眼看她有难,你诱我前去,是为了杀了我,还能推到杜微微身上。”傅问渔莫名一笑,也是苦了她精心设局了,“因为当时我与城王爷来往渐多,你是肖颜开啊,怎么看得下去?” 不等严叶反驳,傅问渔又继续说起来。 “你对小开特别的好,超乎常人的好,为了小开甚至不惜与温琅对骂,小开生病时你不让别人照顾,小开去山城有危险之时你哭着求我让小开回来,你说是因为小开救过你一命。后来我细翻档案,对,五年前你是病过一场,但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远远说不上是救命之恩。倒是那几天,你在府上的记录,有些怪异,清早出去买东西,天黑了才回来,不过是买了几把冰糖,那是当年小开爱吃的小甜点。” 傅问渔终于舍得低下头来年看一看严叶那张令人恶心到吐的面孔,抓起她的手:“你在王府书房研墨这么久,这手中的老茧却一点未退,我记得那位肖姑娘是使弓箭的好手,你左手掌心的厚茧,与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肚中间的勒痕,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也使得一把好弓箭呢。” 如果单说严叶就是黑衣人,的确还有许多的地方难以解释清楚,可如果黑衣人,严叶,肖颜开,一直都是同一个人呢?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所以严叶才一直有事没事都提起肖颜开的事吧,恨不得让傅问渔天天听到这个人,让方景城日日记得这个人,不要忘记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女人,为了救下他,舍却了生命。 方景城远远看着傅问渔,眼前这女人绝不是他认识的傅问渔,他认识的傅问渔哪怕恨意灌顶也不会失去神智胡说八道! 她竟然,怀疑严叶是肖颜开! 这是他此生听过的最好的笑话,而傅问渔却在这里说得振振有词,自以为是。她真的以为,她是无所不能的吗?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供她驱使愚蠢的白痴吗? 她怎么敢,说这种话! “就此住手,一切还来得及!”他给了傅问渔最后的通牒,哪怕在他的心里愤怒已经密布,他依然在拼却全力地克制,就因为她是傅问渔,方景城可以给她足够多的机会,足够多的原谅。 若是有另一个人胆敢这般胡说,胆敢如此亵渎肖颜开,他早已动手杀了那人! 可是这个人是傅问渔,他宁愿相信傅问渔只是被嫉妒烧昏了头脑,也不愿相信她是在故意对肖颜开不敬。 傅问渔微微抬头,咽下一口积在喉间的滞气,一把拉开了严叶的衣领,果不其然,在她的胸口有一道半个拳头大小的疤痕,她望着方景城,了然般笑了笑:“当年,她替你挡过一箭,是吧?” “难道这就证明我是肖姑娘吗?傅小姐,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要拿走城王爷的心我自认不如你,不与你争,可是,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严叶声音发紧轻颤,慢慢走过来,看着傅问渔,头一次见她如此崩溃而歇斯底里的模样,显得痛苦又悲伤:“你可以怀疑我,说我是黑衣人神秘人,但你怎么可以怀疑肖姑娘是背叛王爷,背叛蛛网的人,她明明愿意为了王爷牺牲性命啊!” 夜间惊雷,说响就响。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傅问渔的身子如残破的秋叶,跌落在地。 漫天暴雨,说下就下。 “你疯了!”方景城掌心有些发疼,带一些轻颤,看着被他打得伏倒在地的傅问渔。 傅问渔脸上发疼,方景城不遗余力的一记耳光,终于打落了她全部的尊严和骄傲,还有从不肯弯下的傲骨脊梁,她品了品嘴里的腥甜,伏在地上,干涩的眼眶被雨水冲涮,带不出些眼泪,只能烫得发疼。 “你会一直相信我对不对?”tqR1 “当然了,你是我的夫人啊。” 他的话犹在耳侧,现实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说过,你会相信我。” “可我不知,你能嫉妒一个人至如此地步!” 傅问渔双眼一闭,到了此时,他还在以为自己是在嫉妒肖颜开,嫉妒他单纯的肖颜开。 她认了。 沈清让站在这处有很久,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他知道,这对傅问渔而言,还不是最残忍的事情,但他突然觉得,到这里就够了,方景城这一记耳光,足够让她清醒了。 傅问渔应该也已经死心了,可以带她离开了。 于是他撑了一把伞,遮住漫天的大雨,走到傅问渔跟前,叹息一声:“跟我走吧。” 多像前一世,傅问渔只能见着一双鞋子一角衣袍,那人声音悲悯,叹她一生凄苦,却是方景城。 “你要把她带去哪里!”大雨未能浇灭方景城的愤怒,雨滴儿在他的铁甲上溅开了花,他抓住傅问渔的手,将她拖起,脸色凶狠如要吃人。 “你要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才肯相信是吗?我带你去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颜开尸体 傅问渔从未想到过,第二次来山坡小庙时与第一次的心境完全不同,她敢断言,此时与山坡僧人下棋,她连僧人十子都敌不过就要落败。 方景城拽着她的胳膊拉扯着她走到巨大的菩萨相后面,伸手按动了一个机关,菩萨莲花底座的下面露出一道门,傅问渔几乎是被方景城扔进门里,门后面是森冷的寒气逼人,冷得傅问渔觉得来到了寒冬之地。 这里装点得极好,方景城大概是把城王府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放在了这里,金子铸的树,夜光珠做的灯,翡翠做的山,玛瑙架的桥,还有一朵又一朵用白玉雕刻的——无霜花。 这里如同是用金玉器具打造的一个永不会褪色凋零的人间仙境。 “她在这里,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傅问渔,在这里面的,就是肖颜开!”方景城拽着傅问渔的身子,将她一把摔到一块巨大的冰石之上,傅问渔吃痛,但也看清了冰石之后的人。 冰石高达两米,清澈透明,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含着笑,眼中尽是欢喜的颜色,栩栩如生,甚至还看到她的手臂抬起,手掌贴在冰石上,可以看到她清晰的掌纹,可看到她卷翘的睫毛,还有她微笑时嘴角弧度。 若不是她被冻在这冰块里,傅问渔几乎要以为那是一个活人,马上就能走出跟她说话打招呼。 再细看眉眼,果真是与傅问渔有几分相似,但比傅问渔俏丽得多,也没有傅问渔眼角眉梢中藏都藏不住的冷凛杀意,她着一身在浅粉色的裙子,这颜色极喜人,像极了她爱的桃花的颜色。 这真是一看,就是个善良的可人儿。 “看清楚了吗?傅问渔,你满意了吗?”方景城的话唤回了傅问渔的思绪,他说话声音并不大,但夹着无尽的嘲讽和冷意,听在傅问渔耳中如同刀片割肉。 “这就是肖颜开。”傅问渔轻声说道,这就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取代在方景城心目中地位的肖颜开。 方景城拉回她把她抵在墙上:“我问你,满意了吗?” 傅问渔眼中满是迷茫,如果在这里面的人是肖颜开,那严叶是谁?绝不是五年前的严叶,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牵挂已故主子的下人。 不过,不重要了。 “很满意,我错了,她的确死了。但她也活着,在你心里面,她永远活着,所以,就算她真的死了,你也把她安放在这里,如同活着一般地看着你。”傅问渔已经不想问为什么方景城不将她安葬,为什么要遮去她已经断掉的星象,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立一个衣冠冢,她什么都不想问了。 看到如此鲜活的肖颜开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台阶上意外地出现了小开的身影,傅问渔灿然一笑:“小开啊,是严叶叫你来的对不对?你看,那是你姐姐。” 肖小开顿住步子动不得,的确是严叶差了下人叫他回来,说问渔姐姐今日与城王爷大婚,他这个弟弟岂可不在场庆贺?他奔回了城王府,城王府的人说他们来了山坡小庙,冒着倾覆天地的大雨,他又赶到这里,他看到了,思念了整整五年的,姐姐。 他远远看着冰石里的肖颜开,泪流如注。 傅问渔失笑出声,笑声凄厉,泪痕密布。 好离谱,她傅问渔蠢得好离谱,竟然相信了方景城的鬼话连篇,相信了自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还傻傻地盼着大婚。tqR1 更离谱的是,哪怕他们历经生死,走过艰难,只要涉及肖颜开,一切都只是个笑话,全都做不得数的,做不得数啊。 她推开方景城,稳了稳身形行过一礼:“王爷告辞。” 她的动作并不慌乱,一步步拾阶而上,稳稳走出了密室,外面的山坡僧人坐在棋盘前,望着神色自若还带着笑意的傅问渔:“女施主。”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贫僧不算天象,贫僧相信冥冥中自有定数,是劫是福,皆要人自己去渡。”山坡僧人拈着佛珠轻转。 庙外面突然来了很多的人,声音吵闹不休,傅问渔偏过头看看,不是别人,正是逃走了的方景阅。 她跟花璇说过,他会回来的,傅问渔从来没有料错过任何事,唯独除了方景城。 沈清让突然变了脸色,拉住傅问渔护在怀里:“跟我走,傅问渔,跟我离开这里。” “你在怕什么?”傅问渔疑惑地望着他,如今还有什么,是她承受不起的? “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来。”沈清让怀抱着傅问渔就要离开,他不能再看着傅问渔真的被毁掉。 “国师大人,你要带天之异人,去哪里?”方景阅阴冷的声音在雨中传来。 他并没有夺宫失败的颓废神色,相反他很激动,很兴奋地样子,看着傅问渔眼神恶毒中夹着恨意:“天之异人啊,大哥你可真有本事,居然将此事瞒了这么久。还有国师大人,你竟然,违逆国师之责,不杀她!” “二皇子殿下,别逼我!”这是在沈清让脸上第一次浮现杀机,他从来不会动杀念。 方景阅却不急不慢,寻了椅子坐下:“怎么,怕我把你们的丑事说出来,让我们这位天之异人对你,对大哥心生恨意吗?” “你要告诉我什么?”傅问渔冷眼看着他。 “不愧是天之异人,如此镇静,当真无趣得很。”方景阅冷笑了两声,“你可知我大哥为何要保得肖颜开尸体不烂,安放在此处?” “方景阅!”沈清让抬手而上,掌中浮现淡淡白光,直往方景阅逼去。 傅问渔拉住他,笑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方景阅得意地看了一眼被傅问渔拉住步子前行不得的沈清让:“天之异人,三命三劫,生死劫历,不老不死,还能……起尸还魂。” 还能……起尸还魂…… “我大哥只需把你的心脏取出来,把你血抽出来,把你的命数渡过肖颜开,他的心上人,他最爱的女人,他的红颜知己,便能重新活过来,傅问渔,他们没有告诉过你吧?等再过两年,等阴阳逆转之时,在极阴极阳之地,只需杀了你,就能救活肖颜开。”方景阅愉悦地说道,“啊对了,这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是完璧之身。想来我那与你恩爱万分的大哥,从来没有碰过你,对不对?” “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吗?你会一夜白头红颜老去,被抽尽一身精华,身子萎缩如百岁老人,绝望地死去,啧,想来我大哥,也没有告诉你这个吧。” 三年之约,约的,原是这个。 他说,他最终会杀了自己,原来不是杀,而是要夺自己的天命。 他说,同房之事不如等到他们大婚之后再说。 他说,此后府上不得再提肖颜开点滴,自己是城王府的女主人。 他说,他说,他说……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 傅问渔痴立在慈悲的菩萨脚下,望着站在地道门口的方景城,他脸上似有惊慌,还有来不及阻止方景阅的愤怒。 “他说的,可是真的?” “问渔……”方景城的嘴唇轻颤,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他原只想让傅问渔相信,肖颜开真的死了,原只要傅问渔低头认错,原……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开始后悔,悔得肠子都好像纠结起来,不该与她发脾气,不该怪她掘了肖颜开的墓,不该带她来这里证明肖颜开的尸体就在这处。 他的神色告诉了傅问渔,是的,这是真的,傅问渔,你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被利用的蠢货,你没有输给任何人,你只是输给了方景城。 沈清让说,会有比那更残酷的真相,原来是这个,果然残酷得,鲜血淋漓。 是她错,一错不该胡思乱想肖颜开还活着,二错不该鬼迷心窍爱上方景城,三错不该相信方景城已经放下肖颜开,四错不该期待跟她无关的所有幸福字眼。 五错错把仇人,当良人。 有错当罚,罚她永远离开方景城。 胸口疼得好像要裂开,傅问渔轻轻吸了一口气,却觉得那口气怎么也到不了肺里,她的整颗心脏都在被无数的小尖刀狂妄地叫嚣着凌迟着,每一刀下去,都带一声嘲讽的笑声。 “所以,城王爷,你是真的准备让我去死,救活肖颜开的。”傅问渔并未暴怒,相反她突然就平静了下来,细密而连绵不绝的疼痛让她明白,她这一生,又差点成为一个笑话。 “傅问渔,我没有!”方景城低喝了一声,几步冲过来抓着傅问渔的肩膀,他焦急地想解释什么,他已经改变了心意,他不会再让傅问渔去死,他没有,他不会。 可是傅问渔泪眼婆娑中看见的方景城好陌生,你看他的眉目依然是往昔的模样,你看他脸部的轮廓还是那般冷峻,可是这个人,傅问渔在一瞬间,不认识了。 任由他捏得自己肩膀发痛,傅问渔只是咧开嘴笑笑:“所以城王爷你几次不惜性命救我,救的其实是肖颜开。” “不是的,傅问渔,不是,你相信我!” “你为了我大闹皇宫,为了我与沈清让为敌,为了我展得笑颜,也都只是因为,三年之约,两年之后,我能换得肖颜开回来。你从不碰我,哪怕难以忍受的时候,也只说不可以,因为若我非完璧,就不再能救她了。” “还有傅念春,她是被神秘人带出天牢的,如今想来那人也应该是就是你查来查去的黑衣人,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相信城王爷,定是那黑衣人告诉了她真相,城王爷,你说是不是?” “城王爷,既然这样,从一开始,你何不对我狠一些,别让我爱上你,我也不会这么……恨你。” 我也不会这么……恨你…… 她终于,恨了自己。 方景城有一万句想解释的话,却全都哽于喉间,他想告诉傅问渔的事情有很多,可是傅问渔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方景城,你不就是想让我死,救活肖颜开吗?如今我就在这里,你来啊!”傅问渔突然抬起眼,眼中恨意连绵不休,她捡过一把刀抵在自己胸膛,“来啊!来杀了我,救活肖颜开啊!你来试试啊!方景城我告诉你,就算我死,就算我死得像条狗一样,我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命为肖颜开所用,绝不会让你得逞!” 我是烂命一条,但我死,也不会成全你和肖颜开! 第一百七十九章绝不放手 那一天是九月九,沈清让大国师曾掐指一算,那一日有贵女出嫁。 他未算过其他的人的命,未算到那一日,有太多人或身死,或心死。 他看着傅问渔抵着她自己胸口的尖刀,尖刀染了血,血水滴呀嗒,一缕缕一条条地被雨水冲涮下来,然后被冲淡,被掩盖,被遮去了原本的色彩,傅问渔握着刀的手微微轻颤,泛白的指骨似在下一秒,就会一刀捅进她自己的心脏。 她宁可死,也不要接受这样的屈辱。 她与方景城之间,总是她退让多一些,前一世那一场阴谋,并没有让她变得愤世嫉俗,也没有让她痛恨世间一切情爱,说来她只是单纯地想报个仇,没想过要把这天下变个样子,也没想过,去招惹更多的人。 她也曾真心实意地爱过方景城,不求回报地付出过,从无情到有情,转至深情的时候,方景城在她的灵魂上,给予了最沉重致命的一击。 方景城如山岳般的身子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只静静看着傅问渔的眼神狠而决,看着她握刀的手瘦而小,他轻轻地探出手,握住那把刀的刀刃,锋利的刀口划破他手掌,他轻声地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原谅我?” 他是做错过一些事,下错过一些决定,可是他已经改过了,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愚蠢的想法,他已然决定用此生的余生待傅问渔好。 那么,在这巨大的误会跟前,方景城要做的,不过留下傅问渔,让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向她解释,向她赔罪,告诉她,不是的,我后来,从未把你当做要救活肖颜开的药引,我后来,爱着的那个人一直是你,不是任何人。 不是肖颜开。 所以,他宁可傅问渔此时恨他憎他厌恶他,也不会放走她。 沈清让的武功有多厉害,大家都不是很知道,他会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比如他出手时,手掌会萦绕着淡淡的光辉,他与方景城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他握着傅问渔的手腕,不松分毫。 他显露出他身为天下大国师,应有的能力与底蕴。 世人从来不该小看他。 还有一个方景阅,他拼却了所有的东西,却输得彻彻底底,如今他一无所有,便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方景城和傅问渔,哪怕是他真的死了,至少要拉着这两个人陪葬。 “去死吧,傅问渔,方景城!”他疯狂叫嚣着,带着冲上来,刀光剑影连成一片,他的目的从未如此明确而深刻,他只想简单粗暴地杀了这两个人。 至于以后如何,他已经不是很在乎了,无非一死,得不到东宫之位,做不成皇帝,他活着也无甚乐趣,但至少杀了方景城,可以算是间接给当年他的生母报仇。 哪怕这仇恨,来得如此荒唐。 花璇提剑而上,迎着方景阅的仇杀,卫风与仅存不多的蛛网之人杀进战圈,在菩萨面前,杀伐屠戮,全然不顾神佛责怪。 纵花璇有一万个不解,但她知道,此时的她应该是要帮着少主留住傅小姐,哪怕她之前无比渴望傅问渔就此离开,不受伤害,但既然真相已被揭破,她只愿那两人能解开嫌隙。 少主,怎么可能舍得杀傅问渔,救肖颜开呢? 于是在这无尽大雨里,众人各含心思杀得不可开交。 山坡僧人坐在菩萨下面的蒲团上,双目轻合,阿弥陀佛。 傅问渔的手里的刀被方景城夺走握在掌中,他拽着傅问渔的胳膊,力气大得可怕,牢牢将傅问渔拽在身后,狼狈不堪地看着沈清让:“我不会放她走,你死心吧!” 沈清让眉目中微微含着薄怒:“你还要将她如何?” “我将娶她为妻!” “天下最好的笑话,也比不过你这句话!” 傅问渔听罢一声轻笑,在这喧哗不休的地方,她的笑声如一声轻叹,没入方景城耳中,那笑声中有太多的情绪,嘲讽,冷漠,不屑,每一种情绪都是一场荒谬的笑谈,傅问渔到最后,她只笑自己,太过愚昧。 “放过我吧,方景城。” 方景城手中刀剑渐顿,转身看着傅问渔,她的神色多悲凉,她的眼神多绝望,她好像再不肯多看一眼自己。 “我真的不会让你复活肖颜开,我真的已经放下了,傅问渔,你相信我。”高傲无双的城王爷,他只恨自己不能剥开胸膛将一颗心放在傅问渔面前,只要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是放下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可怜卑微地祈求她的原谅。 肖小开早已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一片厮杀之中他单薄的身子像是一个无辜的孩童走在废墟中,旁边纷纷扰扰的杀戮皆与他无关,他只是慢慢地,坚定地,往傅问渔走去。 然后他突然开始推搡着方景城,大雨里他的面庞可真是苍白啊,年弱多病的他,从来没有真正的健康无恙过,过于瘦弱的身形总让人觉得他始终都只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用力地分开着方景城握紧着傅问渔的手,声音撕裂:“我不许你碰她!我姐姐死是因为你,问渔姐姐又要因你而死!你不许碰她!” “小开……”方景城喃喃一声。tqR1 “我姐姐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就应该让她得到安息,而不该用活人的命去救回她!就算她是我的姐姐,也不应该牺牲别人来成全她,不该用活人,去换回一个死人!没有谁的性命如此金贵,贵到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去复活。城王爷,我绝不会,绝不会让你杀了问渔姐姐,去复活我姐的!” 他抬起头,雨水打在他脸上,他眼中通红,死死看着方景城:“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 全天下的人,都不再相信方景城。 “问渔姐姐,我带你走,我会保护你的。”肖小开握住傅问渔的手,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清澈,他始终是这般不沾世俗污浊的样子,干净到底,纯粹到底。 小小的男子汉,他的肩膀一点也不宽阔,他只想用这副瘦弱的身躯,替傅问渔挡一挡,这漫天残酷的雨。 傅问渔不知道小开经历了多少心理挣扎才说得出这句话,她知道,她一向都知道,小开很是思念肖颜开,思念那个为他不得不入蛛网讨口饭吃的姐姐,可是小开有多好,好到放下所有,再唤自己一声“问渔姐姐。” 方景城不相信她的时候,她痛苦过。 方景城想利用她救活肖颜开的时候,她绝望过。 可是至到小开来到这里,温柔地说,我会保护你的,问渔姐姐。傅问渔才真的,觉得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还是值得的。 至少天地间有一人,待她纯粹着。 没有人可以从方景城手中带走傅问渔,沈清让也不行,世间唯有肖小开,方景城不能拦。 肖小开拉着傅问渔的手,他看着挡在他眼前的方景城,决裂而坚定:“城王爷,我要带问渔姐姐离开你,你不配与她在一起。” “别逼我,小开。”方景城已到崩溃边缘,谁都可以责备他,然小开怎么能,他怎么能? 肖小开扬起一个笑脸,他对方景城说道:“当年我姐姐死在你怀里的时候,我恨过你,若不是你,我姐姐不会死,可是现在我不恨你了,我已经放下了。城王爷,你也放过问渔姐姐吧。” 方景城长枪横立截断了一段雨水,声势如虹:“今日谁想带走傅问渔,从我身上踏过去!” 他自战场来,带几分凌厉杀机,长枪所过处,尸体遍伏,沈清让抬手,破开了雨水和风,白衣猎猎飒飒,他探手而过划破空气攻向方景城。 方景城侧身避让,恨自己未能早些将这一切跟她说明白,或许说明白了,一切就都好了。 方景阅不肯放过机会,他越过了花璇,错过了卫风,扔掉了刀剑,抽出了匕首,他快而急地冲过来,踏着安静的步子,甚至都不愿踩到地上积水的水滩以免惊到了方景城这座杀神。 他倒提了匕首,从刁钻的角度钻出来,他扬起了匕首,对准着方景城的脖子猛地向下,方景城余光有看到一抹银亮色,又看到沈清让拉着傅问渔和肖小开就要离开,他什么都顾不得,管不得,他由着那匕首往他的身体里扎进去,他将本应该拦下匕首的长枪横在他们三人之前:“我不准你离开!” 而那匕首终于寻到了新鲜温热的鲜血,划破了方景城一点肌肤,如无意外,方景城脖子上那条跳动的血管应该被彻底划破,他应该死在此处。 傅问渔回头看,看到他狠辣而固执的眼神,他纵死也不肯放过自己,他一向说到做到,谁若要带走傅问渔,从他身上踏过去。 “方景城!”傅问渔一声大喊。 沈清让握着她手臂的掌心便松了一松,到底,她还是放不下他,哪怕他,真的曾经实实在在地动过念头,要以傅问渔的命,换肖颜开的命。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问渔转身跑过去,他看得心间滴血,却留不得。他放纵傅问渔做尽一切事,放纵方景城伤她一万回,甚至不惜让方景阅说出那样残忍的真相,他只是为了,让傅问渔离开方景城。 那时候,他就可以与傅问渔在一起,什么都不管了,他留着傅问渔,寻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盖两间茅房,她会种花采茶,他会抚琴唱诗,等到他白发苍苍的时候,他会告诉傅问渔,天之异人啊,我放弃国师之责,只是为了陪你几十年。 他如此自私自利,却依然只是徒费心机。 有一个人,扑身而来,那是一个黑衣人,方景城查了许久也查不到真相的黑衣人,被傅问渔指证为肖颜开的黑衣人,他压倒了方景城,一声尖厉的呼啸:“阿城!” 傅问渔步子一顿,重重跌落在地。 方景城的脑海一片轰鸣,长枪脱手落地:阿城,阿城。 第一百八十章那是后来 后来的事很混乱,乱到那天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了一些人,他们动作很快,疯狂地收拾着战场。 方景阅死在了卫风的一记暗器之下,他死的时候颇是不甘,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景城,抽搐了几下,曲起的手指伸向方景城。 方景城躺在一片尸体里,一动不动,如若不是他胸口微微的起伏,几乎要让人怀疑那是一个死人。 扑在方景城身上的人,听声音原来是个女人,她负了些伤,只短暂停留片刻就飞身立退,花璇不如毕苟轻功好,追不上那人。 还有一些人,他们来得巧妙,好像是等了许久的时机。他们一出现,就将傅问渔抓住,肖小开死死抓住傅问渔的一只脚不肯撒手,背上被伤了无数,可他就算死,也不肯让傅问渔被谁抓去。 他的问渔姐姐啊,已经足够凄苦,怎么还能让不明身份的坏人抓住去受尽折磨? 傅问渔眼看着那些刀与剑落在小开身上,失声哭喊:“你们把小开一起带走,把他一起带走,我就跟你们走。” 小开如愿以偿,漆黑的眸子里漾着笑意:“哪里都好,问渔姐姐,我会陪你一起的。”傅问渔便抱着他,哭得泪如雨下。 再后来,沈清让去追那些人,花璇和卫风也去了,可是没有人追得上他们,他们早有准备,山下是十数匹快马,他们驾马而去,他们眼睁睁看着傅问渔和小开被带走追不上。 再再后来,天终于亮了。 山坡僧人拿起了扫把,一点一滴地扫着地上的落叶,尸体早就有人清理干净了,这里独剩了一个躺在地上如同死尸一般的人。 他绕过这个人,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昨日夜里雨大,打落了不少叶子。 “我都做了些什么,山坡僧人,你能否告诉我。” “你种了孽缘,如今是在吃些苦果,贫僧说过,行此有逆天道之事,是要遭报应的。下山去吧,城王爷。” 方景城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起了身,却不是下山去,他走到了那尊永远悲悯的菩萨像之后,走进了那个暗藏了五年的密室,密室里的冰石依在,冰石里的肖颜开依在,她笑意浅浅,眉目与傅问渔有几分相似。 突然方景城抓过地上的石凳,将那块树立了足足五年之久的冰石砸烂,坚硬的冰石上龟裂出道道细缝,那些裂缝就像是生在了肖颜开温婉含笑的脸上。 冰石碎裂,里面的人滚落出来,是一具早已失去了生机的尸体。 她躺在一片碎冰里,尸体迅速腐烂,足足五年啊,早就该只剩下一堆白骨了才是。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落到了方景城手心里,那是肖颜开的样子。 地上的人是谁,方景城其实也认识。 严叶,严叶。 “城王爷,傅问渔来找我算过肖颜开的星像,我算出她星象晦涩被人掩去,但我没有告诉她,死人的星象是掩不住的,因为那颗星会消失。”沈清让走进来,他白袍带血,横生妖孽。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还活着。” “她一直都活着,城王爷,她活在你心里。我并不知道她还活着,我只怀疑有人用秘法守住她魂魄,我曾想过是你,毕竟你……毕竟你想用傅问渔救活她。” “她是对的。” 方景城握着那张人皮面具起身,脸上是麻木的表情,他想起昨天晚上,傅问渔是那般用力地证明过,严叶就是黑衣人,就是肖颜开,可是自己不信她,自己还打了她一巴掌,自己还要带着她来看一看肖颜开的尸体。 可是她是对的,昨天那个人,她唤自己:阿城。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那个人是肖颜开。 肖颜开,真的还活着,而且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方景城握着那张人皮面具缓缓起身,错开沈清让的时候,他说:“帮我算一算,傅问渔去了哪里,好不好?” “你想怎么样?” “我想找她回来,告诉她,我错了。” “你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岂是你一句你错了,便能化解的?” “她若要我死,我亦不会皱眉头。” 整整五年,五年的时间里,方景城都活在害死了肖颜开的内疚之中,他倾尽一切地对肖小开好,想弥补一二,他寻遍天下所有的方法,抱着渺茫的希望,他希望有朝一日,守得颜开笑颜开。 整整五年,他每一日,都在痛苦里煎熬,他甚至将这当作了日常。他曾经那般深刻地爱过肖颜开,爱到愿意为了她,行逆天之事。 后来他遇上傅问渔,那女子笑起来,明媚好看,眉目间带几分肖颜开的神色,他便说:无事给本王多笑几个,或许本王就会多帮你一些。他便说: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愿以为自己,只是爱上了这有几分神似肖颜开的模样,后来他知道,他入骨相思的人,是傅问渔本身。 他有过挣扎和犹豫,可爱如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后来的后来,方景城下了山,他手中那张肖颜开的人皮面具化作粉末飘散在了山坡小庙前的山林里。 他依然上早朝,皇帝对方景阅的死显得无动于衷,后宫里没了皇后他也不着急立新的,他看向方景城的眼神带几份戏弄。 傅问渔果真是一把好剑,把方景城这把钢刀磨得失尽颜色。 而方景城视若无睹,尽数承下。 大家记挂了许久的东宫,也终于迎来了他的主人,梵王爷方景梵救驾有功,仁厚爱民,深得皇帝喜欢,立为太子。 方景城并不意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皇帝真正想立的人是方景梵,所以他把方景梵远远隔离开,不让他沾半点血腥。 这个古怪而变态的皇帝父亲,喜欢看手足相残的戏码,更喜欢一个干净的,纯洁的太子。 中庸无能不要紧,凭他的本事,他可以调教,可以循循善诱。更何况他相信,以方景城的能力,足以辅助一位明君。 他更喜欢让方景城做尽天下恶事,保得另一人干干净净。 关于宫里宫外的那一场惊变,皇帝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如今终于一切尘埃落地,他十分开怀,因为方景城和方景阅谁都不是赢家,唯一的赢家只有皇帝一人而已。 其实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结束,皇帝想对付的人,都只有一个方景城而已,所有其他无辜死去的,都是殉葬品。 方景城也知道,原本他也不是很在意,总是要守得这京中平安,这丰国平安才是,他身为白家之后,不该忘了白家的祖训,当年他忍得下白秀秀的死,如今他也忍得下皇帝的逼迫。 他不曾怪过谁,他扛得住所有的折磨和压力,他只是受不了,每天晚上梦中傅问渔绝望而悲痛的眼神,那是比凌迟还要苦的酷刑。 望京城迎来了迟到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到方景城肩头的时候,他惊觉,原来已是十二月。 花璇拿了件衣裳给静坐在院中看雪的方景城披上,他旁边放着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两杯香茶。他手里握着一件嫁衣,那颜色红得正宗纯粹,好看万分,有很长很长的裙摆,有宽大漂亮的水袖,还有精致繁复的刺绣,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和毕苟亲眼盯着纳上去的。 那原是三个月前,应该要穿在傅问渔身上的。 可如今,城王府里空荡荡,大家都不在了,就连沈清让,也在两个月前离了京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掌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玉人儿,粉色翡翠雕成的,在方景城日复一日的抚摸下,已有淡淡光泽,玉人儿眉目凌厉,含几分骄傲,那是傅问渔的样子。 这些日子,少主便一直这么淡淡的,静静的,再不复见那日的癫狂,但也没有了往日的凛冽,他静若无声,但谁都知道,他的内心,在经历一场最残忍的诛心之痛,而他不能呼喊,不能发泄。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该安安静静地承受,不该对任何人,任何事有任何抱怨,纵使痛死,也是他活该的。 “少主。”花璇轻唤了一声。 方景城抬了抬眼,望着院子里已经枯萎的花草,问道:“有消息了吗?” “属下无能,毕苟和流七月已经找了三个月了。” “他们是根本不想看见我吧。”方景城笑了笑,毕苟从商洛风尘仆仆赶回来,她懊恼着错过了少主和小姐的婚事,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然而错过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听说了那天晚上的,次日便向方景城请辞,她要去找傅问渔,找那个煮得一手好火锅,愿意听自己那些胡说八道的傅问渔。 方景城问她:“是否你也觉得我罪该万死?” 毕苟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 “去吧,找到了告诉我。” “少主,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肖姑娘回来了呢?”tqR1 “她回不来了。”回不到我心里来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方景城的睫毛上都承了些雪花,他放下嫁衣,又把玉人儿放进胸膛贴身收好,起身说道踩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印子,这印子一直往梵王府,如今的太子府延去。 方景梵换上了太子的衣服,他穿着这身衣服极合身,透着些威严的气势,但脸上的憨厚之气不减半点,看到方景城时,依然唤一声:“大哥。” “太子殿下。”方景城弯身行礼。 “大哥你快别如此,进来说话。”方景梵局促不安,他这太子之位是白捡来的,功劳全是方景城的,他全都知道。 “四弟,我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答应我,守好这京中太平可好?”方景城拍着这个兄弟的肩膀,像是把所有的重担都放到他身上。 “大哥,你也知道我,这太子之职我做得实在艰难,实不敢应下如此重诺。” “你日后将为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四弟,这京中我只把你一个人当亲人,应下大哥这个请求吧。”方景城笑着说道,他对方景梵,倒还真的留了几分稀薄的亲情在。 “我答应你,大哥你是不是要有什么事?”方景梵不解问道。 方景城看了看天边的雪,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昨天晚上他收到一封来自很远的地方的信,他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方景城的突然消失,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从来严于自律的方景城,不声不响地离了京,不声不响地失去了音讯,皇帝震怒,却只收到一封奏折,奏折上说,城王爷身体有疾,云游四方寻医去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永不再会 没有见过雪的人,其实错过了最美妙的景致。 鹅毛大雪能织成一张密网,他们轻盈又美好,柔软洁净如精灵,旋转着乘风起舞,悠悠然落下。积雪堆积在屋顶上,在树林间,松松软软厚厚一层。还有那些挂着石壁上的冰棱,大大小小粗细不一,毫无章法但极具美感,晶莹剔透,阳光一照,便能反射着冰冷的光芒,他们是天地间最脆弱的宝石,轻轻一碰就会碎开,阳光照得久了,也会融化。 方景城与杜畏,杜微微一行三人,来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这里早已出了商洛这个边境之城,便是冬天,这个地方也满是瘴气与毒雾,不识路的人进去都是死路一条,他们所坐的这个茶棚,是入这瘴气之林前的最后一个落脚休息的地方。 府上发生了一些事,杜微微都知道,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再爱笑也不再爱说话,她安静地给方景城倒了一杯茶,静静坐在一边不出声,杜畏心疼自家小妹,在桌子底下握住她冰凉小手。 “少主,你可确信,傅小姐就在那里?”杜畏不无担忧地说道。 方景城望着白雪覆盖的十万大山,轻声道:“是的,她就在那里。” 杜畏神色怅然,极目远眺,与方景城同望着那片深山,将杜微微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他低声道:“少主,此行凶险。” “无妨。”方景城回过头来看着他,“不过是我当年的手下败将。” 杜畏回过神,觉得这才有了几分当年少主的神采和模样,而不是那个成日一语不发的寡言之人。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对黑马在雪地里渐渐露出了人影,毕苟神色不自然地对方景城行了个礼:“少主,杜先生。”tqR1 “来了就随我进山吧。”方景城说着便起身,他一身玄色长袍,在雪地里有如一抹墨迹。 毕苟步子顿了一顿,拉住要跟上去的流七月,声音沉静不似她往日性格:“见到傅小姐,少主你欲如何?” 她害怕,害怕永不知疼痛的少主,会对傅问渔做出什么事来。 傅问渔不仅仅是她的小姐,还是她的朋友。 方景城骑上马,微微偏头看她:“我见了她,会问她,冬日天寒,可有加衣。” 流七月叹一声冤孽,扶着毕苟上了马,自己跟在后面暗自恼火地骂,那时在望京城,他就跟傅问渔说,傅小姐,你答应我,一辈子不入末族可好? 傅问渔倒是守了信用没有亲自前往末族,可是却被末族的人掳了来,这简直是碰了鬼了。 十万深山连绵不绝,千年古树承积雪,几道清溪不凝结,一行人踢踢踏踏着马蹄进了这外界的人万不肯轻易涉足的地方。方景城对这里还是有些熟悉的,毕竟当年他曾率着大军来过这地方,只是那一次来的时候他不太友好,千军万马把这里踏碎,收了各族做臣族。 也是那一次,他见识了这里的瘴气之狠毒,此行若无杜畏,他也不敢一人前来。 “少主,雪天路不好走,起码得走上一个月,我们急不来。”杜畏拉住缰绳说道。 方景城没有说话,只看着前路,一路望过去都是看不到边的古树林和白雪,还要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才能见到傅问渔,这一个月,傅问渔会不会又把自己忘掉几分? 沿着古树林与白雪,路过一道悬崖上的瀑布,再遇见几只冬日里出来觅食的麋鹿,担惊受怕的兔子一跃而过,穿出密林和大树,一群年轻美丽的姑娘轻轻敲断了几根冰棱,嘻笑着放进一个细颈大肚的瓷瓶里,冻得通红的手指摸了摸耳朵,又恶作剧伸进同伴的后背里,惹得同伴尖叫着躲开,嘻哈的笑音比这冰棱还要美。 她们踩着青石小路,一路收集了不少干净得不含任何杂质的冰棱,又抓了几个雪球往同伴身上砸去,打起了雪仗,年轻的姑娘总是有无限的活力,哪怕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她们也能找到乐趣和欢喜。 只是这个姑娘手一抖,雪球打错了人,砸到了远到而来的贵客身上,吓得她们齐齐静声跪下:“异人。” 异人冰清玉洁,一身白衣,若不是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几乎要与这白茫茫的雪地融为一体,她神色清寒地看了这几人一眼,摘了几枝梅花放进篮子里,目不斜视地离开。 跪地雪地里的姑娘们有些不愤,看着异人走远了,起身不平道:“傲什么呀傲!” 有些冷傲的异人见了小开便是另一番神色,她清寒的脸上会露出极温柔的笑容,取下身上的披风又把冰冷的手贴到小开脸上逗他:“小开啊小开,今天想不想喝梅花茶呀?” 小开看她冻得鼻头都红了,干脆双手又覆在她手上,替她暖一暖,一笑起来,眼弯弯,亮晶晶:“想啊,问渔姐姐。” 傅问渔暖好了手提起茶壶泡一壶茶,煮化的是从梅花树上采下来的冰棱,也自带淡淡冷冽梅花香,煮水的时候她望着窗外的雪原茫茫偶尔出神,来这个地方有多久了,她都快要不记得。 那天那些人把自己劫来,傅问渔只能抱着肖小开警惕地望着他们。那时,她刚刚历经了方景城的欺骗与利用,满心的仇恨,看谁都是仇人。 为首的人揭下脸上的面纱,那是一张清秀俏丽的脸,与京中女儿家不同,她鼻梁很高,五官立体分明,她单膝下跪,双手交叠按在肩头,语气有些冷意:“末族卓燕,恭请异人回族。” 傅问渔从来不属于末族,也就谈不上回末族。她也知道,末族只是想利用她天之异人的身份,延缓衰老,活上一两百岁的年纪。 这一切,很久以前方景城有说给她听过的。 方景城什么都告诉她,唯独不告诉她,她这个天之异人,还可以救肖颜开。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傅问渔已经把他们全部打好了包,存放在心底最深最深的一个地方,不去翻也不去想,她把前尘往事当梦一场,梦被织梦人亲手打得粉碎,她便再不作奢望。 肖颜开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她都不再追究,那天是有误会也好,有过错也罢,她也不再费神,也不去想那天她听到那一声“阿城”意味着什么。 她决意,与过往作别,与方景城告辞,与望京城所有的一切说永不再会。 算了,就这样吧。她这样想。 “问渔姐姐,你在想什么?”小开走过来拉了拉傅问渔的袖子。 傅问渔便淡淡收回眼神,捏了捏小开的脸:“我在想这么好的雪天,最适合堆个雪人了。” “那我陪你一起啊。”小开跳下床来雀跃,只当真的没有看见傅问渔眼中的孤寂神色。 “你给我躺好。”傅问渔按回他到床上,“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少乱动。” 那日小开死死拉着傅问渔不肯松开,末族的人心急之下差点致小开于死地,若非傅问渔喊得快,只怕他此时已经都要不在了。 两人正说着话,卓燕敲门进来:“异人。” “有什么事?”傅问渔对末族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当年蓝长老与方景悟联手做的那些事,差点害得整个山城数十万百姓丧命,对于一个如此蛇蝎心肠的族落,傅问渔难有半点喜欢。 如果可以,她也想离开这里,只是出了这末族的泥巴墙,外面就是瘴气林,她染上半点就是个死,更何况小开也还在这里,她不能扔下小开一人离开。 “族中有事,请异人同往商谈。”那卓燕上上下下看了傅问渔一眼,相对于其他人对傅问渔的尊敬,她显得无礼又傲慢。 傅问渔并不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事,也不知道这末族拉着自己去谈什么,她来这里这么久了,她到现在为止,也不知末族的人将她劫来要怎么样。 小开拉住傅问渔的手,急切一声:“我与你一起去吧,问渔姐姐。” 傅问渔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没事的,我去去就回,你好生休息,帮我看着茶。” 卓燕冷眼看着他们二人,也不多说话。 卓燕在末族中地位不低,末族如今掌事的三大家族蓝卓尤,卓姓一族死了一个卓罕德,那是卓燕的胞兄,卓家只有卓燕这么一个孤女了,所以也算是百般疼爱宝贝,她也有些骄傲的性子,在这末族中也众星拱月般好生捧着。 可是傅问渔来了之后,事情有些变化,原本被众星捧月的她,渐渐失去了众人的喜爱,人们开始把更多的目光和精力放在了如何讨傅问渔高兴这件事上。 她喜欢独居,末族便给傅问渔腾了一套安静的房子,还嘱咐族人无事不得叨扰。她喜欢下棋,从不摆弄这些玩意儿末族族人不远万里从外面带回了棋盘和黑白子。 卓燕知道末族对傅问渔这么好的原因,但无由来,她就是觉得有些嫉妒,原是属于她的东西被人抢走了,她觉得不忿。 更不要提,当年卓罕德死在望京城,她隐约听说过,跟傅问渔脱不了干系,这更让她对傅问渔有些敌意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危机四伏 傅问渔打开门,外面的末族是一个她住了一个多月,早已熟悉的世界。 这里跟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两样,有点类似一个大一些的城镇,只是房屋全修得一样,石屋一排排整齐的排过去,唯一能区分的是他们挂在外面的装饰偶有不同。 巨大的石块拼接而成的街道,并不能严丝缝合,所以这里的马车不多,这样的路总是容易让马车颠簸个不停,贵族出行便多是乘轿。 傅问渔就上了卓燕早已准备好的轿子,沿街的人自然也是穿得与丰国的人不同,一如傅问渔在望京城所见过的那样,透着浓郁的异域风格,脖子上大多都挂着颜色相见的玛瑙珠链。大概是末族这地方地势过高,所以阳光照射要比别的地方多一些,这里的人肤色也都是健康的小麦色。 傅问渔这样皮肤白净的人走在街上,算是异类。tqR1 轿子穿街而行,四周既没有档板,也未挂轿帘轿子,里面坐着的人一目了然,沿街的人见到傅问渔,都会双手叠于肩上,弯腰行礼。 傅问渔知道,他们在向天之异人这个身份行礼,自己的到来,能让他们活得更为长久。 轿子继续前行,长老楼位于末族的最中央位置,那座楼在一座平矮的石屋中算是拔高的了,也是石头砌建而成,可是工艺看上要精致得多,打磨得光滑的石块垒出了这里的森严与不凡。 楼高三层,显得有些厚重和古老,透着让人想顶礼膜拜的气息。 傅问渔被引着上了三楼,室内极宽敞,足有七米之高的天花顶让这里充满了空寂的感觉,让人不敢大声说话,好像怕吵醒了睡在这里面古老的看不见的灵魂,巨大的窗子洒落进冬日的阳光,照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里面的人早已聚齐,只等傅问渔和卓燕,傅问渔看了老熟人,蓝长老。 “当日在望京城,不曾知道异人身份多有得罪,请异人原谅。”蓝长老说着跪下来,匍匐在傅问渔脚下。 傅问渔退了两步不受他这大礼,他们对自己越恭敬越崇拜,傅问渔便觉得古怪有疑。 “蓝长老不必如此,不论我是不是异人身份,你当初所行之事,我都会阻止。”傅问渔实在原谅不了这个妄图倾覆一城性命只为满足他末族利益的人。 蓝长老缓缓起身,抚着长长的胡须叹了一声,若当初他知道傅问渔就是异人,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事?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傅问渔开门见山。 这里共有七人,除了蓝长老和卓燕之外,其他五人傅问渔也都见过,到末族的第一天,他们便给傅问渔接风洗尘过,只是那时傅问渔的情绪并不高,她是被末族强行掳来这地方的,说感谢,实在谈不上。 这五人分别是卓家长老,尤家长老,蓝家女儿蓝满香,尤家长子尤谓,次女尤三娘,末族的长老并不分男女,所以在男女这回事上倒没有太多讲究的地方,这五人邀傅问渔入座,看他们神色,今日这是有要事要谈了。 傅问渔坐下看着众人,只淡淡的笑了下,比外面的雪的颜色还要浅一些:“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蓝长老发话道:“异人你可知你身上的秘密。” “知道,我倒是想知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的?”傅问渔觉得奇怪,当初蓝长老来望京城都未能查觉自己的身份有异,后来又怎么知道的呢? 蓝长老也不隐瞒,如实说道:“末族中常有人外出经商,是有人告诉末族之人的。” 傅问渔微垂了下眼眸,难忍心酸,这告诉末族的人,大概就是黑衣人了吧,又或者应该称呼她严叶?更或者,是肖颜开? “末族一脉存于世间已有近千年,比之任何一个族落,一个国家都要古老,全赖历任异人垂怜,只是末族已有近百年未能请得异人入族,原是信仰着异人而长寿之人纷纷离世,末族子民也难有活到五十岁之久的人。末族从未如此衰败过,甚至沦为臣族,今日能重见异人,是我族之福。”尤家长老矮胖,看着傅问渔时更像看着一块肥肉。 傅问渔不应话,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她这个异人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人长寿地活到两百甚至三百岁,如果是对她不利的方式,那不好意思,傅问渔绝不会同意,管你们是不是短命鬼。 “异人,你要知道,你的归来是一件多么让人振奋的事情。”尤家长子尤谓果真是一脸的兴奋,看着傅问渔眼神都在放光。 “可我并不是自愿前来的。”傅问渔坐了身子,双手靠在桌子上,微微前倾了身子,“我是被你们绑到这里来的。” “这只是一个误会,异人……从来都是属于末族的。”尤谓的眼眶极深,他依然兴奋地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抿唇一笑,这有些胡扯了,她说道:“我生于望京,养于商洛,如何就是属于末族了的?” 卓燕斜倚了身子,带几分冷傲之色看着傅问渔:“异人你只需在这里住下,等日后时间到了,你自然就会明白你是如何属于末族的了,今日大家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这末族,你出不去的。” 傅问渔稍冷了脸色,今日早上,她出门采梅花,摘冰棱的时候,的确不是闲得无聊要做这种事,她只是去看看末族的地势,书上说末族与商洛相望,只是隔了一片瘴气林,要离开这里,需要穿过十万深山,要穿过瘴气和毒雾,还要躲过无数凶猛的野兽和暗藏在林间的沼泽泥石。 再往另一方望去,则是隔着一条天堑之渊的祈国边境之城池陵,那天堑之渊,傅问渔知道她是越不过的。 要离开这里,并不容易。 说起来那天堑之渊当真是大自然的杰作,他往那儿一杵,生生将丰国,祈国,末族都隔开来。 “你们这是打算……软禁我了?”傅问渔缓声问道。 卓燕瞟了傅问渔一眼,带几分嘲讽的颜色:“哪敢,只是请异人安心地住在这里,末族的人自不会怠慢了异人。” 傅问渔往后倚了倚,靠在椅子上,有一束阳光刚好打进来,照在了傅问渔下半截脸上,光线切割得极好,她上半张脸眼神微寒暗藏在阴影里,下半张里含着笑张扬在阳光中。她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看来她的这个天之异人身份,真是带来的好处不多,坏处……却实在不少。 “问渔姐姐。”门口传来小开的声音,他看了一眼屋中的人,走过来站在傅问渔旁边。 “你怎么来了?”傅问渔问他。 “我担心你出事就跟过来了。”小开明亮的眸子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傅问渔握住他的手,轻松地笑道:“他们只是留我在这里作客。”然后她望着众人,“诸位的意思我知道的,若无他事,我就先走了。” 她起身拉着小开就要走,却又被人叫住,叫住她的人是尤三娘,这个女子约摸三十有四,按着末族的算法,她算是活了一半的性命了,却一直未有婚配,听说是她眼界奇高,什么样的男子她都看不入眼,又因为着她是长老之女,也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 她叫住傅问渔,几步走过来,先是看了看傅问渔,又看着小开:“你叫什么名字?” 傅问渔不是单纯的人,她认得尤三娘眼中的那种色彩,所以她轻轻挪了一步,挡到小开跟前:“他是我弟弟,你有什么事?” 尤三娘看着傅问渔警惕的神色笑了笑,飞着眼神望着小开:“只是从未见过他,有些好奇。”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无甚特别。”傅问渔拉着小开就走,小开平日里不爱外出,总是在屋子里,洗尘宴那天他也因为身体还有伤在屋子里静养,尤三娘以前未曾见过他也不稀奇,只是今日这一见,却有些麻烦了。 走了两步傅问渔发觉走不动,回头一看,尤三娘拉住了小开的手臂,自顾自说话:“我叫尤三娘,你叫什么?” 小开不懂掩饰,脸上是赤裸裸的不痛快不喜欢,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气道:“我叫什么关你什么事!”他说罢大步向前,拽着傅问渔就下楼,步子匆匆,看来是极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个尤三娘。 尤三娘转了转脖子上的玛瑙链子,神色若有所思,望着小开离去的背影久不回神。 卓燕轻笑一声:“怎么,尤家姐姐可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尤三娘回身坐下,目光有些敌意,带着丝鄙夷的神色望着卓燕:“那也好过有些人,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年轻嘛,想法多总是自然的,比不得尤姐姐,年岁大了看得开了。”卓燕笑着起身,身上的珠链清脆作响。 尤三娘脸色布了些寒意,她最恨就是有人拿年纪这回事说她,不过是晚嫁人了几年,她的事哪里轮得着别人指手画脚! 从来这末族的三大家族也不是什么和气团结的氏族,看看当年的蓝长老和卓罕德就知道了,卓罕德死得那般难堪,蓝长老也未真个要讨个说法。 若还有人记得,末族其实是有四大家族的,另一族姓杜,在十几年前被灭了全族,杜畏和杜微微是末族杜氏仅存的两人,流七月……流七月勉强也算半个末族杜氏后人。 如今这三人,正披着风与雪,斩着恶狼淌过沼泽,一路艰险地陪着他们的少主方景城,披荆斩棘地往末族为傅问渔而来。 倒不是没有想过通过上次流七月和毕苟来偷异人璃的那条路进来,只是那次的事儿闹得实在有些大,末族的人早已将那条封死,如今那里别说人,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这万不得已的,才不得不走大路,艰难又辛苦的大路。 第一百八十三章她好恶心 傅问渔与小开回了住处,烧着的茶水早就凉了,小开打了一盆热水,恼火地洗了半天手,那里被尤三娘抓了一把,他觉得恶心得难受,恨不得要把那里洗掉一块皮才好,搓得手背通红。 看着小开脸上恶心的表情,傅问渔又想笑又觉得委屈了他,只好忍着笑意拉过小开坐下,好言相劝道:“好啦好啦,我保证以后那个尤三娘都碰不到你,好不好?” “问渔姐姐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的人都怪怪的。”小开一脸的委屈,那个尤三娘最奇怪了。 傅问渔拉着他通红的手,低声说道:“好,我答应你我们会离开的。” 从来对他人无太多信任感的傅问渔,并不相信这个末族,今日这末族的人把她叫过去,说是有事相商,实际不上过是一场威胁而已,他们表明了态度,傅问渔不得他们允许,是离不开末族的。 为什么要把自己囚禁在这里,自己这个异人的特质他们要怎么要用才能让他们延缓衰老? 说她敏感也好,多疑也罢,傅问渔内心有强烈的危机感。 末族的夜空深蓝,并不是那种压抑的沉沉的黑色,如一块深蓝的宝石放在天上,闪烁的星星是他的光泽,地上的白雪积得厚,末族的人并没有扫雪的习惯,他们喜欢这洁净的上天之物,有着古怪传承的族落,总是对上天充满敬畏,觉得冥冥中是有天神在的。 这大雪,也就变了天神的礼物。 傅问渔没有如此瑰丽的想象和浪漫的情怀,她只是说,冬天就应该吃火锅,吃完一身暖和。所以她煮了一锅火锅,与小开两人坐在屋子里热乎乎的吃着,这种天气,吃火锅是最最合适不过的了,偶尔她会想起毕苟和花璇,以前也经常跟她们两个吃火锅,她们两个总是争煮好的食材,争得都差点要打起来。 她低着头搅了搅碗里的酱料,毫无征兆滴下来一滴泪,她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青菜,快速的嚼着,趁着滚烫咽下,挡住要冒出来的心绪。 “问渔姐姐……” “辣椒水溅到眼睛里去了,啊,疼死我了,我去洗一下,小开你先吃着。”傅问渔揉着眼睛放下筷子往外面跑去,扑面而来的冷风冻住了她的眼泪,半点也不再落下。 她深深吸几口气,竭力定住全部的心思,待得心绪平复了,才转身准备回去,一转身,却见小开站在门口。 他都看见了,看见了问渔姐姐肩头微微的起伏,看见了她深深吸气时的用力,也看见了根本没有什么辣椒水,自己身上的伤未痊愈,根本没有放辣椒,哪里来的辣椒水? 他走出来,走到傅问渔跟前,傅问渔看着眼前少年,原来他已这么高,高得可以将自己拥进怀里,那个并不宽阔也不厚实的胸膛,却有世上最温暖最动人的真心。 “问渔姐姐,其实,你还是很想城王爷对不对?” “我没有,我只是想毕苟和花璇了。”天地良心,傅问渔真的是只是想毕苟和花璇了,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没有想方景城半点,她只怕一想起方景城的时候,心间只有恨意,恨这种东西太累人,傅问渔已仇恨所累过一次,她不想再累第二次,与方景城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结局。 “别想他了,问渔姐姐,他一点也不好。” “小开,其实你不恨我吗?那是你姐姐啊。” “我只知道,我曾经辜负过我姐姐的期望,我不会再辜负你的期望。问渔姐姐,我也很想我姐姐能重新活过来,可是我更清楚,不管是谁,都不应该为了我姐姐牺牲性命的,哪怕那个人不是你,是别人,也没有任何义务要为我姐姐去死,谁的命不是命,谁没有家人,用他们的命换我姐姐的命,这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少年说出来的话让傅问渔有些震动,她从来没有想过沉默不多言的小开,有着如此通达的想法。 而傅问渔隐约听到过那天暴雨倾盆的晚上,那个黑衣人扑向方景城的时候呼喊了一声“阿城”,她不知道这个称呼有何特别的意义,但方景城那日听到之后便动弹不得。那一声呼喊,小开大概是没有听到。 傅问渔已再不能确信肖颜开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所以她不想让这件事也成为小开的心头烦恼。 “火锅该炖糊了,我们快进去吧。”傅问渔从这个不是很厚实但极有担当的怀抱里抬起头来,这小傻子在不知不觉竟然已比傅问渔高出了一个脑袋,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傅问渔搭在肩下的小毛孩了。 傅问渔的危机感被证实得极快。 未过几日,尤三娘找上门来。 她说是来找傅问渔的,目光却一直放在小开身上,小开让她看得不舒服,躲进了房间懒得理她,傅问渔挡住尤三娘的目光,笑问:“尤三娘你有什么事?” 尤三娘恋恋不舍收回眼神来,看了傅问渔一眼有些羡慕的样子:“异人真是好福气,那位小开公子当真生得俊俏。” 傅问渔笑而不语,小开当然是生得俊俏,唇红齿白还肤嫩,十十足足的水灵俏儿郎,年纪还小,不过是十四岁之龄,不过这跟你尤三娘有一丝半点儿沾沾边儿的关系吗? 虽说你三十四岁算不得老牛,可那小开却是实打实的嫩草,你只怕还是不要觊觎的好。 像是感受到傅问渔目光中的不善,尤三娘轻轻按下了鬓角处卷曲着贴着脸颊的头发,那卷发最容易生出诱惑的味道,年少的儿郎又往往经不起诱惑。 她笑着对傅问渔说:“异人来我末族也快三个月了,可知道我们族内三人都不曾与你多有密切来往?” “不知道,怎么,你这是准备指点一二了?”傅问渔懒笑。 尤三娘坐好,细看着傅问渔眉目,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道:“这些事原不该由我告诉你,而应是族内三大长老与你说起,但反正是早晚的事,我也不怕你提前知道。异人你天赋异禀,生来不凡,末族上千年来一直依仗异人偏爱得以延存,只是异人你想必还不知道,你的异禀要如何在末族中发挥作用。” 傅问渔心间微沉,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是笑看着尤三娘。 尤三娘这个关子卖够了,才接着说道:“很简单,每位异人入末族,总要有个仪式才能让异人的力量在末族中得以发挥,每次主持这个仪式的人,只会是一位长老。这位长老将是末族未来数百年的首领,也可以称之为……族长。而末族因已有数百不见异人,所以也有数百年未立族长了。不怕你笑话,此番异人你回族,我们三家都在盯着这个族长之位。” 傅问渔把她神神叨叨的话简单了一下,说道:“能不能理解为,谁得到了我,谁就是族长。” 尤三娘笑了一声:“异人果真聪明。不过你当知道你与蓝家和卓家都是有些旧怨的,他们必不会善待你,卓燕对你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这末族三族里唯有我尤家跟您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所以,异人……你不妨多多与我尤家走动。” “怎么个走动法?”傅问渔挑眉。 “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就替我找了一门亲事,可是我实在不喜欢那个男人,你猜我最后怎么做的?”尤三娘笑声说道。 “不知。” “我把那男的杀了。”尤三娘眸光一转看着傅问渔,“我这辈子,只会嫁给我看中的男子,我等了这么些年,终于等着了。” 傅问渔懒了懒身子,定定地看着尤三娘,她倒是不介意小开娶一房妻子,她自己多一个弟妹,但这位尤三娘,小开他既然不喜欢,傅问渔就不能应下,所以她手指头转了转茶杯,轻笑一声:“只怕,不行。” 尤三娘也不恼,看着傅问渔道:“异人与小开公子,只是认下的姐弟,为何要霸占着?” “不是我霸占着,小开若要娶妻,也必是要娶他将来的心上人,首先得喜欢那个姑娘,才能成亲。尤三娘你再好,小开不喜欢,那就不行。”傅问渔摇头叹道。 “异人你可知……你若是拒绝了我,这末族三氏中,你就一个靠山也没有了。”尤三娘听说过不少傅问渔的事,她深知傅问渔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在她的想法里,傅问渔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好事才对。 却不曾想碰了个硬石头。 傅问渔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出了这尤三娘的招安之意,想来他们是想兵不血刃的就说动自己心意,投靠于尤家,尤家的长老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族长。 但是尤三娘故意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那个有关异人的仪式,是什么样的一个仪式。 她不说,傅问渔便不问,反正问了她还是不说。傅问渔只是起身打开房门,有驱客之意:“我傅问渔,从来不靠任何人。” 尤三娘都得了逐客令自不好再久留,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望了望小开的房间,又笑道:“异人你会答应的。” 傅问渔送走了尤三娘,敲了敲小开的门,小开一脸挣扎的表情:“问渔姐姐,她说的是真的吗?”tqR1 “当然不是。”傅问渔宽慰他,“不准瞎想。” 只是她自己,眉头渐渐锁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十六年前 末族内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的源头在哪里无人晓得,只知道这河流在冬日里也不结冰,河水甘甜,夏天沁凉,冬季反而有着淡淡暖气。 末族的人再怎么特别,他们也是要洗衣吃饭的,这条河流孕育出了传承上千年的末族,也将会一直哺养着这个古老的族落,来到河边浆洗衣物的姑娘和挽着菜篮子来洗菜的婆子,坐在河流旁边的石头上,说着这家长那家短的闲话,欢声笑语沿着这河流一路往下,送到不知归处的远方。 傅问渔提了两件衣服到河岸边,又削了根棒子当洗衣服的槌棒,混迹在一群女人堆里听她们大着嗓门说故事。 “异人,长老楼没有给你安排丫头吗,你怎么还自己来洗衣服了?”有个婶子拧着衣服上的水,扯着嗓子问了一声。 傅问渔袖子卷得老高,衣服也是简单利落,头发更是绑成了辫子垂在胸前,利利索索的模样,听了这婶子的话,她笑道:“丫头们也辛苦,这些事我自己做着也喜欢,听您说说话多开心呀。” 婶子哈哈笑,热心肠地对傅问渔说道:“异人真是好性情,我还以为你会跟以前那些人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等着下人服侍呢。” 傅问渔抖动手里的衣服在河水里漂了漂皂角的泡沫,似随口一问:“以前那些人是什么样的?” “都是些脾气傲的,不像你这样好说话。”婶子走过来,帮着傅问渔拧衣裳,她力气大,差点把傅问渔这头拽着的衣服都拧掉了,傅问渔摇摇晃晃哈哈笑,“听婶子你的意思,你见过之前的异人了?” 傅问渔心间一个打顿,末族三长老可是说,末族已有数百年,不见异人了。 婶子扶着傅问渔坐下,末放人都是喜欢跟傅问渔站在一起的,她这个天之异人在这里的时候,末族的族人他们身体内总会有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滑过,如有实质一般,似一团暖而软的云,拂过全身。 婶子从怀里掏了块油纸包好的末族特有小糖点给她,神秘兮兮地说道:“十多年前,是来过一个异人的,不过被人劫走了,那时候可是死了好多人呢,年纪小点的都不知道这个事。” 傅问渔咬着这糖点看着一派纯真无害的神色,内心却急剧翻滚,十多年前末族还发生过一件事,这件事是,杜氏族人三百七,一夜遭屠尽! 杜畏携妹杜微微连夜出逃,流落街头,这才遇上了方景城。 她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望着那婶子,脆声问道:“谁这么大胆子,连异人也敢抓走?” 婶子望了望四周,四周早就凑上来了几个爱八卦喜闲话的其他大婶大娘,她们无事时最喜欢聊的就是这些旧事,把那往事翻一翻,炒一炒,加几把恶毒的呸骂声,说上七八九十遍,她们也不嫌无聊。 “这事儿我也记得,听说当年是还杜长老跟外人勾结,才把那个异人送走的。也是作孽,末族等了这么多年的异人,杜长老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死了也是活该。”这个婶子说。 “要我说啊,当年也太狠了些,杜家那么多人呢,一夜之间全死光了,啧啧,那天晚上这河里的水都是红的。”tqR1 “唉,也怪那个异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她没有心思要逃走,谁能把她带出去?” “说起来,我们这个新来的异人可真是个好人,不仅长得漂亮,还会做这些粗活儿,想都不敢想呐。” “后来,他们就没有想过,要把那个异人再抓回来吗?”傅问渔天真地问道。 婶子粗糙的手捧着傅问渔的脸蛋儿,笑声道:“傻丫头啊,出了这末族的异人当然要躲得远远的了。不过啊,她肯定早就死了。” “为什么?” “世间不容二异人啊,傻丫头你在这里,那她肯定是不在了的。” 傅问渔这才记起来,异人不老不死不灭,除却意外的伤害,唯一能让她们消亡的情况只有一种,世间出现另一个异人,原来的那一个,便会一夜老去,死亡。 “对哦,是我太笨了。”傅问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傅问渔抿着嘴甜甜微笑,眼睛也弯起尽是眯眯笑意,乖乖地坐在中间听这些婆子们说闲话,等她们说够了,傅问渔才抱着盛衣服的木盆往住处走去。 小开在院子里支了两根柱子,又砍根细竹子擦得干干净净架在上面,只等着傅问渔回来就帮着她晾衣服。 傅问渔把没吃完的糖点塞进小开嘴里,跟他一起抖散着被拧在一起的衣服往竹子上挂去,神色始终不闲不淡,不露痕迹。 “问渔姐姐。”小开拍了拍傅问渔的肩膀,叫了她几声怎么都没有回应? 傅问渔回过神来笑问:“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啊?”小开接过傅问渔手里的衣服晾好,奇怪地问道。 傅问渔坐在旁边的石椅上,望着忙着晾衣服的小开,久不言语。 如果那一年,杜家真的是因为帮助前一位异人出逃,这才受到了卓尤蓝三家的清洗,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但是杜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们身为末族的人,有什么理由帮着外人放走异人?那位出逃的异人与杜家有何关系?后来那异人逃去了哪里,杜畏他们又是否知道? 在蓝长老他们以末族使节进京的时候,杜畏和方景城给自己喂过一种药,是可以暂时压制住异人特性,让末族之人感受不到自己特殊之处的,这个药杜畏说是当年杜家流传下来的,那么也就是说,在这末族里有关杜家的传闻是真的,他们的这种药,也是当年为了上一任异人所研制。 这个古古怪怪的末族让傅问渔越来越不想久留,她总觉得有一个针对她的阴谋,而她必须在这阴谋的网彻底将她笼罩住之前,带着小开离开这里。 末族的那条冬暖夏凉的河源自哪里不知晓,流向何处若要认真细究却应该是能找得到的,那条河流里温柔的水绕过了几个急湾形成急湍,又淌过一块巨石,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地将那巨石打磨得光滑,连最擅流水的鱼儿也在那里留不住,再急冲而下,冲出了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潭,幽幽的水草在山下摇摆着腰肢。 方景城捧了一把深潭里的水洗洗脸,连续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了,连他都有些疲惫。 “我怎么记得,上次来末族不需这么久。”他望着前路问杜畏。 杜畏苦笑了一声,上次明明用的时间更长啊少主,那时候是几万大军进山,人数众多,走走停停,安营扎寨都要耗费不少时间,您这是心太急,一眨眼的时间都嫌长。 “少主,翻过前面的云崖,就到了。”杜畏指着前方一座山壁。 “好,出发吧。” “少主你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先睡一觉再说吧。” “早些到早些安生,末族那群人,还指不定要对她怎么样。” 方景城边走边说,他看着总是神色淡漠的模样,任凭脚下的步子走得急而快,但表情总是漠然的样子,就跟这深山里的积雪一样。 然而他的内心有多焦作,只是无法说。 他太清楚末族的人行事手段,也清楚傅问渔这个异人落到他们手里是何等不幸的后果,如今傅问渔身边只有一个肖小开,两人都不会武功没有自保之力,只要一想,他都觉得心慌。 他只能快,更快,尽一切可能的快,早些赶到,或许还能阻止。 后面几人对视一眼,哪怕已经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却也不得不跟上。 到了云崖山脚下,方景城回头看着一脸风霜但不喊半个苦字的流七月:“我记得从此处有路去高沙族,是吧?” 流七月神色一凛,警惕地看着方景城:“城王爷你想干嘛?” “我要你回高沙族,必要的时候,我会用到你。”方景城消瘦了不少,可是他身上摄人的压迫力却不减反增,逼得人不敢与他对视。 流七月扭扭捏捏,漂亮的脸蛋上尽是不情愿:“这是你们的私事,干嘛拉扯进我们族落。” “你难道想看到末族的人个个能活上几百岁,时时威胁你高沙族吗?”方景城依然语调淡淡。 “那还不是怨你,你若是把傅小姐看好了,她哪里会被抓走。”流七月小声埋怨,这事儿他高沙族简直是背了大时,跟他一点毛线关系都没有,却不得不被逼着来想办法解决。 方景城听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的确,都是怨他,所以他会尽他一切力量,做出弥补与挽救。 毕苟拉了拉流七月衣袖:“别这样。” 流七月低头看了看毕苟,又对方景城说:“那我有一个要求。” “说说看。” “如果此次城王爷你真的事成,我要你把末族的土地尽数分拔给我。”流七月抬起眼来,这位年轻漂亮的族长,其实脑子很好用的。 方景城走上前两步看着他,似笑非笑:“你高沙族又没有这么多的人口,要来这么多地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处,反正,城王爷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帮你。”流七月耍起了无赖。 方景城微微抬起下巴透着些傲然:“这是你进山之前,就想好了的条件。” “是。”流七月也不反对。 “傅问渔在末族之事,是你给我发来的密信?” “嗯……是。” “流七月,你胆子不小。”城王爷,凤眼微眯,含进煞气。 “少主,七月他绝无恶意!”毕苟走到流七月跟前挺起平平的胸膛望着方景城。 流七月看着心头一暖,那些鸡腿还是没有白买的。握着毕苟肩膀让她站在自己身后:“城王爷,我向你发誓,我只是要些地方做些事情,不会威胁到丰国,若违此誓,罚我永堕地狱,一生不可与毕苟相见。” 关于誓言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世上发誓的男人那么多,背弃誓言的人也不少,可见过几个真的应了誓的? 方景城更不信这种东西,所以他目光微微敛,看着流七月:“毕苟随我进末族,你的条件本王答应。” “好。”流七月点头,又转身看着毕苟,变戏法儿似地从怀里掏出了大把大把的吃的塞到毕苟手里:“堕地狱我倒不怕,可要是见不到你了,谁给你买吃的啊?” 所以流七月,绝不会违誓。 第一百八十五章去百神节 跟傅问渔在河岸边说闲话的婶子又来,这一回她提了些鲜花饼和果子,一进屋就拉着傅问渔拉家常,谁家的小娃娃不听话,爱惹事,谁家的闺女半夜会情郎,这看上去古朴的末族,其实每天都热闹非凡。 人性放在哪里都一样,末族便是算得上半个与世隔绝,可是人心也是差不多的,外面有的那些丑事,这里也有。 婶子说到最后一拍大腿:“啊呀差点忘了正事。” 傅问渔让她的样子逗得好笑,问她正事是什么事。 婶子说:“今天晚上是百神节,大家伙儿都会在外面迎神,异人你知道吧?” 傅问渔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长老楼前两天就把这件事告诉她了,还叮嘱她那一日一定要盛装出席,这是末族的规矩,简单敷衍可是对百神不敬,会被人唾骂的。 “知道就好,那我就不打扰异人你了,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你赶紧换衣服啊。”婶子对这异人格外有疼爱,这妹子好说话,脾性好,十分地招人喜欢。 百神节这个节傅问渔以前倒是没有听说过,细问过别人,才知道末族敬天神,天神共有九十九,傅问渔这个异人凑够一百之数,迎百神是末族每年的习惯,有点类似外面的二月二请龙王,保佑末族一年平安。 今年因为有傅问渔这个异人在,这百神节更为热闹隆重,以前总是欠一个,今年可算是凑够了一百整数。 傅问渔穿得也不隆重,只是稍微比平时的样子多了些装饰,她实在穿不来末族的衣服,那沉重的玛瑙链子她挂在脖子上只觉得辛苦,所以倒与往日里在外面的时候并无太多异样,小开也换了身稍微正式点的衣服,这衣服还是傅问渔买的缎子亲手替他缝制的。 量身定做,自然合身服帖,那俊俏少年红唇白齿羞涩一笑,便格外迷人。 “唉呀,这要哪家的姑娘,才配得上我家小开啊。”傅问渔打趣他。 小开脸更红,不说话。 傅问渔便挽上小开的胳膊,笑道:“走吧,咱们就看看,他们迎的这百神,都是些个什么神。” 古老的族落热闹起来,也带着些原始粗犷的气息,男男女女上街而行,街上有不少人面具遮脸,恐吓着调皮捣蛋的孩子,主街左右两边各立神像四十九,一直延伸到长老楼,长老楼前巨石垒筑的高台上再立一神像,共计九十九神像矗立。 神像凶神恶煞,在傅问渔眼中看来非但没什么神佛气息,倒更像是妖气四溢,不过这是末族的传统,傅问渔也不会指手画脚点评什么。 他们两人刚刚走入人群,便立刻有身着麻衣的男子过来行礼:“请异人,上神台。” 傅问渔忍下些笑意,他们居然还真把自己当做第一百位神了,世上能有她这么蛇蝎心肠的神吗? “小开公子,您也请。”那人顺带着把小开也叫上去。 傅问渔的笑意便散得干干净净,看来这请他们的人,是尤家的了。 长老楼前的高台上设筵席,席地而坐,高位无人敢去,左边坐着卓家和蓝家,右边坐着尤家,傅问渔被请入尤家上方的席位上,一入座,尤三娘便凑过来向小开敬酒,傅问渔替他挡下:“小开年纪还小,身子又大病初愈,不宜饮酒,我来替他谢过尤三娘。” 她说着将碗里的酒一干而尽,也不等尤三娘反对。 尤三娘也终于被傅问渔磨掉了耐性,冷笑一声:“异人好酒量。” “过奖。” 对面卓燕掩嘴发笑:“尤姐姐也真是不怕吃闭门羹,这都第几次了,人小开公子对你没意思你看不出来吗?” 尤三娘晃着手里的酒杯笑看卓燕:“小开公子对我有没有意思这东西说不准,但我倒觉得,异人对你卓家,肯定是没有意思的。” 卓燕眼色一寒:“怎么,难道异人对你尤家就有意思了?” 傅问渔抬抬眉,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对谁都没有任何意思。 蓝长老颤颤巍巍起身,拐杖顿了下地面,呵斥道:“卓量,尤施,你们二人身为家中长老,就是这么带后辈的吗?” 卓量是个年纪看不上不过四十多岁的男人,尤施要年长些,估摸着得有个五六十岁了,三长老里年纪最大的,便是蓝长老,他起码活了一百岁了。 所以他敲一敲拐杖还是有用的,至少卓长老和尤长老都把自家后辈拉了下去,族中大事,他们这些小辈还没有资格插嘴出声。 小辈们安静了下来,就轮到这些老不死的上场,蓝长老试过跟傅问渔修复关系,但傅问渔她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打算,所以蓝长老这张老脸皮也懒得再拉下来,他走到傅问渔跟前,敬了她一碗酒,什么客套也没有,直入正题。 “异人为百神之列,请归位。”他说着手一指,指向前方不远处的立着的神像。 傅问渔隔得近了,才看清这个神像与下面的都不一样,这个神像半跪在地,头顶着一个圆盘,圆盘倒立银针,寒光毕现! 傅问渔眸子一敛,看来他们对自己客气了那么久,是时候要让自己付出代价了。 肖小开悄悄握住傅问渔手,眼中有焦虑。 傅问渔拍了拍他手背,让他安心,起身站起来,看着这场中众人,反问蓝长老:“我听闻末族中有能者居族长,族长方有资格命令异人行事,如今看来,蓝长老您是这末族族长了?” 蓝长老胡须动了动,说道:“此处以长幼尊卑来请异人归神位,与族长有何干系?” “按着您这意思,谁年纪大,谁就可以指挥掌控异人,那你年纪最大,所以你就可以了?”傅问渔一双清亮的眸子含着淡淡冷光,是不是她在末族装着烂好人的样子装得太好了,连蓝长老这样的老熟人,都忘了她在望京城中是如何双手染血的了? “异人你百般狡辩,可是不想归位?”蓝长老握紧了拐杖,斗嘴皮子,谁能斗得过傅问渔? 傅问渔扬扬眉,笑看着蓝长老:“要让我踩着那银针归位不是不可以,但需得有一个令人信服的人出来,卓量卓长老是吧,您可知您的儿子在望京城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意思?”卓长老神色微变。 “蓝长老是否跟你说他是暴毙而亡的?”傅问渔轻笑。 “难道不是吗?”卓长老手下一儿一女本是极圆满之事,哪成想他儿子卓罕德去了一趟望京城,回来的时候就把命留在了望京。 傅问渔低着头笑,那事儿有些不太好说出口,但既然卓长老问了,傅问渔若不说,岂不是让长老被蒙在鼓里? 所以她不无忧伤地惆怅一叹:“说起来,那卓少长老也是少年英雄,不曾想,最后死在了一个女人的肚皮上,说起来,谁信呢?” 那个女人叫妩娘,代替了傅问渔进了卓罕德的房间,给他下了一种叫鱼水游的毒药,毒发而亡的时候,睡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一丝不挂的傅念春。 那是多久前的事?好像没有多久,可是傅问渔提起来的时候,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记忆中有些人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儿身体一向健壮,怎么死得如此窝囊!”卓长老显得愤怒难当,狠狠地看着蓝长老,“蓝长老我敬你是前辈,你可是有什么原因故意瞒着我!” 那事儿细说不得,一细说,要牵涉出一大片的人,一大片的事,蓝长老是个谨慎的人,他当然不会提起,他只是摇头说道:“卓长老就这么信一个外人的挑拨?” “当年卓罕德少长老与傅家三子傅启明相熟,我想你们都是知道的吧?毕竟傅启明还在末族住过两年,可是巧就巧在,傅启明后来又死在了末族的马车里,我想总不会卓少长老杀的他的吧?” “说起来,卓少长老跟原本京中当时的阅王爷关系也很好,倒是蓝长老与阅王爷走动疏远一些,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呢?” 什么叫胡说八道,什么叫血口喷人,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就是啊! 当年那些事明明是傅问渔一手策划,如今傅问渔是要把所有的罪证都扣在蓝长老头上了! 反正当时在京中的情况只有傅问渔一个人清楚,那蓝长老都是有几分不解疑惑的,现如今便只能由着傅问渔巧舌如簧胡编乱造害死蓝长老不偿命。 反正你卓家的少长老,很有可能就是蓝长老弄死的就对了!tqR1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那卓长老也算是听出来了。 他倒也没有一下子就信了傅问渔的全部话,可是对蓝长老难免生疑,蓝长老不得了,他气得胡须一阵乱抖,拐杖指着傅问渔半天说不出话,这个女人这张嘴,还是一如当初在京中所见时那般恶毒! “你信口雌黄!”最后他骂道。 傅问渔无辜一摊手:“我只是说出当时的情况而已,蓝长老你何需如此动气?” 卓长老起身,半扶半架地把蓝长老扶回去坐好,又看着傅问渔:“你说的可是真的?” 傅问渔温柔一笑:“我只是把我所见,如实相告。” 卓长老眼中闪过挣扎的神色,看着傅问渔久不说话,最后只一摆手:“我卓家,不认可蓝氏有权命令异人行事。” “那我蓝家,也不会认可你卓氏!”蓝长老气得差点要嗝屁,今日他们上来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百神节的这请异人归位之事,就由他蓝家主持,以后的仪式由谁来掌事到时候再定。 偏偏傅问渔这张嘴,像是刀子做的,三言两语挑拨得两家不和! 蓝家和卓家彼此猜忌都不服气,这场中便只剩下尤家的人了,那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尤家矮胖长老辛辛苦苦地才站起身,乐呵呵对着蓝长老和卓长老行礼:“那看来今日这百神节请神归位之事,我尤家只好暂时接下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百神归位 方景城一行跋山涉水,杜畏说要进得末族大约要一个月时间,方景城紧赶慢赶,赶成了二十天,他也大概记得路,明日,大概就能入末族了。 夜晚的林间格外安静,方景城坐在山洞前,望着跳动的火堆,身后是已经累极沉沉睡去的杜微微和毕苟,杜畏坐在他旁边。 “少主,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明日进族不会有什么问题。”杜畏说道。 “嗯。”方景城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移开火堆。 “少主可是有什么心思?”杜畏问他。 方景城捡了根干柴扔进火堆里,他心头总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他又找不到原由,这让他心情沉重。他看了一眼杜畏:“京中如何了?” 杜畏放下心来,少主还愿意说话便是好的,回话道:“花璇一直在京中看着,一切都没有问题,那黑衣人也销声匿迹了,伪蛛网之前少主你还在京中的时候我们就找到了地方,早就一锅端了。” “那就好。” 方景城在京中逗留的那三个月,并不是无所事事,成日听皇帝如此奚落他,而是要解决一些扫尾的事情,类似蛛网的那个存在是绝不容于世的,方景城找到了他们的窝点,修得也是巧妙,跟蛛网几乎一样,只是在另一座山的另一个半山腰,他进去的时候,里面的早已被清理得差不多。 也有情报阁,也有杀手楼,也是分四层。 他在最后一层看到了很多东西,无霜花,桃花树,几盒女儿家的胭脂,还有一只他当年送给肖颜开的发钗。 他那日在里面坐了有小半个时辰,笑了有小半个时辰,然后放了一把火,将那里烧得干干净净,最后将那山洞封死,世上再无人能进。 他走后有一个女子来到这半山腰山洞之前,站了很久很久,几行泪湿了地上的石头。 一枝松树枝桠承不住雪,籁籁着落下来,落到方景城脚边,他心间不的安更为强烈。 “连夜启程,叫醒杜微微和毕苟。”方景城起身裹紧了披风,就走进了黑色的森林里。 长老楼前的石筑高台上,跪着一个神像,神像的眼睛无神黯然,双手托着一个圆盘举过头顶,圆盘里树银针九十九根,细细密密排列。 台下是畅笑尽欢地末族族人,他们穿上最隆重的衣服,带上最华美的装饰,唱着音符古怪的歌谣,跳着奇怪的舞蹈,表达着对百神的敬畏。 四处点着的火把和篝火把这个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有些人脸上带着与神像相同的面具,鬼魅魍魉一般,但他们大多是望长老楼前的那个高台的,传承了这么多年的百神节,他们很清楚,异人会站上那个半跪神象托着的圆盘,百神将归位,末族将昌盛。 傅问渔听着这喧哗的声音,神色寂然,她有办法挑拨蓝家和卓家,也有办法阻止尤家,但她,绝不会用那个方法。 她笑了笑,望着尤施胖胖的脸,并不说话。 尤长老也看着她,脸上的肉都堆了起来,把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线,他抬手,对傅问渔道:“异人,请归位。” 傅问渔回头望了望那神像圆盘里的银针九十九,轻声道:“我若是不呢。” “异人,此处是末族,你是末族之神,你当为末族祈福。” “我是末族之神?”傅问渔冷笑一声:“是不是我今日若不站上去,你们就算是架,也要把我强行架上去?” 尤长老眯眼笑:“异人天资聪颖,一定不会到如此难堪的地步的。” 傅问渔好像有些明白了十六前的那个异人为什么会逃走,这整个末族,都像个汲取天之异人生命的地狱! 这还仅仅只是百神归位,便已如此残忍,后面还有个什么鬼仪式,谁又知道他们会怎么样? “等一下。”突然小开轻声开口。 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所以拳头握得紧紧的,嘴唇也轻轻发抖,后来他看了一眼傅问渔,便能定下心绪,拳头也松开,嘴唇也不再发抖,他露齿微微一笑,两个小小的酒壶浮在脸夹上,傅问渔的心跳一停! “小开你要做什么?” 小开温柔笑道:“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傅问渔要冲过去拉住小开,阻止他做傻事,却被尤长老一把拦住,他人老成精,看得出此事大有趣味。 “如果我娶你,你们今日会放过问渔姐姐吗?” 他的目光单纯而善良,坚定又澄澈。 他用这样透亮的目光望着尤三娘。 尤三娘被他如此明亮的目光看得震动,果真是没有看错人的,这少年,实在是个难得的人间俊儿郎。 她旋即笑起来,伸手抚过小开光滑的脸,小开强忍着恶心不躲开,忍得过份辛苦,连肩头都轻颤,尤三娘看着开怀,对她的父亲尤长老笑道:“父亲,其实百神归位,也没有那么重要,对吧。” 尤长老前些天听说过尤三娘的事,他这个养成了老女儿的闺女终于想嫁人了,他简直高兴得要给百神烧香,简直是上天保佑,可是有个问题,那便是那个男子不甚想娶她,于是尤长老又愁起来,继续给百神烧香,求上天促成这桩姻缘,让他女儿有个归属。tqR1 这个香烧得还真的挺值得,今日百神节,这桩婚事眼看着就要成了。 尤长老哈哈一笑,说道:“那是当……” 傅问渔不等他话说完,目光一狠,转过身,疾步狂奔,扬起的长发在夜风中有如旌旗。离着那半跪神像只有二三十来步的距离,她每一步都用尽全力,奋力向那神像奔去。 白色的绣鞋一抬,她踩在九十九根银针之上。 银针穿透鞋底,小小的,白色的绣鞋,眨眼间便染得通红。 她双目一凛,挺直脊梁,一声高唱—— “百神归位!” “问渔姐姐!” 那半跪神像无神空洞的双目里流出了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到了地上细细的沟渠上,这些细细的沟渠遍布高台斜坡,在斜坡上勾勒出一个双目微闭的女子脸像,鲜血一路灌溉,女子的脸像像是要活过来。 最后鲜血滴落在了斜坡底部的一道石槽里,欢呼着高唱的族人匍匐跪地,呼喝着傅问渔听不懂的音符。他们跪着前进,挤到那血槽前面,拥挤着伸出手要沾一滴那天之异人的血,抹在额间,那是神佑之灵,是末族数百年再不曾现世过的异人之血,是可以起死回生,可以驱褪无数邪灵的百神之血。 他们狂热而贪婪,跪求着异人不要走下神台,赐予他们多一些,他们残忍而冷酷,不顾失血过多的傅问渔会不会倒下神台,他们自私而无情,只贪图着自己可以活得更久,活得更好,不曾在乎历任异人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傅问渔看着这些人,满眼的讽刺。 她凌驾于众人之上,众神之上,看着朝她跪拜呼喊的末族人,忍着钻心刺骨的痛,面色若寒霜。 肖小开在下方抱着傅问渔的腿,大声喊着:“问渔姐姐你下来,你下来啊!” 傅问渔低头朝他笑,眼中温热:“小傻子,我怎么会让你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 肖小开愤怒地望着后面的人,恨道:“你们到底还要让她站在上面多久!” 卓家长老望着有如仙人一般的傅问渔片刻失神,最后低头道:“东方天亮之时。” 东方天亮之时,那问渔姐姐岂不是要流干一身鲜血? 肖小开抱着傅问渔的腿不敢用力,只怕一用力就要让她所受的疼痛多一些,他毫无办法,只能这样沉默地陪着她。 身后三家族的人不得不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放于肩上,沉默不语地向傅问渔行礼。 尤长老抬头,看着傅问渔在夜色月辉下,在白雪交映下,有如神祗的样子,默默看了一眼她那个女儿一眼,有这样的人要护着肖小开,只怕他的女儿要嫁给小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人群中有一个人未下跪,他戴着面具,只是惊愕地望着那高台上的人,那的确是他的傅问渔不曾有错,可是她的眉眼何时如此神圣而高洁过?她在风中扬起了发与衣,好似下一刻她真的就要成神。 他身形急掠而出,踩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足尖点点,飞身而至,抱起了傅问渔,又看到她足下银针,面具之后的眼神染进重重杀气。 他抱着傅问渔,狠下心一用力,将她抽离银针,几道鲜血的痕迹在半空中划过,他看着眼中杀意越深,一手抱紧傅问渔,一手掌风疾狠,将那半跪的神像,那作恶之首一掌击得粉碎,却不发一言。 身形如燕,掠楼台,点梁柱,停在长老楼的屋顶之上,将傅问渔横抱在怀中,不让她双脚再触碰任何东西,睥睨着众人。 “何人大胆,竟敢擅自破坏百神归位仪式!” 那人不说话,眼中的寒色比他此生加起来的,还要多。 “拿下此贼,救异人!”卓长老高喊了一声。 末族的守卫齐齐涌出,将整个长老楼围得半丝不泄,与楼顶上的面具人遥遥对峙。 傅问渔意识有些模糊,靠在那面具人的身上,轻笑了一声:“沈清让。” 第一百八十七章来晚了些 消失了近两个月的沈清让出现在了末族,没有人知道他来了多久。 他在深夜里默默地看过那座傅问渔居住的石屋,见过她在河岸边与妇人一起浆洗衣服里的笑颜,看过她采摘梅花泡清茶,还遇见过她在深夜里一人坐在窗下望着天边。 他来了很久,他等了很久,他想,总要找一个适合的时候与她相见,不要太突兀,或许傅问渔她已不想再与任何望京城的人有所联系,她跟小开住在这里,像是已经忘了过往前尘,她不曾哭过,不曾有过忧伤的神色,她终于与过往彻底决裂。 若是傅问渔能过得好,沈清让觉得自己一直这样隐藏下去也很好,她若过得好,其实都好。 可是她衣裙猎猎,立于神像之上,似位神仙,沐着月光,脚下却流着汩汩的鲜血。 沈清让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清雅面目,微带几分杀机,看着下方众人。 蓝长老最先认出他,惊呼一声:“大国师!” 大国师之尊,世人从来都该顶礼膜拜的。 “她是你族贵客,你们却让她脚踩银针,所谓百神归位,我国师一脉传承数百年,从不曾听说需以鲜血洗礼,三氏长老,你们准备如何给我一个交代?” 沈清让微冷的神色,是傅问渔从未见过的,他从来温润如暖玉,不曾对谁冷色过。 三氏长老不敢言语,对神有着天然敬畏的他们,对大国师同样有着足够多的尊敬,半点不敢亵渎。当初蓝长老去望京城,也从不敢在沈清让面前造次。 这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沈清让于他们而言,是仅次于神的存在。 他抱着傅问渔缓缓而落,合身白衣沾几缕银华,行走之间带着些圣洁,路过三氏长老的时候,眉目轻横:“你们若是想以此种方式留住天之异人,是为愚蠢。” 回到傅问渔的石屋,肖小开小心地脱落傅问渔脚上的鞋子,揭落鲜血淋漓的布袜,那一双白嫩的双足早已密布针孔,也不知她是如何忍得住,那时竟未哼痛一声。 肖小开咬着牙关不许自己软弱哭泣,这种时候他是傅问渔的靠山,不能有半点懦弱的地方,打来一盆清水,托着傅问渔一双脚泡进清水里,慢慢洗掉脚上的血迹,才好上药。 傅问渔疼得脸色发白,大冬天里冒出冷汗,望着沈清让勉强发笑:“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沈清让叹了一声,傅问渔足底那些密集的针孔,他只看着都不忍心,她是如何扛过的? “你还好吗?”沈清让问她。 “挺好的。”傅问渔应答。 “那日你走之后,城王爷向我问过,能否算出你去了哪里,我……” “我不想听,那之后的事情,我都不想知道,那跟我没关系。沈清让,你若真是为我好,就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傅问渔打断他,抬起脚让小开换了一盆干净的水继续泡掉脚上的血迹,还甩了甩脚上的水洒了小开一身,小开故意板起脸来逗她,傅问渔便笑开来,脸上是可称得上明媚的笑容。 沈清让有一瞬间觉得,傅问渔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方景城。 “你这样,算逃避吗?”沈清让难解地问她,他还有很多事想告诉傅问渔,比如严叶真的是肖颜开,比如你是对的,肖颜开没有死,比如城王爷后悔莫及,他想说的有很多,可是傅问渔却一句“跟我没关系”截断了所有。 傅问渔抬起脚放在小开腿上,由着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脚上的水渍,笑看着沈清让:“随你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现在这样挺好的。” 沈清让心底有一些窃喜和释然,如果傅问渔真的将过往全忘了,那是最好不过,至少她还不拒绝自己,没有赶走自己,那他就还可以留在这里,陪在她身边。 没有方景城,也……很好。 “问渔姐姐。”小开唤了她一声。 “嗯?” “要上药了,会有点疼。”小开心疼傅问渔,今日她是为了自己才奋不顾身踩在了银针上,他说他能保护傅问渔,却从来什么也没有做到过,他觉得他自己,像是个废人。 傅问渔深吸一口,伸着手对着沈清让招了招:“你过来扶着我,这一不心我把小开踢出去了可就麻烦了。” 她还能开玩笑,这女人的心智,到底多坚韧? 沈清让扶着傅问渔肩膀,如玉的双手温柔却有力,傅问渔对小开点点头。 小开将调好的药膏又搅了搅,用一根小棍缠了柔软的棉花,竭尽全力让傅问渔的痛感减轻一些,轻手轻脚地往她脚底上抹着药膏。 傅问渔很想做出轻松的样子,很想让小开放轻松不内疚,也很想谈笑风生如她先前假装的一样,可是实在太痛了,上半身还好,被沈清让死死按着不会乱动。可是她双腿的肌肉紧绷,痛得有些轻微的抽搐,双脚也忍不住使了些力气,这一用力,就又牵动了伤口,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再度流了出来。 “问渔姐姐你要是痛,就喊出来吧。”小开低着头闷闷的声音。 傅问渔满额头的虚汗,笑得都吃力还要开玩笑:“那不行,我要是喊出来了,怎么对得起百神之列的称号。” 小开原先还忍得住,听了傅问渔这句话,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低头闷声抽泣。 傅问渔拍了拍沈清让的手让他松开,又探着身子抬起小开的脸,看他清俊的脸上满是泪痕,伸出手指替他擦掉,捏了捏他脸颊:“我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你不救我,谁救我?我不救你,谁救你?小开,别难过。” “你让我娶了那个尤三娘吧,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小开抱着一碗药,可怜兮兮地望着傅问渔。 傅问渔坚决地摇头:“你以后要娶哪个女子我没意见,尤三娘不行,你又不喜欢她。” 那天晚上傅问渔勉勉强强地在脚底糊了一层药,包上了厚厚的纱布,又是哄又是骗地好歹让小开睡下,自己坐在了窗子下。 沈清让替她加了条毯子:“冬日天冷,你也不注意些。” “沈清让,你知道末族到底准备将我如何吗?”傅问渔接过他又递来的暖炉抱在怀里。 “此为末族机密,除非是末族三大长老,就连他们的子辈,也不清楚,那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东西,不记于书上,所以,我也不知道。”沈清让说道。 “那你带我跟小开离开这里吗?我总觉得,这里很古怪。” “很可惜,如果你只是一个平凡人,我可以带你走,但你不是。” “怎么讲?” “末族与你之间微不可言的联系难以言喻,但整个末族都是一道巨大的屏障,如果用修道之人的话来讲,可以称之为结界,对旁人并无效果,可是只有你,你进得来,要出去,却难比登天。”沈清让一脸苦涩,这末族能延绵千年,自是有些他们自己的门道的。 “十六年前有一位异人逃了出去。”傅问渔细细皱眉。 “可是杜氏一族,一夜被屠。”沈清让推着这个找人借来的轮椅推着她去休息,顺手关上了窗子,边走边说,“我会再想办法,别担心。” 傅问渔没有应话,她已经开始想着,要不要让沈清让带着小开先离开,他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但是小开会答应吗?tqR1 随着那扇窗户被合上,石屋里的烛光也被阻断,不能再透出来,烛光下的人也消失,那道思之如狂却不能宣之于口的剪影,被另一人推着,缓缓离开。 “少主。”跟傅问渔讲上一位异人故事的婶子依然提着个菜篮子,头上也绑着布巾,还是那般朴素大嘴好八卦的样子。 方景城似未听到这婶子的声音,只是目光直直,望着那座石屋不肯回神。 原来她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不知她喜不喜欢,她爱好种花草,这冬季里,有哪些花可以送到这里供她种来赏玩。 她似瘦了些,是不是那些日子过得太苦,所以才瘦了? 方景城缓缓收回目光,低头咽了些苦涩进喉咙,转而问着那婶子:“她来此已有近三月余,为什么不发消息回蛛网?” 婶子好生惶恐,连忙回话:“上次少主派毕堂主来盗异人璃,已引起末族注意,如今末族里能出去的人都些他们信任的人,还有白鸽也飞不过十万大林,走到一半就会被射落,属下不敢轻易暴露!” “你是说,末族看似平和,实在已全族戒备?”方景城问道。 “是,末族三氏长老从未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过话,蓝长老定是知道少主你会随傅小姐而来,所以早有准备。”婶子应话。 “好,带我去据点。”方景城最后看了一眼傅问渔的住处,与那婶子消失在黑夜和雪原里。 方景城赶到末族不会超出半个时辰,他来时,那个喧哗而滑稽的百神节刚刚落下帷幕,人们传言异人为国师所护,这是亘古未有的奇事,从来历任国师都是要杀了异人的,唯独这一位国师,一心要保护异人。 在他们眼中看来,这是神迹,是异人神秘的力量,连国师也要跪倒在她脚下。 而方景城他心间不安的预感是正确的,傅问渔果然出了事,他匆匆赶来,只是错过了救下傅问渔的时间,与蛛网暗子接上头之后,他半刻也未耽搁便来到了傅问渔的住处。 他只看到了傅问渔与沈清让在窗下闲话的样子,听说她踏银针九十九,不知伤口怎么样。 其实沈清让居然在此,是让他有些意外的。他曾问过沈清让,可能算出傅问渔在哪里,沈清让什么都不说,还在不久之后消失在了京中。 原来他知道,他只是不告诉自己。 第一百八十八章往事一场 寒枝寂鸦。 脱去一身树叶残留一口气等来年开春的枯树,无力地伸着树枝,树枝上凝着冰雪。 末族虽然有许多事让人觉得不舒服,但那大多是因为末族族人的原因,夜间族人都睡下之后,这宁静的晚上,月辉流动如水,映着茫茫白雪,河道里的水泛着银光静静淌,这样的晚上,大体还是静美的。 无人的雪原静得让人心中平和。 方景城静听着雪落的声音,已有四月余近五个月,未曾如此心静过。 时间滑过的声音比这雪落声还要无声,一不小心,他足有近五个月没有看到傅问渔了。 “少主,属下担心傅小姐一个人在此应付不来,自作主张告诉了她一些以往末族的事,望少主原谅。”那婶子半弯着腰说话。 “你做得很对,依你所言,她现在也不知末族会如何对她,是吧?”方景城回过神来。 “此事倒也不止傅小姐不知道,是末族中除了三大长老之外,也只怕只有杜畏这孩子知道了。”婶子对杜畏的称呼极不一般。 从来严肃的杜先生对这婶子很是客气,甚至还带着几分敬意:“多谢王婶婶当年救命之恩。” “谢什么,那是你们两兄妹自己命大。”婶子宽慰笑着说话。 “这些年在末族辛苦你了。”杜畏行了个礼。 “不苦,你们来了就好,我先回去了,不然家里男人要起疑,少主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傅小姐的?”婶子拍了拍杜畏的手背,常年劳作的双手并不光洁,甚至有些冻疮。 “我……”方景城张口,却又咽下喉间的话,只说道,“没什么话,你多去看她,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那好,我就先走了,明日我会去看望傅小姐伤势。”婶子说罢就起身,冲杜微微笑了笑,“你妹妹都这么大了,当年还是个奶娃娃。” “有劳王婶婶记挂。”杜畏的腰弯得更低。 王婶婶没有初见方景城的小心与谨慎,这几年,她偶尔与蛛网的人联系过,听闻那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王婶婶这个半路出家的暗子心中又敬又怕,有了杜畏在这里,她才放松了些。 跟杜畏又说了两句话,杜畏嘱咐她养好手上的冻疮,这才缠好了脸上的头巾,见雪也小了,便趁着月色与雪光回去了。 屋子里的人莫不怪异,尤其是杜微微,她忍了又忍才忍到这奇怪的婶子离开,拉着她哥哥的衣袖问道:“哥,她是谁啊?” 杜畏看了一眼方景城,方景城不打扰他们二人说话,带着毕苟离开,毕苟说了一声“少主我尿急”,也不等方景城答应,就一个箭步跑远了,方景城知道她是去看傅问渔了,便不阻拦,只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敛起了他的眉。 末族,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外面的雪大概又积了一些,杜畏拉着杜微微手坐下,细说起了当年旧事,他说得有些遮掩,不过杜微微大抵听不出来破绽。 在说给杜微微听的这个版本里,故事是这样的。 当年的杜家与卓蓝尤同列末族四大家族,时任杜家长老的正是他们两个的父亲。十六年前末族找来了百年不现世的天之异人,那时候,杜家一家势大,卓蓝尤三家都要避其锋芒,便只能将这天之异人交给杜家。 哪曾想,杜畏的父亲不知是什么原因,联合外人放走了天之异人,还配出了可以暂时压制异人特性的药物,免得被末族追杀的人发现。 杜家此举可谓叛族,遭卓蓝尤三家合力屠杀。 十六前的那天晚上,杜氏族人三百七一夜殆尽,只有杜畏和杜微微被那王婶婶藏在了菜窖里,躲过一劫。 当年杜微微年不及一岁,只知哭闹,杜畏抱着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手往她脸上一捂,差点将她闷死过去,若不是后来王婶婶配了些草药救活她,只怕她早已不在这世上。 是药三分毒,杜微微当时年纪又小,这药吃下去让她受了不小的伤害,身子始终比别人长得慢一些,懂事说话也比别的孩子迟一些,别人家三岁的孩子已经能跑了,杜微微却连爬都困难。 所以,其实杜微微早已年满十七,甚至比傅问渔还要长一岁,但长相看上去,却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杜畏对当年的不小心满腹内疚,又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便是可着劲儿掏着心儿的疼爱宠溺,他后来跟了方景城,不惜一切代价努力变强,一来是为了保护杜微微,庇佑她安宁,二来,是为了回末族报仇。 这是杜畏说给杜微微听的全部,还有一半他留了下来,那一半他觉得,不必让杜微微听到。 杜微微靠在杜畏怀里,神色迷茫:“我一直都知道我是末族的人,可是哥哥,你为什么以前从来不跟我说,我们的家人死得这么惨?” “因为你不必知道,这些事情,做哥哥的来担当就好。”杜畏拍着杜微微的后背,难得一见的温柔。 “哥你这次刻意带我回末族,是为什么呢?” “认祖归宗,给爹娘磕头,告诉他们你长大了。” “哥,这些年你是不是很辛苦,我一直让你操心了吧?”杜微微声音哽咽,她做了好多好多的错事,好多对城哥哥,对傅小姐不利的事,苦了她哥哥从中斡旋百般挽救,她当真是好糊涂。 “傻丫头,你是我亲妹妹,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嫌辛苦?”tqR1 剩下的故事还有一些,在方景城那里。 八年前方景城为了边境安宁,也了防止末族与祈国勾结对丰国不利,率兵攻打末族与瘴戾三族,一路高歌猛进,杀机昂扬。 杜畏请命做前锋,那时他拿着一把不甚合手的双刀大开大合,杀得双眼充血,恨意滔天,最后全身浴因如尊杀神站在末族的长老楼前,刀尖上的血滴滴嗒嗒,在长老楼前的高台上积成小滩。 在他身后的,是骑在马上的少将军方景城,还有方景城的千军万马,气势汹然。 三大长老齐齐跪下求饶,愿为臣族,只求不杀之恩。 方景城当年虽不过十五年纪,但早已凶名赫赫,少将军的威风,是跟着战神白氏一族一点一滴杀出来的累累战功,但凡是了解过他一点的,都无不胆寒敬服。 他下令不得屠族,不得杀平民,不得奸妇人,只扔下一纸降书,让三氏长老提笔签下。 杜畏便放下了紧握的双刀,转身站在了方景城身后,低眉敛目,恭顺沉默。 他有一位举世无双的少主,一身玄甲,绝世英华。 他愿为少主,放下私人仇怨,成他大事。 那日后,末族臣服于丰国。 那日夜间,他找到王婶婶,磕头谢当年之恩,王婶婶就此编入蛛网,成为藏在末族里最深的一枚暗子,既是为蛛网所用,也为蛛网所护,是蛛网极特殊的几个存在之一。 八年后,蓝长老入望京,要脱离臣族地位,不念当年方景城放过末族全族之恩,要纵毒屠山城。 今日,方景城与杜畏孤胆入末族。 这以上,才是故事的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常人不敢提。 “少主。”杜畏敲了敲方景城的房门。 “进来。”方景城看了他一眼,让他坐下,“此番本王不能带兵进族,也无法强行将问渔带出去,需从长计议,慢慢筹划。” 杜畏无眉,笑意慢起:“属下必为少主出谋划策。” “我知道你心有还有恨意,杜畏,我与你相识十数年,此行凶险,我能信的人也只有你,你不可鲁莽行事。”方景城有些担心,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傅问渔一般,胸中憋着一道仇恨,还能冷静。 “属下知道,绝不会误了大事,请少主放心。王婶婶说尤三娘对小开有意,属下觉得可以从此处着手。”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过来。” 杜畏知他的少主担心的是什么,只是这么多年了,他早已把恨埋得很深很深,平日不提及,他都不会想起,若是末族永远安静下去,那么到他死的时候,他也不会对末族再做什么。 可是,既然末族找上门来送死,动了少主心爱的人,动了杜畏的杀念,那便怪不得他,出尽世间一切最恶毒的计谋,要将当年的仇,报得干干净净! 负恨而活的人,在这世上其实不多,大多数人总是一生平平淡淡,偶遇些风波,也都是小事,时间一长,大多能忘。只有少数的人,生于仇恨,如傅问渔,活于仇恨,如杜畏。 还有一些人,生于仇恨中,长于仇恨里,默于仇恨后,如方景城。 方景城在末族住的这房子位置巧妙得很,隔了一片常青树林,从他这里可以看到傅问渔,但傅问渔却很难看他,也不会发现那座一直无人居住的屋子里住进了熟人。 在方景城到末族的这第一个夜晚,他站在树枝上,肩头落满了积雪,望着傅问渔所在的石屋整整一夜不眠,已离她很近了,但还不是时候与她相见,还要再等等,等她真正平安的时候,到那时候,方景城才会走过去,对她说一句—— 冬日天寒,可有加衣? 第一百八十九章心有灵犀 你信不信世上真的有心有灵犀这回事? 你想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刚好出现,手捧着一束鲜花,笑说一句:我见这花开得好,便想着采来给你看看。 方景城并没有看到手捧着鲜花而来的傅问渔,但他深爱着却近不得的傅问渔,用另一种方式诠释了心有灵犀这个词。 傅问渔便是天赋异禀,脚上的伤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彻底好,小开管得严,半点不许她脚掌用力,傅问渔好生无奈只能像个残疾似的坐在轮椅上,由着沈清让推着她出来散心。 因为国师对傅问渔这位天之异人的额外态度,让末族的族人对傅问渔的狂热又增几分,沿街而过时,他们原还只是双手扶肩弯腰行礼,这一回他们已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也不管地上的冰碴子和雪水,沾了一身的污泥也不能减退他们的疯狂半分。 有几个额间还残留那天百神节傅问渔血迹的人,甚至想冲上来亲吻傅问渔的脚,幸好被沈清让及时隔开。 这并不能让傅问渔觉得高兴,相反,这让她觉得恐怖。 有信仰是好的,但这信仰走向极端之后,便万分可怕。 沈清让推着傅问渔在街上走得不顺畅,停停绊绊许久,才走到尤家大门外。 尤家的下人不知道异人要上门,显得惶恐不安,腰弯得几乎要把头碰到地上,迎着他们两进去。 尤家长老胖墩墩的身子急匆匆滚出来,笑容满面地对傅问渔行礼:“异人驾临寒舍,不胜荣幸。” 傅问渔坐在轮椅上看着他发笑,那日是谁逼着自己去脚踏银行完成什么百神归位的,这会儿倒是虔诚了,她拉了拉盖在腿上的毯子,对尤长老说道:“长老不必多礼。” 尤三娘倒显得真实些,看着傅问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异人登门,可有贵事?” “三妹,不可无礼。”那位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尤家长子尤谓低声喝斥了一声尤三娘,傅问渔看了他一眼,一样有着末族人的特征,只是五官立体一些。 “想必这位就是尤家的少长老了。”傅问渔说道。 “尤谓见过异人。” 傅问渔点点头,示意沈清让坐下,不必一直这样站在一边扶着轮椅,尤长老热络地让人端上茶,像是真忘了他跟傅问渔之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我今日来,是想问尤长老一个准话。”傅问渔捧着茶杯不喝水,只给双手取着暖。 “异人想知道什么?”尤长老眼中闪过一些精光,这老不死的老东西,比谁都要精明。 傅问渔故意迟疑了片刻,望了尤三娘几眼,张了几回嘴,又闭上,到最后才一叹气,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满面愁容的样子:“沈清让也与我说了,我是进这末族容易出去难,既然老天爷给了我这个身份,我也只好认下,你末族要对我如何,我也认命,但有一件事,还请尤长老答应。” “异人您说说看。” “让沈清让带小开走,离开末族。”傅问渔轻叹,“小开是个可怜孩子,自从认识了我一直倒霉不断,我实在不想让他再受伤害,若尤长老能答应我这个请求,我自可以也答应尤长老要求。”tqR1 “不可能!”不等尤长老说话,旁边的尤三娘已经拍案而起,瞪着傅问渔,“小开是我看中的男人,我绝不会放他离开。” “长老和少长老都没有说话,尤三娘你有何资格与我叫板?”傅问渔稍稍拧眉,拧起一道寒色。 尤三娘冷笑一声,气势汹汹地看着傅问渔:“哼,异人,你以为你真的有资格与我尤家谈条件吗?就算我把小开强行要来,你也奈何我不得!” 这话说得,跟个土匪似的。 这样蛮横粗野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小开? “若我一定要让小开走呢!”傅问渔坐在轮椅上,便比尤三娘要矮许多,抬起头来看着她时,眼中含几分狠色。 “那我立刻,就让他与我成亲!”尤三娘这是生出执念来了,死活抓着小开不放。 傅问渔眼色冷溶溶,转头看向尤谓与尤长老:“你们就如此放纵尤三娘?” 尤家长老拱手笑眯眯:“异人,别的事情我尤家或许都可以答应你,不过我女儿这些年来一直眼光奇高,难得有看中的男子,我这个做爹的断不会毁了女儿姻缘,你这要求,我恐怕是无能为力。异人你心地慈悲,想必也能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番苦心。” 体谅你祖宗! 傅问渔在心里默声骂道,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看着尤谓:“少长老也这么认为?” 尤谓比他爹说话中听一些,他道:“异人,若是小开公子入赘我尤家,我们绝不会亏待于他,我妹妹说话虽鲁莽了些,但对小开公子的一片心意,却是日月可鉴的。” 可鉴你全家! 小开要真是喜欢这个尤三娘,傅问渔什么话都不说,这门亲事拍拍屁股就成了,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小开恶心这尤三娘恶心得要死,这种充满怨憎的婚事,怎么结? 傅问渔一声冷笑,看着这三人:“看来你是铁了心要把小开留下了?” “异人,我绝不会放走小开的,你死心吧!”尤三娘凶神恶煞。 “就算你非要逼小开跟你成亲,我也不会让他入赘你尤家,他堂堂男子汉,岂可如此屈尊!”傅问渔冷哼一声,就让沈清让推着自己离开。 尤三娘脸上诧异,傅问渔刚才这话,是变相认命了吗? 沈清让强忍着笑意,忍得难受,只能抿着嘴唇,傅问渔这张嘴,一日厉害过一日。 两人走了没多远,那少长老尤谓追了出来,他对傅问渔拱手道:“异人,我父亲跟妹妹说话唐突,还望异人包涵。” “不包涵我又能把你们怎么样?”傅问渔哼一声。 尤谓直起身子,笑望着傅问渔,语调居然放进了柔和的味道:“我会再劝劝三妹,不过不保证有用,异……傅小姐,你是否有兴趣看一看末族的一些景致,那些地方都很美,我可以带你去。” 傅问渔抬眉,看了一眼这个尤谓,放在毯子上的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不说话。 沈清让笑着应道:“尤少长老有心了,不过今日她累了,我送她回去歇息。” 他说着,就推着傅问渔离开,留着尤谓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追着他们。 “你呀你,到处招惹烂桃花。”沈清让替她掖了掖腿上的毯子笑语一声。 傅问渔低头笑不语。 两人回去的时候又是好一番辛苦,狂热的末族族人让傅问渔渐渐生起了反感的心理,好在那个婶子朝她走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不是疯了一般的热情。 “异人,你脚还疼不疼?”婶婶跟着轮椅旁边问道。 “不疼了,谢谢你啊婶婶。”难得有这么一个清醒一些的人,傅问渔才不至于把整个末族都当成怪物,“婶婶你别叫我异人,叫我问渔就好。” “直呼异人大名那怎么能行,婶子叫你一声傅家妹子吧。”婶婶笑声说道,傅问渔觉得这称呼好过“异人”一万倍,当即点头。 “傅家妹子,你那个弟弟小开公子是不是真的要娶尤三娘啊?”婶婶神秘地问道。 傅问渔心里一动,笑问她:“你听谁说的呀?” “大家伙儿都知道了,听说是从尤家传出来的消息,尤三娘都在赶嫁衣呢,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婶婶实在是一个八卦的小能手。 傅问渔笑了声:“大家都知道了?你说的大家是指谁?” “你就不要瞒着了傅家妹子,今天早上我去洗衣服,族里的人都听说了这个事,听说要大办呢,还说要风风光光地把小开公子请进尤家。”婶婶一脸的可惜,唉,那小开公子多俊哦,尤三娘也真下得去手。 傅问渔最后也只是跟那婶婶敷衍了两句,谢过她送给自己的点心,塞了点碎银子给她,满脸的疑惑。 “沈清让,怎么会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件事呢?”傅问渔想不明白。 沈清让眼神稍黯,又提起些笑意,将她扬起的发放好:“或许是尤三娘自己忍不住了到处说的,你看她今天那副样子,像是吃定了小开一般。” 傅问渔想不明白,只好放下,反正这是个好事,对她有利。 方景城隐藏在不起眼的地方,远远看着沈清让推着傅问渔,他们二人低头私语,有说有笑,方景城站在远处,只能看着。 他愿想着,若是只放出尤三娘将与小开成婚的消息,或许还不够厉害,没成想,傅问渔与他想到了一起去,她是变了很多,没心没肺的样子跟往日在望京城时大不一样,但她做事的方法依然不减迂回曲绕,牵着线儿引着路儿地带着人往坑里跳。 思及此,方景城脸上浮上些笑,至少在这种时候,傅问渔还是他熟悉的傅问渔。 于是方景城想到了心有灵犀这个词,没有人捧花而来与他相见,只有傅问渔袖中藏乾坤,素手搅乱局,无意中与他一起做了一件目的相同的事,这也让他觉得十分满足。 曾经高傲无双的城王爷,显得有些可怜。 第一百九十章不肯放过 洞悉世间一切是一件很苦痛的事情,沈清让国师他只需掐掐手指一算,抬头望一望天,便能算到方景城到了末族,就在自己救下傅问渔的那天晚上,他到来了。 但沈清让一直没有说,既不告诉傅问渔,也不去见方景城。 既然方景城自己都不现身,说明他来这里,隐藏着更利于他行事,也就说明,他还没有做好见傅问渔的准备,夹着无数私心的沈清让,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并非是他自私,他只是顺着方景城的心意走。 这理由可笑,他有时连自己也骗不过。 路过一家绸缎庄时,傅问渔让他推着自己进去,挑挑捡捡半天,最后她买了足足两匹大绝大红色的缎子。 末族中有些他族人,但不多,而末族的人穿的衣服又大多不是由绸缎缝制,所以这丝绸是个金贵物件儿,少而且贵,傅问渔这手笔显得有些大,让掌柜的乐得喜笑颜开,乐呵呵包好直说要给异人送上门去。 傅问渔道声好,放下银子便离开。 又路过一家玉器店,玉石玛瑙之类的在末族的价格倒不贵,但同等的,这里的玉质量也不好,傅问渔看来看去看了半天,挑走了一块镇店用的玉石,让掌柜的雕成男子玉冠。 如此一路,傅问渔走走停停,落了好几家铺子,定了不少的东西,反正沈清让身上银子不少,傅问渔可着劲儿地糟蹋。 “买好了?”沈清让看傅问渔终于不再东张西望,出声问道。 傅问渔低着头想了想,对于成亲这回事,她显得经验不足,去年九月九,她原本有一场婚事来着,可是后来荒唐到不忍回顾,她迅速掩住心思,认真地点头:“买好了。” “小开若是知道你这么做,非得气死。”沈清让笑着道。 傅问渔望天:“气死也没办法,总不能真的眼看着尤三娘把爪子伸向他吧?” 回到家中喝了半盏茶,那边开始陆陆续续有人送东西过来,是傅问渔定的缎子要的玉冠还有七七八八的东西,声势有点浩大,半个末族的人大概都知道傅问渔置办了一套新郎官儿的行头。 小开脸色果然发青:“问渔姐姐你这是……” “你又不喜欢尤三娘,姐姐我当然只好帮你把这婚事毁了。”傅问渔随便捏了捏那红色的绸缎,扔到一边不再多看一眼,拉着小开坐下煮起茶来。 单纯天真的肖小开并不能明白傅问渔这么做的用意,只是余光瞟了瞟那缎子,显得心虚,他的问渔姐姐又准备做什么事儿? 尤三娘要跟小开成亲这回事,本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傅问渔点头同意了,便是大大的有问题。 先前说过,要让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发挥作用,需要一个她到现在也不清楚是什么的仪式,这个仪式只能由一位长老主持,这位长老便会成为整个末族的族长,也就是说,地位再高出一等,高出另外两大家族。 至于是要让傅问渔主动挑选长老,还是他们自己争个头破血流争个头筹,这件事傅问渔虽不明了,但看尤家早先尽心尽力地想与自己结好,想来还是自己主动与他们合作比较有利。 卓家和蓝家跟傅问渔有嫌隙自不必说,想跟傅问渔这样爱记仇的人重修旧好,实在太过困难,于是卓蓝两家选择了安静地观望等待时机。 剩下一个尤家便是想着法儿的想与傅问渔结交,又巧在尤三娘看上了小开,想与他成亲,这亲家一结成,傅问渔看在小开的份上,也会向尤家偏得多一些。 不过之前还挺好,傅问渔不肯答应这桩婚事,卓家和蓝家就还坐得住,三家谁也还没有冒出头,大家在同一起跑线上。 但是转眼间满城的风言风语,还有傅问渔去了一趟尤家之后,又置办了一堆男子新事物,卓家和蓝家就有些坐不住了。 这三大家族挺好笑,本该同心协力的时候,总是闹着内讧,谁也见不得谁好,谁也不希望有另一人出头压制着自己,于是大家都想方设法地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局面。 本来三足鼎立极为平衡的状态,被傅问渔这么一招将计就计给打破。tqR1 当然不能忘了方景城的功劳,没有他的煽风点火,这件事没办法这么快起效。反过来说,没有傅问渔的以退为进,方景城这煽的风和点的火,也没那么快就烧尽整个末族。 就算他们两人结下的误会大过天,聪明人的想法却总是殊途同归,这样无声的默契和配合,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这是让沈清让难过的事,也是傅问渔不知道的事。 傅问渔不会知道,她既不会知道方景城的追悔莫及,也不会知道方景城的思之如狂,更不会知道方景城潜在暗处的沉默守望。 果断而干脆的傅问渔,早就把方景城塞进了心底看不见的角落,她笑得肆意张扬,眉目快活,她从来按着她想要样子活着,她根本,不愿意再想起她曾经真真切切爱过一个人,她恨不得连那个人的眉目都模糊,她只愿此生与那个人再无交集彼此相忘,那个人叫方景城, 而方景城呢? 他坐在不起眼的屋子里,手握着一只笔,鬓发梳理整齐,只是穿衣的颜色现在好像偏淡了一些,不再总是深色,除了越见消瘦越见沉默之外,他与当初在望京城无异,偶尔会抬抬头看一看远方的那座屋子,久久不回神。 “少主?”毕苟轻声唤道,少主提笔有些久,半晌不落下,几滴墨迹早已滴在了纸上晕开成团,糊了字眼。 方景城将未写完的事写好,交给毕苟,放下笔说道:“她还是如以前一般。” “傅小姐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毕苟笑了笑,有句话她不敢说,也许傅小姐从不服输不让步,唯独她输给了肖颜开,惨败而逃的她远远离开,认输认到只差跪地求饶,别再折磨她。 要有多死心,才只求放过? 方景城望着毕苟:“以后我们行事,先配合她,以免打草惊蛇让末族有所怀疑,也别让她起疑心。” 毕苟点头:“知道了,少主。” 方景城突然又说道:“先下去吧,我要去看看她。” 毕苟抿了抿嘴唇,在她从来洒脱的脸上写着些犹豫,努力地抬起头来与方景城对视:“少主,我是自由之身,对吗?” “你想与我说什么?”方景城很明白毕苟的话中有话。 毕苟迟疑了很久,她知道这些话她不该说,她跟了少主这么多年,任何时候都应该站在少主这边才是,就如杜畏,如花璇,甚至如杜微微,可是她实在不能忘记当初在傅家的时候,傅问渔是一个何骄傲的人,她从不低头,从不喊苦,她背得住一切伤害,抵得了所有恶意。 于毕苟而言,她不愿意这样骄傲的傅问渔,弯下腰来,低下眉来,吃下苦来,回到少主身边来。 她想了又想,想遍了傅问渔与她吃过的每一道火锅,让给自己的每一个鸡腿,想得终于有了底气,方才敢将心里的话说出:“少主,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是你不相信傅小姐,又因为你听到了……听到了那声呼喊,所以一动不动,才让末族的人有可趁之机劫走了傅小姐。纵使你现在来找她,想道歉,会不会太晚了些?傅小姐会不会不想见你,她说不定……已经放下了呢?” “既然这样,少主你何不放过她?” 方景城久不说话,只微敛着目光看着书案上的砚台,似要把那砚台看出一个洞来,看得窗外的飞雪飘进来,看得南国之春久不至,看得众人之心皆对他失望。 他从未如此失败过。 许久之后,方景城才抬了抬眼皮,弯唇微眯眼,他轻轻一笑,笑眼中似纳日月星辰于其中。 “她是本王的女人,我做错过事,去道歉去弥补,我会做尽我所有能做之事向她赔罪,哪怕她叫我去死。到那时她若依然不肯原谅我,我……自会离去,放她自由。”他一双笑眼看向毕苟:“在那之前,纵我身死,也不放手。” 毕苟眼泪猝然而下,偏过头忍着哭声不看方景城的脸,毕苟入蛛网时间不算短,她所熟知的那个少主在去年九月九,彻底被粉碎。 整整五年的苦思和内疚,日夜想念的人其实一直就在身边,替她斟茶,帮他研磨,听他说话,看他每日受尽煎熬,却就这么一直残忍地在一边看着,一直没有相认过,此为天下最荒谬的事。 这五年就如同一个戏弄他的笑话,其间痛苦毕苟不敢想象。 如今眼前这个人,她非常清楚,不过是一堆残渣拼凑着的身体,支撑这身体不散去的唯一念头是傅问渔。 “傅小姐每日入睡前都会在窗下闲坐片刻看书,少主你若想去看她,那时候是最好的。”毕苟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急忙转身退下。 走到门口她又停住:“需要属下帮少主易容吗?” 方景城摇头:“不必了,以往我总是遮遮掩掩,我不希望她看到我的时候,依然是披是别人的面目,我不想再骗她半点事。” 第一百九十一章历历往事 她果然坐在窗前看书,窗下的案几上点着一支烛。 方景城站在远远的地方,提了一壶酒御寒,清酒入喉,由凉转暖,暖到他眼角眉梢和心底。 她似有些看不起书里的故事,她看事物的目光总是挑剔的。所以她挑了挑眉又撇撇嘴,翻过了那篇她还未看太久的书页,懒懒散散地看着后面的几段,小开推门进来,给她送了杯茶,不知两人说了什么笑话,傅问渔笑得拿书轻拍小开的脑袋,小开笑着躲掉,又说了些什么才离去,大抵是交代她早些休息。 她好像觉得书上的人物比不得小开半点有意思,合上了书放到一边,喝了口茶,捧着茶杯望着窗外的雪景,扬扬洋洋的目光不知望着那里,四下一扫时有一瞬间与方景城对上过,方景城的眼中的灼热几乎差点要溢出来,然只是一刹那,她又望向别处。 待得她风光也看好,便合了窗子熄了烛光歇下。 她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烙成不朽的样子画在方景城心中。 方景城像个贼,隐藏在暗处不敢出声,还生怕被人发现,只能远远地望着她,心中人在眼前,他近不得。 “城王爷。”沈清让一身白衣在这雪地里,几乎要让人看不出身形。 方景城缓缓收回眼神,看着沈清让:“沈国师。” “京中需要你,城王爷你不该在此。”沈清让说道。 方景城扬眉好笑:“天下人需要你,沈国让你不该在此。” 沈清让语塞,沉默片刻才说道:“王爷此来,是想把她带走吗?” 方景城敛尽所有只对傅问渔的温柔神色,凛冽面目之下,他待外人依然是方景城,所以他轻笑掀唇:“那沈国师在此,又为何故?” “末族会对她不利,我来此有何不对?”沈清让心生疲倦,这是他唯一可以单独拥有傅问渔的时刻,为什么方景城不舍得放手,不惜千里,也要追来? “是啊,听闻还是你把她从百神节神像上救下来的,沈清让,本王是否该对你说一声谢?”方景城心中充满了妒火,哪怕他明知沈清让是为了傅问渔好,可还是无法忍受他要与傅问渔同住屋檐下,而自己只能如同卑劣的贼躲在暗处。 “王爷,是你把她逼走的。”沈清让皱眉。 方景城却一声冷笑,脸上的寒意比这雪地还要发凉:“沈清让,你当本王真那么好骗?那日你一路陪着她,一路放纵她,甚至就连方景阅命格被她横生波澜篡改你也不作阻拦,更不要提,你由着本王犯下滔天大错,你难道不就是在等着我与她决裂,你好带走她吗?” 沈清让抬起他清雅的面容看着冷毅的城王爷,他承认。 从他沈清让为了阻止真相被揭破,杀了傅念春的那一日起,他就已是离国师的清正肃雅越来越远,他并不能否认那一日他是故意为之,为了他的私心,任由方景城把傅问渔伤得面目全非,他甚至愿意与傅问渔喝一杯茶,带着期望,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方景城犯下的错,是他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而沈清让,却是那个故意为之的人。 谁比谁自私,谁又更不堪,谁说得清? 最可怕的是,傅问渔只怕是一早就想明白了一切,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她选择了原谅沈清让的自私,却不肯放过方景城的不堪。 这让方景城有些悲怆。 沈清让转身望着那扇傅问渔睡下的房间,说道:“我没想过末族会把她带走,我会救她出去。” 方景城冷嗤:“就凭你?” “末族困住她的阵法我已有眉目,假以时日必能想出破解之法。” “只怕到那时,她早已被人献祭!” “你知道末族会怎么对她?”沈清让惊诧一声。 “本王知道的,比你想象中的多了去了。”方景城看了他一眼,无知无畏的大国师,他若知道这末族的底蕴,只怕绝不敢轻易说出救傅问渔出去的话,“我会让她平安,到时候她是走是留,我全由她。沈清让,你若想傅问渔平安,就听我的。” “你想怎么样?”沈清让问道。 “你听便是。” 雪夜静悄悄,躺在床上的傅问渔闭眼良久却始终睡不着,其实她一直是个贪睡的人,无事的时候总能安心入梦,可是近日来,她总是难以成眠。 时不时的,眼前会有一个人的影子,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把那影子甩开不去看,但那影子如同生根,种于她眼中。 她便只能睁眼,望着漆黑的夜,将牙根咬紧,捱到天亮。 她不要再记起方景城,铁了心要永远忘掉他,现在是难了一些,可是没关系,她是异人,她可以活到天长地久,总是来得及,慢慢忘。 一个拼了命要留,一个拼了命要走,隔着一扇窗,恍如隔了一个轮回那么久。 沈清让见她精神不好,眼下又有乌青,问她是否未睡好,傅问渔只说晚上书看得多了,便容易做梦,梦得好生辛苦。 沈清让便不再追问,只是笑道:“只怕这两日蓝家和卓家要对尤家下手了。” “你怎么知道是这两日?”傅问渔喝着白粥,又给小开多递了个馒头。 “早上我出门去买早点的时候,顺便去了尤家附近看了看,蓝长老和卓长老去了尤家,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沈清让面不改色地说道。 傅问渔搅了搅碗里的稀饭,觉得索然无味,又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不怎么疼了,自嘲了一番自己这个天之异人的奇特之后,她走到门口端起了洗衣盆,去河边浆洗衣物。 “问渔姐姐你身体不是很好,不要沾太多冷水。”小开手里拿着个馒头追出来。 傅问渔则是笑了笑:“反正闲着没事做,河里的水又不冷,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好啊。” 肖小开并不知道傅问渔的哀愁,也不知道傅问渔想方设法不让自己闲着,是怕自己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恨方景城多一些,还是爱他多一些,最好便是让自己忙起来,人一忙了,就什么杂念都没了。 河边依然是那群爱八卦的妇人,那个婶婶也在,傅问渔打过招呼便卷起衣袖束好了头发,埋头洗起了自己的衣物。 河水濯濯,傅问渔洗得认真而仔细,小开则在一边认真而仔细地看着傅问渔,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问渔姐姐,看上去有些寂寞的样子。 “傅小姐。”这个久违的称呼让傅问渔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尤家的少长老尤谓。 傅问渔只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尤少长老何事?” “只是路过此处看见傅小姐,便过来问声好。”尤谓含了一丝笑说道。 傅问渔拎着衣服在河水里摆了摆,笑道:“尤少长老恐怕是来跟我求个情,把小开的婚事推后吧?” 尤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傅问渔如何得知他的目的? 傅问渔漂干净了衣裳,提起来拧了拧,有些拧不动,给了一截放进小开手里,两人合力绞着衣服,口中还不停着:“尤少长老,你们家尤三娘死乞白赖死活要嫁给小开,我是拦都拦不住,现在我好不容易妥协,你们又要推迟婚期,怕是想推到我被你们那个什么鬼仪式结束之后,才行婚礼吧?” 尤谓看着忙得跟个普通妇人无异的傅问渔,笑了笑说道:“傅小姐果如传说中的那般聪慧,只是傅小姐若不喜欢这等安排,还有一个方法。” “哦?” “傅小姐可愿随我去个地方?”尤谓诚恳相邀。 “不要去,问渔姐姐,他们不是好人。”肖小开诚实的话揭开虚伪之人的面目。 尤谓也不见生气,只是依然笑道:“族中无人敢对天之异人不敬,除非我尤家真的不想活了。” 傅问渔看着他,眼底压着些冷冷的颜色,脸上却笑了笑:“好,尤少长老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很美的地方。” 小开抱着洗衣盆先回去,扔到地上坐在一边瞎担心生闷气。 傅问渔则是拍了拍身上的水渍随着尤谓的确走到一处景致极好的地方。 周围皆是白雪覆盖茫茫一片,这山谷却如春天一般的光景,有花有鸟还有一眼温泉,脚边的青草绿油油,着实怪异得很。 尤谓不知何时走开,再出现时,漫天花雨飘落,纷纷扬扬洒满整个山谷,洒落傅问渔肩头,洒在她眼前差点让她以为认错了时光。 一阵悠扬笛声响起,他着一身白衣,踏在温泉水潭碧波上,朝着傅问渔缓缓而来。 池塘对面燃起了璀璨的烟花,铺满了那方的天空,满天满地倒映在荷塘里,像是摘落天上星辰相赠,朵朵荷花花蕊里亮起星星点点烛光,方景城凌波踏水,自对面掠影而来。 “他们,咳,他们说给你个惊喜。” “他们说,你喜欢看我穿浅色。”tqR1 “烟花是花璇跟杜畏两人准备的。” “流七月说飞过来这种出场方式比较能让你记忆深刻。” “兰花路小开铺了一天。” 刻意尘封的回忆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傅问渔站在回忆里手忙脚乱,如同有一记记耳光打得她措手不及。她闭上眼,眼睫下的泪光悄然闪烁,那时候的方景城待她有多好,现在的傅问渔就有多恨。 “傅小姐可愿意嫁给我?” 第一百九十二章一万根针 “明日我就进宫,向父皇求一道旨,娶了你。” 旨意下来,定在九月九。 真相揭开,定在九月九。 傅问渔足够坚强,强到将那堪比一万根针的往事,全部一口吞下咽进肚了里半点不喊疼不喊委屈,就当是自己蠢,当自己活该,当这一切是她理所应当该受着的。 但这一万根针,你不要在我心里搅动啊,我也是会痛的。 “傅小姐?”见傅问渔久不说话,怔怔出神觉得奇怪。 于是傅问渔便和血生扛那一万根针的疯狂绞杀,忍回眼中泪水,偏头一笑看着尤谓,那一笑有着她最温柔的样子,足以倾城:“你为什么要娶我呢?” 尤谓也应是被笑容迷晕片刻,片刻之后才双目含深情。 他说的情话的本事那也是比方景城高出了一万个层次,他是这样说的:“实不相瞒,当初蓝长老回来说起京中有一奇女子的时候,我便神往不已,后来得知傅小姐你是天之异人,更为惊喜。本来去接异人回族之事我应前往的,无奈卓家不肯。傅小姐,我对你钟情,并非一日之见,而是累月相积。这山谷是我族中年青男女求亲之地,非生死盟誓不敢入谷,否则要遭天神责罚。问渔,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能把一个只图利益的婚事说得这么动听婉转,也算是尤谓的本事。 只是那一声问渔,叫得傅问渔实在恶心。 所以傅问渔抬手揭过一片他肩上落着的花瓣,把玩在指间,笑意浅浅染着花色:“我,当然不愿意。” “为什么,可是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愿意为你而改。”尤谓握着她的手急切地说道。 “你不好的地方,就是把虚情假意说得这么逼真,而我实在厌恶有人骗我。”傅问渔抽出手,走了两步离这人远一些,背朝着他依然笑着,“小开是绝不会娶尤三娘的,我也绝不会嫁给你。至于我为什么要去你们家故意说那番话,又买了许多新婚事物,我想,你跟你父亲不都知道了吗?否则今日何这么费尽心思哄我开心,骗我嫁你?” 尤谓看着傅问渔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些烦燥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随即眼中呈上痛苦:“我一早就知道,以我的身份来求娶你,你肯定会有想法的,有时候,我也希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或许我反而能离你近一些。” 傅问渔只笑了一声,不说话。 “如果我放弃尤家少长老的身份,你会愿意嫁给我吗?”这苦肉计演得足够敬业。 傅问渔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跟内心的情绪,确认自己可以应付得很好很好了,才终于转过身来看他:“你也当知道,当初我是被城王爷所伤,心如死灰,才被你们带来这里,往日痛苦依然未去,我又如何能这么快放下应了你的请求?” 尤谓有些不明白傅问渔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急声问道:“你是说……” “更别提我现在末族有多危险,蓝长老和卓家跟我都有不小的仇,他们只怕恨不得生吞了我。少长老,就算我答应你,只怕他们也会疯狂针对你,针对尤家。”傅问渔不替他解惑继续说道。 “不要紧的,若你是我的妻子,我必用尽一切力量保护你。”尤谓的深情简直说来就来。 傅问渔摇摇头,苦笑一声:“少长老不必费尽心思了,我很清楚,尤族三大家里,只要有两方联合,另一方必死无疑,我不想害了你。” “如果我尤家可以对抗卓家和蓝家呢,问渔你是否相信,我尤家能护你平安?”尤谓一脸情深认真地说道。 “别说笑了,今日之事我多谢少长老抬爱,以后都别提了。”傅问渔叹了一口气,放了那朵在掌心里握了半天的花瓣放进尤谓掌心,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踩着青草上落着的花瓣,她转身离去。 转身的时候,脸上所有的温柔和愁苦变成了肃杀和冷漠,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痛苦。tqR1 傅问渔从来不会利用别人对自己的真情,当初温琅对她有意,傅问渔自知他们二人之间毫无可能,所以果断地断了他心思,这并非是善良不善良的事,而是基本的道德。 傅问渔不甚高尚和伟大,但这种下三滥的事,她还是不屑做的。 可是若别人对她用的情里含了十足十的虚伪之后,那就怪不得傅问渔要反过来利用。 傅问渔走后,尤谓将那朵傅问渔放到他掌心里的花,毫不在意地弹了出去。 “大哥?”手握着笛子的尤三娘走出来,与尤谓一同望着傅问渔离去的方向。 尤谓回头看了看满山谷的花树,冷笑一声:“你说她的反应是真的,还是装的?” 尤三娘睨了一眼这地上的花与草,转了下手中的笛子,语带嘲讽:“大哥你当年连二嫂都拿得下,一个异人算什么?” 尤谓看了一眼尤三娘,尤三娘面色不适,神色局促地说道:“没问题的大哥,此事若是成了,我们不愁她不听我们的。” “要不是为了你那个肖小开,你以为我会出此下策?”尤谓冷哼一声。 尤三娘缄默不敢言,跟着尤谓后面离开。 等得他们都走了,这谷顶上才跳出来两个人,方景城看着稀稀疏疏飘着的花瓣,眼中浮着些笑意。 “少主,你这又何苦?”杜畏唉声叹气,智谋无双的少主啊,最近可都是把聪明劲儿都用在了这些事情上面了。 几片花瓣自方景城指间穿过,飘飘悠悠颤颤地落到青草叶尖尖儿,方景城的声音像是怕吓着这花瓣一般的轻:“她想起我来了。” 又或者,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只是以为她自己忘了。 “少主,你这么做若是以后傅小姐知道了,只怕……”杜畏苦笑一声,那位傅小姐可是位烈性子,少主你这是玩火啊,说不定哪天就烧了自己。 方景城却很从容,含笑说道:“只怕会更加恨我是吧?” “少主你明知如此,又何必这么做呢?” “我宁可她恨我,也不要她忘记我。” 杜畏看着方景城孤独到死的背影,叹得一口气愁肠百转。 尤谓哪里知道那种浪漫的法子向傅问渔告白,不过是方景城兜了一百道弯,想了一千个绕,想尽了办法把蛛网的人洗白,再费尽了心思告诉的尤谓,大多女子都是喜欢这样浪漫的事的,傅问渔是天之异人也只是个女子,她就算不喜欢,也必不能生厌才是。 替她造一场花瓣雨,就像那一日晚上的烟火热烈。 你应要身着白衣,她说我着浅色衣服极好看。 还要水上踏步而来,一如那天我是如何凌波掠影。 方景城他费尽心机,不遗余力,要让傅问渔一点一滴记得自己,哪怕到最后真的是恨,也是好的,至少占得她心间一席之地,而不是被锁进永无天日的角落。 方景城好可怜这样卑鄙的自己。 被那一场似烟花般的花雨灼伤的傅问渔,回到房中时有些失神,正如方景城所期望的那样,傅问渔终于藏不住,开始将他一点一滴记起,只不过到底是恨还是爱,心脏里那一万根仍未离去的银针刺痛得太狠太久,傅问渔她无法思考这样沉痛的问题,只能盲目地放任。 “傅家妹子,傅家妹子你怎么了?”王婶婶见傅问渔洗衣服洗到一半被尤谓叫走了,有些担心,这会儿便来了她住处看看。 傅问渔冲她摇了摇头,开口时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嘶哑:“没事啊,怎么了婶婶?” “我看你今天跟尤家老大走得近,傅家妹子我跟你说啊,那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千万远一些。”婶婶大惊小怪地一边说一边比划。 傅问渔今日实在有些提不起兴头陪她,只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想说就说。 尤家有大哥,有三娘,唯独没有老二,这个老二去了哪里,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王婶婶爱八卦,最喜欢说这种事,于是大嘴巴的她告诉了傅问渔,大概两年前,尤家这个老二啊,娶了蓝家的大姑娘,本来也是挺恩爱美满的一对小夫妻,而且这尤蓝两家通婚也算是利益联姻,更是惹人眼羡。 但是架不住那位大哥尤谓爱惨了蓝家的大姑娘,生生不顾伦理道德,天天在蓝家大姑娘身后说殷勤话,蓝家大姑娘一开始还把持得住,可是时日一长,实在驾不住他一片痴心苦苦追求,也就失了心防了。 尤家老大就这么着的,跟那蓝家大姑娘暗地里好上了,后来还是卓家的人发现的,这脸简直丢到祖宗坟里头去了。 当时蓝家大姑娘还怀了孩子,但这孩子是谁的大家谁也不知道,尤家老二也是个心气儿硬的,一怒之下,掐死了那蓝家大姑娘,又自己抹了脖子,两个本来是极美满的一对人儿,就这么因为尤谓的横插一脚,年纪轻轻地都去了。 倒是留得尤家老大尤谓还活得好好的。 方景城听着王婶婶的回话,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干脆问道:“她今日看上去如何?” 王婶婶回忆了一下,说道:“有些怪,以往傅小姐总是笑眯眯的,今日跟她讲话,她几次走神,眼睛都直直的,像是在想什么事。” 方景城听了却心情大好一般,笑问道:“是吗?” “是的,少主。”王婶婶有些闹不明白方景城的脾气,你说这少主是那傅小姐而来的,肯定是心疼那傅家妹子的,怎么听到人家心情不好还乐上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方景城眼中有痛苦的欢喜颜色。 第一百九十三章来下局棋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是大雪消融的日子。 末族地处高山之上,雪融得比山下的地方慢些,白雪化成了水,像是雨水一般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唱成了一只不成调的歌,在屋檐下方垂成了一道雨帘。 天气便越发的寒冷,傅问渔只觉得加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裳也难以御寒,成日赖在屋子里与小开和沈清让要么说闲话,要么沉默一整天。 她眉目中越见慵懒色,那些都是她给别人的伪装,在懒懒散散清清淡淡的面目下,她强悍生硬地要扛住所有的折磨,在方景城费尽心机要让她记起自己的时候,傅问渔也在用尽全力让自己忘记。 沈清让几次跟她说话她都失神,细问之下她又总说没事,只是在有好几个夜里,沈清让在门口听到傅问渔梦里的呓语,唤着一个名字,有时候咬牙切齿,有时候又满是痛苦,沈清让便低眉半合眼,他不会告诉方景城这些的,永远也不会让方景城知道这一切。 他不舍得。 这一个月里,傅问渔棉被一裹不再爱出门,偶尔有客来访,她也只陪着道一声今日太阳不错,那边梅花谢了。 她很清楚,如今的末族很不安生。 “傅家妹子,你知道吗?今天蓝家的小姑娘蓝满香又把尤家老大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啧啧,真是作孽。”那婶子倒是常客,隔三差五的来,带着些小吃食,今天她炒了一把瓜子,农家柴火大铁锅里炒来的瓜子格外香,傅问渔嗑着瓜子又听她说故事。 “卓家呢?”傅问渔目光闲散似随意问起。 “卓家就更了不得了,听说卓燕在一边看热闹看得欢喜,左一句可惜了蓝家大姑娘可惜了了,右一家尤家老大花心大萝卜,蓝家大姑娘才死没两年,转眼又……”婶子神色尴尬不再说,只抓了一把瓜了在手中。 “转眼又要打我的主意,是吧?”傅问渔笑道。 “傅家妹子啊,你可千万要看准了人才好。”婶子是个热心肠,否则也不会在十六年前救下杜畏两兄妹,这傅家妹子跟那位少主之间的关系微妙得很,她活了大半辈子死活看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话也不敢说满。 傅问渔提溜着手里一粒瓜子仁儿,也不放进嘴里,只是细细打量。 “傅家妹子,原来啊,尤家的少长老不是尤家老大,是尤家老二来着,唉,可惜啊,他也是个情种,喜欢的女人被大哥抢了去,他气苦自杀,也是怪可怜的。”这位婶子当真是有无数的好故事,一个赛一个的精彩纷呈。 肖小开剥了一把瓜子仁,抓过傅问渔手放进她手心里,笑眯眯地望着她。 傅问渔抓在手心里腾出两根指头捏着他的脸,又对那婶子说道:“婶婶,我今天有些累了想先休息,明日再款待你。” “那傅家妹子你好生歇着,我先走了。”婶子起身,把菜蓝子里还剩下的半包瓜子全留给了傅问渔。 婶子不来,傅问渔也知道,尤家这么明目张胆地要跟自己结亲,卓家和蓝家那是必然坐不住的,他们不能从自己这里下手,能对付的就只有尤家。 但傅问渔依然不知道,这里面多的是方景城的好手段。 末族四大家氏,除去早在十六年就被杀干干净净的杜家以外,蓝尤卓三家其实一直是平和相处的,大家虽然谁也不服谁,但未真个闹出什么风波毛病来,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但傅问渔的到来,却让这三家人开始了暗中较劲。 傅问渔是他们暗中较劲得胜后的战利品,谁得到傅问渔,谁就能夺得先机,成为族长。 沈清让自门外来,身上有几滴白雪化的水,他进来烤了烤有些冻僵的手,方景城那屋子里实在太冷了,这样冷的天他都不生个炭盆。 “我打听到一些事,你会有兴趣的。”沈清让笑看着正与小开认真用瓜子在桌上摆花样的傅问渔。 “什么?” “原来他们这么努力想与你结好,是因为谁若能主持异人献祭仪式,谁便可多得一百年寿命。”沈清让坐下,看着桌上傅问渔摆成的花花草草图案。 “一百年?”傅问渔哑然失笑,“我这天之异人,也太逆天了些。” 一百年,那是多么长的岁月,居然可以有人向天偷得一百年的时光! “对啊,若不是主持仪式的人,得异人照拂,普通族人活个一两百岁不成问题,但那主持之人,却能活足三百有余,你说他们能不争吗?”沈清让也觉得荒谬,他以前只知道天之异人对末族之人大有好处,但未曾想到过,这好处大到要逆天。 像末族这种地方这样的人,如果个个都能活个一两百岁,简直是天下的恶梦,他们将疯狂地繁衍扩张,这末族早晚无法容纳下那么多的族人,到时候,周边的瘴戾三族自然会成为他们眼中的新疆土,也难怪身为高沙族族长的流七月如此忌惮傅问渔进末族。 一个两个老怪物不是很可怕,成千上万个老怪物那简直是鬼怪也不敢随意相近的! 这变态而狂热的族落,若个个能活上两百岁之久,傅问渔不敢想,末族将是何等可怕的地方。 “问渔姐姐。”小开悄然握紧傅问渔的手,眼中满满是担忧,“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恐怕会跟疯子一般。” “你以为他们现在没疯吗?”傅问渔手一拂,桌上瓜子摆成的花草全散掉,“小开,若是我让你跟沈清让先行离开末族,你肯吗?” 肖小开眼神一慌连连摇头,握着傅问渔的手也紧了一些,急声说道:“问渔姐姐我不会拖累你的,你不要赶我走。” 傅问渔苦笑一声,这小傻子,哪里是怕你拖累我,怕的是我会害了你。 “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的。”沈清让说道,方景城未来末族之前,他着实不知道末族的可怕手段,但既然如今方景城都要仔细布局方能想办法解救傅问渔,就说明情况危急,他又怎么会在这种关头离去? 像极了当年在望京城,方景城与沈清让都在瞒着傅问渔一些事,只是那时候瞒着她的是坏事,现在瞒着她,是实打实地,真真切切地想帮她。 傅问渔并不柔弱,也许凭她一己之力也能破得此次难关,只是未免太过辛苦些,是为死对头的方景城和沈清让在这件事上有着共识,那就是尽一切力量,让她轻松一些。 窗外白雪化得只剩下一点点,各色的土地冒出来,沾了污秽的白雪显得不堪,只有春到时的花开才能将这片大地再次装点得可爱动人,而傅问渔只希望在花开好之前,可以把一切都稳妥解决。 所以她收起了慵懒的神色,将那个人的面目强行从脑中眼前剔出去,眉目回到一如当年时的坚硬。 “沈清让,与我下棋吧。” 第一粒棋,便是尤三娘。 尤三娘本来信心满满要嫁得小开做妇人,没成想傅问渔一招以退为进逼得她有些尴尬,好事当前她却不得不暂压下来,否则便要惹得卓家和蓝家的联手打击。 傅问渔潜心打听,终于探得尤三娘每月都会有几日去一家酒楼吃饭,这一日傅问渔便一人前往那酒楼,“巧遇”了尤三娘。 尤三娘看到傅问渔的时候眼睑微眯,但终是换上笑着的脸皮,邀请着傅问渔入座。 “没想到在这里能遇上异人。”她倒了一杯酒,递给傅问渔。 “我倒是天天在家中等着尤三娘你上门来跟我谈一谈小开的婚事,结果左等右等等不到三娘你,难免有些失望。”傅问渔好生装模作样,逼得她不敢上门的,可不也正是傅问渔自己? 尤三娘心头堵住,谁都知道那是傅问渔的阴谋,还谁都奈何不得,她的的确确是按着尤家所愿来结亲来了,也的的确确松了口愿意放手小开,结果倒好,依然的的确确是没结成。 “异人说笑了,毕竟是婚姻大事,自然要仔细准备。”尤三娘有些不再想笑,反正傅问渔这个人她看着实在厌烦。 “是准备你与小开的婚事呢,还是准备我与尤家少长老的婚事?”傅问渔话风一转,举杯至唇边,轻轻啜一口。 “异人你认为呢?”尤三娘冷笑一声。 “这谁说得准,我就是想知道你们到底还娶不娶,或者嫁不嫁了,不娶不嫁的,我屋子里那一堆的行头可是要退掉的。”傅问渔将以退为进用到极处,逼得尤三娘难以回话。 酒楼包间里有一个人,他握着一杯酒,酒里一圈纹,他笑意渐深,单凭一个沈清让如何能打听得到尤三娘的行踪,总是需要有人帮傅问渔一把,他很愿意做那个幕后人,替她搭桥铺路,帮她筑台挂布,看她如何水袖轻抬几番婉转,将这末族的几家人把玩在掌心。tqR1 有时候,方景城也很享受这样的感受,至少他始终不曾离过傅问渔,哪怕她从不知道,哪怕沈清让抢去所有功劳也都无妨。 他终是喝了下那杯酒,放下杯子说道:“杜畏,好戏开台。” 好戏开台,只缺一声锣响。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忘记了 蓝长老活得虽然久,胡子花白一大把,也有过几房妻妾,但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蓝盛香,死得凄凉,小女儿蓝满香,活得泼辣。 蓝满香一如她的名字,喜用香粉,远远着人还未到,一阵香风便扑鼻而来,也喜着蓝衣,家中只有她这么一个独女了,故而那是百般的宠溺和娇纵,蓝长老那副深沉内敛的性子她未学到半点,脸上的跋扈娇气倒是一日盛过一日。 但这位娇纵的蓝家小姐倒是对自家死得早的那个姐姐很上心的,听说早些年蓝盛香还在时,也极为疼爱这个小妹,后来蓝盛香被尤家老二掐断了气,她气着哭着就要上尤家找个说法。 时过境迁两年余,蓝家和尤家仍有些不对路,这位蓝满香小姐也是百般地看不顺眼尤家人。 所以她一走进这酒楼就是一声冷嘲,恰如好戏开台前的那一声锣:“尤家姐姐这是跟未来的嫂嫂吃饭呢,还是跟将来的姑姐喝酒?” 尤三娘也是个豪放不示弱的,直接呛了回去:“我跟异人喝酒,还需要你蓝家允许不成?” 蓝满香嗤笑一声,往那桌上一坐,颐指气使:“尤三娘,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们尤家若是真敢娶了异人,别怪我放下仇恨与卓家联手,你尤家若是重蹈当年杜家之覆辙,那可是你们自找的。” 傅问渔托着腮,认真地看着这两位小姐吵架,偶尔屏息一番,那位满香小姐身上的香味实在浓了些,熏得她有点头晕,看了半晌,她百般为难地望着尤三娘:“那日尤大哥说若我嫁他,他便是与卓家和蓝家为敌,也无所畏惧,难道他是骗我的吗?” 尤三娘心头一颤,那天她大哥在山谷中倒真说过有些与此类似的话,但却绝未说过无所畏惧!天之异人这是记性不好记岔了还是故意为之? “他真有胆子这么说?”蓝满香一声冷笑。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我一个女人,就算有什么特异之处也只想寻个安生的地方住着,若那尤大哥靠得住,我也就不再四处飘零了。”傅问渔说着微叹一口气,手也从腮上放下来,低着头转了转桌上的酒杯,神色寂寥的样子。 “那异人若想找一个可靠之人,我看尤家是万万靠不住的!”蓝满香毕竟年轻,又没有去过望京,不晓得傅问渔与方景城在望京城的双煞美名,只听得傅问渔这么一说啊,就要气得跳脚。 背后莫说人,说人人到。 这边蓝满香刚说尤家老大靠不住,转眼尤家老大就来到了眼前。 他看了看桌上三人,依然胆目含深情,对那蓝满香也不例外,只可惜蓝满香不吃这一套,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他坐下来,对着傅问渔更是情深意重的样子,只差嘘寒问暖她今日可有不适各种肉麻话都拿出来说上一遍,也怨不得当年的蓝盛香经不住他磨,烈女怕缠郎,这样体贴入微深情款款的缠郎还当真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我与问渔定下盟约,非她不娶,蓝小姐又何阻拦?”尤谓话是对蓝满香说的,目光却望着傅问渔。 蓝满香只差恨得砸椅子,气道:“尤谓,你当年对我姐姐做的那些事你以为我蓝家忘了吗?你想娶异人,不得我蓝家点头,想都别想!” 尤谓眼中的深情便化成痛苦之色,他演得好逼真,傅问渔都找不出一丝瑕疵来,只见他难过地说道:“蓝家何苦要棒打鸳鸯,难道就不怕异人怪罪吗?” “呵呵,尤谓,别人可能信了你这张脸皮,我却是半点不信,你想娶异人无非是为了族长之位,我告诉你,不可能!” 尤谓便是一声长叹,转头看着蓝满香:“那……若我不娶异人,你可否让我妹妹嫁得小开公子?最多,我牺牲我自己的幸福,成全我妹妹便是。” 杜畏看着下面几个作戏的人,看得有些恶心,转头望了望方景城,方景城的目光自打傅问渔进来后就没有从她身上移走过,手上轻轻摩挲着一个小小的粉翡翠玉人儿,那玉人儿已越来越具傅问渔的神韵。 “杜畏,让下面的人点一份鸡翅,给鸡翅去骨。”方景城突然吩咐道。 杜畏不明所以,但想着大抵又是傅小姐曾经与少主的往事,他只觉得,自打来了这末族,他就没有一天敢放松过,指不得哪天少主就发了疯,跑去见傅小姐了。 而那下方什么也不知道的傅小姐只是支额发笑,笑得乐不可支,她就知道尤谓打的是这个主意。 尤三娘要嫁给小开这件事,在蓝家和卓家的阻止下显得有点不可能。 那么,能让这不可能变成可能的,就只有一个方法,做出一件更加不可能的事来,再退让,给出转圜商谈的余地。 尤谓这些日子用心用力地扮着对傅问渔情深的样子,就是要让蓝家和卓家越发愤怒,他再风头一转,主动妥协,就拿到了主动权,可以谈一谈尤三娘和小开的婚事了。 那时候,蓝家和卓家刚占了一个大便宜,自然不再好阻止尤三娘的喜事。 毕竟在尤谓娶傅问渔,和尤三娘嫁小开这两件事之间,任何人都会觉得前一桩要严重得多,解决好了前一桩,后面的便显得无足轻重。 那位尤少长老,也是好一番机巧的心思。 见傅问渔笑个不停,尤谓便渐露苦色:“傅小姐,我答应过你会娶你,就一定会,但我妹妹难得有心上人,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成全她在先。” 还在演,演得好彻底。 傅问渔便继续笑,笑得差点呛到自己,她起身摆摆手,看着眼前三人微微笑:“你尤三娘若想嫁小开,我傅问渔只有一个条件,让尤谓先娶了我。” “异人你这是……”尤三娘摸不着头脑,傅问渔这是真的陷进了她哥哥的温柔陷阱不成? 傅问渔望着那尤谓,眉间几抹愁苦:“谁让尤少长老答应过我呢?我可是天天盼着。” 尤谓眼中狠辣闪过,再抬眼复又为难:“此事只怕不易,傅小姐莫急,我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那就好,我可等着你哦。”傅问渔目的达成,心满意足拍拍屁股就下楼。 走到楼下,小二端着一叠鸡翅打她眼前走过,鸡翅放到了一对男女的桌上,男子笑眯眯地张嘴接着那女子喂过来的米粥,手上忙着帮她把鸡翅去骨头。 “好的,夫人,没问题,夫人,夫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把城王府拆了重修我也没意见,填饱肚子重要,夫人。” 夫人,夫人…… 傅问渔本来轻轻松松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被猝不及防地打落深渊,望着那对年轻的男女半晌动不得。 世间的美好或许各有壮丽,但世间的痛苦却大多相似,总是能在不起眼的地方,用不经意的方式打开圈养心酸的大门,任由苦涩漫过心头,却无力阻止。 杜畏望着桌上一堆去好了骨的鸡翅,重重叹气,顺着窗子往下望去。 她在街上走得慢,周围是对她狂热崇拜的末族人,跪在地上呼喊她的名号,声浪如潮,一波接一波,而她浅青色长衣缓缓而过,像是什么都不曾听见。 方景城便隐在人群里半掩了面,目光一直追随着傅问渔,两人约摸隔着有十来步的距离。 然后傅问渔突然停下了步子,望着对面的沈清让,狠狠吸了口气,脸上拉扯出笑的样子,低声不知是在对谁说:“没关系的,我已经忘了。” 沈清让见到她手指轻颤,不揭穿她脆弱无力的苍白谎言,也只当不曾看见她紧抿的嘴唇泛着青色,一双如玉般的手泛淡淡光泽,握着她小手在掌心,一些些古古怪怪的内力缓缓度入傅问渔的身体,这会让她好受很多。tqR1 然后他牵着她,与她并肩慢行,走过人群与呼声,也走过方景城的目光和牵挂。 方景城便再跟不下去,只站在原地看她越走越远,一双手握得紧,紧得指骨泛白。 沈清让,你明知我就在此处,就在这里看着,你还要如此!你之居心,何其可憎,何其可恨! 你欺着我不能与她相认,欺着我不能将你如何,你便如此肆意张狂,耀武扬威,不惧将我心脏裂成碎片,你好生恶毒! “少主,少主!”毕苟急声低呼,方景城眼中都充血,再这么站在这里,只怕要出大事。 方景城一口牙紧咬,嘴里腥甜血味他一口咽下,缓缓转身,与傅问渔是相背而驰的方向。他不敢再看,再看下去只怕自己就要忍不住冲上去杀了沈清让,告诉傅问渔,我一直在这里,是我一直在帮你,是我,是我,不是沈清让,不是他啊…… 他也想去握一握傅问渔的手,轻弹她眼角的泪,也想听她说一说俏皮话,好像谁都不曾撕心裂肺过一场,也想替她烧一壶水看她手法娴熟的煮一道茶,如今沈清让做着的这一切,原本应是他在场。 骄傲的城王爷,他将骄傲放在脚底踩得粉碎,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捧着足够多的诚心献上,重新拥抱傅问渔。 可是啊,她说:没关系,我已经忘了。 机关算尽,她全不想记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尔后两子 傅问渔的第二粒棋,是蓝满香。 她收拾好心情,换得上笑容,给蓝满香递了一封信函,邀她来喝茶。在那之前,她先在屋子里熏了些花香,免得被蓝满香身上的香味给呛得说不出话来。 蓝满香看着傅问渔目光含三方敌意,七分警惕,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就连桌的好茶她也由着冷掉浪费了。 。 傅问渔捧着茶杯,看着在院子里准备种花草,正在耕地翻泥的肖小开,觉得这大好时光不要太糟蹋,有什么话不如直接敞开了说,说好了便去种花,于是她淡声道:“蓝姑娘,我想问你一句,你可知当年你姐姐死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蓝满香脸色一沉,她姐姐是她禁区,随便提起不得,于是她皱眉:“异人此话何意?” “我也不与你兜圈子,沈清让是大国师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请他替我算了一卦,算出当年你姐姐的死另有缘由,你想听吗?”傅问渔准备开始最拿手的胡说八道了,沈清让本事大过天,也算不出死人的过往不是?那天底下哪里还有冤假错案,由着国师一掐指,天下人不必再递状纸。 可是信天神信成神经病的末族人是信的,所以蓝满香一脸的疑色望着傅问渔:“难道有什么隐情?” “尤谓并不爱你姐姐,他勾引你姐姐只是为了拉下他弟弟的少长老之位。当年是卓家发现的你姐姐和尤谓的事,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傅问渔一本正经地说道。 蓝满香则是将信将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尤谓利用了你姐姐,目的是尤家老二,求的是尤家少长老之位,联合的是卓家,毕竟这种事,若是由尤家自己人发现,大多都会遮掩住,他的目的便达不到,少长老的位置他也坐不得。”傅问渔说得她自己都快要信了。 蓝满香满脸的震惊,当年她姐姐死得不值得,但好说是为了爱情,错归错,总是轰轰烈烈了一场,现在傅问渔却告诉她,那只是尤谓的一个阴谋?! “你在骗我!”蓝满香尖声厉喝。 傅问渔掏了掏耳朵,继续无所谓地表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尤谓当年并不爱你姐姐,那么他要娶我也就不存在什么旧爱不旧爱的问题,反正只是利用不是?你也就别再阻拦我们两的婚事,他要娶我,跟放没放下你姐姐没有半点关系,从未拿起过,要怎么放?” 蓝满香霍然起身,差点掀翻了桌子,傅问渔眼疾手快一手提起茶壶,一手拿起自己的茶杯轻璇腰肢,险险避开她这冲动,啧啧两声:“蓝姑娘,温柔一点。”tqR1 “这怎么可能,当年我阿姐……我阿姐死的时候那么爱他,他怎么可以只是利用我阿姐,他怎么能这么做!”蓝满香眼中有晶亮的泪光,看来她对她那位姐姐是真的极为敬爱。 傅问扶好桌子重新放下茶壶和茶杯,细品香茗口,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看着蓝满香神色恍惚的离去。 说起来,尤谓提出要娶自己这回事,真是帮了她一个天大的忙,好多不好做的事,都有了好借口。 尤谓到底是不是为了尤家少长老的位置骗过蓝盛香,鬼知道啊! 鬼都不知道,那不就是由着傅问渔鬼话连篇了?反正什么事儿拉着沈清让往前一躺,那末族的人就会信,谁让他们自己愚昧,寄希望于飘渺的神灵? 可爱的毕苟姑娘她趴在屋顶上,眯着眼儿地从细缝里往下望,不时掩一掩鼻子,觉得这蓝满香身上的香粉可实在太多了些,杂七杂八揉了好多种,差点没让她这过份灵敏的鼻子遭罪遭死。 她捏着鼻子又看了半天傅问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吧唧了一下嘴:“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然后她便笑得心满意足,管他沈国师和少主两人心底有多苦,反正这会儿傅小姐看着还是生龙活虎的就好了嘛,毕竟那是两个男人,痛一痛什么的活该忍着,傅小姐没事就好。 于是她悄悄合上那道细缝,翻身躺在屋顶上,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笑得一双细长的眼睛眯成了缝。 屋顶上的雪早就化了,石头做的屋顶坚硬硌人她懒得在乎,只是细细回想着傅问渔一脸认真诓人时的样子,真好,她的朋友还好好的。 然后她翻了个身,望着下面正在努力翻着泥土的小开,看他腰间挂着的是一袋花草种子,傅问渔变了一些,但这爱种花草的习好却还保持着。 她也是无聊,捡了屋顶上一个石子一弹,打在了小开后脑勺上,小开回头一看,她又躲下去,只看着小开一脸不解抓着后脑勺的样子偷偷发笑。 她这般无聊地等了好久,小开将院子里的地都整理得差不多,傅问渔叫他进去歇息片刻,那院子里便没了人。 毕苟姑娘便从她扁平的胸脯前掏出来一把花种子,她小小的手指一张,在她掌心里的种子寂然无声埋进小开整理出来的土地里,这些花种子,无聊的毕苟曾捧着去问过杜畏,都是些什么花啊草的。 杜畏答不上,倒是杜微微早些年或许是为了讨方景城开心认真研究过,告诉她:当初傅小姐在城王府院子里种的,就是这些花。 毕苟啧啧摇头叹息,这少主啊,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做尽了所有能做的好事和不能做的坏事,剩下的要看天意,更要看那傅小姐乐不乐意记得他。 杜微微像是良心发现了,细细地帮着毕苟把种子分好,又说了一些这些花种撒下去要注意的事项。 毕苟不太相信她,这个杜微微她坏当然是不坏的,可是真的架不住她蠢,蠢得要死的那种,所以毕苟不太相信这样的蠢人,傅小姐说过嘛,蠢即是恶。 她在屋顶上无声无息撒好了种子,做好了感概,又回味了一番傅问渔做的火锅,抹了抹要流出来的口水,本就应该要回去报信了,可是傅小姐今日大概是闲得慌,刚见过了蓝满香,这会儿又要出门。 然,傅小姐出门,从来没好事,这是毕苟跟着傅问渔这么久以来的经验,于是她拍拍屁股屁癫屁癫跟上。 傅问渔的第三粒棋,是卓燕。 傅问渔虽然并不是过目不忘之人,但是重要的事,她大都记得清楚。 她依稀还记得,很久很久,在望京城的鸿胪寺里有一场不动声色却惊心动魄的四方会谈,会谈中有一个小小的事件,或许大家当时都没有留意过,傅问渔却记着。 当初那个摇着骨扇的太子温琅向丰国提出要求,要把两国双边赋税调低,傅问渔不肯答应,又说温琅的生意大都与末族做了,温琅说末族的价格高,所以才选择跟末族来往多一些。 那时候傅问渔是这般反驳他的:温太子您不大爱跟我丰国做生意,而选择末族,是因为你们的生意数额达到一定高度时,末族就会把一个重要的女子嫁给您,算是稳固合作。 这算是一种变相的联姻,只是条件苛刻一些,温琅大概也是在祈国的日子不太好过,才想出了这么个方法来稳固他在祈国的地位。 但是末族呢,且不论他们跟温琅除了生意之外还有何合作,傅问渔只想知道,将要嫁给温琅的那个女子是谁。 末族重要的女子,无非就是这三大家族里的女儿们,尤三娘这三十四岁的高龄那是绝不可能了,更何况她看中的是小开,于是就只剩下蓝满香和卓燕。 蓝家那位蓝长老在当时在谈判的时候吃相可是太难看了些,又开罪了方景城与自己,温琅还指望着跟方景城合作,所以只怕是跟温琅有些疏远,看来看去,这可能性最大的,便只有卓燕卓小姐了。 看来那位卓燕小姐性格高傲看不起人,也不是没有原由的。 “你来做什么?”卓燕在末族看得傅问渔越久,便越怀疑她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卓罕德大哥,肯定是跟傅问渔逃不脱干系的,所以说话间那是相当的不客气。 傅问渔好脾气,不计较,只是不卑不亢,沉声说道:“我在想,卓小姐要不要了解一些温琅太子的喜好?” “你在说些什么话?”卓燕眉头一皱,傅问渔怎么一句话直接插进了她心窝。 “想必蓝长老有告诉过你,我与温太子两人关系极好,那么,如果我跟温太子说,蓝家的小姐更适合他娶回去做妃子,或许他会听我一句劝也不一定。”傅问渔跟卓燕说话的方式同与蓝满香的完全不同,跟卓燕讲话时,她的刀子磨得豁亮,刀锋凌厉。 “你敢!”卓燕喝了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傅问渔,喝道,“我与温太子的婚事是早就定好了的,就算你是异人,也无法更改!” 气势这种东西,有时候的确跟高低有关,但有时候,也跟底气有关。面对着卓燕的欺身压下,傅问渔拂了拂衣袖,神色散淡地笑了笑:“当初沈国师算命,算望京城中阅王爷方景阅必为天子,后来你猜怎么着?” 第一百九十六章一语惊醒 后来怎么着,后来他死了,但傅问渔也未得好果。 强行逆天改命这种事,真的会有报应的,傅问渔一直都相信这个。 但这自然是不能说给卓越燕听的,所以傅问渔好整以暇地抬着眼,回看着她:“后来他死了,被我害死的。” 卓燕是高傲的人,傅问渔想要击垮她,只有比她更高傲,更目空一切,更张狂,“我连未来天子的命数都能改变,你说我改变你一个小小的卓燕的婚事,有没有可能?” 傅问渔自打来末族,敛了戾气收了狠色,平和了许多,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傅问渔脸上再露出过强硬的颜色来,卓燕今日算是撞了头彩,见识了最蛮横无理又碾压一切的傅问渔,她的高傲,在傅问渔面前不堪一击。 “你为什么要帮蓝家!”卓燕心虚,傅问渔的故事在末族流传得不算多,但也不少,尤其是他们这几大家族之间更多有传播,所以她听闻过傅问渔的那些狠毒事,不能不紧张。 傅问渔冷笑一声:“为什么?当初你哥哥差点要强奸了我,这等大仇你说我报不报?” 卓燕倒也没有笨到全无脑子,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果你真的要帮蓝家,绝不会来提前通知我,你是故意的!”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到位的富贵荣华变成云烟,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做这种残忍的事吗?”傅问渔笑起来,甜蜜可爱,如恶魔的引诱,透着醇香,裹着蜜糖,你只要吃一口,便要前往奈何桥找孟婆要一碗汤。 “你这个疯子!”卓燕有点崩溃,这些大户人家的女儿一生下来就顺风顺水,日子过得太安逸自在了,偶尔有些小心机那也跟过家家一般,实在没资格与傅问渔这种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人相提并论。 所以,她几乎是完全信了傅问渔的话。 像是为了让卓燕越加肯定一些,傅问渔走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当初你哥哥死的时候,蓝长老就在旁边,他未做半点事,卓姑娘你这么聪明,应该想得到其中原由吧,你卓家害死蓝盛香的事,蓝长老会不会记仇呢?” 嗯,这有点无中生有,也有点瞎扯淡,偏偏傅问渔她说得真的好有道理啊,你不得不信的样子啊! 傅问渔放好了三粒棋,分别在三大家族,她酝酿好一场风暴,等一个惊雷,这场风暴便能席卷整个末族,剩下的,无非是制造一个惊雷乍响。 她从来也不是等机会的人,她擅长于制造机会。 毕苟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往回走,她实在想不太明白,傅问渔今日这接连的举动是为什么,她走着走着一头撞在方景城的身上,连忙行礼:“少主。” “嗯。”方景城这些日子越来越沉默,沉默得简直可怕,往日里他提起傅小姐的时候至少还会笑上一笑,现如今倒好,自从沈国师把傅小姐的手那么一牵啊,少主直接入了魔。 “少主,今日傅小姐约了蓝满香喝茶,又去了卓燕那里。”毕苟想不太明白傅问渔的意图,只好把这些事说给少主听,反正少主肯定是能猜到原因的。 方景城听她说完,皱了皱眉,唤来杜畏:“去查一下,温琅是否要准备来末族了。” 杜畏苦起脸,手里的密信让他捏得皱皱巴巴,这刚到的消息他还没得及上报,少主你咋个就晓得了? “回少主,温太子这会儿已经出发了,最多再过两月,就该到末族了。”杜畏步子挪得远一点,生怕少主一发怒,一巴掌劈过来。 “他是否已经知道问渔在末族之事?”方景城压下胸口的滞郁之气,尽量平静地问道。 可是这样强行平静的声音让杜畏更发虚,拉着毕苟再退一退,又道:“大概不知道,不过……想必是知道了傅小姐当初离京那晚的事了。” “下去吧。”方景城抬手。 杜畏与毕苟头也不回就走,走到院外,后面一声巨响,两人皆是心肝儿一颤,对望一眼,继续头也不回就走。 那院中有一颗百年老榕树,这会儿只怕被劈成柴禾了——大概可以叫王婶婶过来抱回去,免得上山捡柴,这里有现成的。 方景成手掌血肉模糊,大大小小的木头渣子扎在他手掌血肉里,滴滴答答的血流到地面上,他颓败地坐在角落里,深埋着头,任由一双手肌肉不受控制地轻颤。tqR1 一个沈清让尚且还不够,还要再加一个温琅,他方景城到底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当所有人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与她谈笑风生的时候,他方景城,到底还在像个鬼魂一般在暗中躲多久? 他实在忍受得太久,需要用这等自虐的方式发泄,不然他的心脏会痛到炸开。 一双温暖如母亲的手捧起他手掌,倒了些清水给他清洗伤口,那手中木头渣子太多了些,清都清不完,王婶婶便只能叹了一口气。 她本来是听了杜畏的话,说少主院子中有不少柴禾可以搬回去的,结果却在这儿看到一个比柴禾还要稀碎的人。 “少主啊,你别嫌婶子话多,婶子活了这么多年,见多了痴男怨女,没见过哪个像您这样的。”王婶婶陪方景城坐下,替他一点点清理着手掌的碎木渣子,说着再朴实不过的话。 “你若是喜欢那傅家妹子,你去把人追回来不就好了?”婶子有些搞不懂现在的年轻娃娃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非要一个个把自己搞得这么死去活来的才肯罢休。 又不是你痛苦,就证明你伟大的。 也不是你伟大,人就非得爱你的。 这么简单的逻辑,脑瓜子灵光的年轻人怎么不如她一个老婆子想得明白? 方景城从凌乱的头发里抬起眼来,看着这个满经风霜的妇人,他堂堂城王爷,有朝一日也沦落到坐在破烂里,听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妇人教道理了。 可是她教的道理,好有道理。 “少主,我没事就跟傅家那妹子说话,她那姑娘,看着是清清淡淡总笑着的,可是婶子我一把年纪了,也见过不少人,看得出那妹子不开心,她笑得再好看她也不开心,她不开心你就逗她开心嘛。女人很简单的,只要男人对她好,哄她开心一辈子,她就死心塌地地跟一辈子。” 婶子真是个爱八卦的话唠,根本未发现方景城的变化,只专心地替他一边挑着木渣子一边自说自话。 方景城站起来,合手作礼,向着那婶子一揖,婶子吓得赶紧站起来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方景城只是深深作一揖,谢过婶子一语点醒梦中人,便转身踩着一地零乱的榕树渣子走开。 她不开心,那就逗她开心啊。 她放好了三粒棋,在准备制造一个机会,方景城想着,如果这个机会送到她眼前,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所以方景城让沈清让前来,包扎起来的手掌让沈清让诧异:“城王爷你怎么了?” 方景城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笑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道:“无妨,练功时受了些伤。今日找你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沈清让甚至想用惊悚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以往来见方景城,他总是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表情,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恢复到了当初在望京城,他京中恶鬼城王爷时的模样?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醉骨楼,有三位末族圣女死在了方景阅箭下?”记性好的人除了傅问渔之外,这里还有一个。 连死人也不放过,一直是他们二人行事的风格,总该要把可以利用的事物最大化的榨取价值,这才符合他们的作风。 沈清让离了方景城的住处,在腹中反复练习了许久的措辞,想尽办法要说得不让傅问渔起疑才好,这般想着,他在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住处,傅问渔正在跟小开两人给刚种下花草的花圃施肥。 她喜着淡色的衣服,青衣袅袅,她半弯腰。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醉骨楼,傅启明带回三个末族圣女想要射杀,还让你受重伤之事?”沈清让走过来,站在花圃边上跟傅问渔说话。 傅问渔低着头,面色上有一闪而过的狐疑,旋即说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你现在安然无恙的样子有些感概,也有些愧疚,毕竟就是在那时,我给你种下了血咒。”沈清让叹了一口气,拐着十七八个弯,要让傅问渔不会起疑。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得再提。”傅问渔直起腰,接过小开递来的一瓢水,一点点认真灌溉。 “对啊,都过去了。”沈清让暗自放下心来,笑了一声。 “不过,那圣女在末族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便是知道,只要给她一个线头,她就会抓住,果然她如方景城所预料的那般,敏锐地嗅到了制造惊雷的机会。 “其实在末族中,圣女的地位很崇高,她们平日深居简出,每日接受供奉,守护着一样东西,本来绝无可能发生那等射杀圣女之事的。”沈清让这才敢开始细说。 “所以你是想说,除非末族里出了内奸,否则傅启明就算再有本事,也没办法凭他自己的力量带走圣女?”傅问渔好奇一般问道。 “正是。” “那么这个内奸,会是谁呢?” 傅问渔迎着阳光,薄薄金光在她脸上,她沐浴阳光,行走于泥潭。 第一百九十七章圣女这事 说起这末族三圣女,咱不能不提一提这三圣女选拔之严苛。 末女并不是三大家族里随意指定的,也不是三大家族里出来的人,而是从整个末族中挑选出来的三个女子,七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女子,每隔十年选一次,容貌气质皆要最顶尖的,比之皇帝选妃还要苛刻严厉。 选出来之后的三位女子便送到长老楼,从此以后,常居长老楼,便是逢年过节也不得出去一趟。 再过十年,选出来新的圣女之后,之前的那三位便再难活命,听说她们将被奉献给天神,怎么个奉献法,也只有三大长老知道,但自此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她们是真的。 就算如此,末族的人也万分热忱地自愿奉献上自己的女儿,每到选圣女的时候,有年龄合适闺女的家中,早早就会提前来到长老楼前排队,将亲生女儿推进长老楼,祈求长老位选中自己的女儿。 若自家女儿能成为圣女,这一家人能兴奋上好几个月,在他们看来,这是莫大的荣耀,足以自豪高兴一辈子。 这三圣女年纪小小的就被送进长老楼,做着别人一辈子也不可能了解的事,听说是守护一个什么祭坛,但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个祭坛长什么样子。 可就是如此重要的三圣女,活生生让傅启明从末族偷走了,一个也没放过,末族的人居然也就此放过,不曾多有追究,也实为怪事。当时的傅问渔对这末族了解不多,只以为是卓罕德替他瞒住,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简单。 唯一可能的,就是傅启明把这三圣女偷走的事,是末族三长老一头同意的,否则任何一方不愿意,都有可能闹出大事来。tqR1 既然圣女如此重要,三长老又怎么可能允许傅启明把三圣女偷走? 傅问渔就好心情地去找上那位婶子聊天,她一脸疑惑不解又天真的样子:“听说末族是有三位有如天人的圣女的,怎么不见人说起呢?” 婶婶可是个精明的,她才不相信傅家妹子真的这么天真呢。她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歪着头想了一想:“听说一年多前圣女们通通为天神收走做了灵童,所以傅家妹子你来末族的前一年左右,又重新选了圣女的。” 傅问渔便一脸的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婶子把手中的针线放到一边,拉起傅问渔的手,笑起来时满脸的慈祥,她说道:“傅家妹子,圣女在族中的地位仅次于你,她们若是出了事,三位长老必不会放过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问渔偏头微笑,笑意深深:“是啊,若是圣女出了事,三位长老必不会不做追问,那当年死在望京城傅启明手中的三个圣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傅家妹子你在说什么?”婶子大惊失色! 这倒不是她装出来的,方景城和杜畏可没有告诉末族圣女曾出现过在望京城,也没有说过圣女死在了他人手中! 末族虽不闭族,但离着望京城实在太远了,远到要爬一个月的山出到外面,又要坐几个月的马车才能到,那个繁华的地方传说的那些故事要流传到末族,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有的时候,很多故事,并不能传进末族里。 更何况,若是有人故意压下这个故事,末族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当年若真是三大长老默许了此事,末族圣女在望京遭人凌辱射杀这一桩惊世丑闻,末族的族人就绝不可能知道! 傅问渔微露出些惊异,看着这婶子:“婶婶你不知道吗?当年在望京城盛传,卓家少长老卓罕德帮着傅启明偷了三圣女出去,在一个叫醉骨楼的地方把他们畜生一般出售羞辱,任由人奚落,最后还把他们杀了。莫非这三圣女并不是被天神收走做了灵童,而是因为这事儿太丑陋了些,所以三长老瞒着了?” 婶子目光紧紧地看着傅问渔,她向来知道这傅家妹子不简单得很,牵得少主的心七上八下,但她没想到,这傅家妹子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送走了傅问渔,婶子便坐不住,收拾了一番悄然去了方景城的屋子,看着杜畏和方景城,婶子一脸的严肃:“傅家妹子说的那事可是真的?” 方景城头也不抬,只点了点头,翻过一页书,说道:“是真的。” “族中竟有如此丑闻!”婶子气不过,好说她也是末族的人,族内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普通的族人被蒙在了鼓里! 方景城放下书,看了一眼婶子,深邃的目光中透着淡淡的欣喜,他就知道,以傅问渔的能力,绝对会将此事放大到一个无法收拾的地步,那也正是他的目的。 “王婶,你将此事传播出去,不要提三族长老,只提卓罕德。” 这位婶子本就有气,又得了方景城的命令,于是她在河边洗衣时,说起故事来也就越发的精彩纷呈,张家婆子李家媳妇儿,王家姑娘陈家嫂子,个个都是好八卦爱闲话的人,任何事只要告诉了她们,不出半天,半个末族都得知道。 流言蜚语如最可怕的瘟疫,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传播,传到每一个角落,街边的乞儿和酒楼里的贵人,纷纷听说了三圣女在望京城被卓罕德背叛的事,又说那圣女死得犹为可怜,被人百般糟蹋死于非命。 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故事有点走形,人们乐意将故事添油加醋扭曲成更可怕更耸人听闻的样子,以证明他们知道得更多,满足好笑的虚荣心。 于是那三个醉骨楼被一箭射死的圣女,在他们的嘴里变成了被无数人扒衣亵渎之后,被人虐杀的样子。 当然,这里面少不得方景城的推波助澜,他在看不见的地方,用他那双满是伤口的手,悄悄搅动着故事的原本模样,也往前推进着故事的发展。 圣女何其高洁无双,在他们心目中是不容亵渎不容诋毁的存在,竟然遭遇如此劫难,三长老不作为,卓家包庇,每一件都足以令末族的人愤怒难当。 这愤怒迅速蔓延,烧到了三长老的府上,三长老没有带上小辈,只有三个老不死地坐在长老楼的密室里,准备密谈。 每一位长老都神色肃穆,大家彼此相望,不发一言,关于那三圣女是为何被傅启明带走,他们又为何不去做追究这件事,是一桩丑得不能再丑的丑闻,他们当初放过傅启明,也是无奈之举。 “卓长老,此事说到底是因为你卓家而起,如今事发,你卓家准备如何交代?”蓝长老越见衰老,胡子掉了一些,显得稀疏。 卓长老眉目一冷,他在这三人中年纪最轻,平日说话也最没有份量,但他的野心跟另外两人一样的大,所以当年,他才会让卓罕德主动去找傅启明交好,笼络好了这些京中贵人,他们日后才有更多的底气,只是没想到,后果如此不堪。 “蓝长老此话谬论,圣女之事怎会是我卓家一家之事,当年,蓝长老拿的好处可也不少,现在既然事发,蓝长老欲图主让我卓家独自承担,却是想得太好了些。”卓长老说道。 “当年若非卓罕德私入地室,还带着傅启明一同前去,圣女之事如何能被他知晓!卓长老,你现在推得这般干净,叫人如何信服!”蓝长老又将拐杖往地上一敲,但这一回却没敲进多少威严。 “我卓家不指望你们信服,但此事,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蓝长老,我卓家绝不会独自背这黑锅!”卓长老冷笑道。 一直没有说话胖得跟个球似的尤长老呵呵两声,笑声嘲讽难听,他看着这两位长老,笑道:“两位都推得干净,但我却是想问一声,这件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卓长老望着他。 “诚然,当年圣女被劫走之事,是我们三家都默许了的,但从来没有将风声走漏过,就连我们各家中的小辈们也不知此事,如今却闹得满族风雨,那么两位可有想过,到底是做的?”尤长老眯起那双小得看不见的眼睛,扫视两人。 “你的意思是……异人所为?”蓝长老摸摸胡须。 尤长老继续眯着眼睛,望着头发胡须皆花白的蓝长老:“就算此事是异人放出的风声,也断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传遍整个末族,蓝长老,我女儿欲嫁小开公子,儿子欲娶异人,你蓝家是反对得最厉害的。卓家卓燕又准备嫁给温太子,你蓝家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说来说去,我尤家和卓家都能寻到势力相靠,唯有你蓝家,一无所有,更莫提,当年你女儿蓝盛香嫁给我二子之后死于非命,还跟尤谓有关,想必这些年,蓝长老对我尤家恨得深切吧?” 他说了一大堆,蓝长老听得胡须都气得要翘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在暗中捣鬼不成!” 尤长老笑声道:“此事发生之后,看似三族都有害处,但真正受害最大的却是我尤家和卓家,毕竟你蓝长老在族长之争中,本就毫无胜算,再输也输不到哪里去,蓝长老,你说我讲可有道理?” “你这是在信口雌黄,我蓝家如何能为一己私欲做出此事来!”蓝长老气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撕得漂亮 蓝长老的火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尤家那位胖胖的长老依然神色安然,开始拐着弯儿,绕着道儿地要把蓝长老往火坑里堆。 “那当年卓罕德死在京中,你为何不曾将真相告诉卓家?难道不是恨不得卓罕德死了干净,卓家少个后人,你蓝家便多一份保障吗?”尤长老这话显得有些牵强,但是听在卓长老耳中却十分可信,死的不是蓝家的儿子,而是卓家的,心疼的也自然只是卓家。 “你们,你们这是在暗指此事是我蓝家与异人联手吗?”蓝长老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蓝长老,此事你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别怪我卓家翻脸不认人!”卓长老到底年轻些,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一拍石桌子,转身气冲冲离开。 尤长老也微微笑,将他那过份臃肿的身材从石椅上挪下,慢慢踩着步子就要走,蓝长老却叫住他:“尤长老,你是故意这般说的。” 尤长老不回头,只呵呵笑了两声。 智慧并不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就会有所增长,愚蠢的人有可能到死都是愚蠢的。 尤长老在圣女之事刚开始在末族传播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风声必然是傅问渔放出来的,但他想不明白,傅问渔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后来他打听一番,听说傅问渔去找蓝满香喝过酒,约卓燕喝过茶,还跟尤三娘说过话,他仔仔细细地想,便终于想通了,那位看似无害的异人,她把三大家族最尖锐的矛盾拿了出来,一一说给各家小辈来听,小辈们都是些心气儿盛的,谁也服不得谁。 所以最近这些日子,三家的关系极其微妙,以前的年轻小辈们遇见了,至少还能客客气气打声招呼,现在倒好,大家相见大有恨不得拔刀相向的趋势,但大家现在都碍着异人还在族中,真正要办的事儿也还没有办好,所以总还没有撕破脸皮,只是彼此看不顺眼而已。tqR1 但傅问渔辛苦做局又怎么可能只是让他们互相看不顺眼这么简单?总要闹出些事来,把矛盾激化,才不枉她一番辛苦。 尤家这位胖墩墩的长老,只是看明白了那位天之异人的局而已。 这一场准备了好久的暴风雨,三家的棋子她已安放好,只等雷响,这场暴风雨就要落下。 谁能先动,谁就占得先机。 今日这场谈话,也必是在傅问渔的预料之中,尤长老不过是占据了先机,利用傅问渔放好的棋,将所有的脏水全往蓝长老身上泼了去,这样,尤家和卓家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先行除掉蓝家。 否则晚了,等到蓝长老那个老怪物回过神来,要倒霉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尤家了。 傅问渔等的这个惊雷乍响,依然只放出了闪电,响起这声雷的人,是尤家。若是傅问渔愿意,她总是可以在牵动阴谋的同时,自己干干净净不带半点腥味的。 暴风雨一夜袭来,这是一场贵如油的春雨,下得热烈汹涌,哗啦啦地往下倒着,一直下了好几天不见停。 最后残存的几道积雪也被这场大雨冲走得干干净净,傅问渔和小开辛苦侍弄的花圃长出来了些柔嫩的幼芽,在大雨里被摧残得蔫头搭脑。 傅问渔坐在台阶上,看着外面的大雨如幕,沈清让自雨中来,收好油伞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陪她坐听雨声淅沥。 “听说,卓家和尤家联手了。”沈清让从怀里拿出个烤红薯递给傅问渔。 傅问渔将红薯掰了一半递给在旁边安安静静看书的小开,又跟沈清让说话:“圣女明明是卓罕德放走的,他们却针对蓝家,那位尤家长老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沈清让悄然侧身挡了些飞进来的雨丝,免得落到傅问渔身上,只问道:“什么意思?” “相比起卓家,蓝家显然更难对付,蓝长老活了这么多年,地位身份都摆在那里,尤家借此次机会先将蓝家除掉,剩下一个卓家,岂会是他的对手?”傅问渔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红薯,笑声都带着甜味。 “那卓家难道看不穿尤长老的计划?”沈清让总觉得这末族的人都是精怪,没那么好糊弄。 “他看不看得穿哪里要紧,卓家的卓罕德可是劫走圣女的元凶,他们若要自保,最好的方法就是答应尤家联手,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傅问渔看着雨幕的眼中写进些深意,她想直截了当地冲出末族是不可能了,唯一的方法是从中瓦解末族,等到末族支离破碎了,那时候,傅问渔或许才有机会逃出一线生天。 她从来都是勇敢而聪明的,她不怕前路多艰险,活,并且活得好,一直以来都是她的目的。 方景城得到的消息比之傅问渔更为细致一些,卓家和尤家已经开始在末族中放出风声,说当年圣女被劫走之事,是蓝家隐瞒了真相,另外两族也不知晓,那位已经死得干净的卓罕德少长老也不清楚,是替蓝家背了个黑锅,蓝家怕卓少长老说漏嘴,故意在京中的时候,任由别人杀了他而不作声。 蓝家自然要作出反击,便说尤家心术不正,妄图对天之异人不敬,尤谓亵渎异人,言辞孟浪,惹得异人大怒,尤三娘更是恃强凌弱,要强行把异人身边的小开公子掳进尤家做男宠豢养。 又说卓家则是准备联合外族出卖末族利益,卓燕一心要嫁给祈国温琅太子,携带末族不老之秘求得荣华富贵。 卓家的人如何忍得?连夜就说,这是蓝家的阴谋,卓燕与温太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蓝家这是欲取而代之,想将蓝满香嫁给温太子,谋夺祈国太子妃之位。 总之,傅问渔先前埋的三粒棋,开始彻底地发挥作用,由着这三家人好得利用,杀个你死我活。 于是这三家打得好生热闹,都没时间来顾及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了。 方景城细细看着所有的事件回禀,嘴角含着一丝淡笑,他手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伤口多以结痂,他这双手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抬起头时望着杜畏:“至少,她暂时安全了。” 杜畏点头称是:“傅小姐把战火烧到了蓝卓尤三家自己身上,暂时的确不会再有人打她的主意,就连小开也安全了,至少,尤三娘最近不会天天想着要怎么把小开要进尤家了。” 难得杜畏揶揄一声,那尤家三娘也真是女中豪杰,听说过强抢民女的,真没听说过几回强抢少男的,也怪不得傅问渔发怒,小开那是她现在的心肝宝,尤三娘要强行染指她肯定火大得很。 “你猜,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好似当年在望京城的时候,他与傅问渔那时还没有那么亲密,彼此之间有些提防,方景城也总猜测傅问渔的下一步计划,然后配合起来行事。 他们二人,从来都是有着无间的默契,哪怕再多的误会相阻,也无法阻断这种在过往时日里养出来的心照不宣。 杜畏摇头,他不是方景城,猜不透傅问渔的想法。 方景城便起身,走到窗子边,目光似穿透外的青青树林,看到了下方那座石屋,石屋里的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他一念起,便纵身而出,站在了青青树林的高处,借着浓密的古树树叶遮挡着他的身形,远远望着下方的傅问渔,这是大雨初停的时刻,林中泥土都泛着清香的泥土气息。 傅问渔半躺在架在屋外的长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她正就着雨后清新的空气,安然睡去偷一场梦里好时光。 小开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地翻看着医书,不时抬头看一眼傅问渔,眸子依然清澈晶亮,笑起来纯洁干净,好像在他眼中,只要有傅问渔,别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方景城远远看着,伸出手来,像是想抚一抚傅问渔削瘦了不少的脸颊,却只接到了几滴从树叶上落下来的雨水,他在指间轻轻捻。他已不会再觉得痛苦,能这样陪着傅问渔,也是好的,至少还能看见她不是吗? 就如王婶婶说的,哄得她开心,便什么都好。所以他只是轻声发笑:“你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毕苟陪着杜微微坐在树林下方,两人齐齐抬着小脑袋望着上面的方景城,毕苟啧了一声:“杜微微,你现在还想跟傅小姐争一争吗?” 杜微微抱着膝盖,抬头看着方景城的背影,摇了摇头:“不了,城哥哥是傅小姐的。” 自她知道,原来她早已十七岁年纪,不再是个可以胡闹的孩子,就不再称呼傅问渔为问渔姐姐,她比傅问渔还要大呢,怎么好意思比她还不懂事? 她依然爱着方景城,依然唤他“城哥哥”,可是她不会再愚蠢地犯一些错,当初那个人是严叶也好,是肖颜开也罢,自己总是听了她许多的话,才害得傅问渔一次次的身陷险境,终归到底,她曾错过。 于是现在她将爱收好,若是有朝一日,需要她去为当初的错事做补偿,她愿意。 “想明白了就好,就是不知道京里的那个花痴想不想得明白啊。”毕苟叹息一声,京里的那个花痴,一个人留守京中,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神棍国师 京中的春天比末族的到得早很多,郊外的桃花又开成了花海的样子,花璇一个人寂寞地守着一座偌大的城王府,等得所有的事情她都按少主的吩咐做得差不多了,才有空来这里看一看这桃花。 她陪着少主来过这里两次,一次少主陪肖颜开,一次少主带傅问渔来,从来不是为了她而来。 桃花依然开得好,年年岁岁皆是如此绚烂的模样,不识人间愁苦。 偶尔她会极目眺望,望向北方,她的少主,她的小姐,她的毕苟,甚至她的杜先生,在那个北方末族,如今怎么样? 杜畏偶尔给她写信来,除了告诉她少主在末族的近况,也会说一说京中的部署如何调整,花璇这个暗卫堂的堂主暂代了主事之职,先前担心众人不服,后来好在有拾殺堂的堂主卫风助她。 在那个混乱不堪,众人甚至不愿意记起的九月九,卫风看守着严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肖颜开,后来真相被一层层揭破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傅问渔和方景城身上,不曾有人注意过在角落,在暗处,在不知名地方的卫风,他的脸上是何等的悲伤。 关于卫风是如何爱上肖颜开的,这并不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大家也不是很有兴趣去探听,只知道后来卫风越来越沉默,沉默得整个人都如同他的刀与剑,不发一言。 “花堂主,蛛网已安排妥当。”满天桃花乱飞里,卫风像是最煞风景的人,肃杀如铁的声音。 花璇转身,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望着卫风说道:“蛛网的人可已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卫风回话。 “那就好,将风声放出去吧,皇帝正等着呢。”花璇说道。 在方景城“云游寻医”的时候,皇帝显出了他格外嗜血狂热的一面,他当然知道当初在商洛虎口峡栈道那一场战事的真相,他很高兴,在那一场战事中,蛛网的人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啊! 这是醉骨楼传来的消息,皇帝反复确定好几次,最终相信了这是真的,他显得难以自持地开怀,笑声如魔音贯穿整个皇宫,当年他费尽心机想要除掉蛛网,却从来没敢真的下手,就怕方景城一个反咬,将他置于不利之地,不曾想,有朝一日方景城竟然会害死自己所有的人。 白秀秀若是地下有知,是该为这样忠心为国的蛛网感到欣慰,还是为这样惨烈的代价感到悲伤?皇帝只要想一想,都觉得这是极美妙的事,值得他晚上喝尽好尽,叫来数个年轻的嫔妃庆贺。 既然蛛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蛛网那个总据点也就不必再留着了,里面可是藏尽了丰国所有污秽事,总不能落到外人手里头。 所以,伟大的皇帝陛下,趁着方景城心如死灰销声匿迹之时,让醉骨楼的人倾巢而出,要一举将那个安置在半山腰位置的蛛网,彻底捣毁。 领头的人极有意思,是新上任不久,还没有做出什么功劳的太子殿下,方景梵。 他率人前往,去到了他大哥的秘密据点,将里面的秘密卷宗全部搬出来,又放了一把火,把这里烧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那座横贯的石桥也断裂。 但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那座处处是机关的山洞,他们进去容易出来却难,大火大概是烧化了控制机关的装置,在山洞里忙进忙出的醉骨楼之人,至少有一大半被机关杀死在里面,后来山洞也轰然倒塌,又活生生砸死了不少的人。 醉骨楼本是信心满满而去的,最后依然被方景城留的后手,生生杀了不少人,这对皇帝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那日,方景梵站在山崖边上,沉重叹气。 那天晚上,花璇提了笔写了信:蛛网尽毁。 信飞过千山万水,越过初春的桃花和叮咚的泉水落到方景城手中,方景城看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时,轻声笑了笑。 不在候门中,不知候门事,他的这个四弟,应该也是快要见识朱墙之后,最肮脏污秽,难以入眼的腐烂了。 末族中没有太多桃花,只稀稀拉拉几枝探着春天的气息,傅问渔院中却有一树,她对那桃花越看越不喜欢,这花总是让她想起太多不好的事,所以着了小开把桃花移走送去王婶婶家种着,自己辛勤劳作地种着她喜欢的各式花草。 方景城知道后只是苦笑,她倒是记仇,几株桃花之仇,她记到现在,还说忘了自己,这哪里是忘了,明明记得比谁都牢。 倒是沈清让大概是闲得无聊了,在路边上支起了个摊子,摆了一张八卦图,又树了枝幡,幡上写着“三铜一卦,测吉算凶”。 嗯,他终于干了一件跟他国师身份再相符不过的事儿,那就是……算命。 这让他有些郁闷,所以脸色也有些不好,他是大国师之尊,来算命的人便络绎不绝,个个都信他能算得出自己后半生是富贵是平淡,婆子姨子之类的人最多,谁叫这国师不但卦算得准,人长得还俊呢? 就算不算命,来看看这国师的清雅之貌,那也是大大满足的,满足的! 沈清让耐着性子,秉承着他乃国师,守护天下人是他之使命,那这替天下人算命也是本份的想法,努力地不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安安份份地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位公子将来不缺银两,半生富贵,但莫忘初心,钱财乃身外之物,多行积德之事有助于你。” “那我最后能赚多少钱?” “钱财不可计,怎样算多,如何算少,够用就好。” “这位姑娘你姻缘极好,但切记要戒骄戒躁,才能保得白头到老。” “那我未来的夫君是何模样,会跟国师大人你一般好看吗?”姑娘羞红着脸。 国师大人摸摸自己的脸,苦笑:“比我好看,比我好看。” …… 方景城坐在对面的茶楼拿眼儿瞟,看着沈清让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乐得要握不住茶杯,只一个劲儿低着头闷声笑,可怜了这位清俊高雅的大国师,如今可是沦落得跟街头招摇撞骗的神棍别无二样了。 看着解气,嗯,十分解气! 让你乱摸我夫人的手,让你乱给我夫人披衣,让你气我,这下遭报应了吧! “少主你别笑了,沈国师这是准备干啥啊?”毕苟翻着白眼看不下去,那国师好说是帮你帮小姐的好不啦,你这么幸灾乐祸的也太不厚道了些好不啦! 方景城忍下笑意,放下茶杯,又摸了摸下巴:“大概,是等人吧。” “等谁啊?”毕苟不明白。 方景城便神神秘秘地说道:“等那么些个,有意思的人。” 毕苟再翻白眼,好好说话行不行啦!这说了跟没说有毛线区别啦! 可怜了国师大人在外面支着摊子一支就是小半月,他生意好得很,三铜子儿一卦,也能赚得大笔银子,每天要么就是给人算前程,要么就是算姻缘。 傅问渔和小开为了犒劳他,买了不少好菜好肉,亲自下厨,替他烧了一桌好吃的,妄图用此堵住他要埋怨的嘴。 傅问渔的手艺还是很好的,或许比不得茶楼酒肆那般精致漂亮,但胜在家常,用料简单却讲究,几道小菜炒得色香味俱全,不比末族人的饭菜粗野狂放,他们几个自己吃来用以佐酒,那是绰绰有余的。 小开吃得最开心,直嚷嚷要吃光所有的饭菜才对得起傅问渔一番辛苦,沈清让也不再诉苦,觉得再在外面支摊子给人算上几天命也是极好的,至少回到家中有傅问渔亲自下厨做的好饭菜。 不开心的人是方景城,他撇了撇嘴,站在远远地地方望着里面三人,傅问渔居然会做菜诶!他居然都不知道诶!第一个吃到的人居然是沈清让和肖小开那臭小子诶! 他有些吃醋。 “少主你别看了好不啦,我快饿死了!”毕苟叫苦不迭,她鼻子比平常人好使得多,那里面传出来的饭菜可是香得很,勾得她馋虫大动,又没有流七月在身边变出好吃的,她真的快要饿死了。 方景城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挪步子,暗自发誓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让傅问渔天天给他做饭吃。挪了两步又停住,看着有个人,鬼鬼祟祟来到了傅问渔院中。 毕苟好生骂娘,这是什么鬼,早不来晚不来赶着饭点来,不知道人是铁饭是钢吗! 方景城看了她一眼,毕苟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我去,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她步子轻盈如猫,勾着身子几步跃上屋顶,一万声咒骂之后揭开了一点石瓦细缝,屋内的香味传出来更盛,她肚子“咕噜”一声,又骂了几万声娘,才眯着眼睛往屋内看去。tqR1 那中年男人进来,毕苟很清楚地看到傅问渔脸上有一丝意料之中的色彩,但只转眼就不见。 中年男人一如所有末族的人,对傅问渔先表达了他的狂热崇敬之情,想捧起她的脚亲吻时,傅问渔抬脚避开,她实实不喜末族人对她这种极端尊重到变态的礼仪,所以冷了脸色:“你是谁?” “小人罗文,见过异人。”中年男人抬头回话,眼中全是疯狂的崇拜。 傅问渔放下手中碗筷:“罗文,你有什么事?” 罗文抬起头,望向沈清让:“国师大人,可否求您给我女儿算一命。” 第二百章好多疑点 沈清让嘴里咬着一块排骨,看了一眼这个罗文,细细咽下排骨肉,擦了擦嘴角,才好脾气地说道:“今日我已经收摊了,罗先生不妨明日去我摊子上吧。” 罗文并未起身,依然跪在地上,连忙跪行几步到沈清让脚下,嗑了几个头才说道:“国师大人,小的若是方便,就不会这时候来找您了。” “您切莫如此,快快请起。”沈清让虽然有些讨厌做神棍,但依然是个好国师,见不得别人如此求他,连忙拉着罗文起身来,又扶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这才说道:“罗先生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开滴溜着眼珠子看着傅问渔,又望望沈清让,大概是在问这是怎么回事。 傅问渔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假装凶他:“不许看,不许听,吃饭!” 小开便笑开来,埋着头认认真真扒着碗里的好饭菜。 那边的沈清让跟罗文对坐,罗文拿出一张纸,纸上写着她女儿的名字,生辰八字,沈清让看了,掐了掐手指,十足十的神棍样子,眉头却是几皱几展,疑惑地望着罗文:“罗先生你是想替你女儿问什么?” “问吉凶。”罗文急忙说道。 沈清让觉得这卦象有些古怪,便重新推衍一次,甚至打开窗子看了看外面的星象,半晌才说道:“罗先生,可能问一下,你女儿现在何处?” “这个,这个不方便告诉国师大人您,您,您就告诉我,我女儿是否平安就好。”罗文吱吱唔唔。 沈清让摇了摇头,那罗文差点又要跪下去:“国师大人,我女儿怎么了?” 连忙扶住罗文,沈清让想了片刻才说道:“说来古怪,我算衍天象,您的千金应该还未出阁才是,但卦象上却显示她已为人妇,但又未有红鸾星动,说明良人未到,如此怪异,也是少见。” “已为人妇?这不可能!”罗文大喊了一声,“她……她最是冰清玉洁不过,怎么会为人妇?国师大人你是不是算不错了?” 沈清让笑着安抚他:“正是因为古怪,所以我算了两次,罗先生,您的千金按卦象所指,命悬一线,气若游丝,若您知道她在哪里,最好还是将她接回来吧,以免受难。” “你胡说八道,我女儿怎么可能有危险!”罗文这就有些不讲理了,不是你让沈清让算吉凶的吗? 但沈清让毕竟是好脾气,不易动怒,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命这种东西,你信便有,不信便无,我只是算有的那一部分,罗先生若无他事,就请离去吧。” 罗文一听沈清让要赶人,连忙抓住了他衣角,声声道歉:“国师大人我不该口出恶言,只是我女儿,绝不该是这种命象才是啊!” 坐回桌上,沈清让重新拿起碗筷,看着快要被小开吃光的饭菜瞪了他一眼,惹得他发笑,又对罗文说道:“罗先生请离开吧,你若不信我,就当我今日什么也没有说便好。” 罗文又求了半晌,沈清让却无动于衷,只专心地跟小开抢着最后一块猪蹄子,罗文见求不动大国师,也只好对他和傅问渔行完大礼,神色怆然地退下。 最后那块猪蹄还是让沈清让抢赢了。 几人吃好喝好,打了个饱嗝,傅问渔起身收拾着桌上的碟子和碗,又擦了擦小开吃到鼻子上去的油星子,这三个人倒是其乐融融,就是屋顶上的毕苟痛苦得不得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回去给方景城报信,又滚上了饭桌,狼吞虎咽,满嘴饭菜地说着从傅问渔那里听来的消息。 方景城却觉得桌上再好看精致的饭菜也比不得傅问渔做的那一桌子吃的,所以吃得兴致索然,干脆放下了筷子。 “城哥哥,饭菜不合你味口吗?”这桌子饭菜是杜微微烧的。 方景城摇着头,想着事,毕苟努力吞下嘴里的饭菜,冲杜微微嘿嘿一笑:“你城哥哥没吃着傅小姐烧的饭菜,让沈国师抢了个先,这会儿气闷着呢。” “就你话多,吃你的!”方景城随手捡了粒花生米打在毕苟身上。 杜微微听了扬起笑:“以后总有机会的,城哥哥你别急,傅小姐肯定会回来的。” 毕苟没想到杜微微会说这话,有些惊讶,看来她还真是放下了。杜畏摸了摸杜微微的头,自家妹子自己最了解,微微本性从来都不坏,只是,太年轻了些。 那罗文来过之后,傅问渔也不再让沈清让出去支摊子给人算命了,沈清让有些懊恼,那人何必要来得这么早,晚上几天,让自己多吃几天傅问渔煮的饭菜多好。 罗文这个人是谁,其实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的女儿,比较重要。 大概是一年前的样子,长老楼里重新选了三位圣女进去,傅问渔兜兜转转,找了很多方法才找到那三圣女的家世,都是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人家,先前来找沈清让算命的罗文,正是其一。 这罗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年近四十,老来老了才得了这么个宝贝闺女,好好的养到九岁年纪,就赶上了额外的甄选圣女,他家婆娘是个信天神信成神经病的人,想着这等神圣之事一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去试一试。 也是命,罗文的宝贝闺女还真的就被挑中了,送进了长老楼里。tqR1 本来这也不算是多坏的事,毕竟往些年间,大家都相信圣女是服侍神灵的,是圣洁不可侵犯的,可是就这几个月,传出了上一任的三位圣女被人劫走的事,三大长老现如今除了各自扯皮之外,也没有给出个正儿八经的解释,族人都快要失去耐心了。 上一任的圣女出了这么大事,长老们不主持公道,罗文便免不得要担心自家闺女。 傅问渔让沈清让在族内马路牙子上支了个摊子,专门替人看命象,他是大国师,他看的命象那绝不会出错,所以来找他看象失络绎不绝,事情渐渐传开,总会传到新上任的三位圣女家中,傅问渔也是在赌,赌这三家人有没有宝贝自家孩子的,来替自家孩子算个命的。 这个罗文,就是傅问渔赌来的。 在这整个过程中,方景城做了两件事。 其一,他从新上任三位圣女的家世中挑中了罗文,派人在罗文耳边说了不少上一任圣女在望京城的惨状,说得罗文心肝儿发颤,担心不已。 其二,派人劝说罗文找沈清让去算命,促成傅问渔的赌一把,让她赢。 “少主,属下不是很明白,傅小姐这么做是为什么。”杜畏是一个不懂就问的人。 方景城见们饭菜吃得差不多,自己又没有胃口,便倒了一杯酒,边喝边道:“她想知道那圣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畏皱起他没有眉毛的眉头,认真细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傅小姐想知道圣女的情况,但是不知道那三位圣女是谁,就算有沈国师在,他不知道圣女的真实身份也算不出星象。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的家人主动找上自己,交出圣女们的情况,再让沈国师借此推衍!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圣女!” 方景城握着酒杯冲他轻轻一点:“聪明。” “难及傅小姐万分之一。”杜畏诚心诚意。这等引蛇出洞的机巧心思,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现在,已几乎是圣女的家人将圣女的情况送到了傅问渔手里。 这一天晚上,来得稍晚的春风温柔吹过天空,几缕白云遮住了月光,傅问渔与方景城两人隔着不过数十步之遥的地方,在同样认真地想着同样的问题。 既然圣女是为长老楼所保护的人,是神圣高洁不可侵犯的人,为什么她们的星象好像岌岌可危,命在旦夕的样子? 如果她们真的是神侍,就应该没有人敢亵渎她们,星象上又为何说她们已非完整之身? 这末族的圣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是否真如末族族中传说中的那般无暇高贵,还是他们只是傀儡? 傅问渔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能找到圣女,就能揭开这一切的谜团,也就能将她的计划推进一大步。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圣女在哪里。 傅问渔倚着窗子,吹着夜风,几丝扬起的头发在风中飘起又落下。小开知道傅问渔晚上吃得有点多,熬了些消食的茶,这会儿正端进来,依然听傅问渔的话,什么都不听也不看,乖乖巧巧地坐在一边,傅问渔便手肘搭在小开肩膀上,跟他说着闲话,偶尔逗得他脸颊发烫,傅问渔便笑得乐不可支。 “沈清让,你能算出圣女们在哪里吗?”与小开笑闹够了,傅问渔才抬眼跟沈清让说正事,圣女们是被送进了长老楼不错,可是那长老楼却是个大门四开的,平日里普通的人也都是去得的,从来也没有谁在那里面看到过圣女,这个圣女们,到底在哪里呢。 沈清让笑说道:“我只能推衍出她们依然在末族,要具体确定到某个地点,除非我能拿到与她们信念有着强烈关系之物。” “比如呢?”傅问渔追问。 “你不用比如了,我自会想办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你也不明白。”沈清让笑道。 傅问渔挑挑眉,这话倒是真的,沈清让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还真的不太懂。 第二百零一章这一对人 但沈清让最近做事的速度有些过快了,前一天晚上傅问渔还在问他可能算出来圣女具体都在何处,今天沈清让就能抱着卦象说,在长老楼地下。 傅问渔搅着碗里的稀饭上上下下来回回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沈清让,看得沈清让浑身不舒服,只觉得在她那样的目光下,好像衣服都被扒光了似的,说话也有些结巴:“你……你看什么啊?” “啧,我在看沈清让大国师,何等厉害,这一晚上的时间,是我要什么你就能拿出什么,说,谁在帮你!”傅问渔将碗往桌上一放,直直盯着沈清让。 沈清让嘴里发苦,那个该死的方景城,就知道他大半夜把自己叫出去没好事,急什么啊急!这种事情演戏要演全套,你这么心急火燎的把罗文他闺女最爱的玩偶拿过来,让自己去算他闺女在哪里,你怎么就想不到傅问渔会起疑呢你! 谁说方景城没想到了,他当然知道这么快出结果傅问渔会起疑,可是咱们机智聪明的城王爷,要的就是让沈清让露出破绽,不然功劳可真就要让他给全占了!总得要慢慢铺路,慢慢露出破绽,他方景城再出现在傅问渔面前时,才不那么突兀的嘛,是不是? 可怜沈清让大国师玩心眼哪里玩得过这两位祖宗,苦起了一张脸,唉声叹气:“我知道你着急,昨晚连夜去找了那个王婶婶,王婶婶跟罗文往日有来往,要拿个玩偶过来不算难事,你这样怀疑做什么?” 傅问渔“哦——”了一声:“那王婶婶可真是万能好用的人,什么事儿她都知道。” “嗯,王婶婶的确是百事通,不如我们先来看看这长老楼的结构吧。”沈清让赶紧换话题,这不换还好,一换又是一个坑。 “哟嗬,沈清让你了不得啊,这么快把结构图都弄到手了,这一回又是那个王婶婶帮的你?”傅问渔提溜着那张结构图继续打量沈清让。 沈清让这一回挺直了脊梁:“不是,这结构图是我国师府有的,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国师府,反正国师府有就对了!” 傅问渔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看他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怎么都不似作假,还想再问什么,那边的小开已经生气了:“你们还吃不吃早点了,再这么说下去这粥都要凉了,你们两个当心到时候吃了拉肚子,我才不会给你们配药!”tqR1 小大人肖小开说话比谁都管用,傅问渔立马收了话题乖乖端起粥碗趁热填肚子,沈清让长吁一口气,傅问渔再问下去他可就真要答不上了。 吃过早点,小开又拉着傅问渔侍弄花草,已经抽了叶的花和草,再过不久就能打起花骨朵了,傅问渔并不知道她还要在这个地方耗费多久的时间,有这些小东小西打发时间,怡养性情也是极不错的。 两人忙得一身是汗,泥土挂在鼻尖,姐弟两个互相嘲笑对方是花脸猫了一番,才洗干净了手和脸,坐在树荫下休息,傅问渔也认真看起了那张长老楼的结构图。 长老楼上面共三层,往下还有两层,按图纸所绘,上面三层并无特殊之处,倒是下面两层算得上是守卫森严,而且最下面那一层看上去占地极广,几乎是整个长老楼上层面积的两倍,如此之大的一个密室,却只有一个门可供出入,这实在怪得很。 傅问渔咂巴了一下嘴,摸了摸下巴:“这地方,要进去可不容易啊。” 沈清让也凑过来点点头:“末族肯定是严加看守,你不会武功,要进去实在太难了,不如我去试试?” “别,到时候他们不顾礼义道德,也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大国师,乱箭把你射死了,那才是大麻烦。”傅问渔否定了他的想法。 其实沈清让还有一个办法,或许找方景城他能带人突围进去,可是,那不就等于告诉了傅问渔,方景城就在末族吗? 沈清让大国师他并不是很愿意这样做,所以他压下了心头的这个想法,问着傅问渔:“我确定圣女就在这里,但问题是,要怎么进到这里。” 如果真如卦象中所说的,那三个小圣女命悬一线危机万分,做为三大长老他们肯定是知道的,甚至就是他们造成的,他们必不会让任何人靠近那里,傅问渔他们要进到这里无异于难于登天。 该怎么办才好呢,傅问渔把玩着胸前垂下来的发辫,开始了认真思索。 要怎么样才能进到这个地方去。 对于沈清让的背信弃义不讲道义,方景城一声声冷笑表达了他的不满:“沈清让,我们可是说好了的,我给你拿来可以寻到圣女的物件,你也要把圣女藏身之地告诉我,怎么着,你现在是准备反悔了?” 沈大国师他毕竟不是无耻的人,比起傅问渔和方景城这样的,他的脸皮简直是薄得不能再薄了,所以面对着方景城的话,他红起了脸,硬着脖子梗了半天:“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你想什么时候告诉我?傅问渔一个人杀进去的你再告诉我吗?”方景城好生悠闲地倒了杯茶。 “反正我会告诉你的,等她想到了进去的办法我就告诉你。”沈清让不看方景城,头偏到一侧去。 方景城轻轻啜了一口茶,也不再追问他,反而神色闲散:“那行,我就等着,反正到时候如果傅问渔有了危险,沈清让可怪本王没有告诉过你,这末族针对异人,可多的是本事和手段。” 沈清让脸色严峻起来,想了很久,终是敌不过方景城的臭不要脸外加威逼利诱,憋了半天终于憋了出来:“长老楼底下二层。” 方景城便笑得一脸的亲切有加:“早说不就好了嘛,来来来,本王给你倒茶。” 沈清让气得拂袖就走! 把沈清让气走的方景城翘起了二郎腿,两只手指执着茶杯笑得好不自在,被沈清让恶心了这么久,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又悠悠喊了声杜畏:“杜畏啊,那长老楼底下二层,好进不?” 杜畏跑过来:“少主,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准备进去帮我夫人救几个小姑娘出来。”方景城说得一脸的轻松,好像是说爷我准备去买几个糖果,你晓得那个糖果铺怎么走不? 杜畏先生吓得一个哆嗦:“少主啊,那地方不好进,整个末族,最不好进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方景城仍不在意,仔细品了口茶:“怎么个不好进法?” “那地儿,是给异人用的。”杜先生简直跟吃了把莲子心似的,他苦啊。少主你可千万别发神经要硬闯,那地方就算来一万大军,也闯不进去的。 方景城这才收了脸上一些戏谑之色,放下了二郎腿,搁下了茶杯,久久望着杜畏,开口令人跪:“不好闯,也是要闯一闯了才知道他不好闯的嘛。” 杜先生直想跪下来给天上的阿爹阿妈磕头,爹啊娘啊,保佑儿子不被这发了神经病的少主玩死。 他发了神经病的少主想不想玩死他这个事儿不好说,但傅问渔小姐暂时是没有想送死的念头的。 那底下二层按沈清让的说法,硬闯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傅问渔并不想以卵击石,她只好曲线救国。 这个事情说到底了,就是想那三个圣女给弄出来,告诉末族族人,圣女并非是你们想象的那般被人供奉,而是受尽了非人的虐待,那也正是上一任三圣女被人劫走,三氏长老保持沉默的原因,傅问渔借此事足以狠狠打击蓝卓尤三家在末族中的地位。 一心想控制傅问渔的这三位长老,他们能有如此之大的权利全赖于末族的人拥戴他们,若是能把他们拉下神坛,那傅问渔的处境无疑好太多,到那时候,再想办法逃出末族,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会儿蓝卓尤三家在傅问渔的巧妙操控下,正互相厮杀得厉害,随便哪一家暂时都不会关注傅问渔的动向,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如此绝佳的机会,正好悄无声息地做这件事,傅问渔自然要认真细算筹划。 这一天的晚上,傅问渔跟方景城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要怎么把这圣女从那个鬼神难进的长老楼底下二层给弄出来。 傅问渔负着双手在她的院子里从左往右走,小开和沈清让陪在旁边等。 方景城摸着下巴在他的院子里从右往左走,毕苟和杜微微跟在一边看。 一轮上弦月挂在半空中,眼瞟瞟看着傅问渔,再眼瞟瞟看看方景城,这两个人,好生无聊!于是上弦月拉过几楼棉花糖一样的云朵当被子盖住自己,枕着一片星河做的枕头入梦去,一片阴影便洒下来。 那好生无聊的两人齐齐停步,纷纷一抚手掌—— “有办法了!” “就这么办!” 两人惊了天上做枕头的星河,星河哗啦一声散了去,上弦月一个跟头栽进了山头里,太阳公公摸着胡须慢腾腾爬起来照着大地。 第二百零二章鱼传尺素 初春的气息在哪里都是迷人的,温暖的阳光,清新的空气,鸣叫的雨燕,抽了绿色的青草依依招手,还有那条河流,粼粼河水流淌着春的味道。 天还未亮时,街市上的末族人开始辛勤劳作,辛苦的渔民从河里打捞起一筐又一筐可怜的鱼儿,鱼儿们垂死挣扎,跳跃而起唱着生命的挽歌,再由着渔夫竹筐一盖,扁担一挑,往那菜市场运去。 菜市场这地方是最能让人明白什么人间烟火气的,呼喝着小贩向挑剔的客人介绍着今天的新鲜货,解释着这鱼真的是大清早打捞上来的,刚到这个点就显得有些病怏怏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大不了便宜点给你咯,那些在水盆中无力着游来游去的鱼儿们等待着它们最后的命运。 一双妇人的手捞起一条鱼,讨价还价称斤论两过后一根草绳穿过鱼嘴,提回家中为她辛苦赚家用的丈夫准备做一道鲫鱼豆腐汤。 妇人手巧,一把菜刀一刀剥开鱼肚,仍未死透的鱼儿几弹鱼尾,挣扎显得于事无补,苍白乏力。 再见那妇人因日夜操劳而粗糙的手往那鱼肚子里一掏,一把鱼内脏让她丢弃,剩下的鱼肉才是她要的,她手中触到一个异样的东西,妇人拿着那东西在清水里洗了洗,原是个一尺来长的布帛,上面隐约还有字,她更觉有异,连忙叫过来她男人看。 布帛上有字,字曰:圣女有难,末族作恶,天神震怒,必将大劫。 布帛在一个又一个妇人手中被掏出来,布帛上的字在一张又一张嘴里传播,他们或三五成群,或奔走相告,或满脸疑惑,纷纷点上香,焚了纸,跪在地上求着天神垂怜放过末族这诚心之人。 “这是天神的旨意,是不是圣女出了什么事?” “可是圣女不是在长老楼吗?” “你可别忘了,之前那个传闻说,圣女被抓去了望京城,被人……” 故事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变得越来越玄奥,大家显得惴惴不安,神色叨叨,到底这鱼腹中的布帛是怎么回事?这上面的字又是什么意思? 不如去问问大国师?反正他天下地下无所不知。 大国师正坐在院中喝一碗鱼头汤,汤色乳白,汤汁浓郁,傅问渔在熬汤时丢了几片紫苏叶子进去,更是去腥提味,入口顺滑可口得不得了,小开已经喝了好几碗。 唯独傅问渔不爱喝这汤,她说她讨厌吃鱼,为什么讨厌,她没有说,只是小开随口提了一句,以前她姐姐在世的时候,很是爱吃鱼的,大概是问渔姐姐心里有疙瘩,连着这鱼汤也不爱喝了。 一心想问个究竟的末族人心急如焚,神色虔诚,却不得不安安份份地等着大国师喝好汤,擦好嘴,慢悠悠站起身:“诸位,有何事?” “国师大人,这上面说的是什么意思?”一个男人递上布帛。 大国师那双如玉般光洁好看的手仔细接过,细细看来,又用那双如玉的手那么一掐指,神神叨叨默念一番,说道:“唉呀,圣女有难,族中有难啊!” “国师此话何意?”男人大惊失色。 “在下掐指一算,算出几位小圣女大概气若游丝,命悬一线,若不及时搭救,只怕就晚了。”大国师他说得一本正经。 “你胡说,圣女怎么可能有难!” “就是说,圣女最是高洁不过,是天神近侍,怎么会需要族人搭救!” 大国师长眉微皱,再掐指,再一算,仍自叹息:“诸位若是不信我,何不请圣女出来见一见?” “圣女一入长老楼,终身为侍,怎能出来?” “可是之前那三位圣女去了望京城,天神身边那时候也没有人服侍,不一样也是过了吗?”大国师他说得好有道理。 “这……这……”tqR1 “唉,见圣女受此大难,你们这些族人却不管不顾,也难怪天神愤怒,要降下灾难,唉。”大国师他一声声叹气转身进屋,进屋之前还不忘了拿起装鱼汤的碗,里面还熬着一锅呢,够他喝上好几碗。 这鱼汤是不是真有那么美味,众人不得而知,但于沈清让而言,这是傅问渔亲手熬制的,那就是人间最美的味道,千两金万斛珠都不可换。 傅问渔昨日一天一夜好辛苦,这会儿仍懒懒赖在床上不肯起,她睡觉的样子很好玩,像个孩子一般蜷缩着双腿,胸前紧紧抱着一点被子,手心抓着点被子,手背抵在下巴上,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头长发散在身后,有几丝甚至落到了地上。 她睡得正熟,沈清让便只好再拿了床被子给她加上,别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冻凉了,又拍了拍小开的脑袋让他照顾好傅问渔,自己则提了提衣袍,唉声叹气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除了傅问渔睡得好,方景城这里的几个人也睡得好,就连最容易饿的毕苟也懒得起来吃点东西填肚子,只有杜畏强撑着眼皮陪着永不知累一般的方景城处理杂事。 沈清让抬手行礼:“城王爷。” “事情办得如何?”方景城他头也不抬,只看着桌上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 沈清让念着吃了傅问渔一锅好鱼汤,不与方景城计较,只自己坐下:“办好了。” 方景城嗯了一声,提笔写了些什么交给杜畏,这才对沈清让说道:“好险有你,不然就要穿帮了。” 于是沈国师只能苦笑:“这……城王爷你与傅问渔的脑子大概是往一处长的,这种事情也能想到一起去。” 这夸奖方景城十分受用,所以连面色都稍见了几分柔和,前天晚上那一头栽进了山头里的上弦月,没有等到这两人纷纷一抚掌,这两人同时想到了个妙招,当天晚上,方景城便叫沈清让过来,问他:“沈国师您可听说鱼传尺素这个词儿?” 沈国师他十分的懊恼,他当然听说过,前半个时辰他还打傅问渔那儿听过!于是脸上含愠色:“傅问渔也是这么想的!” “真的?”方景城眼睛一亮,又蕴着些笑意:“夫妻同心,古人诚不欺我。” 沈清让心里头憋得可难受,夫妻什么啊夫妻,你两还没拜堂呢,没拜堂就算不得成了亲,得瑟个啥啊得瑟! 然方景城并不介意沈清让的恼火,只笑意盈盈:“我家夫人准备如此做此事,国师你来与我说一说,我好暗中配合。” 于是昨儿个一天一夜,沈国师和傅问渔在院子裁了一晚上的布缎子,写了一晚上的字儿,再一张又一张的布条儿卷好放着,方景城也拉着杜畏和毕苟甚至杜微微,架了桌子磨了墨,撕着布条儿写着字儿。 本来这些事他大可以交给下人去做,但他觉得,在不同的地方,与傅问渔做着同一件事情,便是一番难得的好时光,哪怕傅问渔什么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就好,他的内心充满着柔软和满足,会想象是否会与她同时写下同一个字,想象她提笔蘸墨的样子下巴微抬,想象她素手如柔荑笔笔尽杀机。 后来傅问渔也不知是真的累极了还是怎么了,握着笔枕着胳膊便靠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沈清让交代小开照顾好傅问渔,至少让她睡足三个时辰,他自己则着抱着这堆写好了字的布条儿急匆匆跑去找方景城。 方景城接过之后收了一小片儿在自己怀中,那是傅问渔的笔迹,现如今能落得一丁点有关傅问渔的东西在身边,方景城他也心满意足。剩下的交给了杜畏和毕苟,按着他们约定的法子,塞进鱼腹中。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蛛网在末族中的人手并不是十分充足,好在有那位王婶婶帮忙,她每过一处,就拉着挑鱼的人说上一会儿话,替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辛辛苦苦劳劳累累地拼着命总算把这荒唐事办圆满,杜畏毕苟满身鱼腥味回来,报了一声:“少主,办好了。” 沈清让便从浅梦中醒过来,告别了城王爷,急急又下去找傅问渔,傅问渔早醒了过来,熬了一大锅鱼汤,见着沈清让时只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去把字条儿送出去了,辛苦了,喝点鱼汤。” 于是沈清让心间石头落地,好在傅问渔不问过多问题,否则他又要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只与小开两人喝着鱼汤,傅问渔看着那淡淡乳白色的鱼汤,莫名笑了一声,走进里卧抱着被子便一觉睡过去。 她睡了过去,沈清让这个可怜跑腿儿的却不能闲着,又急急忙忙跑去方景城那里,说了一声办妥之后,便望着方景城:“城王爷下一步准备如何做?” 方景城揉揉有些发涨的额头,望着远去的杜畏端了一杯茶喝着提神:“下一步,翻天!” 并不明白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清让只是觉得累得厉害,就算他武功不错,又有许多古怪的法子调息,也经不住这两天两夜的折腾,靠在椅子上,他叹道:“城王爷你能否安排个人传话,我如此上下跑着实在受不住。” 方景城听着一笑:“你是怕傅问渔看出你有异样吧。” “她睡着了,可是我总觉得,她跟未睡着一般。”沈清让眼底忧色深深。 方景城低头喝茶不说话,嘴角噙着一丝笑,国师大人啊国师大人,你还是好好的当个神棍吧,耍坏心眼这种事,你从来都是玩不过我与傅问渔的。 傅问渔她在睡梦中不得知,那些小小的布条儿在末族中掀起了何等巨浪。 第二百零三章逼见圣女 杜畏觉得他很悲惨,小时候吧,一家人被杀了,带着妹妹流落街头,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吧,他遇上了少主,刀里来剑里去,今日有命指不定明日就丧命。现在吧,吃倒是有吃的了,命也是硬硬的了,可是这日子实在不是人过的,哪里有少主跟傅小姐你们这么折腾人的,就不能求少主你赶紧去见傅小姐吗,别再暗地里捣腾这些事儿了,苦的都是自己这些下人。 他跟国师大人一样的悲惨可怜。 国师大人好歹还能回去眯一会儿,他是两天两夜不能睡便罢,还要来煽风点火闹起末族族乱来。tqR1 这人生,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王婶婶笑眯眯地塞了一个沾了青草汁的饭团给他,这是末族特有的吃食,她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好多的孩子:“你说你眉毛怎么没了?” 杜先生他就觉得人生更悲惨了,王婶婶咱能不能不提伤心事?他咬了一口饭团,说道:“有一回陪少主打仗,少主被火围了,我进去救人,头发眉毛都烧没了,后来头发长出来了,眉毛却再也没长过。” “我看那少主长得比你好看,还好是你眉毛没了,要是少主眉毛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 杜先生他咬咬牙,望望天,王婶婶您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以貌取人”? 这边厢杜先生还在暗中叫苦,那边已是热闹沸腾。 末族除了百神节之外,大概是再没有机会这般热闹过了,族人们纷纷走上街头,涌向长老楼,长楼里前三长老,面目肃杀。 “你们是要造反吗!”最是年轻的卓长老觉得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不免大声高喊。 族人们并没有造反的意思,他们也是尊敬这三位长老的,只是他们更尊敬天神,更尊敬圣女,当圣女与长老之间好像有什么冲突的时候,族人们为了天神,为了圣女挺身而出站了出来。 当然了,到底是他们自发站出来的,还是受人蛊惑站出来的,这个事情你不要深究,方景城王爷他总是手段奇出,连变态皇帝的心思他都拿捏得稳,要拿捏末族族人的心思于他而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圣女有难,还请三位长老给我们一个交代!”人群中有人大声叫道,不用怀疑,这是个托。 尤长老他眯着眼睛笑:“谁说圣女有难了?” “这是天神的旨意,长老不要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也不要再瞒着我们!”有人将鱼腹中的布儿裹了石头扔上去。 这一扔不得了,越来越多的人往上丢,三位长老好在有不少护卫在身边,能挡得住这番攻击,要不然这场景太难堪。 布条儿上写的那话自不必重复,鱼腹藏书这个事儿他们也是一大清早就知道了的,他们本想坐下来摒弃前嫌,先好生坐下来慢慢谈,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再讨论他们三族中,到底是谁帮着异人泄漏了前任圣女的秘事,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们三还没有商量出个什么结果,闹事儿的已经上了门。 惹是生非这种事,一定要抢占先机,方景城他绝不会让这种好机会白白流失,就要赶在他们三个都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把事情闹大。 “长老,我们不是闹事,我们只是想来确定一下圣女是否到底无恙!”这个,倒不是托,他是罗文,他在担心他的女儿而已。 “对,如果圣女真的平安,天神为何会告示我们若不救出圣女,末族必有大灾?” “没错,请长老将三位圣女请出,让我们看一看圣女!” …… 声音此起彼伏最后连成一片,三位长老面色铁青谁都不再多说话,最后三人一拂袖,入了那长老楼,由着外面声音鼎沸把门一关,三人对望:“此事,到底是谁做的!” “我看谁也不是,难道我们会自毁根基?”尤长老也笑不出来了,胖胖的脸上写着严肃。 “一定是异人做的,她一直想逃走!”卓家长老对异人多有不满,他儿子的死可跟傅问渔脱不了干系不是? “凭她一人如何能做成此事?”蓝长老活得最久,看问题的目光也算是最到位的。 “族中一定有人帮她,到底是谁有这种胆子!”卓长老气道。 “我说你们可别忘了,异人可是京中城王爷的女人,你们说……”尤长老说道。 “他若是来了末族,我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蓝长老眼中有些狠辣,当初在望京,方景城给他的耻辱是无论如何也洗涮不掉的,他想让末族自立国失败不说,还平白多答应了丰国无数不平等的条件,这才是他这个大长老最近地位一落千丈的主要原因,又如何能不恨? 方景城打了个喷嚏,摸了摸下巴,本想睡一会儿却睡不着,干脆着了外衣外出,混迹在人群里看热闹。 他看着那长老楼大门紧锁,族人倒是在外面喊得厉害,可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他微感惆怅,做这么多事,可不是来让这些人干嚎的。 所以他在地上捡了粒石头,对着了那大门就要砸过去,只是石头夹在指间,他却停了下来。 异人傅问渔她今日是特地打扮过的,容貌显着几分圣洁模样,慢慢自人群不怒自威地走来,族人分开两边,匍匐在地跪拜着她,方景城躲在很远的地方细细将她打量,收好石头藏在身后,笑看她又要如何惹事。 傅问渔目不斜视走到长老楼前的平台上,平台上站着各大长老家族中的小辈们,他们一看到傅问渔立马放下了彼此之间的仇视,纷纷打起精神来盯紧傅问渔,只要有她在,绝对没好事。 “我是天之异人,圣女是天神近侍,我有责任保护圣女,你们为何不交出圣女,让族人们看看,也让他们放心。”傅问渔轻声问道。 这倒真怪不得这几位小辈,他们是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圣女到底怎么样了连他们也不知道,所以他们只能说:“此乃我族中之事,不劳异人挂心。” “你们先前还说我是末族之人,这会儿就不关我事了,尤谓你之前不还说要娶我吗?”傅问渔一脸的天真无邪好宝宝。 “傅小姐,此事……三大长老自有办法解决,还请您先回去吧。”尤谓眉头紧皱,傅问渔此时来这里,绝对来搞破坏的。 傅问渔叹息一声,说道:“你们既然不肯告诉我,也要瞒着族人,就不能怨我了。” “你要做什么?”尤谓心间大感不妙。 傅问渔不等他反应过来,已走到高处,大声说道:“圣女的确有难,他们刚才已经承认,但却不愿让我们知道,族人们,我以天之异人的身份起誓,今日若不能救出圣女,天神必降下大难!” 这个……这个……有些无耻了啊。 沈清让觉得尴尬极了,傅问渔诶,你根本不在乎天之异人这个身份,也不信什么鬼天神,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太好啊。 毕苟手指指着傅问渔,望着杜畏:“她她她……她……她……” “她臭不要脸!”杜畏接了下去。 “对!” 大概天地间也只有方景城爱极了傅问渔这臭不要脸的样子,所以他笑得好生欢喜的样子,手指间的石头轻轻转了转,力度极为柔和地向她脚下打去,撑死了让她像被蚊子咬了一口般疼一下。 可是臭不要脸的傅问渔却一副被天神打了的样子,痛苦万分的弯下腰:“天神已大怒,圣女危在旦夕!” “傅问渔,你不要太过份了!”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卓燕,她简直受够了傅问渔演戏的样子,什么天之异人,明明是地痞流氓!所以她连天之异人的尊号也叫了,直呼其名。 这下可不得了,本来还尚算忍往的族人积攒了许久的愤怒值一下子要爆炸,这异人多好啊,多温婉可人的样子,没事儿还自己洗衣服呢,百神节那天还流了那么多血以庇佑族人呢,你们这是几个意思,居然对异人如此不敬! 族人一怒而上,高喝着“保护异人,营救圣女”终于冲上了长老楼,要将那空旷神圣的长老楼挤破! “你们站住,来人啊,拦住他们!”小辈子失声尖叫。 这个勉强算得上是一次族中暴动起义,虽然起义原由荒唐得可笑,但对于信仰过分崇拜狂热的末族人来讲,没有比这种荒唐理由更值得令他们相信的了。 这场暴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成形,离不开傅问渔早先的细细布局,离不开三位前任圣女的悲惨遭遇做铺垫,更离不开方景城在暗中不惜一切代价的努力促成。 族人脸上写着愤怒和恨意,撼动了长老楼近千年的根基,长老楼能成为被族人们顶礼膜拜的圣楼,是因为这楼里住着的圣女,供奉的天神,当这两者出了问题,这圣楼无疑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岌岌可危。 傅问渔看着蜂拥而上叫嚣着的末族人,站在人流里,被撞得左摇右晃,但她笑得畅快,末族这地方,真是太可笑了。 就在族人要冲破一道道防线冲上三楼揪住三位长老的衣领时,三位长老再次出现,他们并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商量出有效的解决方案,他们显得憋屈万分,但不得不喊道:“你们要见圣女是吗?” 第二百零四章这些畜生 加起来足有近三百岁的三长老他们并不是很愿意将圣女交出来,那三个小孩儿在地下呆得好好的,但若是真给抬了出来,那只怕就有些麻烦了。 人老成精的蓝长老想法不同一些,在他浑浊的目光中露出些残忍的光芒,不容卓长老与尤长老反对,他率先大喊:“我将圣女请出,你们可愿助我末族将异人留下!” 卑鄙的蓝长老在这时候居然还想到了交易,也算是他聪明,傅问渔排开众人走出来,望着高处的蓝长老:“我何时说过我要走了?” 你一直都要走的好不啦!毕苟简直听不下去了。 不过末族的人相信这个话,他们对异人的崇拜更深一重,蓝长老这一招并不怎么好用,轻轻松松就让傅问渔破了,但他也不毁承诺,按下了三楼一个机关打开一道暗道,对卓尤二位长老说道:“既然族人想拜见圣女,我等自不该阻拦。” “蓝长老你……”尤长老面色不解。 蓝长老不跟他们多费口舌,对下方族人说道:“你们且等着,我这便将圣女请出来。”他说罢,转身入秘道,卓尤二长老虽满心不解,但仍然跟了进去。 傅问渔心间隐觉不妙,蓝长老的神色太过有自信了。 数以万计的人沉默无声时太过具有震撼力,在末族人的心目中,他们对天神,对异人,对圣女有着如此绝对的狂热,他们能在世上活上两百年之久,靠的是这些看似荒谬的东西,从来也没有哪个族人亲眼见过圣女,这是第一次,于是他们连呼吸都紧张小心,像是重一些都是亵渎与不敬。 “他们准备怎么样?”一片寂静又焦作的气氛中,沈清让小声问着傅问渔。 傅问渔摇摇头,她可以断定,小圣女们过得不好,可是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她也未能知道,如今见一步走一步才是上策。 时间并未过多久,傅问渔脚底下的地面在剧烈摇动,族人与她皆让开,长老楼一楼的地面裂开,一块方形的巨石缓缓升上来,巨石足以容纳上百人站立,刻有复繁神秘的图案,巨石上又有一小台,三个小小的姑娘一身白衣,头发未束倾泻在身下,她们静静地躺在这小台上,三长老站在小台一侧,与这巨石一同缓缓升上来。 “圣女!” “是圣女!” 末族的人纷纷跪地,傅问渔与沈清让两个站在这里的人便显得格外突兀。 “圣女在沉睡,未有危险,你们跪拜之后自当离去。”蓝长老看着傅问渔说着这句话。 傅问渔冷笑一声:“圣女若无恙,为何醒不过来?” “天神之事多有奥妙,异人你不了解并不奇怪。”蓝长老说道,关于圣女到底如何侍奉天神的,从来没有人知道,由着他胡说。 “是吗?那我这天之异人与天神同列百神之位,可有资格叫醒她们?”既然他们要把自己放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位置,傅问渔非常乐意物尽其用。 蓝长老没想到傅问渔会来这么一句,显得有些不悦,沉声道:“异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傅问渔扬眉:“是我欺人太甚,还是你们有太多污秽事怕人发现!” 方景城在远处看得奇怪,便问杜畏:“你对这圣女之事可有了解?” 杜畏只说道:“相传长老楼有圣坛,圣坛有神力,圣女与圣坛日夜相伴得其神力,以此侍奉天神,到底是如何得神力,如何侍奉,我那时太小,父亲并未告诉我。但,若我不记错,这三圣女是绝不会沉睡不醒的。” “可有办法唤醒她们?” “有,傅小姐是真的可以唤醒她们的。” “你还真把她算在百神之列了?” “倒不是,而是那圣坛与傅小姐关系匪浅,那刻有符文的巨石本就是圣坛一部分,少主,此地并不宜久留,于傅小姐不利。” 正如杜畏所说,当傅问渔越靠近那块巨石,越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往流失,这种感觉极为不好,就像她的生命在被那块石头吸走一般。 她为了证实这种感受往前走了两步,被沈清让一把拉住:“别再往前,对你不好。”他面色极严肃,这在他脸上显得罕见,暗中他轻轻捏了几下手指,却发现自己算不出今日情势。 傅问渔依言不再往前,只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三个小圣女,真的还只是三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而已,哪里是什么圣女,她想起沈清让替其中一个算的命,命悬一线,已非完璧,这样三个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命像? “圣女?”傅问渔试着轻唤了一声,“圣女?” “异人,你要做什么?”卓长老一声粗喝打断傅问渔的声音。 这便让傅问渔确信这三个孩子是真的可以叫醒过来的,所以她声音更大:“圣女,圣女你醒醒!” “你住嘴!”卓长老要跳过来阻止傅问渔,沈清让侧身一站挡在傅问渔旁边。 方景城抬手,让杜畏等人准备好,若有异变,立刻救下傅问渔,也不管什么会不会被她发现了。 “圣女,快醒过来!”傅问渔知道时间紧急,干脆大声喊道。 那三个小圣女果真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望着满地的人,又回头看见了三位长老,三个孩子立刻紧紧抱成一团蜷缩在一起惊恐万分一般,连赤足的脚趾都往内勾着,好像想尽一切可能地离三长老远一些,三人瑟瑟发抖,细弱沙哑的声音低声求饶:“不要过来,求求你们不要过来。” 她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好像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人,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衣服下躺着时看不出身形,这般坐起来才发现三个孩子瘦骨嶙峋,紧紧相抱着时哪怕没有任何人出声,她们便吓得泪水涟涟,一直摇着头低声着“求求你们不要过来,求求你们,求你们。” 傅问渔离得近,在她们相抱着的手臂上看到了青紫的淤痕累累,傅问渔太了解那些淤青是什么,那是被绳索捆绑过后留下的痕迹! 她再也不顾那符文巨石给她带来的异样感受,也管不得沈清让对她的劝止,几步冲过去拿起一个孩子的手臂,那孩子大力挣扎尖叫着,好像傅问渔的动作惊吓到她,好像任何人碰一碰她们,她们都会害怕。 傅问渔将她衣袖拉上去,满目震惊。 幼儿手臂满伤口,除了淤青之外还有累累鞭伤,成块的掐痕一片接一片,细瘦的胳膊上几乎无一好肉,傅问渔的手都在发抖,不敢去碰触那些伤痕。又拉开一点后背衣领,自脖子往下的背部也是,尽是被凌虐过后的旧伤新伤数不胜数。 三个孩子皆是如此,她们除了这张脸是没有受过伤的,身上其他地方,满身都是! “你们……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傅问渔低声喃喃,可是那三个孩子却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唯一笼罩着她们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害怕与恐惧。tqR1 那孩子挣脱傅问渔的手,又滚又爬,哭着叫着在那小小石台上转来转去,却又不敢走下那石台,只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一般无助地来回转圈,一脸的泪水哭的声音很大。 也许是这孩子的动作过大扯动了伤口,傅问渔这才看见,在那孩子一身白衣上,几点慢慢渗出的腥红的血刺得她眼睛发疼。 那几点血迹如梅花,绽放在臀部的衣服上,她们才不过十岁年纪,不会来葵水,那些血是什么再明显不过,这就是沈清让说的她们已非完璧。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受得住成人的折磨,那残忍的三长老应该是没有给她们休养的时间,日复一日的折磨这才让撕裂的伤口无法痊愈! 傅问渔的心揪起来,紧咬着唇,一直颤抖不休的手也握成了拳,这些畜生!这些畜生! “你们到底对这三个孩子做了什么!”她声音寒若幽冥,如同要索命。 这一次傅问渔没有作戏,也没有假装,她是真的愤怒,不过是三个孩子,这三个禽兽如何得去手! 尤长老脸色有些慌张,当年就是因为卓罕德带着傅启明私闯阵法,让他遇见了三长老与圣女之间说不得的事,为了保存颜面,这才不得已答应傅启明,让他带走前任三圣女,以免在末族中传出丑闻,如今却被傅问渔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真相,几位长老如何能不急? 卓长老眉头一敛,要按动机关将巨石降下去,蓝长老却拦住他,当年傅启明之事后,蓝长老就有想过若再发生这种他该如何解决,事实证明他的深谋远虑何等有用,现如今这情况,幸好他早有准备,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傅问渔:“异人你以为呢?” “她们,只是三个孩子,未满十五岁的孩子!”傅问渔眼中厌恶憎恨达到顶点,这世界上,再不会有这三个人更让人恶心的存在了! “这是怎么回事?”还跪在地上的族人颇有不解,圣女为何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她们又为何害怕三长老?怎么会受伤? 他们疑惑不解地望着蓝长老。 第二百零五章举族皆恶 蓝长老冷笑一声,双手高抬,巨石上的符文如有了生命,慢慢蠕动,傅问渔只觉体内那种流失的感觉更强,惊诧地看着蓝长老,蓝长老高举着双手,大声说道:“你们是否觉得心跳更为有力了一些,力气更大了一些,像是更年轻了一些?” 族人纷纷惊异,彼此张望,有人白发转眼见乌黑,有人皱纹眼见变淡,甚至有的人连眼珠子都清亮了一些,尤其是蓝长老,他花白的胡须肉眼可见变黑了很多,他在这短短一刻间,似年轻了十岁! 蓝长老放下双手,扫视着族人,声音响亮不似他这年纪该有的:“圣女的确不如传说中那般安然无恙,这数百年,族中无异人,我族人无异人活不过五十之龄,天神在赐予我们神奇的力量同时,也夺走了我们的生命。” 他说着,看了一眼傅问渔,继续道:“这数百年,全凭以前的异人留下神力在圣坛上,这神力需借圣女圣体造福全族,那等神力何等可怕,圣体毕竟只是凡体,自是难以承受,所以每隔十年,需重选新的圣女。” “所以,其实每十年一选的圣女都已经死了,对不对?”傅问渔寒声问他,“那你如何解释,圣女身上的淤青和伤口,如何解释她们……她们……”傅问渔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这只是孩子啊,孩子啊! 那蓝长老却恬不知耻,说得洋洋得意,大义凛然:“不错,往年的圣女,在奉献自己十年之后都已消亡,但她们是为了我末族族人,是为了让我族永存于此不致灭亡,而我们三长老,只是用了一些方法让圣女的力量传出来,这方法,重要吗?” 他望着傅问渔,残忍的眼色看得人心绝望:“此乃末族绝密,我们三长老不希望族人背负枷锁而活,故而一直不向外透露,今日若非异人唤醒圣女,你们将依然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圣女,是为了我末族而付出生命的,她们值得被赞颂,跪拜!” 蓝长老说着,双膝及地向那三个小圣女跪去,小圣女们吓得直发抖,埋着头不敢看他,咬破了嘴唇也不敢哭出声。 接着便是山呼声,连绵不绝的山呼声,他们的山呼声饱含着狂热,饱含着激情,饱含着感恩:“圣女!圣女!圣女!” 唯一站着的傅问渔与沈清让便是这里的异类,傅问渔回身看着这满地的人,他们弯腰,他们下跪,他们欢呼,他们,全然不觉得,这数百年,有多少个这样的孩子被囚禁十年之久,受尽羞辱,再死得不明不白,他们疯狂地崇敬,用这崇敬送圣女去死,他们还觉得这是圣女无上的荣耀! “你们在做什么啊!她们才不过十岁年纪,你们没有孩子吗?如果这受难的是你们的孩子你们还会这样吗!” “你们醒一醒,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你们凭什么,牺牲不愿意被牺牲的人,只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 “你们这些禽兽!” 傅问渔大声呼喊,似乎想叫醒这里的人,但她一个人的声音被淹没,被掩盖,被这疯狂地呐喊声推翻,没有人在乎她说了什么。 而她柔弱的身形在这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单,那种满目皆癫狂唯得一人清醒的孤单。 一个女人抓住傅问渔的腿,她眼中的疯狂傅问渔见过,那种疯狂令人害怕:“如果我的孩子是圣女,我会很骄傲的,异人,末族数百年,全靠她们啊!” 傅问渔张张嘴哑口无言,聪明伶俐如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如何说话,任何语言在这些人面前都是苍白的,他们的残忍自私源自他们的骨髓深处,他们,是一群叫不醒的人。 “罗文,罗文,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傅问渔看到罗文冲过去拉起他的衣领。 而前些日子还在担心自己女儿安危的罗文在这一刻,如地上所有跪着的人一般,眼中狂热:“我从不知我的女儿可以使末族长存,这是荣誉,多谢异人将这样值得自豪的事情告知末族,让我末族明白,圣女的伟大!” 傅问渔手一松,难以置信地望着罗文,她自己有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傅崇左,她以为,只有在候门深处才能有那等薄情可怕的父亲,她不曾想过,比薄情可怕更让人害怕的,是愚昧,是疯狂,是畸形的信仰。 她抬头四望,满地跪着的人如密集的蝼蚁,没有一个清醒的人,傅问渔站在这中间,像是大海中一片枯舟,凭她一人之力根本难以抵挡这人潮汹涌。 其实早有预兆,当傅问渔以异人身份出现在末族时,末族的人曾呼喊着让她站在银针密布的神像台上,只为了得到她这个所谓在列天神的血,他们曾经在路边的雪水泥地里也要对她匍匐跪地行大礼,以表达他们内心的崇拜,这些早就是预兆了。 傅问渔一直都觉得这种崇拜让她十分不舒服,这些人眼中的光芒好像能侵吞一个人的灵魂。 她从未觉得如此挫败过,她对抗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一个已经走火入魔,疯了的族落,他们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活过五十岁,可以让无辜的人前赴后继地去死,并将这当作理所当然。 这是一种无力感,除了愤怒之外,她更觉得无力。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这是一群何等可怕的人,这样卑劣的族落,为什么没有早些死个干净! 傅问渔曾以为,她在商洛十五年受尽折磨看尽人情冷暖,她在望京一年看透残酷写尽人之恶劣,但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世上,真的能有那么一个地方,举族皆恶。 这末族传承有千年,这恶便相伴而生千年,这一千年的时间里,末族里从未养出过悲悯善良的天性,老而不死谓之贼,活得时间长久的末族人,他们比常人更为恶毒,更为自私,傅问渔突然害怕自己这异人身份带来的不死不灭,是不是在时间的锤炼下,活得越久的人,会越来越冷血? “傅问渔。”沈清让走过来想拉住她的手,她此时内心,何等难受。 “沈清让。”傅问渔怪异地笑了一声,“你有想过,你守护的天下苍生中,有这样的人吗?” “我……”沈清让应不上,他当然没有想到过,世间会有末族这样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人,你也要守护吗?”傅问渔继续问道。 沈清让沉重叹息一声:“我想,我只用守住善良的人就好。” 同跪在地的三长老或许并没有其他族人那般全心全意,所以蓝长老还能抬起头看着傅问渔,面带冷笑:“异人,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真的能对付得了我们所有人吗?” 蓝长老活得太久岁月,所以他太了解末族之人的本性,只要说出圣女能让他们活得更久,这些族人不会在乎圣女出了什么事,他们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是他们自己。 何其聪明的蓝长老,何其可憎的末族人。 傅问渔眼中有些泪光,她看着蓝长老:“你没有孩子吗?”tqR1 “所以三大家族中,从未出过圣女。” 傅问渔竟无言以对,好得很,这三长老,三家族实在是好得很! “异人,我劝你此事就此收手,再闹下去,我们不介意将你关进长老楼,免得你再惹出事端。”那卓姓长老冷色道。在他心中他长出一口气,又有些惧怕蓝长老,那不声不响的蓝长老竟能凭几句话就扭转局势,这让他很是担忧不久之后的族长之争,他是否还有胜算。 沈清让听了这话靠近傅问渔站在他身后,如果三长老真要对傅问渔做什么,这位大国师他不介意大开杀戒,反正这里的人,也实在没必要再活在世上。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要软禁了我了?”傅问渔冷笑,“你们有胆的,大可试试,看我会不会如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般任你们胡作非为!” 尤长老笑声道:“异人你何必呢,不过是三个与你无关的人罢了,她们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就此收手,对大家都好,你难道真要跟整个末族对抗吗?” “不错,异人或许不知,这末族族人最是单纯不过,谁若是要害得他们不能长存于世,谁就是敌人,哪怕你是天之异人,也不例外。”卓长老又接话道。 “所以,异人你何必要与整个末族为敌?好生接受着族人的供奉与崇敬,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们在游说动摇傅问渔,换作任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都知道退让是最好的选择。退,则能安然无恙,进,则是死路一条。 可那是傅问渔,那是敢与天下为敌也要活下去的天之异人,那是敢与皇权对抗的傅问渔! 傅问渔做下过不少恶事,但她从未害过无辜之人,从未对几个孩子下如此毒手,她内心最深处的良知与人性,让她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傅问渔就是不惜要与整个末族为敌!她做不到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丧尽天良! 第二百零六章救出孩子 傅问渔走到门口,看见跪倒在地的人延绵很远看不到头,他们叩谢着圣女大恩,叩谢着圣女让他们活过五十岁,叩谢着圣女的伟大,他们没有一个人觉得难过,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不对的,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声:那都只是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双十年华就被夺走性命。 没有一个人。 他们甚至连保持沉默都做不到,他们叫嚣着感激,合力推送着三个又三个无辜的孩子入虎口,他们所有人,都是罪人! “哈哈,哈哈哈哈……” 傅问渔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声音尖锐,笑得撕心裂肺,笑得如同疯魔,她大笑着转身,笑出了眼泪。 她大笑着一步一步走进那符文蠕动的巨石,拉过一个孩子细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恐惧的眼神,她们甚至不懂这一切为什么会降临在她们身上,她们受着这无妄之灾满足末族人的贪婪与自私,她们,不过是一些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要带她们走!”傅问渔低声恨道。 蓝长老冷冷地看着傅问渔:“异人说笑了。” “你能防着我自杀吗?”傅问渔嘲讽一笑,“我的确是永生不死的,但我若杀了我自己,你们只怕又要等数十年,数百年才能等到一个天之异人,蓝长老,你能保证你看得住我,让我好好活着吗?” “你说什么?!”蓝长老霍然抬头,盯着傅问渔。 “还有你不要忘了,你末族永远是丰国之臣!当年山城旧帐我还没跟你算清楚,你若真把我逼急了,我不介意放下过往芥蒂找来城王爷,将你末之一族踏平成泥!你要试一试吗?”傅问渔眼中跳动着仇视的怒火,她终于能理解当初的末族为什么能对山城做出那等泯灭良知之事,他们,根本就是没有良知没有人性的种族! “异人,你不要太自以为是!”蓝长老对傅问渔的恨可不少,若不是因为她天之异人的身份,只怕早将她杀了,这番受她威胁,又提起旧事,恼怒交加之下脸色都变了。 “沈清让,带她们走。”傅问渔直视着蓝长老的眼睛,一双手将这三个孩子护在身前。 “你敢!”蓝长老站起来抓住其中一个孩子。 傅问渔抬手一记耳光打在蓝长老脸上,清脆作响,目光狠戾狂妄:“我乃异人,乃百神之列,我说的话,你末族之人胆敢不听?!” 不是有狂热的信仰吗?不是要追求活过两百岁吗?不是对自己这个异人匍匐跪拜吗?! 那她傅问渔就好好的,狠狠地利用这一身份,心甘情愿地认下这龌龊卑劣的族落,尽她一切所能,至少救下三个孩子! 蓝长老在傅问渔这里受辱已有多次,早已忍无可忍,挥手之间就要对傅问渔打过来,尤长老一把拉住他:“蓝长老,我觉得异人说得有理,反正,她也离不开末族,等到时辰一到,将她送上圣坛,区区几个圣女换来的时间岂能与她相比?” 当真是撕破了脸皮,说话也毫不客气。 傅问渔冷冷笑了两声,抱起一个其中一个孩子,另外两个由沈清让抱着,在满地跪爬在地的末族人眼中慢慢走下巨石,走出长老楼,有族人要拦下傅问渔,他们担心傅问渔带走了圣女,他们会不会活不够五十岁。 当真太可笑了,也太可怕了。 傅问渔重新走上长老楼前的高台:“异人归位,圣女无用,我今日带圣女离开,来日还你等两百年寿命!” 在她的脚下,是夕阳照下来的如血残幕,是一片寂静,末族的人当真可笑,他们居然对自己如此顺从,唯一的理由是,她能让这些族人多活很多很多年,他们可真是一群贪生怕死之人啊。 便再无人拦她,她抱着那个瘦弱的孩子在跪地的末族人离开,她咬紧的牙关是压不住的憎恶。 方景城望着她抱着孩子的背影,久久不语,他从未想到过,圣女,竟然是这个样子。 一开始,他们只是想找个方法把圣女逼到众人面前,让末族人知道圣女过得不好,让三大长老尊严落地,不曾想,这末族的人如此……不堪入目。 杜畏轻笑了一声,说道:“少主,你现在知道当年我杜家为什么会落得被全族追杀的原因了吧?” “这地方,当真恶心。”方景城低语一声。 “还有更恶心的,他们对付异人的手段,才叫卑鄙。”杜畏眼中有几分恨意,快速升起,又快速放下,他杜家的仇,早晚是要报的。 方景城知道,傅问渔此时的内心一定极为难受,她是一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利用的人,但她内心最深处的大德大善,却让她无法坐视这样的事不管,这样的性子,注定让她活得辛苦。 “让流七月准备吧,还有,蛛网的人也可以着手安排了。”方景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傅问渔只怕恨这个地方恨进了骨头里,要早些带她离开才好。 他吩咐完一跃而起,顺着傅问渔回去的方向一路跟着她到了她住的地方,若是这种时候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方景城这样想,可是仍不到时候,总要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确保她安全了,他才好告诉傅问渔,我来末族已很久,是来向你赔罪道歉的,你可能原谅当时的我。 近在眼前不可得,方景城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过得好,如王婶婶说的那般,哄得她开心,可现如今,谁有办法让她开心?谁都不能。 小开在屋子里等着傅问渔他们,傅问渔出门时只说出去溜达一圈,都是小事不用操心,小开一向相信傅问渔的话,但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等了又等,等到天都要黑下来,他终于看到了傅问渔回来,只是她手里抱着的小孩子是谁? “问渔姐姐,这是?”小开问道。 傅问渔放下那小姑娘坐好,一把抱住了小开,真好,没有让他看到这世间最丑恶的事,他这样的单纯干净,不该看见那种脏得令人发指的东西,真好,小开,现在我才知道,把你保护得这样好,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真好,看过那么污秽难以入眼的末族,还能有你在这里让我相信世间总有善良这种美好事物在。 真好,小开有你在。 “问渔姐姐你怎么了?”小开拍着傅问渔的后背,她好像在哭,后背在抖动不停。 “小开啊。” “我在啊。” “小开,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会让你被任何人伤害,不要像那三个可怜的孩子被推进火坑,不要看见太多丑陋,我会保护你的小开。 小开听了轻轻笑,双手环过傅问渔的肩膀:“问渔姐姐你说什么呢,是我会保护你的。” 那三个小圣女,不,是那三个小姑娘看着傅问渔一行人时的目光依然露着胆怯,三个人紧紧抱成一团,好像这天底下只有她们三个人是值得互相信任的,别的人都会伤害她们,傅问渔做了些吃的,又哄了她们好久都不见有用,她们依然蜷缩在角落里。 傅问渔便只能叹气,不知道要过去多久,她们才能恢复正常。 后来小开走过去,盘膝坐在地上,托着下腮认真地看着那三个小姑娘:“你们不要怕问渔姐姐啊,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傅问渔看着便万分心酸,走到屋外透透气,沈清让坐在那里已很久没有说过话。 于他而言,他大概是从来想不到,他曾经所要守护的这天下,竟然会这样的地方存在。 “傅问渔,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来这里吗?”他突然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天下是好是坏,总都是命,我已懒得再去算,命既然是注定,算来算去也枉然,既然你是天之异人,你是乱天下的一切源头,或许我看好你,就足够了。”他说着笑了一声:“当然,我有我的私心我不否认。我曾经觉得,天下不起战事,百姓丰衣足食就是天下太平,可是我现在,突然渴望一场战火,将末族这地方烧得干干净净。” “我会把这里毁掉的,我一定会的。”傅问渔坚定地说道,她从来没有哪一刻的决心像现在这般强烈过,早先,她只是想逃离这里,可是现在,她觉得这世上有这样一颗毒瘤在,实在是一件极为让人生恨的事情,不如毁了彻底。 沈清让不再接话,他知道傅问渔会的,除了傅问渔,还有一个人也会,方景城来末族,除了找傅问渔之外,还有他其他的目的,沈清让从来不问,现在他觉得当初没有问是正确的。 夜风徐徐而来,吹散了一些沉闷的积郁之气,沈清让抚了一支琴曲,他已经很久没有抚过琴了,平日里跟傅问渔插科打诨,全然没了当初在望京城时他谪仙出尘的模样,现如今他琴音悲悯仁慈,带着能抚平一切伤口的温柔颜色,傅问渔依着门扉听着这琴音泠泠,看着他清冷俊雅的侧脸,这才偶尔想起。tqR1 沈清让大国师,他原是个不染人世烟火的人,是与自己一道,才沾得一身污腥。 “离开吧沈清让,再与我在一起,你只会离你国师之责越来越远。” 琴音渐停,他转身淡笑:“离国师之责近了,我便离沈清让远了。” 第二百零七章嘴炮技能 小开他有着这天底下最纯净的一双眼睛,他的目光总是澄澈清亮,笑着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也只能是拥有着这样单纯善良目光的人,才能慢慢打得开三个孩子的心防。 傅问渔再不想称呼那三个孩子是圣女,那听着高贵无比的称呼,于她们而言只是一场噩梦。 那三个孩子不愿与傅问渔亲近,却渐渐对小开放下戒心,至少小开伸出手要替她们诊脉的时候,她们不会尖叫着跑开,眼中的恐惧也一日少过一日,小开端过去的饭菜,她们也能慢慢吃完,虽然依旧带着谨小慎微的可怜模样。 “问渔姐姐,她们身上的伤倒是可以治,只是她们的神经极为衰弱,大概是因为常年被人折磨的原因,所以受不得一点刺激,只怕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养好。”小开坐到傅问渔旁边,有些无奈地说道,“她们到底遇到过怎样可怕的事情呢?” 傅问渔答不出,只把头靠在小开肩膀上,又挽起他手臂:“小开,慢慢来,她们是三个很可怜的姑娘。” 小开揽过她肩头,点点头认真说道:“我会慢慢把她们治好的,可是问渔姐姐,你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大概是因为我讨厌这个地方吧。”傅问渔微闭了双眼,她已好些天没有睡好了。 自从她把三个小姑娘带走,她这屋前就没有安静过,多的是末族人捧着各种东西要来献给圣女,献给异人,傅问渔看着就恶心,把门一关干脆眼不见为净。 “问渔姐姐,她们是三个女孩子,身上有些地方我不方便给她们上药,可是她们好像也很怕你,我们可不可以找一个人过来照顾她们啊?”小开说道。 傅问渔眼睛睁开一丝缝儿,看不出她眼底是些什么神色,只听得她说了一句:“好,我们找王婶婶过来。” 王婶婶没有孩子,早些年间她有过一个儿子,可是没长到八岁就病死了,这些年来她跟她男人一直想再要一个孩子却怎么也怀不上。她是极喜欢孩子的,也跟这末族的人有些不同,她并没有那么狂热的眼神,她看向这三个小姑娘的时候,眼中只有慈爱,那种泛着母性光辉的慈爱,是傅问渔暂时没有的。 三个小姑娘自然也怕她,一开始不肯让她碰触,后来王婶婶变着花样带了好些小玩意儿过来,都是小姑娘家们喜欢的小玩意儿,甚至带了一只小狗崽过来送给她们,小姑娘别的倒不怎么在乎,反而是跟这小狗崽玩到一起去了。 或许在她们心里,人不如狗可靠。 小狗崽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小小一团肉乎乎可爱,小姑娘们天天抱着小狗崽子慢慢倒露出些孩子应有的笑颜来。 王婶婶这天替这三个孩子擦洗完身子,又上好药之后,坐到了傅问渔对面,唉声长叹:“作孽啊。” 傅问渔端着一杯茶望着那边小开与三个姑娘一条小狗玩在一起,心里头的郁结终于解开了一些,回神过来看了一眼这婶子笑道:“婶子你倒是跟普通的末族人不同些。” 婶子知道傅问渔指的是什么,只笑了笑:“傅家妹子,我儿子死了之后,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我的孩子要遇上这种事早早夭折,这么多年过去后,我才缓过劲儿来,人总有一死,活一百年是死,活一百天也是死,活着的时候才最重要。” “怎么,婶子你不跟末族其他人一样,渴望活到两百岁吗?”傅问渔放下茶杯说道。 “活那么久,就要孤独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呢?傅家妹子你是异人,你可以活到与天地同寿,但那就是快乐的吗?长生不死,你难道不害怕吗?”婶子温柔的目光如母亲,她低头发笑:“一个人活到永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要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死的人倒没什么,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傅问渔心中微滞,这位婶子,她真的懂得太多了。 “我刚才给那三个孩子上药的时候,的确发现她们已经……她们下身的伤口很大,小开公子的药再好,也要过些时间才能彻底养好,为了活得久一些,就要对三个小姑娘做这种事,傅家妹子,这是不对的。” “在末族中,像你这样想法的人有多少?” “不多吧,大概算来算去,算不出五个来。”这婶子她苦笑一声,若不是因为她早早就成为蛛网最特殊的暗子,早早就跟杜畏和少主他们学到了更多东西,只怕她也会跟末族其他的人一样,只求活得更长久。 “婶子真是特别。”傅问渔说道。 王婶婶心里头一个咕咚,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让傅问渔绕进去了,她那些话看着并无他意,但实实在在地是套出了王婶子跟末族人不一样的这个事实,必定有什么人教会她什么东西,她才能不同,那这些人是谁? 王婶婶抬头看傅问渔,傅问渔早已起身走向那三个小姑娘,小姑娘们对她没有了一开始的抵触,虽不愿亲近,但至少也不会尖叫着赶走她,王婶婶暗自拍拍胸口,傅家妹子可千万别看出什么异样才好。 与三大家族彻底撕破脸皮之后的恶果很快到来,蓝尤卓三家之间自然依旧不合,但他们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原本是想各自拉拢的天之异人,现在成为了他们的狩猎目标,他们不再在乎手段,只在乎要得到天之异人。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便是尤三娘,尤家尤谓对傅问渔的情深意重自然是作戏,但这位三十四之龄的尤三娘却是玩真的,她并没有对小开死心,依然想着要将小开收在裙下。 见她上门傅问渔神色是不加丝毫遮掩的厌恶,看也不看她一眼:“什么事?” “异人,你如今的处境可谓艰难,你带走圣女三大家族皆与你为敌,你连自保都难,更不要提保护小开公子,不如将小开公子交给我保护如何?”尤三娘风情款款地望着小开说道。 心里头一万个不痛快的傅问渔说话便不会留情面,言辞之犀利狠毒,便要让尤三娘今日见一见。 她卷起一点儿头发丝在指尖,幽幽叹口气,朱唇慢慢启:“唉,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上梁不正下梁就要歪。老的为老不尊对几个小姑娘下毒手,小的不学好就要对一个小男孩行猥亵之事,啧,这等门风,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尤三娘你一把年纪了嫁不出去,也别祸害人家小伙子不是?反正你尤家连亵渎圣女,猥亵幼童这种事都做得出,你若是思春了,找你那好父亲帮帮忙,说不定他也是会答应的。要不,你也去做圣女如何?年纪嘛虽然大了一些,但你父亲是长老嘛,通融一下总是可以的,你也就不缺男人了不是?说不定还可以大门四开,除了三大长老,别的人进去也是行的嘛。” “傅问渔你在说些什么!”想她尤三娘也算是经过风浪的人,当初多少人指着她脊梁骨说她老姑娘嫁不出,她都挺得过来,但傅问渔这番话但凡是个要脸的人都受不了!尤三娘便拍案而起,怒视傅问渔!tqR1 傅问渔悠悠然坐好,顺手还理了理衣角,笑着抬头望着站起来的尤三娘,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我可有说错?尤三娘你不要恼羞成怒,哦不对,是老羞成怒,你三大家族干的那些事儿比我说的话可要恶心多了你都受得住,怎么我说几句你就忍不下了呢?是不是坏事儿不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能感同身受呢?那么我就帮你感受一下嘛,小开是个漂亮少年郎,他长得可好看,脾气性格也是顶了尖儿的好,就跟你们挑出来的那些圣女一样,你看,你是不是跟你爹一样,专门对人家漂亮小孩子下手?我又哪里有说错呢?” “还有,你知道你这种形为对于一个尚存基本人性的人来说,是什么吗?” “是恬不知耻的下流举止,是该被让人用唾沫活生生淹死的禽兽行径,你好端端一个女儿家,能活得这么厚脸皮又卑鄙,在下真的好生佩服,学都学不来的。” “你!你……你……”尤三娘气得浑身发抖,她原想着今日顶死了也就是傅问渔不答应,却没想到傅问渔这张嘴这么厉害,骂起人来这么利索干脆,还拐着十七八道弯地连着整个尤家,整个三大长老家族都骂了一顿! 尤三娘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小开再好也不是你的,你想老牛吃嫩草,门都没有!沈清让,送客!”傅问渔说得嘴都干了,才懒得再跟这种人继续讲下去,骂得痛快了就行了。 沈清让只觉得这些天内心的压抑和愁闷一扫而空,傅问渔真是一张铁齿铜牙做的嘴,骂起人啪啪打脸还带回响儿。 他忍着笑意尽量显得不要太失风度,抬手送客,尤三娘气得摔了一堆桌上的茶具大步子逃走好不狼狈。 送走了尤三娘,沈清让这才放笑出声,对着傅问渔道:“你这个人啊。” “我怎么了,我受了一肚子气我还不能嘴上图个利索骂个痛快了?还要忍着不成,我忍他八辈儿祖宗!” 第二百零八章”远“方来客 方景城坐在椅子上听着毕苟有模有样的学着傅问渔的动作和语气,将她说的话又一一复述一遍,他在脑海中想象着傅问渔骂人时一副清清淡淡,老娘就是要把你气得跳脚自己还能悠然喝茶的架势,尤其是那句“忍他八辈儿祖宗”,让他笑得难以自持。 “她啊,真是一点也没变。”方景城笑完之后叹了一声。 毕苟看着少主笑过之后有些落寞的脸色,心里觉得有些难过,想了想之后还是说道:“少主,我觉得现在事情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见小姐吧。” 方景城只摇了摇头,起身走以窗前望着下方那个石屋,说道:“还不到时候。” “少主你在等什么呢?”毕苟不明白。 “等我有足够的把握把她带离这里,你应该知道末族的人有多想杀我,她此时已经危险,若我再出现,只怕末族的人会提前动手,那时候就麻烦了。”方景城说道。 于方景城而言,他极少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他忍得下剜心之苦,也忍得住锥心之痛,更忍得了傅问渔就在眼前他却不能上前相认的折磨。事情总要一点点来,如果他的存在不能给傅问渔更多保护,反而会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处境,方景城宁愿自己辛苦再多忍一些时候。tqR1 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理性的人,理性到会让别人觉得他冷血残酷,然而,一个过于理性的人,总是在为难自己,克制自己。 方景城也很希望,在傅问渔遇到危险的那些时刻,是自己陪在她身边,是自己与她并肩而战,而不是将那些机会留给沈清让,可是理智告诉她,如果想让傅问渔平安,最好的方法是他如同不存在的隐形人,而他的理智,在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战胜冲动。 只要傅问渔过得好,那就好。 杜畏错过了听傅问渔骂战的时刻,走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凝重,方景城心觉不妙问道:“出什么事了?” “少主,祈国温太子再过不久就要进族了,如果他真的与卓家结成姻亲,只怕对我们的事大为不利,而且,属下并无把握温太子会对傅小姐做什么。” 有了尤三娘的前车之鉴,便再没有人敢上门来找事,毕竟在吵架骂娘这件事情上,谁都没有把握能骂得过花样奇出的傅问渔,所以这一段日子,傅问渔的屋子里还是很和谐的。 她睡得很好,小开给她开了安神的汤,一觉睡下去便是好梦纷呈,方景城坐在她床边细看她眉眼很久,舍不得收回目光。 他的手并不柔软修长,相反指节分明而且有力,手掌宽大,覆得住傅问渔整张脸,这只手轻轻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小心翼翼,不敢惊扰的样子。 “只愿我再出现在你在面前时,你不会也像今天骂尤三娘一样,将我骂个半死。”他轻声发笑,却又觉得,或许傅问渔骂自己也是好的,至少她心里有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这么个人的存在。 “问渔,你这么记仇记恨,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下我对你的伤害?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是的,哪怕她近在眼前,方景城也很想她,想拥她入怀,想听她说话,想看她笑,想得不得了,想得要发疯,想得每日不能睡好,这思念入髓附骨,不求解脱。 他俯下身来,轻轻印了一个吻在傅问渔唇上,微垂的长发与她的相交,方景城只求能早些有一日,他能光明正大地将她抱住,从此再也不松开。 他在傅问渔的房间又是一整晚,沈清让便在门外站了一整夜。 或许这便是差别,无论沈清让与傅问渔离得多近,近得两人行走时可以衣袂相叠,近得可以伸手就能与她握手,近得同住屋檐下,也近不过方景城。 近水楼台,未必先得月。 沈清让从来都知道,傅问渔,其实并没有放下过方景城,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在傅问渔的内心有很大一片地方,是存放着与方景城的一切,那是任何人都不能涉足的禁地。 次日清晨,傅问渔起床的时候,坐在床沿出了一会儿神,等到小开来敲门了,才笑着说:“来了,今日你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饭桌上越来越热闹,原来只有傅问渔他们三个,现在多了几个小姑娘,还多了一个王婶婶和一条狗,婶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扎根,除非家中有事她才会回去一趟,平日里都留在这里,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那三个小姑娘。 小姑娘们在傅问渔这里养了半月有余,身上的伤渐渐好了,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瘦骨嶙峋,眼中的恐惧也退下不少,越来越有孩子该有的活泼气息,偶尔都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只是她们依然是宁愿和狗狗玩儿,也不太愿意跟人说话。 傅问渔其实想问一问这三个孩子,她们所处的那地下,那个阵法是什么模样,那里有没有其他的机关秘道,可是她也知道,那里的一切都这三个孩子来说都是梦魇,只要一提及,都会令她们痛不欲生,所以傅问渔便不能开口。 小狗汪汪叫了两声,朝门口奔去,傅问渔便知有客上门。 客从远方来,身披一袭春。 “毕苟,流七月!” 毕苟第一次忍住了对吃的冲动,一把抱住傅问渔,勒得傅问渔差点喘不上来气,她抱紧着傅问渔:“小姐,我想死你了。” 傅问渔拍着她后背直发笑,又望着不客气坐上桌子的流七月:“你们怎么来了?” 流七月逗了逗小开,说道:“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毕苟好不容易松开傅问渔,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是当真又高兴又难过,其实他们来末族这么这么久了,一直就近在眼前,也未能跟傅问渔见面,这么久之后终于能前来,并吃一吃傅问渔做的好菜,毕苟高兴激动得直流泪。 她的傅小姐啊,受了好多好多的苦,那时候如果自己在望京城,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一定会带着傅问渔逃得远远的,不会被末族的人抓到。 “流七月他那个啥,半个末族人嘛,我跟他回高沙族的时候,路上他说能感受得到你的位置,我就跟他一起来找你,然后就知道你在末族了,我就过来了。”这是老早方景城就想好的理由,只有流七月与毕苟一同出现,傅问渔才不会起疑。 傅问渔的确不起疑,只拉着毕苟坐下说话,她不曾思念过望京城的任何人与事,只是偶尔真的会想念毕苟与花璇。 “花璇呢?她还好吗?” 毕苟不客气地拿了个馒头啃着:“她在京中陪着少……你还好吗?” 傅问渔只当没有听见她未说出口的话,笑道:“我很好。” 毕苟心里一酸,你哪里好了,你活得这般小心随时丧命,你哪里好?那么逞强做什么?却只能强打起笑脸:“这几个小姑娘是谁啊?你替小开找的童养媳?” 小开一下子红了脸,急声喊道:“毕姑娘你又在胡说!” 毕苟学着傅问渔的样子捏了捏小开的脸:“哟,脸红了,难道真让我猜中了?” 这对毕苟来说是一件极辛苦的事情,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要装作真的初到末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装得好生辛苦,生怕露出破绽,所以问的问题各种五花八门插科打诨,傅问渔也是陪着她满嘴胡说,两个人你骗我我瞒你,我知道你在骗我,我知道你知道我在骗你,好生荒唐。 沈清让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人演的这一出烂到不行的戏码,拉着流七月出了门外,有些生气:“为什么城王爷把你们派来了?” 流七月好看得过份的脸蛋立马愁容满面:“我也不想来啊,可是我们再不来,傅小姐就真要玩完了,你知道吗?” “什么意思?”沈清让问道。 流七月开始掰手指头:“一,上次你已经见识过那个阵法了吧,想必你也知道,那阵法就是针对异人而设的,傅小姐跟末族这么对着干,末族肯定是不会放过傅小姐的,所以他们很有可能提前对傅小姐下手。” “二,你会算天象,也应该算到了温太子再没多久就要进族,蓝长老可是知道傅小姐跟温太子的关系的,我觉得以温琅这王八蛋的脾气,极有可能把傅小姐带走,所以这也是他们提前动手的理由,免得温琅到了之后节外生枝,不便下手。” “三,国师大人你天天这么跟傅小姐眉来眼去的,你真当城王爷是宰相的肚子啊,他小气得要死好不啦,他的夫人你天天这么泡着是个人都受不了好不啦,他早就快被你气死了,所以派毕苟跟我过来盯着你。” “主要是因为第三个原因吧?”沈清让一脸要恨不得要找方景城去打架的神色。 流七月眨眨眼睛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可是城王爷死活不承认,不如你去问问?” 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居然还怂恿沈清让真的去找方景城问个明白。 第二百零九章送走圣女 毕苟坐在小院的石椅上,望着院子里已经长得有人小腿高的各色花花草草,有些已经打了花骨朵,只等再来一阵春风吹一吹,这些花儿就要绽放,这还是她跑到屋顶上撒下的一把花种子,少主也真是心思百出,想尽着办法要让傅小姐记得他。 所以毕苟望着这一圃花草有些出神,其实她知道,少主如果不是实在担心傅问渔的安危,绝不会让自己跟流七月这么早就现身,可是傅小姐的处境到底危急到一个什么地步呢? 或许只有少主和傅问渔他们两个人知道。 但傅问渔却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陪着毕苟坐下,望着花花草草,她似随意说道:“我记得我原本种的,不是这些花种子。” 毕苟从来不擅长在傅问渔面前说谎,好像所有的谎话在她眼下都无处遁形,所以她叫苦不迭哈哈大笑:“说不定你买错花种了。” 傅问渔睨了她一眼,不追究她这胡说八道,只笑道:“你跟流七月来了也好,帮我个忙吧。” “干什么?”毕苟打起精神来。 “我也跟你说了,那三个孩子是圣女,但受了不少的苦,我想把她们送出末族去,但沈清让一直不肯走,你跟流七月帮我这个忙吧。”傅问渔说道。 “我们才刚到,你就要赶我们走啊?”毕苟扁了扁嘴。 “末族……很快就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不希望她们再受到伤害,如果可以你们顺便把小开也送走吧,我心无旁骛才能全心全意应付。” 傅问渔她把整个末族搞得这么乌烟瘴气,可是这半个多月来末族却一直平静得不像话,除了尤三娘上过一次门以外,其他两族基本上从来没有找过傅问渔麻烦,这是一件极为反常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已经在策划对自己动手了。 傅问渔并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方法,但想来不会简单,等了这么久猜了这么久的那个鬼仪式或许这次就真的要见识到了,所以傅问渔她也必须全力以赴。 一如她当初所说,她要对抗的不是一个人一群人,而是整个末族,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傅小姐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毕苟很疑惑,她总觉得傅问渔知道一些什么,但她又藏得太好,导致毕苟猜不透傅问渔的想法。 那边三个小姑娘正与小开逗着狗狗,新裁制的衣服在她们身上比那身白衣要合适得太多,王婶婶手巧,给三个小姑娘梳着不一样的孩童发髻,正坐在一边纳着鞋底看着发笑。 傅问渔听了毕苟的问题,只笑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让末族的人称心如意。” 她说罢又转头看着毕苟:“你跟流七月不走也可以,让那王婶婶带着那三个小姑娘离开吧。” 毕苟的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作出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是这个王婶婶?” “她靠得住。” 毕苟目光微微闪烁,又问道:“其实,你为了这么三个孩子把自己处于这么危险的境地,你会不会后悔?” 傅问渔笑了一声:“有什么好后悔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积德了。” 傅问渔说完不再解释,走向那群孩子,跟他们一起嬉闹起来。 毕苟的后衣有些汗湿,看着傅问渔的眼神全是不解,流七月喂了一个糖果到她嘴里,她才有点反应:“你说傅小姐,她是不是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 “知道少主在末族。” “应该不会,按你说的,城王爷半点破绽都没有露出,傅小姐又不是沈国师会算天象,不会知道的。” “也是哦,少主行事从来不露痕迹的,唉呀我这心啊,总是觉得不安。” “是吗?我来听听。”流七月说着就把脑袋往毕苟胸前拱去。 毕苟提着流七月耳朵叉腰骂:“你个臭流氓要不要脸了啊!” “痛痛痛……女侠饶命!” 小姑娘们依然有些内向,小小的人儿紧咬着嘴唇,不是很愿意跟别人说话,傅问渔望着她们三个心里难受,本该是明媚快活的童年,她们却日日处在地狱里,那一场圣女之灾必然会在她以后的人生里留下阴影。 有个叫洁洁的小姑娘拉了拉傅问渔的衣裙,小心地递上一朵早开的小黄花,又转身跑开,傅问渔握着那朵小黄花,突然释然,她所做的这些事,既是在救自己,也是在救一些无辜的人,这也更让她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三个小姑娘送走。 王婶婶的动作很快,在毕苟的帮助下,一天之内就收拾好了行囊包裹,流七月这个富得流油的土豪给了她一大笔银子,足够她带着三个孩子富足地在外面的世界过上好几辈子。 小姑娘们离去的前夕终于愿意主动跟傅问渔说话,稚嫩的声音说着:“谢谢傅小姐。” 傅问渔只抱了抱她们,软软的小小的身子抱着像团棉花一般,轻声说着:“不用谢,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也祝愿她们日后的生命里再也不会这种无边黑暗的日子,只像普通小孩儿一样长大就好。 “傅小姐你放心吧,外面的瘴气虽然厉害,但流七月他毕竟是高沙族的人,也是认识路的,我们早有准备了。”毕苟见傅问渔似乎有心思,以为她是在担心出族之路地不顺利。 “那就好,王婶婶,我就把她们托付给你了。”傅问渔说道。 王婶婶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宽慰的笑容,她未能老来得子,但有这样三个瓷娃娃一般的孩子以后陪着她也很好,笑道:“傅家妹子你就放心吧,婶子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前一个晚上,王婶婶已拜别过少主和杜畏,她家男人有很不乐意离族,倒不是跟其他末族人一样想长命两百岁,而是舍不得离开从小生活的故土。对于这样的小麻烦,方景城当然是很愿意替傅问渔解决的,也没有什么人在方景城的威压下能坚持太久,王婶婶她男人当晚就答应了离开。 东边的太阳露出第一丝光的时候,她们就在薄薄的晨光中起程,傅问渔没有同去,只怕现在在暗中盯着她的人不少,她若去动末族边境,少不得又是一阵麻烦。 流七月与毕名二人保护着他们一路走到末族出族的地方,过了那道屏障,就是十万大山,山中尽是瘴气,瘴戾三族与末族就藏于这深山之中。 同来相送的还有另外几个人,他们倒不是有多少离别愁,只是担心他们的安全罢了。 “少主,外面接应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杜畏说道。 “嗯,务必要把她们安顿好。”方景城只点点头,傅问渔想送这些人走,方景城便帮着铺路,离开末族并不是很难的事情,难在出了末族之后还能活下来。 “少主,属下有话不知当不当讲。”杜畏无奈道。tqR1 “说说看。” “傅小姐如何得知这王婶婶一定能带圣女离开?按说,傅小姐不是这般鲁莽的人。”杜畏有不解,傅问渔必然也知道出族之路不会顺利,末族不加阻拦正是因为知道出了族也未必能活下来,按着傅问渔的性格,她定不会做出这等草率的决定。 方景城望着那一行远去的人,在晨曦的光里,她们迎着朝阳,像是走向光明的未来一般,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他刻意给出过无数的破绽,但他一直不确信傅问渔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来了末族,直到现在,他依然不能确定傅问渔她是否已猜到。 她做事,总是绕着一千一万道的弯儿,谁也看不出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按她的想法只怕早就有把这几人送走的打算,有可能只是没有想好办法,流七月和毕苟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最好的时机,流七月对山中之路极为熟悉,由他画一副地图,自然能将这一行人送走,她好像是在十分困惑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毕苟和流七月这两个能解惑之人一般。 但方景城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所熟知的傅问渔,不是一个等着时机出现的人。 他只能回头望了望末族,族中她的房子方景城不必去找也知道在哪里,再过不久,她院中的繁花将次弟盛开,那句在心中藏了许久许久的冬日天寒,可有加衣,是再也用不上了。 他叹了一声,罢了,不管她知道与否,自己总是不会离开的,所以他拂拂衣袍,在春深的早上昂首一笑:“杜畏,你上次说异人掠魂仪式是什么时候来着?” 杜畏不知他的少主在这短短一刻的时间里想了些什么,只能回话:“十月一,魂抽离。” 而傅问渔只是倚着长椅睡觉,浅眠中梦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临睡着之前她迷迷糊糊地问过小开:“你真的不跟他们一起走吗?” 小开正拿着一把花铲照料花草,抬头笑时一眼的明媚如春光倾泄:“我要是走了,这些花花草草谁来照料?” 第二百一十章什么东西 末族三长老蓝卓尤,自打傅问渔往长老楼前那一闹,实实在在闹不了不小的麻烦,虽然还没有造成什么流血事件,但三大长老之间算得上彻底分崩离析,已经是见面就要打的那种架势。 细数一下便知晓,蓝长老虽与傅问渔彻彻底底撕破了脸皮,但他那一番满口的胡说八道,什么为了族人牺牲三个圣女实在理所应当的歪曲论调,却让他在末族收获一大帮死心踏地的信徒,以蓝长老为首忠心不渝,他们坚信在蓝长老的带领下,他们早晚能获得不死异人的力量。 再说卓家,卓家虽未能在那次长老楼事件中获得什么利益,可是卓家的女儿卓燕却是实打实准备嫁给温琅的,温琅再不久就要打,他们为末族带来的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和利益,族人在活上两百年的追求被满足后,便希望自己活得富贵。 最后说一说尤家,尤家就比较麻烦了,尤三娘觊觎小开这件事彻底惹火了傅问渔,不惜不带脏字的破口大骂,骂得尤三娘狗血淋头。现如今他们只有一个尤谓还披着君子伪衣,在面子上没有跟傅问渔撕开面皮。 这三族如今共同缄默,缄默间讨论的事儿,无非是谁来成为日后的族长这一问题,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但这个敌人被他们打败后谁来称王却是个大问题。 以前还有时间慢慢来讨论协商或者较量,可是时间他从来都不等人啊,这会儿,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慢慢磨了,在平静无声的表象中,暗中的较力早已开始。 傅问渔她一觉睡醒,梦中想明白了很多事,醒来之后被吃好喝好填饱了肚子,拉着一行人上街,街上依然是末族人的狂热跪拜,而傅问渔已能做到目不斜视,懒得搭理,她对这末族的人实在是半点好感也生不出了。 她一上街,流七月就想哭。 流七月是一个很有银子的族长,但傅问渔是一个太会花银子的女人。 她几乎买下了整个末族的嫁婚之物啊喂! 要好多好多好多银子的啊喂! 以后还要给毕苟买好吃的啊喂! 傅小姐你不能因为这不是你的银子你就往死里糟蹋啊喂! 流七月脸都愁成苦瓜模样了。 足足拖了三辆马车的东西,傅问渔这才收手停下这买买买的疯狂扫货行为,着人抬着这些东西往蓝家走去。 蓝长老看到上门有如避瘟疫一般避得老远,在老远的地方行礼:“不知异人上门,有失远迎。” 傅问渔只当没看见他一脸的不痛快,自己大大方方坐下,又着人把买来的那些东西全堆在了蓝长老院中,支着额头指着这些东西,她说道:“我也不跟蓝长老你绕圈子,温琅是我的好朋友,当初在望京的时候蓝长老你就应该看出来了,所以温琅如果非要娶末族一个女子,我宁可他娶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女人,而不是卓燕那种刁妇。” 蓝长老眼睛一眯,不明白傅问渔这番举止有何深意,只知道这般做大为不妥,便道:“异人你如何知道温太子不会娶卓燕?” 傅问渔看了看沈清让:“我着沈清让算了一卦,卓燕克夫。温琅这个人虽然不要脸了一点,但总归是个好人,我不能眼看我朋友被一个女人克死。” 沈清让望天,天地良心啊,他沈清让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啊!但傅问渔既然都已经说了,那他也只能……这个锅,他背了! “温太子的确与卓小姐的命理相冲,不宜结为夫妻,倒是蓝家小姐与温太子命格相辅相佐,若是能结得百年之好,于两方都大有益处。”于是背好了锅的沈清让彻底开始胡说八道,流七月和毕苟便开始望天,那位温太子要是知道傅问渔和沈清让在背后这样编排他,不得气得跳起来把十九玉骨扇里的毒针全甩飞了才奇怪。 蓝长老不是很相信傅问渔这个人,毕竟他领教了太多次傅问渔的无耻手段,于是一脸的警惕和不信任:“纵使如此,那也只是温太子与卓家的事,与我蓝家无关,满香也无意嫁给温太子。” 傅问渔便长叹一口气,叹得好生绵长,悠悠然然都拐了几个弯,望着蓝长老苦笑一声:“蓝长老,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我知道我放走三个圣女对你们来说是莫大的损失,但毕竟稚童无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蓝长老,你自己也不能否认这事儿你们三长老干得缺德,我自是恨你们的,可是我一个人无法与你们三大家族对抗,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 这话说得隐晦难懂,蓝长老便皱起眉头,迟疑地望着傅问渔:“异人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们三大家族我都看不顺眼,但我除不掉三个,不过,除不掉三个能除掉两个我也是很满足的,那么我势必需要借力一方,蓝长老,难道你就不想将卓家和尤家击溃独掌大权吗?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现在你蓝家在族人中声望最高,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族长,难道你就不想借一把东风,让事情变得更顺利一些?”傅问渔是这世上最好的说客,她满嘴的胡说八道总是很有道理。 “为何是我蓝家?”当蓝长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动摇了。 傅问渔抿抿笑意,早有准备:“当然不会是因为我喜欢你蓝家了,当初你蓝家在望京城可没少恶心我,但你蓝家这个女儿却是三大家族中我看得最顺眼的小辈,比起卓燕和尤三娘,你这女儿都算得上是名门闺秀了,做人不能太自私,我总要替朋友温琅考虑不是?” 这一下,连小开都要望望天,问渔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能胡扯的人了。 “当然你如果还要问理由的话,流七月这个高沙族族长跟我说,当年他生母杜月娘逃出末族嫁给高沙族的族长之时,追杀得最凶狠的就是卓家和尤家,不巧了,流七月是毕苟的良人,也是我的好朋友,就凭这个,我也不愿意让尤家和卓家居大,这样一比起来,你蓝长老所行之事虽然恶心,但至少没有伤害我的朋友,我这个人很看重朋友。” 流七月闭眼吸气,忍住要破口大骂的冲动,谁跟你说当年追杀我娘的只有尤家和卓家啦,蓝家也在的好不啦,傅小姐你这样乱来真的没有关系吗? 但他面色悲痛,声音悲伤:“当年我娘差点死在卓家手下,蓝长老,我身上虽然流着半个末族人的血,但我却从不承认,我娘若不是因为他们一路追杀,也绝不会落下病根早早离世。” 傅问渔脸皮皮抽抽,流七月你娘明明因为染了瘴气难治而亡,这怎么也算不到末族头上的啊! 傅问渔的话蓝长老或许要好生考虑一下,但流七月的话他却是信几分,毕竟流七月是一族族长,在他看来,绝没有哪一族的族长会信口开河,捏造事实,然而他实在是小看了流七月的脸皮之厚。 或许应该说,蓝长老实在料错了傅问渔身边的人脸皮之厚。 “最后蓝长老。”傅问渔开始了总结陈词,“还有一个最不能忽略的原因那便是,你蓝家在三大家中算是实力顶尖的了,我只是想早些杀一些人出一口恶气,你蓝家便是我的首选,我也向来就是这一样趋利避害的人,你在望京的时候就应该领教过,蓝长老你觉得,你是与我合作比较有胜算,还是与我做对有胜算,当初我连方景悟都能逼死,你是否觉得你聪明过方景悟?”tqR1 这实在不算一段光彩的往事,傅问渔只把话点到为止,蓝长老他聪明的也就不会点破说穿,于是他开始陷入沉思。 这一波又一波的轮番攻击之下,蓝长老戒心已去十之七八,傅问渔自然会趁热打铁:“蓝长老你今日若是应下我的话,那我自会帮你坐上族长之位,但你若是不应,我想尤谓还是很乐意娶我进门的,这堆东西我大可以当作嫁妆,漂漂亮亮嫁进尤家,你说呢?” 蓝长老看了看外面那一堆火红的婚嫁事物,又看了一眼傅问渔,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难道异人你放得下城王爷?” 当初在望京城,傅问渔与方景城二人是何等亲密那是众人亲眼所见,城王爷为了她敢与皇帝争锋,傅问渔为了替方景城报六箭之仇敢一人对抗各族各国,那样深爱的两个人,难道真的能彻底放下吗?自从末族知道傅问渔就是异人之后,一直在暗中监视,也就是那连夜不休的监视才让他们找到机会,在九月九他们二人本该成亲却陡然决裂的日子里,把傅问渔带来了末族,可傅问渔,又是否真的放下了城王爷呢? 如果自己拒绝了她,她真的能舍得下一切嫁给尤谓? 毕苟几人心提到了嗓子眼,暗骂这老不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傅问渔,生怕一句话牵起她的情绪。 哪成想,傅问渔她轻展颜,慢抬眼,朱唇一启:“城王爷?那是什么东西?” 第二百一十一章下手满香 毕苟好像听到了少主的心一下子摔得稀碎的声音,除非是傅问渔演技好过炉火纯青这个词,否则毕苟可以发誓,那句话,绝对是傅问渔从心底最深处说出的,那是她最真实真切的想法。 城王爷,那是什么东西。 方景城在她心中,原来是半点痕迹也没有了。 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把方景城彻底扔出心中,傅问渔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只是一场大梦间,就决定不再想起了,情情爱爱这些东西,总要活着才有资格去矫情,在连性命都危在旦夕的时候,傅问渔很愿意把这种无用的事物一口气抛开。 于是她连带着方景城这种东西一起丢掉了。 方景城坐在桌子上良久不说话,他原以为他离傅问渔近一些了,原来只是更远了。 毕苟不敢上前搭腔,默默地站在一边,也真是造孽,本来还以为多做一些事多积一些功可以在傅小姐面前讨好卖乖,结果全是白费力气,傅小姐连少主这个人都懒得再想起,直接用“东西”来代替了,以少主的性格能受得了才怪。 然方景城只是坐着,不曾发怒也不见恨色,他平静地接受一切傅问渔给他的伤害,这是他理所应当承受的后果与惩罚,所以他心痛欲死却至死也不发声。 待到他忍过那阵痛到死的感觉,才缓过劝来看着毕苟:“卓燕脾气暴躁,应该会找她闹事,你好生保护她,其他的事情我来做。” 这样平静的少主毕苟看着反而害怕,担忧地唤了一声:“少主你要不要……去看看傅小姐,这种时候她应该在与小开锄草。” “我有空了自会去的,你先回去吧。”方景城抬手挥了挥,让毕苟退下。 毕苟“哦”了一声退到门外,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没听出里面有什么动静,只好放弃,又看着杜畏,指了指里面:“少主在玩命呢,杜先生你可要看牢了。” 杜畏苦笑一声,只说知道了。 屋内的方景城依然保持着之前毕苟离开时的那个坐姿,坐成了一副雕像的姿势,若有人细心看,可看见他眼底最深处像是一片枯寂荒原,长满了尖刀和利刺,闪烁寒光,嘲笑他当年的愚昧。 原以为沈清让与她站在一处笑意快活便是对他最残忍的处罚,不曾想真正令人绝望的事情,不过是她那些好看的樱唇微微一张一句话,便能将他打落无底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他还要为当初的愚蠢付出多久的代价,没有人告诉他。 恰如他所料,一直安安份份不闹事不惹事的卓燕在傅问渔去了一趟蓝家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怒火冲天地来找傅问渔,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傅问渔也正如毕苟所讲的正在培育着花草,等一场春风将这花吹开,所以看向卓燕的目光也含几分懒散:“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宁可让蓝满香嫁给温琅也不想你嫁过去,谁叫你成天跟个泼妇似的。” “你以为用这种方法就能挑拨我们的关系吗?我告诉你,作梦!”卓燕大喊道。 傅问渔却乐了:“你们的关系还需要我挑拨吗?不是本来就一塌糊涂要杀个你死我活吗?我这撑死了只能算是火上浇油,你不仅跟个泼妇似的,脑子也十分的不好使。” 卓燕她本来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可是自从来了一个傅问渔,她几乎是天天在受气,这里不如她那里不比她就算了,毕竟那是天之异人她比不了,可是傅问渔却是可着劲儿地给她找难受,可着劲儿要跟她过不去,温琅怎么就只能娶蓝满香了?自己怎么就配不上温太子了?她傅问渔算是谁啊有什么资格对温太子的婚事指手画脚? 总之,卓燕要气疯了。 “傅问渔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不管落到我们谁手里,你的后果都是一样的,你以为蓝长老就会对你格外仁慈吗?”她声音恨毒,像是恨不得立刻杀了傅问渔。 傅问渔根本懒得理她,弯着腰施着肥:“那我反正是个死,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你管得着吗?我第一个拉的就是你卓家!” 这叫蛮不讲理!这叫胡搅蛮缠! 卓燕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把傅问渔这个瘟神带进族里的人为什么是她,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说起来也是卓燕倒霉得不行,本来蓝满香对温琅也没啥感觉,毕竟从一开始就说好了,末将会将卓燕嫁给他,结果傅问渔几次三番地搅和,终于把蓝满香搅和出了那么些意思。tqR1 蓝家这位姑娘她对能不能成为未来的祈国太子妃,坐享天下福贵倒没有什么愿景,她只是觉得身边这小侍女的话说得对极了,小侍女是这样子说的:“小姐你若能嫁得温太子,那蓝长老必然能成为族长,到时候你要要对尤家的人动手,彻查当年大小姐之事,不就易如反掌吗了?” “可是成亲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哪里能这般草率就下决定?”蓝满香有些犹豫。 小侍女掩嘴一笑:“若是那温太子不好,卓燕能拼了命的死皮赖脸也要嫁过去?小姐你几时见过卓家愿意吃亏了?” “这倒也是……”蓝满香若有所思,又粉拳敲打着侍女的肩:“唉呀你真是的,不害臊!” “为了小姐你下辈子的事,怕什么害臊,你看看尤三娘,为了个小开公子都只差把自己脱光了躺在人家脚下了。”小侍女嘴利得很,损起人来是一把一的好手,逗得蓝满香笑声不断。 “那你说,我若是,我若是决定要嫁给温太子,卓燕会怎么样?” “她能怎么样?小姐你若是能嫁给温太子,蓝长老又与异人达成合作协议,到时候蓝长老是族长,卓家和尤家都未必还在世上,小姐你怕什么?反倒是如果让卓燕嫁给了温琅,那才是对蓝家,对蓝长老不利的事情。”小侍女目光也很毒辣,最后这句话倒是句真话。 小侍女一直陪着蓝满香说话到深夜,服侍着蓝满香睡下之后,小侍女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窗熄了蜡烛退出来,又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发现了,才来到养育末族的那条河边,河水在月亮下泛着温柔的光,她左拐右拐地拐进了一块大石头后面,大石头后面站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回杜先生,蓝满香已经动心了。” “明日继续,一定要让蓝满有想嫁给温琅的念头,这个给你。”杜畏递了一封信给小侍女,小侍女快速收入怀中,拜别了杜畏立刻离开。 杜畏等小侍女走了才来到大石头另一边,那边正对着河流,方景城斜倚在石头上正望着流水潺潺不息。 “少主。” “我听到了。”方景城抬手让他不要太大声,“明日把尤家也引出来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就都一锅煮了算了。” “是,少主。”杜畏应声,“那傅小姐那边……” “不用操心,她最擅长的事情除了做局,还有灵机应变,见招拆招。”方景城轻声一笑,起身时步子一晃,竟未能站稳。 杜畏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这才发现方景城已瘦了许多,平日里总是长袍宽衣看不出,碰触到了才能发觉。 “少主你!少主,你不能再这般下去,身体要紧啊。”杜畏心急,认识方景城十数年,何时见他如此脆弱过? 方景城推开他的手,无所谓地理了理袍子:“没什么,回吧。” 杜畏给小侍女的东西有点不得了,是当年尤谓与卓家来往的书信,尤谓为什么与会卓家有来往?这事儿咱之前大抵有提过,说是那尤家老二娶了蓝家大姑娘,结果大姑娘跟尤谓生出了情愫,暗渡了好几回陈仓,后来蓝家大姑娘怀了孩子时,被人揭破她跟尤谓的事,惹得尤家老二一怒之下杀了蓝家大姑娘,又自己抹了脖子。 当年揭破这件事的人正是卓燕。 本来这个事情就疑点重重,尤家的事她卓燕怎么会知道的一清二楚呢?蓝满香当年也起过疑惑,但终究没有什么把柄,时间久了也就慢慢淡了。 傅问渔来了之后提出过新的论点,她说尤谓根本不爱蓝家大姑娘,跟蓝家大姑娘在一起也只是为了毁掉尤家老二,谋夺少长老之位,蓝满香听了这个论点之后简直怒不可遏,但她依然没有证据,只能干生气。 杜畏所做的事,不过是借着傅问渔在蓝满香心中埋下的疑惑,送上了一份证据而已。 这个证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直到后来也没有人清楚,只知道那是一封信,信中写明了尤谓的得意与计谋,骗得蓝家大姑娘一颗芳心错许,还怀上了不知是谁的孽种,愿与卓家携手揭破此事,尤谓所得的是尤家少长老之位,卓家所得的好处是……尤家支持卓家与温琅的联姻。 再往前翻翻族中日志,那段时间的的确确是末族与祈国商量将哪个姑娘嫁过去给温琅当妃子的时候,杜畏送上来的这个证据,十分值得被相信,所有的细节和情境有着完美的还原。 于是蓝家小姐蓝满香,怒火冲天。 第二百一十二章末族暴乱 自那以后,傅问渔便放手不管有数日,成日赖在屋子里,要么研究着新茶,要么跟小开养着花,偶尔被毕苟闹得没办法了,下厨做些家常菜,这一行人像是过起了世外的日子,完全不理末族纷扰,小开是最开心不过的,他只想让他的问渔姐姐无忧无虑,别的都不重要。 愁死了的人是沈清让,沈大国师他很清楚,这一切不会如这小院中所展现的这么平静,那么外面到底乱了什么样子,他有些看不透,他所担心的,不过是那些事会对傅问渔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毕苟拍拍他的左肩:“国师别担心,有我家少主在,一切都是稳妥的。” 流七月搭上他右肩:“国师你别愁,傅小姐一个脑袋顶你两个三个四五个六个,她肯定什么都算好了。” 国师大人便一甩衣袖:“你们两个,哪里知道那掠魂阵法的厉害!” 掠魂阵法有多厉害除了杜畏,方景城和沈清让以外,大家都不知道,沈清让还是方景城告知的呢。只知道那末族三大长老打得厉害,已经开始了傅问渔期待已久的打架斗殴流血事件。 三大家族中各有底蕴,都养了不少家丁护卫在身边,平日里这些人养着都只是看家护院,跑腿办事,真没有几个拉出来干一架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有点不同,时间不等人是一个原因,傅问渔跟方景城明着暗着这么一挑拨又是另一个原因,总之,这三大家族在一个小小的导火索之后,终于开始了大杀特杀。 这个导火索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也实在荒唐得厉害。 尤家的婆子上街去买菜,看中了一块好猪肉,蓝家的姑子也正好瞅中了,本来这种事没啥好争的,其中一方随便让让也就过了,大不了一家吃猪肉,一家吃排骨就解决了的事,可是实在架不住那蓝家的姑子是个厉害角色,死活要买,出了高价也要买回去,说是自家小姐蓝满香今日就想吃红烧肉。 尤家的婆子如何忍得,你还真把你蓝家当族长了不成?叉着腰就破口大骂起来说蓝家的人不要脸啊,生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讨人嫌啊,一块猪肉都要抢啊,难怪当年蓝家大小姐脚踩两条船,嫁了老二又要勾引老大啊。 这就不得了,触到了蓝家不能说的秘密,不非得打死一个才甘心啊? 于是蓝家和尤家两户人家的家丁提着棍子刀子就开始了街头斗殴,卓家的家丁是些个没长心眼的,这种时候非得不避得远远的,反而拿了板凳瓜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叫好助威,于是好好的双方斗殴事件变成了三方混战,打得好生热闹不凡。 就在这时候又有谣言传出,异人的力量是可以自行控制的,谁能得异人多一点垂怜就能活得更久一些,三大家族打架也是为了这个事儿,族人若是这时候跟对了人,以后就能比别的人多活上几十或者上百年。 于是族人也开始了站队分阵营,你帮蓝家我帮卓家他帮尤家,大家甚至各自制了袖标,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阵营,蓝袖标的人瞧见了落单的黄袖标的人,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胖揍,红袖标的看到了也赶紧捡起板砖加入。 总之整个末族变得好生热闹,打得不可开交,纷纷扰扰不断,狂热的种族总是容易受到挑拔的,一句“为了异人”他们就能不问原由的开战,在他们的脑海中,只有活得更长更久是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道德与人格这种东西,他们完全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了,于是就这样轰轰烈烈拉开了一场“圣战”。 这场圣战让往日还尚算宁和的末族变成了巨大的舞台,街道上到处可见斗殴过后的血迹,打砸抢过后的街道空空荡荡荒荒凉凉,就连平日里最热闹的那条河边都不再有各种爱八卦的婶子们聚一起说闲话,毕竟大家站的阵营立场不同,见面就要打破头,是再也无法说笑了的。 于是在真正的外人看来,这就好笑万分,那是真的搬着板凳嗑着瓜子看好戏的。 方景城就是这看好戏的那一部分人,这场荒谬万分的祸事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闹了起来,斗争的火焰他点燃,便只用看着火焰越烧越大。 那蓝家姑子当然是他的人,那制袖标让末族人站队的阴损方法自然也是他想出来的,他总在这种看不见的地方,一点一滴想尽着办法帮着傅问渔,也帮着他自己。 现如今的末族打得热闹得不得了,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个个都觉得别的人是异类,然后个个都开始了打着正义旗号的征伐。 这一切说来似乎极简单,但要在短短几天内引发这样一场全族参与的祸乱却并非易事,方景城这几日劳心劳力想尽办法,杜畏可用的人手不多几乎用全部用上,又要小心不被人发现,几日的折腾足以使他们精疲力尽,如今坐在这不被人察觉的地方安静看戏,已是最大的清闲了。 杜畏坐在茶楼包间说了几句话就倚着椅子睡了过去,连他都撑不住了,可想而知这些天,他们累成了什么样子,杜微微给她哥哥盖了件外衣,小声地对方景城说道:“城哥哥,我们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方景城看着她笑了一笑,小姑娘懂事了,也知道心疼大哥了,便说叫醒杜畏让他回去好生睡上一天,他自己还有事。 杜微微不多问,她知道方景城要去看看傅小姐,这些天一直是这样的,不管他有多累,总要去看一看傅小姐他才能安心。 傅问渔住的这屋子在荒唐“圣战”中显得遗世独立,这是末族人最后的理智了,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是他们共同尊重的,这场圣战也是为了争取异人的垂怜才引发的,所以他们不会来找傅问渔的麻烦,留得这清静之地给她。 于是这院子里花在渐渐开,人在缓缓笑,原本的三人同住如今是五人同吃,傅问渔也乐得跟毕苟无事时讲闲话,偶尔调戏国师大人不要一脸的严肃有加,方景城都站在远处看着,他看得好几次入了迷,眼神追在傅问渔身上收不回来,毕苟鼻子好使得很,自然知道她可怜的少主又在,便想着法儿的引着傅问渔在外面晒太阳说闲话,这样少主就能多看几眼。 也真是可怜。 “小姐你知道外面打架打翻天了吧?”毕苟为了让傅问渔在院子里多坐会儿开始找话题。 傅问渔拢了拢衣衫点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了,我又不瞎。” “嘿嘿,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嘛。”毕苟这叫没话找话。 傅问渔望着她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傅小姐,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这倒是真的,毕苟是真有些不明白,末族大乱固然是好,但真正的目的呢? 傅问渔微微眯了眼睛靠在石墙上,懒懒晒着太阳,淡淡的光泽在她脸上像是生辉的好玉,她慵懒的声音如要进入梦乡:“我那天去找蓝长老说的话,是认真的,我是真的要除掉三大家族中的两个,至于死的是哪两个,我不介意。” 毕苟便想起了傅问渔那天去找蓝长老的一派胡说八道的话,没想到傅问渔那么爱绕弯儿做事的人,这一回却是直接了当得很,摆开了场子就是要弄死两个家族,真是半点也没有骗蓝长老。 “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敌不过他们这么多人的,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内乱,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傅问渔微微侧了下身子看着毕苟:“不费一兵一卒,他们就死伤惨重。” 毕苟拍了拍自己肩膀示意傅问渔靠过来眯会儿,又说道:“这倒也是,流七月这两天一直在懊恼没有做药材生意,要是做药材生意就几天在末族就能狠赚上一笔,是有些可惜了。” “财迷。”傅问渔点了下她额头。 毕苟乐道:“财迷有什么不好,财迷可以买好多吃的。” 方景城便在远方看着她的小动作自己一人发笑,看她跟着毕苟起身入了屋内,才转身看着沈清让:“国师大人有事?” 沈清让眉宇间写忧愁:“城王爷,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方景城笑道,“国师大人难道还想我放过末族不成?” “自然不是,末族可以毁去,但不能是因为她的原因。”沈清让语气沉重,“我不希望在她身上的预言成真。” “什么预言?天之异人,必乱天下吗?”方景城听罢笑道。tqR1 “末族之乱的确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果,但若由她引起这战乱,那天下大乱由此而起将难以收场,城王爷可有想过这个问题?”沈清让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他比较不幸的是遇上了方景城和傅问渔这么两个让人头疼的角色,换作旁人或许愿意听一听他的劝告,但这两人,完全不会管这些。 方景城才不在乎预言也不在乎天下大乱会不会由末族而始,他在乎的不过是怎么把傅问渔救出去,顺手把这里灭了,他没有沈清让那么高尚的情操,撑破天去他操心一下丰国的事,天下那么大,还不是他要想的问题。 所以他只是笑望着沈清让:“如果不这么做,国师大人有没有更好的建议呢?” 沈清让失语,如今末族的情况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既然没有,那何必操心未来未必会发生的事,担心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城王爷。” “还有事?” “你是否真的已弃天下于不顾,只要傅问渔了?” “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这天下,如何弃之不顾?我曾经拥有过傅问渔,可我却负了她,沈清让,天下与她,对我而言不是一个很难选择的问题,倒是你,是否真的放得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敲诈七月 末族人的战斗力在信仰的催化下变得极其可怕,方景城都不曾想到过事情最后会变得有些不可收拾难以控制,那些狂热的族人进入了完全的癫狂状态,疯了一般的情绪令人恐惧,从最初的打砸抢聚众打架后来演化成了小型的战役,那位不甚在乎天下只想傅问渔回心转意的城王爷又做一件若是写进史书,便要遗臭万年的事。 这件事跟流七月有关,流七月的脸拉得老长老长,十分地不痛快:“城王爷,我高沙族的武器随便一件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你就这么要过来也太不是个事了。” 方景城摸了摸下巴又喝了口茶:“不如就当做为毕苟的聘礼?” “你这是在强辞夺理,毕苟的聘礼我自然不会少了她的,但这武器怎么好拿来迎娶她?”流七月简直气得要跳脚,好多好多的银子啊。 “反正最后也都会变成钱的嘛,你拿在手里又不打仗,留来做什么用?”方景城也耍起了无赖。 “我不用那也是我的啊,你你你这是强盗行径。”流七月愤怒地控诉。 “本来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是?”方景城突然觉得跟傅问渔学来的这招臭不要脸极其好用,在这种时候若是要脸可就办不成事了。 流七月郁闷得气都不顺了,甩着袖子发着脾气跳着脚,最后依然拿方景城没办法,又只好收好袖子敛了脾气定了脚,笑容满面开开心心地回了傅问渔那处。 “傅小姐我看这末族打的这个架还是很热闹,不如我来帮他们一把怎么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真的在滴血。 “怎么帮?”傅家小姐好整以暇看着他,这个人怎么生得这么好看,长在男人身上,简直浪费了这张脸。 “是这样的,我族中有些武器有些残次,平日里也不能拿来卖钱,一般只能回炉融了重炼,我想着要不拿来分发给末族的百姓,他们拿去打架用必然是极好的。”流七月说得一脸的诚恳,只在心里将方景城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 傅问渔摸摸下巴喝了口茶:“这想法,极好。” “傅小姐觉得好,就好。”流七月看着傅问渔这与方景城如出一辙的小动作更是觉得气要压不住,造孽啊,遇上这么两个人。 “不过我可没有银子给你的啊。”傅问渔看着流七月好生坦承,高沙族的武器可贵死了,她可没有那么多私房钱买过来。 “没关系,我送你。”流七月真挚地笑道,“就当是给毕苟的聘礼了。” 毕苟一听这话可不乐意:“那怎么行,这个不算,这个就当你送给小姐的礼物了,我的聘礼要另算!” 流七月想望着天哭一哭,这是啥媳妇儿! 不管流七月有多悲愤,多肉疼,一万把上好的钢刀他还是拿了过来的,当然也的确都是残次品,这里刀柄裂开那里刀面弯曲什么的,但这并不打紧,毕竟武器这东西是用来砍人的不是用来观赏的,末族的人也不是正规军要上战场,只是手里头需要家伙而已。 这一万把钢刀迅速地分发下去,分发的方式由傅问渔决定,否则方景城就要暴露得太明显了,而傅问渔则是毫不怜惜手边的人儿,连着深夜让他们抱着一堆兵器骑着快马挑着哪家顺眼地,就丢一把兵器进去,至于那家人是支持蓝卓尤中哪一家的,并不重要。 那晚上傅问渔跟小开倒是睡得安稳,苦了沈清让毕苟和流七月,不得不苦哈哈地跑去找方景城帮忙,方景城十分乐意,不但人手全调出来用,自己也乐呵呵地加入了这送兵器的队伍里。 有了这批武器的加入,末族那些小打小闹就变成了动真格,不再是敲闷棍拍砖头,而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末族的动乱也彻彻底底地爆发。 方景城担心会有极其极端的狂热分子会伤到傅问渔,着令毕苟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能离开傅问渔身边,毕苟也实诚,围着傅问渔住的石屋外撒了一圈毒药,谁若是一脚踩上了,保管死得透透的。 如此一来,傅问渔就得了个真正的清静。 但是这事儿瞒不过三大长老,别的人对流七月不熟,蓝长老却是个相熟的,他对流七月这种雪上加霜的行为表示了强烈不满,流七月他的脾气便再兜不住了,气得大骂:“老子嫌手边的武器多了没地儿使,拿过来做人情送给你族族人砍柴不行吗?谁知道他们会砍人啊,你自己管不好自己的人找老子发脾气,你作死啊!” 毕苟也是个好样的,帮着流七月也开始骂:“就是,你们末族人好古怪,没事儿喜欢砍人玩,吓死本姑娘了不打紧,吓死傅小姐了你们赔得起吗?当心我叫城王爷来踏平你们末族保护傅小姐!” 蓝长老气得胡须都要抖掉了,却拿他们无可奈何。 傅问渔与小开两人双手托着腮,撑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地看着流七月毕苟跟蓝长老对骂。 “问渔姐姐,我怎么觉得流公子好生气的样子。”小开转着脑袋望着傅问渔。 “我也觉得他很生气的样子,大概是蓝长老长得太丑了,丑到他了。”傅问渔也是特别认真地说道。 就连小开都觉得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些,沈清让就更听不下去了,嘴角抽抽,傅问渔你真是掰得一嘴好瞎话。 然而不管他们这边多么的安生清闲,外面的世界已经有些不忍直视了,传承了上千年的末族,大概翻遍了族志也是找不出这种情况的,智慧的长者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也给不出答案,末族的动乱夹满了私欲,包裹着一件“圣战”的外衣。这些自私的人除了争取谁活得更久这个利益来,平日里的私仇也开始在暗中泄恨。 谁家男人睡了别家婆子,谁家鸭子被谁家偷走过,谁家儿子看不上谁家姑娘退了婚,都找到最好的报仇时机,“圣战”的味道渐渐变了,变成了报复和私仇的解决。 这一点不仅在族人中,三大家族也是如此。tqR1 这个晚上的风也静止,月也胆怯,星星瞪大着眼睛不敢闪烁,卓尤蓝三家人到了最后一决死战的时候。 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最后,他们会以如此草莽的方式终结他们之间的矛盾,没有任何阴谋的计算,硬打硬地杀出最后的赢家,争夺将来的族长之位。 傅问渔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观战,于她而言,是谁站到最后都不重要,最好是这三家齐齐死掉她才开心,所以她只是坐在屋中错烛火翻闲书,等着最后的时间。 毕苟终是没有忍住内心的八卦之情,拉着流七月两人好一通飞檐走壁来到了“主战场”,三大家族的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毫无章法地厮打在一起,毕苟看着略带些嫌弃,这模样太难堪了些,比不得半点少主带出来的兵,战争的美感也不见一丝一毫。 相对于傅问渔这个甩手掌柜,方景城真是业界良心的好主子,这样的场面他也亲自到场盯着,他提了一壶酒喝着,看着下面打得死去活来,眼中带几分漫不经心。 “少主,我们要不要下去掌握一下方向?”杜畏看下面这乱七八糟的打法,觉得最好还是控制一下。 方景城放下酒壶,细看了下方片刻,只说道:“不用了,蓝家的气焰也就到今日了。” “为何会是蓝家?”杜畏不解,按下面这打法,怎么看怎么是蓝家占了上风。 “你们一直都小看了尤谓这个人,他不可能坐视尤家面临此等危机而不做出任何反应的,我若是他,我会与卓家联手除掉蓝家,再与卓家定下利益分配之事。”方景城缓缓说道。 卓家之所以坐不住要跳脚,是因为蓝满香隐约有要抢走温琅的架势,他们将失去最真切实际的利益,那是真真实实白花花的银子。 尤家跳出来打架,那纯粹是蓝家因为当年的事把他们逼出来的,他们一心一意所指望的不过是族长之位,是对天之异人最彻底的掌控权。 这两家之间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之间在遇到生死存亡问题时,是可以协商的,但蓝家不一样,蓝家已经按着傅问渔的指引,走向了死敌这条路。 方景城没有料错,下方的打斗情况渐渐起了变化,卓尤两家不知在何时因为一个眼神的交换,一起将刀子捅进了蓝家,蓝长老始料未及,挥着拐杖显得有些力竭,不是年轻人的对手。 这个石头筑的族落,在经历了近十来天的流血斗殴事件之后,已经残破不堪,原本的一团和气变成戾气,到处可见尸体都不见有人收尸,不过七八岁的幼童都会挥着刀剑高喊着为了异人,然后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同伴,这个鬼地方,终于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造成这一切的,是傅问渔,是方景城,但他们不会有任何的内疚感,这样的地方,本来就不该存于世。 第二百一十四章蓝家之亡 蓝家这位长老其实已经活了一百二十九岁,他大概是如今末族中活得最久远的人,年纪小时听过他的父辈说过很多关于天之异人的传说,他也很希望像他的祖先那样活上很久很久的时日,活到他不想活了为止,要比平常中我人出一倍乃至两倍的寿命,看尽人间好景色,享尽人间大富贵。 他这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奋斗,他寻找了一辈子,只希望在他未离世之前找到天之异人。异人璃在末族开花结果,他便知道异人已现世,可是异人在哪里,天下这么大要上哪里去她,好在上天不负他辛苦,他从望京城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告诉他,异人就是京中那位傅小姐。 他想过自己一人独占这份功劳,可他的对手是城王爷,他没有丝毫把握能从城王爷手中夺得傅问渔,只好回族,与卓长老蓝长老商量,大家一致决定先盯紧异人,等待时机就把异人带来末族。 也是天佑末族,傅问渔与城王爷的决裂,给了他们绝佳的机会。 当异人终于来到末族,所有的族人都能感受得到身体里焕发的崭新的生机,那是生命的力量,是一种通达百肢的舒适,是一种连毛孔都在呼吸的感受。 这样的异人,他们如何能放过?如何会让她逃走?应该是要把她神奇的力量榨取干净,永远在末族绵延下去才算是理所应当。 他用尽他一百二十九岁的所有智慧与计算,愿只等今日事定,他蓝家就可以得到最至纯至净的异人之力,他蓝长老可以活到三百岁之久,他的族人可以活上两百年,他想着,今日他是必赢的。 但如何能料得到,卓家和尤家在这种时候居然能联合在一起,居然能合力给他致命一击。 他看着胸前的刀子充满了不甘心,他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事,在最后关头居然输了,这让他难以接受,他似在顷刻间老去,展露出一个一百二十九岁高龄老人应有的迟暮和苍老,他抓着尤谓一点衣角,恨意难解:“你……你……” 尤谓握着刀柄冷笑一声,看着这个将死的老人说道:“蓝长老路上好走!” “黄毛小儿,也敢狂妄!”死亡的逼近能将人的潜力逼到极处,一把老骨头的蓝长老也爆发出可怕的力量,他枯老干裂的手抓住刀刃疯了一般向尤谓逼去,沙哑苍老的声音叫喊着不甘心! “不自量力,哼!”尤谓退了两步刀子一抽,一道血柱喷洒而出,蓝长老瘦老的身子摔倒在地上,他扶着打拐杖摇摇晃晃站起来,满嘴是血,念叨着:“我是末族族长,我是不会死的,我是不会死的……” 他身形似在一眨眼之间老去,佝偻起了腰身,血水顺着他的胡须流下来,眼中的光芒却炽热明亮,蓦然间他看到了自远处而来的傅问渔,他似乎是想傅问渔过去,未几步又倒在了地上,不甘心地向傅问渔爬去,而嘴里的喃喃声依然是:“我是不会死的,异人可保我三百年寿命,三百年……我不会死……” 尤谓飞起一脚踢在蓝长老破败的身子上,那根伴随了蓝长老数十年的拐杖也不知道飞去哪里,他踩在着蓝长老衰老的身体上,冷笑声刺耳发寒:“你跟你那个蠢女儿一样,都该死!当年你若把你女儿嫁给我,我怎会要杀了你!” “我哪里不如我弟弟!”尤谓低声恶狠地说着,他明明是家中老大,可是父亲却让他那个无能的弟弟继承少长老之位,让他受尽了族人的白眼和嘲讽!他自幼便不明白,那个只知道傻笑的蠢货,有什么资格做少长老,有什么资格继承这千年大家族! 他恨得无以复加,他也当然没有看上蓝盛香那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也只看得见他弟弟,他便恶向胆边生,那样的女人要勾引到手再容易不过,果不其然,她真以为自己爱她爱到愿意背负骂名!tqR1 也真是笑话,原本他只想利用此事来刺激尤家老二,羞辱一番他,没想到他弟弟如此有骨气,竟受不起这委屈耻辱,活生生掐死了怀上了孽种的蓝盛香! 有些好奇,那个孽种到底是谁的呢?每每想到这个,尤谓的内心都是一片痛快。 “你!”蓝长老瞪大了眼睛,当年他的大女儿蓝盛香待字闺中,尤家老大尤二都来求娶过,可是尤家老二是尤家少长老,蓝盛香看中的也正好是这老二,便拒绝尤家老大尤谓。 蓝长老自然也怀疑过尤谓是否有下黑手,可是始终拿不到证据,又为了蓝家和尤家两家的颜面,便一口瞒了下来不对外给个说法,更何况当时还有卓家在虎视眈眈,只要蓝家和尤家一动手,卓家便会趁虚而入。 三方鼎立从来都是最平衡的状态,任何一方打破这平衡,面临的都是灭顶之灾。 只是没成想,当年一桩旧事,能在今日还被翻起给他致命一击。 蓝长老枯枝一般的手拍打着尤谓的小腿,艰难地喘气,双眼里满是恨怒交织的情绪,可是尤谓只脚下用力,像是恨不得把蓝长老踩进地底里才甘心作罢一般。 这尚且不够,他像是要泄恨一般,提起手中的刀子猛地向下扎进蓝长老的身体,一下两下三下,似乎要在蓝长老的身上刺出无数个透亮的窟窿,蓝长老整个人泡在血里,眼中疯狂明亮的光也在渐渐淡下去,无力又绝望地感受着生命在他身体里疯狂流逝。 远处蓝满香见她父亲倒下,失声尖叫:“爹——” 这样的呼喊并不能阻止什么,蓝长老他望着满天静默不语的繁星,星光在他眼中渐渐黯淡,最后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倒影,这个是他渴求了一辈子的天之异人,可是天之异人神色冰冷带几分嘲讽,其实傅问渔从来都没有一个异人该有的样子,她不高洁,不乐于奉献自己,也一点都不喜欢与她有关这个末族,她只是像一个最平凡的人,有理智地憎恶着这个地方。 蓝满香死在了奔向她父亲的半路上,卓燕终于一刀杀了她以解旧恨,刀子拦腰劈过,蓝满香的生命如同她的细腰一般被从中砍掉,而卓燕脸上写着快意和报复成功之后难以压抑的喜色,所有与她争温琅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蓝家的后人便在这一晚上彻底消失,对于斩草除根这种事,尤家和卓家很有经验,蓝氏族人无一能幸存,一如十六年前的杜家,消亡在另外几家族的合力之下,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王婶婶救出第二个杜畏与杜微微。 杜畏脸上有些悲色,本来在这种时候他不适合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他只想起了当年他杜家也是遇上过这样一场灭顶之灾,蓝家死于傅问渔的阴谋之下,也算是间接地报了仇,杜畏在心底沉重叹息一声,想要告慰天上的爹娘。 而傅问渔只是来检视战果的,对于死的人是谁她不甚在意,反正死谁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她踩着干净的绣鞋踏过一地又一地的尸体,鞋底上沾了些许血迹,她在青草地里擦一擦,显得并不是很上心。 好像这满地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堆又一堆的杂草,在这一晚上被剥夺的不是生命,而是长错了的花朵被剪了枝,她看上去,丝毫也不关心。 有的时候,傅问渔她有着最温柔的心地,愿意为了那三个与她毫无干系的小姑娘豁出性命,有的时候,就算死再多的人在她眼前,她都懒得多看一眼,显露出她最绝情最冷血的一面。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尤谓望着傅问渔,他从来都知道天之异人不凡,但从未想到过她能不凡到如此地步,不择手段到如此境地,末族族人待她可有半点不好,她竟舍得布下如此杀招! 夜风安静了一个晚上,终于吹了起来,夹着血腥味,裹着傅问渔的头发在遍地死尸里缓缓扬起,与她的裙摆一道向后飞去,傅问渔的笑容也像是被风扬起,笑得飘渺而懒散:“你们没有死尽,这让我有些遗憾。” 尤三娘最是忍不住,握着一双弯刀恨恨地看着傅问渔,狰狞地脸色让她三十四岁之龄的脸上更显难看:“末族哪里有半点对不起你,你怎么这么蛇蝎心肠?” 她这话说得好笑,虽然傅问渔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掠魂阵法会对她如何,但看几位圣女的下场,她必不会比圣女好到哪里去,这末族的人待她又是怎么个好法了? 傅问渔听了抬了抬眉,又抿了下嘴:“你倒是菩萨心肠,可是小开不一样看不上你吗?” 这夹枪带棒的话听得尤三娘又恨又恼,紧了紧手中的刀像是恨不得要冲上去跟傅问渔打一架才甘心。 尤家那么胖长老今日也笑不出,他圆圆的脸上全是血迹,一步步走向傅问渔:“异人你若对末族不满,大有其他方式可以表达,何苦将我末族逼至如此千年不遇的大难中?” “从你全族觉得圣女受难是理所应当的时候开始,我就对末族彻底失去同情,千年不遇的大难?在我看来,这末族根本没有资格存在千年。”傅问渔冷冷回讽。 第二百一十五章算无遗漏 原本一开始,傅问渔没有想过要对整个末族怎么样,她想着三大长老恶劣就恶劣了,族人总是无辜,不过是些被蒙在鼓里的平头百姓,可是圣女的事让她彻底寒心,这个族落是无可救药的畸形存在,他们本就不该存于世。 在末族的这场暴动中,蓝家虽然消亡,但卓尤两家也赢得并不轻松,甚至是惨胜。蓝长老先前在三位小圣女之事时,拉拢聚集了很大一部分末族的人,如不出意外,他必是末族族长。这些人为了心中所谓的“信念”会变得无比的“英勇”,这种疯狂外人难以想象,可他就是在末族发生了。 于是在这这动乱爆发的时候,他们在蓝长老的带领下,会倾尽全力。 这等疯狂给了卓尤二家极大的打击,就连尤长老也负了伤,更不要提满地重伤的末族族人。就算蓝长老死了,他们也未必能收拢得了人心,毕竟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他们必然会怀疑卓尤两家的用心是否纯粹,是否对得起他们心中的“信念”。 首先要活下去,其实才是活得更长久,最后才是活得好。 末族这一场暴乱,在后来的书上有记载,末族全族当时在这场暴乱中死去的人有多少却一直未能查个明白,想必那不是一个小数目,遍地死尸要一一清点的话,大概也要费上好些时候,他们悉数死于这场荒诞的“圣战”里,而傅问渔作为主使之人,连眉头都不愿意为这些人皱一皱,为了一己之私可以枉顾他人性命的这种恶劣习性,不是末族一人所有,而是全族通病,那么傅问渔有何好难过? “请异人跟我走吧。”尤谓抬手,请着傅问渔,走去哪里,傅问渔自然知道。 “怎么,你们两人已经商量好了谁来当族长了?”傅问渔看了一眼卓长老和尤长老,笑意不减的样子。 尤长老觉得傅问渔的问题似乎有诈,但又想不出关键在哪里,刚想说这与异人无关,就让卓长老抢了个先:“尤长老德高望重,族长之位自然是他的,我卓家对此毫无异议,异人你若再想挑拔,只怕是不行了。” 他显得有几分洋洋得意,傅问渔之所以能将他们害得这般凄惨,无非是之前她抓住了三大家族的弱点,借以痛击,又利用族长之争挑拔众人,现在他们弱点尽去,族长之位也已落实,这个天之异人纵使有天大的能耐也没有办法了。 傅问渔望着他笑了笑:“卓长老就不想做族长吗?” 卓长老一脸的坚定:“异人,你不用再教唆我,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是吗?”傅问渔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像是永远有探不完的秘密,你永远也想不到她一步会做什么。 尤长老觉得有些不妥,只让人围上来防着傅问渔又要使诈,毕苟等人见状连忙靠拢傅问渔,将她护在中间,这情景是少主和傅问渔都没有跟他们讲过的,难道真的要拼死一场才行?方景城也皱起了眉头,此时情况危急,若真是逼不得已,他会不惜出手。 “异人,还是请您跟我一起……入阵吧。”尤长老缓缓抬手说话。 傅问渔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的月牙儿,她说:“我隐约记得你们让我入阵的日子是在三月之后,今日方才六月初九,两位为何这么急着要把我逼进长老楼呢?” “异人心知肚明,又何必非要让人把话说穿呢?”尤长老已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傅问渔再沉着冷静,遇此情况怎么可能还这般闲庭散步一般? “是在担心温太子来了搅局吗?”傅问渔只轻笑低语一声,忽又提高了音量:“温琅,你这爱躲躲藏藏看热闹的毛病准备什么时候改改?” 一片寂静。 静的人不止是末族的人,还有方景城,按他的计算,温琅至少要在六月末,七月初才会赶到末族,这也是他一直担心傅问渔出事的原因,怎么傅问渔这么确信温琅会及时出现在这里?她又瞒了自己什么事? 他突觉挫败万分,无论何时,他算天算地总也算不到傅问渔的心。 寂静之中温琅摇着十九玉骨扇踏尸而来,依然是一边嘴角微挑,笑得一脸的邪气,衣衫也好看得紧,玉白色的长衣飘逸出尘,又着几抹墨绿色的竹枝,款款而行。 “没想到傅小姐这般思念本宫,竟急着着人让本宫早些过来,唉,既然这样,那本宫当然只好一解傅小姐思念之情了。”他一边说一边笑,笑着走到傅问渔跟前,收了玉骨扇,啧啧两声:“几月不见,傅小姐是越发好看了,几时嫁给本宫?” 傅问渔让他这番话逗乐,笑着不理他的胡说八道。 “温……温太子!”卓家那长老傻了眼,怎么温琅会出现在这里? 温琅骨扇轻抬示意他起身,搭上傅问渔的肩膀,唉声叹气:“没听见傅小姐思念本宫了吗?本宫如此怜香惜玉之人,哪里舍得让傅小姐想得肝肠寸断不是?” “不过……你们这迎接我的架势大了些啊,准备来铺条尸骨路不成?”温琅扇子点点,点着这一地尸体,心中微微有些发冷,傅问渔这女人的手段是越来越厉害了,弄死了这么多人居然眼都不眨一下。 “温太子说笑了,只是族内有些杂事,让温太子受惊了。”尤长老拱手赔笑,丰国的城王爷们得罪不起,祈国的温太子他们又哪里敢得罪? 温琅冷笑:“听说你们准备把傅小姐给炖了补身子?这事儿本宫可不能答应,毕竟傅小姐可是本宫将来要娶的太子妃。” 众人脸皮抽抽,末族啥时候说过要炖了傅问渔啦!温太子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啦! “温太子说笑,我末族将异人奉若神明,岂敢行此无礼之事?”尤长老腰弯得更低,话说得更恭敬。 “那就好,这天都快亮了,本宫心疼我将来的太子妃,这就带她回去睡下了,你们也散了吧。”温琅说罢,就真个揽着傅问渔肩膀转身离去,步子走得好生闲适,脸上笑得好生快活,一副傅问渔真是他太子妃的满足样子。 走到无人看见的地方了,傅问渔弹了弹他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面色立转清寒,温琅还真当自己是个软弱的女人由着他调戏了不成,冷色一句:“你够了啊。” 温琅心底便是一声叹息,傅问渔啊傅问渔,哪怕她与方景城断了个清楚,也不愿意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当真是个冷血的人。 可他只是一个劲儿笑,围着傅问渔走了两圈,又笑又叹:“你当真是胆大包天,若今日我不能及时赶到,你这小命可就要交代在今日了。” “我敢这么做,就是相信你一定会来,毕竟,我若是死在了末族,你跟高沙族的生意可就要黄了。”傅问渔说道。 “那倒不是,是你明明知道我若不来,你又死在了末族,想必京中城王爷非得一脚踩平了这个地方,我好不容易打通末族这条路,可就白费了,啧,傅问渔啊,一别数月,你这算计人心的本事也是越来越见长,可怕,实在可怕。”他话虽是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什么可怕的神色,相反极为欣赏佩服,他看中傅问渔的,便是她过人的手段和智慧。 两人这边说着闲话往回走,后面的方景城便沉默如石头。tqR1 “少主,我真不知道温琅为什么会突然到来。”毕苟觉得小命有些不保,她天天跟着傅问渔竟然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方景城摇摇头,说道:“此事不怪你,应该是那三个小圣女下山的时候顺带送出去的消息,那个王婶大概是被她买通了。” 果然一如她的风格,做任何事,都是有足够多的原因,绝不会为一件无用的事而费心思。 其实也怨不得王婶婶,傅问渔是让三个小圣女下山走出很远之后,才把一封信交给王婶婶,信中就说明了让她们去找温琅进族救人。傅问渔仔细看过流七月画的地图,温琅大部队若要进来必然只能走大道,王婶婶从大道下山自然能与温琅碰上头。 信上说明了时间晚了一切来不及,温琅这七窍玲珑心自然想得到傅问渔说的来不及是指哪些事来不及,他自然会立刻赶来。王婶婶倒是想把消息再回送给方景城,可是末族人手本就少,十万大山里更没有据点,她想送回来也送不了。 正如她所料,温琅收到信之后立刻加快行程,他知道傅问渔在京中跟方景城出了事,一个人跑掉下落不明,但怎么也没想到是来了末族,他心中一边焦急着想早些见到傅问渔,一边又担心傅问渔真把他的事都给搞砸了,两厢之下,全力赶路,紧赶慢赶的可算是在这紧要关头赶上了。 所以傅问渔是早就给自己想好了后路的,她只是在这后路展现出来之前,先让末族乱成一锅粥,死上一些人。 她向来是这般,算无遗漏。 方景城望着前面那两个人,温琅满脸快活手舞足蹈地说着话,逗得傅问渔不时发笑,他心里难受莫名却只能压住,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担心过多了,傅问渔怎么可能真的把她自己置于险境? “少主……”毕苟轻声喊着。 “去吧,就算有温琅,你们在她身边也能保护她。”方景城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先行离开。 第二百一十六章漫长一夜 满地死尸,这些不成形不成队的暴民以最粗俗最混乱的姿势,成全了傅问渔与方景城在一明一暗中布下的阴谋,他们或许到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尊崇的异人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他们根本不能意识他们的想法是荒谬的,在千年来的口耳相传中,他们已经习惯了异人就该属于末族,就该为了末族付出一切,如同那三个圣女一般,哪怕她们三个只是小小的姑娘,哪怕她们被人凌辱,哪怕她们活得没有自由和尊严,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的潜意识里,已经把这当作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 对傅问渔而言,她不是圣母,不是伟人,她根本不想叫醒这些半死之人,去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正确的事,他们也根本听不进去,根本不会相信,所以傅问渔选择的路很简单,简单到粗暴残忍,那就是—— 毁灭。 她要毁掉这个地方,毁掉这个让她恶心得想吐的地方! 所以她能从容平淡地踩过尸体,也能漠然无情地面对死亡,当她心肠狠起,便再没有什么能动摇她的狠决。 温琅已有很久没有见过她,走在她身边他细看了许久傅问渔眉目,想起那一日傅问渔一身红衣如火半含烟媚半带娇,诱卓罕德上当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这般刚烈,只是那时候她是为了方景城。 现如今,她身边哪里还有方景城? 于是温琅便一副一点也没变的样子,依然是一副本宫天下无敌第一好看流七月除外的神色,乐呵呵地看着傅问渔给他倒茶,不知死活般问了一句:“听说你跟少将军那亲没结成?” “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傅问渔也不恼,只翻了他一白眼。 “你看我早就跟你说了,从了本宫如何?”温琅当真是不死心,一个问题从望京问到了末族。 “温太子我看末族一定有给你安排住处,不如我先送你回去吧。”沈清让一张脸早就黑成锅底了,本来一个方景城在暗中躲着,指不定哪天跳出来就够让他糟心的了,结果现在又来一个温琅,简直烦得透透的了。 温琅嘿嘿笑了两声打量着沈清让:“哟嗬,沈国师你这是准备跟随我们家问渔,不做什么大国师了?” “谁是你们家问渔了!温太子你要不要脸!”毕苟拍案而起,这个温琅简直不知羞耻! 温琅是天高皇帝远,欺着方景城不在这里可劲儿蹦跶:“怎么着,你们家少主是个人渣欺负了我们家问渔,我还不能做个好人护我们家问渔后半生无忧了?” 毕苟让他左一个我们家问渔右一个我们家问渔气得肺都要炸了,捊起袖子就要干架:“来来来,你来,我们来打一架,气死我了!” “打就打,本宫武功盖世还怕你个臭丫头不成?” “你敢,你要是敢打她我就反悔不把铁矿兵器卖给你祈国!”流七月一步跨出挡在毕苟面前,气冲冲看着温琅。 “唉哟嗬,这打架还有两口子一起上的啊?” …… 傅问渔跟小开又托起了腮,认认真真地看他们吵得好热闹,小开撅了撅了嘴,歪着头:“问渔姐姐,他们好像真的要打起来了。” “好啊,最好打得两边都受伤,这样你就可以替他们治伤了,记得收贵一点诊费,赚的钱我们买好菜我给你做饭吃。”傅问渔十分正经地说道。 “嗯,流公子很有钱的,可以收多一些没关系。” “没错。” …… 到底到最后他们也只是逞了口舌之快,没有真个打起来,小开和傅问渔幻想着多收点银子当诊费的事也未能达成。只不过他们这里的热闹“和谐”,跟外面的泥泞带血比起来,显得极其残忍。 整个末族除了傅问渔这一处房子,都处在阴冷恐怖的氛围中,温琅的到来让末族的情势再变,卓长老和尤长老彻底对蓝家余孽进行了清洗,真真正正做到了不留下一个祸根,而那些参与了“圣战”的末族百姓也在他们的指挥下各自安顿好,地上的尸体迅速被清理完,到这个时候,末族的人才有些恍然,他们这几天如同疯魔一样的行为显得不可思议。 但那也的的确确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事,方景城没有给他们下什么迷神药,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做下的。 一整夜,末族的人都未能歇息好,温琅怎么说也是以祈国太子的身份到来的,末族昨晚那副惨状被他看到已是失礼,第二天自然要补救,所以重新将末族恢复到平日里的秩序就显得格外重要,至少不能让温琅无事上个街,就看到有人提着砖头拍人脑袋这种事,以后好说还要和温琅结成双方姻亲的不是? 在末族大忙起一整夜的时候,方景城便静坐一整夜,他将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想,温琅到来意味着三方博弈的这局棋正式拉开局面,再不同于往日里的小打小闹,如今是要借末族做战场,丰国与祈国来搏一回生死局。 温琅自然不是单纯为了傅问渔而早早赶来末族,当初他也下了决定要娶卓燕,原因无他,说到底了不过是为了他自己在丰国中的地位,他赶来这里站在傅问渔身边,一是为了救下傅问渔,二是为了阻止末族彻底毁于傅问渔之后,那他多年的准备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傅问渔她自然是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方景城担心的只是她根本懒得管这个事情,她若是真放手不去理会,只求她自己能平安活着出去,方景城便要将事情都安排好,既要保证丰国的利益,又要保证傅问渔能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这不容易,城王爷手间握着玉人儿,忧思良久,依然未能想得周全。 “少主,今日之事,温太子插手进来之后只怕难以完满收局。”杜畏沏了一杯浓茶,这只怕又是漫长无比的一夜。 方景城接过浓茶拔了拔杯盖,有些怀念傅问渔煮的好茶,说着:“本来是想准备此事结束之后,利用他们想借机带问渔进阵,顺手把阵给破了的,没成想,温琅来得到倒及时。” “温太子看似救傅问渔,实际上却阴错阳差救了末族。”杜畏遗憾地叹了一声,温琅太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你又怎么知道,温琅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末族来的呢?”方景城笑了一声,他很了解温琅,那不是一个为了女人放弃野心的人。 “少主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温太子想得到末族?”杜畏惊讶一声,他知道温琅来此是为了娶卓燕,也是要与末族交好,但未曾想过他图谋的东西如此之大! “从祈国入丰国,除了商洛便只有末族这条路,商洛如今是铁桶一块,易守难攻。末族虽说是我丰国臣族,可是一直不安份,当初在四方会谈的时候,温琅就有此准备,杜畏,那位温太子,才当真是个狠角色。”方景城缓缓说道。 “蛛网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少主,若真有异样发生,蛛网的人会不代价也要阻止。”杜畏脸上满是严肃,事情似乎真的快要无法掌控了,就看傅小姐和少主能不能像往日一般,放下嫌隙,全力应对。tqR1 “先别惊动问渔,她想过得自在一些,我们便不要让她为难。”方景城喝了一口浓到发苦的茶,准备熬一个漫长的夜。 也许是因为压力真的陡然增加,方景城的话也显得多了一些,原本他想在温琅到之前先解决大部分的事,到时候事成定局,温琅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可是现如今看来,只怕是不行了。 在方景城忧心忡忡的时候,小开正跟傅问渔悠悠然然地喝着茶,傅问渔从来不让小开见太多血腥之事,她想用她全部的力量,保得小开这双眼睛永远纯洁无暇,就为了当初小开怒斥方景城,也要保护自己的那份赤诚。 所以小开没有看到外面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的问题便也显得单纯而直接:“问渔姐姐,温太子来这里是为了救你出去吗?” 傅问渔嘴里咬着半片红薯干,摸了摸小开的头:“不是。” “啊?”小开脸上满是失望,原还以为温太子能带问渔姐姐离开,没想到又不成。 “小开,问渔姐姐我不喜欢温太子,就不应该指望他为做任何事。他为我做一件,我便要还他一件,如此才能不相欠,所以他不是为我而来我反而自在。你也要记住,世间什么东西都可以欠,唯独人情欠不得,否则日后还起来,要做许多昧良心的事,不还,又良心不安。”傅问渔揽着小开的手臂,轻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小开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那沈国师呢?”小开不解道,“沈国师这算不算是我们欠下的人情呢?” 傅问渔靠在小开手臂上缓缓入睡,睡前轻声一句:“放心吧小开,我从来没有欠过任何人。” 门后站有一人,温琅骨扇微收,面含苦笑。 真是讨厌,傅问渔就不能笨一点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哪个重要 卓燕的脸色极其不好,温琅的突然出现让她心头一滞,上一次见温琅还是在好几年前,那时候她年纪还小,温琅也未能眉目长开,不似今日这般风流倜傥,但也初具佳公子容貌,那时候起,卓燕便是确信自己是要嫁给温琅为妻的。 她不是很懂得外面的世界是何等荒唐残酷,也不是很清楚祈国的皇宫与末族的长老楼不同,那里多的是美貌的女人,她就算嫁给了温琅也只是众多姬妾中的一个,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正妻,温琅并不会给她与众不同的待遇,也不会听她说什么话,她只是诸多利益交换中的其中一个。 但她以为,她是唯一,她想错了这一点,便想错了所有的事情。 温琅来时,甚至未多看卓燕一眼,好像他要娶的这个人不外乎是一件物品,他来这里也不外乎是把这物品带回去,不值得他用半点心,他所有的目光和炽热都放在傅问渔身上,他看着傅问渔时的眼神极温柔,温柔的颜色藏在嬉皮笑脸之后,卓燕她观察得太过用心,所以不曾看漏过半点。 她的嫉妒和恨意便要滔天而起,蓝满香当初还只是有那么个想法,她就要一刀劈了蓝满香泄恨,如今温琅的目光被傅问渔全部牵走,她几乎恨得要咬牙切齿。 执念这东西有时候会帮人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但若执着于错误的事情时,就会变成可怕的偏执。 偏执成狂的卓燕愤声质问尤家的长老:“为什么不在今日把异人推入长老楼地下,明明这是我们说好的条件!” 尤长老眯眯眼睛,看着这个不懂事的小辈,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温太子的出现是巧合吗?他是来救异人的,你是要我尤家跟温太子作对吗?” “他为什么要救异人,到底异人有哪里好?!”这个问题问得极其无聊,对于看入眼了的人来,对方哪里都好,不好也是好。 尤三娘听了她的话咯咯发笑:“怎么,卓家妹妹这是急着要嫁人,生怕自己的如意郎君让人抢了?” 卓燕今日没有好脾气跟尤三娘斗嘴,她只是想着要如何把异人弄死,如何让温琅的目光移向自己,她坚信,只要傅问渔死了,温琅自然会重新移回目光在她身上。 温琅当然不知道卓燕如此强烈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骨扇一开:本宫生得如此英武不凡,有几个女子爱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他只是趁着夜色拦住了毕苟的去路:“有劳毕姑娘带我去见一下你们家少主。” 毕苟神色微冷,少主在末族的事并未泄漏半点,温琅是如何得知的?她警惕地看着温琅:“我不明白温太子在说什么。” 温琅哗啦啦打开骨扇,笑道:“你这点小心思太差劲了些,就不要跟我装了。你家少主把傅问渔当初可是捧成掌中宝,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能不四处寻找?你跟流七月都在这里,就说明他一定在附近,赶紧着,本宫跟他说完了正事还要睡养颜觉呢,才不要变得跟你一样像个黄脸婆似的。” “你大爷,我非要杀了你不可!” 两人一路打到了方景城的院中,方景城也像是料到了流七月今日一定会来一般,早就坐好备下了茶,温琅合扇,提袍而入:“少将军,好久不见啊。” “温太子。”方景城抬手请他入坐。 温琅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缓缓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喝起了茶:“本宫原还有些遗憾,未能喝上傅小姐和少将军的喜酒,不曾想少将军如此贴心,竟不惜自毁婚事也要等到本宫前来贺喜,真是暖心备至啊。” 方景城知他是故意这般讲话,要替当时的傅问渔出一口恶气,可恶就可恶在他明知温琅这番话是在故意怄他,他依然难受得不得了,重重几次呼吸才能压下心间的疼痛,状若无事地与温琅说话:“温太子此行是为了娶卓家小姐,本王先行恭贺了。” “本宫这辈子要娶的女人没有一千也将有八百,少将军你是恭喜不过来的,倒是傅问渔本宫一直是心之所系,本宫女人再多,但太子妃之位总归只有一个,我挺想让傅小姐往那上面坐一坐的,少将军你意下如何呢?”温琅带几分邪气望着方景城,真是难得,他温琅这辈子也大概就这么一次机会,能将方景城伤得体无完肤他还不能反抗的。tqR1 “只要你不怕,我丰国大军兵临祈国城下。”方景城缓缓开口,言语惊人。 温琅目光微眯,有些不相信:“你会为了傅问渔出兵祈国?” “我能为了她,扫平末族,为何不能为了她,荡平你祈国?”方景城冷眼看着温琅,温琅这个人,看着油腔滑调不靠谱,可是他一旦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会拼尽全力去夺去抢,所用手段也将是无所不用其极,方景城必须阻止傅问渔成为他的目标。 温琅停顿片刻,望着方景城不知想了些什么,最后一挑眉啜了口茶,笑声一句:“我若不记错,少将军你已将京中诸事都放下,现在京中的太子可是你的四弟方景梵,你有资格跟本宫说这话?” “温太子莫非忘了,本王当年以三千铁骑大败你祈国三万大军的往事?” 那是一段祈国战史上的羞辱历史,那场战役名叫“牧原之战”,年方十五的方景城领三千骑后突袭祈国大营,阵法兵道诡异,以三千之数大败祈国三万将士,祈国将士连夜撤退逃离三十里,方景城也是那一战成名,少年将军的美名便是那时候在军营中流传开来。 那是他最传奇的人生时刻。 温琅自不会忘记,也是因为那场战事,温琅知道了方景城大名,那个被祈国百姓个个都记在心里,但凡有机会就要将其杀死的少将军。 他看着方景城沉默了很久,似乎在考虑为了傅问渔,与方景城这样一个人成为敌人,是否是一件值得的事,他思考了不短的时间,最终也没有想出个明确的答案来,只望着方景城说道:“既然她对少将军这么重要,你当时为何要那般对她?少将军你那位肖姑娘我也是见过的,若要我看,肖颜开连她万分之一也及不上。” “你不必拿她来与肖颜开做比较,她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之处,傅问渔只是傅问渔。至于你所说的我当时为何要那么对她,那的确是我的错,我现在来此处就是来认错的,所以,温太子你若是想与我宁心静气地谈一谈这末族处理事宜,我给你的最佳劝告是将傅问渔隔离在外,她不该被这些事情卷进来。” 这方是城王爷本色,他负傅问渔在先,该认的罚一个不少的认下,可该要做的事也一件不落地做好,他从容有度,不紧不慢。 温琅挑着唇角一笑,放下茶杯,抬手一挥,骨扇打开,他轻轻摇:“好,我们就来好好聊一聊这末族的事儿。” “请。”方景城抬手。 “先说这第一桩,你明知我是要与末族结亲的,却故意放任傅问渔,甚至帮着她将整个末族搞得乌烟瘴气,死伤无数,我要这样一个残破的末族有何用?”温琅开始细说他们做下的恶事。 “其一,末族是我丰国臣族,他闹成什么样子也只有我丰国有资格点评,其二,温太子你是祈国人,与末族结亲之事我丰国本就不满,所以我们把末族闹得再乱也不必经过你的同意,其三,这末族残破也好,完整也好,都不会是你温琅的,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这个事情关乎丰国的领土完整性,方景城是半点也退让不得的。 温琅冷笑,斜眼看方景城:“怎么,现在你少将军管天管地还管起女儿家的婚嫁之事了不成?卓燕虽是你丰国臣民,但说到底了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我要娶了又如何?” 方景城便掸袍轻笑:“若真的只为了一个普通女子,温太子你又何致于从祈国跑来末族相娶?” “少将军,你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很简单,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的意思。” 温琅便只是笑着不再应话,再应下去那个话儿就有些大了,京中恶鬼城王爷也好,少年将军方景城也罢,无论哪一个,温琅都不乐意真个与他闹翻,尤其这两个身份还是同一个人所有的时候,温琅最明智之举是避其锋芒。 “依少将军所言,你是不打算让我娶了那卓家的女儿了?”温琅笑问。 “自然。” “想让本宫放弃卓燕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少将军答应我一件事。”温琅向来是很会谈条件的,他看方景城,笑意幽深:“少将军反正已与傅问渔闹成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不如,就让她嫁给我如何?” 方景城微抬首,看着温琅许久。 温琅摇了摇扇子说话:“我来一趟末族,总不能空手而归地回去,那么我很好奇,在少将军心目中,到底是丰国重要一些,还是傅问渔重要一些?” 换作一年前的方景城,天下与女人孰轻孰重,这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舍一人为天下,他舍得利落。可是现如今的他,却要换个语气跟温琅说话。 当日,他是这么说的:“这丰国,我守得,这问渔,也是我的。温太子还是趁早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免得你祈国遭战火涂炭。” 温琅神色冰寒,骨扇都不再摇:“江山美人从来都不可兼得,少将军野心是否大了些?” 方景城昂首,眼含煞气:“那又如何?” 温琅从方景城那边回来的时候已到天快亮的时候,他在傅问渔这里就抱着一床薄毯在外间的小榻上闭上眼假寐过去,因为想的事情多,他到天都亮出鱼肚白色才睡着,便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 第二百一十八章三个女人 温太子他生得虽不如流七月漂亮好看,但放之普通人也是个顶个的俊郎,他这一来,立马就把卓燕的魂儿勾了来,从不乐意多上傅问渔这里来的卓燕也愿意登门了。 傅问渔正泡着好茶等温琅起来就几个人一起围着喝茶吃花饼,然后聊一聊要把这末族怎么着了才好的,卓燕的到访有些扫了她的兴致,所以她语调也不甚欢迎的样子:“卓小姐有事?” “我来找太子殿下。”卓燕跟傅问渔之间可不用再装模作样,早就是不死不休了。 “他这会儿还睡着,有事?”傅问渔淡淡应道。 这话说起来,真是天地良心一点歧义也没有,可是架不住卓燕这个小心眼儿小得出奇,立马跳脚:“你居然如此不知廉耻,勾引太子殿下!” 傅问渔让她这一声骂得有些懵,神经病啊,他还睡着又不是跟自己睡着,这人找事儿也找得太不是个事儿了。 她看了卓燕一眼,根本懒得跟这样的女人解释,但是温琅这个人却是个不怕事爱惹事儿的,他自然是听见了卓燕这一声吵闹,懒懒散散起了身,半敞着袍子摇着步子走到傅问渔身边,俯下身来闻了闻傅问渔手里侍弄的好茶,一脸的宠溺有加:“好香啊,给我准备的?” 傅问渔有点想望天,是的,没错,的确是给他准备的,可是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有点故意跟卓燕作对过不去的意思,所以她依然不说话。 “太子殿下。”卓燕行了一礼,再不能忍受温琅的无视。 可是温琅就是这般干脆直接地无视了她,他坐在傅问渔身边,一手支着额细细瞧着傅问渔的脸,越瞧他就越喜欢,笑得也是越发淫荡:“昨日辛苦你了。” 冤孽啦! 昨日傅问渔是辛苦,看人打了一晚上的仗呢自然辛苦了,可是这个辛苦跟温琅说出来的辛苦意思有那么点不同,温琅他是故意打着擦边球犯着诨,要可着劲儿地让人往歪处想,卓燕自然会想到这个辛苦是不是傅问渔与温琅在床上辛苦了一番,她气得脸都要白起来。 “太子殿下!”卓燕声音加重了些,只差掰过温琅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可是温琅依然置若罔闻,只一心一意地瞧着傅问渔。 傅问渔担心他这张天不怕地不怕的嘴里再冒出些什么混帐话来,一杯茶塞到他手里:“喝茶。” “我昨日没那么累,你不必这么费心替我熬补身子的茶,你也真是温柔体贴。” 要命啊! 傅问渔算是个脸皮厚的了,在温琅面前都要认一句自愧不如。沈清让早就忍无可忍,只差一杯茶泼到温琅脸上,臭不要脸,臭不要脸到极致! “喝你的茶!”傅问渔笑眯眯,一字一顿跟温琅说话。 “好的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温琅犯贱的功底已经突破天际无人能及了。 “殿下……”那边的卓燕还在做着垂死挣扎,就有一个更让她崩溃的事情在她眼皮底下发生了。 一对粉人儿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左一个右一个,齐齐蹦进温琅的怀抱里,撅着嘴儿埋着怨,软软绵绵的声音甜甜糯糯:“殿下你好狠心,一个人跑来这里都不等我们。” “唉呀哪里哪里,我只是担心未来太子妃的安全就先到了,软软绵绵快来见过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温琅左抱一个右搂一个,笑嘻嘻地看着傅问渔。 软软和绵绵立马弹起来,两人是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看着约摸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圆乎乎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粉雕玉琢一般的可人儿,当真是可爱至极,说起话来声音也像是沾了蜜糖透着甜丝丝的劲儿:“软软绵绵见过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傅问渔立刻抬手阻止:“我可不是你们的太子妃,你们家太子满嘴胡绉我管不着,但到我这儿是不行的。” 温琅故作惆怅一声婉转的叹:“问渔,你好狠的心肠。”他知道傅问渔这话是十足十的实诚,可是他就不肯当真,当初是有方景城他便不得不退避三舍,如今她是一人,凭什么自己就没可能了?总要搏一把,得不到,就抢过来! 傅问渔不理他,只打量起这两个姑娘,越看越觉得这两人简直是粉玉白雪堆出来的人儿。 “你们叫软软,绵绵?”傅问渔以为她身边有一个叫毕苟的姑娘已经是奇葩中的翘楚,没想到还有比毕苟更随心所欲的名字,还是这么两个可爱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 “我叫软软。” “我叫绵绵。” 这两人长得毫无分别,穿的衣服是一样的,连说话声音都一样,傅问渔左看右看没看出怎么分辨来。 “唉呀无所谓啦,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没搞清楚她们两个谁是谁,你就随便叫好了。”温琅卖乖,摇着扇子跟傅问渔介绍,“她们是我的近侍,我这个人喜欢美好的东西,你们的暗卫一个个都是黑面丑脸的,哪里比得上我的软软绵绵乖巧可爱,是吧,软软绵绵?” “你说谁黑面丑脸呢!”毕苟立马不服,“花璇明明生得那么好看!” “那也没有我的软软绵绵好看。”温琅打着扇子才不理她。 “殿下,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那这个人是谁呀?”搞不清楚是软软还是绵绵的,指着站在一边泫然欲泣的卓燕问道。 温琅殿下他一派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她啊,未来的……未来的……” “妾室偏房吗?”双胞胎中一个接道。 “唉呀软软好聪明的,是的,未来的偏房。” “殿下,我是绵绵啦!” 卓燕再没有脸呆下去,温琅这是宁可和下人嬉闹也懒得搭理她一眼,她终于看出来在温琅心目中她什么也算不得,只是未来的妾室偏房,她自是恨,可是恨不到点上,几年的等待盼望,望来的只是一场空欢喜,温琅也是个狠心人,不喜欢她便罢,做事也做得绝情,半点面子不给她留。 然而卓燕又岂是那种愿意轻易罢休的人?越是看她不起,越是要得到蹂躏!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看到小开跟逃难似地逃了进来。 他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道士袍,坐在轮椅上的清秀男子,那男子生得一双柳叶儿般的眼睛,端得是风情款款,他推着轮椅直追着小开,跟着他后面嘴里叨叨着:“这位小哥面相好生特别,来来来,让本神算子给你算算命丁,唉呀这位小哥你命相太怪,掌纹见断,看似亲人敝零孤苦无依实则……”tqR1 “你是谁!”沈清让站起来身挡在小开前面,打断了这人叨叨不休的话,居然有人敢当着他大国师的面给别人算命! 小开如蒙大赦跑到傅问渔身边,愤声指控:“这臭骗子在街上一直跟着我,非要给我算命,一直说我的命相中有他的贵人!” 那人眉头抬,柳叶儿眼一瞟:“你才臭骗子,本神算子难得出手一回你个臭屁孩居然不珍惜,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尔后又嘟嘟囔囔地碎碎念:“要不是看你长得漂亮俊俏,本神算子才懒得出手。” 小开不理他这胡说八道,来到傅问渔身边小声道:“问渔姐姐这个人脑子好像有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那人推着轮椅就要过来找小开理论。 国师大人双手一撑,按住他轮椅,目光微寒:“千洄?” 那人眼一抬:“你看,我就说那俊俏的小哥能带着我找到贵人吧。” 傅问渔看向沈清让,有些不解:“你认识他?” 沈清让点点头,拿过那名叫千洄之人的手细细看过,然后说道:“你比应到的时间早了半年。” 千洄收回手掌笑道:“国师大人你这不也是在逆天而行吗?这天你逆得,我就逆不得了?”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进来吧。”沈清让面色有些凝重,倒是那个叫千洄的一脸自在,对着温琅拱了拱手:“一路多谢温太子照料,若不是得温太子出手相助,这末族的大山我还真爬不过来。” 温琅笑得十分亲切:“客气,能让沈清让不快活的事我都是乐意做的。” 千洄听了一愣,旋即发笑,推着轮椅跟着沈清让进了屋,进了屋便散了发巾,再一细看,原是个女子,容貌虽不是倾城之貌,但是个清清爽爽利利落落的姑娘。 “国师一脉选弟子很难讲清楚是怎么回事,全靠契机与缘分,当初我师父挑中我的时候,我也是刚入门学道不久,他算衍天象找到我。我也在很久以前就算过我的弟子会是什么人,只是在卦象上看到千洄二字,她本应在半年后遇上我,不知为何,竟提前了这么多时间。”沈清让对傅问渔解释道。 他说完又对千洄道:“既然已经到了,便认师吧。” 千洄笑了一声:“师父请见谅,我这双腿着实跪不下去,就给您敬杯茶了。” 她说着倒了一杯茶双手递给沈清让,沈清让接过去喝了一口并未有太多的神色,这弟子是天注定,他早就知道只是在等她的出现而已,实在算不得惊喜,倒可以称为惊吓。 “想必这位,她就是天之异人吧?”千洄望着傅问渔笑说一句。 “她与你无关。”沈清让眉目微敛。 “我没说有关,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师父放下国师之责,我至少得看清,我拜的这个师父,他值不值得我尊敬。”千洄推着轮椅来到傅问渔跟前,细细看了片刻:“倒是挺漂亮的,师父你该不会色迷心窍了吧?” 傅问渔支着额头看了看她,又望了望温琅,最后带几分慵懒的神色:“谁派你来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神棍千洄 彼时是风也静人也静,傅问渔性格从来不爱信外人,她眼瞅着千洄几番,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她自称是沈清让注定的弟子,她就来得这么巧这么妙,在这末族找上门来了。 千洄听了她的问话,神色微微一滞,又笑道:“没有人派我来,是我自己算了一卦,算出国师在此,早到晚到都是到,所以便自己来了。” “沈清让在望京城那么多年,天下人尽皆知,你那时候不去找他,他一来末族你就跟着温琅寻过来了,你说,我信不信你的话?”傅问渔温柔地笑了笑,每次她这样笑,总是危险的信号。 许是没有料到这位天之异人如此难缠,千洄她不得不坦白从宽:“的确有人给我传信,说天之异人在末族有危险,国师大人跟着来了,也极有可能出不去,我想着我这师父还没认,总不能让他早早就死了,更何况我挺希望自己将来成为大国师威风威风过过瘾的,就更不能让我师父死得太早,所以我这便来了。” 傅问渔却笑得更加温柔:“那么,天底下还有谁知道沈清让你的弟子就是千洄,还能通知得到她。” “除了我,便只有越奴知道。”沈清让心中一震,“我此行来末族并未带上他,而是让他留在了京中。” “你这位血侍,倒是忠心护主。”傅问渔语调拉得有点长,说起来,这事儿倒很像是越奴担心沈清让的危险,所以找了千洄过来帮他。 沈清让皱眉:“他太过心急了,每个人在恰当的时机出现才是正确的的事。” 千洄听了一乐:“师父你现在做的这个事,怎么也不算正确的事,你就别计较我的了。” 除了软软绵绵和千洄,温琅说是来迎亲的队伍都到齐了,人数有不少,约摸着得有上百人,可谓声势浩大,傅问渔这小小的院子是无论如何也挤不下这么多人的,便由着尤长老安排住处,温琅对这种事儿不操心,软软绵绵自会替他打理好,他只天天抱着瓜子算着日子,按着这么掐指算啊,傅问渔快要过生辰了。 傅问渔的生辰不是那么容易打听到的,她自己从来没有提起过,也从来没在意过,又因为她的生辰是她娘亲的忌日,所以她平日里也从来不愿意多说。温琅七弯八拐地向沈清让打听,才探知是六月十五,温琅想着,怎么说他也是难得有机会替傅问渔庆贺,能逗得她喜欢总是好的。 在温琅看来,末族这穷旮旯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实在难以想出什么新花样来让傅问渔开心,他左思右想想不出,只好叫来软软绵绵,软软和绵绵左一个右一个地靠在温琅臂湾里,认真地扑烁着大眼睛,替他们的殿下想着主意。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呢?”软软问道。 温琅若有所思:“她最喜欢的好像是害人。” “这可不算,殿下,得是她喜欢的事物,再要不是人也行的。”绵绵摇着小脑袋。 温琅愁闷不已:“她最喜欢少将军,可是少将军差点没把她给气死,更是本宫情敌,这怎么送啊?” “那还不简单,殿下我告诉你啊……”绵绵眼珠子一转,贴在温琅耳边说着悄悄话,软软赶紧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一起听。 温琅听着听着笑容绽放,捧着绵绵的脸吧唧一口:“唉呀我家软软真聪明啊。” 绵绵苦着脸:“殿下,我是绵绵啦!你再这般我可是真要嫁不出去的。” 温琅哈哈大笑出门去,开开心心找人去准备要送给傅问渔的礼物,那可是个大工程得耗费好些精力才能准备好。 软软绵绵两人凑在一块儿,十分地不解:“软软,我怎么觉着是殿下因为这个主意高兴,而不是因为未来的太子妃娘娘高兴啊?” “咱们殿下吃着醋呢,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喜欢别人,他肯定不痛快。” 算上温琅的两个小萝莉侍卫,再加温琅,还有毕苟两口子,又有小开和沈清让,另外还有个千洄,傅问渔这小小的石屋已经快要住不下,她也试图让温琅搬出去过,可是温琅是个脸皮厚得令人发指的,坚决不肯,宁可睡地铺也不要搬走,开玩笑,跟傅问渔住在一起足够把方景城气个半死了,温琅怎么可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好在大家住在一起时气氛还是很融洽的,千洄小神棍除了偶尔会望着傅问渔出神以外,大多时候都在跟着沈清让学习如何看天象,两个神棍凑在一起,便总让人觉得这两人是准备去坑蒙拐骗无知百姓的钱一般。 毕苟大概是唯一一个在干正事儿的人,她进门喝茶拉着傅问渔坐下,有些担心地说道:“我听说这两天卓家已经在准备婚事了,只等温琅发个话儿,就让卓燕嫁给温琅,尤家的人也帮着促成这事,他们是不是想赶紧把温琅这瘟神送走啊?” 傅问渔递了块帕子让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又替她再倒了一杯水:“你觉得温琅看上去是在乎卓燕的样子吗?” 毕苟嘿嘿笑了两声:“我看他挺在乎你的,不过傅小姐,温琅这个人心思深不可测,你要当心啊。”毕苟不敢说,少主还可怜巴巴地一个人在山顶上望着你呢,你要是变心的话,少主一颗心真的要碎得稀巴烂了。 “就你话多。”傅问渔戳了下毕苟的额头,笑道:“放心吧,温琅不会那么快走的。” “为什么?”毕苟不太明白。 “他要娶卓燕肯定是为了他日后方便借道末族入丰国,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商洛那地方他是攻不进去了,如果他能打通末族这条路,以后不管是经商也好,打仗也罢都方便许多,如今他刚到末族,还未能把末族拿捏在手心里,暂时是不会离开的。”傅问渔替她仔细分析着。 温琅,又岂会真的如表面上那般是个胡闹的人呢? 毕苟心间一惊,望着傅问渔:“傅小姐你是说,温琅是想对丰国不利?” “大概吧。”傅问渔点点头。 “那这个有点麻烦啊,你看你是想把末族毁掉的,丰国也是绝不可能让末族落到温琅手里的,温琅在这里能做什么呢?”毕苟想不明白。 “是啊,他在这里能做什么呢?”傅问渔重复了一句,温琅来之前,傅问渔要对付的只是一个末族,温琅来之后,就牵涉进了祈国与丰国的利益,这便让事情变得棘手起来,要怎么解决这里面看上去十分尖锐的矛盾?她需要再想一想。 毕苟把消息传回给方景城,方景城却只是笑了一笑,她还在想这些事,就说明她极可能出手阻止这些事,只要是这样,方景城就不会太过麻烦。 “少主,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你就去跟傅小姐见面吧。”毕苟叹气道。 “怎么了?”方景城问她。 “我觉得,不管傅小姐最后原不原谅你,你都早些做个了断吧,你天天在这山头上这么望着,不心痛吗?原本还好,只是有个沈清让而已,现在还多了个温琅,我若是你,早就疯了。” 毕苟原来对她这位少主当真是有十二万个不满,那是傅小姐啊,高傲又倔强的傅小姐,为了少主舍得拿命去拼的傅小姐,怎么能那样对她呢? 可是现如今看着少主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不如早些做个了断,就算傅小姐铁了心不回头,少主也能早些死心。 方景城却不觉得有什么,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确看着难受,但这些人不会害傅问渔,只会帮她,这样想想,就觉得没有什么了,她的安全在末族这种地方是第一重要的。 “温琅在准备给傅小姐过生辰呢,听说已经着人准备礼物了,少主你准备……” “你回去吧,温琅不会对傅问渔怎么样的。”方景城打断了她的话。 “是。”毕苟低头。 “花璇已经到山下了,蛛网的人也已然准备好,毕苟,你跟流七月要注意一些。”方景城说道。 “我有一话想说,少主。”毕苟看起来为难的样子。 “说吧。” “那个,就是那个,嗯,当年那个卫风啊,他十分爱慕肖姑娘,这会儿他与花璇两人合力主持蛛网之事,是否不妥?”毕苟没啥别的想法,只觉得这样一个人在花璇身边,花璇或许有危险。 那肖颜开不管怎么样,已经背叛了蛛网是铁打的事实怎么也洗不白了,少主这会儿心里还有没有她鬼才说得准,那跟肖姑姑有些过往的卫风,是不是不值得信任? 方景城停笔看着毕苟,脸上浮起一些笑:“你其实是想说,卫风会不会是肖颜开的人是吧?” 毕苟点点头,不敢直视方景城的眼睛,她还有话,不敢问。 “放心吧,卫风不会背叛的,至于你担心的另一个问题,肖颜开就算再来到我跟前,我也不会再对她多看一眼,这样你安心了吗?”方景城近日来脾气真是极好,这种事情以前他绝不会愿意多做任何解释,可是最近他已经对肖颜开的事反复说明了。 他在用力地证明自己已经放下肖颜开,用力地证明他现在这颗心里装着的全是傅问渔,只是效果不甚好,毕苟仍然存疑,如果连毕苟都存疑,要怎么让傅问渔相信? 毕苟点头退下,退出去的时候遇上了杜微微,杜微微像是在等她一般:“毕姑娘。” “怎么了微微?”毕苟甩开脑子里纷乱的事问她。tqR1 “是这样的,我早上包了些饺子,给你们装了一些,你带回去吧,就说是在路上买的,以前小开很喜欢吃这些东西的。”杜微微把一个食盒放进毕苟手里,笑意甜甜。 毕苟拍了拍杜微微的肩膀,道声谢过就下山,心里头感概微微这是真的长大了。 第二百二十章求她一笑 饺子煮好,杜微微想来是没料到山下有这么多人,数量便不是很足,每人只分得两三个,温琅也要凑热闹一起吃,一口咬到一个异物,他不动声色吐出来握在手心里藏好,等到大家吃好席散,他打开手心一看是一张小小的纸条,纸条裹几层油不易烂,上面写着:“城王爷在此。” 温琅看罢轻轻一笑,他悄然碾成粉末,又打开骨扇轻轻摇,将这粉末也要扇走。 沈清让手中也不少,他望着纸条出神出晌,千洄推着轮椅过来望着沈清让:“师父你明明知道傅小姐与城王爷的姻缘未断,为何要做这种徒劳无功之事?” 沈清让不解释,他不能向他的徒弟传授偏执这种东西,只把纸条撕成碎片扔进泥里。 肖小开手里也有,他迟疑了很久很久,他想,问渔姐姐是再也不愿意看见城王爷了的吧?那不如就别让她再知道再痛苦,他把纸条埋进了花泥里。 毕苟和流七月当然有,可是他们不敢跟傅问渔说,这饺子是她提回来的,若是由她说出来这作弊手法也太浅显了,说不定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傅小姐更加讨厌少主也说不定。 傅问渔呢?傅问渔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六月十五转眼就到,每个月的十五月亮都会又亮又圆,傅问渔让一群人蒙住了眼睛,由着他们推着自己来到一片旷野之地,这地方宁静清雅,初夏的露水凝成一颗一颗似珍珠般美丽,滚动在青青绿叶上,在冬天里蛰伏,春天里新生,夏天里生机活泼的蝉开始了它不休不止的鸣叫。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傅问渔笑着问道。 “别急别急,马上就好。”温琅拉着她的手站定,朝软软绵绵打了个手式,软软绵绵嘻笑着跑开。 “好了啊,睁开眼睛,看!” 一片孔明灯做的星海。tqR1 满天都是孔明灯,一盏接一盏连成一片,像是一片星海,连绵在湛蓝的夏日星空。 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傅问渔无法用准确的词语形容出来,但眼前的壮丽美景令她赞叹惊喜,点点孔明灯的光将这片夜色装点成了繁华的模样,似有一千一万个心愿飘在上空,每一个都能传到天上,让天上的神明看到,并完成世人的梦想。 它们飘飘荡荡,摇摇晃晃,冉冉升起在半空中,高高在上,如最大最近的星辰,如千万精灵起舞在月亮前,它们,拼凑成最不可思议的壮美绮丽。 “喜欢吗?”温琅望着傅问渔时,一眼情深。 “真是难为你费这么大的心思。”傅问渔笑声说道。 “你看这个。”温琅扶着一盏孔明灯在手上,孔明灯上写着“忘前尘,何处无我自在处”。 真是一句好话,将前尘旧事都寄予在这孔明灯上,天地那么大,有足够多的地方存放,让那些往日情仇都随着这孔明灯飞走,飞向天上,飞向远处,飞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如此浩大的天地,何处没有傅问渔自在过活的地方? “这一盏是给你留的,你来放飞它吧。”温琅将孔明灯放在傅问渔手心,托着她的手轻轻一抛,孔明灯趁风而起,带着那行字飞散在了半空,跟那满天的孔明灯相融。 目送那孔明灯飘远,傅问渔轻声发笑:“好个忘前尘。” 那盏写着“忘前尘”的孔明灯越飞越远,傅问渔的目光也随着它飘向了远方,她的眼睛总是深邃带些凛冽,无人看得清在她眼底最深处都暗藏着怎样的心思。 温琅站在她旁边,第一次用充满了真诚的声音对傅问渔说道:“你嫁给我可好?” 他说得极为认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早先最开始,他对这傅问渔只是好奇,觉得她好玩极了,更多的是想知道能让方景城侧目喜欢的女子到底有何不同,于是故意跟她走得近,故意闹她逗她,不时来句“从了本宫如何”。 到后来的时候,他发觉这女子着实厉害得很,像是有魔力一般,你若是与她相处得久了,会不知不觉被她牵引,为她的欢喜而欢喜,为她的愤怒而愤怒。那时候,温琅有些遗憾,可惜他比方景城遇上傅问渔的时间晚了些。 听闻她九月九将成为城王妃,温琅心底便酸涩难忍,听闻她与方景城决裂,温琅眼中便盛放了无数繁花。 他想,既然方景城已与她再无瓜葛,只要她愿意,那祈国的地盘够大,也是足够让她闹腾的。 方景城不乐意有什么关系,傅问渔同意就好了。 然而傅问渔只是目光放得又远又长,轻声说道:“不好。” 仅两个字,温琅心头一片火热就让她浇得熄透。 其实早知道,傅问渔不会轻易答应他,但他总想试一试,结果几乎是他意料之中的失败。 沈清让也分不清内心是喜是悲,喜的是傅问渔拒绝了温琅,悲的是,只怕傅问渔这辈子都再难答应什么人。 沉默在众人间弥漫开来,只有傅问渔和小开两人觉得自在,看一看天上万盏孔明灯当星星,听一听夜间露水结成的声音,脚边飞来一只萤火虫,绿色的小光一闪一闪,绕着傅问渔的脚下转几圈,又轻飘飘飞走。 傅问渔看着有趣,便目光跟那只萤火虫看它要飞去何方。 而她目光所及之处,是漫山遍野的绿色点点,是数不清的梦幻微光,是一片柔软的绿海。 无数的萤火虫飘过来,点点片片绵绵结成一片,与天上的孔明灯遥相呼应,各成一片海的模样,美轮美奂,不似人间。 佳人与奇景,本是世间绝配。 她指尖轻点,那片萤火之海便像是推开了一个波浪一般往后退一退。 “问渔姐姐,你快来看,好多啊。”小开为这瑰丽景色震撼,拉着傅问渔走上前,目光所及,全是无数点点细光,这柔弱光亮甚至要将天上的孔明灯都比下去。 傅问渔被小开拉过来站在绿海之中,精灵微光将她环绕,有几只钻进她宽大的衣袖,她像是拢了一把星辰在袖中。 “这也是你准备的?”傅问渔笑问着温琅。 温琅心中难受,很想厚着脸皮说是,但他却说不出口,他知道这是谁的心思,没有勇气冒领这份功劳,便只能摇摇头:“不是,或许,是这里原本就有的吧。” “傅小姐,好漂亮啊!”毕苟大声笑道,跳进这片碰触得到的星海中,双手捧着一扬,像是扬了一片璀璨星光。 “你喜欢啊?”流七月凑上来,从后环住毕苟,毕苟也不似以前那般喊着要打要杀,乖乖顺顺地靠在流七月怀里,踏踏实实地点着头。 “高沙族也有的,比这还多,你嫁过去之后,天天瞧得见。”流七月笑声说道,原来她不仅仅喜欢吃而已呀。 “谁说要嫁你了?”毕苟红着脸挣开流七月跑到傅问渔身边,拉起傅问渔的手,欢喜地说道,“很漂亮对不对,傅小姐?” 她渴望着傅问渔的肯定,她希望傅问渔高兴,她不愿让少主的一番苦心得不到认可,这萤火之海比满天的孔明灯更可贵,傅小姐你知道吗? 她望着这片奇景想要流泪,想要告诉傅问渔,是少主啊,是少主想让你开心,是少主几夜不睡带人捉来这些绿色精灵,是少主想送你一个礼物,是少主啊! 她在内心疯狂地呐喊着却不能宣之于口,她多想让傅问渔听见她的心声,明白这一切,是含着何等深沉的心意。 傅小姐,你有没有觉得开心?你能不能感受得到少主的存在,他化身成这萤火虫,一直在你身边啊,你能不能原谅他,给他多一次机会让他用尽余生所有力气弥补你,你能不能,回头看一看,他就站在那里,一直都在你身后啊。 你们一直都近在咫尺,可是他却不敢上前来与你相认,傅小姐,求求你,能不能早日发现少主的存在? “是啊,好漂亮。”傅问渔展得笑颜,拂袖含风,风中有无数的微光如海,毕苟便转头,忍住眼中热泪。 “你喜欢便好。”站在远处的方景城听到她这句欣喜的话,低声自语,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已经很久了吧,没有看到傅问渔笑得如此畅快过,没有听她这般清脆欢快的声音,她喜欢便好,不枉费他耗费了好些日子一只一只将这萤火虫捉来,能换得她一笑,便什么都好。 “回吧,杜畏。”方景城负手而立,心满意足地笑道。 “少主,傅小姐现在心情很好,何不趁此机会……”杜畏贴心地建议。 “她现在心情很好,见了我只怕要不好,何必坏了她心情?”方景城摇头笑道,夜风鼓动他发与袍,曾经的京恶鬼城王爷,他敛好残酷与冷傲,俯身贴地来求她一笑。 杜畏一声接一声地叹气,若是去年,他不陪少主去醉骨楼就好了。 “城王爷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 方景城全身一僵,定在那处,动不得。 第二百二十一章若无其事 方景城有设想过无数种与傅问渔相见的方式,他总想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可以了无牵挂地站在傅问渔面前,那时候她是要骂自己也好,打自己也好,怎么样都好,方景城都会笑着承住。 可是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是傅问渔先找到了他,是以这般稀松平常的语气。 她依然站在那片萤火之光里,她便像个仙子般带着温柔的光,指尖还停留着一只萤火虫,她用再平常淡然不过地声音,轻描淡写了一句—— “城王爷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 方景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转身,又耗尽所有的勇气才敢抬头,她在漫天微光平淡回首,眉目依旧,有凌厉的眉眼和倾世的容颜,有轻舞的衣纱和飞扬的长发,这一切都是方景城无比熟悉又无比思念的,可她也如同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样,轻笑一声:“城王爷。” 只这一声“城王爷”,便足以令方景城心肠俱碎。 她真的,再也将他放在心中,再无半分重量,所以她喊出自己名字时,淡漠寻常得不含半点感情,就算是恨也没有。 强大的傅问渔缓缓踏青草而来,几只萤火虫不肯舍她而去,陪她同来,她走到方景城面前,抬眼轻笑,笑中不含丝毫情绪。 “问渔……”那一声,藏进无数心酸。 “城王爷的问渔死在去年九月九,今日站在你面前的是傅小姐,城王爷还是别叫得这般亲昵的好。”傅问渔挥手驱散几只萤火虫,她对方景城的温度还比不得对这些虫子。tqR1 毕苟曾说,她的少主不知疼痛,其实她错了,好似最不知疼痛的人,是傅问渔。 傅问渔拢拢衣袖款款慢行,错过方景城时神色安然平淡,是真的真的,连半点暗藏的情绪也没有,她静如一湖秋水,平如一面铜镜,透澈见底地昭示着,她已经将与方景城的所有过往,全部抛弃,半丝不存。 独留方景城,在痛苦的回忆苦苦挣扎。 方景城握住傅问渔手臂,滚动喉结许久才说话,嘶哑的声音像是经过了烈火与寒冰的交替折磨:“别这么残忍,恨我也好啊。” 傅问渔低头一笑,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掌,曾经真的很依恋这双宽大有力的手,只是后来,真的不敢,也不愿想了。推开他手掌,傅问渔说道:“王爷说笑了,你哪里值得我费心去恨呢?” 方景城步子一晃,几欲站不稳,偏头看着傅问渔,她果真笑得轻巧,不似有半分作假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人,住在傅问渔那间石屋子里的人都到齐了,有男有女,有站着的有坐轮椅的,有敌有友,有单纯要跟着傅问渔的有含着满腹打算的,他们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人,看傅问渔如何以最温柔又最冷酷的方式,将方景城伤得体无完肤,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将一个最高傲的人,打成无数卑微的碎片,散落一地。 方景城突然一把拽过傅问渔,牢牢盯着她,眼睛都红了,低低的声音如同闷雷:“傅问渔,傅问渔你怎么能忘了我!” 傅问渔抬眉眼含笑:“您真会开玩笑。” 已有很久不曾吻过她双唇,方景城这个吻显得凶狠而暴戾,几乎是肆虐与侵占地霸占着傅问渔的嘴唇,两人的眼睛都睁着,四目相接,只不过方景城的目光显得绝望而疯狂,而傅问渔,一眼秋水静若无风之时,半点涟漪,一丝波澜也不起。 方景城的心脏终于像是被人揪住狠狠揉捏,然后又被撕成两半,鲜活生动的痛感弥漫他整个胸腔,鲜血淋漓间,几乎难以呼吸,他所有的尊严都被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全部淹没,不留一丝生机,撑不住半点傲骨。 他再不敢看傅问渔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缓缓闭眼,颤抖着双唇松开傅问渔,将傅问渔拥进怀里,一声一声卑微的恳求—— “别这样对我,傅问渔,别这样。” “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求求你,恨我也好,别这样好不好?” “问渔……问渔……”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就连曾经对方景城不满到极致的小开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头拭泪,就连沈清让都觉得或许城王爷真的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致,就连温琅都收起骨扇叹息一声,就连这周遭的萤火虫也都恨不得静止住。 毕苟在流七月怀里哭得无声无息,软软和绵绵靠在一起对望一眼轻轻怜惜,便是那千洄也收了平日嬉戏。 世间唯得傅问渔,心硬如铁,情似坚冰,无波无澜,推开方景城,不知情爱寻常家话般一笑:“城王爷说笑了。” “傅小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便是石头,也该被少主捂热了啊!”杜畏忍不住站出来,他太清楚这么久以来少主是过的什么日子,他相信如果傅小姐早知道少主在,也能猜出少主为她付出的努力,可为什么傅小姐能这般轻易地漠视掉? 傅问渔双手交叠捂在胸口,笑望着杜畏:“我的心是血肉所铸,可长生不死,可容颜不败,可起死还魂,杜先生你怎么能说它是石头做的呢?” 她说罢,再不多讲,笑着慢行离开,平放着的肩,安定着的背,从容着的步子,都昭示着,她的内心,真的静得像一块石头。 方景城跟着她的步子,目光直直地望着她的背影,希冀她会回头,或冷笑或嘲讽都好,可她只是步履淡然地走回去,一路走到她自己住的石屋院子里。 回到住处时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花,早就发现了,这些花草与当年在城王府里种的一样,方景城以为,至少到了这里,她会有一星半点的动容,或爱或恨在她眼中至少能泄露一丝一毫让自己不要那么绝望,可惜傅问渔,真的只是看了一眼,再平常不过的一眼,没有任何多一些的动作和表情。 她有些饿,给自己煮了碗面,还不忘加个鸡蛋,在众人如同见鬼一般的注视下安安静静吃完,然后放下碗筷,笑望着这些人:“今日生辰我很开心,但有些累了就先睡了。” “问渔姐姐……”小开微弱地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他总觉得,这样平静的问渔姐姐好像正在经历一场巨大的折磨和撕裂,而她悉数藏好不往外露半分。 可是傅问渔呢?傅问渔只是一如往常地捏了捏小开的脸:“我累了,先睡了。” 接着,她便真的洗涮妥当关上房门吹熄蜡烛拉过被子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一点作假的样子都没有,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无人敢拦此时的方景城,由着他站在傅问渔门口,由着他听着里面传来傅问渔平稳自然的呼吸声,由着他一站便是一晚上,像是要把那扇门望穿。 这便是傅问渔与方景城的“久别重逢”,它以一种没有半点戏剧性,没有半点冲突性的方式为众人呈上,它在傅问渔的漠然平淡之下,化成了最尖锐最锋利最残忍的尖刀,无形地将方景城的灵魂进行肢解,满地都是看不见的血。 去年九月九,方景城赠予傅问渔的满心伤害,成百倍千倍地回馈在了他自己身上。 或多或少,每一个人都替方景城设想过傅问渔会怎么对他,或多或少,大家都希望他们两个能得善始善终,但从未有人想到过,傅问渔能平静至此,她终于用了一种最令人绝望的方式,将方景城杀死。 由头到尾,方景城都觉得他的灵魂已碎裂,如今在这处的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三岁小儿上来,都可以轻易将他击倒。 他始终不肯相信,傅问渔对他再无半分感情,他屏气静声,他想傅问渔在一个人时,在四下安静时,应该会有一点点的不同,或许是呼吸急促,或许是暗自咬牙,可是傅问渔半分希望也不给他。 方景城背靠着傅问渔房间的门坐下来,头靠在木门上,只用轻轻一用力,他就能冲进去拉起傅问渔,质问她,哀求她,哪怕她要他去死他也能答应,可是他到最后原来什么也做不了,他满腹的爱恨情仇,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只能浮在半空不能落地,勒成细丝,将方景城一点点逼到难以呼吸。 “少主,算了吧。”毕苟红肿着眼眶,她一直都清楚,傅问渔的性格刚烈得可怕,但凡有人伤她半分,她定要还回十倍百倍,当年少主将她打落尘埃,将她逼入绝境,如今的傅问渔又怎么可能愿意回头? 她曾想过,或许傅小姐恨少主也不错,至少少主在她心中是存在着的,可是傅小姐多可怕,她用若无其事,进行着一场最狠的报复。 “少主!”毕苟又喊了一声,可是依然唤不回方景城。 千洄推着轮椅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今日这场残酷的戏剧,在她脸上有一些迷茫的神色,她偏头望着旁边的沈清让,问道:“师父,我没有看错的,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并未尽。” 沈清让苦笑一声,有个高徒也未必是好事,她倒是说得轻巧,却不想这样的话会让自己何等难过,瞒了这么久,哪曾想傅问渔最终依然是知道了。 “你不懂,你未经历过便不懂她是何等决绝的人。”沈清让如是说。 千洄笑了笑:“我是不懂,不过身为国师,懂这般情情爱爱有何用?像师父你倒是懂了,却连国师应做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 “我该做的是什么呢?”沈清让还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师父的,除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于千洄以外,也不会瞒她太多事。 对于没有经历过傅问渔几生几死的的千洄来说,她是最中正最公正的人,所以她的话便是最理智最清醒的:“师父,你看天上星象渐乱,你该做的是拔乱反正,而非沉溺于儿女情长,正如城王爷,他该做的是护丰国太平,而非为了一个女人失魂落魄。” 她推了下轮椅到门边,望着天上的繁星:“可是你们,都为了她放弃了应尽的责任。” 第二百二十二章最狠报复 小开坐在院子的石阶上,院子里开满了花,花朵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傅问渔向来会养花,在她一双手下,再平常普通不过的花朵也绽放出热烈的生机,小开他便看着这满院的花,长久地出神。 “问渔姐姐,你若是难过,可以跟我说一说。”他仰头望着认真照料花草的傅问渔,他始终不能相信,他的问渔姐姐真的从里到外,都这般平静。 傅问渔收拾了一堆杂草埋在花草根部,等这些杂草腐烂便是上好的肥料,能将这些花儿养得更鲜艳,她放下卷起的袖子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笑望着小开:“我不难过,我早就不难过了,是你们一直以为我会很难过而已。” 小开说不出话来,只拉着傅问渔坐下,埋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昨天,昨天晚上城王爷告诉了我一件事。”小开声音微低,语调里有一些悲伤。 “告诉你什么了。”傅问渔并不担心,方景城绝不会对小开做出不利的事情来。 “小开,你姐姐还活着,她并没有死,一直以严叶的身份住在城王府。” 昨日夜里,方景城对小开这样说道。tqR1 这其实算不得一个多大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只是小开不知道而已。那年九月九的晚上,在傅问渔的脑海中有一些模糊,她不是很能确定那天她听到的那声“阿诚”是不是一个幻觉,她甚至不确定肖颜开到底有没有死,严叶到底是不是肖颜开,她本来信心十足,坚信不已,但到后来,她得知自己所有的坚持与证据都只是一个笑话,敌不过一个人的单纯的时候,她便放弃了。 不重要了,过去的一切于她而言都不重要,真相是什么样子也不重要,肖颜开或者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傅问渔她彻底明白过来,自己在方景城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什么样子。 一如那日所言,有错当罚,罚她永远离开方景城。 她向来言出必行,这时候已经是在履行那时的话了。 傅问渔听了小开的话,并不觉得心底有什么触动,也不会为当日她是对的觉得释怀,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她只是心疼小开。 “你想不想去找你姐姐?”傅问渔望着小开,他已快满十五岁了,少年快要生出最好的风姿来。 小开埋着头,紧紧抓着傅问渔的手,哽咽着:“我想,可是如果我去了,谁来陪着问渔姐姐你?沈国师也好,温太子也好,他们都不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姐姐可以在城王府整整五年不与我相认,明明她眼睁睁看着,看着我那般思念她,也看着城王爷为了她变得一个人,她却狠得下心来不跟我们相认。” 按着正常人的思维,这个时候或许会劝小开一句“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得不这么做”,哪怕是做做表面功夫也是好的,可是傅问渔性格古怪,根本不屑做这种假惺惺的事,所以她只是搭着小开的肩膀,笑声道:“如果你想去找她,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她之后你还要不要认我这个姐姐,我也不会强迫你。” 说着她扶着小开的双肩认真说道:“小开,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有任何改变。于我而言,你只是小开,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要永远记住,不必因为你是肖颜开的弟弟而对我有所内疚,也不必因为城王爷曾经想做的事,觉得有愧于我,你只是你。” “问渔姐姐……”小开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斑驳。 “等末族的事解决了,你就跟城王爷回去,他肯定能找到你姐姐的,那毕竟是你姐姐,你想见她我不会怪你,这跟她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恶心的人并没有相悖之处。”傅问渔拍拍小开的脑袋。 方景城的到来要说给傅问渔带来的最大麻烦,并不是人多到实在住不下,也不是要提防长老楼对方景城想动什么手脚,而是小开,傅问渔一点儿也不愿意让小开在中间为难,不好做人,她只要小开永远开开心心的单纯下去就好。 为此,她愿意多费口舌,说一些很啰嗦繁复的话,让小开明白,肖颜开是他姐姐,跟他是自己弟弟,这两件事半点干系也没有。 原本毕苟不相信傅问渔绝情至此,直到她听见了傅问渔与小开的这席话,听她提起肖颜开时平常淡漠的语气,她彻底相信,傅问渔真的彻底放下,彻底忘记了。 “你可真狠心。”毕苟苦笑一声,可怜了少主还在玩命,傅小姐已全不记得。 “我以后万不可学城王爷负了你,否则你学这傅小姐万分之一的心狠,我就要死一万次了。”流七月啧着舌头,感概不已。 “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王爷在末族的?”毕苟不理流七月满嘴胡话,只想问一问到底是哪里出的破绽。 傅问渔歪头细想,模样天真:“很早很早,若要说确定,大要是尤谓第一次跟我说要求娶我,在山谷里弄了满山谷的花瓣,一袭白衣掠水而来的那时候吧。” “你一直都知道?那你为什么……”毕苟惊诧,如果傅问渔那么早就确定了,为什么要等到昨天晚上才点破身份? “知道啊,不过,又没有什么事情,我为什么要见城王爷?在我跟他之间,难道不是相见不如不见吗?”傅问渔笑了一声。 毕苟一时语塞,傅问渔总有无数的道理,无数残酷又冰冷得毫无人性的道理。 一旁的沈清让面色尴尬,好多次有用的消息都是方景城告诉他,再由他转告给傅问渔的,他们都以为瞒得很好,没想到傅问渔早已看穿,此时的他,一脸滚烫,挂不住脸皮。 傅问渔见他这般模样觉得好笑,托着腮笑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沈清让,反正,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他也未必是在帮我。” “傅小姐你这话我就不同意了,城王爷真的是为了你来的末族。”流七月听不下去替方景城申辩。 傅问渔看着这些单纯的人,无奈摇头:“难道城王爷心中就没有要彻底治理末族的想法?难道他来此处不是因为温琅想借道末族入丰国?难道,不是为了杜畏杜先生的往年旧仇?大家不过是一样的狼心狗肺之人,谁也不要把谁说得太伟大,彼此利用这种事,我并不介意。” 倒也是,方景城来末族是为了傅问渔不假,但怎么可能就没有其他目的呢?像他们这种人,从不可能为了一件事而搏命,总是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和原因。 可是傅问渔她怎么能抹杀了方景城的一片真心呢? 或许要问一问,当年的方景城为了肖颜开是如何抹杀掉傅问渔的一切的,知晓了那时的故事,就不难理解傅问渔此时的做法。 不过一样,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人罢了。 傅问渔不再说话,只转头看着从外进来的方景城,他身后跟着温琅和杜畏,还有卓长老和尤长老。 傅问渔懒懒倚在石桌,抬手遮了遮天上的太阳笑声道:“我这地方小得很,可容不下你们这么多尊大神。” 温琅看了看方景城,又看了一眼傅问渔,咳了两声晃着扇子走到傅问渔跟前,坐在她旁边,朗声带笑:“城王爷担心卓长老和尤长老带人上门找麻烦,就主动把自己送过去了。” 傅问渔半眯着眼躲着太阳刺目的光线:“是吗?有劳城王爷了,不过我喜欢安静,各位要是有事要谈,不妨换个地方,我对过程不感兴趣,我只要结果。” 温琅眉头不着痕迹一敛,迅速松开,哪怕傅问渔对方景城没有感情了,但他们二人之间往些时候养成的默契却依然在,她根本不用去想,也知道方景城找上卓尤二人是干什么。 方景城是整个末族的仇人,对于一个将末族打败变成丰国臣族的人,你并不能指望族人对方景城饱含感激的热泪,不冲上去骂几句吐几口唾沫已经是优待了。 他昨夜被傅问渔叫破了身份,便不能再隐藏下去,成天盯着傅问渔的人也不少,卓尤二家自然得知方景城也在末族之事,与其等着卓尤二家找上门,不如早些出手让他们收了心思。 所以方景城一夜绝望过后,依然摇摇晃晃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到长老楼。 这便是方景城,不会放纵自己沉溺苦海不回头的方景城,该做的事哪怕他一袭灵魂成碎片,他也会坚持着做下去。 比如深爱傅问渔这件事,已知无结果,他亦放不开手。 他与卓尤二人说了什么,卓尤二人看了一眼傅问渔转身离去,方景城便走到傅问渔跟前,看了她有小一会儿,才慢声说道:“我已跟他们二人说好,不可因为我与末族的原因,打搅于你。” 傅问渔笑了一声,露几颗洁白细齿:“这等麻烦事因城王爷身份而起,王爷自当处理好,我实不喜欢几只老鼠苍蝇在我跟前来来回回地跑。” 几只老鼠苍蝇……方景城十分清楚傅问渔这是在说他,却寻不出可以反驳的话来。他一双向来含煞沉冷的瑞凤眼中尽是血丝,密密麻麻,傅问渔见了,只是视若无睹。 她说罢起了身,偏头看了看温琅与方景城,似笑非笑说道:“闲来无事,两位要不要跟我好好聊一聊这末族?” 温琅眼中异色微闪,细看傅问渔许久,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破绽来。 而傅问渔只是笑得自在从容。 第二百二十三章说个明白 别的人或许难以理解傅问渔为什么会挑中这种时候点破方景城藏身末族之事的原因,但方景城他却明白。 当温琅出现在末族,当卓燕与温琅的婚事提上日程,当尤家野心勃勃要把傅问渔推进长老楼的时候,早已潜伏许久的矛盾就日益尖锐起来。 温琅是想借道末族入丰国,最有利于他的做法莫过于迎娶卓燕且不与末族为敌,也就是说他最聪明的选择是由着傅问渔以异人身份进入长老楼,完成那个该死的仪式。 傅问渔她一人的死活倒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在温琅借道末族成功之后,丰国就危险了,天知道祈国会对丰国做什么,是不是数以万计的军队轰然而至,一场大乱一触即发? 这个事儿太大,傅问渔并不能一个人做决定,那么在这种时候,方景城就必须存在,他必须是代表丰国的立场,丰国的利益与祈国的温琅进行较量交锋,在这末族的地盘上,以言语,以诡计,以立场,杀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傅问渔点破方景城身份的原因。 当然,傅问渔是没有这么宏大的胸襟的,她只不过是借着方景城为国为民的东风,方便她自己逃出末族这个鬼地方罢了。 所以她说,她半点也不介意彼此利用,反倒这般赤裸裸的利用和交换,让她觉得十分的心安理得。 因为方景城明白傅问渔的想法,所以他更加憔悴不堪,如此直白干脆的利益交换,不含一星半点的情绪杂质,简直纯粹得可怕。 屋子里所有的人识趣地出去,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一堆人,纷纷约着出门上街,留了一方安静的地方给傅问渔三人,傅问渔采了几朵花进来插在花瓶里,左摆右摆地看了半天,心思似乎全不放在他们二人身上,只似随意一般讲道:“我的要求很简单的,离开末族,当然能顺手把这里毁了就更好了,你们要什么你们自己谈。” 方景城强提了一口真气,他实在快要到崩溃的边缘,甚至不敢多看傅问渔几眼,多看一眼便是一把刀扎在心间,他现在倒宁可傅问渔愤怒地把他赶走,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再逃避一段时间,可是傅问渔却偏不这么做。 他匀了匀气,才说道:“在她的要求之上,还劳烦温太子早日退回祈国。” 温琅摇着骨扇轻笑:“你倒是会做好人,讨得她开心。不过末族虽说是你丰国臣族,也没规定别人就不能来了,祈国想跟末族多做生意多结姻亲多有来往,并没有触犯你丰国的律条吧?” “末族现如今最想做成的事是将她推进掠魂阵法,掠夺异人之力,温太子你也要答应吗?”方景城不看傅问渔的时候,尚能显出几分城王爷的强硬来。 “想做这种事的又不止末族,城王爷你怎么好意思说得自己很干净一样呢?”攻人攻心为上,温琅深谙其道。 方景城哑口无言。 傅问渔插好最后一朵花,倒了三杯茶:“当年城王爷想利用我救活肖颜开,失败了,现如今末族想借我异人之力活过数百年,也会是失败的,温太子你最好从别的地方下手攻破城王爷。从这件事的立场上来说,我是不会答应你与末族的要求的,毕竟要被抓去行仪式的人可是我。” 温琅张张嘴,又闭上,再咬咬嘴:“你就不能等等再说话,我又没说要把你送给末族。” 傅问渔摊手:“没办法,既然是要敞开了来说,不如就说个明白。” 方景城脸上浮起一个脆弱的笑意,就算是她自私也好,至少在立场上傅问渔是与自己一致的。 “温太子,你若是能让末族放弃傅问渔,我或许可以考虑开辟一道商道在末族,与你祈国商人通来往。”方景城渐渐诱敌。 温琅一听便笑:“你这话有趣,谁都知道这会儿末族对她势在必得,你要我帮你这个忙,不等于是让我与末族为敌?以后我还怎么跟末族的人来往?” “你为何非要与末族的人来往?”方景城的目光咄咄逼人,这是一个重复的问题,方景城逼的便是温琅不能把话说破。 果然温琅神色微凝,慢慢收了扇子望着方景城:“你若能拿出比之末族更有利的条件,我答应你帮傅问渔逃出此处,也并不是不可能,少将军,你拿得出来吗?”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少将军,既然现在大家心知肚明我们也不必说暗话,我是祈国太子,再才是温琅,你能拿什么,足以与这相抗!”温琅总是邪笑的眼中透几分坚定,狠狠看着傅方景城与傅问渔。 方景城反而松了些神色,笑望着温琅:“你说你是祈国太子,那你到底是为了祈国,还是为了太子?” 温琅在祈国日子不好过这事儿大家都知道,那么他这么费尽心机地要得到末族,到底是为了方便祈国日后攻打丰国,还是为了其他目的呢? 又或者,在更久的以后他是为了方便祈国发动战事,那在这之前,他是不是有别的目的?温琅他如此力争末族的原因,是不是在一石多鸟? 最令人惆怅之处在于,温琅他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一旦他想得到什么,便会拼尽一切去提到,这种偏执能助他成事,也能毁了他的一切。 他的打算颇是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有一个对他打算了若指掌的人,方景城近乎恐怖的战略目光注定了温琅的打算在未成雏形时,便要胎死腹中。 方景城的话让温琅神色微寒沉默了不少时间,十九玉骨扇在他掌中慢慢轻转:“少将军果然厉害。” “与其说我厉害,不如说她手段了得,激得我们二人相斗,她便能全身而退,而我们明知是计,还不能抽身。”方景城苦笑着看向傅问渔。 傅问渔举起一杯茶在半空点了一点,无辜耸肩:“小女子只是求一条活路,对两国大事并无兴趣。” 你若只是想求一条活路,能把整个末族都弄得鸡飞狗跳吗? 真是妖孽。 “少将军你这是铁了心要在末族上的事跟本宫一较高下了?”温琅也是无奈,若非是祈国现在事儿真的有点大有点烦,他又何尝想在这里跟方景城这种变态人物过招了? “不错。”方景城的答案也是简洁。 “想让本宫放弃末族也不是不可能,除非少将军答应本宫两个条件。”温琅认真的神色昭示着他的两个条件决不轻松简单。 “先说说看。”方景城抬手。 温琅却不看他,只望着傅问渔。 “我若保证末族的人不会对你如何,你能否答应我不帮这个人?”温琅的骨扇点了点方景城,“对付他一个我已经够头痛了,再加上你,我便半点胜算也没有。” 这倒是稀奇了,温琅难道还有什么法宝可以说得动末族的人? 方景城眉头一抬,同望着傅问渔。 傅问渔看着他们二发笑,细细品茶也不着急:“此事关键并不在我身上,你们不必这样看着我,我谁都不会帮。难道你们忘了,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吗?我要的仅仅是,我过得好,别的,我并不介意,就好比这末族死上几万人我也不放在眼里。” “我有一个提议。”温琅骨扇一抚掌心,神色带几分恶作剧的模样。 “说说看。” “不如,我跟少将军两个谁能把你救出去,你就跟谁走如何?” “温琅你敢!”方景城拍案而起。 温琅转着骨扇笑意连连:“少将军这是没把握赢得了我了吗?这便是我的第一个条件,傅问渔,谁赢,谁得她。” “她不是物件,更不是战利品!”方景城凤眼半眯,满是怒意。 温琅一愣,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原本他还以为方景城动气是因为自己又在打傅问渔的主意,没成想他气的是这个。 “反正第一个条件我抛出了,答不答应是你的事,第二个条件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说着又对傅问渔笑得一脸灿烂:“从了本宫比跟着他强。” 傅问渔只是面色平常没有什么别的情绪,淡淡说道:“我不会再把我的命交给任何人,那是很蠢的事情,两位慢聊。” “等一等。”方景城叫住她。tqR1 傅问渔头也不回,只背影给他:“城王爷有事?” “我想与你说一些事情。” “好啊。”傅问渔转过身来看着他。 “如此,二人慢聊。”温琅可是知道,方景城这会儿要跟傅问渔说的事无关天下大事,说来说去不过是儿女情长小事,他在这里极不合时宜,待得久了说不定还得吃方景城巴掌拳脚,不划算不划算,还是走掉的好。 所以他摇着扇子大笑出门出,一边走一边吆喝着:“软软绵绵,给你们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备些好酒菜,等会儿本宫要与她一醉方休,聊聊人生风月几时方可拥入怀。”他声音极大,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闹得整个屋子里外的人都知晓。 若换以往,方景城必然气得要出手跟他打一架方才罢休,但在此刻,他并没有合适的身份去做这种事情,在傅问渔心目中,他的地位现在远不如温琅,甚至不如温琅身边的软软绵绵。 第二百二十四章让我恶心 这石屋装点很有傅问渔的气息,插几束花便能将平淡的屋子盈满生机,摆一张茶几就能闻到袅袅茶香气,石桌上搁一本书,折着的那一角是她看到的哪一章趣事留印作记。 方景城终于得到了片刻与傅问渔独处的时间,没有任何外人在,只有他们两个,他可以忍住锥心之苦感受她不在乎的神色,也能忍住眼中灼热细看傅问渔眉目,他忍得艰难,滚动着喉结口舌干燥,无形而来的闷痛能击碎他全身骨骼与血肉,不见任何痕迹,连崩溃与绝望都无声无息。 而傅问渔呢?傅问渔只是理了理她喜爱的烟青色裙摆,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发间还有一朵小小的细碎紫花是小开替她别上的,她眉目淡然清雅,如见一位从未谋面的客人,可以用最普通无奇的语调说一句:“城王爷请说。” “你可知,末族的人准备如何对付你?”声音带些沙哑,方景城已能感受到喉间的腥甜血味,是啊,要撕裂自己,才能装作没有疯掉。 “听说过一些,有什么掠魂阵法是吧?”傅问渔点点头,相对方景城的绝望神色,她的无动于衷已不是可怕,而是残酷。 “十月一号那一天,他们会把你带进长老楼地下,以阵法将你囚禁起来,阵法将如何获得你身上的力量,只有卓尤二位长老知道,杜畏当年出逃时时间太过匆忙,杜家的长老未能将一切都细致地告诉他,只知道那日,是最好的时机,而主持阵法之人,因离你最近,可得你身上最精粹的力量,故而能多活一百年,活过三百岁。” 方景城痴痴地看着傅问渔,哪怕他心里像是被万把刀片凌迟也不愿意收回眼神,这样熟悉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冰冷? 冰冷的人含几分客气的笑意:“这个我知道,所以他们才抢破头的要抢着将我送上阵法,城王爷你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客客气气作别。 “整个末族以掠魂阵法为中心,都是一个巨大的屏障,这屏障对旁人无用,只针对天之异人设下,沈清让也知道此事,他一直在找破除屏障的方法,我知道怎么破,我能带你离开。”方景城喑哑的声音缓缓说道。 “条件呢?”傅问渔客气又理智。 “不需要任何条件,我来这里,是为了带你离开。” “代价呢?”傅问渔理智又客气。 “不需要你来担负,代价我来承担。” “城王爷如此慷慨,我却不知日后要如何报答。” “不需要你报答,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能不能,就坐在那里,让我好好看看你,等我把你救出去,到时候,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可我只想去没有你的地方。” 一行泪终于从方景城通红的眼眶中滑落,他忍了又忍,扛了又扛,他想着不能在傅问渔面前软弱,傅问渔从来都不喜欢软弱的人,也不愿以这样低下的姿态让傅问渔以为他是在博取同情,原先他想,他将一切事情都做好就好。tqR1 可他终究是料想不到,傅问渔只是需要一句话,就能使他魂飞魄散。 “城王爷若无他事我就先走了,既然掠魂阵法是整个末族的阵眼,我想十六年前的那位异人逃得走,我也可以想到办法,有劳城王爷挂心。”傅问渔不看他悲伤欲绝的神色,微微点头便要起身。 “十六年前那位异人能逃走,是有杜家出手,打开阵法缺口,又有奇人暗中相助。”顶着即将碎裂的感觉,方景城仍在坚持,既然是争取过来的,难得的与她独处的机会,便是在针尖上行走,也要撑至最后一刻。 “城王爷,你的意思是不是没了你,我是无法凭自身力量离开这个地方的?”傅问渔笑声说道。 “让我帮你。” “既然是这样的话,不如将整个末族毁掉好了,如果连末族都不复存在,那还谈什么阵法呢?”傅问渔咬了一半的唇,偏着头认真地说道。 “你即使要一个人拼得头破血流,也不肯让我插手吗?” “对啊,你让我觉得……恶心。”傅问渔露出了除开平静寻常之外的额外一点点,一点点的其他情绪——凉薄。 “当初城王爷说了好些动听的话,我全部都当真,后来事实告诉我,那些话随随便便都能说,誓言随随便便都能起,但是我却不随随便便就相信。吃一堑总要长一智的,现如今我只相信我自己,不好意思啊城王爷,你在我这里没有任何可信度,所以你的承诺,我一个字都不信。” 傅问渔凉薄的笑意让人透骨生寒,让人想象不到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冷血无情的女人,而终于让人明白,她抹杀的不仅仅是方景城,还有当初的自己。 她彻底否定了当初的自己。 “除非我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方景城站起来走到傅问渔面前,双手按在傅问渔的椅子扶手下,红着眼睛低着头,墨发倾散覆住半个肩头,他狠狠地看着傅问渔,想要看破她这张古井无波冷酷冰凉的脸,也想看透她沉如寒石无情无义的眼,想问一声她,到底要怎么样,她才肯相信自己真的已知错回头。 不求原谅,但求惩罚。 几滴清亮眼泪滴在了傅问渔微微仰起的脸上,那是方景城眼中滚出的热泪,灼人心痛,傅问渔静静抬头看着方景城近在眼前的面孔,曾经爱极这张脸,后来恨极这张脸,如今,如今没什么了。 已经忘了他那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时,是何等的火辣发痛,也忘了他说出“她不像你,她很单纯”时,是何等的心肠绞碎,更忘了得知他与自己约定三年,不过是为了想救活肖颜开时,是何等的绝望愤怒。 都忘了,忘了好啊。 爱一个人是这样的辛苦,恨一个人也是这样的辛苦,不如都忘个干净。 所以便能抬手抚去这张脸上的泪痕,将泪滴在指间毫不在乎地轻拈:“不必要了,我不需要你这放低身段的自我毁灭,也不需要你放下尊严的卑微哀求,我已足够强,强到不需你,这是你赠予我伤口然后结成的果,我很感激。” 方景城不太记得傅问渔是何时离开的,也不太记得他是何时倒在的地上,只记得一双尖尖小小的绣鞋,轻轻缓缓地踩着地面,从他一边慢慢悠悠地走远,留下一个远远淡淡的背影,他伸了伸手,捉也捉不着。 他目光有些涣散,未能看清,那远远淡淡的背影有一起和一伏,似是长长一口气,自心底到喉间,到口唇,再到外边。 软软与绵绵备下好酒与好菜,还能弹得一手好琵琶吹得一曲好萧声,傅问渔坐在圆桌上与温琅两人喝得酩酊大醉,笑意都飞过了屋檐与小院,越过了开得正好的花和碎得正惨烈的方景城。 “烈儿娘,这个酒是烈儿娘对不对?”傅问渔喝得晕晕乎乎,晃着手中的酒瓶子迷迷糊糊地望着温琅。 温琅好酒量,喝了不少的他依然神色不变,只笑意含情似不见底:“对,就是当初在狩猎场上给你喝过的烈儿娘,你还记得。” “我记性很好的,除了……呵,没什么。”傅问渔笑着摇头又是一口,全身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走一样。 温琅不说话,只看着醉得连坐也坐不稳的傅问渔,也不去扶她,她心中当很苦才对,便喝一壶最烈的酒,看她能不能吐出半点心迹。 一直喝到月上西楼,傅问渔也只胡言乱语许多无关紧要的事,半点心里话也不说,温琅原怀疑傅问渔有苦只是藏太深,可是他不得不相信,傅问渔心底什么也没有,大概只剩下一片最空虚荒凉的断壁残垣。 “跟我走吧,去祈国,我绝不负你。”温琅再次向她说道。 傅问渔醉眼惺忪,慵懒娇媚,看着温琅低声轻笑:“你猜我信不信你的话。” “我不是少将军。”温琅认真说道:“我不能保证我以后不会娶其他的女人,但我只会在心里放你一个。” “好笑,你将坐拥三千美人,却说心中只得我一个,这跟方景城所说的必将娶我为妻,却心心念念挂记另一个女人,有何区别?”傅问渔晃着步子站起来,歪歪扭扭走几步,转身看着温琅:“你们男人,为什么总觉得女人很好骗呢?是我们这些女心甘情愿被你们骗,你们才骗得着,你们到底懂不懂这个道理?” 她醉着步子走到软软绵绵身边,看着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粉玉姑娘,醉笑道:“你们的曲儿不好听,我来找个会弹琴的人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人间好曲。” 软软绵绵扶住软成一滩泥的傅问渔,小脸儿皱起,望望温琅又叹气着对傅问渔道:“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我们家太子殿下可是真心喜欢你的呀。” “真心?”傅问渔失笑一声,搭着小姑娘的肩看着温琅:“来,太子殿下,告诉你们家软软,真心值几个钱?”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我是绵绵啦!”小姑娘撅着嘴。 “哦,绵绵。”傅问渔点点头醉声道,又松开她肩膀一直走到沈清让的房间,拍着沈清让的房门,“大国师,请你弹个好曲子吧。” 屋内流淌出沈清让绝佳的琴音,似一泓月光,流泄而下。 曲声婉转,如有情人在耳边低声诉语,含着无尽情意喃喃不休。 傅问渔在这一片流动着的乐章里,抱着一壶烈儿娘,醉得睡了过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情之一字 彼时沈清让的房内坐着另一个人,千洄眼中升起着不解,这琴音里含着无尽如泣如诉的情意,醉猫一般的傅问渔她听得到吗?既然听不到,沈清让是否真的不难过他自己一番情意白费?就像他耗费了无数的生命和精力,只是为了陪在傅问渔身边,而傅问渔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沈清让,他都不会难过吗? “师父,你能否告诉徒儿,情之一字,于人来说真的这般重要吗?”千洄不解地望着沈清让,自从她知道她是选定的国师弟子,便研习过不少以前大国师的往事,那一副鸿篇巨章,历任大国师为这天下所做的事,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以心血所凝结。 他们大多能舍弃常人的喜乐与情爱,一心一意以守护天下为己任,熬到寿命终结也不见有人说后悔,那是一种壮烈的情怀,一种悲剧式英雄的奉献,正是这种精神让千洄坚定不移地想要成为下一任国师,她为这情怀感触,为这奉献动容,她想继承这种伟大和崇高,于她而言,这是一种荣誉。 直到她见了沈清让,起初她倒觉得沈清让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国师,甚至不配做国师,未将天下放至首位的人,有负大国师之名。后来她开始不懂,沈清让功力无人能及,易经八卦之术无人敢与他争论,世间大道他也烂熟于心,关于人世情爱,他也看得透彻明白,他似乎,是故意不愿清醒,故意放纵自己沉溺。 沈清让一直抚琴直到听见傅问渔浅浅的呼吸声,确认她已睡着,才停下琴音,打开门见到了坐在地上睡着的傅问渔,小开过来抱着她回房睡好,沈清让便一直目送,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回去坐好,对千洄说道:“你这一生若是可以,最好是永不尝情爱之苦,也不试情爱之好,如此方能快活逍遥度日。” “那师父你呢,你本是一百零二寿元,师父你可有掐指算过,如今还剩下多少?你为了傅小姐便可以连命都不要吗?”千洄实实在在难以理解。 “孤寂活一生,不如灿烂活一时,你不会懂,也不要去懂,我会将我毕生所学都教给你,到那时候,你自可以替我守护天下。”沈清让清正俊美的容貌上有一个深情至极的温柔笑容,大概是太久不曾见他白衣在身的样子,于是大家都有些忘了,那本是一个谪仙般出尘的人。 不该遇上傅问渔,滚了一身红尘。 千洄望着他这个似神似仙似世外人的温柔笑意,一时失神。 推着轮椅坐在院子,露水在她身上悄悄凝结,她望着傅问渔种的花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可以有人,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放弃生命呢? “千洄姑娘?” 千洄回头,看到一个她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女子,疑惑道:“你是?” “我叫杜微微,是城哥哥身边侍卫杜畏的妹妹。”杜微微手里端着一碗药,向千洄问好,“半夜露重,你怎么坐在这里,容易受凉的。” “我听说过你,你喜欢城王爷,对吧?”千洄推着轮椅过来,看着杜微微清丽的脸。 “对,我很喜欢城哥哥。”杜微微也不见了羞怯的样子,大大方方承认道,“但是他喜欢的是傅小姐。” “那你还要继续喜欢他吗?”千洄疑惑道。 “喜欢这种事,哪里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杜微微曲了曲膝向她告退。 千洄眉心一皱,喊道:“等一下。” 杜微微回头:“还有事吗,千洄姑娘?” “你……你长得真好看。”千洄话风一转,带几分嬉笑色,“我若是个男子,定要娶你这样的女子当贤妻。” “千洄姑娘尽胡说。”杜微微让她逗得面色通红,端着药碗扭头就走了。 千洄神色异样,却把话止于唇边,望着杜微微的背影,掐着手指细细算,最后叹了一口气,唉。 方景城病了,杜微微是去给方景城送药的,药味极苦,方景城却似感觉不到一般一口咽了下去,放下药碗又专注地看着桌上送来的各种密报。 杜微微无声退下,门口站着她哥哥杜畏,她紧了紧了杜畏身上的衣服,笑声道:“哥,城哥哥若再这般下去,恐怕是不行的,小开的药虽好,但终归医不了心病啊。” 杜畏心头一酸,他的妹妹往日里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真是历经磨难,人便会成长,他揽着杜微微肩膀望着天上的星月:“是啊,心病难医。” 傅问渔也是醉得厉害,一觉睡到了大中午的才醒来,洗涮完一番清清爽爽出门来,却见外面只有小开和沈清让,方景城与温琅俱不见,不过她不介意,最好便是他们两个早些分出个胜负来,自己就可以早些想办法离开末族。 小开准备了醒酒的茶汤,烈儿娘喝了次日容易头疼,当年城王爷交代过的。傅问渔一边喝着茶汤一边好心情地翻着闲书,见小开沉默得有些不对劲了,才放下书问他:“到底怎么了?” “今日……那个今日……温太子向卓燕去提亲了。”小开犹犹豫豫地说道。 傅问渔“哦”了一声:“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可是温太子如果娶了卓燕,不就跟末族的人是一伙的了吗?那问渔姐姐你……”小开急声道。 “一伙就一伙呗,就当多个敌人咯。”傅问渔继续懒懒翻书,她从来也没有指望过温琅会为了自己而放弃他自己的大事,这太不现实也太没道理了,所以温琅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傅问渔半点惊讶也没有。 昨天他就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娶多少女子,以结成利益姻亲,这种再常见不过的政治手段,实在是不必奇怪。 她甚至还能想到,温琅会向卓家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思及此处,她忍不住有些好笑,如果温琅真那么做了,那可真是对得起他好一派无耻下流的作风了。 “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我家太子殿下真的一点也不想娶那个卓姑娘,我觉得您这会儿如果过去跟太子殿下说一说,他肯定就不会娶卓姑娘了。”双胞胎之一的姑娘苦着小脸说道。 傅问渔叹气一声放下书,认真地看着小姑娘:“再说最后一次,我不是你未来的太子妃娘娘!然后你家太子殿下想不想娶卓燕关我什么事,反正你家太子殿下以后不想娶但必须要娶的女人多了去了。” “那我家太子殿下就想娶您啊,您又不答应。”小姑娘扁着嘴,委屈极了。 “软……你是软软还是绵绵?” “我是绵绵啦!” “绵绵,我告诉你啊,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要不要挨个嫁一次啊?”傅问渔乐道。 “他们又不是太子,我们家这个可是太子殿下呢!”绵绵小声嘟哝。 “那我们家少主还是王爷将军呢!要不要拉你家太子殿下跟我们家王爷打一架啊,看谁厉害!”毕苟气冲冲冲进来,叉着腰怒视着绵绵,流七月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谁要跟你打架了,粗鲁死了,野蛮死了,不讲道理死了。”绵绵继续小声嘟哝。 “呃……是这样的两位,你们看啊,这个我们家的这位是大国师,就是那种皇帝见了也要低头行个礼问个好的大国师,两位看这身份是不是比你们家的还要高一些?”千洄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柳叶眼儿含着春风一般的笑意,笑望着两人,仇恨值瞬间拉满。 虽说不太支持自己师父滚在红尘里,但这种时候,不能输人又输阵啊,不管三七二十一,面子总要帮自家师父撑住! “你不要仗着自己是半身不遂就以为我不打你啊我跟你讲!”毕苟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炸了,少主不争气抢不回来傅小姐就算了,这两货谁啊! 千洄笑弯了柳叶一般的眼:“你他妈说谁半身不遂,我这明明叫病态美!” …… “不如我架个台子来个比武招亲吧,谁赢了我嫁谁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三声不好。 小开捂着嘴躲在傅问渔身后笑得肩膀发抖,傅问渔回头瞪了他一眼:“还笑!” 小开一双清亮的眼睛便越发忍不住笑意,都闪着璀璨的光芒了,挨着傅问渔坐下,把茶汤递到她手里:“反正以后问渔姐姐嫁谁都好,我都喜欢。” “我要是一辈子不嫁人呢?” “那就我养你!” “好弟弟!” 闹这边是闹得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正事儿也没有落下,卓燕与温琅的婚事的确是早早就定下,在温琅这儿吃了不少闭门羹的卓燕这些日子也没有来找过他,但她在大堂里看到温琅时,是一副早知会如此的神色。 卓长老对自己女儿的这个婚事还是比较上心的,谁叫卓燕要嫁的人是祈国的太子呢?以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实在是由不得他不认真挂心。tqR1 前些日子的时候,温琅连他卓家的大门也不入,更不要说提及婚嫁之事,卓燕几次去找温琅也无甚效果,他早已急得只差贴着老脸过去问一问他准备何时提亲了。 现在看到温琅上门,他的脸上笑得如朵朵菊花绽放。 第二百二十六章双双出手 温琅姿态风流,面含笑意,细品了一杯好茶,又啧啧称赞了末族的好风光好人情,但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得出那话中的客套之意,可是温琅说得格外起劲,叨叨絮絮良久也不见停,可怜了卓长老心急无比,却不好意思厚着脸皮问温琅到底准备何时提亲。 卓燕坐在温琅对面,她越看温琅面目越觉好看,末族中从未有这等俊俏出众的男子,他生来带风流与贵气,往那一坐,便是稳稳的气定神闲。 “卓姑娘,你觉得本宫如何?”说了大半天废话的温琅抛了个媚眼给卓燕,世间除了流七月这等妖孽一般的男人之外,是没几个能与温琅比眉目传情的本事的,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将小姑娘老姑娘的心神挑得荡漾。 “温太子乃是人中龙凤,自然是极好的。”卓燕心里还记恨着傅问渔,越看温琅便越想得到他,凭什么天底下的好男儿都要被傅问渔一人独占了?温琅明明是与她先定下婚约的! 温琅那双到处乱抛媚眼的眼睛微微收了颜色,托着茶杯笑了一声,带些寒意:“本宫既是如此不凡之人,又怎会娶一个平庸的女人?” 卓长老听了这话一惊:“温太子这是何意?” 站在一边的软软接过她家太子殿下的茶杯,放到桌上,软软糯糯的声音甜甜的:“我们家太子殿下的意思很简单,卓长老你们家要什么没什么,既不是族长也不是富甲一方,卓姑娘也未必见得容貌倾城倾国,你们要与我们家太子殿下结成姻亲,总要有点拿得出手的底子才是。” “你!”卓燕气得要站起来跟软软理论一番,却又被软软抢了先:“卓姑娘你先别气,且不说其他,你至少应当知道我们家太子殿下心中所系之人是傅家小姐,论智慧你不如她,论长相你不如她,就算是论这坏脾气你都不如她,所以您看,你们要让太子殿下放弃傅小姐来娶你,这笔买卖是怎么算都不划算的呀。” 温琅嘴角噙一丝笑意,软软绵绵这两个丫头在自己调教之下,这嘴是越来越利索了。 卓长老面色便难堪,沉了半天气,才缓过劲儿来,对温琅说道:“温太子不要忘了,我卓家代表的是整个末族的利益,您当初与卓燕定下婚约时,我们可没有逼你!” “是啊,当时本宫说愿与末族结成姻亲,是你们拼着命把卓燕送到本宫跟前的,本宫哪里知道你卓家在末族连个屁都不算,我还以为得我相助你至少能拿下族长之位,如今看来是本宫太过高看你了。”温琅刻薄得很,嘴里说的话也是拐着弯儿的骂人。 “温太子你到底想怎么样!”卓燕终于受不了了,她从小就是个傲气得很的人,整个末族比她地位高的人没有几个,自幼便是在好言好语的殷勤之词中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为了嫁给温琅,她这张脸皮几乎都已经丢到了地底下! 可是温琅丝毫不介意她的愤怒,只是摆弄着骨扇,慢悠悠说道:“要本宫娶你也不是不行,至少拿出个像样的身份与本宫相配。” “你是挑拨我们去与尤家争族长之位吗?”卓燕也不算笨,至少这会儿听出了温琅的目的,“温太子,你是否是为了异人才来挑拔我们?” 温琅“哗啦”一声打开骨扇笑声连连:“唉呀你终于发现了,对,我要你们把傅问渔争取过来。” “痴人说梦!”卓燕恨声道。 “我是不是痴人说梦你不如问问你父亲。”温琅笑道,“想必卓长老心里也是不甘的吧,尤家那死胖子轻轻松松就多捡了一百年的寿命,换作我我也不甘心啊。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一无所有,我既不会娶卓燕,你们也不会是族长,二是你们成为族长,我将迎娶卓燕,挑一个吧。”tqR1 “温太子为何要让我们得到异人?”卓长老到底是活得久一些,脑子要清醒一些。 “因为我要你们放她走,作为赔偿,我可以让卓燕成为侧妃,待我登基她大概能封个贵妃之类的,卓长老你觉得如何呢?”温琅好一副不要脸的神色与卓长老谈条件。 “你不要太过份了!”卓燕眼中含泪,她是想嫁给这个人不假,但却由不得温琅如此随意对她。 可是温琅却突然冷了神色,戾气四溢:“我过份?卓燕我告诉你,这是很公平的交易,你是一个货物,做为利益的筹码进行转手而已,早些认清这个事实,你会活得轻松许多。如果我真的娶了你,以后我身边像你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你真以为你是唯一吗?你只是你父亲为了利益,为了财富,为了权力卖给我的一个物品!这个物品在我手上,我要如何安置全凭我的喜好!你若是族长之女,我可以把你装扮得好看一些,摆在好一些的橱柜上,你若只是个普通世族的女儿,就活该被扔进角落里蒙尘!” “你……你!”卓燕不曾想到过,总是笑得灿烂带几分坏坏邪气的温琅能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气苦道:“她到底有什么好!” 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每个人为了她拼尽全力,不惜推翻往日所有的约定,只为了救她出去?她到底有哪里好,值得温太子你不惜代价也要逼得卓家出手? “说真的,她哪里都不好,阴险狡诈,毒辣无情,卑鄙邪恶,满腹歹计,杀人如麻,满手鲜血,除了一张脸生得很好看,她几乎没有一个好的地方,可本宫就是喜欢,你管得着?”温琅邪笑一声,气得卓燕差点要吐血。 “卓长老,话我就搁这儿了,你若是想过得富贵,就听我的放了傅问渔,你这宝贝女儿我依然会娶回祈国,好好打扮一番送她一个不错的金屋用以藏娇,而你在末族也自然能有大把的银子大把的好日子。”温琅冷眼看着卓长老,卖儿卖女这种事,他温琅见得多了,卓长老难道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这绝不可能,异人乃是我末族存在的根本,我绝不可能放她走,背叛整个末族!”卓长老言辞坚定地拒绝。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看尤家尤谓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我若是在朝中给他安个一官半职,他一定会很高兴。”温琅说着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等一等,温太子等等,此事我要想想。” “好,本宫给你三日时间,想好了来傅问渔那处找本宫。” 温琅去的是卓长老家中,那方景城毫无意外,去的便是尤家。 比起温琅在卓爱的邪戾张狂,方景城这边就要安静很多,他对外人向来话不多的,所以哪怕是过来跟尤家玩一玩语言艺术,他也是很沉默的样子。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尤三娘和尤谓,这两人极有意思,一个铁人心一门心思要嫁小开,一个口口声声说要娶傅问渔,方景城坐在此处的身份便显得有那些尴尬。 “不知城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要事?”胖胖的尤长老的心提着,末族人人都知道城王爷不好惹,几年前他浴血而来的风姿依然还留存在大家脑海里,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在几年的打磨之后已经越发的深不可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着数不清的刁钻毒计。 方景城淡淡地扫了一眼尤家三人,冷笑一声:“你们应该知道,傅问渔是本王未过门的夫人吧?” “王爷说笑,末族只识天之异人,不识王爷夫人。”尤长老嘴里发苦,自打知道方景城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方景城早晚要跟他们算帐的,只是看从谁家先下手而已。 “不识?你们不识能跟踪她许久,只为了把她劫来末族?”方景城冷言冷语。 “王爷,异人本就是属于我末族的,何来劫持一说?”尤长老小心地回话。 “本王也不跟你废话,我已与祈国温太子商量好了,族长之位由卓家所得,他也会迎娶卓燕,你们尤家就继续安安份份当个千年老二,至于本王夫人,卓家会交还于我,毕竟,任何人都不想再看到末族再经历一场战争是吧?”方景城不再跟尤家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尤长老没有想到方景城跟温琅联手,一时没想到怎么应话,倒是他那个儿子尤谓脑子灵光得很,冷笑一声:“城王爷,我不记错现在京中早就换了局势,你再难调动大兵攻打我末族,就算再打一场仗,你也未必能靠蛛网人手赢得了我末族!” “尤少长老倒是对我的事了若指掌。” “知己知彼而已。”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当年城王爷你能大败末族是因为我末族正值虚弱之时,如果异人归位,只要得异人力量我族族人必能奋勇,就算你向朝廷请兵,我们也未必不是对手。更不要提,温太子有意与我末族结好,到那时末族与祈国联手,城王爷你胜算又有几分呢?” 本来这番话对方景城极不利,可是方景城听了却笑了一声:“很好。” “你什么意思?”尤谓不解道。 方景城抬了抬手,让杜畏前来解惑,他自己负着手离开,跟这种人实在是不必多费口舌。 杜畏跟卓家尤家都可谓有着深仇大恨,使起阴招来也是不遗余力,他说道:“你们尤家这么有想法这么有能力,让你们家族做族长,对丰国真是大为不利,少主怎么可能坐视此种事情发生?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由卓家做族长比较合,所以我们决定,全力辅助卓家,早些归顺丰国。” 尤谓顿时傻了眼,他强悍了半天是把自己推进更大的麻烦中吗? 走之前杜畏又回头对尤三娘说了一句:“对了,小开他是看不上你的,又老又丑,早些死心吧。” 第二百二十七章引虎相争 从卓家回来的温琅,与从尤家回来的方景城在路口终于遇上,路口有一株孤单的柳树,柳树细长的柳条在风里轻轻地荡,如同美人酥手挠人心痒,两人站在柳树上久站,杜畏与软软站在一边。 “卓家还好说,尤家只怕没那么容易上勾。”温琅摆弄着骨扇轻叹,他说他能让末族放弃傅问渔,要利用的也无非是卓家的贪婪而已,方景城是看透了他的打算,这才去了尤家今日与他双管齐下一同促成此事,这其实让温琅有些意外,因为以方景城的脾气来说,他一般是愿意他自己单独一人拯救傅问渔,而不会允许自己插手,那位少将军,他总是霸道又专横的。 方景城负手而立,墨发随风轻扬,他的目光飘得远,远过万重山千重水,远过了眼前的满地狼藉他看到的是当年,当年傅问渔还能偎在他怀里娇笑明艳,为着当年,他便能拼却一身力气,图她安好。 “尤家的突破口不在尤长老身上,卓家不是尤家的对手,得想个办法。” 温琅便笑着摇扇:“少将军,倒是难得见你愿意与本宫携手合作。” “本王并非与你合作,只是暂时我们同路罢了。”方景城摇头,“你昨日说你有办法说服末族的时候,我便知道你会打卓家的主意,温太子,你很聪明。” “少将军你可不要夸我,我这点心思你跟傅问渔早就看穿了,说起聪明,谁聪明得过她?”温琅连连摇头,笑声道,“没有什么能瞒过她。” “自然,她绝不会相信你是为了她才动末族提此条件的,你所忌惮的是我丰国而已,她只是正好与丰国的利益相同,便跟你站在了对立面,你做出妥协是妥协于丰国,顺便妥协于她。”不看见傅问渔,方景城便是理智而清醒的。 温琅低头苦笑:“跟你们这样的人做对,实在太没意思了。” 理清话头,方景城转身便要回去,不管那个地方是不是一靠近就要痛彻心扉,他也依然想看见傅问渔,想听见她说话。 “少将军。”温琅叫住他。 “何事?” “她已经不爱你了,你再这般,不觉得很没必要吗?”温琅疑惑道,方景城何等高傲之人,近日来为了傅问渔已是将尊严都抛到了脚底下了。 方景城缓缓抬头,面色沉静:“她不爱我,与我还爱她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我欠她的,我该还她。” “要怎么样才算还完呢?”温琅问道。 “还不完,我欠她的就算是用一生来还,也还不完。” 石屋里挤满了人,傅问渔没办法,只能把饭桌都架到院子里,一桌好饭好菜。说来也是奇怪,傅问渔除了对方景城淡漠得可怕以外,对别的人都并不疏离,就连杜微微来了她也是喜欢的,陪着杜微微做了一桌子好菜,当然桌上没有鱼。 “我说,你们真的不考虑一下搬出去住吗?”傅问渔望着一屋子的人,明明个个都有末族安排好的住处,非得要挤在这里吗? “软软绵绵你们两个今天起去驿站住。” “毕苟,你与流七月也去客栈吧,微微也是。” “千洄,我会给你安排一处安静的地方,方便你静心研习。” 三位好主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下人通通卖了。 小开抚额:“问渔姐姐的意思是,让城王爷,温太子和沈国师你们三个搬出去。” “茄子烧得不错,是问渔你的手艺吧?” “玉米粒也炒得好,清脆爽口。” “这豆角米也很美味,傅小姐真是好刀功。” …… 傅问渔抬头望天,真的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才好,不然全是一屋子神经病。 夜间凝露,傅问渔的习惯是喝一杯茶看几页书,再去睡下,只是这一晚的风儿有些喧嚣。 她闲极无事时可以悠哉游哉看茶,却是忙坏了别的人,方景城与温琅白天那一步一踏出去,便没了回头地余地,哪怕他们也觉得这种事情做来荒唐可笑又幼稚无趣,也要做得跟真的一般。 风言风语一夜传遍末族,风言风语这样说:卓家为了荣华富贵和权力,跟温太子达成了协议,温太子将迎娶卓家之女卓燕,并放走异人。 说起来这个末族真是惨得不行,自打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来到末族之后他们几乎是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圣女事件,暴动事件,更不要提有事没事傅问渔制造的各种小矛盾,整个末族都被傅问渔蹂躏得不成样子,这个传承千年的大族在这些日子里,所遭受的磨难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 后来大国师来了,他们以为大国师能让他们平安喜乐,趋吉避凶,过上顺遂安定的日子,大国师说,不。 后来温太子来了,他们以为温太子能带给他们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温太子说,不。 后来城王爷来了,他们以为城王爷能平息末族灾难,假假说也是个丰国臣族之是,总不能眼看着乱了去,城王爷说,不。 傅问渔引来了一大堆的人,没一个是对末族安了好心的。 没对末族安好心的人们不满足于以往给末族造成的麻烦,势要一鼓作气地把末族搞得四分五裂才开心。 有关卓家的这风言风语一传出之后,在末族炸翻了天,人们为了这个异人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死了那么多的人,连蓝长老一家都灭绝了,你卓家居然敢步当年杜家后尘,胆敢把异人放走! 群情愤怒,怒不可遏。 这个最经饱受灾难与折磨的民族,再也受不了一星半点的刺激,有关异人的事他们也不想再听到半点不好的消息,但凡再有人敢打异人的主意,说要把异人从末族带走,他们必将其视为死敌——毕竟已经付出了那么沉重的代价,怎么甘心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人们大多是这样的,越是在胜利即在眼前之际,越是疯狂癫狂痴狂。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矮矮胖胖的尤长老觉得他最近一定瘦了很多,原本一顿能吃四碗饭,最近愁得都只能吃下三碗了,好不容易见族中风波平息,只要等卓家说服温太子,他们就能大事得成了,半路温太子却反得一手好水。 温太子反水便罢,自己儿子也生了个猪脑袋,乖乖地朝着他们的陷阱一脚踏进去,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尤谓冷冷望着他的父亲,嘲讽道:“难道等卓家欺上门来了,我们才反抗吗?” 尤长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叹气声极重:“所以你就广散谣言,说卓家要背叛末族?你以为这能帮到尤家吗!” “我只知道,卓家一向贪婪,当初若非是我尤家根基深,年岁久,他们只怕是万万不肯交出族长之位,如今温太子要以毁掉婚约作为要挟,要挟他们争取族长之位,卓家一无所有的危机,他们凭什么不会反咬一口?我若是卓长老,我也会答应温琅的要求。”尤谓并不把尤长老的愤怒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这些老不死的都太过胆小了,也太过谨慎怕事,早就不配再主宰家门,主宰末族。 “你哪里知道这是温太子与城王爷联手布的局,要的就是我们两家相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你看不出来他们两个都想救下天之异人吗?”尤长老苦口婆心地解释,这就是当年他为什么要立尤家老二为少长老的原因,尤谓实在是一个太过自以为是的人。 “有温太子和城王爷在,两家相斗无可避免,既然如此,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尤谓冷笑一声,“就是因为父亲这样懦弱,才让妹妹都得不到幸福,依我看,那小开公子不会武功又经常外出,将他抓了来跟三妹拜堂成亲便是,偏生你什么都不敢!” “你!你,你糊涂啊!”尤长老气苦不已,一群愚蠢的人。 “那父亲你不如说说大哥糊涂在哪里?”尤三娘坐在尤谓旁边,与她大哥一同对抗父亲,谁叫她大哥已经答应了她,不出几日,一定会将那小开公子请来? 尤长老沮丧心痛不已,望着这一双子女哀叹道:“卓家与温太子的婚约,是末族不被丰国完全收服的保障,温太子是代表祈国的力量,他以此相逼卓家,只是虚张声势,站在祈国的立场上他就算放弃了卓家,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末族,你到底明不明白?” “可依我看,温太子一门心思只怕都在异人身上,卓燕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入得了温太子的眼?没了卓家,你凭什么觉得末族有其他可以与温太子达成协议的东西?温太子此人,根本不可信!”尤谓冷笑,他对傅问渔自然是没有感情的,当初也都是作戏,他不痛快的地方在于,这世上竟然还有女子能在他的花言巧语下把持得住,如他父亲所言,他一向是一个自恃过高的人。tqR1 “蠢货,此事跟异人没有半点关系!是你们把卓家逼急了,他们必将反扑,是你们给了异人机会!”尤长老忍无可忍,大声斥骂出来! “没有卓家,他们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我们!” 第二百二十八章天生一对 方景城与温琅并肩站在远处高台上,看着尤家父子这场精彩的骂战,看得极为开怀,就缺两杯好酒作陪了。 “少将军真是神机妙算,你如何知道尤谓会对卓家先动手的?”温琅朗声笑问。tqR1 方景城看了他一眼不搭话,当初他能骗得尤谓一身白衣去山谷中造一场花瓣雨,让傅问渔想起自己来,就能再想个办法找人说动尤谓去做成此事,更何况这件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尤谓对卓家是什么态度,而是他对他爹的态度。 尤长老若是主持掠魂阵法,那他就能活到三百岁,他今年才不过六十多岁,也就是还有两百多年的时间可活。而尤谓却只有两百年寿元,死得将比他爹还要早。直到尤谓老死,他也做不成尤家长老,一辈子都是个少长老,一辈子都是个后备,对于他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判了他的死刑,要他如何心平气和地接受? 原本这只是埋在他心间的一个阴霾种子,方景城所做的无非是给种子浇了水,施了一把好肥,助这种子破土而出而已。 “你准备将卓燕如何?”方景城反问着温琅。 温琅骨扇轻抚掌心一声叹:“早先时候本宫倒真不介意娶他十七八九房妻子,反正她们能给本宫带来利益,后来听了傅问渔一席话,发觉若我这么做了,傅问渔只怕要一辈子都不肯嫁给我,这可麻烦了,所以本宫决定,看能不能少娶几房女子,就从这卓燕开始。”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方景城,想看出他脸上有没有其他异色,往日里他说这种话,方景城必是要扑过来让自己少打傅问渔主意的,可是今日他却站在那处很安静,只是拳头握得紧了又紧,再缓缓松开,他许是觉得他没有资格再去对傅问渔未来的归属批手画脚了,毕竟傅问渔果断干净地把方景城把她的人生里剔除了个干净,他慢慢讲道:“是吗?”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温琅笑声道。 温琅能不能娶到傅问渔这个事儿未来才有结论,但尤谓做的事却在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就有了结果,卓家上街连菜都买不到了,三岁的儿童都会朝着他们吐口水,卓家一夜之间沦为了丧家之犬。 这在末族已经并不是很稀奇的事了,毕竟末族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多到应接不暇,那卓家的这个背叛也就显得没那么有冲击力,他们只是对卓家失望,对卓家厌恶,以及对卓家不信任而已。 一个不被信任的家族是无法成为族长的,尤谓这一招还是用得很漂亮的。 尤长老的连夜上门求和并没有什么用,卓长老将他赶出了门,并放下了狠话,他一定不会让异人落到尤家手中。 尤长老欲哭无泪。 如果有卓家在,尤家与卓家联手尚还有自保之力,早先尤长老还盼望着靠着卓家能与祈国结盟,这样便能对抗城王爷,他们把傅问渔推进长老楼的这个事儿也就有些底气,毕竟城王爷若是要对他们不利,先要过的就是祈国那一关。 就算温太子现在跟傅问渔,跟城王爷看上去是同一战线,但他们之间有无法避免的矛盾,温太子始终是要对末族下手的,这一点尤长老一直算得仔细精明,所以他才敢在这些日子里一直不动声色,等到了矛盾无可回避的时候,温太子所代表的祈国一定是会与他一起对抗丰国的城王爷的。 所以当温琅的风向吹得不明不白,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离间计,他只要稳得住两边的心,就一切不成问题。 可是他生了个好儿子尤谓,活生生把卓家逼成了仇敌。当卓家也与尤家作对时,那尤家才真是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温太子和城王爷好狠的手段,这么明显的一招反间计,自己儿子和卓家还能闭着眼睛中计。 而看出不对劲的尤长老,就算他声嘶力竭呼吁两家放下矛盾,也架不住他的好儿子在族人中煽风点火,誓要将卓家赶尽杀绝。 只不过,尤谓真的没有看出这其中有古怪吗?未必。 “哥,如果我这次帮了你,你真的会让我嫁给小开公子?”尤三娘问道尤谓。 尤谓此时心情不错,正喝着小酒:“我不是父亲,不会只说说而已,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的。” “你准备将父亲怎么样?”尤三娘勉强还算是有良心,会担心他父亲的下场。 尤谓只喝着酒不说话,他觉得昨天心腹的那句话对极了:“有资格活得长久的人必是有用的人,无能平庸之辈活得越久,越是浪费时间。”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发现了,他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只会和稀泥的废物,没有大气魄根本难成大事,当初暴乱之时,若不是他狠得下心一刀杀了蓝长老,只怕他父亲这会儿还在想办法收拢人心,妄想蓝长老主动退出族长之争! 在尤谓这般努力地逼迫之下,卓家未等到第三日就来找上了温琅。 温琅笑容亲切地问候他们:“卓长老有什么事?” “若我答应温太子的条件,只有一个要求。” “说说看。” “请温太子立刻与燕儿成亲!”卓长老面色发狠,他如果应下温琅的条件,就意味着他要放走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那就是与整个末族做对了,他不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既不能与祈国结下姻亲又得不到族长之位,得到三百年岁月。 他总要得到一样东西,在目前的情势下,他唯一能选的只有温琅而已。 “卓长老可想仔细了?”温琅依然笑得面目温和。 “对,燕儿必须是太子妃!”卓长老抬起头来狠狠地盯着温琅,一无所有的人也很可怕,他们悍不畏死的话,便无所畏惧,毕竟,他们没有什么好失去。 “啧,口气倒不小,她有什么资格做本宫的太子妃?”温琅笑问一句。 “这就是我卓家的条件,你若不答应,我便倒戈尤家!” “你还跟我撂起狠话来了。”温琅笑道。 门外走进三个人,方景城抬手请尤长老与尤谓入座,自己在一边施施然看着卓长老与温琅,他说道:“二位刚才也听见了,你们觉得今日这事,如何解决才好?” “你,你们!”卓长老没想到方景城会带尤家的人过来,那刚才他这番背弃末族的话,就全被尤家的人听了去了。 “卓长老,你好糊涂!”尤长老心力交瘁,都些愚不可及的人,岂能与恶虎做交易? “你尤家要对我卓家赶尽杀绝,我又岂会坐以待毙!”卓长老站起身子望着尤长老胖成一个球,语调悲愤,“当初说好我卓家与温太子结亲,你尤家是末族族长,你们出尔反尔不仁不仁在先,有什么脸面来说我卓家不是!” 尤谓拍拍手掌为卓长老这番话称好,笑声嘲讽说道:“所以卓长老便要背叛整个末族,放走异人,置末族族人的将来于不顾了?” “是你尤家欺人太盛在先!” “明明是你卓家心怀不轨,我只不过是说破了你们的打算而已,卓长老你现在不是已经招认了吗?”尤谓笑得一脸自在。 那边几人吵得不可开交,温琅凑过来与方景城坐在一处,乐呵呵道:“话说他们到底搞没搞明白,不管他们两个打成什么样子,谁最后获胜,我们都是不可能答应让傅问渔去那个什么鬼阵法的?” 方景城看了他一眼懒懒道:“大概唯一清醒的人只有尤长老了。” “那可真是留不得他。” “嗯。” “诶你说,傅问渔她知不知道这两家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温琅觉得这么有意思的事如果傅问渔不参与其中,那就太无趣了。 “你觉得呢?”方景城笑而不语,傅问渔的手段多着,温琅且慢慢看着吧。 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儿正小声低语,那边却异像陡生! 卓长老不知怎么地就突然跪倒在地上吐血不止,血是黑色,一看便是中毒的迹象。 方景城瞬间反应过来,两步冲过去扶住卓长老的身子,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你们……你……”卓长老像是一口憋在了喉咙间发不出声音来,只死死拽着方景城的衣服,眼球都凸起,充满了震惊与不甘心。 “卓长老!卓长老!”方景城喊了两声。 “这是怎么回事?”不止方景城诧异,尤家两位也很不解,刚刚明明吵得正厉害,卓长老却突然倒了下去,他们连看都没看清,就被方景城抬住了视线,看不清卓长老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是……”方景城一脸震惊挪开半个挡着卓长老的身子,卓长老的肚子正插着一把匕首,温热的血顺着汩汩而流,他抬头望着尤家二人,“你们竟敢刺杀卓长老!” 温琅扇子一开遮住脸没眼看,口中喃喃:“天生一对,天生一对贱人!” 第二百二十九章无耻之徒 方景城与傅问渔的默契一直都好得令人惊讶,他总是能料得到傅问渔的心思,傅问渔也能猜出他一步的打算,就算这两人不交谈不说话,只用在旁边静静看,就能看出彼此心中的满腹计谋。 这种默契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所以就算他们两个如今形同陌路,方景城在看到卓长老中毒吐血的那一刹那,就明白这是傅问渔使的一手好毒计。 “问渔姐姐,你早上问我的那个药千万不要跟茶一起喝下去,会出人命的。”小开温驯乖巧地说道。 “知道了。”傅问渔摸摸他的脑袋,继续跟他蹲在花丛里琢磨着花种得太密了些,要散开一些才好。 她抬头看了一眼那边屋子的窗户,方景城正好站起身来,也回头望了一眼窗外,两人目光相接,不需多言也是一片了然。 这种了然让方景城既欣喜也绝望,欣喜于哪怕他们之间过尽千帆但依然还保留着一些关联,绝望于与她如此难以割舍,日后一生只怕都要受这折磨。 屋内的尤家二人大声惊呼:“这不可能!” 方景城冷冷注视着二人:“卓长老与你们二人争论不休,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你们竟敢下此毒手!” “是啊,刚才卓长老还说想让卓燕做太子妃呢,那卓长老怎么算也算是个皇亲国戚吧,尤家二位长老,你们这个手下得有点黑啊。”温琅虽然都要看不下去傅问渔与方景城的无耻,但也不得不陪着把戏做完。 也是凄惨,他怎么就没有方景城的这种急智,一看到卓长老中毒就想得到是傅问渔的诡计,立马冲过去送了一把匕首进卓长老的身体里栽赃给尤家二人。 尤家两人真是背了一个天大的冤枉,怎么也搞不明白卓长老的死就要赖上他们两个了。 “这是污蔑!”尤长老一身的肉都气得颤三颤!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方景城低喝一声。 “我是人证。”温琅握着扇子举手,笑眯眯。 “城王爷,温太子,我们绝不可能杀卓长老!”尤长老快气得吐血,遇上这么两个泼皮无赖真没道理可讲。 方景城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卓长老,他还未断气,伸着手求救,方景城的目光却冷得冰寒,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他做最后的抵死挣扎,眼睁睁看着他瞪着双眼满是不甘,眼睁睁看他最后双腿一蹬,去了。 等到卓长老死得透透的了,方景城才抬头望着尤长老:“尤长老,你说你这般解释有没有人相信?” “他是我末族罪人,死了又如何!”尤长老也是被他逼急了,胡话脱口而出。 方景城便笑得残忍:“明明刚才卓长老是来向本王说明他绝不会放走异人,是要替末族争取更多利益和好处的,也是来跟温太子说宁可不结亲,也要为末族未来着想的,怎么就是末族罪人呢?” 满口胡言,胡说八道,混淆视听,黑白颠倒! 方景城简直无耻到了极致! 温琅他捂着心肝儿,无语望天,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跟方景城做敌人,太不要脸了,手段太下作了,太不是东西了! “对!刚才,刚才卓长老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本宫还很愤怒末族居然出尔反尔,说好了要把卓燕嫁给本宫,这会儿就反悔了!”温琅被逼得没办法,只能顺着方景城胡说,他是个爱脸皮的人,这会儿他的脸皮已经要发烧! “你们……你们……”尤长老的手指发抖,指着方景城和温琅,他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比这两人还卑鄙的! “你尤家杀死卓长老,此事若不给我个交代,别怪本王与温太子治你们的罪!” 你要不要脸了!这里是末族诶,天高皇帝远,军队都赶不过来你怎么治罪,逼良为娼也不是这么个逼法啊! 温琅憋着胸口奔涌的一口血,看着方景城,他实在编不出什么话来迎合他了,全天下能跟方景城比不要脸的人只有傅问渔了。 “尤少长老你觉得呢?”方景城话风一转,看着沉默不语,脸色铁青的尤谓。 “我……”尤谓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长方景城的那些年纪也只是白啃了那些年的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会儿只能语塞。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尤少长老我说得可对?”方景城步步相逼。 “是。”尤谓双手握拳,低着头看不出他脸上神色。 “那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杀了卓长老!”方景城咄咄逼人。 “不是我!”尤谓一口回绝,“但也不是……” “不是你的话,是谁?” “是……” “这里只有你与尤长老二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我……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以同罪论处!” “你这是逼供!” “我再问一次,是谁杀了卓长老!” “是我父亲,是他!” …… “谓儿,你……”尤长老今日受的刺激一个比一个大,卓长老莫名其妙死在他眼前,莫名其妙腹部多了一把匕首,这便也罢了,没成想,他的好儿子居然把他推出来顶罪! 尤谓神色有些恍惚,嘴里喃喃念着:“对,没错,是我父亲杀了他,我亲眼看见我父亲把刀子捅进了卓长老的身体,是我父亲,就是我父亲!” “谓儿!”尤长老一脸悲愤,抓着尤谓双肩,恨声道:“我是你爹啊,你竟然联合外人陷害污蔑我!” “我没有!”尤谓大叫了一声,“我没有,就是你,就是你杀了人!” 他像疯了一般比划着尤长老是如何杀人的,好像他真的亲眼所见尤长老杀人,他说得惟妙惟肖,让人都要忍不住相信,卓长老真的是死在尤长老手中的。 “你这个不肖子!”尤长老一巴掌打在尤谓脸上,打得脸颊高高肿起,吐出一口血。 “是你杀的尤长老,是你!”这一巴掌好像是打醒了尤谓,他凶残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尤长老。 方景城冷眼看着,将卓长老身体里那把匕首抽出来比划了一下,又塞进尤谓手中。然后他让开几步,坐下来端起来一杯茶看着他们二人这场闹剧,淡淡一声:“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不需本王教你吧,尤少长老。” 尤谓听了方景城这句话,像是被施了魔咒,目光直直愣愣地看着手中那把方景城塞给他的匕首,那匕首还带着血,血滴滴答答滴在地上。 “谓儿,你要做什么!”尤长老声嘶力竭地大喊,想叫醒他这个已经失了心魂的儿子。 养子未必能防老,养子他还可能啃老,杀老。 尤谓愣神片刻,又看向他的老父亲,然后握着匕首直直的,颤抖着,推进了尤长老的身体! “杀人偿命,父亲,你这长老之位儿子替你坐!” 尤长老双手握住半截没能刺进去的匕首,不敢相信地望着尤谓,这是自己的儿子啊,自己一手养大一手栽培的儿子,到头来居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竟要弑父!一时之间,他老泪纵横,为了这末族的族长之位,这末族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兄弟相残,父子相害,为了那所谓的活足三百年,他们还有什么事,是想不出的? 这一刻的尤长老有些后悔,或许从一开始末族就不该有这么大的贪念,那么在这巨大贪念之下孵化出的其他恶念便不会存在,末族依然会活得自在舒服,不会有这么多的劫难。 是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将天之异人这个恶魔带进末族,给末族带来灭顶之灾。 他明白得太晚,生命的流失不会让他有时间慢慢将这一切说给眼前的混帐儿子听,也不会有时间让他说给末族族人听,他只能绝望地看着他的儿子被贪念驱使要杀自己。 他握着匕首不让匕首刺得更深,嘴里吐着大口的鲜血:“谓儿,谓儿,我是你爹啊!”tqR1 “可是我更想做长老,做族长,凭什么你这样的人要活上几百年,我连族长之位都碰不到!凭什么!”尤谓大力一推,狠狠将匕首尽数埋进尤长老的身体,眼里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尤长老圆滚的身体倒下,跟卓长老倒在一起,末族二长老,轻轻松松死在这屋子里。 尤谓一手鲜血,目光狠毒地盯着方景城:“没有可以阻止我成为族长,也没有人可以阻止异人入阵!你们若敢阻拦,我将以整个末族做为代价,与你们拼一死战!” 这才是末族最可怕的人,他的执念不像其他的族人那般单纯,只要活得久就好,他有太多的杂念跟欲望,除了活得久,还想要得到权力,得到末族的权力之后,他会不会想要得到其他更多的权利? 反正他能活很久,他有足够漫长的时间慢慢征伐,比时间,没有人跟末族的人比得起。 当年流七月就说过,如果傅问渔可以,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去末族,就是因为他知道,末族的人,从本质上来讲,是一个极其恶心变态令人想吐的种族。 方景城放下茶杯一笑:“你现在不已经是尤长老了吗?” 温琅真正觉得方景城深不见底变幻莫测便是从他这一笑,他的可怕,他的手段,他的心计,全在那一笑中。 世间无人能克方景城,唯有傅问渔。 两具尸体被抬出来,路过院子时,傅问渔捂着小开眼睛自己偏头看了一眼,撇撇嘴,满不在乎。 “你与少将军之前有没有商量过这件事?”温琅不甘心,难道他们之间全凭往日默契? 傅问渔专心养花:“这种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明摆着的。” “你们就猜得到尤谓一定会动手杀他爹啊?” “他想做族长,可是族长之位上有人,只能怎么办?” “可以把他爹赶下来啊。” “你想做皇帝,你能把你爹从皇位上赶下来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 “是在下输了。” 第二百三十章卓燕逼婚 傅问渔给尤谓制造了一个机会,让他杀死了胖胖的尤长老,杀死了他的父亲,但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出去,对外的说法是,尤长老与卓长老相争之时,彼此不小心误杀了对方,这个不小心的说法实在荒唐荒谬,但是大家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更有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做证,大家便只能抱着一肚子的疑惑信了这个说法。 卓家和尤家纷纷办起了丧事,有些好笑,蓝卓尤这三家,在这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就像是赶着趟比着赛似的。 卓家只得卓燕一个女儿,卓燕哭得眼睛红肿如桃,却死咬着下唇,忍得全身发抖也不再多发出可怜的哭泣声,她披麻戴孝为她父亲守丧七日,长跪不起,颇是令人动容。 七日过后她继任长老,成为了卓家的卓长老。 她成为长老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逼婚。 从前她可以娇纵轻狂,因为有她父亲替她扛风雨,父亲不在了,她便被迫成熟,不能再肆意妄为,所以她逼婚的这个事情,算不得胡闹。 而且,她来得很是光明正大。 傅问渔一身粗布麻衣,小开身体有些不舒服正在休息,花圃里只有她一个人忙碌,她洗干净手上的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渍,看着眼前的卓燕,轻笑一声:“卓长老有什么事?” 卓燕恨极了傅问渔,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不过傅问渔不是很在乎,恨她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把她怎么样。 “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卓燕看着傅问渔,像是要从她那张平静淡漠的脸上看出无数个窟窿,看一看这个女人是不是没有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温度。 傅问渔便笑笑,怎么死的这个真相不能告诉她,总不好说向小开讨了点毒药下在了前卓长老的茶水里,方景城又借势捅了他一刀,这种话说不得,所以她便道:“卓长老不是知道了吗?” “我检查过父亲的尸体,他是中了毒,异人,你敢说这毒与你无关?”卓燕红着眼睛,死死看着傅问渔。 “无关啊,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做末族族长。”傅问渔推得干干净净,还能反问她:“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就先走了。” “如果异人想离开末族,我有一个条件。”卓燕不得不强收满腔恨意,压着发哑的嗓音。 “说说看。” “我要与温太子成亲。” 傅问渔抿抿嘴角看着温琅,意思是:你惹的桃花债我可不替你还。 温琅便骨扇一开嘻嘻笑:“这个本宫魅力过于大了些,傅小姐你莫要见怪。” “几位不必说笑,我是认真的。”卓燕神色悲痛,看着温琅,“你们也知道,异人要离开末族,需闯过阵法,这个阵法你们并不知道如何破,我知道,我可以带你们出去,只要温太子娶了我,并且,杀了尤家的人。” 温琅便笑得邪气万分,晃着扇子道:“此话好笑,知道如何破阵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少将军他也是知道的,我为何要答应你这等条件,委屈了自己把你娶回去?” 卓燕看着温琅,吸了一口气,像是压住心头之痛,才缓声道:“早些时候我要嫁你,的确是我喜欢你,想嫁你。现在我要嫁你不过是为给卓家谋一条后路,我不是父亲没有他的本事,这卓家在我手上若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撑不过几个月就要散,所以温太子,我必须嫁给你,必须除掉尤家,保护卓家不倒。” 这让众人有些意外,没成想卓燕居然还能想到这一层,是不是仇恨与灾难总是让人成长得格外快? “就算你卓燕可怜,本宫也未必要做心善的人拉你一把,你卓家的死活,说到底了,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温琅笑声道,他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菩萨,卓家这颓败之势就在眼前,温琅可不会让自己也沉进这潭烂泥里。 “没有我,你们救不出异人。” 听了这话,傅问渔已经起了身,真是好笑,个个都拿自己当借口,真当她是万能好用的理由了。 “异人,城王爷的确知道破阵之法,但他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破阵,杜畏也不知道,整个末族,只有我知道。你若不信我,你就永远走不出这里。”卓燕叫住傅问渔,抬眼看她。 这倒不是卓燕在蒙傅问渔,而是事实。 在末族有两个阵,一在长老楼的地下,二嘛,是以整个末族为阵,困住天之异人。 长老楼的地底二层那个掠魂阵,是针对异人而设的要摄取她神秘力量的阵法,那阵法到底要怎么用也只有各位长老同样不错,卓长老与尤长老死得匆忙,临死之前没有把阵法使用方法告诉卓燕与尤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完全不知晓那阵法要怎么用,卓燕与尤谓多少都能摸透一些。 而另一个阵法却是古怪稀奇,根本没几个知晓,更不要提见过,这个古怪的阵法或许就连尤谓也不知道如何破解,卓燕她说她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 傅问渔缓缓转身,细细看着卓燕:“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跟你们谈条件,如果你们不答应,就算我卓家真的消亡,我也不会放你离开,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卓燕眼中有些疯狂的色彩,人被逼到绝处,总是疯狂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温琅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她的样子不似做假,难道真的有什么猫腻? 卓燕看着温琅:“我不会骗你,我若骗了你,你反手就能将我杀了。” 温琅看了看卓燕,又看了看傅问渔,他虽然觉得这样被逼着娶一个女人有点让他不痛快,但如果真的只用一场婚事就能换得傅问渔平安,还能顺手得到末族,未必不是一场划算的买卖,只是他心底仍然有些犹豫,他开始有点不太乐意娶别的女人,尤其是当着傅问渔的面,这种不乐意就变得越强烈。 他转身,看着沈清让:“她没骗我?” 沈清让点点头,虽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道:“我与城王爷一早就知道末族有困住异人的阵法,城王爷也知道如何破阵,一直没有动手的原因,不过是找不到真正动手的地点,十六年前那个异人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留下痕迹和记载,我们也很无奈。” “所以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了。”温琅低语一声,没成想,有朝一日他的婚事倒成了解救傅问渔的关键。 温琅又望了望方景城,方景城一副事不关已爷不关心的架势,认真喝茶仔细看花,只是他眼底有一些淡淡的笑意——以傅问渔的性格,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温琅这会儿的焦作不安完全多余。 果不其然,温琅正在思考间,傅问渔已问起了卓燕的话。 “你的意思是,温琅如果娶了你,并帮你杀了尤家,你就帮我们破阵让我离开?”傅问渔笑望着卓燕。 “不错。” “你……想得美!” “什么?” 傅问渔冷笑一声,打量着卓燕,眼底尽是冷色和讽刺:“我这个人虽然无耻了一些,但绝不会以朋友的幸福作为条件谋自己一分好处,卓燕,你跟尤三娘一样,总是喜欢强迫别人娶你们,这是末族特有的传统吗?温琅若是想娶你,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他想得到你,那你们成亲也好苟合也罢我都不关心,可这会儿温琅若是不想娶你你非要强送上门,还是要我做为条件要挟于他,那我就很不乐意了。”tqR1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的人随便欺负别人,别人半点不能欺负我的人,你滚吧。” “你会后悔的!傅问渔你一定会后悔的!”卓燕几乎是大喊出声,她将桌上好茶好果子通通往地上摔了个粉碎,发泄着她的怒火。 她拉下了脸皮放低了身段来说好话,她以为像傅问渔那样自私的人绝不会拒绝自己的条件,她甚至背叛了末族,她相信傅问渔与温琅绝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不曾想在这里备受羞辱!也步子跑得飞快,逃走一般跑出了傅问渔的房子。 温琅刚要说话,傅问渔伸出手来止住他:“别动这主意,末族的人都是神经病,你娶回去治都治不好。” “没,我只想说,你刚才太令我感动了,我越发坚定要让你做我的太子妃的想法。”温琅不知死活地说道,但他心底的确温暖,多好的傅问渔,哪怕她为万人唾骂不屑,可是只有真正靠近她的人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总是温柔有什么可贵,可贵的是坚硬的人稀有刹那的温柔。 傅问渔捡起地上一个茶杯朝他打过去,几人笑成一团。 “为什么卓燕会知道破阵的地方呢?”嬉闹声中方景城沉静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他说罢看向傅问渔。 傅问渔并不看他,只跟温琅两人闹成一团,要细细地看,慢慢地品,才能发得现,傅问渔她眼中一片雾霾清寒。 第二百三十一章来了个人 杜畏已很久不曾见过方景城脸上这般严肃的神色,自从与傅小姐重新相认,哪怕傅小姐待他如陌生人,他痛苦得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脸上的神色也是放松自如的,不曾这般肃穆过。 “少主,出什么事了。”杜畏担心地问道。 “杜畏你去查一下,末族近日来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人出现,随便盯着卓燕,我觉得有人在帮她。”方景城皱眉说道。 “少主此话何意?”杜畏不解。 “按她的身份地位来说,是绝不可能得知道破阵地点的,一定有谁告诉了她。而且以她的脑子绝对想不到借温琅来扶持卓家,她今日来提条件的时候,头脑清晰,利害关系剖析到位,我看,没那么简单。”方景城一边说一边回忆今天白天卓燕的神情,她来时胸有成竹,极富自信,凭她自己,绝对想不到这些事,也做不成这些事。 帮她的这个人,不简单得很。 “那,傅小姐知道此事吗?”杜畏又问。 “知道,但她并不想与我商量。”方景城有些挫败。 “要属下去跟傅小姐讲一讲吗?”杜畏觉得这日子过得太苦了,比吃莲子心都要苦,少主跟傅小姐这么熬下去何时是个头? “不必了,我觉得她是不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方景城摇头,往窗外望去,傅问渔正坐在白天整理好的花圃里,架了一张小小的桌子,跟沈清让两人坐在石头上,就着月光对饮,她一直喜欢坐在花圃中,好像置身于花花草草之间,她便能放下戒备与森冷,露出一些罕见的柔情似水来。 她跟谁说话都是带几分笑意的,与沈清让之间更是如此,两人说着闲话,不时低头发笑,青丝墨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眼若星辰,明眸皓齿,多好的人,只可惜不再属于自己。 “你那徒弟怎么样了?”傅问渔笑问着沈清让。 “你说千洄啊,千年难遇的资质,将来她只会比我更出色。”沈清让由衷夸奖,虽说千洄说话有些不靠谱,但悟性根骨当真是天下第一难寻。 “比你更出色的像个神棍吗?”傅问渔掐起手指装模作样学他。 “你啊,身处危险,不知明日会如何,还能笑得这般没心没肺,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沈清让笑着叹道,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傅问渔这样好好说话好好喝酒了,方景城和温琅都出现之后,他们在谋略智慧上总是要比自己强很多,能帮到傅问渔的地方也多很多,他也不生气,安安静静地在远处看着也好,专心地带着徒弟,偶尔傅问渔有什么趣事儿他也跟着乐一乐。 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他觉得怎么样都挺好。 两人喝到半夜,傅问渔说要自己一个人看会儿星星和月亮,让沈清让先回去睡下,她看了会儿星星和月亮,才缓缓站起身,似是长叹了一口气,推开篱笆门,一人走了出去。 方景城觉得不对劲,立刻提步跟上。 末族的夜晚很宁静,尤其是在这夏天里,她薄衣轻衫缓缓行,踩在一片干干净净的如水月色里,透亮如仙子,方景城跟在她身后,看她步子也轻盈,衣衫也轻盈,他有时候也想,若是这条路没有尽头就好了,便一直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也好,一直这样跟着她也好。 可是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傅问渔走到一家客栈门口,敲了敲门,门打开有人迎她:“恭候多时了,傅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我是神算子。” “跟你那神棍师父一个德性。” 傅问渔笑着进门,推着千洄的轮椅坐在桌茶边,提笔写了个名字:“帮我算算这个人。” 千洄真的是个很清丽的姑娘,一双柳叶眼格外特别,平白无故地给她敛来很多的艳色,偏偏她生得清丽,压得住那艳色两重。 一双手也像极了沈清让的,似双玉手般,这双手将来是要定苍生天下的,说来好笑,天下命运,由这样一双看似柔弱无骨的玉手来掐指一算。 这双玉手压下那张纸在桌上,拉过傅问渔的手心是细看了很久,嘴里念叨着“傅小姐小手可真嫩啊,皮肤真细滑啊让小哥我多摸摸啊”之类的流氓话,若不是知道她是个女子,傅问渔定是要大嘴巴招呼她。 她揩了半天油摸够了傅问渔小手,才慢慢说道:“师父说你的命象是我们看不穿的,我不信,今天看了才不得不相信,傅小姐你这命,怪得很啊,大福倚大祸,大喜倚大悲,啧啧,你这辈子可有得折腾。” “你师父他很厉害的,他算的东西,没有一样出过错。”傅问渔笑道。 “也未必,他曾算方景阅是天子之象,还不是折在你手里了?”千洄对傅问渔的故事在这些天的打听下有些耳闻,心中不免感叹,这可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奇女子啊。 “这也是哦。”傅问渔歪头一笑。 “傅小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千洄眯着她的柳叶眼瞅着傅问渔。 “问问看。” “你……嗯,你这有没有可能跟我师父在一起?”这问题问来其实无甚用,千洄她虽看不到傅问渔的命象,但总能多多少少看出些羁绊,其实她已经看穿,只是需要一个证实。 傅问渔认真地摇头,认真地说:“没有,沈清让值得更好的人。” 千洄说不清她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惋惜,反正复杂得很,日日跟那谪仙般的师父相处着,总是容易处出许多麻烦事来,千洄有点不想承认,但又忍不住来跟傅问渔讨个清晰的结果,烦得很,烦得很! 傅问渔推着桌上的纸条给千洄,“我的手相你也看了,问题你也问了,该算这个人了。” 千洄笑着接过细看,掐着手指又是一番念,念念叨叨了小半天,瞅着傅问渔:“这人可不简单啊。” “简单我就不找你了。” “你干嘛不找我师父算?” “他是个八婆爱多嘴多舌,你的嘴就严谨多了。” “傅小姐不带你这么骂人的。”千洄撇嘴。 傅问渔低头好笑,这个千洄真的太有意思了:“你赶紧跟我说说,这人怎么样了。” “这人明显是你一生劫难啊,没人能渡的,找上门来了傅小姐你就受着吧。”千洄一脸同情地望着傅问渔,这个女人好命苦,遇上纸上这人大概是要吃不少苦头了,真是惨,惨得很哪。 “果然啊。”傅问渔轻笑了一声,拍拍千洄双腿,“我走了,谢谢你啊,今晚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要是说漏嘴了呢?”千洄对她这张嘴实在没有太多信心。 傅问渔歪头一笑,笑得亲切可爱模样:“你知道小开是大夫吧?” “你想干嘛?” “给你配一剂哑药。” 千洄拱手:“英雄,我宁死也不外往泄漏半个字!” “打死你也不说?” “打死我也不说,除非色诱。” …… 英雄前脚走,贼人后脚来。 傅问渔刚离了客栈,方景城立刻就跳了进来,千洄一手捂脸叫苦不迭:“唉——呀城王爷你来干啥?”tqR1 “她找你说了什么?”方景城盯着千洄。 “聊人生聊风月,聊未来聊理想。”千洄企图蒙混过关。 方景城眼尖,一把握住千洄的手腕,千洄不是他对手,苦苦挣扎不脱,由着他掰开她手指从她掌心里拿到那张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字,他瞧见了眼皮一跳。 “城王爷我答应了傅小姐不能告诉别人,求你了别追问,我真不能说,说了小开要给我开哑……” 她还在絮絮叨叨,方景城已翩然离去,跟上傅问渔。 千洄望着方景城远去的背影,苦笑一声:“还没上色诱呢,我这等于是全招了,要死要死。” 傅问渔坐在末族河边,赤着双足泡着清亮的河水里,光洁的脚丫子踢着河水,水花翻飞。 “城王爷你跟了我一路,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方景城坐在她一侧,看月亮温柔勾勒她轮廓,纤长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他内心柔软与疼痛兼具:“你不想跟我说一说吗?” 傅问渔笑了笑,一口细碎的白牙:“说什么呢?” “卓燕今日行事必是有人指使,你觉得会是谁?”方景城痴痴看着傅问渔,早就知道了,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也看不腻。 傅问渔踢起一个高高的水花扬了出去,声音也跟这水花一般扬得高高的:“是谁有什么重要,他的目的没有达成,便不会轻易罢休,总会再出来的,等他出来了抓住就行了。” “你觉得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谁?”方景城干脆学了他的样子,除了鞋袜,在河水中泡着双脚。 两双脚一双大一双小,映着月光的河水静静淌过,滑过了这两双脚,却滑不开这两人之间的累累高墙。 傅问渔声音懒懒:“城王爷觉得下一个他想对付的,会是谁呢?” “我。” “……哈哈哈城王爷你真会说笑。”傅问渔笑声连成串,都要比这河水流动声更清脆悦耳—— “肖颜开,她怎么舍得对付城王爷呢?毕竟,她是那么单纯的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此人是劫 卓燕坐在房间里怎么也睡不着,她胸口还奔腾着怒火,一股恨不得立刻杀了傅问渔的怒火。 屋子里飘进来一个人,一身黑衣,脸覆面具,声音粗嘎难听:“没用的废物。” “不是我没用,是傅问渔这个贱人太过无耻!”卓燕愤怒地反驳,站起来怒视着黑衣人。 “温琅在祈国的地位岌岌可危,末族是他巩固地位必须之物,你不知拿这个与他谈判,偏在傅问渔身上做文章,本就是你愚不可及!”黑衣人冷哼一声,这种人的确不配做傅问渔的对手,太弱了,弱得不该活这世上。 卓燕愤恨不已,冲上前去:“你到底是帮我的还是帮傅问渔的!” “我谁都不帮。”黑衣人冷冷说道,“卓燕,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能成事,别怪我取你性命!” “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都可以,只要能保住卓家!”卓燕急切地说道 如果卓燕是溺水之人,那黑衣人就是她紧紧抓着的一根浮木,这是她唯一能保存卓家,唯一能给她指点方向的人。这个人来得古怪,几天前她在给她父亲守孝的时候,黑衣人突然而至,一番利害分析。 黑衣人说,现如今末族只有尤卓两家,尤谓心计心深沉,早有当上族长的野心,卓燕根本不是尤谓的对手,如果尤谓真的当上了族长,那他第一个要铲除的人就是卓家这个心腹大患,卓家消亡只在眨眼之间。 他又告诉卓燕,卓长老血色发黑,根本不是被一刀刺死,而是被人下了毒,之后才被人刺了一刀,既然他是死在傅问渔那处的,那下毒的人也必定是傅问渔,而且是与尤谓商量好了的,由此可见,傅问渔那一伙人的筹码早已偏向了尤谓,卓燕更无生存机会。 他说了又说,讲了又讲,卓燕听得浑身冷汗如雨下,她从来想不通这么深的事情,经人分析听人一讲,这才知道卓家的地位何等危险。 卓燕便求问她该怎么办,黑衣人说去与温妻相谈,嫁给他,利用温琅的力量保存卓家,说不定还能与尤家对抗一二。 可是卓燕心太大了,又贪又大,她想着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不如连着尤家一起除了,以绝后患。 野心太大而实力不足的人便格外滑稽可笑,她在傅问渔那里吃了一亏被骂得狗血淋头便也怨不得别人。 而黑衣人给她的另一计,她细听之下觉得好极,又毫不犹豫答应。 女人没什么都可以,千万别没脑子,不然被人牵着鼻子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而在这一晚上,坐在河边泡着脚嬉着水的方景城与傅问渔二人,依然在进行着一场一方毫发无伤,一方遍体鳞伤的对话。 方景城看着傅问渔大笑的侧脸,她似乎真的笑得很开怀一般,连眼角却扬着笑意,不带半点仇恨的样子,方景城很想问问傅问渔,要怎么样才可以习得她的无情和狠绝,把所有往事都忘得这般干净。 毕竟,她是那么单纯的人。 傅问渔用当年方景城的话打着方景城的脸,噼里啪啦打得他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好单纯的肖颜开哦。 当年他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杀死了一个傅问渔,今日这句说出来的时候,傅问渔用如此毫不在意的方式,要杀了方景城。 是的,傅问渔让千洄算的那个人是肖颜开,要算一算这个人她是不是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在了自己身边,躲在暗处要给自己再致命的一击,就像当初在城王府一样。 千洄说啊,这是她一生大劫,来了就自己受着自己渡着吧。 劫倒真是个劫,大却没见得有多大,当年是苦,现在不一样也熬过来了吗? “你如何算出,是她的?”方景城知道这话他不该问,可是他始终想不出,到底哪里是可以被傅问渔看破的,哪里显露出来帮卓燕的人是肖颜开,他并非替肖颜开辩解,他只是想不明白。 傅问渔也自不会生气,她根本已经懒得在乎当年的事,便好生好气地给方景城解释:“城王爷你是不是忘了,小开又到了犯病的时候了?” 方景城恍然大悟,每年小开到六七月份左右的时候都会犯病,这病不知病因从何而起,只知道他一年一次从不见好转过,只能慢慢调养。 去年的小开也是这样,突然病倒金石无医,当时还正好是赶上四方会谈的时候,小开与傅问渔在街上说话闲聊,遇上了温琅,突然发病,毫无征兆。 那时候还是严叶的肖颜开为了小开怒骂温琅不可以大欺小,又小心翼翼照料小开不让旁人插手,心疼得直掉眼泪,那几滴泪倒或许是真实的。 原来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傅问渔都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了。 如今又是七月,小开的身体又是急转而下,已卧病在床,虽有大家细心照料却不见好起来,他只是虚弱地笑着说:“问渔姐姐我每年都是这样的,没关系,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不要担心。” 傅问渔她心疼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等着他一点点好起来。 巧了巧的,小开病倒就遇上了卓燕突然脑子开窍变聪明这件事,要死不死的,傅问渔脑子比别人的好用很多,她一下子就把事情串了起来。 小开既然每年六七月都会犯病,那么,心疼小开的姐姐肖颜开今年会不会来看他呢? 如果来了,会不会顺手做点别的事,比如点化一下卓燕之类的。 傅问渔收起双足抱着膝盖坐在大石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脑袋搁在膝盖上,笑眼望着方景城,吐气如兰,吐字如刀:“看好你的女人,不然她一不小心被我弄死了,我可是不会赔的。” “傅问渔,我真的已经将她放下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此时若给方景城一把刀,他一定会剥开胸膛只为让傅问渔看个明白,他的心里真的没有肖颜开了,真的没有了!到底要怎么样她会相信! 傅问渔抿嘴一笑:“没有就没有了,城王爷也不要这么激动,我只是来提前做个预告。还有就是,你若一定要我相信,好我信便是。我信你心里没有肖颜开了,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你爱的是我我也信,你说你愿意为了我去死只求让我明白你的心迹我也信,我什么都信,因为就算是谎言也对我来讲也已经不重要了,我喜欢养花,所以我知道,开错了时节的花,是结不出好果子的,来得太晚的放下与忏悔,我要之何用?” “所以你就算是明白我的心迹,明白我的痛苦,却毫不在乎,因为你根本不再当一回事了,是这样吗?”方景城望着傅问渔,内心求着她否决,不要承认,不要说是。 可是傅问渔点点头:“是的,肖颜开既然来了那就来了,不要搞三搞四我也懒得管她,若是非要与我作对,啧,我杀人从来都不眨眼的,一直是睁着眼睛的。”tqR1 “卓燕之事若真的与她有关,我也不会放过她,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她。”方景城闷声说道。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关系不大。有一点,不要牵扯到小开,若你们敢把小开拉扯进来,我真的会杀光你们的,不管你是不是城王爷,我说到做到。”没有人比小开重要,如果方景城和肖颜开这对贱人敢利用小开,傅问渔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他们。 “我先走了,城王爷你若是喜欢这里就多泡会儿吧。”傅问渔提着鞋子赤着脚,一路踩着青草和卵石慢悠悠地走回去,嘴里还能哼一曲不知名的歌谣,歌谣轻快,轻快若飞。 方景城一头栽进河水里沉到底部,憋了很久很久的气才猛地冲出河面,大口大口的呼吸,最后整个人泡在河面上,神色涣散地望着满天繁星。 来的人若真的是肖颜开,那么他将……亲手了结这一切。 回去之后的傅问渔并没有睡下,她来到小开的房间,小开睡得不安稳,像是在做了一场恶梦,额头上还搭着退烧的汗巾,一张青涩小脸烧得通红,梦里的他来回交替地喊:“姐姐,问渔姐姐,问渔姐姐,姐姐……” 傅问渔坐在他旁边抓住他的手,眼中满满的怜惜,怜惜得要流下泪来:“小开啊。” “小开,你其实也很想你姐姐是吧?不管她做了什么,总归是你的亲生姐姐对不对?她对你总是好的,对不对?” 她握着小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悄声说着:“你是不是很为难,在我和你姐姐之间,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你平日里从来不提起她,不问城王爷她是不是安好,你怕我难过,是不是?小傻子。” 她想起这个小傻子挡在自己身前,冲方景城大喊着:“我不会让你伤害问渔姐姐的,你不许碰她,我不许你碰她!” 你哪里来的勇气与力量? “不会有事的小开,放心好了。” 傅问渔鼻梁处滑过一道泪,被她迅速擦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为了小开 傅问渔听说末族有一个很高明的大夫,治得好百病瞧得了万疾,被末族中人奉为神医,小开天天这么躺在床上等着好转也不是个事,傅问渔无奈了很久,最终下了决心请那大夫过来看一看,可是那大夫却是个古怪脾气,从不上门看诊,就算是病人要病死了也得抬到他那处去。 傅问渔不是个较这种劲的人,那大夫要摆谱要拿腔拿调就由着他拿,她把小开带去便是。 方景城将小开背在背上,小开脸色苍白地望着傅问渔,声音细弱带些迷糊:“我真的没事的,问渔姐姐,你不要担心了。” “没关系,我们去找那大夫看一看,看能不能根治,以后你也就不用受这等苦了。”傅问渔拉了拉盖在小开身上的薄毯,他的体温时高时低,时热时冷,几番折磨下来,好不容易养得胖了一些的身子又瘦下去。 小开没了力气说话,就软软趴在方景城的背上,其实他真的不恨方景城了,方景城这些年对他一直很好,把他当亲弟弟照料,他对方景城有怨气,也只是因为傅问渔而已,现如今方景城也能回头,他便不会再继续埋怨。 这背很宽阔,值得依靠。 一路到了那脾气古怪的大夫医馆中,大夫向是对傅问渔行了大礼,表达了她对异人的崇拜之情,又请方景城将小开背去内室放下,这才对着方景城和傅问渔行礼:“小人看病不喜旁人在边上盯着,有劳两位贵人去外间等候。” 方景城不放心刚要说什么,傅问渔已拉住他:“好,我们便在外面候着,大夫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谢异人体恤。”大夫对傅问渔拱手一拜道谢。 外间备有茶水,傅问渔却不喝,只是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目光也微微垂着望着地面,看不出她是何情绪,方景城见她神色不对,明知她会对自己冷言冷语也忍不住关心:“你身子不舒服吗?” 傅问渔摇摇头:“没有,担心小开而已。” 小开睡倒在床上,头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感觉让他尤为疲累,从鼻腔里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十分难受。 有人摸过他的手腕替他诊脉,又抚过他额头,那双手有些冰凉,不像问渔姐姐的总是带着淡淡暖意,也不是很柔软,掌心处有薄薄的茧,触感粗糙。 “问渔姐姐,问渔姐姐你在哪里……”迷糊间小开想问傅问渔这个人是谁。 回应他的是一串温热的泪,颗颗滴滴滴在他手背上。 小开觉得不对劲,勉力睁开眼,眼前有些花,他费了些力气才将眼前人看清,他以为他看错了人,用力眨了眨眼睛,最后方能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她:“姐姐!” 很多年不见她的,那个从小保护自己的姐姐,那个原是柔弱后来坚强的姐姐,那个为了给自己挣一碗饭吃入了蛛网,从此血雨腥风一生的姐姐。 那个原本,在六年前死在了城王爷怀里的姐姐,肖颜开。 “小弟……” 肖颜开依然是傅问渔曾经见过的那副模样,一身浅粉色的衣服像极了桃花的颜色,她见肖颜开时是在冰石里,笑起来与自己有些神似的眉目,只是她更温婉含情,鹅蛋形的脸蛋,还有一双与小开一模一样的眼睛,只是她的眼睛不像小开的那般清澄纯粹,而是揉杂了太多的痛苦和情绪。 她望着小开泪流满面,她望着她的弟弟万般话语说不得,她曾在城王府整整五年,五年来一直默默地陪着他,伴着他,看他为了自己的死讯痛苦悲伤,从一个娇纵野蛮的孩子变得内向乖巧,看着他以为他自己是孤身一人在世上,不敢跟任何人发脾气,沉默地做着一个好孩子。 她不能说什么不能做才什么,她只在一边静静看着,看着她的弟弟啊,对方景城满腹怨恨,看着她的弟弟一天比一天寡言内向,看着他后来,认了另一个人做姐姐,声声唤着:问渔姐姐,问渔姐姐。 声音里满满的欢喜,眼神里是明亮的兴奋,连不爱说话的性格也改了过来。 她眼睁睁看着她深爱的男人爱上了另一个女人,眼睁睁看着她的弟弟,也追随着这个女人,她什么也不能做。 她恨得发狂。 小开牢牢看着肖颜开的脸,一早他就知道了,他姐姐还着着,可是他从来不向任何人发问,他不愿意相信,他那个善良的姐姐变成别人口中的恶人和叛徒,他也不愿意相信,他的姐姐能放任他与城王爷沉浸在绝望中,而她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他宁可他的姐姐永远干干净净地活在回忆里,永远是那个疼爱自己,温柔善良的模样。tqR1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有呼吸有温度,会说话会流泪,她握着自己的手轻声唤着:小弟。 小开便在一瞬间泪盈湿了眼眶。 “为什么?”他嘶哑的声音夹着浓浓的哭腔,质问着明明活着却要假装死去的肖颜开,“为什么要骗我,姐,你为什么要这样?” 肖颜开扑过身子抱着小开恸哭发颤,泪水钻进小开的衣裳,她一声又一声:“对不起,小弟,对不起,是姐姐不好,对不起!” “你明明就在城王府,为什么不认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开拽紧了手边的衣服,一声声追问,“是不是我不听话惹你生气,你就不想要我了?” “不是的,小弟不是的,姐姐不会不要你,姐姐怎么可能不要你,小弟,你不要怪姐姐,姐姐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肖颜开摇着头,声音更低,紧紧抱着小开瘦弱的身子,似乎想将这五年欠缺他的关爱都补回来。 小开感受着肖颜开的重量和力气,半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地从他眼角滑出来,他依然记得那天城王爷抱着肖颜开回府时,插在她身体里的那只利箭,记得那流血不止的样子,记得自己绝望而悲痛的感觉。 他跪在肖颜开身边抱紧她的身子,哭啊喊啊:“姐,求求你不要死,姐姐,求你活下去,姐姐!” 他那时候,多希望死去的人是自己啊,多希望从来没有惹她生气过啊,多希望,他的姐姐能平安活下来。 他恳求着上天,憎恨着城王爷,他愿替他的姐姐采来天下桃花,他愿替她受生死之苦,他穷尽一身医术,却依然留不住他的姐姐。 半闭的眼睛睁开,他忍住了泪水换上冷硬的颜色,突然说道:“你走吧。” “你说什么?”肖颜开抬起泪水交横的脸看着小开,不敢置信地表情。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小开扭过头不看她,哽咽着声音冷硬地说道。 肖颜开难以相信,这是自己血肉相边的弟弟,他怎么能赶自己离开?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别的女人连自己这个亲姐姐都不认了! “小弟,我是你亲姐姐啊!”肖颜开哭声喊着:“你看清楚,我才是你的姐姐,我才是!” “可是你抛弃了我,你不要我了,我只当你死了,你走!”小开狠声说着,握着衣角的手也拽得更紧。 肖颜开绝望地看着小开扭着的头,又是心痛又是不解:“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要跟着她!” “问渔姐姐她很好,你不要说她坏话。”小开转回头来瞪着肖颜开:“至少她不会假死骗我整整五年,由着我痛苦自责五年!整整五年我都活内疚中,那天晚上我不该跟你吵架,我不该惹你生气,我自责了五年,可是你呢,你就站在一边看我绝望,你算什么姐姐!”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肖颜开望着小开一脸愤恨的神色,怔怔着呆住。 “是真的,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你,你给我滚!” 从不说恶语的小开,把他最恶劣的话说给了他的亲姐姐听。 肖颜开轻笑了两声,笑声中含着无穷无尽的嘲讽:“她还真是了不起,我的男人让她抢了去不说,就连我弟弟也要背叛,好,好极了!” “是你背叛在先,你没资格说我!”小开撑着身子起来,推着肖颜开,仿佛真的一眼也不想多看她。 肖颜开直直流泪不再说话,看着不开的眼神心碎不已,端起桌上一碗药,忍着哭意,强起笑容,柔声说道:“就算你要赶姐姐走,也让姐姐再喂你喝一次药,好不好?” 小开夺过碗药一口喝尽,黑色的药汁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衣服上,颜色暗沉。 “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对!”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你别生气了,生气对你身子不好。” “你赶紧滚!”小开狠狠推了一把肖颜开,推得肖颜开步子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肖颜开深深看着小开,眼中是流也流不尽的泪水,她倒也不怕方景城会恨她,反正她做的事值得方景城恨,可是小开怎么能这样? 他们两个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摇摇晃晃她才离开,走之前的背影落寞萧索,六年来她都熬过了,却在今日溃败得不成人形。 “铛!”小开手中的药碗跌落在地,一声脆响。 方景城眉心一皱,连忙起身要冲进去,却被傅问渔轻轻拉住,指骨泛着青白的颜色。 傅问渔微垂的眼这才缓缓抬起,全身的力量都靠在椅子上,她眼中噙满一眼清亮的泪,却微微笑着。 第二百三十四章忍下此劫 “问渔姐姐!”小开惊慌地看着走进来的傅问渔,退了两步。 傅问渔捡起地上的药碗碎片放在一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带你来看大夫,你却把药碗都给人家砸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开低下头,不敢看傅问渔的脸色。 傅问渔笑着理了理他衣服:“那碎都碎了,只好赔人家一只了,反正城王爷有钱,赔得起的。” “问渔姐……” “身子觉得好些了没?”傅问渔拉着他坐下,只当没有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好多了。”小开点点头闷声道。 “还真是位神医,妙手回春。”傅问渔笑道,“好些了就好,我们回去吧,我做你喜欢吃的小点心给你。” 傅问渔收拾了一下,放下一锭银子,就起身准备离开。 小开苍白的手拉住傅问渔衣袖,太过用力他把衣服都拉得变形,低低的声音满是歉意:“我姐姐……她来过了。” 傅问渔轻颤了两下眼睫,这个小傻子啊,真傻,她转身笑道:“来了就来了,这有什么的。” “是我叫她走的,我……”小开急忙站起来看着傅问渔。 “走了就走了,又有什么呢?”傅问渔拉起小开的手,“回家吧。” “你不怪我吗?”小开看着傅问渔,不敢相信傅问渔竟然如此平静。 傅问渔拉着他往外走,步子也轻快,声音也轻快:“怪你什么,你要是不想我生气,就赶紧把身体养好,我那些花草一个人可照料不过来。” 小开怎么知道骗人呢?他啊,单纯得连半点谎话都不会说,哪里会骗傅问渔。 傅问渔当然知道肖颜开来过了,总是要制造一个机会让肖颜开见见小开,让小开见见他姐姐,她倒是不在乎肖颜开会不会难过死,但怎么忍心让小开受苦? 小开看似残忍地赶着了肖颜开,其实是因为小开害怕,他害怕他那个厉害无比的问渔姐姐会对肖颜开怎么样,没有会帮肖颜开,没有人会同情她,只有自己这个弟弟心里还念着那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姐姐。 只有小开一个人,还愿意对肖颜开有一些好。 所以他要赶紧赶走肖颜开,不能让问渔姐姐发现,只怕她一发现了就要杀了肖颜开。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亲生姐姐死掉啊! 小开痛苦万分,挣扎不已,他不敢直视傅问渔的眼睛,那样相信自己的问渔姐姐,会不会怪自己? 傅问渔不会,她甚至感激,至少小开没有跟着肖颜开走掉,他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那其他的,又有什么紧要呢? 本就是自己让小开与肖颜开相见的,小开会放走肖颜开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她不会让小开为难,一点也不会,不舍得啊。 哪怕自己委屈些,退让些也没所谓,让肖颜开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也没所谓,谁让那是为了小开呢? 方景城看着傅问渔牵着小开离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我若是小开,就好了。” 做任何错事你都会原谅,放走肖颜开你也不计较,可我不是,我是方景城,注定要受你折磨,被你克住。 安置小开睡下,傅问渔坐在院子里望着花草出神,方景城坐到她旁边,轻声问道:“你是不甘心的吧?” 傅问渔转头看他:“不甘心?不会。” “你不想杀了她吗?”方景城也很惊讶,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平静无波,肖颜开真是彻底从他心里被连根拔起了。 傅问渔却只笑了一声,折了一朵花在掌间:“其实城王爷,当年之事错不在她,我固然恨她,恨的是她将我玩弄于股掌间,好几次险些害死了我。真正错的人是你,是你不信我,是你不肯听我的条条证据,也是你将我逼走,错在你身上,我这个人呢,恩怨分得很清明,是她的错,我不会替她洗掉,不是她的问题,我也不会强形加在她身上。” “说到底了,是当时你信你自己多一些,你爱她多一些,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你爱她,她就必须替你背负骂名,承担你负心的责任吗?这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没什么好不甘心的,我不是输给她,我输给你而已。” 曾经的傅问渔不明白,她为何赢天赢地赢尽一切,却赢不过一个死人,后来时间那么多,闲暇那么足,她便能细细想清楚,她不是赢不过一个死人,她赢不过的是这个死人在方景城心目中的地位。 赢不了就算了吧,争来争去争个男人好没意思,不如自己活得自在。 而方景城听她细细分析,条条分明,突生悲怆,这样的傅问渔好冷静,冷静到严酷,她总是这样,什么都想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什么都划得干干净净丝毫不拖泥带水,她向来都是宁可将自己逼上绝路开出最绚丽的荆棘,也不愿意退后一步拥抱一片平庸的花海。 “我……” “不要道歉,我听腻了,我也不需要。城王爷,还是那句话,放过我吧。”她又加了一句,“也放过你自己,我们便老死不相往,这样也挺好的。” “我不是你,我做不到你的绝情。”方景城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能这样陪着你,也挺好的。” 哪怕内心满是疮痍,日日痛苦不能自拔,但能在你身边看着你,也挺好的。 “那就随你吧,我不会因为你对我的感情而有所负累,也不会感动,我不是这样善良仁慈的人,我的感动没那么廉价。” 傅问渔说罢起身,走到院子门口遇上了毕苟,毕苟望着她,眼中有些泪。 “就不能重新试着爱上少主吗,傅小姐?”毕苟悲哀地说道,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少主啊,为了傅问渔,他改头换面,重铸心肠,“少主为了你,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所以呢?难道我就应该要感动得痛哭流涕,感激他的放下高傲吗?又或者你们觉得我应该对他充满恨意,指责他当年伤我之狠?再或者你们是不是认为,我傅问渔三生有幸,得一人如此相待?”傅问渔笑看着毕苟,“凭什么呢?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觉得,傅小姐你明明有希望得到幸福,不要错过。” “不要说得这么伟大,他感动的是他自己而已。我却不必为他的付出而感动,不要拿着为我好,对我好的道德制高点对我进行绑架,没有用的,我这个人没有道德。” “我知道了,我会跟少主说的。”毕苟终于忍不住眼里的泪,扑簌而落。 傅问渔接过几滴:“这东西不值钱,不要哭了。” 傅问渔错开毕苟,她说得很轻松,却不知为何心头在漏风,她终于将心底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自如,也没有她想要的平静宁和,反而,她觉得心脏似乎有些缩痛,那被她丢弃的心中一万根针似乎又回来,细细密密地扎进去,心脏有些难以承受。 所以她按了按胸口,别跳得这么快,也别跳得这么痛,慢一点,再慢一点,让我可以如我期望的那样,轻松放下,只是那心脏却不甚听话,越是让它安静,它跳得越疯狂,就像要跳出傅问渔这具无情无义的躯体,要重新找一个有血有肉的主人一般。 于是傅问渔她反复地安抚自己,反复地说着重复的话,没关系,没关系,只是还需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没关系,放得下的。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你怎么了?”软软和绵绵跑过来,一左一右搀着傅问渔,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没事啊,你们怎么不陪着温太子?”傅问渔笑着说道。 “太子殿下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呢。”软软扁着嘴。 “去哪里了?” “不知道,太子殿下出门快两个时辰了呢,听说要去什么山谷,大概有什么事要处理吧。” “是吗?”傅问渔笑了笑。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我们送你回去休息吧。” “软软,再说最后一次,不要再叫我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我也再说最后一次,我是绵绵啦!”tqR1 绵绵想哭,她到底是多没存在感。 傅问渔并没跟着软软和绵绵去休息,而是去了一个地方。 这地方她来过一次,当初尤谓假话要娶她,带她来过这里一次,那时是冬季这里便温暖如春,如今盛夏,这里更是千树花开,宛如人间仙境,也是在这里,傅问渔第一次感受万根针相继穿过心脏的疼痛,在这里料想到了方景城来了末族。 她走到谷口止住软软绵绵,自己一人进了山谷,满目的落英缤纷,蝴蝶扑飞,还有大团大团的花簇盛放,那株最大的花树开了一树的粉色细花,风一扬,便是花飞花舞花成海的好景色。 迎着飞花她慢慢走,手指拂过几株开得正好的花,走过几步脚下一片谁的衣服,弯腰捡起她轻声笑叹,唉。 花树下有人,正在窃窃私语着秘话,在一片花雨做的景中真像一对佳人在幽会,细说着动人肠的情话。 她苦笑了一声,肖颜开啊肖颜开,为了你弟弟,你就不能安分一些吗? 第二百三十五章负一片心 傅问渔一直走到花树不远处,觉得走得有些累了,找了块石头拿那件衣服垫着坐下,托着腮望着花树不远处那对人,笑眯眯的模样。 那男子是个俊俏的人,天生的风流公子哥模样,一头青丝如泼墨一般倾泻在地,铺在柔软的青草上,几片浅粉的花瓣缀在他发间,男子缀花,却不觉得媚俗,反透些不羁的魅惑,他轻阖着眼,一只手搭在额头上,腰间的腰带松松垮垮,衣衫半敞,露出结实好看的胸膛,从不离身的骨扇放在不远处,散开了两根骨扇半叠着。 真是副赏心悦目的好画作,若没有那个女人在就更好了。 那个女人双腿分立骑在他腰间,解了外袍,脱了中衣,连里衣都褪至腰间,只着了末族特有裹胸,露出了健康古铜色的肩膀,白色的裹胸将她丰满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有形,因习武而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紧夹着那男子的身体,双手正颤抖着解开男子的衣服,紧咬着唇似乎透着紧张与羞赧。 傅问渔看着这副活体春宫图,晒笑出声:“卓姑娘真是下了血本了。” “你怎么来了!” 卓燕身子一颤,差点没从温琅身上掉下去,又紧紧护住胸前,脸色红得滴血,做这种事被人撞破,总不会面不改色。 傅问渔不理他,只看着温琅,他依然一动不动,只是嘴角含起了些笑意,也不说话。 “你想怎么样?”卓燕这话问得好笑,傅问渔能怎么样,还能把卓燕上了不成? 所以她更觉得好笑:“我不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我……我……我与温太子已结下亲事,你能怎么样!”卓燕恨恨地看着傅问渔,好事将成竟然让她坏了事! “结下亲事?拜堂了吗?成亲了吗?写婚帖了吗?上报朝廷了吗?两人滚一番就算是结下亲事了啊?”傅问渔对不喜欢的人说话向来刻薄,对着卓燕自然不会客气,“要按你这么算,青楼里的姑娘一辈子得结成多少门亲事啊。” “你!你不要颠三倒四!”卓燕气道,又说不过傅问渔,只能拉着温琅,“温太子你跟她说,我们是不是已经结下亲事了!” 温琅这才懒懒睁开眼,手也从额头上拿下来,随手将骑在自己身上的卓燕丢到一边,双肘支地撑着身子笑眼望着傅问渔:“你怎么来了?” “我来阻止你被人玷污啊。”傅问渔说着挪挪屁股,从屁股下面拿出那件温琅的外衣扔过去。 温琅简直要让傅问渔的话笑出声来,一低头时,黑发也微微垂落:“你啊。” “温太子还是赶紧跟我走吧,这末族的女人啊,不是那么好娶的。”傅问渔笑着起身,温琅啊温琅,从来都不是普通的人啊。 脚下被一物缠住,傅问渔低头看去,才发觉是温琅用刚才自己扔过去的衣服缠住了自己的脚,背后传出他淡淡的笑声:“傅问渔,我是祈国的太子。” 傅问渔只得转身:“可我是丰国的人。” “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祈国的身份,反正这丰国也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不是吗?”温琅笑决不减。 傅问渔不说话,只看向卓燕。 温琅了然,对跌坐在一边错愕不已的卓燕说道:“卓姑娘,你说的事我会考虑,今日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跟她说。” “温太子!我……”卓燕气苦不已,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好不容易放下了脸皮,好不容易说动了温琅,怎么半路杀出个傅问渔! 要她如何甘心! 连衣服都脱了,你就跟我说这个? “走!”温琅面色微沉。 “温太子,你不要忘了我的话。”卓燕不肯起身,仍直直望着温琅,甚至都已不顾自己身上衣衫不整不觉羞耻了。 温琅干脆坐起身子凑近了卓燕,眼中跳了些危险:“本宫,特别讨厌别人要挟我,一讨厌呢,就喜欢反着来。” 卓燕让他这副神色吓得不轻,退了一些,又咽了咽口水不,虽一万个不甘心不情愿,依然愤愤地穿上了衣服,一步三回首地离开,看向傅问渔的目光时格外怨毒。 不过傅问渔不介意,她被这样的眼神看多了,也没见少一块肉。 等到卓燕走了,温琅手腕一用力,拉着衣服带着傅问渔跌过来,惊起一地的花瓣,又稳稳将她接进怀里欺在身下。 他依然未穿好衣服,松松散散的衣服遮不住他身体的温热气息,便朝傅问渔扑面而来。 贴近着脸,他眼中柔情满盛,身下的她身子柔软娇嫩,满地的繁花铺着一道道艳丽,都比不得她的无双容颜,被惊起又落下的花瓣垂落在她脸颊边,人比花艳。 这世上啊,怎能有她这样好看的人,真是毒药一般。 缓缓低下头去,浅浅的呼吸落在傅问渔面颊上,他在傅问渔耳边说话,声音沙哑慵懒带些迷惑人心的气息:“你把我的好事搅黄了,预备怎么赔?” 傅问渔被他带着热气的话语挠得耳根发痒,微侧了头,笑声道:“不赔。” 温琅笑出声,紧了紧手抱紧她的身体:“当真霸道。” 傅问渔推开温琅一些距离,望着上方的他,既不急也不羞,神色不改依旧微笑:“末族的路,丰国不会借给你的。” “你不懂,傅问渔,你不会懂。”他眼中有些散淡的颜色,连映在他瞳仁里的粉花颜色也淡了些,他只说道,“末族,是我必取之物。” “所以你帮着我打击卓家和尤家,也是为了你自己更方便行事,削弱了他们的力量,你就能更轻易地拿下这里。”傅问渔很平静的语气陈述这一事实,从来,傅问渔都不会单纯到相信温琅会不计代价帮自己。 哪里有太子,会不计代价帮他国的人? 温琅捡起一片落在她脸上的花瓣放在她唇边,来回轻扫:“不错,我是为了自己。” “温太子,收手吧,要巩固你在祈国的地位,一定有别的办法。”傅问渔诚恳地说道,温琅不是方景城的对手,在温琅万般筹划的时候,说不定方景城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那个人,从来是算无遗漏的。 温琅以花扫唇的动作一停,拿着花瓣放在自己嘴边,笑望着傅问渔:“说不定这一次,我能赢他呢?” “不可能。”傅问渔肯定地说道。 温琅听她这般笃定的话心头涌不起不快,扔了那花瓣,将傅问渔拥得更紧了些:“你就这么相信少将军?” “对。” “为什么?”tqR1 “因为他是方景城,他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除了你。” “我?” “对,除了你,他永远赢不了你。” “温太子说笑了。” “不如从了本宫吧,傅问渔,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比少将军好得多,比你想象得到的好得多,我会让你成为皇后,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成为我一辈子的妻子。” 温琅知道自己喜欢傅问渔已经很久了,从当初在望京城的四方会谈时起,他就知道,他中了这个女人的魔咒,但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强烈地想要得到傅问渔,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女人,并不是身体的欲望驱使,而是从心底生起的强烈的执念。 这执念是许久以来压抑的后果,在这一刻意爆发了出来,像一团不可熄灭的火焰席卷焚烧了温琅的理智,他明确地,坚定地,无比肯定的,确信自己想要得到傅问渔! 不止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她的一切,温琅希望傅问渔看向自己时的目光是温柔含情的,她呆自己身边是心甘情愿的,她爱自己就像当初爱方景城那般,不,是比那时更为深刻。 他希望自己成为傅问渔身体里的血液,骨头上的刻字,灵魂中的烙印。 他,要得到傅问渔! 所以他吻下去,带着炽热而饱满的情意,带在势在必得的坚定,带着不惜代价的决心,却只吻到傅问渔两根手指。 他微微愣住,但依然亲吻了一下那两根手指,笑看着傅问渔:“你不愿意?” “对,我不愿意。” 傅问渔推开温琅坐起来,拍掉了身上的落花,她不适合这种柔弱之物的装扮,声音也凛冽如刀锋:“卓燕跟你说的,无非是能助你成事,温太子,你可以提条件跟丰国商谈,但是末族是丰国的疆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末族绝不会成为你的据点,让你对丰国虎视眈眈。” 温琅仰面躺在地上,目光微痴地望着头上的花树:“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得到末族?” “何不说说看?” “我父皇笃信那位十八岁的小皇后,祈国江山有一半已入她手中,我若再不能做出些政绩来,便连另一半也要保不住,父皇势必会将一切都交给她,我倒不介意她手握江山,只可惜这个女人,一心想毁了祈国,末族是我最大的本钱,我若能拿下末族,便能回去与父皇商量,将祈国以南的部分交由我治理,借口便是我有末族守望相助,南部发展起来方便攻打丰国。商洛已被你们守成铁桶一块,傅问渔,我唯一的缺口,便是末族。” 他说着停了一下,抬起来往虚空中虚虚一握,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这是我,也是祈国唯一的机会。” “祈国情势,已如此严峻了吗?” “你以为我真的是吃饱了没事要跟少将军作对吗?我是逼不得已。”温琅笑了一声,“我今日答应卓燕,是因为卓燕居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以此要挟我,若不答应她的要求,便将祈国的情况说给少将军听,你知道少将军知道祈国如此混乱会做什么吗?” “会趁机出兵攻打祈国。”傅问渔应道。 “对,他会势如破竹,轻而易举,拿下整个祈国。” 傅问渔抱膝沉默不说话,温琅不是方景城的对手,他是拿不到末族的,但温琅的话却让她陷入了另一个沉思——卓燕怎么会知道祈国这么隐秘的事? 应该说,肖颜开怎么会知道祈国这些事。 她正在想,却被温琅一把拉下去躺在了地上,他侧过身子将傅问渔拥在怀中,小小的身子几乎被他整个拥入,耳边传来浅浅的声音:“别动,我只是抱一下你,这样赔你总没意见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还一段情 毕苟几乎是半拉半骗,把方景城哄到这山谷处,远远地便能看见山谷里的两人,看得见温琅抱着傅问渔的样子,看得见傅问渔靠在温琅怀中,毕苟眼中那不值钱的,灼热的泪籁籁而下:“少主你看,傅小姐已不需要你的保护了,你什么时候能放得下?” 那处花树开得太过热烈,似一团樱色的云霞,云霞中躺着两个惬意的人,傅问渔的长发铺了一地,落着些稀疏的落花,像是上好的锦缎绣着粉花,那是一副美好得只应在画中出现的景色,他看得心头滴血,滴滴唱绝。 “少主,你再这样纠缠傅小姐,只会让她更为难,何不放过她?”毕苟擦着涟涟泪水轻声问。 “我知道了,此间事了,我便放过她。”方景城缓缓转身不敢再细看几眼,看多一眼都是一刀一剑刺穿心肠,他原是湛亮清明的眼睛全是枯寂。 原以为,她孤身一人奋战总是辛苦艰难,自己陪在她身边,纵使不能再与她相依相恋,但总能帮她一些,成全她一些,她活得便轻松一些自在一些。 原以为,她总是太过逞强,不肯服半点输,这样的性子难免吃亏,有自己在,服个软认个错,她至少看着舒服一些,痛快一些。 原以为,她除了小开一无所有,自己便不能弃她而去,守着她陪着她,让她在往后的路上有底气,有依靠,哪怕被她利用,被她厌恶也无所谓,能在她身边就是很好的事。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己以为,原来他真的什么也不是,甚至比不得眼前花草,原来啊,她身边已经有了可以陪伴她的人。 那自己若还在这里,岂不是要阻碍她以后的幸福?怎能如此,已经自私过一次,怎能再一次破坏她的人生? 那便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后,就让一切结束掉吧,从他这里开始,就从他这里结束。 方景城觉得灵魂被抽走,好像这副身子不再是他的,他走路的时候步子也是轻飘飘的,就好像踩在云上。 未行几步,他魁梧伟岸的身子轰然倒下。 温琅拥抱傅问渔的方式与方景城不一样,方景城总是将下巴靠在傅问渔的头顶发间轻轻摩挲,而温琅则是将下巴靠在傅问渔的额前,手搭在她腰间,没什么重量,但很稳,一如他坚决的心。 他的怀抱也与方景城的不一样,方景城的宽厚有力,充满了安全感,让人忍不住依赖,而温琅的更多一些柔情暖意,他应是抱惯了女人,所以很懂得如何织一张充满深情的网,将想要网住的女人困在心里。 傅问渔蓦然就想起了有一回,她在城王府里站在椅子上摘青梅,想泡些青梅酒,那是极好的味道,方景城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揭去一片她衣衫上的树叶,拉着她的手宠一声:夫人真厉害。 便似一把刀划破了她的心房,藏不住的往事缓缓涌出,于是她只能在心底叹一口气,推开温琅的胸膛,慢慢站起来,走到花树后的湖边,望着湖面飘着一层花瓣:“温太子,我虽不再是方城王爷的人,却也没想好要再与谁在一起,我不适合你。”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少将军。”温琅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怀里的她离去,但仍残留些余温,可供他眷念片刻。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傅问渔笑了一声,谈其他的东西无用,不如来说说正事,“肖颜开是你的人吗?” “怎么可能?”温琅站起来走到傅问渔旁边,轻声道,“我也很想知道,她是谁的人。” “她让卓燕来找你,是想让你与方景城为敌,她到底是要帮你拿下末族,还是另有图谋?”傅问渔心生疲惫,她宁可肖颜开就此收手,她也不再追究往事,是看在小开的面子上,她能忍得下当年的委屈和不甘。 “在祈国,唯一与我为敌的人,只有那位小皇后。肖颜开不可能是来帮我的,那么自然……”tqR1 “是小皇后的人。”傅问渔接道,“她想做什么?” “倒也未必,六年前她假死的时候,小皇后还未坐上后位,时间对不上。”温琅也觉得疑惑。 “小皇后背后,还有人吗?” “不曾听说。” “那就真是怪事了。” “傅问渔。”温琅叹了一口气,“这天下不如你看到的那般平静,能不插手你便不要插手吧,毕竟你是……” “天之异人,必乱天下。”傅问渔笑道,“连你也担心这个。” “我只担心,若给不了你周全,便没有资格得到你。”温琅苦笑一声,他没有方景城当年的霸气勇猛,敢为傅问渔守天下,定天下,让她这个异人平安一生。 可是方景城走了,他便没看见傅问渔从温琅怀里离开,没有看到傅问渔其实还未爱上任何人,也没有看到温琅他纵使紧挨着傅问渔,也进不去她心里。 阴错阳差,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 两人回到石屋时,方景城已经搬走,连着他的东西也拿走了,傅问渔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没有说话,只坐回窗下的椅子翻书。 卓燕离开之后回到卓家,灰头土脸,又愤恨不已,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好像那些东西都是傅问渔的替身,要摔得粉碎方能平息她心头怒火。 “你失败了。”黑衣人出现,或者说肖颜开出现,用冷漠而平静的声音说话,也就好似她没有医馆被小开痛骂,没有被小开的几句话痛击得难以还手一般。 “傅问渔,杀了傅问渔,一切都好办了!”卓燕恨声道,“你武功这么好,要杀她很容易!” “她不能死。”肖颜开淡淡说道。 “她有什么不能死的!我不要什么异人了,也不要活多久,我只要她死!她死了温太子自然能收心,我这就去杀了她!”卓燕红着眼睛就要冲出去。 肖颜开抬手一招,便将卓燕打翻在地,一脚踩在她脸:“我说了,她不能死!” 没有人比肖颜开更想杀了傅问渔,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的男人,她的弟弟,她所有的温暖都倾向了傅问渔,所有人都不惜代价地保护着她,肖颜开才是那个最想杀了傅问渔的人! 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将她剁成肉酱,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肖颜开她所有能想想到的恶毒的方式,都想加诸在傅问渔身上! 可是肖颜开不能杀她,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卓燕以为她是最痛苦的吗?这点痛苦这点嫉恨算得了什么?她有试过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与傅问渔情深意浓吗?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声声唤傅问渔姐姐吗?有试过,一万次想出手却不得不忍住的艰辛吗? 那种被嫉妒的怒火焚烧得体无完肤的感觉,卓燕试过吗? 她这点痛苦,跟自己比起来,算什么啊! 卓燕在她脚底憎恨地睁大着眼睛,她不明白,傅问渔为什么不能死,对于末族的人来说她是活得更久的力量,可是对于外人来讲,她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你已经没用了。”肖颜开冷声说道,袖间翻出一把长剑,对准了卓燕。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是不配活在这世上的,肖颜开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不管是当年在蛛网,还是后来在别处,她都清楚,能使一个人在世上立足的东西,只有价值,废物活着,不过是浪费空气。 “你要杀我?”卓燕惊恐地望着肖颜开。 “你以为呢?” “你杀了我就没有人可以替拿下末族,尤家的人不会受你威胁的,尤谓他不是我!”卓燕急声道。 这些天来她与这黑衣人相处,总也是隐约明白了些黑衣人的目的,她的要是末族,又或者她不会让温琅得到末族,所以她让自己去与温琅结亲,让温琅坚定决心要拿下末族,与方景城对立相争,黑衣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她若是杀了自己,就失去了可以诱骗温琅的筹码,她不能杀自己! 肖颜开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像傅问渔那样聪明的人实在太少了,跟别的人说起话来都费力,卓燕怎么会明白,这一次失败,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说服温琅了,有傅问渔那样的人在,温琅绝肯定能被她说服。 那么,这个卓燕,又还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一个碍事又碍眼的人罢了。 所以,肖颜开冷冷抬手,冷冷抽刀,冷冷刺下去,解决了眼前的小小麻烦,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不必要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耗费珍贵的时间。 一枚精致小巧的暗镖打过来,将她手中长剑打偏,堪堪只划破了一些卓燕的脸皮,冒出一点点殷红的血珠,肖颜开认得那飞镖,她曾与这飞镖的主人一同习武,一同保护少主,一同守卫蛛网。 她知道这飞镖的主人有着天下无双的最好用的鼻子,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绝世的轻功,再晚一些她就要逃不掉,所以她立刻转身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 第二百三十七章断一场念 一脸病色的方景城走进来,他依然喜着深色的衣服,鸦青色的袍子贴合有度在他身上,只是再也看不出当年的霸道之气,他的锐气终于被傅问渔磨光,只剩下一个没有生气的空壳在这里。 他缓步走进来,稳稳坐在椅子上,手握成拳头掩在嘴边咳嗽了两声,倦倦地看着眼前黑衣人:“肖颜开。” 肖颜开身上还是那身黑衣,将她娇小的身形全部掩去,脸上也带着面具,只是从那面具后面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惊惧和难过,这双眼睛久久地看着方景城,不敢出声。 方景城便等了很久,等得有些腻了,抬手拿起桌上一个茶杯打过去,肖颜开躲避不及,脸上的面具应声而落,露出她那张脸上,那张方景城曾经日思夜想了五年的脸。 真是容貌不改当初,只是再也不是当初的人了。 “阿……阿城。”肖颜开颤抖的声音轻声一唤。tqR1 方景城听到这个睽违许久的称谓时皱了下眉,莫名觉得有些恶心,摆手道:“五年不曾叫过这个名字,你怕是已经习惯叫本王城王爷了吧?”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我身不由己。”肖颜开手里的刀跌落,走过来两步想解释什么。 毕苟双刀一出架在前方,再不复见当年与肖颜开在一起时的轻快与欢喜,相反满面寒霜:“站住!” “毕苟,毕苟我不是故意的。”肖颜开看着手握双刀的毕苟,眼泪说下就下。 “眼泪这东西,最不值钱。”毕苟心中哀叹,跟着傅问渔久了,总是习惯用傅问渔的那些金玉良言,眼前的肖姑娘怎么会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早已将当年的情意抹杀干净,现如今她只是蛛网的叛徒。 而蛛网对叛徒的处理方式一向简单,格杀勿论! “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阿诚,难道你也不信我吗?”肖颜开凄苦地望着方景城,一双美目含无尽委屈与心酸,能把人心看软。 曾经的方景城也是极喜欢她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很灵动,万种情绪她一双眼睛尽能表达,楚楚生怜惜,可是,那也只是曾经了。 也是这双眼睛,跟傅问渔天差地别,傅问渔的眼中永远不会流露出这等柔弱的神色,她过分冷硬刚强。 “你来末族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为谁做事,伪蛛网是谁帮你成立,为何会与祈国拉扯上关系?”方景城便只如例行公事一般问话,再也不带半分情意。 肖颜开低头落泪,哽咽着声音:“六年不见,你一见我,就只问这些吗?” 方景城听罢,莫名笑了声,撑着病重的身子站起来,走到肖颜开跟前,宽大的手托住肖颜开下巴,让她抬头直视自己,方景城说:“哪里有六年,那些年你不一直在本王身边吗?” 许是被方景城身上的冷色所摄,肖颜开神色一慌,对方景城有些害怕的样子,孱弱一声:“阿城……” “闭嘴!”方景城手掌一用力,捏得肖颜开下巴发白,“你有什么资格如此称呼本王!” “你为了她,就要彻底忘记我吗?”肖颜开满脸不值钱的泪水,凄楚地望着方景城,“哪怕我曾与你同生共死,哪怕我们在一起时向天起誓,哪怕我为了你可以去死,你也要为了她忘记我吗?” 她突然握住方景城的手,声音急切:“阿城,阿城,我不要求你依然爱我,你甚至可以娶傅问渔,我只求你不要忘记我,可以吗?” 方景城看着这张脸,觉得十分的陌生,十分的厌恶,所以说话也就十分的冷酷:“肖颜开,你是否过份高看了你自己?” 五年,整整五年,方景城都活在痛苦里,发了疯一样的想着这个女人,她当时的眉目方景城闭眼便可画出,她那时的笑容方景城转身便能记起,她彼时的甜言和蜜语像是毒药一样让他无法自拔。 他满世界寻着奇门偏方想要救活这个女人,他一闭眼便是这个女人为了自己挡箭身亡,每一个从恶梦中惊醒的夜晚他都悔恨交织,他愿意用尽一切方法挽回当年那个人,他曾经是多么地深爱她。 爱到骨子里,爱到灵魂里,爱到再也看不下任何人,为了她,敢与上天作对,跟地府抢人,为了她,糟贱了傅问渔一番真心,掌掴傅问渔,为了她,将唾手可得的幸福摔得粉碎! 方景城为了她,失去一切宝贵的东西,可是她呢,她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可以戏弄的白痴,可以愚弄的傻瓜,可以玩弄在掌间的蠢货! 现如今,她竟还有脸让自己不要忘记她? 真是可笑! “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和小开都这么死心塌地地要对她好?阿城你告诉我,她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肖颜开从来都不明白,傅问渔那样心思歹毒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值得方景城与小开这样为她的。 难道那么多年的相处相伴,比不过她一年? 凭什么啊!凭什么当初自己珍视的一切,经营的一切,傅问渔轻轻松松就能夺走啊!她到底凭什么这么做啊!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少主的风采,你被她害得这么惨,你还要继续爱她吗?阿城你看着我,你看着我你告诉我,她到底哪里配得上你?你原本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被她折磨成这样还不够吗?” “阿城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可以再回到你身边了,你等等我。” 她苦声哀求,几乎要跪下去,宽大的黑衣在她身上不合身,与她如花的容颜也不相配,更和她满脸的泪水十分相悖,她依然爱着方景城啊,所以要求求他,不要放弃自己。 方景城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突然就失去了继续与肖颜开说话的欲望,好像他曾经日思夜想的人早已化云烟,好像眼前这个人完全认识,好像跟她多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很多的力气。 “别这样看着我,阿城,不要用这样冷漠的眼神看着我。”肖颜开哭着喊着,跪下来抱着方景城的腿,泪水将方景城衣袍打湿。 而方景城,只是抬脚一踢,将她踢开在旁,望着满脸震惊不解的肖颜开忽然大笑,笑声苍凉,当初的傅问渔,面对着一个疯子一般的自己,是不是和现在他的感受一样,觉得可笑又可怜? 他笑得越大声,便咳嗽得越大声,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显得落魄而狼狈,萎靡不振的样子,连看人的眼神也带着淡淡的厌世之色,好像天下无一物可入他眼,无一人值得他欣喜。 毕苟接住方景城几欲不稳要倒下的身子,扶着他坐下,走到肖颜开面前,她知道少主有很多话不愿与肖颜开多说,那就由她来说:“肖姑娘。” “肖姑姑你误会了一件事,没有人应该理所应当站在地原地等你回头,傅小姐纵一万个不好,她都是我们的心头好,她没有背叛过我们,也没有折磨过少主,少主变成这样,是少主自作自受,也是你一步步逼的,你这样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傅小姐头上未免可笑。”毕苟细细的眼睛里不知含着怎样的情绪,只是平静又冷漠地说着话。 “今日你在医馆的事,你以为傅小姐不知道吗?她是故意放你走的,仅此一点,便值得小开追随她,她绝不会做出任何让小开为难的事来,反观你呢,你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捆在你身边,却不曾想过你给别人造成的伤害。” “肖姑娘,于我们而言,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是另一个人。” 毕苟说完不再多话,只望了望窗子,窗子里跳进来的人杜畏,他径直从肖颜开身边走过,目不斜视走到方景城跟前拱手行礼:“少主,此人如此处置?” “拿下,逼供。”方景城眉间似带雪,透着冬日里才有的寒风阵阵。 “是,少主。”杜畏不做任何追问,抬手便是一片金光耀眼,他袖间的金叶子片片而出, 是最凌厉的杀招。 肖颜开不曾想到方景城真的会对她死心,也没有想过方景城能狠得下要将她抓起来严刑逼供,惊愕不已,抓起长剑挡开杜畏的杀招,心碎欲绝地望着方景城。 “得罪了,肖姑娘!”毕苟见杜畏一人难以与她抗衡,握住双刀便迎上。 肖颜开的武功是极高的,当初在蛛网,方景城与她两人是武值最强之人,就连杜畏都要退让三分,所以她才能成为方景城的贴身暗卫,才能让方景城刮目相看。 六年过去,无人知道肖颜开经历过些什么,只知道她武功更甚以往,手中的长剑舞成一片网一道光,无人能近得她身。 “阿城,他们是拿不下我的。”肖颜开看着方景城,带些哀求的味道,祈愿他能停下来,不要将自己逼上绝路。 方景城冷笑一声,身子一探急急掠出,一双手掌并如刀带着风,狠狠向肖颜开劈来! 肖颜开不曾想方景城会亲自出手,急退数步,提剑相迎! 方景城身子凌空一旋,直往肖颜开面门击去,肖颜开举剑想逼退他,方景城却不闪不让不退,由着那剑直直穿透他肩头琵琶骨。 “阿城!” “我欠你一命,今日还了,从此两清。” 第二百三十八章将有战事 那年,方景城还不是京中恶鬼,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白氏一族尚存于世,他有着一个悍勇坚强的母亲白秀秀,有着几位从小宠他到大的舅舅,少年眉目中尽是风流与傲姿,他曾有过无双的绝世战神风采。 那时候他一身智慧只用在战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不曾被搁浅在望京的肮脏地里勾心斗角,也不曾凶名赫赫杀人如切菜,令京中百姓与百官胆寒惧怕,更不曾心冷如铁周身冰寒,他也曾经爱笑,爱说话,爱酒与美人。 那美人娇俏可人,依在他胸膛声声温柔:阿城,阿城。 那美人双眼清澈,看着他总是柔情满满,声声说着绝不负他。 那美人,愿为他去死。 后来,京中剧变,白氏一族一夕倾塌,母亲被父亲开膛破肚,未来得及看一眼人间的妹妹还是个胎儿时就死去,他深爱的女人,也香消玉殒。 他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却没有资格软弱,也不能放下重担,他扛住所有的绝望与痛苦艰难而活。 突然有了傅问渔,漆黑的人生像是被开天劈地,重新照进光来。 再后来,他将傅问渔逼走了,为了肖颜开。 现在,他将一切都亲手了结。 欠肖颜开的,他还。 欠傅问渔的,他也还。 肖颜开握剑的手在发抖,不敢抽出刺在方景城身体里的剑,泪水不止:“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方景城握住剑身,剑刃划破他掌心,他一点点拔出,血在他鸦青色的衣袍上染出暗沉的花,大团簇拥,像极了傅问渔种在院子里的那些花草。 然后他不再多看肖颜开一眼,淌着血,迈着步,打开门,如水的月亮倾落,他在月光里离开。 “少主,少主你怎么样?”毕苟跟着跑出来扶住方景城重伤的身子。 方景城推开她,低声吩咐:“放她走,跟住她。” 毕苟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只是仍不放心:“少主你这样回得去吗?” “不碍事,你去吧。” “毕苟你去吧,少主交给我。”杜畏走过来扶住方景城,对毕苟使了个眼色,趁现在肖颜开还没有回过神来还能跟得住,等她回了神,毕苟再想追上肖颜开就不容易了。 一主一仆凄凄惨惨萋萋地走在铺着月光银霜的路上,杜畏知道方景城心里苦不堪言,却不知该如何开解,但也总觉得他的少主再变了一些,变了哪里,他又说不上来,他便只能担心。 “少主,我们去找小开吧,你的伤口需要处理,身子也好生调养。”杜畏只能如是说道。 方景城摇头:“不了,当年在战场,我受的伤不比这轻松不一样也活下来了吗?” “少主可是想重回战场?” “知我者,杜畏也。” 可如今天下太平,哪里有做仗可打呢? 温琅平静地看着方景城轻车熟路地处理好伤口,杜畏替他包扎的动作可谓娴熟,想来这主仆二人当真是受了足够多的伤,所以这些事情做起来也顺手至极。 他也看着方景城的面不改色,轻轻摇着骨扇,似笑非笑:“世上竟还有人能将少将军伤得这么重?” “说正事。”方景城提不起兴致来与温琅说笑话,也不想与他说笑话,他与傅问渔那一幕,足够让方景城在心底于事无补地恨他一万次。 “我要末族。”温琅狮子大开口。 “痴人说梦。”方景城头也不抬便回绝。 “你还没有听本宫的条件,怎么知道本宫的筹码不值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末族呢?”温琅缓缓收起骨扇,认真看着方景城。 方景城这才抬了眼,看着温琅,这一眼看得温琅心底一颤,他从未在方景城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他的眼神枯寂如死。 “说说看。”方景城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 “在那之前本宫想先问少将军几个问题。”温琅坐直了身子,这是决定他生死的一场对话,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问。” “少将军觉得,天下间除了蛛网,还有没有谁能像蛛网一般渗入各种机构,窃取机密消息?” “醉骨楼。”方景城应道。 “少将军此话就是说笑了,醉骨楼只是丰国皇帝的一支爪牙,这些年所行之事最大的功劳不过是监视少将军你罢了,真要说到有多厉害,我看他连蛛网十分之一也不及。”温琅摇头,笑叹一声,那个传承数百年的蛛网,当真是个可怕的存在。 “这重要吗?”方景城不明白这种时候温琅说这个做什么。 “如果天下没有这样一个机构能渗透到我祈国,而蛛网又在少将军你的暗中操纵之下收敛声息尽数蛰伏不动,那么,你必然不知这大半年来在我祈国发生了什么,对吧?”温琅心中有些无奈,若非不得已,实不愿与方景城这般掏心掏肺。tqR1 “是,我对祈国的了解已止于好几月前,你想告诉本王什么?”方景城问道。 “我想告诉少将军,祈国在准备一场战事,一触即发。” “是吗?”方景城微眯了眼,难看穿他在想什么。 他这动作神色让温琅颇是不解,怎么他半点不吃惊的样子?又只说道:“我拿这个情报,跟你换末族,少将军意下如何?” “那要看这场战事是对谁,胜负概率,若是与本王无关的战事,本王何必在意?”方景城端了一杯茶,如今急的是温琅,他不必过早松口,这种事总是谁熬到最后谁就是赢的那一方的。 温琅酝酿许久,不知将那件事告诉方景城是对是错,这一步若踏出去,他便要背上叛国罪名,这一步若不踏出去,他便是死路一条。 不如赌一把! 抱着这样的决心,温琅在反复思考之后终于说道:“不出三月,祈国大军将攻打商洛,纵使商洛现如今守成铁桶一块,也敌不过祈国有高人坐阵。” 方景城松了些身子靠在椅子上,目光清冷地望着温琅,这个温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一句什么话? “本王怎么信你?”方景城神色难辨,依然问道。 “肖颜开来末族是要逼我与你生死相向,拖延住你我二人,祈国的大军便能趁你不在大举入侵,颜显贞虽然勉强是个好官,但不是个好将领,他便是有再多的兵,准备得再充分,也敌不住祈国有备而来。”温琅慢声分析,这是他最大的筹码,要好好用,换最大的利益,他才不觉得亏。 “你的意思是,祈国在针对丰国设下一个阴谋,末族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能拦住我们二人,为商洛战事提供便利?”方景城像是有了一丝兴趣,终于打开了话头。 “不错,而且他们也不是要帮我,若我不猜错,他们是将你我二人一起埋葬在此处,肖颜开只是其中一个前锋,他们还有后手,我们二人若是继续相斗,便宜的不过是别人罢了。”温琅点点头,又拿扇子敲了下掌心,“所以少将军,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本王尚不能分辨你所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又凭什么答应你的条件?”方景城说道,“况且商洛地势易守难攻,有天堑之渊相阻,你祈国大军想无声无息攻打商洛,何偿不是个笑话。” “少将军何不去问问傅问渔,那天堑之渊的下面是什么?”温琅怪异一笑。 方景城闷声不再说话,他也知道温琅绝不会拿此等大事来诓他,涉及两国战事,非同儿戏,动辄是一场兵灾。 “温太子,我不能将末族让给你,但我可以给你其他的东西。”方景城昂首说道,“你要的无非是一个赫赫功绩,好让你在你国皇帝面前有份量,有地位,能与十八岁皇后抗衡,我能你这个力量。” “少将军你可是在说笑话?本宫要末族,要的是这地势位置,要的是与我祈国隔渊相望,要的是能将祈国南方握在手中,还会有什么东西能比末族更有力?”温琅嗤笑一声。 方景城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那样东西,温琅不会拒绝的,但不是在现在给他。 “你不会是在想傅问渔吗?”温琅有些恼怒地看着方景城:“你曾说过她不是物品,你若是敢说将傅问渔送我的话我必打断你双腿!” “自然不是,你想太多了。”方景城平静地说道。 “不是就好,你这伤怎么回事,跟肖颜开打过招留下的?”温琅松了口气,扇子戳了戳方景城受伤的地方,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冒出来,染红了新换的衣服。 杜畏在一旁连连皱眉,温太子行事太过不拘了些。 方景城硬挺着不吭声,只随口说道:“不过是些皮外伤,不值一提。” “皮外伤?本宫可不傻,你这剑伤起码穿透琵琶骨,饶是你武功了得,也得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更不要提你现在一副死气沉沉的神色,我说少将军啊,这可不像我认识的你。”温琅紧张了一整晚,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打开了扇子摇起来,又是那副风流的模样。 方景城不理他这些无用的说话,只坐回椅子上,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死不了,也活不好罢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强夺卓家 软软绵绵在左右,软软喂果子绵绵喂酒水,温琅他一副享尽天下艳色好风光架势,但脸色不太好,总是怔怔走神想事情。 软软便问道:“太子殿下,你在想什么呢?” 温琅揽过软软在怀,指尖捏了捏软软鼻子:“太子殿下在想保命之法。” “那你就不用想了,我跟绵绵啊,一定会保护好殿下的。”软软笑得满脸甜蜜蜜,拉着绵绵的小手说道。 温琅看着这两个人儿,心头升起些怀旧感,这两个小人儿是他当年故友的妹妹们,故友死得惨,留下这么对粉玉般的人儿没人照顾,温琅满怀愧疚把软软绵绵接进府中,原以为也只是两个普通的姑娘家家罢了,哪成想,这两个粉玉人儿啊,不简单得很。 他一边想一边笑出声,干脆靠在软榻上闭眼出神。 他来末族,自是带着目的来的,正如傅问渔所说,他又岂是那种会为了一个他国女人就跟末族作对的人?这末族,原也是他必得之物,只是看时间罢了。 他甚至想过跟方景城做一回对又能如何?他是深沉可怕,可是他的死穴是傅问渔,现如今只怕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让傅问渔回心转意哪里有时间顾及自己? 但是那天花树下,傅问渔一席话惊醒了他,是啊,那是方景城,是十五岁的时候就有着无双风华的少将军方景城,如今的他,更是难以琢磨,若自己真与他作对,到时候会不会非但未能得到末族,还要把小命搭进来? 他不得不细细权衡,这种事他并不陌生,他在很多需要权衡的事情上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依然活着的主要原因。 但这一回,他有些看不透。 那天晚上他跟方景城聊至深夜,方景城最后也未松口可与末族相当的东西是什么,于方景城这样无耻的人来说,说不定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只是用来骗他而已,温琅十分恼火,他猜不透方景城也猜不透傅问渔,他恼火得不得了。 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决定,不想了,去问。 “少将军说他有一物,可用与我交换末族,你觉得是什么?”温琅问的这个人是傅问渔,全天下最了解方景城的傅问渔。 但这一回,连傅问渔也想不出,能与末族一样,让温琅在祈国立下功绩的东西能是什么? “我不知道。”傅问渔摇头,摆弄着桌上一束花,小开最近身体好了起来,能不时出来走走坐坐,傅问渔采些花扎成束摆在屋中,让屋子充满了生命气息,对小开也好一些。 “连你都不知道,那本宫就不相信有这种东西。”温琅一开骨扇站起来,赏了一会傅问渔种的花草,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便出去了。 小开咳嗽两声坐在傅问渔身边,苍白病态的脸色渐渐好转了些,疑惑道:“问渔姐姐,温太子怎么了?” 傅问渔拿起剪刀剪了一截多出来的花枝,插在花瓶里,笑得比这花还要雅致好看:“他去找死了。” 找死的温琅去了卓家,见卓燕。 卓燕真是一个悲惨到极致的女人,她是三方博弈中的牺牲品,而且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她自己的地位,这是她悲剧的根源。 她以为靠着黑衣人嫁给温琅,能保得卓家太平无恙地存活下去,还能博一场荣华福贵,却不知道黑衣人与温琅都只把她当成猎物,还有一个方景城藏在暗处不时给她来一刀。 作为一个乱世中的人,认清自己的地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日肖颜开与方景城之间的一场了结,她是唯一一个不明原由的旁观者,她从未想过那个要挟她利用她的黑衣人,居然是个女人,而且她面对着方景城时,哭得一脸泪水,这实在大大出乎她意料。 也是那日她终于明白过来,在这些大人物的博弈中,她连草芥都算不上,只是一粒极小极小的微尘,泯然于众,没有一星半点的特别之处。 她在那日活了下来,是因为方景城有意要留她一命,为什么要留,大抵只有方景城明白。 她见了温琅,眼中夹着恨与无奈:“太子还有何事?” 温琅也懒得给卓燕好脸色看,摇着骨扇坐下,开口便是:“本宫不会娶你,但本宫可以救你。” “你觉得我信你说的话吗?”卓燕冷笑一声,救她?不杀了她便是好的。 “将卓家给我,让我做卓家之主,我便能让卓家活下来。”温琅口气极大,一出手,要的便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 “你休想!”卓燕前进一步逼视着温琅,这人大抵是疯了,只有疯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tqR1 温琅不屑轻笑:“本宫没想过要与你商量,你今日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温太子他强硬的一面露出来鳞角来,向来他也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看他对傅问渔的不罢休便知道了。 “温太子你不要欺人太盛!”卓燕险些让他逼出泪来,羞辱的感觉几乎令她发疯。 卓家一族几时受过此等大难和耻辱,到了温琅这儿,好像是个可以随意拿过去的玩物一般! 温琅细细看着手中的骨扇,根本不拿正眼瞧卓燕:“本宫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只有本宫不想要的,今日起,你便不再是卓家长老,我才是。” “你太过份了!”卓燕终于哭出了声,她本也是个高傲的人,只可惜,她没有支撑她高傲的资本,这高傲就显得十分的好笑。 方景城搬出傅问淦石屋之后就一直住在客栈,末族人不甚喜欢这个城王爷,他们倒不知道方景城在末族对他们暗中下过的那些黑手,而是因为城王爷是让末族沦落成为臣族的罪魁祸首,仅这一点,末族的人民对方景城这个王爷就喜欢不起来。 如果他们知道方景城接下来要做的事比之当来收服末族更为过份的话,他们或许会拼一把在这个时候杀了方景城。 而方景城只是坐在房间里,听着毕苟的回话,那日他们救下卓燕又故意放走了肖颜开,并非是因为方景城念旧情,要对肖颜开网开一面,肖颜开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那在她背后的执棋之人会是谁? 比起肖颜开这个不值得再费心的人来说,她背后的人才是方景城在意的,因为这个人针对方景城布局长达六年,他的目的是什么? 毕苟回话:“肖颜开放了只信鸽,按沿路探子的回报,信鸽是往商洛方向去了。” “信上写了什么?”方景城问道。 “写着还需要一些时间,望主上宽松一些。”毕苟显得对“主上”这个词很陌生,似乎天下没有哪个地方有这么个人是被人尊称为主上的。 方景城关注的不是这个,既然这信真的是往商洛发去,那就证明温琅的话是真的,的确有人要对商洛发动战事了,或者说对丰国发动战事。 且不管他们准备用何种方法攻下商洛,有这样一场危在眼前的战事,就已经是一个极危险的信号。 所以他立刻摊纸提笔,写书一封,京中还有一位太子,太子殿下原先是四皇子方景梵,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他早做准备,加固商洛防守,不要到时候真的打起仗来了商洛还毫无防备。 信写好立刻发了出去,飞过了十万大山,也越过了城池楼阁,最后落到了太子宫里的太子手上。 方景梵在这大半年里,终于越来越有一个太子的样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去了当年木讷笨拙的模样,在皇帝的调教下,于政事上也不再是一问三不知,那身褚色的四爪蟒袍他穿得也是越发的自如。 越养越白皙的手拿着他大哥给他传回来的信,他先是一皱眉,然后将信纸烧毁,坐在太子宫里久久沉思,他娶的几房侧室坐在一边替他斟酒布菜。 他还未立太子妃,听说他看谁都看不上眼,没有人能有一双灼伤他心房的眼睛,便谁也不够资格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无骨,末族那边怎么样了?”他沉思很久之后问着手下,名叫无骨的人本是醉骨楼的得力干将,皇上见方景梵手边没几个好用的人,将醉骨楼里不少人拔给了他,算是替他丰满羽翼,醉骨楼的人也不曾让皇上失望,替太子殿下办起事来总是顺当稳妥。 无骨回话:“回太子殿下,情势并不好。” “若我大哥不能将末族之事处理好,会如何?”方景梵叹气道。 无骨便说:“末族之事若城王爷未能处理好,自然会是大罪。” “是啊,也不知我大哥怎么样了。”方景梵喝了一口酒,无奈说道,他那大哥倒是跑得痛快,留下这个望京城,看似百般好,实则一团糟。 原本那些狗官们在方景城的强压下还能收得住贪得无厌的性子,可是方景城一走,他们就是脱了缰的野狗,要多疯有多疯,方景梵越来越怀疑他自己没有能力可以如当年方景城一般,将这望京城治理得服服帖帖。 “您已是太子殿下,不再适合称呼城王爷为大哥。”无骨低声说道。 第二百四十章暗涌四起 离末族千里之外,那个遥远得如同尘封在上一世记忆里的望京城,拂开时间的积尘,他依然繁荣昌盛,几只贪官和几个恶人并不能影响这座城池的宏伟和壮丽,他依然有着车水马龙,也有着红袖招手,穿街走巷的小贩他卖的糖葫芦依然美味可口,孩童手中滚动的铁环也仍然在青石铺就的路上发现叮铛的声音,贵妇人依然手段百出的残害府中其他女人。 并没有任何变化,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茶楼酒肆里偶尔会有人在喝得酣畅之后说起一句当年左相府,府上四女子无一得好果,个个死得凄凉,最惨是那五小姐,大婚之日被城王爷扫地出门,流落在外,生死不明。 还说起曾经丰国的保护神大国师,不知大国师是不是去了祈国,是不是保佑别的国家去了,莫非是丰国待他不好他要离开?听说他爱慕那左相府五小姐,难道是因爱生恨因爱生嗔? 也会有人说起城王爷,城王爷不知为何突然消失,再无音讯,坊间传言是他暴虐无方,被人暗杀,死法悲惨,听说是被人割了脑袋断了四肢拖去喂狗,他府上的那些恶人也纷纷得到惩罚。 对了听说,城王爷之所以能落马,是太子殿下的功劳。 说起那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未当太子之前便是个好王爷,仁爱百姓,忠厚善良,从未出过任何恶事,不似那其他几位皇子作恶多端,这位太子殿下啊,他是万里挑一的仁厚之辈,等皇上百年之后,他也必将成为一个体恤百姓的明君。 更不要提他将那该死的城王爷处置了,简直是大快人心,大功一件,大德无量,百姓们高呼:太子殿下千千岁! 方景梵他很不明白,到底百姓为什么这么讨厌他的大哥,明明他大哥做的事都是为了百姓好不是吗?他是杀了很多很多人,多到不计其数,可是他从未杀过无辜的百姓,相反他暗中救活过太多百姓,比方说那山城,就是他与傅问渔拼着性命救下来的。 傅问渔? 他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 其实她也未死,方景梵也知道,桃花开后荷香来,方景梵总是能百花中看到傅问渔一双明亮又坚定的眼睛,那眼睛漆黑如点墨,却又泛着奇异的光,能将他整个心房灼伤。 原只是个无用平庸的王爷,一无是处,比不得他大哥有本事,比不得二哥有家势,甚至比不得三哥有手段,他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人,若是去了那王爷头衔,皇子血脉,扔进人群里他也只是一个平头百姓,绝不会引人注目。 可是后来,他莫名地,就成了太子。 屁股决定脑袋,坐在不同的位置上,便会有不一样的想法,从前不敢想的东西,现在也敢幻想一番,指望一番。 人最好不要有过多的欲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份强求,是恶之根源,是自掘坟墓的开始。 当时的方景梵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觉得,以他现在的太子身份,或许也是能配得那一双眼睛的。 于是他跟无骨说:“加强商洛守备,但不必调兵,商洛周边城镇也不安定,若在此时抽调兵力,本宫担心会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你看,连当初低调至斯的梵王爷也变得爱用“本宫”这样自矜的称谓,所以,权力当真是这世上最伟大的腐化剂,比任何毒药都要好用。 商洛并无兵力支援的消息传回末族,末族的方景城靠在椅子上调养身子,当年肖颜开的武功是方景城亲手教的,一点一滴地告诉他,如何杀人才能杀得彻底利落不留下后患,现在肖颜开给他的这一剑也是要命的凶险,或许都是报应,方景城这样想。 他这样想,就好受得太多了。 “少主,若商洛无人支援,按温太子的说法,只怕支撑不了很久。”杜畏忧心忡忡,从得知温琅要来末族的时候开始,杜畏就知道,这个单纯地杀一杀末族锐气,顺便带回傅小姐的事就开始变得复杂,但到底会有多复杂,杜畏一下子看不到头了。 方景城咳嗽了两声,拿过洁白的帕子掩住嘴,毕苟替他抚着后背顺气,自那日少主从傅小姐那里搬出来,他就一直病着,不见好转,只一日比一日的严重,一些日子过去,他已面色苍白,眼中再不复任何光亮。 咳嗽过去了,方景城收好帕子抬手让毕苟站到前方来,他看着这两人沉沉地呼了一口气:“你们将蛛网的人手调上末族来,让花璇速度快一些。” “可是少主,就算花璇带人进族,蛛网之人也不过是三百之众,根本难以与温太子的两千轻骑相抗,更不要提,那两千轻骑都是精锐。”杜畏的内心一片焦作,从未遇上过如此危难的时刻。 那日温琅去了卓家,抢了卓燕的卓长老之位之后,便是鸠占鹊巢,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放他安放在末族十里外的两千精锐上山进族,这批精锐一如温琅一般张扬轻狂,爱美的温琅给他们配备的盔甲是银色的,刀柄上有精美繁复的图腾花样,平日里的私服都是藏青色,简单大方地在袖口和领子处绣着雄鹰的图案,他们每一个都像是一件最美丽最危险的武器,在阳光下泛着漂亮尖锐的光,足以闪得少女们心花怒放,他们英俊帅气,个个都高大挺拔,两千人往那儿整整齐齐,气势如虹地一站,便是一道肆意张狂的风景。 原若只是一些花架子也还好,偏生眼力不凡的杜先生看得出,这些人都是了不得的好手,放到军中个个都能凭武力战功混上一官半职的那种人,这让杜畏头疼不已,自是知道温琅有人手,但没想到他带来的人手如此不凡。 他们不知道,这是温琅的两千亲卫,是他从万里挑一挑出来的好手,除了武功要好,还要足够好看。 这两千人的进族,宣告了一件事情,温琅他不惜代价,也要得到末族,不介意与方景城在末族开战,也不介意在这里打个你死我活——反正方景城耗不起,他要赶去救商洛,温琅在时间上是占优势的。 这有点卑鄙,但温琅不在乎骂名。 方景城此时调蛛网之人进族,也并没有太多用处,蛛网的人再厉害,也没可能以两百之数强胜两千之众,而且在末族这种大家一目了然的地方,也不好玩什么兵法奇阵,就这么大个地方,实打实地硬拼,谁胜算谁的。 “少主,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毕苟举手。 “什么?” “既然温太子有两千精锐,为何不一开始直接攻下末族?”毕苟想不明白,按温琅的尿性,应该是趁大家不备之时一举攻打末族,这才符合他的性格。 方景城苍白虚弱的脸上拉扯出些笑意:“好问题,我也想知道,他为何一开始不直接攻下末族。” 毕苟不明所以,但明显方景城不再愿意多说,只挥手让他们二人下去,他自己要静坐养神。 等到两人走远了,方景城才轻轻松开一直握在掌心里的手帕,洁白帕子上几滴猩红的血,似开得不合时节的梅。 杜畏要去安排蛛网诸事,毕苟心中想了很久她自己提出的问题,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去向流七月求教,可是流七月只是抱着满手的零食喂她,嘻嘻哈哈跟她说话。 “按温太子谨慎的性格,有两千轻骑以备不时之需是很正常的,但你说这个攻打末族的事,就有点钻牛角尖了,你想啊,一开始傅小姐把末族搞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时候,他就问过你们家少主,为何要这么做,就证明他并不想把末族毁掉,那自然不会带兵上来了,他更希望的,是一点点蚕食这个地方,兵不血刃吧,那他一开始不用兵攻打末族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毕苟听了他的话,嘴里咬着几个酸酸甜甜的小果子,陷入沉思,但显然这个问题的深度不是她能想得明白的,她只是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哪里不简单,她的脑子又想不到,她好痛苦。 痛苦了半天她去问傅问渔。tqR1 傅问渔这些日子来几乎跟避世了一般,由着温太子和城王爷两人要打破头,她偏安一隅养花种草吃饭逗小开,像是什么也不管,等着日子到了就准备离开末族,在那之前的过程她半点也不想操心的样子。 所以当毕苟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也显得格外的漫不经心,只认真地摆弄着美人蕉大朵的花,仔细看着哪朵花里藏有花蜜,那是人间美味,清甜的蜜汁如口堪比顶级的蜂蜜,清清凉凉的丝丝甜味,是她小时候穷困潦倒时,最好的甜点。 “傅小姐,你倒是跟我说一说啊,这美人蕉的花蜜你要多少我叫流七月给你买来!”一向会偷懒的毕苟无奈地说道。 傅问渔摘了一朵美人蕉递给小开,示意他尝尝这花蕊中的甜蜜花汁,又转过身子看着毕苟,摘了朵火红的美人蕉别在毕苟头发上:“因为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末族里会出现一个肖颜开啊。” 第二百四十一章王爷病重 毕苟依然不是很能理解肖颜开跟温琅的两千轻骑有何关系,按说,如果温琅在祈国的位置很危险的话,不应该是越隐藏实力越好吗?那自然就更不应该在肖颜开面前暴露这份实力了不是吗?怎么还因为肖颜开来了就要把那两千长得挺漂亮的小士兵们拉出来溜了呢? 她一脸的迷茫,傅问渔只好笑着解释:“听你们说,商洛将有战事是吧?” “是的啊,这有什么关系吗?”毕苟坐在一边被傅问渔收拾好的杂草堆上,认真地听着傅问渔教诲。 傅问渔便坐好在花圃里的凳子上,说道:“如果不是肖颜开,你觉得温太子会松口将这个消息告诉城王爷吗?” “什么意思?”毕苟继续一脸迷茫。 “如果这末族中只有温太子和城王爷两人,他们有的时间慢慢磨慢慢争,不必着急,但是肖颜开是个变数,她的出现必然让城王爷生疑到底在祈国发生了何事,为何祈国会有另一只力量出现在这里,更不要提肖颜开说动卓燕对温琅下手,温琅同时受到城王爷和肖颜开两方的夹击,他不得不提出一个缓和危急的条件,这个条件的纽带就是商洛,他以商洛作饵,逼城王爷停手,让出末族给他,他一开始的打算,是诱使城王爷离开末族支援商洛。” 傅问渔缓缓说道,反正她闲来无事,便将这些事情里的弯绕说给毕苟听,也好让她——及她的流七月,早做准备。 “可是少主非但没走,还说要以其他的东西跟他做交换,但这东西少主又不说是什么,所以……所以温太子是不是觉得少主是在诓他?”毕苟开始有了想法,能说上道了。 傅问渔点点头,说起来,这个要跟他交换末族权益的东西温琅还来找自己问过,自己也想不出是什么,大概温琅觉得方景城真的是在唬他,但傅问渔心底却总是隐有不安,压下这不安的念头。 她说道:“所以温太子便会觉得,城王爷其实早晚会对末族下手,他与其等着,不如先下手为强,两千精锐入族,不说要赢过城王爷,能缠住城王爷一些时日也是厉害的,到时候城王爷为了商洛自然会不得不先舍下末族,等他再回过神来,温琅率两千精锐早已在末族站稳了脚,肖颜开的打算也就落空,一举两得。” “是一举三得,这第三就是还能俘获傅小姐你的芳心。”毕苟低声咕哝,那天在花树下,她明明看见了的,傅小姐靠在温太子的怀里,那温太子也是个趁人之危的,但也怪不得傅小姐,搁谁身上,都愿意选温太子那样的人吧?毕竟自家少主曾经做的那些事的确错得不像话,所以她连怪都怪傅问渔不起,只能强迫着自己祝福。 也是天可怜见儿的,他们为何就不能多呆片刻,看一看傅问渔是如何从温琅怀中起身,如何拒绝温琅的? 傅问渔没有听清她咕哝的话,再问之时,毕苟只说没事没事,她多谢傅小姐点拔。 “无事就留下来吃饭吧。”傅问渔也不追问,只是闲话一句。 毕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她的确有点喜欢傅小姐的家常手艺,不同于外面酒楼里的讲究精致,更多的是家常的烟火气,吃着有家里的感觉,可是她还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他孤苦伶仃,自己这个曾经的手下,实在不忍心他一个人吃饭喝酒,只好忍痛拒绝傅问渔的提议:“不了傅小姐,我还得回去听少主的差遣呢。” “那我就不留你了。”傅问渔随口说道。 “那我走了。”毕苟说着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籽转身。 “等花璇到了,让她来见见我吧,很久不见她了。”傅问渔突然说道。tqR1 毕苟便转身,看鬼一样地看着傅问渔,认真细想了一遍她们之间刚才的对话,有没有一个字提到蛛网,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真的是鬼吗? “温太子动手了,你家少主自然也会动手的,有什么奇怪的。”傅问渔摊手道,这很容易就猜到,傅问渔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毕苟吸了一口气,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蛛网就在山下可以随时入族,而不是在京中?” “城王爷和杜先生不在京中这么久,蛛网留在京中成为皇上的砧上鱼肉吗?而且出了伪蛛网这么大的事,蛛网也需要重新清洗整顿吧?最重要的是,如果蛛网仍然在继续运转,怎么可能查不到商洛面临战事的消息,要等到肖颜开现身之后,逼得温琅拿出这件消息来做筹码?”傅问渔说得十分的稀松平常,这些蛛网高层才知道的绝密,在她面前根本就像没穿衣服的小孩儿,一眼看得透透彻彻的。 姐不在江湖,但江湖自有姐的传说。 傅问渔天天游手好闲啥都不干,可是她什么都知道,她手指头那么一掐,算的事儿比沈清让还要准。 毕苟咂巴下嘴,拱了下手:“傅小姐有没有兴趣跟着沈国师一起学学算命,你肯定比千洄更适合当一个神棍。” “然后我成为国师吗?再然后,我这个国师要杀掉我这个异人?”傅问渔一边说一边好笑,毕苟也被她逗乐,行完礼离开。 然后傅问渔拉过小开坐下,刚才说的话一直没有离开过肖颜开,他在一边听着自然不好受,便傅问渔也不会瞒着他避着他,他是有知道的权力的,傅问渔会尽量把词用得雅致一些,把话说得好听一些,把肖颜开说得不那么不堪,让小开听着没那么难过。 小开坐在傅问渔旁边,低头转着手中的那朵美人蕉:“我听毕姑娘说,我姐刺了城王爷一剑,挺厉害的。” “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不用操心。”傅问渔懒懒散散说道。 小开为难地抬头望着傅问渔:“我想去看看城王爷,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小傻子。”傅问渔揉揉小开的脸颊,“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这些大人啊,讨厌又肮脏,所以你根本不用考虑我们的感受,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你爱做的事情。” 吃过晚饭,小开去见方景城,方景城有些欣慰,不管他与傅问渔肖颜开如何,小开至少没有把所有的旧情都推翻,那些年的细心照料总是能换来一些真心,小开对这个形同自己大哥哥的城王爷心底仍是有几分尊敬和挂念,他小声地说:“城王爷,我可以帮你看看脉象吗?” “不必了,我很好。”方景城摇头。 “可是看病无非是望闻问切,我就算不给你切脉,也看得出你……” “我没事,小开。”方景城打断他的话,只说道,“你姐姐……有没有找过你?” 小开落寞地摇头:“没有,她大概不想见我了吧。”小开那天用那么狠的话赶走了肖颜开,在他想来,大概他的姐姐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了吧。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姐姐对问渔姐姐做的那些事,要怎么得到问渔姐姐和城王爷的原谅呢?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啊,必须要把她赶走啊,不然,能怎么办呢? 小小的少年,他的内心也很痛苦。 方景城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说道:“不会的,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你。” 等到她下次现身的时候,小开,我就不会再留手了,我会杀了她,到时候,你大概又要恨我了吧? “城王爷,问渔姐姐她……” 方景城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转过身来笑道:“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末族不安全。” “城王爷你不想知道问渔姐姐的事吗?”小开天真地认为,大概说一些问渔姐姐的事,城王爷听了之后会好受很多吧?得到一些心灵和精神上的慰藉。 可是方景城只是摇头:“不了,你也是男子汉,你会照顾好她的不是吗?”那时候的小开,可是高喊着“问渔姐姐我会保护你的”的呢。 小开点点头,满含着不解退出方景城房间,他明明看得出,城王爷的身体已差到了极致,只需要让他一搭脉就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是为什么城王爷不肯呢?门口遇到好些日子不见的杜微微,杜微微很是担忧地望着城王爷的房门,见到小开出来连忙问道:“小开,城哥哥身体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他不让我看。”小开无奈道。 杜微微失望地叹气:“也不知城哥哥最近怎么了,老是咳嗽总也不好,我熬了好些药膳给他都没用。” “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王爷吧。” 回到院子里的小开思虑很久,还是想跟他的问渔姐姐说一说城王爷的情况,可是他只刚一开口,就让傅问渔打断:“天色不早了,你快点休息吧,不要操心这些事了。” 就跟城王爷打断他时是一样的,他们两个都不再愿意听到对方的消息,用这样粗暴野蛮的方式阻断彼此之间的联系。 第二百四十二章情人仇人 不管在哪个地方,男女之情总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姑娘和公子之间的情愫总像是流得动的星月之辉,散发着迷人的风情和味道,那种年轻人身上的燥动和炽热,是人类延绵不止的原始动力。 所以,七月初七这样浪漫又美丽的日子,便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最大力度的美化和推崇,女儿家们在这一天会打扮出最美丽的样子,男儿郎则要一展他们英勇的风姿,女儿家男儿郎这么一瞅对眼,就是一桩好姻缘。 任何地方,都是如此,末族也不例外。 压抑苦闷了许久的末族迎来了这样一个充满浪漫气息的节日,便要用心用力地庆贺,暂时放得下门户之争和往日怨恨,由着美人和公子一诉衷肠。 傅问渔说自己是个老人家,对这样的节日提不起兴致,倒更愿意躲在屋子里喝茶看书,这且不算,她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沈清让去陪千洄,毕苟去找流七月,温琅去跟他的软软绵绵玩,就连小开也被她推出去找杜微微他们,她像是在刻意给自己留一方独自一人的空间,不被任何人打扰。 于是烛花轻爆月轻移,她在窗下手执一卷书就着满院花香看得昏昏欲睡。 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傅问渔懒懒睁开眼,支着额头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人:“你好啊,肖颜开。” “傅问渔,我很想杀了你。”肖颜开一身水红的裙子,这个人她似乎极喜欢这种颜色的衣服,都像极了桃花的颜色。 傅问渔低头看了一眼剑身,笑了一声:“我听说你的武功不弱于城王爷,要杀我的话还辛苦你动作利索一些,我这个人挺怕疼的。” 肖颜开咬着下唇一声哽咽:“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你为什么不怕!”在肖颜开看来,她最恨的就是傅问渔永远都成竹在胸的样子,她好像什么事都算得到,她永远不会输,就算是抢男人这件事上,她也是稳赢的。 比如温琅,比如沈清让,比如小开,更比如方景城,她总是轻而易举赢得一切,凭什么啊! 但肖颜开从来不去想,傅问渔付出过什么。 傅问渔得到这一切,真的是轻而易举吗? 不过傅问渔懒得跟她计较这种问题,只是看着她这样子便想起当初城王府里的严叶,也是这样爱哭,一流泪啊,男人的心就软,男人都吃这套不是吗?真是让人恶心呢。 “你是来劝我嫁给温琅的吧?不要跟我作这种戏了,我又不是城王爷,我不吃这一套。”傅问渔指尖轻弹,弹开那柄剑,半点不放在眼中。 肖颜开缓缓放下剑,看着傅问渔:“是,只要你嫁给温琅,我保证你后半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傅问渔莫名笑出了声:“你不如直接说,只要我离开城王爷,我的日子会很好过啦,说得这么动听做什么?还你保证,你只是一把别人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刀而已,你保证什么?” “你嫁给温琅,我就有办法让他从末族退走,就算为了阿城,你这么做有何不可?”肖颜开不理会傅问渔的冷嘲热讽,自顾自说道。 只不过,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合着她傅问渔生来就该为别人牺牲了?早些时候为了她的大姐贪恋的皇后之位牺牲,献出一条命。现在要为负了她的方景城牺牲,献出自己一生的幸福和命运。 就她肖颜开理所应当幸福,理所应当安排别人的人生,打着为了方景城好的名义,擅自决定别人的命运,合着她的单纯她的伟大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牺牲之上的,然后衬得她高洁如一朵盛世白莲,受尽误会和折磨最终再与故人冰释前嫌,念一番她的辛苦努力再与方景城重归旧好?tqR1 真是让人感动呢。 傅问渔都感动得忍不住笑起来了,笑得肩头都抖动:“肖颜开啊肖颜开,你在城王府里也跟我相处过,我是这样伟大而圣洁的人吗?你要做你的圣母你做去,你要一个人演一场默默付出再以悲惨形象登场的戏码你演去,你要重回方景城怀抱你回去,可是这一切,关我什么事?末族也好,丰国也好,都不是我要操心的问题,我要的不过是自己自私得过得好,你这么心疼城王爷,要替他想尽办法,你去跟他说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傅问渔你好狠的心,阿城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为了我付出了一切是吗?所以你的默默无闻就越发显得高尚了是吗?你就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处指责我这样一个无耻的人了是吗?其实我嫁不嫁温琅,跟你劝不劝温琅退回祈国根本没有关系吧?你背后的势力本来也就不会让温琅得到末族不是吗?肖颜开,我是看在小开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你若真的不知死活,我也不介意让你在小开面前不能做人,你信吗?” 很久了,傅问渔眉间很久没有露出这般刚冷的气息,自打末族暴乱过去之后,她就只是安静地等着这个族落的灭亡,她也愿意敛好冷酷和坚硬,随心所欲地写下一些温婉,但如果这些在有心人眼中是好欺负是软弱,那傅问渔会用劈头盖脸的方式打那人耳光。 “对,我就是想让你离开阿城,我就是见不得你出现在阿城身边,所以我要逼你嫁给温琅,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也不喜欢阿城,你若喜欢他怎么舍得如此伤他!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彻彻底底地贱人而已!” 肖颜开让傅问渔的话刺激得不行,于是说话的时候显得面色有点苍白和狰狞,傅问渔看着这样的肖颜开,无端地就很想让方景城也来看一看,这就是他单纯的女人,真是单纯得不得了,去他妈的单纯。 “你看,像你这样的人,哪怕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也要打着为别人好的幌子,不像我,我就是这般干脆利落地承认我就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傅问渔突然笑起来,笑得云淡风清的模样,然后退了两步,倚着门扉:“城王爷,这可怎么办呢?我是个不肯为你做出牺牲的贱人呢。” “你说什么?”肖颜开一怔。 方景城自门口缓缓走出来,晚风吹动他的袍子飘飘欲飞,他冰冷又无情地眼神冷冷地看着肖颜开。 算起来,他们三人命运纠葛这么久,这倒是第一次真正的三人同时正面相对,此情此景不甚美好,甚至显得有些滑稽荒谬,情敌见面也未见红眼,傅问渔的云淡风清和肖颜开的气极败坏对比起来有些残酷。 这个事儿大概可以这样算:肖颜开爱方景城爱得要生要死,方景城爱傅问渔爱得要死要生,傅问渔……傅问渔比较简单,她更爱她自己。 “阿城,阿城你怎么会在这里?”肖颜开脸色有一丝慌乱,明明查好了消息,他今日会出去与杜畏他们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算好了今日晚上只有傅问渔一人在此,她才特意挑了这个时候赶来的吗? “傅问渔,你个卑鄙的小人!”若到此时还不明白是中了傅问渔的计,那肖颜开就是真的蠢到家了,她看着傅问渔半倚在门扉处懒懒散散的样子,越发憎恨。 方景城始终不说话,像肖颜开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说得过傅问渔,也不可能将她那套神经质一样的理论强加在傅问渔思想上,他倒也想担心傅问渔会不会为肖颜开言语所伤,但傅问渔根本不需要他,甚至会觉得他的多话只是一种笑话,所以不如沉默,不如到死都沉默。 他后来只是一皱眉,提步踏出,直往肖颜开杀去,不同于上一次,这一次他是抱着必杀之心,不似上次那般是为了还她一命,所以要手下留情。 傅问渔没兴趣看这对旧情人的厮杀,理了理头发转身,方景城跟肖颜开打得你死也好,我活也罢,都不关她任何事。 她只是料定了肖颜开会找一个日子来找自己,所以干脆给她制造一个机会罢了,至于方景城,纯粹是她的恶趣味,反正,方景城也是想找肖颜开的不是吗? 后面传来叮叮咣咣哐哐的声音,傅问渔在心底有些遗憾——可惜了屋子那些漂亮的花瓶,那里面插的花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被他们这样打得稀烂也真是浪费。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干脆便泡起了茶,用的是早上采的花瓣,冲的是一壶颜浅红的花茶,她看着这颜色有些碍眼,笑了一声又倒掉。 然后便听到一声并不美妙的女子凄惨尖叫声:“阿城!” 傅问渔交叠放在腿上的双手,右手的食指轻轻一抬又慢慢放下,压在右手下方的左手轻轻握成了拳,脸上却神色不动半点,眼角却忍不住微微,微微一跳。 然后是一声破窗的声音,傅问渔轻声叹息。 未过多久,便见方景城从屋子里缓缓走出来,衣衫整齐鬓发不乱,走到傅问渔身侧说了一句:“她受了重伤,逃走了。” “辛苦城王爷了。”傅问渔握成拳的左手松开,双手重新交叠稳稳放在腿上。以方景城的武功不可能拿不下一个肖颜开,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故意放她走的,一种是……方景城真的病重,力有不逮。 方景城没有说话,只移步离开,他走向了热闹和喧哗,背对着一片寂寥和落寞,咳嗽了两声,鲜红的血在他的极力克制之下,依然溢出两丝在嘴角,然后滴落在他的鸦青色长衣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蛛网入族 这边院子里发生了一场十分不愉快地见面,并不能影响那边众人的欢乐情绪。 在七夕乞巧节这个浪漫美好的节日里,男男女女们还是很能愉快地交谈的,也喜欢干一些明知没什么用但依然要凑热闹的事,比如将愿望寄托在一盏小小的花灯上,顺着末族的母亲河放下去,满河尽是精致小巧的花灯,美不胜收。 远方的来客们他们除了这个无聊的活动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娱乐,比如流七月开开心心地跟在毕苟后面给她买了一堆新奇的玩意儿,毕苟看上什么便是大手一挥“老板包起来”,流七月就大手一挥甩银子“买买买”! 还比如软软和绵绵一左一右挂在太子殿下温琅的手臂上,嚷嚷着“太子殿下这个好看,给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买回去吧!”“太子殿下那个不错,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一定喜欢!”温琅听这一声声的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听得十分顺耳开怀,摇着骨扇:“好好好,带回去带回去都带回去!” 又比如……沈清让与千洄这对略显沉闷的师徒。神棍千洄坐在轮椅望着满街的花花绿绿一脸的嫌弃:“俗气死了,俗气死了,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子,既没有七星连珠也没有七星拱月,这些凡人到底在乐个什么劲儿?” 然后便拿目光瞥瞥沈清让,沈清让一脸的深以为然,拂着白衣的长袖:“为师也觉得这很俗气,不过要是傅小姐肯出来便不一样了。” “师父,你立场能坚定点吗?”千洄一口老血呕住在喉间。 “为师立场一直很坚定,傅小姐喜欢的便很好。”沈清让推着千洄在拥挤的人群里艰难行走。 千洄低头掐了掐手指,沈清让看着奇怪便问:“你算什么?” “哦没什么,我就算了一下,今天城王爷去找问渔傅小姐了,啧,红鸾星又动,这两人是快要和好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好得很,好得很哪!。”千洄一脸的若无其事,就是忍不住想抖腿——坐在轮椅上的她可惜抖不了。 沈清让听了也赶紧掐指,然后一声长叹:“终是拦不住的。” “逆天而行是要遭天谴的啊师父!你还几年命让你糟蹋啊!”千洄忍不住喊道。 沈清让便低头对她笑,笑意温润如天上弯月的银辉一样似层朦胧薄纱,能将人心轻轻拢住撩拨:“知道了知道了,小啰嗦。” 打千洄来了之后,沈清让发现她最大的毛病不是定性不足,而是实在啰嗦得很,话多得很,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烦得很,烦得很! 可他却不知道那一笑有多狠,狠得千洄一颗心哟,那叫一个颤,一边颤一边骂,傅问渔这个不开眼的啊,咱大国师哪里比不上城王爷了,你瞎吗?选那么个遭天打的王爷也不选咱国师大人! 后来一堆人都聚到了酒楼,大家很有默契的齐心一致打劫流七月的钱包,叫了一堆吃的一堆喝的,吃得开心喝得痛快,落得流七月一个人心疼银子,也是背时,不管他到哪里,都是被割肉的那个,这些人宰起他来一个比一个狠。 “我说温太子,你能不能把你两千精锐给撤了?”毕苟打了个饱嗝,挥着一只鸡腿对温琅说道。 “这可难办,不如你劝你们家少主早些离开吧?”温琅笑眯眯地说道。 “可是我们这样很令傅小姐为难啊,你看她最近都不管事了,就是觉得太难做人。”毕苟咬着鸡腿说道。 比起毕苟的粗鲁吃相,温琅他十分优雅地小饮了一口美酒,这才极为优雅地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呢?” 小开突然想起来,那天温琅来找傅问渔,自己问傅问渔,温太子这是想做什么,傅问渔是这么说的:“他找死去了。”那时候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现在想起来,大概是问渔姐姐料想到了温太子会做这些事,也是觉得这些事做来很找死才那么说的吧? 所以还是有些偏帮城王爷的小开小声说道:“可是问渔姐姐觉得温太子你赢不了城王爷的。” 温琅停下酒杯,又笑了一笑:“她一直这样觉得的,有什么奇怪?本宫便赢一次给她看看。” “不可能的,城哥哥不会输的!”杜微微抬起头来扁着嘴说道。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本宫自有妙计!”温琅笑起来,又端了一杯酒,好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是吗?”一直沉默不语的杜畏突然出声,没有眉毛的脸上带些古怪的笑意:“所以温太子以为今日夜里奇袭尤家,一举拿下末族两大族,先行站稳脚根是一件很有先见的事吗?” 温琅神色微冷,放了酒杯打开了骨扇轻摇:“杜先生此话何意?” “温太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杜畏古怪的笑意渐趋温柔,他的花璇,终于来了。 大家最近的目光都放在了温琅,方景城和肖颜开身上,险些就把末族三大族中的尤家给忘记了,这个仅存的,可怜的尤家最近低调了太多,平日里甚至见不到他们的人影,但这并不代表大家真的遗忘了这样一颗毒瘤。 温琅精锐本来应该在今日夜间拿下尤家,就像拿下卓家一样,温太子他会继续厚颜无耻的取代尤家长老之位,整合了卓家和尤家,他兴许还能自封个末族族长玩玩,他成了族长,那要放走傅问渔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但可惜的是,他这点小心思没能躲过方景城的预料,当方景城他只身一人去战肖颜开的时候,也安排好了其他的事。 这是一个很浪漫热闹的七夕节,注定了在任何地方他都不会平静宁和。 蛛网进族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了尤家大门口。 许久不见的花璇她一脸的风尘仆仆,握着长剑横立在那处,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蛛网司杀职的两百四十二人,一身青衣杀气凛冽如有实质,眼神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辣凶残,凛凛杀机直逼敌方面门。 敌方是五百身着银色盔甲的俊美士兵,他们的俊美与蛛网的肃杀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好似他们是一直行走在阳光下的正义之子,而蛛网的人是潜伏在暗中见不得人的黑夜毒蛇。 “你们五百人不是我们的对手,退回去吧。”花璇开口,抬起长剑指着对方的首领。 叫上两千精锐,或许蛛网要拼死一战才能打个平手,但只来五百人的话,要收拾起来还是容易的,毕竟黑夜里的毒蛇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各种暗器毒药不要脸地往他们身招呼,那些漂亮好看的盔甲可不顶用。 也是温琅不幸,他哪里想得到方景城早有做准备,会在这里等着他,要是他知道,他肯定把两千人都叫过来踩也要踩死蛛网的人,踩不死也要壮壮气势,绝不会只叫五百个兵蛋子来这里惹事。 总也不能看着这五百个俊美的亲卫就这么折了不是?所以温太子他哪怕一肚子的火气和憋屈也只能摇着扇子晃着步子走到尤家大门口:“啊,没事儿了啊,散了吧。” “殿下,若是我们叫来兄弟,并不惧她!”为首的亲卫头头好一副忠心肠。 温琅无奈叹气,手下总是没有像杜畏那样脑子好用的人,烦燥! 他收了扇子敲了一个这个亲卫头头的头盔:“叫你们退你们就退,赶紧着!” 是,再叫来些人是有可能拿得尤家,可是也是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以方景城的城府,他怎么可能就安排蛛网这么一个后手,天知道他到时候从哪里搬来猴子的救兵,稀里哗啦地就把这末族收了?到时候他手无半个兵,拿什么跟他争? 更不要提,还有一个要老命的神经病肖颜开在旁边虎视眈眈! 真是愁死他了。 小开在旁边看得捂着嘴发笑,你看吧,问渔姐姐说过的,你是在找死。 温琅挥了下扇子佯装要打他的样子,但结果并不甚有效,软软和绵绵挺喜欢小开这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兄弟,可怜兮兮地一左一右拉住了她们太子殿下的手臂,扑烁着大眼睛:“殿下殿下,小开公子这么漂亮,不好打的。” 温琅简直要气炸了,想他温琅也是一副好皮囊,怎么就敌不过小开公子的漂亮了?tqR1 “今晚你们两个侍寝!” “殿下这招已经用过很多遍了,不好用了,换个吓唬我们的吧……” 久不相见的毕苟和花璇一见面便亲切热络万分,两人靠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流七月好奇把耳朵凑过去偷听—— “我跟你讲啊,末族那个青草饭团子很好吃的,明天我带你去吃啊,流七月给钱!” “好啊好啊,听说他们的腊肉也很美味的,你有没有吃过?” “吃过吃过,还行吧,要吃街角那家的才够地道,还有他们家的干豆角也超棒,叫上流七月,他给钱!” “明天带我去吃啊!” “好啊,带上我们家流七月!” …… 第二百四十四章尤家投诚 相对于温琅被半路打回去的憋屈,最为坐立不安的是尤家的人,他们已足够低调不出声,怎么还是被两大冤头盯上了? 尤谓这个刚刚坐上尤家长老之位的的年轻长老日子过得颇是不顺,族中很多人怀疑老长老的死因,对尤谓颇有异议,也因为他年纪太轻,未必能担住长老之位,家族中不少年纪不小的叔辈们暗中争权之事也不是一日两日,又有温太子和城王爷在外成天盯着,尤谓觉得他天天都是枕戈待旦,睡不安稳。 昨天夜里在他家门口的那场对峙,让他颇是遗憾,怎么就没打起来呢?打死一方他至少压力轻一些。 年轻人总是胆子大,冲劲足,尤其是尤谓这样的人,他可以为了族长之位一刀下去地捅死他亲爹,就足以这个的残暴阴冷,所以这样一个人,他会在看似绝望的境地中想出别人意料不到的方法用以自救。 这个方法有些滑稽,一般人就是想到了也不会去做。 他来到了方景城下榻的酒楼,认真见过了方景城,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最后献上了自己一片忠心:“我愿将整个尤家献给城王爷!” 方景城拔了拔茶杯盖,喝了一口茶,眼皮轻抬地看了一眼尤谓,轻笑了一声。 当初他逼尤谓杀死他亲爹的时候,就是因为看出了尤谓对权利的欲望,他比之他爹差了不止一万倍。 尤家那位胖胖的长老才是这末族里最精明的人,他看事情看得最透彻最清晰,也知道像方景城这样的人心里是打着什么算盘,所以留那样一个危险的敌人是方景城不愿意的,傅问渔下毒杀了卓长老,那么方景城就很乐意顺手推舟除掉尤长老这个最危险的存在。 尤谓也毫无意外地愿意做下这样的桩事情,可怜了那尤长老,明明是最睿智聪明的人,却架不住有一个这样的好儿子。 那么,这样一个贪图权利,不惜杀了自己父亲夺长老之位的人,为什么会舍得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利,甘愿交出来献给方景城呢?tqR1 “末族三大家族如今已是名存实亡,只剩下我尤姓一家,我知道我再坚持下去也只是负隅顽抗,难得善终,与其这样不如早些投靠王爷,就像卓家一样,至少能保个周全。”尤谓如实说道。 方景城依然不说话,他知道,尤谓还没有说出他真正要的东西,也没有说出方景城想听的东西,一个尤家,在方景城眼中并不值得上心。 尤谓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尤家交给城王爷之后,不会再对异人之事坚持下去,一切但听王爷吩咐。” 这一回方景城终于放下了茶杯,望着尤谓:“你要什么呢?” “官职!”尤谓的回答简洁有力。 果然是对权利有着无比向往的人,当不成尤家的长老,末族的族长,就要在外面谋个官职来当,依然是与权利为伴。 “你想做什么官?”方景城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左相。” 方景城嘴角一动,忍住了笑意:“你知道丰国现在的左相是谁吗?” “知道,他以前是一个大夫,叫胡膏,我比他更适合,而且我发誓忠于城王爷!” “那你知道胡膏是怎么样坐上左相之位的吗?” “这个……这个……” “是你末族投毒山城,胡膏拯救黎民万千,立下奇功,故而入朝拜官,立于百官之首,尤谓你……有何功绩?” “我可以替城王爷,拿下末族!”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推一个背叛自己族落的人当左相吗?” “我……不是这样,我是为了丰国,我是丰国人!” “是吗?可是本王料想,若是本王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就该去找温太子投诚了吧?你先来找本王,无非是因为看着温太子手握卓家,而本王若是得到尤家,能与温太子相抗衡,一定不会拒绝这个提议是吗?”方景城掸了下衣袖,这些人,好天真。 尤谓的脸都要整个贴到地上去,他一向知道方景城不简单,但不知道他这么厉害,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尤谓在脑中拼命想着可以斡旋的话,一定有办法说服他的,就算不能说服他,也一定要想办法脱身才是。 就在他拼命想主意的时候,上方传来方景城淡淡的声音:“本王答应,但本王不做族长,杜畏去。” “什么!”尤谓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景城冷笑:“本王答应你的条件,给你一官半职,左相之位你就不想了,别的倒是可以看看,至于你们的那族长之位,本王看不上,让杜畏去坐,你有意见?” “为何是杜畏?”尤谓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站在方景城旁边的杜畏,这个没有眉毛的男人,这个当初他们屠杀满门唯一活下来的男人,这个对末族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 尤家落到他手里,还有活路吗? “本王觉得他合适就让去了,尤长老这是不愿意?”方景城嘲讽一声,真当他忘了杜畏的旧仇吗? “我……我……”尤谓犹豫了很久,冷汗滴成一滩,最后一闭眼一咬牙,“我愿意!” 尤谓一身汗湿低头退下,无人看清他脸上的愤怒神色,抬起头来时又一片平静,好像并不为方景城的故意折辱而羞愧难受。 杜畏拉着杜微微跪在方景城跟前,行了大礼,匍匐在地:“属下谢过少主。” 十六年旧仇,以此种方式为报复,也不失为痛快! 他杜畏做长老,便要将尤家搅得天翻地覆! “谢什么?你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方景城摆手让他们退下,他觉得有些累,他已经觉得越来越容易累,便只想睡下歇会儿。 温琅得到卓家长老,杜畏做了尤家长老,但这并不能让他们进入长老楼地下二层。 要进行长老楼地下二层,需要通过机关打开密门,这些机关只有卓家和尤家的至亲之人知道,但这两家就好像是约好了一般,谁也不松口说出来,就连卓燕这种已经彻底沦为阶下囚的人也不肯吐露,按着他们的说法,这是他们依然能活着的筹码,不可能轻易交出。而杜畏从他父亲那里听说的方法也不再管用,看来是后来改动过了机关。 进不到地下二层,就无法知道那个针对傅问渔的掠魂阵法是怎么回事,也就难以预料会对傅问渔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但大家现在也不是很在意了,按着末族现如今的局势,谁还能把傅问渔抓起来关进长老楼,对她进行某种秘法掠魂不成? 相比起地下的那个掠魂阵法,温琅更喜欢没事就问一下卓燕,那个将傅问渔囚在末族的,以整个末族为阵的阵法怎么破除,怎么才能把傅问渔送出去,当然了,卓燕依然是死不松口,也是令人头疼。 可是傅问渔说,大不了到时候把整个末族一把火烧了,管他什么阵法烧个干净,谁乐意求卓燕告诉她? 大家赞一声傅小姐真豪杰,只好听她的话不继续强求。 “我说小姐,你真不准备严刑拷打一番卓燕,然后早些离开这里吗?”久不见面的花璇盘着双腿坐在傅问渔对面,吃着傅问渔做的小点心,嫉妒死了毕苟,她已经吃了很多了。 傅问渔咬着一块藕片:“有什么好问的,明显卓燕是被肖颜开控制了,肖颜开对蛛网那套刑罚了若指掌,肯定提前跟卓燕说过,问来问去也都问不出来结果,我干嘛要白费力气?” 花璇吧唧一下嘴:“你跟肖姑娘见过了?” “见过了?” “情况咋样?” “不咋样,她跟你们家少主打了一架。” “少主也在呀?”花璇不敢想当时画面有多美。 “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打听肖颜开和你家少主的情况的?”傅问渔拿着藕节丢她,逗得她左摇右晃地躲。 花璇哈哈笑:“来看你的来看你的,不过傅小姐,山下情势真的不妙。” “别跟我说我不想知道,你们家少主厉害得很,搞得定的。”傅问渔端起盛藕的盆子转身进屋,屋子里还腌着脆藕片,装些让花璇给毕苟带回去。 花璇咬着藕片望着傅问渔背影,她不是毕苟已陪着傅问渔数月,她对傅问渔的记忆还停留在去年的九月九,她记得那天傅问渔的绝望和疯狂,她握着一把刀抵着她自己的胸膛,尖叫着“来啊,来杀了我,救活肖颜开啊”,尖叫着“就算我死,死得像条狗一样,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命为肖颜开所用!”她都记得,更记得傅问渔那一句凄然的“方景城,放过我吧。” 听说他们二人将老死不相往来了呢,也听说傅小姐彻底忘了少主了呢,原是爱得那样深刻的两人,彻底成陌路了呢。 她咬着藕片突然滴下了眼泪,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怎么啦?”傅问渔装好藕片放进食盒里递给她,看她眼眶微红,停下来看着她:“怎么了?” 花璇接过食盒放下,抱住傅问渔的肩膀,闷声说道:“见到你真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颜开往事 这个地方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肖颜开坐这个安静的地方,看着周围一片绿幽幽的光点,他们像是冥界的鬼火,跳动着马上就要冲过来将她缠住,没有风,没有水,这里干燥又枯寂,她盘膝而坐,运气调息。 方景城一掌将她将心脉差点震碎,若不是他身子有好,大概那一掌就能彻底要了她的命。tqR1 他真的要杀自己啊,他怎么狠得下心杀自己?肖颜开怎么也想不明白。 是为了讨傅问渔开心吗?为了跟傅问渔和好如初吗?就为了傅问渔,他要杀了自己吗? 陷入这样的死角,肖颜开难以再走出来,她固执地相信,方景城是为了傅问渔,是为了那个歹毒的女人要杀了自己。 她开始回想过往,那时候她带着弟弟一路乞讨,多可怜啊,那么小的小开没吃过一顿饱饭,爹娘去了之后只有自己能照顾她,那么可怜的小开,那么可怜的自己。后来蛛网的人找上她,问她是否愿意替蛛网卖命。 她几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只要能吃上一碗饱饭,只要能让小开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有什么地方去不得?听那蛛网的人说,一如蛛网,命不由她,随时都可能丧命,她也从不在乎,在那种情况下,命是一种很贱的东西,可以拿出来卖,可以拿出来换温饱,穷苦人家的孩子,命总是不值钱的。 蛛网那么黑暗,那些变态残酷的训练,那些鲜血四溅的日子,那些为了活下去跟同床好友搏命的时刻,她几乎要熬不下去,可是为了小开,她一口气撑到了底,所有一切回想起来都是值得的,不管她的双手沾满多少鲜血,小开总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后来,她武功越来越好,被安排到少主身边做暗卫,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太阳。 那年的阿城,明亮耀眼得如一轮初升的太阳,能照亮所有的黑暗。 那时候的他们,多幸福,看尽了桃花靡靡,享尽了人间美色,若不是有命运的手无形操盘,她何尝不想一直那样下去,陪在阿城身边,陪在小开身边,做一个见不得人的暗卫也是好的,至少能他们日日相伴。 只是后来,后来她也是逼不得已啊,为什么阿城不愿意相信她?为什么阿城要爱上另一个女人? 她在城王府里,看着阿城与傅问渔一日好过一日,那原本属于她的东西,统统被傅问渔抢走了,阿城待她多好,好到能为她去摘天上星辰日月,只为让傅问渔开心。肖颜开她试过劝说自己忍让,劝说自己不要再妄想,也试过劝说自己,阿城能寻到他自己爱的人也是好事。 但,做不到啊,做不到心甘情愿地祝福,做不到! 从什么时候起,由心酸到不甘,由不甘到嫉妒,最后由嫉妒生成了恨。 阿城有多爱傅问渔,她就有多恨,凭什么她就能占尽世人对她的百般好,她有什么地方值得大家这样为她付出?她将小开送去山城的时候可有想过小开会因此丧命?她那么自私不是吗? 她曾以为只要她回来,就能回到阿城的身边,等所有的事情了结了,她就能再次回到阿城的怀抱,到那时候,谁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自从有了傅问渔,一切都不可能了。 这让肖颜开怎么能不恨呢? 抱着这样偏执的妄想,肖颜开整个心理都扭曲成了奇怪的形状,这形状在她脸上有了具像,痛苦狰狞,那单纯好看的脸,丑陋不堪。想得太多对养伤不利,她气息大乱,一口血喷出。倒在一边她独自垂泪,咬着下唇低低抽泣——以前,阿城哪里舍得这么对她? “肖姑娘。”安静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人声,人声在偌大的空间里都有浅浅的回响。 肖颜开擦干净嘴角的鲜血,坐直了身子望着来人:“事情办得怎么样?” 来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走到肖颜开跟前,微微凸起的颧骨上带着笑意:“不是很顺利,但勉强算完成了,肖姑娘身体如何了?” “勉强?”肖颜开笑眼着前面的人,有着一副好嗓子的她说话也可以媚然:“尤长老,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不按我说的做,你的性命可是很难保住的。” 来人竟是尤谓,他弓下身子好声好气:“肖姑娘言重,我自是知道此事紧要的,只不过城王爷要派杜畏来做族长,我也没办法。” “杜畏?”肖颜开一皱她的新月眉。 尤谓的身子弯得更低,虚心求教的样子:“正是杜畏,在下希望能得肖姑娘指点,此事该如何是好,杜畏与我尤家深仇大恨,他若做族长,只怕危险。” 肖颜开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似在沉思,过了片刻又看向尤谓:“你尤家不是很多不服管教的人吗?” “肖姑娘的意思是?”尤谓不解,尤家不服他这个年轻长老的人多了,不过这跟杜畏有什么关系? “你俯耳过来我说与你听。”肖颜开招了招手,尤谓便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两人细语半天,尤谓眼中放光,这位肖姑娘真是位厉害人物,这样的好计也只有她能想得出。 忽又觉得这样在她唇边感受她唇间温热气息的感觉十分曼妙,甚至能闻得她身上淡淡的女儿家香气,一时之间不免心神荡漾了一番,听完了肖颜开的叮嘱也不退开,反而紧挨着肖颜开站着,反过来在肖颜开的耳边低声呢喃:“肖姑娘重伤未愈,我末族有些秘药,不知肖姑娘可需要?” 怪的是肖颜开也不避开,非但不避开甚至刻意将脸贴近些尤谓,娇弱带病态的声音听着像极了娇喘,轻轻的呼吸声扑打在尤谓的脸上,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挠着他的心房:“是吗,那就有劳尤长老你挂心了。” 许是没有料到肖颜开会这般,尤谓有些冷笑鄙夷,原来只要是女人,都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从前满盛香是,现在肖颜开也是,什么贞洁烈女,都是些淫娃荡妇!但他并不会表露出这种想法,他只是大着胆子环住肖颜开的长腰,柔声如带蜜:“只是不忍见肖姑娘难受,肖姑娘不必道谢。” 肖颜开娇笑一声旋转着腰姿躲开,一双眼睛微微一瞟,望向尤谓时有些勾人之意,樱红的唇也说着娇软的话:“尤长老请自重些。” 尤谓觉得鱼已上钩,再进行下去就会显得有些猴急,总要慢慢吊着她的耐心以后才好一口把她吃掉,所以他笑意温柔地行礼:“肖姑娘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想来尤谓一定不知道蛛网有一个人叫卫风,他是拾殺堂的堂主,当年他明知肖颜开与少主是一对,仍然克制不住对肖颜开的爱慕之情。难道真的是因为爱情是无法克制的,来了就来了吗?难道真没有其他的缘由了吗? 我们应该想一想当初胡左相胡膏对傅问渔说的话:肖颜开喜欢少主便罢了,还要吊着死脑筋的卫风。 怎么个吊法他没有说得明白,但从尤谓之事我们或许可以看出一二。 尤谓转身之后脸上是冷笑,他以为肖颜开跟别的人女人没什么不同,结果都是一路货色。他也就没有看到肖颜开看着他背影的眼神是一种怎样的戏谑,这样的男人在她看来,不过是跟当年的卫风一样,都是些见了女人迈不动腿的东西。 说起卫风,卫风倒是真的去见过一次傅问渔,他满脸歉意,状若负荆请罪一般:“那日傅小姐叫我看紧……看紧肖颜开,可属下未能完成任务,请傅小姐责罚!” 傅问渔笑着让他起身,都那么久的事过去了没成想卫风还记着她那句“若她跑了,卫风你拿命来抵。”那日叫卫风看紧肖颜开,便也是因为知道卫风跟肖颜开关系匪浅,想试一试扮成严叶的肖颜开会不会在卫风面前露出马脚罢了。 那天他们都是一片混乱,你的误会,我的错解,便没有什么人关注到卫风的心情,他许是难过的,但小人物的悲哀在于,他们哪怕在大人物搅动的风云里苦苦挣扎,也不会被人关注,成为他人人生中的一个配角,没有足够多的戏份来听一听他们内心的酸楚。 “那件事不怪你,你起来吧。”傅问渔说道。 卫风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傅小姐,她……她还好吗?” 傅问渔这便不能诓他,她并不知道卫风当年跟肖颜开有怎样的纠葛,也不想知道,单方面付出的爱情总是愚蠢的,就算得不到回应,知道是在被利用,也不会反抗,卫风的往事是甜蜜还是苦涩,于傅问渔而言,打听来的意义不大。并且肖颜开现如今处境算不得好,不管是从身体还是从心理上,她应该都受伤不轻,傅问渔权衡了一下,说道:“她大概是被城王爷重伤了。” 卫风身子一颤,像是在忍着些什么,最后谢过傅问渔不追究之恩,慢慢离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诛心为上 末族这个地儿依然是那个地儿,但末族的形势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形势,曾经压在傅问渔头顶上的三座大山蓝卓尤,蓝家已去,卓家名存实亡,尤家投靠方景城,末族的味儿早就变了。 现如今的末族真正博弈的人是温琅跟方景城,外带一个不知代表何方利益的肖颜开,而真正关于末族本身的利益争夺,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空壳子,不复存在。而温琅与方景城两人各自代表的又是祈国和丰国,肖颜开代表的是谁,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以,现如今的末族之争,已经变成了以末族为战场的两国之争。 不过,这跟傅问渔没关系,这样的斗争她既插不进手,也不想插手,她只希望温太子和城王爷早日分成胜负,自己便可以早日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可事情总不会如她期望的那样顺利,总是有会有些让人烦心的跳蚤跳出来惹事。 三大家族都是枝繁叶茂,越大的家族枝与叶也就更多,底下的三亲六戚,表叔堂哥数不胜数,尤谓当初坐上尤长老之位坐得凶险万分,坐上去之后也受到了不少旁系家族的阻挠和挑衅,后来尤谓这位置一交,交给了杜畏,那些平日里对长老之位多有觊觎的人便要纷纷跳出来,指责一番尤谓的背离背叛,再辱骂一番杜畏的狼子野心。 杜畏是不惧这些的,他对这末族的人都无甚感情,更不要提对这尤家的人有什么尊敬,他来到那尤家,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将尤家收为臣下为他的少主所用,有不听话的人大可一刀杀了,不要搞什么阴谋,太过麻烦了,直来直往直接了当地粗暴一些,事情也就简单一些。 尤家的人触了几次霉头之后也不再跟杜畏直面相接,他们是斗不过杜畏,也斗不过方景城的,他们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争取一些其他的利益,他们便把目光放到了傅问渔的身上。 听说天之异人最近跟城王爷的关系闹得很僵,城王爷都直接搬到外面来住了,他们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就算哪天尤家真的不复存焉,能多活个几百年的这种好事,还是要继续争取一下的。 他们用的手段也极为无耻,大体是说异人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与数名男子同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在有违异人神圣高洁,必须对此事加以阻止。 末族的族人对此表示支持,他们并不能看到末族一天接一天变着的情势,也不能发现末族的风早就换了几个方向,他们仍然抱着活足两百年的美好愿望,对那位天之异人狂热的推崇——不管末族发生多少事,他们都没有改变的初衷。 当传出傅问渔私生活不检点的时候,这些族人们显得焦躁无比,好像是他们的宝贝被人玷污了,他们必须要做些什么阻止这样的事情,以保持异人的高洁神圣,在得到异人之力时,他们才会觉得那力量是纯粹而干净的。他们并不会觉得,异人,她是一个独立的,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一个理应受他们摆弄的物件儿。 这想法特别的可笑,但他们深以为然。 于是堵在傅问渔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举着牌子高喊着让异人洁身自好,不可与屋中男子有过多来往,不可让他们将来得到的异人之力不洁。声浪很高,一声盖过一声,似要把傅问渔这小小的院子掀翻一般。 傅问渔坐在屋内跟一行人吃饭喝酒,听着外面的人群声,不免低声发笑——看来不止她一个人懂得利用这些愚蠢又肮脏的末族人,肖颜开也会很会利用。 “问渔姐姐,他们……”小开担心地拉了拉傅问渔衣袖。 傅问渔给他夹菜,随口说道:“他们想逼我呢,没事的。” “可是问渔姐姐,这样下去太危险了。”小开心有余悸,今日早上的时候,他就看到有人端着鸡血往院子里泼,泼鸡血的人高喊着这能洗干净异人身上的罪孽。 温琅也觉得不妥,收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认真说道:“不如我调些人过来守着吧,早晚这里会出大事的。” 傅问渔放下筷子望着他们:“你们忘了我是怎么让末族的人内乱暴动的吗?” “你的意思是?”温琅皱眉。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你跟末族的人打起来,到时候你两千精锐跟末族的人血拼,一来失尽人心,二来你那两千精锐再厉害也免不了要折损一些,三来他们更有足够充份的理由要把我带离这里,设这局的人,跟我一样没把末族的人当人,是要用末族族人的尸骨为她铺条路罢了。”傅问渔说道,这样看来,那肖颜开除了流得一手好眼泪之外,在这些事情上面,也是有些脑子的。 温琅看了一眼小开,他知道傅问渔说的设局的人就是肖颜开,只是碍着小开在这里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便道:“你有把握吗?” “没有。”傅问渔诚实地说道,“末族的人有多疯狂你也知道,谁知道这个疯狂的族落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就像是为了印证傅问渔的话一般,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块石头打破了窗子,又砸到了放在窗边的花瓶,发出一声巨响,惊得本来就心弦紧张的众人一怔。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要去跟城王爷说一声,安排一些人手在你身边。”温琅说着便要起身。 “温太子。”出人意料,这一次叫住温琅的人不是傅问渔,而是始终没怎么说话的沈清让,他笑着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温琅,说道:“此事若是连城王爷也掺和进来,试问整个末族,最得利益之人是谁?”tqR1 “沈国师你……”温琅有些诧异,按说这样的话,绝不会从温琅嘴里说出来才是。 沈清让倒了杯酒给他,让他坐下,又看了一眼笑着不语的傅问渔,缓声说道:“我守天下人,可我不想守这样的天下人,末族这地方,本就不该长存,温太子,他们现在的疯狂,是在走向灭亡而已,你何必阻止?” 他绕绕曲曲神神叨叨的话,让温琅听得不是很明白,如果他们放手不管,难道末族就能自我毁灭吗? 见沈清让说得太过玄乎,傅问渔只好用世俗人听得懂的语言进行解说:“他们这么做,就是想逼你与城王爷出手,跟末族发生碰撞,那么等在暗中的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而且我若不料错,他们会在背后对你的人下手,你那些漂亮的士兵大概没有接受过黑暗的训练,不知道从背后捅过来的刀子是最可怕的。而城王爷的人不一样,他们本就是刺客杀手,没有可以暗害到他们,这种暴动跟当年山城的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有着足够经验的他们要赢你,赢末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到那时候,你一败涂地,既不是城王爷的对手,也不会是背后设局之人的对手,你只能狼狈逃离末族。” 听她这样说,温琅重重坐下,叹了一口气,又摇了摇扇子:“好缜密的心思。” “这个人很厉害,你不要轻举妄动。”傅问渔细细咽着碗里的饭菜,说起这些东西来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 温琅看她这副淡然的样子有不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自然会败给少将军,你在帮我吗?” 傅问渔瞟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城王爷早就看透了,所以他不会出手,我告诉你的原因,只是不想让恶人奸计得逞而已。” “你就不怕吗?外面那些人,随时都会攻进来啊!”温琅让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搞得蒙了头,遇上这种事,怎么也不该淡定地吃田螺吧! “他们的目的是想让我保持他们认为的圣洁,他们还指望着我让他们多活两百年呢,怎么可能杀我呢?他们最多把我囚禁起来,方便时间一到,就把我扔进什么掠魂阵法罢了。”傅问渔用牙签认真挑着田螺里的肉,根本不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温琅被她彻底击败,只能忍着抓狂的心思继续问她:“你不怕她们真的把你囚禁了吗?” “他们进得来再说吧。”傅问渔举着牙签上的田螺肉喂到小开嘴里,笑意绽放:“你以为,城王爷的蛛网是吃素的吗?” 温琅快速地想了一遍,差点要给傅问渔跪下去,天才啊,天才啊! 搞出这么多事来的是肖颜开,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她的目的很多,但总结起来不外乎除了傅问渔说的那几个,若还说有什么私心,无非是将傅问渔逼至绝境,看傅问渔身败名裂,成为众人唾骂的无耻荡妇。 但傅问渔有多狠,她搬来了方景城守在此处,以蛛网的人对付暴民,以方景城对付肖颜开,守得住傅问渔安全是其次,最重要是能将肖颜开一片心碾压得粉碎,杀人,诛心为上。 傅问渔不想让温琅插手,是因为她已经让蛛网的人先行介入,免得两方相对到时候闹出什么事来如了肖颜开的意,她要坐在这里,眼看着肖颜开是如何被方景城一点一滴打得崩溃不成人形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你勾我引 半夜的时候人潮声渐渐低下去,再爱闹事的末族人也要睡觉不是,所以这小院里得到难得的清静,傅问渔提了一壶酒扶着楼梯爬上屋顶,毕苟跟花璇见她上来立马跳出来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傅问渔晃了晃手里提着清酒,挑了下眉:“我用末族特有的果子酿的果子酒,要不要试一试?” “好啊好啊,来来来。”在食物面前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人两人迅速坐好,眼巴巴地等着傅问渔递过来的好酒。 三人坐在屋脊上,背后是一轮很大的月亮,挂在蓝色的天空上,干干净净,圆圆滑滑的一轮月,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就像是一副手工画一般。三个姑娘家排排坐,毕苟动作最是不羁,双手撑在后面,伸着腿看着远方宁静下来了末族,打了个酒嗝:“傅小姐,你看这地方也是挺美的。” “是很美。”傅问渔也懒了身子半倚着,夏日夜间的风最是珍贵,吹得走一整天的酷热和沉闷,带来如情人双手般的温柔轻拂。 毕苟在后面看了傅问渔背影很久,想了很久,才说道:“傅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明知少主不会对你所遇之事放任不理,你也知道少主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你这次还这样,是不是有些……有些利用他了?”毕苟轻声问道。 “毕苟!”花璇叫了她一声,不要总是说这种话,不要总是偏帮自己家少主,别人也是人啊。 傅问渔拉住花璇:“没事,毕苟说的的确是实话,这一次我的确有利用城王爷的嫌疑。”傅问渔笑起来,好像真是这样,利用方景城这把最尖锐的矛,攻肖颜开那张最坚固的盾。 明知这件事是肖颜开主使,却还要让方景城来对付她,的确有些无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记得傅小姐你……从来不是利用别人感情的人。”毕苟不能理解,以前啊,傅问渔连沈清让和温琅的感情都不愿意利用,为什么到少主这里,她却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傅问渔笑着不回答,说不清楚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合适的语言对其进行合理的解释,有些东西,只能心领神会,只能眼神相交,只能凭着对对方的了解去行事。tqR1 “也许,真的是我无耻了吧。”傅问渔便不再作解释,只接过花璇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果子酒不易醉人,喝再多也没事,傅问渔却想醉一场,最好一醉便是几年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完结。 花璇悄悄拉住傅问渔的手,以前呢,在城王府的时候,那时候毕苟和流七月去商洛跟人打仗去了,留得她在城王府里陪着傅小姐,那时候的傅小姐脸上也有这种神色,这种明知有些事最好不要去做,但不能不做的神色,那一次啊,傅小姐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她差点死掉了,那这一次呢,傅小姐这一次又遇上了什么,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危险? 傅问渔拍了拍花璇手背,冲她笑了笑:“京城空了吧?” “空了,蛛网的人全数撤走了,皇上对少主不满得很,醉骨楼一大半落入太子殿下手里,打压我们打压得厉害,那毕竟是少主唯一看重的兄弟,跟他争来争去也没意思,便干脆自己撤了不与他正面冲突,这样也好,蛛网的兄弟也能少流些血。”花璇笑着说道,她留在京中那么久,更看得出来皇帝对方景城存着的杀心越来越重,皇帝啊,他从来没有放下过白氏,没有放下过白秀秀,他恨不得将少主折磨到死的那一天。 但花璇不明白,傅问渔问这个做什么,现在这情况,哪里还能分得出闲心来关注京中的局势? 傅问渔不说,只枕着一片清风明月,抱着一壶不醉人的果子酒,就着正美的夜色睡过去。 有着同样疑惑的人还有杜畏,他的处境比毕苟他们还要尴尬得多,他假假是个现任的尤家长老,可是针对傅小姐的那件事是尤家发起的,他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好像在一夜之间事态就发展得有些收不住,他需要向方景城请罪。 方景城抬抬手掌让他坐下,不要总是跪着认错,其实哪里有什么错。 “至少此事可以替我们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尤谓的确与肖颜开联合起来了。”方景城说道。 “属下不是很明白,此事为何能断定一定是肖颜开所为,尤谓此人奸滑无比,也有可能想出此毒计。”杜畏想不太明白。 方景城笑了一声,递过一张纸给他,纸上写着几个人名:“此事挑动的人主要是这几个,这都是往日里跟尤谓不合的,他故意把这些人勾出来惹事,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这些人,并让你这个尤家长老也不好做人,因为家族中有人出事,你身为长老必须要维护尤家利益,你是我的人,我自然会帮着你处理好处事,不会危急到尤家,如此一举多得的事,尤谓如果想得出,早就动手了何必要来找我们投诚之后才行动?难道就是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替他挡事的肉盾?” “还有此事一招不慎,温太子也就要被赶出末族,失去与少主你叫板的筹码,的确是妙计。”杜畏在方景城的慢慢引导也能想明白一些,越想便越觉得此计可怕。但又忍不住说:“那肖姑娘,难道是在想帮少主?” 方景城望着杜畏好笑,摇头叹道:“怎么可能?她希望的不过是我与温太子在此事中一起受创,她便能从中谋利。” “原来如此。”杜畏这才明白少主只派人守住傅问渔,不与末族的人正面发生任何冲突的原因。 “此事对尤谓没有任何好处,唯一受利的人只是肖颜开,没想到几年之后,她的谋略也如此出众了。”方景城似嘲非嘲。 杜畏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此事傅小姐是否是故意要让少主出面的?” 他的疑惑与毕苟一样,傅小姐真的是在利用少主的感情吗?她真的是要眼看着少主跟肖姑娘杀个你死我活才能开心,才觉得解恨吗? 方景城却摇摇头,是的,有些事,只有他跟傅问渔之间才能心领神会,那该死的默契,该死的! 但是有些可惜,全天下能理解傅问渔和方景城之间这种默契的人,也只有他们自己两个而已,别的人都难窥其一,包括自以为对方景城和傅问渔了解颇深的肖颜开,她听说蛛网的人暗中守着傅问渔,保护着她,听说是方景城亲自挑选的人下的命令,听说,方景城为了她再一次不顾尊严,肖颜开在空旷枯寂的那个安静的地方狂笑不已,她一个人笑得状若疯癫,披头散发,满面泪痕。 笑罢之后她蜷缩在地上如婴儿一般口中喃喃:“阿城,别这样对我,阿城……” 一串脚步声传来,肖颜开抹尽脸上的泪水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口中喃喃着的“阿城”换成了“好冷,好冷啊。” 尤谓便贴心地解衣袍,褪衣衫盖在她身上,又极具君子风度地站在一边关切地问着肖颜开:“肖姑娘,你还好吗?” 肖颜开一个翻身靠进尤谓里,抖着身子嘴里直念叨着:“好冷,冷。” 尤谓在这种时候自然便应该将双手轻轻抱住肖颜开的娇小的身子,用自己的男儿体温温暖这个可怜的冻得瑟瑟发抖的女人,再说一番柔情话:“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肖颜开便应该要往他怀里钻一钻,似是无意一般碰到他的下身,再不经意一般地用胸口的柔软挤一挤尤谓坚实的胸膛,如只小猫儿般地缩进他身体里。 尤谓便要呼吸一重,急急喘息,心跳也要加速,抱着肖颜开的双手也不由得力道大了些。 ——大体,女人勾引男人的手段都是这样的,男人勾引女人的方式也就这些了,女子以楚楚动人柔弱之姿引得男子心生怜惜疼爱,男子以安全可靠高大正直诱得女子满腹爱慕敬仰。这两人都深谙其道,高手过招啊,看得真是热闹。 尤谓抱着怀里的温香软玉,脸上的笑容却不怎么温柔动人,甚至有些冷酷:“已按肖姑娘所言将事情安排下去了,就是没想城王爷还会去救她。” 肖颜开贴着他的厚实胸膛,娇娇柔柔的声音与她眼中的恨毒不相符:“我没想到的是,傅问渔竟然让温太子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她不是最喜欢看几个男人为了她打破头的吗?” 明显听出这话里的醋意,尤谓轻抚着肖颜开后背,似笑非笑:“无妨,那我们就看看他们能有多大本事。” 肖颜开从尤谓怀里抬起头,那双眼中的恨毒变成了楚楚可怜的朦胧色,她握着尤谓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被那负心人击了一掌,疼至今日,你切不可负我。” 尤谓心中一声冷笑,五指一抓,掌心揉了揉那一片柔软,充分感受了一番那里的风情和饱满的肉感,舒服得只差呻吟出声,然后带几分低沉的沙哑声:“自然不会。” 肖颜开嘤咛一声软倒在尤谓怀中,下巴靠在他左肩上,吐着暖洋洋热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细语,眼神一点点见狠色。 第二百四十八章拾人牙慧 妓女和刺客这两种职业,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有需求就有供给,当为了吃饱饭的女子脱下了衣衫,那杀猪的屠夫也会将刀子砍向被人卖了命的人身上,后来随着这两门职业的深入发展,有不少能力出众的女子将两种职业合二为一,成为了兼具两门技能的特殊群体。 末族这个传承千年的古族,他当然也有这种人,漂亮的姑娘们袒胸露乳晃着手里的红绡巾,勾着路人的魂儿,进来啊客官,进来一醉方休,享尽人间春色,用饱满而丰腴的肉体温暖路人的心。 过路人在一路劳苦之后,最怀念的便是女人的肚皮和灼喉的美酒,一解旅途的劳顿和思乡的故情。 温琅手下那两千精锐骑兵里,也有那么些漂亮的少年郎血气方刚,需要找一个红颜来聊一聊他们对故土的眷念,问一个知己可知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 姑娘们解开了衣裙,抖一抖胸脯,千娇百媚地笑着奴家才不理你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奴家只知道这个地方就是故土的滋味,然后便按着少年郎们的脑袋埋在胸口。 两千个人里,出那么几个败类这种事情并不难理解,毕竟他们的主子温琅温太子也是一个浪得不行的人,左一个软软右一个绵绵,心里还记挂着一个傅问渔,有其主必有其仆嘛,所以红楼里最近多出入着那些身着藏蓝色衣服的漂亮兵哥哥。 本来温琅对这种事也不甚在意,这群年轻的兵蛋子指不定哪天就要把命丢了,及时行乐这种事没什么好谴责的,由着他们寻乐子就是了。 但他这一大意啊,就大意出了问题。 事情是这样的,昨儿个夜里有几个要教红袖招的姑娘们写茴香豆的茴字写法的兵蛋子,一个不小心,他爽死了。 死的人还不少,乖乖隆个隆,去了个十八个,死了十七个,留了一个提着裤子哭天抢地找温琅要申冤。 温琅听罢“腾”地站起来,这两千人个个都是他万里挑一挑出来的好手,别说死十七个,死一个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这个红粉地里看来养的都是些红粉骷髅吧! 但他的问题是这样的:“你们这是组团去刷红楼啊!一去还他妈给老子去十八个!” 裤子还没有穿好的那位兵蛋子哭出了声:“回太子殿下,这只是青玉楼的,还有别的地方的,属下不知道是否出事了,殿下,这是阴谋啊!” 温琅简直要让他气笑了,还用得着你来告诉他这是阴谋吗?瞎子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针对他温琅设的计好吗? 殿下他气得不行,拔腿去扎营的地方,感人,死了果然不止十七个,加上别处几家红楼里的兵蛋子,足足五十余人,没把温琅心疼死。 兵蛋子们一排排躺好在营房里,温琅只看了一眼,就哀叹一声:“傅问渔你这个害人精!” “我怎么了?”傅问渔见温琅一脸的郁郁寡欢找自己问责,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还记得卓罕德怎么死的吧?”温琅大力摇着骨扇,似乎想把一腔郁郁之气扇走。 傅问渔面色怪异,她当然记得了,死……死在了女人肚皮上,至少当时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对了,当时严叶,或者说肖颜开也在那里。 “你是说你的兵,死法跟卓罕德一样?”傅问渔轻声问他。 “对,一毛一样,啊呀我真是够了,气死本宫了,他们要是跟人打一架打不过那本宫也就认了,居然死得这么憋屈我简直是……傅问渔这事儿都怪你!”温琅晃着扇子指着傅问渔,傅问渔把身子偏了偏,听说他那扇子里有不少暗器,别飞出来打自己脸上就亏大发了。 然后傅问渔“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接着笑得弯下了腰,笑得难以自持的样子。 “你还笑,这事儿都赖你,要不是你当初用过这种法子能被人学了去吗?”温琅急得要跳脚,死五十个兵蛋子不是小事,军中已是满腹仇恨,这一个不小心就要闹出事来。 傅问渔笑了半天,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她这是不是准备把我用过的招数全学了一遍啊,我煽动过末族她也煽动,我用这种法子杀死过卓罕德,她就用这种方法杀你的兵,她别的本事没有,有样学样的本事倒挺强。” “拾人牙慧罢了,不过这事儿是真有点严重。”温琅气了半天也知道生气不是个办法,揉着额头苦恼不已。 傅问渔倒了杯茶给他让他喝了消消火:“我若是你,就赶紧回营中待着,她现在已经搅得你军心不安,对末族充满仇恨,只需要再轻轻挑拔,你那些漂亮英俊的小兵们就要忍不住跟末族的人打起来。” “我也知道,我就是来问你,肖颜开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为了帮少将军?”温琅想不明白,肖颜开这么可着劲儿拼着命地要把自己逼离末族,难不成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方景城? 傅问渔刚欲说话,就听到外面的人群骚动,本来已经习惯了这些人成天不休的叫喊声,听来听去都是那几句傅问渔本来都听腻了,但这一回不一样,那些叫喊声中夹杂着一些惨叫声,那是临死之人绝望震惊的尖叫。 “你看,她不是的。”傅问渔端着茶喝了一口,笑眯眯望着温琅。 温琅想也不想就抓起傅问渔的手臂,外面肯定是自家那些兵蛋子跟末族的人打起来了,这屋顶上是方景城的人,天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傅问渔在这里绝不安全,所以他拉着傅问渔:“跟我走!” 傅问渔扯住温琅的衣袖,偏头笑望着他:“你也说了这事儿她是学了我的法子,打着十八个弯儿的总也跟我有些关系,逃走算怎么回事?” “你想做什么?”温琅心道不好,傅问渔越这样,越有事要发生。 果然见傅问渔起身,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挑眉笑了笑:“总不能让她一直追着打不是?” “傅问渔……”温琅担心地唤了一声。 本来,傅问渔真的不想再理会这些事,他们要打打去,要闹闹去,要你死我活你死我活去,傅问渔愿意做一个什么都不管的人,混吃混喝等着时机离开就行了,那样的话也不会让小开为难,她不会有机会跟肖颜开正面相对,也就能让小开安心一些。 可是肖颜开这个人啊,真的是讨嫌得很,非要凑上来的找事,就不能为了她的弟弟,老实一些吗?非要把傅问渔逼得没有办法,不得不对她痛下杀手吗? 好像是料到了傅问渔会在今日站出来一般,沈清让今日也没有去酒楼找千洄教她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是把千洄接来了院中,傅问渔一打开门,便见到沈清让,花璇,毕苟都站在这里。 “傅小姐。”毕苟焦虑地看着她,已经通知少主很久了,怎么还不见他过来? “没事的。”傅问渔浅浅一笑。 她望着围在她院子外面的那些末族的人,从一开始傅问渔就不喜欢这些人,也不喜欢他们对自己狂热的崇敬,傅问渔走到院子里,望着围了好几个圈的人头,有些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便四下望了望,望到了平日里喝茶的石桌,扶着石凳慢慢站上去,那动作算不得潇洒好看,甚至有些笨笨的感觉,她也全不在意,反正她做什么在这末族的人心目中都是神圣的。 站在石桌上,她再望这些族人,真是好大一群人啊。 “你们想让我去哪里住呢?”傅问渔笑着开口问他们,其实这些人围了那么久,不就是肖颜开想把自己逼去她想让自己去的地方吗?那不如来听听,是哪个好地方。 “长老楼!”其中有人大喊道。 后面的人跟着呼喝:“是的,长老楼最适合异人居住!” 傅问渔心中感叹,拾人牙慧果然是学不到精髓的,肖颜开的托不该这么早就暴露真正的地方,应该还胡说八道一些地方,再提出长老楼,这样才显得真实。 “异人乃高洁之人,岂可与凡夫俗子同居一屋?”有人高喊。 “不错,异人也当自重,不可与他人混居,尤其是男子!”有人附和。tqR1 后面的温琅握紧骨扇,沈清让拽紧拳头,这些人是在暗指自己吗? “你们看啊这些人都是那个温太子的人,就是他们保护温太子玷污异人,打死他们!”好了,正戏上场了,人群中开始有暴动,那些本只是赶来要跟温太子说一说那死掉的五十个兄弟之仇要怎么报的漂亮兵蛋子,立马受到了攻击,人群里打得你死我活。 傅问渔站在高处看着,啧了一声,若是没有温琅的人在这里,她真想让末族的人就这么你打我我打你的统统打死啊,温琅怎么就看不住自己的人呢? 感概归感概,傅问渔低腰捡起桌上一只茶壶,在手里掂了掂份量,有些可惜又要摔个好茶壶,然后高高举起,重重摔落,“咣哐”一声,震住众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反击克敌 那日的阳光很灿烂,她的脚旁边开着一圃鲜艳的花,一头青丝用木簪随意地松松挽着,砸茶壶的动作太大,惊落了她几楼头发垂到了脸颊,又只穿了一件简单纱衣,宽大的袖子和及踝的裙摆,有一阵不甘寂寞的风掠过,带着轻纱扬了扬,而你再看她脸上,嗯,她脸上的神色有点古怪,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就是一脸的可惜,可惜了那漂亮好看的茶壶,那上面的花样还是小开亲手画的呢,虽然画得蛮丑的,但也是小开的一番辛苦不是? 方景城便坐在不远处高高的茶楼上,看着傅问渔脸上这微带遗憾可惜的表情,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笑起来,有一回在望京城,好像她也是这样教训一群女人来着,那群女人里有一个抢了她的发簪要自杀,说是死活要嫁给城王爷,那时候傅问渔怎么说来着?哦对了,好像是说“要死,也别弄脏了我的簪子”。 他便也是这样坐在对面的茶楼看着她,笑得连茶杯都要握不住,一路与她诨话连篇,惹得她脸颊通红。 “少主?”杜畏轻喊了一声,他家少主,握着个茶杯举在半空已经好一会儿了,既不放下也不喝茶,就这么直直的举着。 “嗯。”方景城回过神来,动作自然地放下茶杯,“准备好了?” “一切就绪,请少主放心。”杜畏担忧地看着方景城,到底在少主身上变了的地方是哪里,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但总觉得少主身上多了些东西。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的傅问渔在好生可惜了一番被砸烂的茶壶之后,这才慢慢抬起头,望着这下面的族人,笑容亲切天真烂漫,像极了普通人家里的十六七岁女儿家,哪哪哪儿都透着无邪纯真。 她无邪纯真歪头一笑,望着他们:“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个人特别怕孤单,最喜欢的便是和朋友们住在一起,你们所说的那两个男子也只是我旧识,你们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话虽如此,异人你这般做也是对末族的不尊重,我们供奉的异人,不是一个贪念男人的人!”这话说得难听了,拐着弯儿地骂人,傅问渔听着有些恼火。 恼火的她为望着这个说话难听的男人,冲他勾了勾手指:“那不如这样吧,既然你觉得我跟他们住在一起不合适,不如我把他们赶出去,你来陪我住如何?” …… 什么! 温琅憋得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千算万算啊,算尽机关啊,机关算尽啊!都没有想过她最后会用这么贱格的招数啊! 傅问渔,你真是贱出新高度啊! 傅问渔并不知道温琅一副要吐血的表情,只是依然很无辜地看着末族的人:“你们也可以,既然你们觉得我跟他们住在一起是不合理的,不如你们来吧,跟你们住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了?” 她说着在小小的石桌上来回踱着步子:“我听说呢,跟异人长期相处的末族人可以更为青春有活力,因为可以近距离汲取我身上的异人之力,也听说女子可以变得更漂亮,男子能够更强壮,啊对了,你们见过杜畏和他妹妹杜微微吧,以前他们也没有么健康的,就是因为他们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后来身上的疾病也好了,杜微微也更漂亮了,就连杜畏的眉毛都快要长出来了呢?” 杜畏摸了摸自己额头,那里依然是光秃秃一片,傅小姐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限度好吧! 但是末族的人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这是神迹啊,异人不愧是百神之列啊,她果然拥有着神奇的力量啊!狂热的末族人啊,他们疯狂追逐的是生命的力量,不论他们的行为有多么的荒唐可笑,他们都觉得是对的。 从一开始的他们高喊要将异人送进长老楼独居,到现在他们的有些沉默,这让傅问渔在心底冷笑,真是一群比自己还无耻还卑劣的人呢。 不过她依然笑得灿烂模样:“那么现在,谁愿意跟我一起住呢?我只是不想太孤单一人,你们谁都可以的。” “不,不是这样的,异人应当是要住进长老楼里才对!”还是有人垂死挣扎的,毕竟他们背负着命令啊。 傅问渔便看着他:“那如果我住进长老楼,是不是愿意跟我住的人也能住进长老楼呢?我听说长老楼里除了三大家族的人,普通族人不可靠近吧?” “这……这,异人你本就是生来孤独,怎能为一己私欲要求别人陪你!” “我哪里要求了,我明明说的是愿意的就来啊,不愿意我又不勉强。而且,我生来孤独,就不能自己找热闹吗?”傅问渔笑眼看着这些黔驴技穷的人,觉得他们可笑极了。 人群开始有了骚动,有了窃窃私语,末族的人都知道异人的奥妙神奇,他们也知道越是靠近异人越能感受那种神奇,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们能有机会近距离地与异人住在一起,日夜相对,得到那神秘力量的一丝馈赠。 这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难以抵抗的诱惑,有人试着傅问渔:“异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傅问渔心中想的是:是真的就有鬼了,傅问渔她嘴里说的是:“那是当然了,你愿意跟我做伴吗?” “我愿意!”那人连忙答应! “我也愿意!” “异人,还有我!” “我,我我也愿意!” 此起彼伏的声音变了味道,一点一点的彻底盖住了原来是要逼傅问渔去长老楼的人,傅问渔眼睛弯弯笑着,但眼中却是寒色逼人,真是让人恶心透了,这个鬼地方! 她转过身对温琅小声说了一句:“把你的人赶紧撤走。” 温琅憋着一口气,挥了挥扇子,从扇子里扬出一道碧绿的光,一声不尖锐的哨声在上空响了一下,傅问渔再回头看,便见一些穿着藏蓝色衣服的人慢慢挤出人群,离得越来越远。 他们走了,傅问渔便开始使恶毒的计了:“可是我的屋子小,最多只能住下十来人,你们谁住进来好呢?” “我,异人我,我可以为给你做饭洗衣!” “我能保护你!异人!” “我会唱歌!” …… 没见识过百神节厉害的千洄,第一次见这种疯狂的阵仗,有些目瞪口呆,望了沈清让一眼又咽了咽口水:“这是邪教吧?” “不错,就是邪教。”沈清让点头。 千洄作死地接了一句:“那傅小姐是教主吗?” 教主傅问渔绝不是一个仁爱教徒的人,她可着劲儿地想要弄死这些教徒,于是她愁肠百转哀叹一声:“不如你们先决定好了哪些人适合陪我住下,再告诉我吧,这样听你们说也听不出个名堂来。” 那边茶楼的方景城便指尖轻敲桌面,杜畏手指沾了一滴茶水屈指而弹,打在了人群中一个倒霉的家伙后背上。 “谁打我!谁使暗箭!” 这一声起之后,这个姑娘被人摸了一把屁股,那个汉子遭人打了肚子,到处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暗戳戳的阴招路数。 由点及面,各个小地方的不对劲最后爆发成大家伙的一起不对劲儿,吃一堑但并不长一智的末族人又开始打群架,这一架自是不能像上次那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动那样打得昏天暗地死一大片,但也能让他们见点血受点伤,就算是对这些天他们堵在自己院子门口的回敬了。 傅问渔站在石桌上冷冷看着,毕苟早有准备轻跃而出围着小院又撒了毒药一把,谁敢踏上谁就丧命。 忙完之后对着傅问渔一比大指指:“厉害!”靠着一张嘴几句话就把肖颜开好不容易搞起来的暴乱反制了,不愧是傅问渔。 傅问渔冲她调皮地眨巴了下眼睛,又转头望望四周,如果肖颜开在这里该是多么有趣啊,她以为煽动暴民真的只需要给他们一个可以暴乱的理由就够了吗?没有足够多的利益驱使,任何突生的暴动都是能以成形,注定要胎死腹中的。傅问渔能煽动得了末族暴动是摆好了清晰的利益,而肖颜开却是用一个针对自己的理由,这从根本上就决定了她的失败。tqR1 傅问渔用这样生动而鲜活的一记反攻给肖颜开上了一课:学人家的东西应该学精髓,而不是形式。 她没有望到肖颜开的身影,但看到了方景城。 两人之间先前并没有提前说过什么,也未约定好要怎么做,可是那该死的默契,不需要任何言语也能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 温琅的兵蛋子死在了女人肚皮上,方景城一抬眼就能知道这是为了引起温琅的兵与末族族人的打斗,他没有想法要帮温琅一把,但如果肖颜开要把战场设在傅问渔的院子外面,那事情就复杂了,那些围在傅问渔门口的人里,有不少方景城蛛网的人。 蛛网总共才两百多人,经不得暴动的摧残,任何折损都是他不愿意承受的。 他想,傅问渔也能猜到,所以他想,傅问渔会用何种方式阻止今日这场一触即发的祸事。 他只用随便想想,就能想到傅问渔的心思,于是两人便能不言不语也配合无间。 他看到傅问渔的眼神望过来,便收了目光,放下茶杯起身,原是合身的袍子现在穿着有些空荡荡,行走之间寂静无声。 第二百五十章各有各计 最后这事儿平息得也简单,傅问渔在茶几上站得累了,道了一声“不如诸位商量好了再来与我说吧,这般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踢踏着绣鞋从茶几上下来,回到了屋子里,给自己倒茶润润嗓子,好似她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件极其微小,不值得一提的事情一样。 当然有方景城在,纵使他们真个选好了人,也躲不过方景城蛛网的人下黑手,选一个杀一个,傅问渔这屋子里无关的人等是休想踏进来半步的。 坐在傅问渔对面的温琅面色不是很好,显得有些郁郁,软软和绵绵撅着小嘴巴站在他身边倒水端茶,又瞅瞅傅问渔,不知是软软还是绵绵,不解地问道:“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如果今天打起来了,我们家太子殿子未必会输的。” “是啊,你们家太子殿下已令人去营中调人马过来,说不得今日一打起来,一千九百五十轻骑就要血踏末族。”温琅动的小手脚傅问渔瞧见了,人群里有他的人,人群外也有他的人,来个里应外合今儿这事说不得见了血光之后就有点不一样。 “你还是在帮少将军。”温琅叹了一声。 傅问渔不说话,是不是在帮方景城她自己心里清楚,温琅总是太过自信,他相信他赢得了方景城,凭两千精锐足以胜过两百蛛网,但是,温琅他为什么不想一想方景城是不是还留有后手?从来算无遗漏的方景城,真的会让他出死入死的兄弟孤胆入末族吗? 她没有说给温琅听,说了便是偏帮温琅。她相信肖颜开也知道,所以肖颜开敢做这样的事。 外面的人群渐渐散去,没过两天,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傅问渔好脾气地收拾好了院中一地的狼藉,把几树打歪了的花扶正,跟越来越沉默的小开说着话,小开不笨,他猜得到近日来他的问渔姐姐遇上的事儿大多跟肖颜开有关,他已经越来越不知该怎么办,他只能一日比一日更沉默,傅问渔不知该如何劝解他,只能陪着他。tqR1 “问渔姐姐,我姐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吗?”小开抱着他自己成一团,埋着脑袋闷声说道。 “她做什么都跟你没关系。”傅问渔拍着他后背。 “城王爷不会放过她的。”小开低声,就算问渔姐姐不去找她,城王爷也不会放过她,小开很清楚,他姐姐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触的都是城王爷的逆鳞,桩桩件件都会把她送上死路。 傅问渔不好说,是的,方景城不会放过她的,以方景城的性格,马上就会有狂风暴雨一般的回击,不似傅问渔的那种一张嘴将她阴谋反制,而真正的见刀见血,可是她不能告诉小开。 小开如此为难,心疼他的人大概只有傅问渔,没有肖颜开。 于肖颜开而言,她更多的是愤怒,所以她提着尤谓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到地上,砸起了地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厚灰,扑腾腾地扬起一大片,尤谓没成想身子渐渐休养好了的肖颜开武功如此高强,内心微微震动,滚在地上咳嗽了许久,吐了口血才说道:“肖姑娘,此事是我办得不利。” 肖颜开冷笑着踩上尤谓的脸,举起手中的剑抵在他脖子处:“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个废物。” 尤谓胸口一塞,此事如何能怪他?明明是肖颜开自己出的主意不甚高明,轻轻巧巧地就让傅问渔几句话破了,现在她倒一推三五六地推了个干干净净。 但尤谓是识时务之人,他停住想把肖颜开掀翻在地的手,也压得住心头火气,更藏得住眼底的恶毒。只是手慢慢扶上肖颜开的脚面,又顺势摸到了她的小腿,以可怜的口吻对她说道:“是我无能,坏了肖姑娘好事,请还肖姑娘再给一次机会。” 肖颜开便挪了挪脚掌,又看着尤谓一副贪婪的神色,原是好这一口的,便极其妩媚地笑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此事过后,温琅他必不会再轻举妄动,想挑起温琅与城王爷相斗便也更难。” “依我看倒未必。”尤谓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恭敬地站肖颜开身后。 “哦?”肖颜开回头看着他,目光有些奇怪,这个尤谓,太过能忍,阿城说过,凡是能忍之人必有所图! 恶人们在一起总是有无数的恶计,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肖颜开不知应承了尤谓什么条件,便得了尤谓这般死心塌地地要跟着追随,一心一意地替她想着办法,要将外面那几人搞得不能安生。 外面那几人却也不是都吃素的,恶人有恶计,他们未必无良策,尤谓一心一意地作死,他们便要送尤谓一场大灾难。 杜畏杜先生他也不知是不是得了方景城的命令,开始了对尤家的彻底大清洗,这一洗颇是残忍,那日煽风点火煽动末族族人去围傅问渔小院的几个尤家长辈,被杜畏寻了个莫名其妙的由头,以长老身份将他们一干杀死,这且不够,有些极端支持尤谓的人也被他拉出来杀了个干净。 如傅问渔预料的那样,整个尤家,一片血雨腥风。 筑屋的石头上满溅鲜血,石头缝里伸出的绿草挂着血珠子滴滴,躺了一地的尸体,死之前扭曲成各种形状,将这个颇有气势的尤家扮成了人间修罗场的味道,杜畏他还要让尤谓亲眼看着。 一直以来,杜畏都把仇恨的情绪藏得很好,带着那情绪想事情容易出纰漏,他知道他只需安心等着,总有一天,他的少主会给他报仇的机会,所以他一直不急,也一直都不怨。 当尤家煽动人对傅问渔下手的时候,杜畏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的少主不管表面是不是真的放下了,也容不得任何人对傅小姐做出那等威逼之事,总是会替她报仇解气的,像今日这种屠杀之事,只是最基本的而已,杜畏很乐意做这样的一个刽子手,看着一个又一个地往日仇人死在眼前。 他似乎都能看到那天晚上的血光,也能闻到那天绝望的味道,眼前这一地的尸体沉默无声的控诉也像极了那天。 忽然之间他感激傅问渔,若非是她,少主不会这么快下命令对尤家进行清洗,今日这一刀刀砍下去,尤家的人十中去了五六,剩下的一些已不足为患。 尤谓站在杜畏身后,恨得牙根发痒,这些人都是他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被杜畏一刀捅得利利落落他如何不恨? “杜畏,你这是公报私仇!”尤谓恨道。 杜畏偏头看他:“公报私仇,尤谓你能否说下我报的是哪个私仇?” “你!”尤谓一口气梗住,总不好提十六年前的那场见不得人的私事。 但尤三娘是个不管不顾的,十六前血洗杜家的时候,她年纪就不小了,所以对那件事她也记得十分清楚,故而大声说道:“你不就是想报十六前我们杀你家人的仇吗?你如今杀我尤家的人,难道不是公报私仇吗?” 杜畏听罢笑了一声:“原来你们还记得,记得就好,免得我这仇报了你们都不知是为何,那我报仇也报得心里不痛快。” “十六前若不是你父亲私自放走异人,我们尤家怎么会与卓蓝二家剿杀你们!是你们自己找死!”尤三娘叫嚣道。 “我父亲放走了异人你们要杀他我自是无话可说,可是我族中一干无辜人等何错之有?值得你们费心杀个干净?与其说是为了惩罚我父亲,何不是说是为了你们的私欲?毕竟当年我父亲最有可能当上族长,我杜家最有可能壮大,你们又怎会眼睁睁看着?不过是寻了个借口便要对我杜家斩草除根罢了,我今日所行之事,跟你们当日一般,你们有何资格在此叫嚣不休?”杜畏他冷冷笑,缓缓说。 尤三娘以为这就够了吗?远远不止! 他们当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屠杀,杜畏却知道他那位聪明绝顶的少主,是想利用这件事打击尤谓与肖颜开之间的合作关系,他想借着肖颜开成事,就要替肖颜开背负后果,既然肖颜开躲着,那尤谓就必须成为替罪羔羊,等到他撑不下去了,自然就会交出肖颜开的藏身之处。 他们一日不说,少主的打击便会一日不止,总有让他们崩溃的时候。 “哥哥。”杜微微站在不远处有些怯弱的样子,一直以来,杜畏都将她保护得太好,未见过太多血光,今日这种鲜血淋漓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见了不免心慌。 “微微你怎么来了?”杜畏几步走过去挡住她的视线,本来她该在客栈中陪着少主才是,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京中来了消息,城王爷叫你回去。”杜微微小脸发白,强忍着想吐的冲动。 尤三娘见了似笑话一般看着杜微微:“连点血都不能见,杜畏,你的仇也只是你一个人报而已!” 杜畏将杜微微拦在身后,转身看着尤三娘:“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似你这般肮脏不知廉耻吗?”复而他又顿了一顿:“还有,我是长老!” “你!”尤三娘气极,要她叫杜畏长老,不如叫她去死! 杜畏不再看她,只拉着杜微微跨过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管脚底是不是沾满了鲜血,离开了这个他恨了十六年,憎了十六年的尤家! 在他身后,是尤谓恶毒至深的眼神。 第二百五十一章商洛有劫 京中的消息来得并不正式,只是一只鸟儿腿上绑了信,飞了飞,飞过来落到方景城手中,写信的人是他的四弟方景梵,或者现在不该再叫他四弟,而应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方景梵在信中写着,请大哥速速回京,一同商讨商洛战事是否为真之事。 又写明了方景梵他在商洛派出去过探子,并没有见到任何异样,天堑之渊上面的那座石桥从未有用大军路过,虎口峡也不见有别国军队骚扰,商洛似乎是一片太平,并无起兵祸战事的预兆。 他便问:大哥是否情报有误? “少主,太子所言可是真的?”杜畏捏着书信有点没了底气。 方景城倒了一壶酒,递了杜畏一杯,又沉思片刻:“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应该是真的没有查到风声。” “他只查了石桥和虎口峡,天堑之渊下面呢?”杜畏现在还记得温琅说那句“不如去问问傅小姐,天堑之渊下面是什么”这句话时脸上的神色,那绝不是作假,而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所以我才担心。”方景城捏着酒杯,他知道方景梵现在用的人是醉骨楼的,醉骨楼虽不及蛛网能力之强,但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连他们也未得到风声,只能说此次将要进犯商洛的人绝非善类。 最无奈之处在于,方景梵没有增加兵力驻守商洛。 “就算太子没有查到消息,此事也绝不容小觑,太子为何……”杜畏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方景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方景梵为何没有调遣兵力?而且他极有可能未将此事上报给皇帝,否则那位老奸巨滑的皇帝的做法绝不会与他一样,皇帝虽然讨厌方景城讨厌到骨子里,但对方景城的能力从不否认,如果他说商洛有异,皇帝定然不会掉以轻心。 那样的话,方景梵好不容易树起来的威信又被方景城所影响了。 方景梵,他也知道此事,所以,他才不上报的吧? 那把椅子,真是能将人变鬼的怪物。 “我去一个地方。”方景城放下酒杯。 他去的地方是傅问渔这处,见了傅问渔二人很是客气地坐下。 “此来,是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方景城说道。 “什么?”傅问渔盯着手中的书随口问道。 “温太子说你知道天堑之渊的下面是什么,那下面是什么?” 傅问渔愣了一下,目光从书上挪开,看着方景城:“你怀疑祈国大军要从天堑之渊下面过来突袭商洛?” “对。” 天堑之渊的下面啊,是很残忍的回忆。tqR1 但傅问渔只是随意掩过书放在桌上,随意地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知道,就凭温太子一句话?” 方景城张了张嘴不知后面的话该不该说,细想了片刻,还是斟酌了一下言辞:“当年,当年岳翦跳下天堑之渊,我想以你的性格,必然前去寻找过。” 岳翦,岳婆婆。 “我们家小阿渔啊,最是懂事善良不过了。”那时候,岳婆婆总这样说,可是岳婆婆,我大概活成了你最不喜欢的样子,我变得恶毒又残忍,我一点也不善良。 后来啊,岳婆婆为了保护她,拦腰抱着几个贼人,纵身一跃,沉入天堑之渊。 那时候的傅问渔才十三岁吧,疯了一般地要找到岳婆婆,爬过荆棘,攀过尖石,把手指头都磨破,连性命都不要,也要下去找到岳婆婆,可是那天堑之渊真的好深啊,她爬了好久好久,怎么都爬不到底,有飞鸟来啄她,有毒蛇要咬她,她挂在石崖上哭得大声没有人理她,底下全是云雾缭绕,她不知道她还要爬多久,又饿又累。 后来她看到了一角岳婆婆的衣服,飘飘荡荡地挂在枝桠上,她疯了一般地往下,可是后来,为什么是那样呢? “傅问渔?问渔?”方景城伸出手在傅问渔眼前晃了晃,她怎么失神这么久? 傅问渔垂下了目光,微沉地声音说道:“是水。” 她并没有爬到天堑之渊的最底下,因为到后面已经没了可以落脚的地方,全是光秃秃地峭壁,连站都站不住,她绝望之下哭了好久,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回去。 但那时,她听到了水声,就像底下是黄泉,发出了怒吼,隐隐约约要传到人间。 “你怎么了?”方景城对结果已不是很在意,只是想知道傅问渔怎么面色如此苍白。 “我没事,你要问的问题也问了,走吧。”傅问渔起身走到门边就要送客。 方景城却不起身,只望着她:“你是不是想起了不好的事?” “没有。”傅问渔回得干脆,“如果祈国的人真的要通过天堑之渊的下面来到商洛,我觉得,很难。” “怎么讲?” “那底下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是爬不上来的。”傅问渔很肯定,那不知几许高的峭壁是任何武林高手都爬上来的,更何况是一只大军。 方景城皱皱眉头:“难道温琅在胡说?” “你去问他吧。”傅问渔把门打开得大一点:“城王爷无事就请先走吧。” “好。”也不知方景城的内心是怎样的感受,但看着这样一脸逐客般的傅问渔,他便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前脚刚跨出房门,后脚还未落稳,傅问渔已重重合上门,他苦笑一声,正想提步离开,又站定。 门后传来傅问渔顺着门板坐地的声音,听她呼吸短而急促,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果然是想起了不好的往事吗?他抬抬手止住要过来的沈清让,自己站在门口,罢了罢了,便守她片刻,等她好了自己就离开。 于傅问渔,她这一辈子,最初对她最好的人只有岳婆婆,那不是一个有多美丽的妇人,双手也总是粗糙,脸上的皱纹比起同齡的女子要多得多,头发也白得早,可是她的后背是傅问渔的第一张床。 小的时候不懂事,总以为自己过得跟别的小孩子没有不同,天真烂漫,后来渐渐大了才知道,原来她的天真烂漫都是岳婆婆替她筑起来的。 那一年岳婆婆纵身一跃的时候,她是不是也很绝望? 那是如同傅问渔母亲的人,她不可能不思念。 方景城站在门口听着她呼吸渐渐平顺,不觉笑了一声:逞强的毛病从来都没改过。 过了不久,傅问渔起身重新打开房门,门外早已没有了人。 沈清让其实不是来找傅问渔的,而是找方景城。 “我前几日教千洄看天下气象,商洛的确将有战事。”沈清让总算是尽了一尽他大国师的职责,算了算这天下的命势。 方景城听了,叹气一声:“有战事啊。” 沈清让觉得古怪,好像方景城在渴望这一场战事一般。 “城王爷,兵祸一起,百姓民不聊生,实为大灾大难,我等需想办法阻止。”沈清让觉得他有必要让方景城这个好战分子清醒一些,打仗从来不是好事。 但方景城却只是笑笑,拍了拍沈清让的肩膀站起来:“不是不起战事就是好事,战争固然不好,但若是养虎为患,不如提早解决,你觉得呢?” “城王爷此话何意?”沈清让不解。 方景城却不再答,沈清让这样慈悲心肠的人不会懂得,有病当早医,平息得了一时,平息不了一世,祈国既然有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十八岁皇后,她得了祈国之后早晚会来攻打丰国,与其等到那时候,不如现在早趁早解决了,免得那时候她羽翼坚硬,常人难以撼其锋芒,或许到那时候,她要打的就不止是一个商洛,还有会有更多的地方。等到那天,战火就真的要滔天了。 他那位太子弟弟纵使有皇帝那样变态的人去调教,但资质摆在那里,上不得战场,也定不了天下的,平庸仁慈如他,更适合做一个守天下的明君,而不能成为平息天下纷争的人。 像自己这样的人,这样活着都了无生趣的人,才适合大杀四方。 “战事几月起?”方景城问沈清让。 “按星象推演,九月末,十月初,商洛有劫。”国师沈清让他一掐手指,愁容满面。 “今日八月初一,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够用了。”方景城笑语一声,没有人知道他算的这个日子是要做什么用。 大家都在末族这地方呆得太久了,从去年的冬天,呆到了今年的初秋,麦子都割了一茬,鲜花都要谢一回了,久到都快要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那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生机,也充满了危机,天下很大,大到一眼看不全,大到能有许多的危险暗藏其中,却被一派繁华所掩盖。 沈清让看着方景城离去的背影,除了瘦了些,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地方有异,他依然是挺直的背,微昂的头,处处都是只属城王爷他特有的傲然和凛冽。但沈清让心底升起跟杜畏一样的疑惑,方景城变了一些,他身上多了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总觉得是多了。 “师父?”千洄推着轮椅到沈清让身边。 “千洄,修行总要入世,我想,我们不日就可以下山了。”沈清让笑了一声。 第二百五十二章总觉有异 “你怎么知道我去过天堑之渊底下?” 难得傅问渔主动找温琅,问的问题却不甚好。 温琅摇了摇骨扇,笑得有些尴尬:“你或许不信,那时我从望京城回祈国的时候路过商洛,细细打听过你的事。” “你是打听我的事,还是勘测商洛地形?”傅问渔却不是个相信甜言和蜜语的人,问的问题咄咄逼人。 “两者兼俱,傅问渔,我……毕竟是祈国的太子,所以,这并不难理解。”温琅无奈道,在国与国的立场上,傅问渔总是站在丰国这边的。 傅问渔笑了一声,盯着温琅:“我能否理解为,你早就知道祈国有人要攻打商洛,所以你早早打听,以备不时之需?” “打仗不是小事,粮草辎重调动,军队整合训练都是大事,我在祈国的时候的确是查觉有异,所以早早调查过。”温琅坦承地说道,这些事是瞒不住傅问渔的,她总是能从最小的蛛丝马迹里找到根源。 傅问渔沉默了一下,空气里便都充满了让人不舒服的安静,温琅也不说话,只等着傅问渔继续发问。 “你之前跟方景城说过,你有两个条件换末族,一是我,第二个没有说,我来猜一下如何?”傅问渔看着温琅,那是温琅刚来末族的时候,他说他有两个条件,一个是谁赢了末族谁就带走傅问渔,方景城没有答应,他说傅问渔不是战利品,不该为任何人以筹码的方式将她得到,第二个条件温琅却只说时机到了自会跟方景城讲。 “说说看。” “第二个条件,方景城不得前往商洛参战,不得与祈国交锋,不得插手商洛战事,我说得可对?”傅问渔面色微冷,温琅的算盘打得好,计划也做得长。 温琅缓缓收了骨扇,静静地看着傅问淦,然后长叹了一口气:“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坐下,靠着一棵大树,有些疲惫的样子:“我在祈国怎么闹都无妨,但对外的时候我却必须与祈国上下一心,如果我在末族失败,祈国不可以什么都得不到,没有了末族得一个商洛对祈国总是好事,所以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你料错了至少两件事。”傅问渔脸上浮现一丝嘲笑,让人看不太懂她到底是嘲讽哪一个人。 “什么事?” “一,方景城绝不会答应你这种荒诞的条件,末放与商洛他都不会让给你。二,你能提出此等条件无非是因为末族与我系系相关,他定会为了我舍末族与商洛其中一个,但是你错了,像他那样的人,那样为了丰国可以连他自己都放弃的人,是绝不会因为我这样一个女人,舍天下于不顾的。”傅问渔冰冷的剖析,她是全天下最了解方景城的人,也就知道按着方景城的性格,他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舍己,舍人,舍一切,不舍天下,这才是方景城会做的事。 温琅听罢却有些难过,仰着头望着傅问渔姣好的面容,想看透她眼底的漆黑是不是由阴谋和诡计摧残之后染成的无奈,他想不明白,她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为何就不能像别的女人那样任性一些,自私一些,不要总是这样明理,这样冷静。 到头来,为难的只是她自己而已啊。 “他如果这样,你会不会很难过?”莫名的,温琅脱口而出问一句。 傅问渔却只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着温琅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什么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好难过,若我是他,我也这么做,你难道忘了当初山城之事,我也是将小开推入山城的罪魁祸首之一吗?” “也是,你都不喜欢他了。”温琅低头笑,笑自己想得太多。 傅问渔嘴角动了一动,没有接话。 “温琅,末族之事最好不要牵涉太多,否则那时,我会与你为敌。”傅问渔没有忘记过在遥远的望京城里,当朝左相胡膏有一位深明大义的父亲,鸿胪寺卿胡莱,曾教会她一个并不是很难懂的道理,国事,总是要排在家事之前的。 末族这地方他们随便怎么闹怎么折腾,傅问渔从不在意,因为她有足够的把握,温琅纵使要翻出天去也翻不过方景城的五指山,方景城总是能赢到最后的,可是一旦这个小小的地方拉扯上了整个丰国,那傅问渔便会自行站在丰国这一边。 这无关谁与谁亲近一些,而是套在每一个人身上的责任。 末族的情势越来越紧张,方景城与温琅在无形中较量渐渐摆到了明面上,那座安静古长的长老楼也越来越喧嚣,他们两个对这地方都不存半点敬畏之心,自然也就不会像末族的人一般对那里有着有什么尊敬,两人只差没把长老楼给拆了。 末族是丰国臣族不假,但一直也未派什么官员来治理,一切交由末族自己来管理,方景城也曾给了这个古老的族落最大的自由,但不懂得珍惜自由的人总是会出付出惨重的代价的。 长老楼作为末族权利的象征,成为了方景城与温琅的必夺之地,蜂拥而入的温琅亲卫和蛛网人手,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空旷的长老楼里满是人声喧哗,好在有方景城和温琅的有意引导之下,两方人手都还没有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现在还不是他们拔剑相向的时候,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确信方景城应该是无法胜过温琅的,毕竟在人手上,方景城跟温琅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温琅担心有诈,派人在山下探过几天,看有没有方景城暗中调人准备来末族,可是一查多天过去,山下依然寂静无声,方景城似乎铁了心要用这两百余的蛛网杀手跟温琅的一千多精锐相抗一样。 越是这样,温琅心里越没有底,以方景城的性格他绝不会这般轻率才是。 而方景城却始终不动声色,既不跟温琅的人发生冲突也不示弱退让,就这般僵持不下。 “少主,始终查不到。”杜畏有些惭愧,蛛网的人住进长老楼除了占据权力象征之外还有另一个任务,找出进入长老楼地下的机关,可是这眼看着半个月快要过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方景城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咳了两声又望向毕苟:“找不到便算了,卓燕怎么样了?” “一直在监视着她,但不见破绽。”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什么进展也没有,杜畏显得有些着急,毕苟也觉得难以交差。 卓燕几乎要被人忘了,自打温琅强占了卓家成了卓长老,那卓家也就不能再算作存在,卓燕被软禁了起来,关在房中不得出门,方景城的意思是她什么时候想通了,把末族困住倒傅问渔的阵法给破了,便什么时候放了她。 总不能真的像傅问渔说的那般,一把火把这末族给烧了,管他什么阵法也破得干干净净的,烧倒没什么,怕只怕就算烧了这里也未必能破得了阵。 可是卓燕却死活都不松口,大概是她再也不相信这些外族人,留着一个秘密她还能多活几天,若是把秘密一交,大概就真的要横尸当场。 方景城陷入沉思,杜畏眼尖,在他鬓角看到几根白发,一时心酸得不知该如何说话,少主啊少主,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他正欲劝方景城几句,方景城却先开口:“她……可有什么动作?” 不必问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傅问渔,杜畏心中有些不忿,傅问渔都已经彻底放弃少主你了,你再这般时时想着她有什么用? “这些日子傅小姐爱出门了些,每天早上跟小开两人去河边洗衣裳,有说有笑,温太子也不时陪着,要么沈清让也跟在她身边,她很安全。”杜畏说得极快,只想快些说完让少主快些听完。 “洗衣裳?”方景城听罢皱眉。 “少主,傅小姐真的不需要你操心了,她很好。”杜畏苦口婆心。 “知道了,你退下吧。”方景城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不知为何,这般暖和的天气,他却越来越觉得寒冷。tqR1 等杜畏走了,毕苟靠进两步靠在方景城耳边说了几句话,神色担忧。方景城听了只道知道了,不必张扬。 但他知道,傅问渔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河边洗衣服,她定是有什么事想做,会是什么事呢? 他想起肖颜开煽动末族的人去围傅问渔的屋子,逼着她住进长老楼的时候,傅问渔看似好像利用自己对付肖颜开的事,那时候他们都说,傅问渔是在刻意为之,利用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当作武器去伤肖颜开,她是如此的卑鄙。 那时候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分别对毕苟花璇和杜畏说,不是这样,只是有些事,不能言传只能心领神会。 傅问渔在那时候起,其实就在慢慢作局,她这局又快要成了,这一次,就看肖颜开会不会中计了。 所以方景城便能安静很多天,不做出任何动作,他只是在等,等傅问渔局成的那一刻罢了。 方景城他翻了个身靠在榻上,手掌悄然捂往胸口,那里疼得很是难受,为什么傅问渔总是什么都会,什么都懂,什么都能由她自己一人做好? 第二百五十三章撕开心防 傅问渔的确每天都去洗衣裳,提着一根木槌,卷起衣袖,挽好头发,跟着一群末族的姨婆在河边浆洗衣服,这些姨婆都特别烦人,没事说的八卦无非是谁家男人又出去逛青楼了,谁家当家的打了自己媳妇儿,谁家天杀的又背着自己藏私房钱暗地里养情人,傅问渔每天去,每天听的都是这些故事,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了。 这些婆子们没事了还拉着她让她评理,一口一个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要指着地里种的,都些靠不住的。 傅问渔只听着笑,每天听得她心烦不已,但她依然去,依然笑着听那些婆子说着差不多的故事,连小开也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杜微微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傅问渔手法熟练地涤洗衣衫,那些被她高高扬起的水花都飞着快活,她何以能如此自在?将城哥哥伤得快要死去,她为何能如此自在? “傅小姐。”她唤了一声。 “怎么了?”傅问渔拧干衣服放进木盆里,笑眼看着杜微微,她总是这样,对谁都能笑得很自如,唯独对方景城,恨不得把天底下最残忍的表情都给他。 杜微微认真地看着傅问渔:“傅小姐,你还要骗自己多久呢?” “你在说些什么?”傅问渔笑问。 杜微微便道:“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你已经不再爱城哥哥了,可是我不这么觉得。傅小姐,你骗了自己很久很久了,久到你自己都以为是真的,可是,谎话说一千遍它也还是谎话,你骗自己再久,能骗得过一辈子吗?” “为什么这么讲?”傅问渔擦干手上的水渍,目光定定地看着杜微微,眼底里藏着些冷色。 “你看你又来了。”杜微微笑了笑,“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每次跟人提起城王爷的时候,都是用这样坚定的目光说你不再爱他了吗?若真的放下了,你应该是云淡风轻的,可是你只有面对城哥哥的时候,才会用淡淡的目光,那是你故意想让城哥哥看见的样子,也是你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但是面对别人的时候不行,你做不到,你需要很用力很用力地使别人,使自己相信你放下城哥哥了。” “有一段时间我也是这样,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也很喜欢城哥哥,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我知道城哥哥心里只有你,他什么人也看不入眼。我便也骗自己,我放下了,我喜欢归喜欢,可是我不强求了,但是没办法,毕姑娘问起我是否已经不再一颗心悬在城哥哥身上的时候,我的内心依然期盼,可是我也必须用坚定的目光来告诉她,是的我放下了,我也这样骗她,骗自己。” “我跟你不一样。”傅问渔不想再听,端起木盆就要走。 杜微微拉住一角傅问渔的衣角,十六七的少女笑颜明媚,眼中含泪:“你看,我说对了不是吗?傅小姐,你只是不肯原谅城哥哥,对不对?” “不对。”傅问渔冷硬地答话。 “傅小姐,如果城哥哥真的为你而死,你会后悔吗?” “不会!”傅问渔脱口而出,又加了一句:“他不会为我而死的,他要死也是为这天下而死,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骗得过天下人,你骗得过你自己吗?”杜微微站起来,她比傅问渔矮一些,不得不仰着头看着她:“傅小姐,你的心难道不会在半夜抽痛吗?你敢说你从未在梦里梦见过城哥哥吗?你敢承认你不是因为他曾经将肖姑娘看得太重,所以你不愿意再去做他心里的第二吗?傅小姐,你敢吗?” “我有何不敢?”傅问渔狠狠地盯着杜微微,“我不是你,连自己的感情都控制不了!” “如果已经没有感情了,你为什么要控制?” 从来伶牙俐齿不曾在言语上输给过谁的傅问渔,一时语塞,眼神微乱。 “傅小姐,城哥哥,他病了很久很久了,他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病,整日咳嗽也不见好,近日来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躺在榻上,头发也白了,饭也吃不了几口,傅小姐,你心底若还有他,去看看他吧,你啊,是治他心病唯一的良药呢。” 杜微微淌着泪,却坚强地笑着,她知道,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就连毕苟和花璇也是,他们都不会再劝傅小姐与城哥哥和好了,他们都相信了傅小姐的谎话,只有自己知道,如果真的,真的深爱过一个人,怎么能放得下,那是心头一块肉,剜去的时候也要留疤,也要日日流血,哪里能好? 其实傅问渔也猜得到,方景城的身子定然是不好,否则七夕那日他跟肖颜开过招的时候,肖颜开不可能逃得走,小开也说他病了,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身子依然不见好转。 到底,病得有多重呢? 当她看到方景城形销骨立靠在软榻上浅睡的时候,她才肯相信,方景城真的病得很重很重,鬓发都有些星星点点的斑白,放在一边的药也不见喝。 “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狠心吗?”她走过坐在榻边的椅子上,看着消瘦得眼眶深陷的方景城。 “怎么会?”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咧出些笑意,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不能纳日月星辰作景,笑得世间无人能及他风采。 “那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你自己吗?”傅问渔忍了忍胸口的微微滞涩之感,口气依然强硬。 “当然不是。”方景城笑着轻轻摇头。 “那为什么不喝药?” “不这样,你怎么会来呢?”他说着咳嗽起来,手中的帕子时时备着,掩着唇咳嗽许久,咳得身子都在剧烈地颤抖。 “我又不会同情你。” “不是想你同情我,是你要作局,我总要帮你把局作成,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罢了。”咳嗽许久,他说话都有些接不上气,将那帕子紧紧握在手心,笑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胸口忍着的滞涩之感成了一把尖刀,扎穿她整个心脏——方景城唇边有没擦净的血迹,几抹几滴染着他苍白无色的嘴唇。 只是作局而已,没有别的原因,总不能让作局的人先死了,傅问渔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这样说,不着痕迹地屏了片刻呼吸,待得自己平静之后,才端起旁边的药碗,舀了一勺药汁喂他喝药。 “既然局要成了,先把身子养好,不然,谁替我杀了肖颜开?”傅问渔冰冷地声音说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骗人,骗她自己。 方景城看着她递过来的勺子,心知她这番动作不过是为了她的局,不含其他原因,但微垂了目光,浅叹一声:“好。” 这一晚,傅问渔没有回自己的石屋,留在了方景城这里过夜。 烛花点了一整夜,她话不多,喂完方景城的药之后又看着他吃了些东西,自己伏着榻边的矮几睡过去,方景城一整夜都舍不得睡,静静看着她睡得安稳的面容,也就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自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大胆看着她,否则她醒过来,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自己阵阵发痛。 到了下半夜,她似乎因为睡姿不好有些不舒服,挪了挪手臂,方景城见了发笑,许久不下榻地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抱着傅问渔去榻上睡好,又把自己的毯子盖在她身上。 枯瘦的双手为她理了理发丝,却不敢去碰一碰她的脸,干裂的嘴唇已凑到了她额头上方,灼热的呼吸都已接触到她肌肤,却不敢吻下去,只能直起身子看了很久之后他起身离开,在他转身之后,傅问渔翻身朝内,紧咬着双唇,紧闭着双眼。 “少主?”杜畏惊讶一声,这时候少主应该休息,怎么起来了? “嘘。”方景城比了比手指示意他小声,“你妹妹呢?” “在前厅候着呢。” 杜微微依然眼眶发红,她的确不是傅问渔,哭起来便忍不住,哭了一整天也止不住泪水,那些话她说起来的时候顺口得很,说完了却难过得不得了。tqR1 “城哥哥。”她起身给方景城行礼。 “坐下吧。”方景城按着她肩头让她不必起来,又说道,“此事办得很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杜微微摇头。 “你跟她说了什么,她居然会答应过来?”方景城很奇怪,他只是让杜微微去跟傅问渔传个话,并不是杜微微说的那些话,而是一句“局将成,该收网了”,也没指望过傅问渔真的会答应过来,只指望把话传到,傅问渔便能有个准备,到底杜微微,说了哪些有魔力的话,说得动傅问渔这个冰雕的人? 杜微微摇着头擦着泪:“没什么的城哥哥,我只是说你有事要与傅小姐相商,她就来了。” 不敢给城哥哥太多希望,不敢说傅小姐今日有过失神,杜微微也怕,怕那只是她看错了,毕竟从来没有人看得透傅问渔,便不要把话说满,如果傅小姐心里真的还有城哥哥,她自然会回来的。 方景城也不追究,只点点头:“你下去睡吧,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杜微微乖巧地点头,退下的时候又问了一句:“城哥哥,见到傅小姐,你是不是很开心?” “当然。” “那就好。”杜微微天真地笑开,只要城哥哥开心就好。 曾是少女怀情总是诗,如今少女情怀熬成一道坎,方景城与傅问渔都过不去的情关,杜微微她如何过得了? 等得杜微微走远,方景城便换了副脸色,看着杜畏,目光深长:“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头脑风暴 杜畏跟了方景城多年,这么多年来他的忠心无需置疑,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方景城,但杜畏不会,他愿意将一副衷肠拿出来摆在方景城面前细细看,无人可以置疑他的耿耿忠心。 所以当方景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畏一下子变了脸色,只差跪下去:“少主!” 方景城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惊慌,淡声说道:“你身上的衣服有毒药,你不知道罢了。” 杜畏听完,二话不说将身上外衣脱落扔到院子里,不安地看着方景城:“少主这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尤谓真的会让你这么稳稳当当地做一个尤家的长老?”方景城冷笑了一声。 杜畏这些日子在尤家待得多,沾了那里的雨跟露,风与气,带回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这些东西瞒过了杜畏,却没有瞒过另一个人。 这件事说起来挺有意思,要从尤谓和肖颜开说起。 在方景城和温浪两人在长老楼对峙的时候,一向蹦跶得厉害的尤谓与肖颜开却莫名沉寂了下来,这本就是有违常理的事。 那日毕苟与杜畏一起来向方景城回禀消息,毕苟在方景城耳边低语的话是:杜先生身上带着毒。 方景城说不必声张,他自有打算。 杜畏是很谨慎的人,绝不可能轻易被人下毒,尤谓更不可能,能做出此事的人只有肖颜开,她了解蛛网的一切,也就知道用何种方式下毒是最不易被杜畏查觉到的。 所以她告诉尤谓,将毒散在空气中,沾在杜畏衣衫上,他便是不吃不喝尤家的东西,总要沾一沾尤家的空气,这毒总能带到方景城身边。 毒是毒不死人的,只是让方景城的病情加剧,毕竟肖颜开那么喜欢方景城,自然是舍不得毒死他。肖颜开所求的,是方景城病得昏昏沉沉,不能管事,那么,那位一直虎视眈眈的温太子便会跳出来,趁他命要他命,在末族大动手脚。 到那时候,方景城和温琅之间的矛盾便会急剧升温,现在还能在长老楼里平和的相处,一旦矛盾爆发,便是你死我活。 方景城便将计就计,连药也不喝,由着身子一日复一日地病重下去。 因为傅问渔也有一计,自己的身子病重,对她有好处。 但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矛盾点,肖颜开是了解毕苟的,所以她知道天下毒药在毕苟面前都无处遁形,却依然由着尤谓做这样的事。只能说明一点,她是故意要将尤谓卖掉,故意要让方景城发现,她这样的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杜畏也想不明白,他只能问方景城:“如果肖颜开的目的是想让少主你病重,她好利用温琅,就应该不会让你发现才是,她这般做的原因能是什么?” 方景城喝口茶润了下干燥的嘴唇:“只能是因为尤谓不好控制,也因为她对温琅没有信心。她很清楚瞒不过毕苟,却故意用了这么破绽百出的一招,正好嫁祸给尤谓,我们知道之后便会将视线对准尤谓,尤谓牵制住我们之后,温琅再起事我们只能草草应付,分心之下,她正好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 “好深沉的心计!”杜畏后怕,若没有毕苟,他就真的要害了少主了。 “深倒未必见得有多深沉,比之当年有些进步罢了。”方景城满不在乎,肖颜开的手段跟自己,跟傅问渔比起来还是太浅显,太稚嫩了,她不该用此种方式来对付自己。 想让自己感激她手下留情吗?太蠢了! “少主你说傅小姐也一计,此计是什么?”这一晚上杜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太多事情好像他都没有看明白。 方景城笑了一声,让他坐下:“你说,当初末族族人逼迫傅问渔前去长老楼居住的时候,傅问渔为何要利用我?” “属下以为,她只是利用少主跟肖颜开往日的情谊,想报复肖颜开罢了。”杜畏诚实地说道,他不否认在这件事情上对傅问渔的不满。 “非也,她是在一点点让肖颜开崩溃,若非要说她在利用谁的感情,也不是我的,而是肖颜开的。”方景城摇头,傅问渔的心思深似海,若那么容易就看穿,她只怕早就死了一百回了。 “属下还是不懂。”杜畏他若是懂,就不会这么辛苦还没有得到花璇的心了。 方景城便解释道:“今日我叫杜微微去找傅问渔有两个原因。一,我身边的人都不会希望傅问渔再与我有任何交集,这里面包括你,只有杜微微还愿意跟她提起我。” 杜畏听到这里低了下头,这是真话,他是真希望那位傅小姐大发慈悲早些放过少主的。 “二,肖颜开既然学得了傅问渔煽动末族的人,学得了她用女人杀了温琅的亲卫,自然也学得了,利用旁人对傅问渔加以影响。”说到此处时,方景城笑意格外温柔,肖颜开不管怎么学,都学不会傅问渔对人心的揣度。‘ 傅问渔曾在河边跟一位王婆子说话,传了好些秘密开来,又得了不少秘密,肖颜开她便会有样学样,也找这样一群婆子,在傅问渔耳边说闲话。 杜畏回过神来,惊讶道:“少主你的意思是,肖颜开很有可能利用河边洗衣服的婆子跟傅问渔提起你的事,但不是好事,而是逼傅小姐离开你?” “你信不信,这些天傅问渔一定听了很多男人背叛自己妻子的故事?每一个都能套用在我的身上,每一个都足以勾起傅问渔的伤心往事?”方景城笑说,傅问渔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要去河边洗衣服,不过是给肖颜开机会,看她要闹怎样的幺蛾子。 这幺蛾子没闹好,傅问渔等来了杜微微。 方景城是知道了傅问渔天天去河边洗衣,才叫杜微微去,她听那些故事也应该听够了,听出名堂了,小小的火也该把肖颜开熬得差不多了,是时候烧一勺热油,炒一盘好菜了。 方景城说,傅问渔有一计,布局良久,自己要帮她成局。 “傅小姐的目的呢?”tqR1 “将肖颜开逼出来。”她藏得太久了,藏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傅问渔找不到她,只能将她逼得现身,她不是爱方景城爱得死去活来吗?不是要找一堆人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就为了把自己逼得离开方景城吗?不是要独占方景城吗? 傅问渔利用的就是肖颜开的感情,她深切又炙热的感情,半点容不下傅问渔的肖颜开,怎么受得了傅问渔要主动重回方景城身边?傅问渔从最初的让方景城作刀对付肖颜开,到现在的留夜不归,都只是一点一滴地推进而已,她没有利用方景城的感情,利用的不过是肖颜开的。 那时候不好讲,所以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方景城是唯一能领悟到这层意会的人。 他病得极重,傅问渔便有了借口来看他,有了借口在这里留一晚上。 这一晚上,足够将肖颜开逼疯。 她费尽力气让傅问渔远离方景城,但傅问渔非但没有离开,反而在这里过夜,在外人眼里看来,这是他们之间和好的预兆。 所以你看,所有的事情下来,谁都没有几分真心真意的感情在里面,有的只是彻彻底底的阴谋,干干净净的诡计,所有方景城贪图的片刻温存,都是计谋而已,不含着谁的半点情谊在其中。 方景城那一句“不这样,你怎么会来”,也不是想利用自己病重的消息博傅问渔同情,而是她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这里罢了,方景城用自己病重的身体,替她完成这个局。 “可是傅小姐都已经放下了,怎会要对肖颜开穷追猛打,非要置她于死地?”杜畏固执地相信,傅问渔不爱少主了,既然不爱了,也就不存在情敌这种说法才是。 “谁让肖颜开,是属于攻打商洛的那支力量的人呢?”方景城叹了一声,在他们还在为末族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傅问渔的目光早就放到了别处。 “少主的意思是,傅小姐想逼出肖颜开,得到祈国的消息?”杜畏补充道。 “不错,商洛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她嘴上说着懒得管,其实怎会置之不理?蛛网的人让我收紧得不到祈国的消息,最可靠的方法是从肖颜开那里知晓。”方景城点头。 但方景城他不知道,傅问渔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是能让他放心地处理末族的事,不必忧心商洛,当然,或许方景城他想得到,他不敢相信傅问渔会对他这么“好心”罢了。 杜畏怔往好久不能说话,没成想,这平静无声半个月时间,它一点也不平静,它在暗中有着如此险恶的较量。 最清醒最明智之人其实还是方景城,是他的少主,他将所有的事情都看穿,然后细细安排好,每一件,都毫无偏差。 “少主,你与傅小姐若不是当年的事,当真是最般配的一对人。”杜畏苦笑一声,不管他怎么担心少主,他的少主这辈子是注定逃不过傅问渔了。 方景城微微垂下头,笑了一声:“但是她,应该没有算到还有一个地方。” “是什么?” “温琅。” 第二百五十五章算漏温琅 傅问渔在方景城房间里过夜的消息如约传到了肖颜开耳中,她这一回没有气得跳脚,也没有要杀人的脸色,更多的阴冷。 她坐在寂静无边的地方,又看着四周幽幽的绿火,将一口银牙咬碎,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也没有歇斯底里地抓狂发疯。 一如那时候在城王府,她眼看着傅问渔与方景城两人你侬我侬,她能撑住一把伞,强忍着心头的熊熊妒火,由着那妒火快要把她焚烧成灰,她还能一声又一声地软软地唤着:“傅小姐,城王爷。” 尤谓站在她旁边有些谨慎的模样,他倒宁可眼前这个女人发疯,也好过这时候她静坐在这里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给杜畏下毒的那法子是他想出来的,他说他有办法让温琅和方景城二人相斗,毒是肖颜开给他,并教他怎么用的,这会儿温琅和方景城两还没打起来,肖颜开似乎已经忍不住了。 尤谓并不知道他的小小诡计已被方景城看穿,他还想劝一劝肖姑娘,不要意气用事,待大事得成,傅问渔也没个好结果,到时候那半死不活的城王爷自然是她的了。 “肖姑娘……”他试着唤了一声。 肖颜开突然诡异地笑了一声,笑得柔情百转却莫名阴森可怕,转身手指一勾勾住尤谓的衣襟,将自己的身子贴上去:“你以为,你真的害得了他吗?” “肖姑娘此话何意?”这人是不是气出毛病来了?明明那毒是她同意过自己才放的。 可怜了尤谓也不知道世上有毕苟这样一号怪物在。 “你不是说你会将我安排的事处理得很好吗?为什么傅问渔会去阿城那里你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和好?尤谓,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肖颜开软软的身子贴着尤谓,却是一步一逼进,逼得尤谓步子渐退。 “她去了城王爷那里未必就是和好了,肖姑娘你何不往好处想?”尤谓心底升起浓浓的厌恶,他一向特别讨厌不受他控制的女人,肖颜开是那种非但不受他控制,还想着要控制他的人! “往好处想?傅问渔都要睡到阿城床上了,你让我往好处想?”肖颜开强行笑着,笑得狰狞难看,这画面有点怪,她的身子几乎要整个扑进尤谓的怀里,嘴里却说着另一个女人。 尤谓也一向都知道肖颜开是在与他作戏,但肖颜开对她自己过于有信心,她或许觉得,天下间的男人大多如是,受不起几分女子饱满身子的媚惑,也经不得漂亮姑娘们的几句好话哄骗。于是这位骗多了女人,也深谙勾引之道的尤谓,他决定不拆穿肖颜开这单薄浅显的技巧。 他便扮作了被肖颜开诱惑了一般的神色,痴痴看着肖颜开的脸,温柔又痴狂的样子:“肖姑娘天姿国色,城王爷只是现在被傅问渔所诱惑,等到日后傅问渔不在他身边了,他自然会记起肖姑娘的好来。” 尤谓的目的很简单,肖颜开显然是要被傅问渔气得发疯了,总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真的跟傅问渔正面相对,一来她重伤未愈,不是方景城对手,二来,太早暴露了对他们总是不利。 但他这话说得肖颜开喜欢听,当初没有傅问渔的时候,阿城的确是实实在在地天天想着她的,后来有了傅问渔,他一颗心才被吊得七上八下,没了傅问渔,一切都好办很多。 所以肖颜开一点点松开尤谓的衣服,又温柔地拂了拂他衣服上被自己抓起来的皱褶,将头埋进尤谓的脖子,温热浅浅的呼吸直往他身子里钻,带来撩人的女儿家气息:“将这个消息告诉温太子,告诉她,傅问渔,主动把自己送上了阿城的床!” “什么意思?”尤谓一怔。 “你知道温太子怎样的人吗?”肖颜开拉着尤谓坐下,自己睡倒在尤谓的大腿上,手指轻轻挠着尤谓的下巴。 好在有温琅,不然今日,肖颜开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心头恨意,要冲出去质问一声傅问渔何以如此不要脸皮,还敢重回阿城身边。 尤谓心中有一声冷笑,但面上依然笑得痴迷一般,直愣愣盯着肖颜开装作不小心不得知一般半敞开的衣衫,看着她胸口一片若隐若现的白晳肌肤。 温琅太子,他幼时为了一口想吃的甜点让御厨连续三天三夜研制,他长大后为了给他朋友报仇,能用一年的时间来找凶手并杀了他,他是一个极其偏执的人,他要么什么都看不上,他看中的,必要用尽一切手段夺过来! 偏执的温太子,得到了肖颜开想让他知道的消息,傅问渔一夜未归,睡在了方景城房里,那一晚,方景城的房间烛火燃到天明。 他坐在客厅里,从天边渐明等到天色大亮,将手里的骨扇合了又开,开了又合,忍住了一次又一次想冲进那个房间的冲动,放在他手边的茶,一口未沾。 天亮之时,傅问渔从梦中醒来,起床看到方景城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支着额头睡觉。 她便细看了会,眉目未有太多变化,只是太瘦了。 起身的时候弄出了些声响,惊醒了他,他睁眼看着傅问渔从床上坐起来,恍然以为还是在梦中,还是在城王府,她还是自己准备娶回府中做夫人的女子。 这一晃神,他险些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连忙收回了目光。 “温太子在外面。”他开口说话。 傅问渔顿了一下,拧了个帕子洗洗脸,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看来,是我把温琅算漏了。” “他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方景城起身接过她擦完脸的帕子又重新沾了些水拧干一次,盖在脸上醒了下神。 “走吧,今日不简单。”他说着把手伸出来递到傅问渔眼前。 傅问渔看了片刻,迟疑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来放到他掌心,依旧是粗糙的一双手,常年习武他掌心便满是老茧,握上去的时候酥酥麻麻,有些硌人。 两人走到客厅的时候,温琅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一双相牵的手,他摇着的骨扇便慢慢停下来,视线也慢慢移到傅问渔脸上,那张总是痞笑着的脸上也露出些复杂的神色,最后才慢慢说道:“你……决定回他身边了?” “温太子,你何不想一想,是谁告诉你我在城王爷这里过夜的事?”傅问渔的手一直被方景城虚握着,看向温琅的时候,她眼中有着些无奈之色,她很想把手抽出来,她觉得这感觉糟透了,方景城这样牵着她手的时候,她觉得,很不自在。 好可悲,原本是牵得那样自然的一双手,如今却满是不自在。 温琅听了她的话,自然想得明白这其中是有诈,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傅问渔到底是不是已经动摇了,她是在作戏不假,但谁能保证就没有几分真情在? 这让温琅有些无法忍受,他能接受傅问渔不爱他,却不愿意接受傅问渔要重回方景城身边,好不容易有机会得到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另一人身边? 傅问渔看着有满脸怒气的温琅,她跟方景城的这一牵手是给肖颜开看的,但温琅的到来会让一些事发生变化,在傅问渔把眼前事处理好之前,她并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愿意多说一些话来解释:“我并没有任何杂念,今日所行之事,只是为了逼出肖颜开,这一局我布了很久了,温太子,你不要挑在今日。” “所以你不惜与他共度一晚?”温琅扭头看向方景城,那一晚不论有没有发生什么,他只想一想都觉得不堪忍! 傅问渔觉得这有点说不清了,而且再解释温琅也不信,干脆什么都不说了,更何况,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向他解释呢? 她拉着方景城坐下,桌上有准备好的早点,两人如同在城王府时一般,自在恩爱的模样。 方景城会给她剥好鸡蛋的壳,将蛋黄挑出来,她不爱吃,只喜欢吃蛋清,又给她吹了吹碗里的豆浆,试过不烫之后才递到她手里,还会把油条掐成一段一段,用小碟子装好放到她眼前。 一如当初,丝毫未变,傅问渔脸上甚至都会浮现一些浅浅的笑容,方景城宠溺的目光依然深情无双,好久好久了,在他枯寂了好久好的眼神里终于泛出了一些颜色。 温琅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们二人如当年一般,莫名痛苦得无法自拔,他突然无比地害怕,害怕眼前这一幕会成真,方景城和傅问渔之间会真的变成这样恩爱的模样,他会疯掉,他一定会嫉妒得疯掉。 傅问渔看了一眼温琅的脸色,有些担心。 她原本的目的并不是温琅啊,而是肖颜开。 方景城一如以往,轻轻按了下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一切事他都有安排。 傅问渔不知道方景城的安排是什么,但她知道温琅必不知情,她有些想抚额,只能无奈地对温琅说道:“温太子你回去吧。” “若本宫不肯呢?”温琅邪戾地笑了一声,坐到了他们二人对面,摇了摇扇子看着两人,“少将军你是否很享受现在这一时片刻的温情?”tqR1 方景城头也不抬,只专心替傅问渔装着豆浆:“本王只知道,今日的目标不在你,你不要找上门来。” “可莫明地,本宫今日很想顺一回肖颜开的意。”温琅一把抢过方景城手中的豆浆,方景城也不阻止,由着豆浆溅出来溅到他手背上,又拿过帕子细细擦了擦,不以为意的样子。 他并不意外温琅的偏执,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温琅不是一个真的随性浪荡的人,他更像是猎人,对看中的猎物会紧追不放。他只是有些意外傅问渔的反应,好像,她跟温琅之间并不是他那日在花树下所见的那样。 方景城越这般,温琅越是忍不住心头的怒火,盯着傅问渔他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想把肖颜开引出来,可是能不能换一种方法?” “温太子有更好的方法吗?”傅问渔抬眼笑看着他,“不将她逼得现身,我如何得知祈国战事动向,温太子,我是为了丰国。” 温琅被她的话怔住,原来她是为了这个,她是为了她舍不下的丰国,舍不下的商洛。 “那本宫就更愿意帮肖颜开一把了!” 他闷喝一声,扇子一甩,骨扇中飞出一道碧绿的光,在半空中一声尖锐的响,那是他召集亲卫的暗号,傅问渔曾见过一次,看来今日,肖颜开是要称心如意了。 傅问渔放下手里的油条,叹息声绵长,算漏了温琅,全都不一样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王爷的输 傅问渔没有料到温琅,是她不曾料过温琅能有这等强烈的执念,毕竟温琅平日里的样子总是随性自在,除了对祈国的事很是执着以外,从不见他对哪个女子有过什么必得的信念,这个不从,找那个就是,那个不愿,再换一个就好,他从来没有将哪个女子列上必得名单。 而傅问渔她也从来不是一个自恃过高的人,她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温琅的势在必得之人。 这于而她而言,显得有些荒谬,因为在她看来,世间男子多是薄情辈,可以为了各种理由牺牲女子,放弃所爱。 温琅用他制造的流血事件给了傅问渔一个忠告,不要小看爱情带给一个人的疯狂,书上说的那些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也未必尽是瞎说。 一千四百余温琅亲卫听到那一声尖锐哨音,收了平日嬉皮笑脸的神色,从姑娘们身子上起来穿好了裤子,又翻出了盔与甲裹身,捡起扔到地上的兵器握紧,快速整理成列,好看的银色盔甲在清早穿过薄雾的阳光里闪耀着骄傲而刺目的光,他们在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成了不止漂亮还非常具有杀伤力的队伍,在他们英挺的浓眉中也没了姑娘们的胭脂味,只有萦绕着的浓浓杀机。 列阵在长老楼前,为首的头领一挥手,一千多人转身,快步急奔而阵形不乱,赶到了温琅所指定的集合地点,花璇与毕苟一人端着一碗南瓜糊倚在长老楼门口,望着这些漂亮的兵蛋子们离去时脚步踏地扬起的一阵灰尘,啧了一声:“这是要干啥啊?” 花璇挑了毕苟碗里一块有些糊蕉味的南瓜糊咬在嘴里,叹了一声:“准备干架了吧大概。” “有傅小姐在,打得起来?”毕苟挑了挑眉。 “有小姐在,才打得起来。”花璇放下碗,吹了个口哨,长老楼里四处暗藏的蛛网人手身形如鬼魅一般涌出,以卫风为首,只是几眨眼的功夫,两百余人悉数站定。 “装船,下海!”蛛网的黑话,把能带的暗器毒药都带好,马上要干事儿了。 毕苟瞅着花璇气势十足下命令的样子,咬着勺子歪头笑,她已经不是蛛网的人了,得少主发慈悲,给了她自由之身,但她看着花璇这般与兄弟们出生入死共同进退的时候,仍免不了有些感动,那些漂亮的温琅的年轻的兵蛋子们啊,你们的主子不如我们家少主,你们也不如蛛网。 这如有实质的冰冷的杀意,不是你们从姑娘们肚皮上学得到的,那些华丽繁复的盔甲除了能保护你们的身体,更多的是保护你怕死的内心。 “你们还缺一个厉害的斥候,我来。”毕苟喝尽了碗里的南瓜糊糊,站在了蛛网众人之前,立于卫风一侧,有人递了一件青色的衣服给她,是蛛网统一的制式,毕苟接过一笑,笑得小眼睛眯起,抖开那衣服套在身上,很是熟悉亲切的味道。 末族这地方,在一行人反复轻揉慢捻许久之后,终于爆发了他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真正冲突。 温琅亲卫精锐直逼方景城所处客栈,吓得客栈里喝酒的打尖儿的,掌柜的和小二纷纷四处逃窜,生怕倒了霉死得冤枉,他们破门拆墙,气势汹汹,直逼方景城所在的后院,两百余蛛网暗卫从天而降,不似温琅亲卫那般声势浩大,喧哗热闹,他们如一团黑色的云雾无声无息立于后院中,透着死亡的摄魂味道,每个人掌心所藏着的暗器与毒药,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可以尽情散出。 那时候,傅问渔与方景城的早点才刚刚吃完,杜微微收干净了桌子,摆上了一盘棋,笑着对傅问渔说道:“傅小姐跟城哥哥下局棋吧。” 傅问渔拈了粒棋子在指间复又放下,今日下棋的人是方景城与温琅,她不宜执棋,推了棋盒到温琅跟前,傅问渔坐在方景城一侧:“你们二人,非要如此?” 方景城握粒黑子一笑:“温太子若是退兵,我自不会与他为敌。” 温琅伸出两根手指夹住洁白光滑的白子看了看:“早晚有这么一天,早一天晚一天有何区别?” 傅问渔想说这区别大了,但想来这话说了温琅也不会听,便干脆喝起茶来不说话,温琅一粒白子落棋盘,外面精锐应声而动,阵法精妙步子整齐,直奔蛛网袭来。 方景城不急不徐放下黑色棋子,伸手接过杜微微递来的茶,外面那团如云如雾的蛛网的人一瞬间散去行踪,像是一阵风吹散了云与雾。 温琅棋子再落,亲卫一千余四人一队互相依靠,盯紧四周,提防蛛网的人从旁暗杀。 方景城见了只是笑,随手放下一粒黑棋,拔拔茶杯盖喝了口茶,从天而降的毒水淅沥沥,如初秋一阵带来寒意的雨。 温琅落子快而疾,举盾提甲相迎,不让毒水亲肤半点。 …… 两人如此你来我往许多久,傅问渔看着他们二人棋盘上的棋局偶尔皱眉,方景城的棋艺很精湛,傅问渔往日与他时常对弈,也要全神贯注才能与他一战,两人各有输赢,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后手,布不完的暗局,看似平庸无用的棋子在某个关头总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一局棋,看着温琅与他不相上下,但傅问渔作为局外人观棋局,却总觉得方景城未尽全力,或者说,他还未将想放的棋子放出来。 会是什么呢?傅问渔想了很久,未想明白。 外面早已血光满地,温琅亲卫并不是一些花架子,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空把式,相反,换一只一千余人的队伍鲜少有能在蛛网的四处突袭下撑过半个时辰的,蛛网的人总是精通各种暗杀刺杀之道,他们对杀人这项技能的纯熟程度,就如同瞎子在暗夜里走路。 间或能看到毕苟与花璇的身影,这两人在无数次的行动中早就练就了不需眼神也能明白对方意思的本事,配合得极其默契精妙,被她们两个盯上的人,没有活路可逃。 但不意味着蛛网的人没有折损,地上躺着十来具青衣尸体,傅问渔便会担忧,蛛网人数太少了,每折损一个都是一笔损失,但方景城却看得极淡,生死在他两指间,一棋落去,是生是死,蛛网的人并无反对的余地,也并无埋怨的时候。 “少将军好气魄,对自己人的生死果真看得轻如草芥。”温琅骨扇打开轻轻摇着,话语中带些嘲讽。 方景城不为这种话动气,蛛网死去的人不知几何,他若个个都不舍,那蛛网便什么事都做不了,总有那么一些事,要付出那些人命才能办得成,所以他缓缓落着棋子:“温太子也有一副好心肠,手下将士死去,也不见你有何动容之处。” 温琅眸光微寒,蛛网的人死了十多个,可是他的人却已死了上百个,他的确没有什么资格指责方景城的狠心,所以他收了扇子,再次落子。 其实蛮简单,温琅今日所为,不过是要将方景城逼出末族,当方景城没了这批蛛网的暗卫,他就失去了与自己叫板的资格,往日里他一直没有这么做,是他觉得总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此事,他那两千精锐要悉数将蛛网的人杀了,并非不可能,但他的人也要折在这里,这在他看来不划算,可是傅问渔在方景城这里过了一夜算是一个点燃他怒火的事。 与其等下去,等到方景城计谋越来越成熟,不如早些动手,抢了末族,抢了傅问渔。 这里不能排除商洛战事将起的大因素,按温琅的想法,商洛若无援兵加强防守,丰国的大门被祈国军队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那位十八岁的小皇后便又要立下奇功一件,自己再不动手拿下末族,便越发没有说话的权力,整个祈国以南的疆土,或许都要成为十八岁皇后的掌中之物。 种种这般之下,温琅才发了难。 至于肖颜开?不管是在傅问渔眼中,还是在方景城眼中,又或是在温琅眼中,那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上不得台面,还不够资格加入这场凶险的博弈中来。 就在傅问渔细想种种的时候,一直难分胜负的方景城和温琅两人却有了些异样,但见方景城手执着一枚黑子一扔,丢回了棋盒,笑说了一声:“温太子棋法精妙,本王认输。” 温琅一点点合上骨扇,有些不解地望着方景城,诚然,棋面上来说,方景城的确是有些居于下风的样子,但以方景城绝不轻易罢休的性格,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认输,所以他很是疑惑:“城王爷可知你这一认输,意味着什么?” 方景城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太厉害,脸上都涌起异样的红色,许久之后方才平复,一粒粒捡回黑子放进棋盒:“技不如人,输便是输,没什么的。” 温琅往外望去,地上一共三十九具蛛网杀手尸体,毕苟与花璇缓缓出现,倒了些焚尸水,尸体化为无物只留下一件衣服,又见他的精锐共计折损近三百人,温琅想着,或许方景城觉得两败俱伤并不是什么好结果,不如趁早收手,日后还能再想其他办法。 他倒不是想放过方景城,可若方景城自己无心恋战,他也奈何不得。 “如此,多谢少将军承让。”温琅骨扇一挥,棋盘上白子尽数而起跳入棋盒,极风流的样子。 傅问渔抿抿唇角,眉头皱得更深,不是这样的,方景城绝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到底他是在打算什么? 但容不得他多想,方景城几声咳嗽之后摇摇欲坠,一直站在一边没有出手的杜畏眼疾手快扶住他,道了一声温太子不送,便扶着他进房休息。tqR1 第二百五十七章万物成卦 温琅看着远去的方景城,满腹疑惑不得解,他想知道方景城为何突然收子认输,也想知道他的身体怎么糟糕成了这副样子,就算他被傅问渔所伤,又挨了肖颜开一剑,也不该病得这般严重,好像一个不小心就要咳断气一样。 他不理解,傅问渔也不懂,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小开或许能知道为什么,便着了毕苟快些几步,把小开叫过来看一看方景城的病情。 小开急忙忙跑来,方景城却摆摆手,只道:“不碍事,我只是有些累,不需小开你费神。” “可是城王爷,你都病成这样了,再不让我看诊你会死的!”小开急得要哭出来,抱着个药箱着急地说道。 “哪里这么容易死,出去吧,我累了。”方景城笑着宽他心,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拉过被子闭眼休息睡去。 小开便只好看向傅问渔说道:“问渔姐姐,你劝劝城王爷,他这样不让我看诊,我就不知道他的脉像如何,也就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傅问渔只是轻声问:“真的这么严重吗?” “真的!”小开用力地点头,眼泪跟着他一点头,就哗哗掉下来。 毕苟站在一边有话不敢说,那一日,她带着少主山谷,看到傅问渔与温琅二人在花树下相依偎,少主那一日终于松口说,愿意放过傅问渔,可是那一日,少主双膝一软,直直倒在了草地上,自那日以后,少主便生了病,一日厉害过一日,不见半点好转的迹象,那天夜里,又吃了肖颜开一剑穿透琵琶骨,更是雪上加霜,一拖拖了好几月,病到今日,病到连小开都有些束手无策。 “你们都出去吧,我来劝劝他。”傅问渔拍了拍小开的手,“我来劝他,你不要着急。” “不能不急的,问渔姐姐,你一定要劝好城王爷。”小开留下药箱,几次回头。 傅问渔坐在一边,看着方景城微微闭着的双眼,其实也发现了,早上吃早点的时候,方景城总是一直给自己准备吃的,他自己吃的反而很少很少,看他样子似乎是厌食一般,吃不下任何东西。 傅问渔看了他很久,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来劝他,酝酿了半天,却被他抢了先:“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放心,没事的,也叫小开不要着急。”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小开替你诊脉?”傅问渔问道。 “病成这样,跟他姐姐也有些关系,不想他为难罢了。”方景城撑着身子坐起来,满嘴的胡说八道,怎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是那真正的原因,不好告诉傅问渔罢了。 傅问渔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他拍拍床榻让她坐过来:“我讲话若是大声的话很辛苦,你不要坐那么远,我说着吃力,近一些。” 看着他手边的床榻,傅问渔挣扎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方景城果然也不再有别的动作,甚至刻意移了移身子离她远一点,声音也微低:“我有事情告诉你,此事事关商洛与丰国。” “什么事?”傅问渔便知道有不对,以方景城的能力怎么可能在棋盘上输给一个温琅? 方景城笑了一下,嘴唇异样苍白,与她细细说。 下了一场秋雨,秋天的雨都是这样,一阵秋雨一阵凉,白天的时候偶尔还觉得有些热的,晚上这一阵秋雨一落,便让人忍不住搓了搓臂膀,挂在枝头飘摇了有些日子的树叶在这秋雨中被打落,晃晃悠悠着了地,没了树叶作窝的知了也屏气静声,收了他们呱噪不已的吵闹,千洄秉承着好说也算认识方景城,怎么也该来探望一下病人的想法,与沈清让二人也来了这客栈后院。 只远远看了一眼他,果真病得很重,按着他们这些神棍的说法,那叫命数不长,气数将尽。tqR1 沈清让望着后院里的空地,这里早就没了尸体和血迹,秋雨也将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冲淡了,但他似乎仍能看到这里的一阵杀伐血意,他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夹着雨水的空气很湿润,他担心千洄腿不好,沾了雨水也不得知,便拉着她轮椅退了一下。 千洄认真地低着头掐着手指,这场秋雨带来了浓云,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向她师父虚心求教:“师父,按说,今日这事不该如此,城王爷也不该如此才对,难道这命数气象,还能说变就变?” 对于千洄的问题,沈清让却只能说:“一个人的命势,早上与晚上不同,上一个时辰和下一个时辰也不相同,城王爷乃天家福贵之辈,命数古怪你看不透,是很正常的。” “但我算得出,城王爷此生寿元最少是八十七岁,可是按现在这气象看,啧啧,能活到四十多岁就是奇迹了,这也太狠了,谁砍了他四十年的命?”千洄啧啧称奇,突然又想到什么事,睁大了眼睛看着沈清让,“师父,不会是……” “不错,正是傅问渔。”沈清让笑了笑,徒弟有进步,看人命象懂得从旁触通,不再单一只盯着命象本身了。 很久以前,方景城要娶傅问渔的时候,沈清让就说过,他们二人八子不合,命数相克,若非要在一起,总是会不幸的,他们不肯相信自己,他们觉得自己是在骗人,但是何不想一想,从方景城与傅问渔相识之后,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是幸福多一些,还是不幸多一些? 方景城说他不怕,他命硬扛得住,这一扛,便扛走了整整四十年寿元。 那边的千洄低声喃喃:“天之异人啊,天之异人,她这一生,真是苦得很,苦得很。” “千洄,为师今日教你一样东西。”沈清让接住两片树叶,树叶静静躺在他掌心里。 “是什么?”千洄盯着他手里两片尚还带着绿意盈然的竹叶。 “万物成卦。” 只见沈清让将树叶在掌心轻轻一拈,再摊开手掌由着两片叶子落地,落地成象,他手指在树叶旁边轻划几道古怪的符文,口中淡淡说道:“天地万物皆有灵气,万事万物皆有原由,以一物见天地,如佛家所言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叶可障目,一叶也可探天下,这……” “商洛危机似有变,丰国好像不太平。”千洄勾着腰认真打量着地上两片树叶,直勾勾地念出声。 沈清让惊异地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千洄觉得这师父安静得过了头,便抬起脑袋指着地上两条叶子:“这……这上面是这样显示的,我说错了吗师父?” “没有,你真是天纵奇才。”沈清让是她震惊住了,当年他自己师从水南天,学这万物化象的看法学了少说有两个月方才摸到些皮毛,千洄居然一眼就能看得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实在难以想象。他没成想,这个提前半年到来的弟子,慧根如此之高。 “那是,本少聪明无双这件事早就不用任何人怀……”千洄嘴一溜就没个准,见沈清让神色微沉连忙拱手作揖收了嬉皮:“是师父教得好。” 沈清让笑着敲她脑袋,悄悄收走地上两片竹叶放在唇边吹了个曲子,曲子穿过了秋雨绵绵不断,清脆悦耳,千洄坐在一边笑着托腮细细听,眼中染着这秋雨一般的不断不绝的丝丝秋愁,她知道,师父今日这两片叶子问的是白天院中之事,不止傅问渔一个人觉得方景城不应该那么快就认输,她的师父也这么觉得。 那两片叶子告诉了他们一点蛛丝马迹,温琅温太子最好不要太过沉迷于他的胜利中,否则等着他的打击将是惨重的。 悦耳的曲声传到了方景城的房中,他细听了片刻,笑望着傅问渔:“他知道了。” 傅问渔也抬头:“是啊,沈清让一直以来,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不会怎么样的,你放心。”方景城让她宽心,沈清让若要插手,早就管这里的事了,他一直以来只做一个旁观者,就是他也对这末族毫无怜悯爱意。 两人说完话,有些尴尬的沉默,不知道该再讲些什么,方景城有些不畅的呼吸都能清晰听见,傅问渔也觉得如坐针毡。 “你真的不让小开看一下吗?”无话找话最是尴尬,傅问渔只能拉着小开来打破沉默。 “末族的事还未完,商洛之事还没有解决,我是那般轻易寻死的人吗?你放心吧。”方景城宽慰她,却也知道她说这话不是出于几分真心的关怀,只是客套地客气话。 “既然这样,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果不其然,傅问渔如是说道。 “好。”方景城也不挽留,躺下了身子闭眼睡去。 出了房门,傅问渔把小开留在了这里,就算方景城不肯让小开看脉,有什么事小开在这里也能及时处理,配药膳这些事他总比微微更拿手。 秋雨带来凉意,傅问渔撑了一把伞,叫上神棍师徒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第二百五十八章收缴兵器 不出傅问渔所料,温琅并没有回这里。 往日,就算不管在外面怎么闹腾,他自己都是要回到傅问渔这屋子里的,今日,他并没有回来,傅问渔也不必去打听他去了哪里,想一想也知道,他能去的地方就那么些。 小开留在方景城那处之后,这屋子里如今住着的人就只有沈清让和傅问渔两个了,傅问渔见这么大雨,沈清让还要送千洄回酒楼太过麻烦,便让她留下来住着好了,反正现在也不挤了。 千洄自然是一千个好一万个乐意,笑得柳叶眼儿都要飞起。 傅问渔给她弄了些简单的吃食,自己坐在一边看书,却觉得今日心不是很静,怎么也看不进去,便握着书听着外面的雨打芭蕉声。 千洄抹抹嘴支着下巴看着愣愣出神的傅问渔,她必须承认,如果她是男人,她也会为这样一张脸动心,太好看了,或许每一处拿出来都不是完美的,可是在她脸上组合起来就能美得不可方物,那么,她的师父沈清让为之神伤,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她这样想了想,便推着轮椅来到了傅问渔跟前,笑眯眯地望着她:“今日我跟师父算了一卦。”tqR1 “算出什么来了?”傅问渔递杯茶给她,也笑看着她。 本来千洄是想说,方景城城王爷为了你折了四十年寿元,你到底心疼不心疼?你若是心疼就别再别扭了,早些和好了算了。可是她有些担心,若是这么说了,傅问渔的内心会不会充满了负罪感,那样的话,岂不是好心干了坏事? 唉呀,烦得很,烦得很。 她烦了片刻,便话风一转,说起了那两片叶子上的事:“我知道傅小姐你是在商洛长大的,商洛有事你绝不会置之不理。” “然后呢?”这是一句废话,傅问渔当然不会不理商洛了。 “我就是好奇,卦象上显示的商洛危机将有变化,傅小姐你跟城王爷两人准备如何力挽狂澜?”看像有一点不好,你看得到结果看不出过程,这点让人头疼得很。 “你师父那个大国师都不操心的事,你居然会上心?”傅问渔笑了一声。 “我就是好奇嘛。”千洄说道,目光闪躲。 “你其实是想跟我说,你师父很关心我,暗中在保护我,为我在算上天之意是吗?”傅问渔说道。 千洄干咳了两声,捧着茶杯喝茶,却被烫了一下,吡牙咧嘴,一双眼睛到处乱瞟,鼻子里一声:“嗯。” 傅问渔看了她片刻,起身推着她轮椅送她回房:“别想了,如果你喜欢沈清让,就应该想办法让他忘了我,而不是帮着他来接近我。” “可是……” “千洄,爱而不得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你希望你的师父这么痛苦吗?” “不希望。” “那不就是了。”送她进去,傅问渔关上房门,看到站在了外面的沈清让。 沈清让只是温润一笑:“你又在教坏小孩子。” “是你在教坏她。”傅问渔好笑,与他坐下:“为人师父,也不教些好的。” 在温琅没有回来的这一晚,他去的地方是长老楼。 原本是温琅精锐和方景城蛛网之人一起住着的长老楼,现在只有温琅的人了,他坐在长老楼三楼的那张巨大的桌子首位,头顶上的天花板很高很高,让这里显得空旷寂寥,他骨扇敲了敲石桌桌面,发出的声音都有回响,这真是一个寂寞得让人遍体发寒的地方。 “殿下,部下一属死亡两百八十六人,十三人重伤,四十七人轻伤。”他的人回话。 “也就是说,本宫现在还有一千五余人可用是吧?”温琅淡声问道。 “是,殿下。” “好。”温琅将手中骨扇一根一根扇骨打开,缓缓轻摇:“连夜抄家,将末族族人手中所有的兵器都缴上来,若有违抗者,当场射杀!” “是!”首领领令退下。 这是温琅入主长老楼之后下的第一个命令,这个命令听着十分奇怪的样子,他不去针对方景城穷追猛打,也不找出肖颜开的藏身之处,更不对傅问渔加入监控,他把目光对准了末族的族人。 但这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做法,傅问渔早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要对温琅这个决定夸赞一番。 “我想不明白,他这是干啥?”千洄觉得有时候算命这种事也不太好用,比如就算不到温琅的心思。 傅问渔熬了些香甜的小米粥,又蒸了几个馒头,好心情地解释道:“之前呢,我激得末族的人内斗,给他们暗中发过不少兵器,虽然都是些残次品,但杀起人一样好用,温太子他的目的是掌控整个末族,那自然不会允许族人手中有这么多武器了。” “他怕末族的人造反啊?”千洄喝着粥啃着馒头。 “一来,怕末族的人造反,二来,担心城王爷利用末族的人对付他,毕竟他也不知道城王爷的后手是不是这个,三来,我是天之异人,我能将末族的人集合起来,如果我要反他,这些族人也会听我的,他这一举将末族所有的兵器都进行管制收缴,无疑是将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给拿走了,所以我说,他此举十分高明。”傅问渔替千洄认真解释着。 “厉害哦,一举三得,啧啧,厉害厉害。”千洄连连称赞,果然这些人都是长着不一样的脑袋,随便做一件事都是为了两三个目的。 傅问渔笑着不再说话,她虽然没有猜到温琅会因为自己在方景城那里过了一夜就直接操戈相向,但却是知道温琅一向都很聪明的,他能想出此等妙计,也并不出乎傅问渔的意料。 温琅手中的兵力总共不过两千人,几经折损之后还只有一千四百余人,他若不提早下手,等到末族的人开始反扑的时候,他是不可能抵抗得住的,如果傅问渔没有料错的话,他收走的应该不止是末族族人手中的兵器,就连砍柴的柴刀,切菜的菜刀,剪布的剪刀,都会被他们一起清缴,只有这般粗暴到近乎野蛮的做法,温琅才能掌握绝对的话语权,让末族的人对他有绝对的服从。 傅问渔料想得不错,她吃完早点,与千洄闲话了片刻,一个人出门时,的确看到到处都是鸡飞狗跳。 昨夜的秋雨下到今天还不见停,地上全是泥泞脏污一片,雨天如果没有好心情,总是容易觉得无由来的烦躁,阴郁沉闷的空气,挥之不去的潮湿,还有稀稀拉拉下个不停的雨,都让人觉得莫明压抑不痛快,末族族人的脸上就是这种不痛快,当然他们的不痛快除了秋雨这鬼天气之外,还因为眼前这些先前还漂漂亮亮遭人喜欢的兵蛋子现在干的破烂事。 末族这地方虽然不是特别特别大,但总是比一座普通的城池要大上不小,一千四百人要收缴清整个末族的兵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挨家挨户地搜,遇到不听话的还要教训一番,有些人抵抗起来不要命,他们还得缠斗一番,所以到了现在天明时分,这一千多个漂亮的士兵也才刚刚完成大半部分的收缴任务而已。 他们推着板车,板车上堆满了各式刀具,傅问渔走过去看了一眼,有当初流七月拿过来的那些兵器,也有她猜测的柴刀菜刀和剪刀,她忍不住笑了笑。 在这过程中,免得不要推了这个摸了那个,末族有人挂彩受伤吃亏这种事也不见得稀奇,所以有不少人在鬼哭狼嚎,指着上天喊着“我以百神之名诅咒你们,你们不得好死!”这种诅咒跟恩客抱着红楼姑娘指着上天起誓“我一生只爱你一个”的效果是一样的,谁当真谁真蠢。 有族人见了傅问渔,一股脑地冲过来爬在她脚下:“异人啊,求求你大展神威,把这些异族人赶出去,还族人们一个清静吧。”傅问渔并不想搭理他们,只是继续往前。 唯一让傅问渔有些意外的是,是她看到了软软和绵绵这两个小丫头,这两个小丫头依然是笑得甜甜蜜蜜的样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儿满满都是天真的模样,可是她们手起刀落地杀人时也这般笑容甜如蜜,就显得有些吓人了。 有几个不听话要闹事的人,许是见了这么两个小丫头好欺负,挥着手就要打上来,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一人一把匕首横穿那人脖子,再各自一前一后一划拉,那人的脑袋就骨碌着滚到地上,喷溅而出的血秋雨都冲不及,洒在了两个小丫头的脸上,在她们笑得天真无邪的脸颊上染着一层红雨一般,而她们两个只是嘻笑着替对方擦擦干净,还能彼此笑着:你看你眉毛里都有,哈哈血眉大侠啊嘿呵! 傅问渔看得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是啊,这两丫头是温琅的暗卫,他一早就说过了,只要是暗卫哪里有不杀人的?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她们两个,杀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喜人乖巧又甜蜜蜜的模样。 两人见了傅问渔,步子轻快地跳着跑过来:“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你要去哪里啊?现在外面很乱的,我们送你呀。” 傅问渔擦了擦两个小姑娘脸上的血:“我要去找你们家殿下。” “殿下在长老楼,我们送你过去,哼,那些末族的人可讨厌了,见我们是姑娘就想欺负我们!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你不要害怕哦,我们会保护你的!” …… 第二百五十九章京中动向 温琅好似知道傅问渔会来一般,早早就备下了好酒好菜,还放了些花草在桌上——她一向爱花与草,或许这能让她心情稍见好。 傅问渔也是心思剔透之人,见了这花与草便明白了过来是他一番好心,坐下陪他喝酒。 “你会怪我吗?”温琅倒了一杯酒给她,又笑道:“不是烈儿娘,今日要跟你说话,不好将你灌醉了。” “各有所图而已,没什么好奇怪的。”傅问渔喝了口酒,也不是客气话,各有各立场,各为各谋利,既不能算作是背叛,也不能算作是作对,只是大家身份不同,这样的结果一早就注定了,走到今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你一直都说我是赢不了少将军的,我便赢了一次给你看。”他笑道。 傅问渔不接话,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敢先定输赢,谁知道故事会怎么走呢?所以她只喝了一口酒,不与他争论输赢之说。 “你不相信我?”温琅有点像个孩子,孩子做了一件他自己觉得很了不起的事,需要得到大人的肯定,他也需要傅问渔的肯定。 傅问渔被他问得没办法,只好抬起眼皮看着他:“温太子,我来只想问你,你准备将末族如何?” 温琅笑了一下,替傅问渔布了些菜,又懒懒把玩着桌上的一束花:“你觉得呢?我想让这里成为了祈国的据点,我需要做些什么,其实你十分清楚不是吗?” 傅问渔点点头,不可否认,她的确很清楚温琅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只是想确定,在温琅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另一个问题——这是尚还是丰国臣族,如果他太过肆意张扬,早晚会被丰国的皇帝和大臣所知晓,到那时,温琅以这区区一千多人马对抗得了整个丰国的威严吗?又或者,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傅问渔,我知道少将军不是那般轻易罢休的人,也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壮大,但是,以你们目前的实力,是无法与我相抗衡的,我不想与你们生死相向。”温琅仰头喝了口酒,不知为何,他赢了方景城,却一点赢的感觉都没有。 “我知道,不会有那一天的。”傅问渔转了转桌上的酒杯,想着一些事情,至少温琅还没有彻底要跟他们作对,那一切就都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温琅一直以来要得到末族的原因十分清晰,他需要借末族打开通向丰国的道理,为什么要通向丰国?自然不是为了做做生意那么简单,做生意走商洛足够了,犯不着翻跃大山,闯过瘴气,经历千辛万苦,又不是要学那圣僧取经。 他没有办法像那位十八岁皇后,有着通天之能,渡过天堑之渊攻打商洛,破开丰国边疆大门,他也没底气敢跟方景城这个战神之后在战场上叫板,他更愿意用最低的损失得达成他的目的,末族作为第二个选择,毫无例外地被他提上了日程,早在几年前他就开始与末族有来往,又与末族卓燕定下一个荒唐的婚约,求的都是这个目的。 傅问渔,是在他意料之外的,傅问渔来到末族,也是他没有想到的,方景城为了傅问渔不惜留守末族,在他原本的想法,这是更加不可能的。 好在,他经历一番辛苦,这末族终于落到了他手中。 那么他耽误了好些时候的事情,也就要大刀阔斧地做起来,一如他平日里的样子,总是声势浩大。 末族在经过了几次大大小小的各种暴乱之后,经清点查族谱,共计人口还有十万七,温琅他张贴了很多张榜,开始招兵买马。 凡自愿加入他温琅军队的人,均可得白银三十两,粮食五石。 这一招很好用,那些才刚刚对温琅的收缴兵器这一做法升起不满之心的人,立刻消了不少火气,而且温琅温太子他说了,这些人日后不必出征打仗,只是替他管理末族,不必担心会有兵灾,这对末族的人来讲,等于是白领了三十两白银,五石大米,平日只是要听温琅的话,由他调遣而已,总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短短半月,温琅招收的兵力扩充到了四万之众,由他原本的那一千余精锐管理。 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和不成章法,温琅在管理人员这一方面还有着极强的天赋的,那由一千余精锐所管辖的四万人,服服帖帖,每日操练,听训识令,这四万人渐成规模。 没有人发现,末族族人渐渐为异族人同化,不再只认可末族原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 温琅试过一次,在军中探过口风,如果他要将异人傅问渔放走,这些他手底下的四万末族兵卒会是何反应,让他觉得挫败的是,不管他们是不是已经认可了温琅军队这个身份,他们对异人的渴望依然强烈,但凡有人想放走傅问渔,必会受到强烈的围攻。 不管他们如何变,根植于他们内心的邪恶思想都不曾被洗掉。 傅问渔去看方景城,说起这些事,方景城只是笑:“由他闹去,没关系。” “他下一步,该将那些不听话的人变成奴隶了。”傅问渔看着他喝药,也是奇怪,不管这药他喝了多少,都不见好。 “嗯,不错。做苦力总是需要人的,这样也好,早些把末族的人进行统一管理了,日后也省得麻烦。”方景城笑道,那药汁苦得发涩,小开也不怜惜自己,熬出来的药一天苦过一天。 “你真的不打算阻止他?”傅问渔觉得奇怪,诚然方景城有别的想法,但是由着温琅再这么闹下去,只怕末族早晚会被他打造成铁桶一块,到时候再想将末族接手过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tqR1 方景城摇摇头,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指了指树上结的板栗,板栗还只是青色的板栗球,他说道:“果子还没熟,现在去摘,会很扎手的。” 他依然有私心,不愿告诉傅问渔,只要温琅一日不愿意让傅问渔成为末族族人获得不老之秘的祭品,一日不承认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应该要入掠魂阵,奉献给末族,他就一日不算真正收伏了末族。只要他还想放走傅问渔,末族的人早晚有一点都会跟他闹翻的,不管现在多听话都是假的。 这是一个隐患,方景城一早就有看穿,可是他不说。 两人正说话,杜畏捧着一封诏书走进来:“少主,京中又来传诏了。” 方景城看也不看,让杜畏放到一边,桌上已经堆了两三封诏书,每一封都是传诏方景城速速回京,失末族,乱边疆,他当回京领罪,擅离京,不听诏,他当回宫受罚。也是古怪,以前方景城对皇宫里头来的命令多是不会有任何反抗的,但最近的他却连看都懒得看,只让杜畏草草回信,信中这样写:身体有恙,不便远行,待身子大好,自会回京。 如此敷衍了事,也是傅问渔第一次见了,以前他至少费费精神想一些好听的由头。 末族如果按京中的算法,的确是在方景城手中丢的,他一个人跑来末族,不带军队,跟末族,跟温太子单枪匹马的逞强对着干,失败了就该回去领罪认罚,于京中的人来说,的确是应该这个样子。 而且京中无一人愿意让方景城活着回去,他最好死在半路,或者死在末族,再次一点,也最好死在京中,死在皇帝的一道圣旨里。 谁叫一向战无不胜的城王爷难得的有这么大一次失败呢?整个末族都沦落成为祈国太子的手中玩物,是丰国之耻,是皇室之羞,是历史的污点。然而他们并不记得,这末族也曾是方景城打下的,也是在他望京城里驳回的末族自立为国之事。 道理这种东西,大人们从来不听,利益才是他们永恒的追逐,杀了京中恶鬼城王爷,他们才能得利益,那就杀! 这些事情方景城都明白,不过懒得讲,讲来讲去总是一团入不得眼的污秽。 他半眯着眼,他觉得有些困,想睡一睡午觉,可是又有点舍不得就这样合上眼,傅问渔就站在他不远的地方,他想多看一看。 其实傅问渔这些日子隔几天就会来一次,陪他说一会儿,喝一会茶,但谈话的内容颇为无趣,聊的都是末族如何了,温琅如何了,将会有什么样发展,要做什么样的应对,公事公办,不含其他,就算偶尔问一问他的身体如何,也是一副很平常的语气,就像是两个泛泛之交的人,关心一下对方近来如何一般。 但,方景城也不计较了,傅问渔不问便不问,不关心就不关心,他也不再为之伤神难过,想得开了。 “再这么下去,我估计京中的人很快就要坐不住了。”傅问渔拣开桌上的诏书随手翻阅,一封比一封写得言辞激烈,好像方景城再不回京,他们就要立刻让方景城自刎谢罪一般。 她话音刚落,那边的花璇急急冲进来:“少主,京中派兵了。” “往哪里来?”方景城有了一丝兴趣一般,坐起身子望着花璇。 “往末族。” “好。” 第二百六十章已是一年 丰国皇帝派兵来末族,无非是想一显大国天威,营造一种祈国太子此种宵小,本国几万铁蹄踩也能踩死你的气势来,但当久了皇帝,或者是说坐久了高位的人总是容易犯自大这种毛病。 皇帝派了有五万兵力,打算一举攻下末族,再派几个官对末族进行管理,再也不放养这个总是惹是生非的族落了,但皇帝他万万没想到,要上末族,得先过十万大山,再过瘴气之林,那个路,他是万分的不好走,当年方景城要攻下此处也要靠杜畏这个地头蛇指路,仅凭皇帝养着那帮草包怂蛋,想靠自己进族,那简直是比之登天还要难。 不过方景城城王爷是一个很体恤手下的人,他也不为难这五万士兵,派了个人下去传了个话:你们来,看着是要来收复末族,实际上还是想抓我回京去领功,没关系你们且先退后些,待本王把这末族的事儿处理好了自会下山,到时候跟你们回京就是了,不着急。 领兵的大将觉得这话说得十分的有道理,反正城王爷他也不能一辈子不下山,那末族闹腾来闹腾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来个认路的愿意带他们进山了,再攻打也不迟,实在不用着急,不必着急,于是他们便老老实实,安安心心地在山下扎起了营,安起了寨,吃了烤肉喝起了美酒。 丰国皇帝派兵来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温琅耳中,他起先担心了一下,后来听说这些兵直接在山下扎了窝,越想越觉得好笑,一好笑,他就提了壶好酒去方景城的院子里找他说话。 小开说方景城身子不好喝不得酒,温琅却说:“年轻人你不懂,有时候酒比药好用。” 小开骂他这是在胡说八道,但方景城对这句话深以为然,骗走了小开递了个酒杯让他斟酒,作贼一般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之后还咂了下舌:“你是不知道,我都快两月没喝过酒了。” “让他们管着了?”温琅抛了个眼色往屋里。 方景城煞有介事的点头,一副受尽憋屈的样子。 “啧啧唉呀这可怜得,赶紧再来两口解解馋。”温琅赶紧给他又满了一杯,两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喝个酒还喝出了别样的味道来。 到后来两人喝得东倒西歪,温琅自己带来的酒喝完以后还去客栈里偷了几坛过来,方景城也是太久不沾酒的滋味,喝到最后都喝得有些晕晕乎乎几乎要不醒人事了。 温琅摇着他:“少将军,你爹在山下派了五万兵,怎么不上来帮你啊?” 方景城扶着酒坛子笑:“你爹知道你要拿下末族,怎么不帮你啊?” “我爹……你爹……哈哈哈哈少将军,咱两都个好爹啊,同病相怜,同病相怜,值得喝一口!”温琅哈哈大笑,拿着酒坛晃了半天没对准酒碗,干脆抱着酒坛对着灌起来。 “少将军,你承不承认,末族是我的了。”温琅晃着扇子,醉醺醺地问着方景城,他实在需要一个肯定答案,傅问渔不肯给他,方景城也不肯给他吗? 方景城抢走他手里的扇子,学着他的样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笑:“你应该要记住傅问渔一句话,方景城,是从来不会输的。” “除了输给她。” “对,除了输给她。” “你到底留了什么后手?”温琅酒醒了一大半,明白过来丰国皇帝派了兵却没有攻上末族,不是他们胆小怕死,也不是他们懈怠松散,而是方景城的意思。 方景城轻轻摇着他的扇子,喝了一口酒,醉着步子摇摇摆摆:“你不妨猜猜看。” 温琅还要说话,听到院子门口小开一声愤怒地抱怨:“问渔姐姐你看,温太子把城王爷都灌成什么样了!”他们劝不住城王爷,只好搬来傅问渔这个救兵杀神。 温琅望望天,有没有王法了,明明方景城自己抢着要喝喝得半死的好不好,这也要赖我!当我是沈清让专业背锅啊? 他翻了一记白眼抢走方景城手中的扇子夺路而逃,方景城被他力道一带,一个不稳直直摔倒在地上,他还在哈哈笑,果真快要醉得要出毛病了! 小开见了连忙把他扶起来,又招呼傅问渔去帮忙,傅问渔看在眼中咬咬牙:两个平时看重身份得不得了的人,发起酒疯来真是够了! 一身的酒味直往傅问渔鼻子里钻,她丢下方景城就想走,叫来毕苟花璇杜微微随便哪个照顾就行,只是步子刚动,就被方景城拉住手臂,他在醉梦中还在喊:“拿酒来,本王今日与你不醉不归。” 小开一张脸拉得老长,还想着喝,问渔姐姐都快让你气死了让你再喝! 果然傅问渔手一甩就把他手要甩开,但方景城的手却像牛皮膏药似地缠着她,甩也甩不掉,傅问渔有些恼火:“不要耍流氓啊方景城我跟你讲!” 她这话好像打开了方景城的宝盒,宝盒里藏着许许多多跟傅问渔有关的事,细细碎碎,像是大小不一的珍珠,在他思念的打磨下,每一个都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其中有一粒珍珠记录着这样一件事,那一回啊在狩猎场,方景城他受了重伤,傅问渔守着他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过来,然后方景城想与她一起睡觉,只是单纯的睡觉,却把傅问渔吓得脸色青白,也是这样喊:“方景城我跟你讲,你不要耍流氓啊!” 方景城是这样说的:“又不是没见过。” “又不是没见过。”他在醉梦里依着记忆宝盒里的珍珠,喃喃着这句话。 傅问渔一愣神定住了步子,只这一愣神的功夫,方景城却松开了她,在睡梦中抱着那粒有甜味的珍珠沉沉睡去,苍白的嘴唇上还有淡淡的笑容。 小开识趣地退下拉上房门,留着傅问渔坐在了方景城床边。 替他理了理被子,擦了一把脸,听他喊口渴,又倒了些水喂他,看着他消瘦的面颊,傅问渔别过头:“知道错了吧?知道对不起我了?知道当时我是对的了?现在知道有什么用啊,当时又不信我,说好了信我的又不信,你还打我,你现在知道有什么用你说,我都不喜欢你了,你没听说过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吗?还说要娶我,你就这样对你的夫人你的妻子吗?” 醉成一滩泥的方景城听不见傅问渔这些饱含委屈的话,只是翻个身,顺手抱住傅问渔的腰,嘴里咕哝着:“不要喜欢温琅,问渔,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好?回到我身边好不好?别走,别走……” “我什么时候喜欢温琅了,我……”傅问渔明知他听不见还要反驳,又看到一个小物件儿从衣衫里头掉出来,捡过来一看,是一个粉玉翡翠雕的小人儿,小人儿是她的模样,神形俱备,那时候的自己,的确是这副样子的,还会有浅浅的笑意。 这粉玉翡翠,是当时他们在大婚前夕去宫中内务府里挑的,那时候沈清让还说,城王爷当真是要把傅问渔宠到天上去,内务府这种地方也随便带她去,宫里的东西也由她喜好挑,后来方景城反复雕琢,修修改改,不擅这些精细活儿的他,把一块顽石雕成了她的样子。 只是后来,这小玉人没有送到她手里,那天大婚的时候,本该用此物定情,却迎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波。 那一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太多的人,心死在了那天。 再后来,任由方景城百般解释,万般讨好,再也换不回当天死去的傅问渔。 傅问渔握着这小玉人,很久很久没有为情落泪的她掉了一滴眼泪在玉人儿上。tqR1 方景城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傅问渔依偎在他胸口,安安静静,不带着荆棘也不冷言冷语,她靠着自己胸膛浅浅呼吸,像极了如上一世一般的事,以前不觉她在自己怀里时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因为总相信她不会离开,总相信自己能一辈子留住她,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的习以为常,在此时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第二天方景城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当然也少不了一顿别人在他耳边的叨叨骂声,身子都这副鬼样子了还要喝酒,喝死算了!方景城呵呵笑着不解释,只是有些恍然,昨日晚上他似乎抱着一个人,那人像是傅问渔,但清早起来,却不见了踪影,大概真的是喝得太多醉得糊涂了,连梦与现实都分不清。 他已不敢再有任何奢望,如今的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傅问渔,是不可能再对他有半分好颜色的,也是绝不可能再靠在他胸口让自己抱着了的,哪怕是一个看似温和了许多的眼神,方景城也相信,那只是傅问渔对别人才有的眼神,对自己,她必然是凛冽如刀锋。 再习惯性地往胸前一探,摸到了那个安放在那处的小玉人儿,上面好像沾了些东西,看着像盐渍,他将玉人儿擦擦干净再次贴身放好,喝了小开递过来的醒酒汤,又喝一大碗苦得发涩的药,扬扬眉头拍拍衣服:“走吧,今日咱们上街去看看。” 啊,对了,方景城喝得烂醉如泥的那天晚上是九月初九,就是那个他将傅问渔伤到死地的九月九一周年后。 第二百六十一章困人为奴 不过是一段日子没上街,这末族已是改天换日一般的景象了。 就像是为了应这秋日的景,末族有点愁云惨淡的味道。 于自私的人来讲,别人的死活并不是他们看重的东西,别人是不是过得不公平,过得劳苦跟他们也没有关系,当这些人所遭遇的不公,这些人所被迫接受的苦难能为他们带来利益的时候,他们越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 末族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种族,他们的自私比之普通人要强上数百上千倍,至少普通人不会为了活过五十岁,而推着几个无辜的小姑娘受尽凌辱进黑暗无边的地狱,他们还会在一边高喊着伟大,崇高之类的字眼。 生而为人的阴暗面,在末族这个地方有着绝对的展现,他们会用尽你所有不能想象的恶毒行径,告诉世人,人,是可以肮脏恶心到如此地步的,当你看到卖子求荣,卖妻求财的这种事情时,不要觉得讶异,这对末族的人来说,只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对几个小姑娘尚且如此,更不要提对大人了。 温琅掌权末族之后做的事情有收缴兵器,招兵买马,还有,困人为奴。 但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这么做的,一开始的温琅温太子他也算是一个很忠厚的人,他是这么说的:为了让末族有更好的发展,为了以后末族子孙的幸福,他决定请一些人,一起修整末族那条全是石子拼成的路,把这条路修成一条平整的,宽阔的,像官道一样舒服的马路,干一天活儿五个铜板。 他料错了末族的人,末族的人他们是想活到两百岁那么久的,那么他们的子孙过得好不好这回事,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两百年啊,他们可以娶很多个妻子,生很多个孩子,说不定孙子的年纪比儿子的还要大,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的儿孙辈出这种苦力?一天五个铜板在他们眼里看来不划算,不想干。 温琅便加钱,干一天活儿可得十个铜板,这个价格放诸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很优厚的市场价,比起流七月请蛮族的人打铁铸兵器,累死累活一整天却只给三个铜子儿的抠门,温太子他简直仁慈善良宽厚。 但末族的人还是不乐意,加了钱也不乐意出卖劳动力,温琅他就不明白了,这些人有钱不挣他是不是傻啊?他便去问,这一问不得了,哟嗬,原来这些人是眼红早先入了伍招了安的兄弟,他们一入伍便是三十两白银,每月还有例银,还有官家饭可吃,可是一到他们这些干活儿的人身上,就只剩下一天十个铜板了,天差地别的待遇啊,除非你一天给一两银子,我才答应帮你干活。 温琅给他们气乐了,早先大爷我招兵的时候你们嫌当兵累,不肯来,白花花的三十两银子你们不肯赚,后来大爷我雇用你们修路你们还是要嫌钱少,逼着大爷我涨价,涨一次还不算,你们还得自己定价格,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啊! 不肯干是吧?要钱是吧?大爷我有钱也不乐意给你们了! 于是温琅他颁了这么条律令:凡军中能抓来一个壮丁干活的,赏铜钱十个,抓得越多,赏得越多,上不封顶,有本事你们抓就行了! 此令一出,那叫一个轰动有效,四万末族大军啊,一人抓一个都不得了,更不要提抓得越多赏得越多了,这些人他佩了刀剑受了训练,比起末族普通的壮丁来讲,他们有战斗力得多,而且他们一般成群结队出现,一抓抓一堆,一根铁链捆着赶去修路。 不听话要逃跑的人不少,没头系,咱有鞭子伺候! 末族招的那四万兵,成了工头,负责监工,温琅的那批精锐没有参与进去干抓人这事儿,一来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们不图那几个子儿,二来,他们若是掺和了,难保那些末族的兵不会有想法,不如让他们自己窝里斗。 于是,满大街都是一串串密密麻麻由铁链串起来的人,搬着石头扛着沙泥修着道路,不少人身上带着鞭伤,皮开肉绽,蓬头垢面,惨不忍睹。 由末族的兵管末族的人,啧,此法绝妙,方景城看着便发笑。 花璇她很难理解,这里面的人大多往日里还一起喝过茶,聊过天,怎地转眼就能变了一个模样,打起自己的族人,下手之狠简直令人发指,方景城笑着替她解惑:“一个人这样做,是很难引起大家的共鸣的,当很多人都这样做的,就会形成效应,大家会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不这么做会被人排斥,形成这种效应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两三天足够了。温太子,当真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 “本宫谢过你夸我了啊,别再找我喝酒就行。”温琅不知何时来,摇着扇子踩着步子冷冷看着修路的人。 方景城发笑:“你把这些人当成奴隶了吗?” “给过他们做人的机会他们不做,只好让他们奴隶了,这叫自讨苦吃。”听着温琅语气,他显然是被这些气得不轻,这才用了这么极端的法子。tqR1 因为修路,又因为下过几场秋雨,到处都是泥泞,几人踮着脚尖也找不到一个好地方落脚,温琅似乎有意要把马路拓宽,所以沿街许多铺子都让他全给拆了,花璇看了看,以后这里修成了,马路至少四到五丈宽, “咱们去傅问渔那儿吧,现在整个末族,大概也就她那里安静干净了。”温琅提议道,主要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长老楼处理杂事,也很久没有跟傅问渔好好说话了。 “好啊,去看问渔姐姐。”答应得最快的莫过于小开。 方景城拍了拍他脑袋,让他在前面领路,自己一行人在后面慢慢走,花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温太子,你为什么把马路修得这么宽?又为什么不直接拓宽两边,连原来的也要修整?” 温琅摇着扇子笑了一声,看了看方景城,这才对花璇说道:“你家少主是领兵打仗的能手,你不如问问他?” 方景城看了一眼泥泞破烂的路,笑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所需的粮食辎重都需要运输,对道路的要求就很高,以前末族这条路坑坑洼洼不平,全是石子拼成,不适合马车赶路,所以末族出行要么是轿子要么是骑马,拓宽这条路自然是为了方便大军更快速地通过,越是拥挤狭隘的地方越容易受到伏击,宽阔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末族四面是山,有这样一条宽达数丈的马路,便少了很多潜在的危机。温太子,我说得可对?” “唉,但愿到时候在这条路上跟我打仗的人不是你啊!”温琅大声笑道,真是既生他温琅何必还要生他个方景城,闹不闹心了? “按你手中这么多苦役来说,修好这条路很简单,用不了太多时日。”方景城默默估算了一下,最多一二十天吧,原本就有路基,只是要重新铺一层泥土上去填实,两边拓展的也多是普通石屋,拆起来并不麻烦,而且本来末族就算是在山窝窝里的一个平坦之地,没有什么特别险恶的地势,也就耽误不了多少工时,温琅当真很聪明,挑末族这地方,眼光十分毒辣。 温琅听他这样说,越发坚定了要不要暗戳戳弄死方景城的想法,最好再找他喝几坛酒,把他醉死了算了,免得跟自己作对,好烦的! 花璇鄙夷地看了一眼温琅:“真是狼子野心,贼心不死!” “这叫宏图大志,花璇姑娘,好好跟你家小姐学词儿。”温琅吊儿郎当。 “我家小姐才不会把人当奴隶!”花璇反对他这种说法。 “对,你家小姐只会把他们全杀光了。”温琅忍不住笑起来,是了,以傅问渔的性格,把这末族所有人杀个干净才是她想干的事儿。 而花璇哑口无言。 几人一路闲聊来到了傅问渔这里,也是很久了,他们没有再这般聚过,假意平和了很长的时间,待得矛盾爆发出来之后,总是避无可避,所以平日里还是少见面的好。 他们来时,傅问渔正在跟千洄研究着炒板栗,本来只炒了三个人的份,结果呼啦来了一票人,傅问渔不得不把存放着的板栗球全搬出来放到院子里,要吃炒板栗,首先得把这板栗从板栗球里弄出来吧。 温琅温太子他往日里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人儿,干起这种事来不免被板栗刺扎得鬼哭狼嚎,又架不住傅问渔一声:不干活儿的人没得吃,他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折腾板栗球。 想他堂堂祈国太子,手下现有大军四万余,还困了一帮子人做奴隶替他修路,却要被傅问渔押在这里剥板栗球,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转身想找软软绵绵过来代劳,结果软软绵绵早就跑到了小开身边,左一个小开公子小心扎着手,右一个小开公子这个板栗球开了口好弄一些,温琅他气得要吐血。 倒是方景城,对这个事儿好像很拿手,坐在椅子上把板栗放在脚下几踩几揉,深棕色的板栗就滚了出来,他捡在手中把玩片刻,想起有一回他指着树上的板栗说:果子没熟就去摘,会扎手的。 现在,果子熟了,时机也要熟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炒个板栗 炒板栗这件事情还是需要一定技巧的,首先一定要在板栗上开个口,要不然炒着炒着就爆了,板栗能从锅里炸到天花板上去,这里个个都是武功好手,给板栗切口的这种刀功活儿傅问渔干脆利落地推给了别人,本来想叫毕苟或者花璇进来,但来的却是方景城,他应该是从来没有拿过菜刀这种“武器”,拿着十分滑稽的样子。 傅问渔忍着笑意,指了指板栗屁股上那一大块地方:“切这里就好,切个口子。” 方景城干咳了两声:“本,本王知道。” “哦。”傅问渔憋住笑,低头往灶炉里添了一把柴禾,炒板栗的锅火候要把握好,火候太高了板栗壳要炒糊,那就成了黑乎乎一团,太低了又炒不出香味,吃着没劲。 锅烧得差不多了,傅问渔回头去接板栗,却见方景城拿着把菜刀比划了半天,也没怎么把板栗切出几颗来,一个劲儿地干咳化解尴尬,傅问渔只好接过他手中的菜刀,无奈地想着,毕苟和花璇想让他们少主抢功也让他去些擅长的地方抢,这种事做来简直是自取其辱。 她手法麻利,一刀一个,不过转眼工夫就是一大盆切开了口的板栗,呼啦倒进锅里翻炒,方景城站在一边直直地看着,莫名问了一句:“你怎么会炒这个的?” “小时候炒得多了就会了,这有什么奇怪?”傅问渔随口说道,“话说,温太子在修路,你怎么看啊?” “没什么好看的,那些修路的人都长得太丑了。”方景城又鬼使神差一句。 傅问渔觉得今日方景城是不是撞了邪,说话这么不靠谱,白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他是在为日后大军通过做准备,丰国的兵力又全在山下,你也不准备让他们上山,你准备怎么应付?难不成把这路拆了?” “这路修来很好,不必拆,本王看着挺喜欢的。”方景城认真地看着锅里头翻滚地板栗,已有阵阵板栗香气冒出来,突然见板栗不再翻动了,奇怪地抬头,却见傅问渔定定地望着他。 “城王爷,这个路好修,但肖颜开能这么眼睁睁看着这路就这么修好了?”傅问渔认真问他。 方景城却比较关心锅里的板栗,着急地指着锅里:“快,快炒,要糊了!” 傅问渔顿了一下,翻了两下锅铲,突然一把往方景城脸上糊去,扯落了一张人皮面具:“毕苟,你要学城王爷就不要一心想着吃好吗!” 毕苟捂着脸,唉哟喂地哭爹喊娘:“还不是花璇的主意,说什么炉边灶台最是家常易动情了,真是的!少主他怎么可能来这里,我只好代劳了!” “你们两个真是……”傅问渔简直要气笑了。 “不是,傅小姐你赶紧炒,这板栗真要糊了!” …… 虽然毕苟是冒充了方景城,但还是很尽职地把傅问渔的问题带到了真方景城跟前,板栗刚炒出很烫,傅问渔在手里颠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凉下去,眼瞅得着吃不着,急得心痒,方景城看着好笑,拿了颗粟子替她剥出金黄的果肉,放到她跟前的小碟子里,傅问渔本也很想高冷地说一回不必劳烦城王爷,可是那板栗……实在太香了啊! 香甜粉嫩,一咬满嘴板栗甜香,简直是人间美味,吃一口对人生都充满了希望,怎么可能抵抗得了这诱惑。 方景城一粒接一粒替她剥着粟子,一边忍着笑一边说:“肖颜开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温琅这么大规模的修路她一个人很难改变什么,就看她从哪些小地方着手了。” “城王爷你这么了解她,不如猜想一下?”傅问渔咬着板栗,对天发誓,她这个话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也不是暗骂以前城王爷和肖姑娘的破烂事,她是真的只有文字表面意思。 但是城王爷算是让傅问渔折磨得神经脆弱了,一听她这种话,难免想到别处去,所以剥粟子的动子都慢了一些,只说道:“大概,会杀几个人引起动乱,这些修路的苦役刚刚成为奴隶,心里还有挣扎的欲望,正是好利用的时机。” “是吗?”傅问渔却觉得未必,肖颜开上次煽动末族的人失败,这一次未必还会用这种方法,而且温琅现在又有四万人手,她再煽动也没什么用。 “你似乎另有看法?”方景城敏锐地抓住了傅问渔语气中的不确定。 傅问渔只推了推桌上的板栗果肉:“你也尝尝吧,很好吃的。” 见她不想说,方景城也不好再细问,只拿颗板栗放进嘴里轻轻咬着,的确很美味,满嘴都是板栗的清香味,而且还是她亲手炒的。 肖颜开的确旁观了很久了,她一直在方景城出手,她想的是,她的阿城曾经是一个很骄傲的人,绝对不会轻易认输,就算一时败给温琅,也会想办法还击,不可能坐看温琅壮大起来。 但她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她以为她很懂方景城,却根本看不透方景城的打算。 方景城他真个就让温琅一日复一日的强大起来了,不但有了四万兵,还修起了路,路还快修好了。 肖颜开终于坐不住了,甚至可以说急得团团转,她来末族带着的任务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阻止温琅成事,本来依计是要激得温琅与方景城相斗,方景城绝不会败给温琅,没成想,方景城他一副什么事都不管,输了就老老实实认输的样子,温琅已经发展到越来越不可战胜的样子。 此时此刻,要毁掉温琅的方法只有一个,这方法还能让她把第二个任务也一并完成了。 尤谓看着喝了些酒有些半醉的肖颜开,她柔软的身子倚在自己身上,饱满桃花色的嘴里呢喃着些醉话,眼睛里带着朦胧的颜色,当真是秀色可餐。 于是尤谓放心大胆地揽上她的腰姿,又缓缓攀上她的后背,在她的后背再缓缓地打着圈儿,肖颜开娇滴滴地笑了一声身子一躲,避开了尤谓伸过来的手,只在他耳边吹着气:“人家有一个方法,能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帮人家?” “离开这里去哪里?”尤谓一副痴痴的样子,当时肖颜开找上他,承诺是黄金万两,高官厚禄,他自是半信半疑,可是这女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不得不相信,这个女人真的可以带给他荣华富贵,只是后来,这个女人太过自信,或者说,对她自己这张脸,这副身子太过自信。 肖颜开缠到尤谓身后,双手松松散散环着尤谓的腰,软若无骨的身子像条滑不溜秋的蛇,缠得尤谓有些喘不过气来:“带你去人间极乐,好不好?” “好,当然好,人间极乐是说这里吗?”尤谓拽着她胳膊一把把她拖过来压在身下,最擅此道的他自是懂得如何挑拨女子心间那根弦。 肖颜开眼神微冷一下,双腿用力媚又然一笑,带着些醉酒的娇憨:“现在就去吗?那可太贪心了,你还要帮我做一件事情才成。”tqR1 “做什么呢?”尤谓想要一探春色,半遮半掩的身子的最是撩人。 肖颜开握着一缕头发丝轻轻撩了一下尤谓的耳朵,在她看来,这样猴急着想要得到女人身体的男人最好利用不过,而在尤谓看来,这样以为能随便征服男人的女人最是愚蠢不过,两个人都是在作戏,只是尤谓比之肖颜开,稍微高明那么一些。 肖颜开抓住尤谓的手,缓缓松开双腿缠上尤谓的腰间:“很简单的,将末族九十九具神像摆放在长老楼前的广场上,按顺序依次放好,是不是轻松就能办到?” “为何是那九十九具神像?”那些神像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用处,只有到百神节的时候才被人记起,肖颜开把这些神像搬出来做什么? “你不用知道原因,事成之后,人间极乐便等着你。”肖颜开手指滑过尤谓喉结,当年真是感谢那些人的调教,肖颜开便知晓男人身上的每一处敏感的地方,耳后,嘴唇,喉结,小腹,还有某些地方。 “可是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尤谓有那么些得寸进尺的味道,欺身而下将肖颜开整个人都压住。 肖颜开足尖伸到尤谓胸前,轻轻一推:“急什么,事情做好了,你想怎么行乐都行。” 尤谓不会对肖颜开用强,这个女人的伤已经养好了,武功也恢复了,能打得过他的人大概只有那位城王爷,所以尤谓很是识趣地起身,整理衣袍,对着衣衫破烂不能蔽体的肖颜开假模假样作了一揖,脸上带着贪婪的神色:“那就请肖姑娘等着我的好消息。” 肖颜开看着尤谓离去的背影目光冰冷,其实她厌烦透了这些男人,若是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用,她不会用此种手段,可是时间紧迫,她没办法像当年那样,一点点攻陷卫风的心,扮清纯扮柔弱,扮无辜扮可怜,最易让卫风那种充满男子气概的人动恻隐之心,想经给予保护。 对尤谓这种人想要快速将他征服,就只能足够勾人,足够风情,如此便能让他为自己死心塌地,肖颜开她是这样以为的。 肖颜开啊,她总是对自己太过自信。 第二百六十三章尤谓行事 秋天的末族透着萧索,几缕云朵贪图月亮的颜色缠在上面,月光也就不那么美好,显得有些森冷。 尤谓用了些时日与技巧,才说服温琅,让他把放在旁路两旁的九十八神像放在长老楼前的石台上,用的借口无非是“神像乃是末族之人的精神支柱,不可随意处置,需谨慎存放,以免遭天罚之罪”,温琅把他这些话当成了耳边风,末族这些乱七八糟的信仰他根本半个字也不信,但后来尤谓买通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买通得极有水准,是那些已经在温琅军中有了小小地位的人兵头子,这些人也一齐劝说温太子。 温琅听得烦不胜烦了,才大挥一手,给他们一晚上的时间把神像搬好,不要耽误了工期。 尤谓也只需要一晚上的时间。 于是这个秋风萧索,月光不美好的夜晚,大家伙儿嘿哟嘿地一起搬着神像,全是由石头雕刻打造的神像搬起来极为费力,尤谓请了不少人,将这神像按着末族跪拜的顺序一一放好,最后九十九尊神像整整齐齐码在那里,只差把傅问渔再叫来,就又是百神归位的盛况了。 搬完神像的人离去之后,尤谓站在这九十九神像跟前冥思苦想,肖颜开要这些神像的作用是什么,他想遍了族中所有的秘籍和古书,也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奈之下他正准备离去,却被一个人叫住:“尤谓。” 这个人她穿着厚厚的斗篷,像是生怕被人认出来一般,站在一尊神像后面,藏在阴影里,好像月亮的光色她都觉得刺眼一样,尤谓看了很久,辨认了很久,终于认出来这个人是谁,这个人太久不相见,见了不免惊讶:“卓燕!” 卓燕她揭下斗篷,冷冷地看着尤谓:“我就知道有一天,她终会这么做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尤谓更加诧异,好像卓燕早就料到了肖颜开会让自己来搬动这些神像到长老楼前一样,她是怎么知道的?她如果知道,是否知晓肖颜开的打算? 卓燕走上前来,如同骷髅一般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尤谓,在月色下这样的眼神更为吓人,她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以为她是真的想帮你吗?尤谓,她不过是想利用罢了,就像当初利用我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尤谓觉得他找到了破解答案的钥匙,卓燕如果知情,他就能明白肖颜开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卓燕冷笑了一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尤谓眼睛一点点睁大,他绝不曾想到,肖颜开的目的居然是这个! “你说的是真的?”尤谓不敢确定,卓燕是不是在骗人。 卓燕笑起来显得狰狞:“我为什么要骗你,我告诉你,既然他们不让我好过,我就要让所有人都为我陪葬,肖颜开也不例外!” 尤谓被她这样狰狞的神色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又咽了咽口水,卓燕告诉他的消息太过具有冲击性,他需要一点时间才将其消化掉。看着这样怔怔出神难以相信的尤谓,卓燕莫明觉得畅快,他越惊讶,对肖颜开的反弹就越大,那个贱人的目的就越不能达成,还有别的人,所有的人,他们就都不会有好结果! 她一直在等,她在等一个搬动这些石像的人,等一个要做那件事的人,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尤谓,不过也好,是尤谓更不错,他心计深沉,也就能更好的对付肖颜开,设计所有人。 “你赶紧走吧,要是让她知道你与我见过面,你也活不长。”卓燕冷冷笑着,那个女人武功她可是见识过的,尤谓之流,绝非她的对手。 尤谓深深看了一眼卓燕,快速离开,如果卓燕说的是真的,他必须尽快想出对策来。 看着尤谓离开,一直藏在暗处的毕苟要动,傅问渔拉住她:“让他走,看样子,卓燕告诉他什么了不得的事,应该会让他与肖颜开反目,于我们有利不必拦着。” “那这个呢?”花璇指了指带上斗篷要走掉的卓燕。 傅问渔站起身来,躲了半天她老腰都要断了,指了指卓燕:“这个,抓起来,送到城王爷那里。” “在我这儿抓的人,我帮你完成的局,你怎么往少将军那儿送?”温琅不干了,挥着扇子站起来。 “你会审讯犯人吗?”傅问渔问道。 “会啊!”有什么不会的,无非老虎凳辣椒水加鞭子一顿抽,有什么难的! “你觉得,你比蛛网的人更会审讯犯人吗?”傅问渔加了个修饰语。 温琅动了动嘴唇,也许这天底下都没有比蛛网的人更懂得用刑的了,他没胆厚着脸皮说他比蛛网厉害,只能眼睁睁看着毕苟出手如电,花璇紧随其后,把卓燕给绑了送去方景城住的客栈。 路上温琅也不闲着,觉得这月色虽然有些惨淡森然,但死撑着也好歹是个花前月下的景儿,他便要跟傅问渔说一说浪漫的话儿:“你怎么知道卓燕会出现啊?” “因为只有她知道怎么放走我离开末族。”傅问渔简短地回话。 “唔……算了,还是我来说吧。”温琅觉得傅问渔这简短粗暴的答案信息量太大,他需要认真理一理,于是他摇开了扇子说道,“本宫唯一会在末族失败的方法就是要保护你,不让你这个异人进掠魂阵法,还要送走你,肖颜开也知道,所以她准备用此种方法来对付我,而你看穿了她的想法,所以守株待兔,盯着尤谓,对不对?” “对。”傅问渔点头,所以当时方景城说肖颜开有可能再次煽动末族族人的时候,傅问渔觉得那不一定。 而后来尤谓几次找温琅要求认真搬放九十九神像,傅问渔便起疑,故意让温琅拒绝了几次之后,再才答应他的要求,如此方显得真实。 “很好,送走你就需破阵,此阵以整个末族为阵,无人知道破阵的关窍在哪里,卓燕曾经提过一句她知道,所以你料定卓燕会出来提醒尤谓,不对啊,你怎么知道卓燕一定会出来提醒尤谓?”温琅觉得这个逻辑说不过去,没道理卓燕知道了,就要告诉尤谓啊,说不定尤谓也知道呢? “因为卓燕不想我离开,她就一定会阻止尤谓,至于是用何种方法,今日问问她就知道了。”傅问渔说道,卓燕是最恨不得看到他们所有人死的,怎么甘心放傅问渔这个几次坏她好事的人离开末族呢?她等在那里,不管出现的人是不是尤谓,她都会现身,然后加以阻止,尤谓只是恰好罢了。 “看尤谓离开时的表情,看来她跟尤谓说的东西很有用,尤谓想来,是要反出肖颜开的石榴裙咯。”温琅笑得没个正形的样子,一步踏进方景城的小院。 小院里的方景城正等着他们,小茶几上备些点心果子,一见他们便说:“肖颜开有告诉过卓燕所有的审讯方式,一时半会儿她不会招的,先坐着吧。” “你似乎并不惊讶肖颜开会这么做。”傅问渔觉得奇怪,如果方景城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他为何如此淡然。 “诚如你所说,我了解她。”方景城无奈地摇头,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他的确了解肖颜开,那天只是故意说错,不想让傅问渔觉得,他跟肖颜开之间有什么默契,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他一句谎话瞒得过去。 他若是没有猜到肖颜开的打算,又怎么会派毕苟和花璇跟在傅问渔身边,以免有何危险。 温琅打断这两人,举起扇子:“二位,我想知道,你们就怎么确定,肖颜开一定要放走傅问渔呢?” “她要杀我有无数个机会,根本不用等到现在。城王府的时候,她就能动手了。”傅问渔觉得问这个问题简直有点白痴好吗?肖颜开要杀自己还用得着等这么久吗? 温琅想了想,也是哦,她要杀傅问渔,早就该动手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我就随口一说嘛。” 几人正说着,毕苟花璇一身血地走出来,有些挫败:“还是不肯招,用尽了办法了。” 毕苟与花璇也算是深谙蛛网审人刑法的角色了,她们都拿不出新花样了,那就说明卓燕真的是宁死也不说。 果然一开始傅问渔的想法是对的,卓燕这种人,审了也没用。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软软和绵绵两个小姑娘走出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带着跃跃欲试地期盼:“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不如让我们试试吧?” “不行,你们两个这么可爱,连血都没见过,怎么能做这种事?”温琅一拍扇子,开始瞎说胡说。 对于见过软软绵绵杀人模样的傅问渔,她倒真的有点相信软软和绵绵或许有办法,于是她白了一眼温琅点点头:“好,你们试试。” 温琅一开扇子没脸见人,他就知道这两丫头一定会忍不住的,好不容易替她们打造的乖巧温柔,可爱天真萝莉形象,今日要尽数崩塌了。tqR1 第二百六十四章病娇萝莉 有道是同行相轻,毕苟和花璇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去看戏的,她们两个还不信了,那两小萝卜头能有啥大本事,撬得开卓燕那张铁嘴。 软软和绵绵这两小萝卜头欢欢喜喜开开心心,蹦蹦跳跳地拿来地她们的工具,毕苟很认真了看了看,是两只画笔,几盘作画用的颜色调料,她瞅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又捂住了花璇的鼻子,毕苟很砍这调料里下了药,但她不确定是什么药。 软软她软软地笑:“毕姑娘不用紧张,这个药不小心闻到了不碍事的。” “这是要干啥啊?准备画画啊?”毕苟很不理解。 绵绵她绵绵的扭:“毕姑娘你不要这样紧张嘛,人家都会害怕的。” “别逗了,你两都主动请缨要刑讯卓燕了,你两会怕就出鬼了。”花璇看不下去,戳破绵绵的假样子。 软软绵绵果然相视一笑,将吊在半空中的卓燕放下来,按着她爬在了桌案上,两双小小的软软的绵绵的手一撕,就将卓燕身上本就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撕开,露出她还未受到足够多毒打,尚还显得光洁的后背来。 “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告诉你们的,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卓燕气若游丝,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毕苟听得都烦了。 软软掏了一粒药丸给她喂下,脆生生地声音说道:“卓姑娘言重了,我们不会杀你的。” 毕苟在一侧闻一闻那药丸的味道:“这是不眠丹,让她保持清醒的。” “毕姑娘好厉害,那你试试看,能不能猜出这是什么?”绵绵恶作剧一般快速拿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迅速塞进卓燕嘴里。 毕苟白眼儿一翻:“春药!” “这也能闻得到,毕姑娘真是好鼻子!”绵绵她由衷赞叹。 小姑娘两说完话,左一颗右一颗铁钉钉住卓燕的双手,将她钉在了桌面上,毕苟和花璇这才有些变脸色:“这两小姑娘下手,可真不是一般的狠啊。” 不等她们二人惊叹完,软软和绵绵已经在卓燕的后背上作起画来,毕苟这才发现,那作画用的毛笔根本不是普通的笔,也不知那笔头用什么制成,看上去跟普通的毛病无异,可是笔尖所过之处,卓燕的肌肤就被划破成笔尖所过的形状,笔上还沾了颜色调料,这调料厉害得很,能迅速止住血不说,还能让四周的肌肤萎缩起来。 卓燕被她们两同时灌下了不眠丹和情药,连晕都晕不过去,情药又在她身内发挥着药性,后背又在剧烈的疼痛,这等折磨,肖颜开没有向她说起过,也没有告诉她要用哪种方法去克服这种痛苦。tqR1 而软软和绵绵两人只是很专注地做着画,嘴里不时说着:“你在那边画只小鸟吧,就画麻雀。” “那你在那边画个鸟窝,我在麻雀嘴里画条虫子,就像是抓完虫子刚回鸟巢一样。” “嗯,好的,对了我想在下面画条河流诶,你说好不好?” “好啊,那我帮你画鱼。” …… 她们两人像是全然听不见卓燕嘴里的尖叫声,也不觉得这是一项很残忍的刑罚,更不会觉得她们是在做一件很冷血的事情,她们两个好像只是觉得这很好玩,跟小孩子在雪地里画画一样的好玩,她们纯粹地把这当作乐趣一般,尤其是她们一直在用一种很天真,很无辜的语气随意地聊着天,脸上的表情也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却做这种事,这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毕苟和花璇看着卓燕的后背萎缩成她们两笔下的形状,未沾过画笔调料的地方通通没有皮肤,只留下血肉,就好像是在肉上画了一副画一般。 两人再忍不住,夺门而逃,大吐特吐。 软软和绵绵对望一眼,无奈道:“好像我们玩得太过份了呢。” “那就早些画完吧。”绵绵握着笔很是无奈的样子:“大人们真脆弱。” 毕苟和花璇听了这对话差点没被他们梗死,明明是你们两个太变态好吧!好吧! 温琅看着她两的样子,哼哼两声:“这就受不了,本宫当年见识的比这厉害多了。” 傅问渔觉得奇怪,想进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被花璇一把拦住:“相信我小姐,不进去的好。” “她们这么厉害啊?”傅问渔疑惑道。 “厉害,厉害到我不得不服!” 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声,好像是卓燕彻底受不了了一样,未过多久,软软和绵绵抱着画具走出来,乖乖地向傅问渔行礼:“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我们已经问出来啦。” 毕苟像是活见鬼一般立刻蹦退了三米远,再也不想接近这两个变态的乖宝宝。 花璇当在傅问渔身前,有些结巴:“你们两就……就这么说,别再过来了!” 软软绵绵耸耸肩,有些不明白花璇和毕苟在怕些什么:“卓燕说,想要放走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就需要借用末族四氏男儿之身的精血,涂满九十九神像,以其血,骨,肉,皮铸神像之身,召唤百神,突破封印法阵,送百神之首异人离阵。” 傅问渔细细咀嚼了一番这个话,她说的四氏应该是指蓝卓尤杜,杜畏被傅问渔很果断的抛开,杜畏是绝不愿意再背负末族大家氏这样的“美誉”的,她说道:“就是说要用末族三大家族男子的血肉之身打破阵法,是吧?” “是的,卓燕是这样说的,她还说,现在末族中唯一血脉纯正的人就只有尤谓和杜畏了。”绵绵点点头,“而且地点只能在长老楼前面的石台上,那里是阵眼。” 傅问渔这便明白过来为什么尤谓听了卓燕的话脸色大变了,看来肖颜开一直盯紧尤谓也是这个原因,她想带自己走,就必须利用尤谓。 然后她又问道:“卓燕呢?” “死了。”软软简单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是她求我杀她的,我没有想要杀人。” 这解释,你不如不解释。 在他们桌开始聊这个话题之前,早就把小开和杜微微支开了,这些话让小开听了不好。 “我……我有问题!”毕苟举起一只手臂。 “什么?” “如果禁锢住你的阵法如此诡异,连卓燕和尤谓都需要外人告知才知道,肖颜开她是怎么知道,如何破阵的?”毕苟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当初蛛网的情报的确多,但绝对没有关系到这一条的说法。 其实毕苟的问题也一直在大家心目中,只是大家也知道这个问题几乎是无法靠推测演算出答案的,便也不作细想。 十六年救走异人的那个是谁,一直未有定论,杜家是如何倾尽全力帮助异人的,杜畏也记得不清楚,肖颜开知道这些辛秘,是不是跟前任异人有关,也没有人敢下结论。 好像解开的谜底越多,面对的疑团就更多。 “我觉得我们与其在这里思考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如来想一下,能够解决的事情。”方景城出声打破了沉默,肖颜开身上太多秘密,一时半会儿之间根本没有人猜得明白。 傅问渔也觉得方景城的提议有用一些,于是收回了思绪说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尤谓绝对不会再对肖颜开言听计从,甚至会做出背叛她的事来,我们只需要等就好了。” “不错,而且我怀疑,尤谓为了自保,会做出更多疯狂的事来,比如将你强行掳进掠魂阵法,得到末族族人的支持。”方景城点头,同意傅问渔的话。 “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也会搬回石屋住。”温琅立即说道,察觉到事情严重性,才觉得傅问渔情况很危急。 “太明显了,会让尤谓起疑。”傅问渔摇摇头:“我想设一局,诱使尤谓来抓我,我们正好可以将计就计把他抓住,破开这鬼阵法。” “你一个人也太不安全了,沈清让虽说会武功,但毕竟很难伤人。”温琅还是想坚持他留在傅问渔身边保护她的意见。 毕苟又举手:“我……我有一个问题。”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温琅恼火不已。 毕苟憋了憋气,总觉得这个问题还是说了好:“那个,其实按道理说,现在去保护小姐最合适的人选不应该是……咱们家少主吗?” “为什么是他最合适啊?凭什么啊?”温琅要跳起来。 毕苟弱弱地说道:“这个,尤谓和肖颜开现在都觉得少主和傅小姐两人和好了,虽然事实并没有。那他们两重新住一起就是顺理成章的,再有少主现在这身子也是病怏怏的,就可以给尤谓造成好对付好下手的假象,最后,蛛网的人擅长隐藏潜伏之道,你温太子的那些兵哥哥一个个穿得跟孔雀开屏似的,隔着十里远都能把人闪瞎,怎么也不适合做暗中保护的事情吧?” 花璇听完,鼓了鼓掌:“我觉得十分有道理。” “属下也这么认为。”破天荒了,说这话的人是杜畏,其实他也是只是想附合一下花璇而已。 “本宫也觉得毕苟说得很对,但本宫依然要搬回石屋住,气死本太子了!”温琅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离开,软软绵绵乖乖行完礼退下跟上温琅气冲冲的步伐。 方景城看了一眼傅问渔,傅问渔并没有什么表示,他想,傅问渔果然还是看见他就烦,只是这一次,恐怕由不得她喜不喜欢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捉拿颜开 肖颜开在漆黑安静的地方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尤谓的好消息,尤谓急得一边解着裤腰带,一边高兴地说道:“肖姑娘,我已经按你说的做好了,现在,我们去往人间极乐之境吧!” 肖颜开冷冷地看着这个动作粗俗的男人,恶心了这么些日子今日总算是恶心到头了,悄悄抬起手掌,只需一招就能把这人杀了! 突然尤谓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转身面对肖颜开,肖颜开立刻藏好手刀,温柔了笑意:“怎么了?” 尤谓便有些不安地说道:“肖姑娘我也不知此事该不该告诉你,城王爷病得很厉害,好像已经昏迷了,这两天已经搬回傅问渔的石屋居住了。” “你说什么?昏迷?”肖颜开一把抓住尤谓,这时的紧张倒不是在做假。 “是啊,听说病了很久很久,小开公子说什么活不过三个月还是什么的,今日下午还要来长老楼求天神保佑呢。”尤谓认真地说道,“不过,这城王爷又不是末族的人,求咱天神也没用啊,虽然是傅小姐跟着一起来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肖颜开显得有些紧张,抓着尤谓的衣服一直不松手。 “当然是真的了,不过这跟我们没关系,肖姑娘,你答应我的事……”尤谓一边说着一边往肖颜开身上摸去。 肖颜开愣了一下才记得闪开,勾着尤谓的腰带:“这种事总要晚上做才风流,白天算怎么回事?” “你在这地下,白天晚上的,有区别吗?”尤谓内心一声冷笑。 “当然有了,感觉不一样的。”肖颜开抚着尤谓的胸膛软着声音说道。 “那我晚上再来找你,肖姑娘,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尤谓捏了一把肖颜开的屁股,恋恋不舍一般离开。 肖颜开嘤咛一声骂着“讨厌”,等他走了眼光却渐寒,阿城病得这么严重吗?都是傅问渔那个贱人害的,若不是她,阿城怎么会被折磨成那副样子!只可惜不能杀傅问渔,只可惜不能杀她! 听说是下午要来求天神,下午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并没有病得昏迷过去的方景城坐在久违的石屋窗下,漫不经心地看着一卷书,窗外的花开得很好,傅问渔在花圃里认真侍弄着花草,小开坐在了一边给她递茶,毕苟和花璇会在屋顶上晃着腿儿。 这是一个挺舒心地清晨,就算有温琅在一边叽叽喳喳也不显得厌烦。 一个暗镖打破了这个清晨的宁静平和,方景城展开飞镖上绑着的信,信上说肖颜开在长老楼,过午不候。 他摇了摇头示意温琅不要大声,外面还有小开什么都不知情。 “这是尤谓传的信?”温琅看了看字条。 方景城点头,放下手中的书:“看来是真的反目成仇了,不惜暴露肖颜开的藏身之处,也要自保平安。” “不过肖颜开居然藏在长老楼?”温琅有些讶异,他在长老楼住了段日子,居然未曾发现发半点痕迹! “大概,就是在长老楼地下二层吧。”方景城也没有料到,原来最危险的地方真的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找了肖颜开那么久,没成想,她一直就在眼皮底下。 “准备如何啊这是?”温琅晃了晃手中的字条。 方景城起身掸衣袖:“带几个人,去把她抓了。” 温琅听罢一笑:“那行,这一回,本宫倒是很乐意与你一起。”然后他又问道,“叫不叫傅问渔?” “叫上,我担心尤谓会一石二鸟,一边叫我们去对付肖颜开,一边抓走傅问渔,她在身边我放心一些。”方景城点点头。 “也是,你这般想也很周全。”温琅合了扇子,把傅问渔一直带他们身边的确要安全一些。 去长老楼的人很多,除了沈清让师徒外,大家都去了,不知为何,只是一次很简单的抓人而已,他们都觉得今日这个事有些重大,或许是意义重大吧,如果今日擒住了肖颜开,末族的事儿他也就算是解决了一大半,也算是对傅问渔和方景城曾经误会的一个了结,这有点类似仪式感,所以,大家的心情和表情都有些凝重。 方景城与傅问渔两人做为鱼饵,站在长老楼一层的中央,这里空旷寂寥无比,还显得苍凉,不知这栋楼他树立了多少年,只知道,好似自有末族起,这个楼他就存在。方景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安静的傅问渔,忍不住叮嘱一声:“等下若有异样,你记得跑远一点。” “我总觉得,今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傅问渔摇摇头,她内心有些不安,总感觉要出事。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方景城安慰她。 傅问渔不再说话,望了望四周,肖颜开会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呢? 她正在想,脚下的地面晃动,方景城几乎是下意识地抱住傅问渔退开几步,看到地面裂开,肖颜开坐在一块石头上缓缓上来,目光带些焦作与紧张,往周围望了望,一眼望到方景城,先是惊喜又是惊恐,拍着地上一个机关想要退回去! 可是尤谓怎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他早已经将长老楼的机关重设,肖颜开她出得来回不去! 方景城一道轻柔的掌力将傅问渔推开,花璇一把接住她躲在一边,那边方景城与肖颜开已接掌而上,动作麻利果断,藏在四周的温琅,杜畏等人也齐齐出手,这种时候可不管你什么君子之道,拿下肖颜开才是正事! 肖颜开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尤谓会给他设下这样一计圈套,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尤谓怎么会背叛她,明明尤谓那般贪婪好女色的人,只要给他一点甜头就能去卖命的人,怎么会背叛自己? 容不得她细想这些愚蠢的问题,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让她应接不暇,方景城身子大虚,只能与她战成平手,但有其他人从旁辅助,拿下肖颜开只是时间问题。 肖颜开渐渐不支,不免悲愤,大声呼喊:“阿城,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出来的,你居然如此对我!” 方景城冷着脸色根本不搭她的话,只一心一意见招拆招再杀招,拿下肖颜开,他的心病就去了一大截。 倒是温琅嘴皮子闲,说得话也很气人:“怎么对你了?难不成还要对你抛媚眼啊?也不看看自己德性!”他一边说一边舞着扇子,扇子里的暗器也不知道他藏了多少,总像是使不完一般。 肖颜开只能悲愤地看着围攻她的众人,原本这里的人都是她的亲朋好友,他们居然通通为了傅问渔那样一个女人放弃自己! 是的,到现在为止,肖颜开依然不觉得她有错,她依然觉得她是有不得已的地方,所以不得不这么做,觉得这些人应该要原谅她理解她,并且与她一起赶走傅问渔,她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受难者的角度,以一种圣母一般的心胸去想理所当然。 这种神一般的思维大家都不太理解,但大家也不想理解。 所以无人在乎她的悲愤交加,只是对她拳脚相加。 双拳难敌四腿,纵使肖颜开武功再高,也经不住这么多人的缠斗,几次想要逃走都被打了回来,最后是方景城与温琅一前一后各一掌,夹击肖颜开,打得她口吐鲜血,长剑掉落,彻底没有力气再反抗,毕苟本来想上去绑住肖颜开,可是想起蛛网那些手法她全都知道,想来她也逃得脱,只好把绳子交给软软绵绵。 软软绵绵很开心地把肖颜开绑成一个奇怪又羞耻的姿势,并向温琅邀功:“太子殿下,我们是不是很厉害?” 温琅对那姿势形状不忍看,那姿势是肖颜开四肢被束缚在身后绑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不雅的事情,温琅只得闭眼:“厉害厉害,以后不要随便这么厉害给别人看啊,知不知道?”tqR1 肖颜开被绑着也不安分,恨恨地看着傅问渔:“傅问渔,傅问渔你凭什么这么做?如果不是我,你根本连认识阿城的机会都没有!是因为你长得像我,他才肯给你一点点仁慈,你忘了无霜花吗?你忘了阿城喜欢看你笑吗!因为你笑起来像……” “啪!” 傅问渔听她叨叨絮絮觉得十分聒噪,吵吵闹闹好生烦恼,干脆一耳光过去安静了不少。 “你敢打我!”肖颜开赤红着眼瞪着傅问渔。 傅问渔捧了捧自己的脸:“我觉得我比你好看多了,所以,不如说你长得像我吧,我若长成你那样,总是有些遗憾。” 原本方景城还担心,肖颜开这些话会不会伤到傅问渔,让她难过,可看傅问渔反应却极是可爱,想来肖颜开,真的半点也伤害不了傅问渔了。 几人抓着肖颜开起身,路过外面九十九具神像的时候,傅问渔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难怪她今日一直心有不安的感觉:“今日是十月初一。” “没关系,没有人能从我们手里把你带走。” “小开,不是我,是小开,是小开!” 第二百六十六章我换小开 几乎是飞奔一样的速度,傅问渔疯了似地赶回石屋,一地花草被踩得东倒西歪,千洄昏迷不醒地摔下了轮椅,手里还紧拽着一片不知是谁的衣角,傅问渔大叫着沈清让和小开的名字冲进屋内,沈清让倒在地上,胸口被插着一把匕首,傅问渔认得那把匕首,那是尤谓,杀死他父亲尤长老的那把匕首! “沈清让!沈清让!”傅问渔拼命喊着沈清让的名字,沈清让却昏迷不醒。 “小心,有迷药!”毕苟拉住傅问渔,她鼻子一嗅,便闻到屋子里还有未散去的迷药味。 “小姐,小姐你快出来,千洄醒了!”外面传来花璇的喊声,傅问渔将沈清让放倒,又立刻奔到外面,扶着千洄的肩膀,急声问道:“小开呢?小开去哪里了!” “是尤谓,傅小姐你们走之后没多久,尤谓就带人杀了进来,我不是他们对手,师父也中了迷药,敌不过那么多人,他们带走了小开,他说……” “说什么?他说什么?”傅问渔惊恐地目光看着千洄,不觉眼泪早就滑了下来。 “他说,天之异人,一定知道去哪里找他。” 千洄一把紧紧抓住傅问渔的手:“不要去,傅小姐,相信我不要,会出事情的,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不要去啊!” “我知道是哪里,我知道,掠魂阵法,我知道,我这就去!”傅问渔像是没有听见千洄的劝阻,爬起来就往外冲,是的,尤谓要让自己去换回小开,他要自己只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异人之力,不老不死的力量,没关系都给他,全部都给他,不要伤害小开,放他回来就好。 “傅问渔,傅问渔!”方景城一把拉住她,按住她想让她清醒一些:“这是圈套啊傅问渔,我们从长计议一定能救出小开!你不要冲动。” “从长计议?”突然传出一声不悦耳的女声,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尤三娘。 她一直想要嫁给小开,可是都被傅问渔所阻止,她对傅问渔的恨可想而知,此时看到傅问渔惊慌失措的样子,倍觉开心:“我与大哥商量过了,每晚到一个时辰,便割下小开公子一块肉,现在算算,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应该就是割下了小开公子两块肉了,我特意交代过大哥的,不要破了小开公子的皮相,要割也割腿上的,或者背上的,毕竟,我还是很想嫁给小开公子的!” “你敢!”傅问渔眼红起来,恨不得上去撕烂尤三娘的脸。 一直被傅问渔压制终于能扬眉吐气的尤三娘显得猖狂无比:“我敢不敢,异人你去长老楼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问渔,不要受她挑衅!”方景城挡住傅问渔的视线,不让她看尤三娘,又对毕苟吩咐道:“把她抓起来!” “你们试试看!我跟大哥说好了,若我半个时辰内回不去,他就断掉小开公子一条腿,反正我不嫌弃,他坐轮椅我可以推他,轮椅过不去的地方,我可以背他,哈哈哈……”尤三娘像是疯魔了一般大笑,笑声极为刺耳,可众人并不确定她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一时之间不敢上前。 被绑在一边的肖颜开大叫起来:“傅问渔,我弟弟若是因为你受到什么伤害,我就变成鬼也不放过你的!傅问渔,傅问渔,我发誓,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去救我小弟,去救他啊!”她大哭起来,这不作假,或许肖颜开有一百种脑子不清醒的病,她对小开却是真的关心。 傅问渔突然就冷静下来,双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转身看着众人:“软软绵绵,留下来照顾沈清让和千洄,顺便看紧肖颜开,不要让她跑了;毕苟花璇,召集蛛网的人,如果我换不回小开,准备硬抢;温太子你要准备好,你那四万末族兵士和无数的奴隶,随时可能造反,不要跟着我过来,要坐镇军中,不可慌乱;城王爷身体有恙又刚刚经历一场苦战,更要准备应对末族暴乱,便在此处休养,我,要去换回小开。” “你怎能把我们都撇下!”方景城低声质问。 “我只是,不会让恶人,奸计得逞!” “小姐我跟你一起去。”花璇擦着眼泪就要跟过来,不要这样子啊小姐,不要一副跟上次一样的表情,明知是死,也不肯罢休,不要这样。 “不许跟过来!谁跟过来我就死在谁面前!”傅问渔低喝一声,深深看了一眼千洄。 千洄瞬间了然,是的,傅问渔信了自己的那句话,她说会出很严重的事,最严重之事不过是有人为了她死掉,在这里的人,傅问渔一个都不舍得,一个都不想他们被牺牲,所以一个都不要跟过去,傅问渔她要一个人赴一场必死之战。 “或许有办法化解的傅小姐,你信我啊,不信我也要信我师父,你等一等,等我师父醒过来或许有办法,傅小姐,对不起……”千洄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流泪,她总是什么也不太在乎的样子,可是当她第一次知道了作为一国师,一个神算子的悲哀,你会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但你无法阻止,不能改变,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地绝望感真的足以把一个人逼到发疯的地步。 “都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傅问渔的话不知在骗谁,或许连她自己也都骗。 长老楼前挤满了人,尤谓应该是早有准备,只等傅问渔他们把肖颜开一带走,就立刻召集了末族的人等在这里,等着接受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的神秘力量,等着活过时间长久!也等着这里,要看一看谁敢当着这么多人,把天之异人带走! 尤谓他好深的心计,他知道末族的人最贪图的是什么,他学着傅问渔,利用这些人的贪婪助他成事! 傅问渔走过人群时,听到了阵阵欢呼,人们依次跪倒在她脚下,感激着异人将要带给她的力量,这疯狂的崇拜,要把傅问渔推上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傅问渔好像听不见这些声音,木然地走进长老楼。 尤谓在长老楼等着她,小开被他绑在柱子上,小腿在流血,看来尤三娘不欺她,果真是晚一时辰,割一片肉! “问渔姐姐你快逃啊,他们要抓你,问渔姐姐快跑啊!”小开看见傅问渔放声大喊,急得要哭出来,着急地扭动着身子,一挣扎啊,小腿又淌出了大片鲜血,他脸上有些淤青,应该是不听尤谓兄妹二人的话,受的委屈。 “我来了,放了他。”傅问渔狠下心不去看小开,只怕看多了要难过,想流泪,不好在这种人面前软弱。 “急什么啊异人,你平时不是很喜欢慢慢折磨人吗?”尤三娘扭动身子走到小开身边,手掌托起小开的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甚至恶心地伸出舌头要伸进小开嘴里。 小开嘴咬得紧死命抵抗,她不能得逞便一巴掌打在小开脸上,打得小开鼻血都流出来。又抓起地上的刀子往小开腿上扎了一刀,殷红的血冒出来,她笑得疯狂又扭曲:“好一个姐弟情深,小开公子,我哪里不好,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你住手!”傅问渔大喊一声,尤三娘是疯了,她这一定是疯了,否则能做出这种疯子一般的行径来! “傲什么啊,哼,两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好傲的!”尤三娘比划着刀子在小开腿上,像是在挑着什么地方再刺一刀,小开的腿在发抖,他应该是疼得要受不了了。 “问渔姐姐,快逃啊……”小开被她打得很重,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只能机械地重复着“问渔姐姐,快逃啊,快跑啊,快走啊”。 傅问渔听着心如刀绞,小傻子,小傻子,是我害了你,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她握紧了双手,看着尤三娘:“你再敢动他一下试试!” “哟,还威胁起我来了,我动就动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尤三娘说着就要伸进小开衣服。 “等等!”尤谓发现事有不对劲,叫住了还在发疯的尤三娘。 然后猛地冲来捏开傅问渔的嘴巴,果然她一嘴鲜血,再晚片刻,傅问渔便要咬舌自尽在此,与其让小开受尽屈辱地活着,不如死得干干净净来得痛快! “放了他,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死在这里!”傅问渔狠狠地盯着尤谓,他们不是要自己的异人之力吗?他们不是想活得岁月长久吗?如果他们把自己逼死了,他们就什么也得不到了!非但得不到,还要考虑一下外面那么多族人的疯狂! 尤谓眉头皱了皱,对尤三娘挥了挥手:“放他走!” “大哥,咱们说好了的……”尤三娘急道,明明说好了傅问渔,肖小开一个都不放过,怎么到这时候反悔了? “你聋了吗?”尤谓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尤三娘,尤三娘全身打了一个寒噤,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依然只能解开了绑着小开的绳子。tqR1 “小开,小开快醒醒,快走!”傅问渔大声喊着,想喊醒快要昏迷过去的小开。 过了半晌,小开迷迷糊糊醒来,看到被尤谓抓住的傅问渔,急得就要冲过来:“问渔姐姐,你放了问渔姐姐,你放开她!” “小开你听我讲,城王爷他们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在到处找我呢,你快去搬救兵,找他们来救我,快去!”傅问渔知道,好言好语是劝不走小开的,他太死心眼,不可能放心自己在这里,总要耍些花样骗过他,才能让他甘心离开。 “真的吗?问渔姐姐你不骗我吗?”小开总觉得,好像如果现在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傅问渔了。 “不骗你,我从来不骗你的。”傅问渔大力摇着头,终于把眼泪滚了出来。 “那问渔姐姐你等我,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你等我。”小开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瘸着腿狂跑着,往石屋跑去,地上流了好多的血,他也顾不上,他要去找城王爷,找温太子,告诉他们问渔姐姐被抓了,出事了,快来救救她,他不知道,所有的人都让傅问渔支走了,不许一个人跟着,不许任何人为了她而死去。 第二百六十七章三魂七魄 尤谓挟持着傅问渔,看着跑掉的小开,有些变态扭曲的声音在傅问渔耳边响起:“异人果真好伟大,为了一个毫无血亲的弟弟,愿意以身涉险,真是令我辈族人感动,想必,为了我族族人,一生困于此处,也是乐于奉献的吧?” 他说着扭动了机关,带着傅问渔缓缓沉入地下,在那里有早就准备好的阵法,那阵法等了上百年的时间,只等来一位异人,将她的一切奉献出来。 就在地门要关闭的时候,一道黑影掠进来! “城王爷!”尤谓低喝一声。 “受死!”方景城声音含着震怒,毫不迟疑一掌打在尤谓身上,可是却从尤谓和傅问渔的身体里穿过,耳边传来尤谓不知来往何方的声音:“城王爷,难道杜畏没有告诉过你,这长老楼地下二层,是比地狱更难闯的地方吗?” 杜畏当然有告诉方景城,他说那是千军万马也踏不破的地方,是整个末族最难闯的地方,若是能靠蛮力闯过,何需等到现在? 方景城双脚都落不了地,只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飘荡不定,从傅问渔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四周的凶险,稍有不慎,就要被绞杀。 “放他离开!”傅问渔转身冷冷地看着尤谓。 尤谓快速点住傅问渔的穴道:“总是用自杀这一招来逼迫我,不怎么好用,入了这地下二层,就是死路一条,异人还请好生看着!” 也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安静一片的地下二层亮起了无数的夜明珠,那些幽幽的绿光原来都是这些夜明珠的光线,当所有的夜明珠都发出明亮柔和的清辉时,这便见了整个地下二层这掠魂阵的真面目。 当真是宽阔无比,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头,不知这地下修了多宽的地方,傅问渔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整个地下的中心,头顶上缀着一颗最大的夜明珠,泛着明亮柔和的光,脚下是一个高台,台子上刻画着很多符文,这些符文傅问渔并不陌生,当初她救出三个小圣女的时候,就见过些有古怪的符文,这些符文好像能吸走傅问渔的生命一般。 “看来异人还记得,记得就好。”尤谓冷酷地笑着,看着一动不能动的傅问渔,笑声说道:“好好看一看这四周,异人,这将会是你这辈子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傅问渔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总不是好事,却又不能动不能跑,只是看着自己所处的高台宽达数丈,高台上还放着十根手臂粗的铁链不知做何用处,铁链上刻满了跟高台上一样的符文,那些符文好像能蠕动一般,透着诡异。 “城王爷!”尤谓突然高喊了一声,又变幻了几个机关,原本悬在半空的方景城在傅问渔眼前消失了,“既然你来了,不如就好好看着,你的女人是如何成为末族的千秋万代付出的吧,真是让人感动的异人呢。” 方景城好像被关在一道屏障里,奋力挣扎也劈不开那屏障,傅问渔好像就近在他咫尺的地方,看着一伸手就能碰到她,但不知为何,傅问渔却好像看不见了他,他大声地跟她说话,喊她的名字,傅问渔却听不见。 而傅问渔好像在说什么,方景城同样听不到。 尤谓很享受这种折磨他们的方式,被控制被压制了很久,尤谓等的图的不过是这一刻的释放,他围着傅问渔走了两圈,轻声叹息:“异人啊,我知道你不甘心为末族的人付出,强扭的瓜不甜,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希望说服你的原因,但你太过顽固了,怎么说也不听,只好用这种方式让你变得心甘情愿。” “你以为,我会为了城王爷而变得心甘情愿吗?你太天真了,我跟他早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傅问渔冷笑了一声。 “是吗?”尤谓笑了笑:“那也没关系,最多是你起初的能量狂乱一些,我年轻力壮不像那些老不死的,我的身子受得住。不过你可以想好了,你反抗一次,我就往城王爷身上插一把刀,你反抗几次,我就插几次刀,别到时候,城王爷死了你才知道心疼。” 傅问渔依旧没有弄明白尤谓到底准备怎么对她,所以她并不想跟他多话,只是她看不见方景城,是一件很令人焦心的事,好像是看穿了傅问渔的想法,杜畏动了动机关,方景城出现在他眼前,傅问渔几乎是下意识想冲过去,但却动不得。 这下倒好,两人彼此都看得见了,尤谓也觉得时间刚好,让他们二人彼此慢慢受折磨,彼此看着对方一点点受尽伤害,也是一件极有乐趣的事情。 所以他跳下高台,不知捏了一个什么诀,高台上搭着的十根铁链高高扬起在傅问渔身边四周,傅问渔一下子好像能动弹了,踏出去一脚刚要动,就被其中一条铁链缠住腰间,那铁链好像一下子就埋进了她的身体,不见痕迹,傅问渔只觉得大脑一阵刺痛,有什么东西被这铁链吸走,又听得尤谓高喊了一声:“拘三魂!” 傅问渔不明白这拘三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刺痛难以忍受,眼前痛得一片发黑,便猛烈地扭动着身子想把那条铁链从身子里抽出去。 “异人,我说过的,你每挣扎一次,我便送城王爷一把刀。” 他说到做到,竟然真的一把飞去刀扎在方景城肩上,傅问渔定睛一看,那不是幻想,方景城的肩头正在滴血,血滴到地面上,一滴接一滴,然后连成线,她痛得忍不住大骂:“尤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放了他!” “这的确跟他没什么关系,你就当是我觉得太无聊了,给自己找的乐子吧。”尤谓怪笑了一声,又操控着第二条铁链鞭打着傅问渔的灵魂。 傅问渔这一回不敢再反抗什么,只能死死地看着方景城,看自己不乱动,不抗拒的时候,方景城他是不是不会被插上刀子,看尤谓会不会信守承诺,可是她的灵魂好像要被打碎,那种从身体里最深处的痛一直贯穿至她头顶,却不使她昏厥,只能清醒地承受这痛苦。 万幸的是,尤谓没有对方景城怎么样。 “异人学得好快啊。”尤谓随随便便一句一般,第三根链接再埋入傅问渔身体里时,她的整个身子都悬空了,半浮在空中,好像是那些弯弯曲曲飘浮的铁链把她拱了起来一般。 而傅问渔只是再承受多了一次跟上一次一模一样的痛苦,并无例外,这些痛苦会一层一层的叠加在身上。 “三魂已拘,异人归位!”尤谓高喊了一声,突然刮起了无由来的风,风中似有人在声声哭泣,幽咽不已,傅问渔听不太清,只觉得耳边有无数的亡灵在歌唱着死亡的序曲。 “禁七魄!”尤谓一声唱,高台上剩余的七根铁链同时一跃而起,如同打神鞭一般抽打在傅问渔的身上,从头到脚,穿过傅问渔的身体,鞭打她的七魄,最后七根铁链如之前那三根一般,直直埋入傅问渔心脏的部位。 傅问渔只觉得,好像她的三魂,她的七魄,被这十根铁链在慢慢抽离,她并没有失去意识,相反,她十分清醒,她知道发生的一切事情,所以她的痛感也就真实而清晰,能清楚地感知到,灵魂被放在烈火上烹烤煎熬的感受,如果可以,她应该会痛得全身发抖,在地上打滚,不要什么形象,也不要什么坚强,只有无边无尽地痛,痛得恨不得立刻死去,得到解脱。 起初她还能动,便在半空中翻滚,想要把那些铁链从身体里拔出去,求求你们了,不要折磨我,翻滚间,他看到尤谓的刀一把接一把,往方景城身上扎去,他居然还在坚持着这个游戏,只要自己挣扎一次,他就伤方景城一刀。tqR1 傅问渔看得内心一片绞痛,她也很想哭,痛得大哭,难过得大哭,为方景城大哭,怎样都好,可是她不能哭,她不能发出声音,闭不上眼睛,她开始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再乱动,她死死地看着方景城渐渐倒下的身体,不再挣扎,她想,如果习惯了这种痛感,应该就能容易承受得许多。 可是是她想得太美好了,当她的身体渐渐不再能动弹,只能仰面悬浮在半空的时候,她依然还未失去神智,未能麻木,也依然未能习惯这种痛苦,从指头到发头发,比脚底到头顶,每一个地方,都透着令人绝望的痛感,而她时时刻刻都在清晰地感受着。 她的生命,她的力气,她的灵魂,在慢慢地顺着那十根铁链被抽走,那些蠕动着一般的符文如同鬼魅起舞,泛着妖异的幽幽绿色。 “异人,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尤谓收了手诀走到傅问渔身边。 他很清楚,此时的傅问渔听得到,感受得到,她正清醒地承受着灵魂被鞭笞,三魂七魄被抽离地痛苦,这痛苦有多狠,尤谓并不想感受一番,他只是很乐意告诉傅问渔:“异人,你可记得你是不老不死永生不灭的?” “你将在这里,清醒地承受拘魂禁魄之苦到永远,永远,永远,没有尽头,没有结束的那一天,因为你是不死之身,你的灵魂便常在,你的异人之力也就常在,你将造福末族子民,一代又一代,直到,有下一位异人的出现,可是你知道吗,最久的一位异人,活了八百七十三年,最短命的异人,也活了有一百多年,如果一直没有异人出现,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末族的族人,将会永远感念你的恩德,异人,我伟大而崇高的异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末族之变 方景城身上一共有五把刀,傅问渔一共挣扎了五次,到最后傅问渔一动不动的时候,方景城突然希望再给他来一把刀,至少证明傅问渔还有知觉,还活着,还懂得痛苦和反抗,可是到最后她只是一动不动,睁大着双眼看着上方,身体悬浮在半空,那十根铁链好像不是从外伸出她的体内,而是从她的身体里由里向外而长出的。 萦绕着傅问渔身体的是充满了生机和生命力的绿色光芒,那是她的生命,是她的异人之力,那就是末族族人无比贪图的东西。 顺着那十根铁链,绿色的蠕动的符文像是有生命,一直沿着铁链往看不见的地方涌去,那大概是傅问渔的生命,大概是能让末族的人活过两百年寿命的东西,他眼睁睁地看着傅问渔被禁锢在此,却毫无反手之力,反而被困在此处,这种感觉把他逼得要发疯。 所以当他一把接一接地抽出身体里的五把刀的时候,他连哼都不哼一声,好像那不是他的身体,溅飞出来的不是他的鲜血。一双血淋淋的手握紧了刀柄,既然这些刀能飞得进来,就一定有出得去的方法,找不到,就活生生砍出一条路来! 尤谓听到了方景城想要突破出来的声音,但他并不以为意,像他这样做无用功的人多了,却没有一个成功过,他只是专心地等着最精纯的异人之力从傅问渔的身体里流出来,那便是三大长老打破了头也要抢的东西,能让人活到三百岁的力量,那是一团纯洁无暇的白色,不像那些铁链上绿幽幽的东西,那一团白色力量充满了圣洁的光辉。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一团纯洁的东西出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错,便晃动着傅问渔的身体:“把他交出来,把你的灵魂交出来!异人,交出来吧,让我接受你的恩赐,快,让他出现吧!”他像是疯了一般,时而疯狂,时而虔诚,时而阴冷,时而哀求,求着傅问渔把那团力量赐给他。 而傅问渔听得见他说话,也知道他说的那一团力量是什么,胸口那处的确有一股神秘的温暖的力量,那股力量也的确是想破体而出,但是被一个东西封住了,这东西是——沈清让曾经给她下的血咒。 如果有人可以看透傅问渔的身体,便能看到有一张血色的密集的网,笼罩在傅问渔的心脏上,网下面是一团冲破囹圄的白色力量,它被这道血网死死拦住,根本突破不了半分。 大福倚大祸,大祸未必不倚大福,曾经是被沈清让用来控制傅问渔的一道血咒,如今成了守住傅问渔最根本命源的力量。 尤谓得不到这股力量,显得有些有发狂,拼命捶打着傅问渔的身体,只差掏出刀子要把傅问渔的心脏掏出来,傅问渔既要承受灵魂上的痛苦,又要承受尤谓带来的肉体的折磨,她很希望就现在,让她的神识涣散,成为了一个傻子也好呆子也罢,什么都好,不要让她能感受任何事情。 刚强坚韧如傅问渔,她甚至只求一死以得解脱,不要让她永远这样清醒地承受这痛苦,这太残忍了,残忍得令人不敢细想,她的永远是多久,是一百年?两百年?八百年?又或者是没有尽头? 方景城看着尤谓捶打傅问渔的身体,他看得目眦欲裂,原本以为,不会这么痛苦的,被傅问渔那般残忍地拒绝伤害过之后,以为自己看到他出事,不会痛苦得像这般地步,虽然也很想救她,很担心她,但总是能克制得住,不会如此刻一般,恨不得在那处受罪的人是自己,恨不得毁天灭地也只想把她救下来,恨不得以自己一死来换得她平安无事。 从来不知,原来自己一直都这样爱着她,没有因为她的拒绝她的冷漠而衰减过,当她有事,依然很想挺身而出,不顾一切,什么原因都没有,只因她是傅问渔,方景城就像拼尽一切力量护她平安。可他被困在这小小的地方,像头被困笼中愤怒的困兽,阵阵嘶吼,通红着的眼睛看得令人害怕。 他很想就这样冲过去杀了尤谓,但困住他的屏障让他不能动,他悲愤之下奋力一刀以泄心中怒火,竟真的让他活生生劈出一道细缝来,这让他大受鼓舞,拼了全力去劈砍那道细缝,他必须尽快出去,他不知道傅问渔现在在承受的是什么,但他必须快点救出她! 这边一直在僵持,傅问渔一直在承受,那边的小开跑回家中,却只见到所有人都怔在那处不能说话,只有肖颜开看到小开的时候,惊喜地大叫了一声:“小弟,小弟,你没事就好!” 小开看到她身上被绑着绳子,想过去替她解开,突然又想到:“你们是不是知道问渔姐姐用她去换我了?” “你们都知道是不是?” “你们让她去的,是不是!” “小弟,此事本就是因她而起,她去救你,很正常啊。”肖颜开勉强笑着说话,“如果不是为了抓她那个天之异人,谁会绑走你呢?” 小开听不进去她的话,他只知道问渔姐姐骗他,她说好了的等自己找到了人就去救她的,她骗自己,自己要回去找她。所以他转身就跑,要赶去长老楼,要救下问渔姐姐啊。 “小开!”一把抱住他的人是花璇,花璇脸上的泪痕从未干去,“小开,要救小姐,你就听我们的话,我们不会放弃小姐的。” “为什么不拦住她?你们武功都那么好,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小开在花璇肩头静默发问,不见歇斯底里地尖叫,也不哭不闹,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么不珍惜问渔姐姐? “因为对小姐而言,你更重要。” 小开哭得无声无息,从花璇怀里抬起头来:“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小开啊,要做的很多,跟我来。”花璇拉着小开离开,不冲动就好,不要被逼得疯掉就好,只要有他们在,用尽一切力气,也要救出小姐。 “小弟……”肖颜开喃喃一声,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小弟,怎么能就这样无视了自己的存在? “等我救出了问渔姐姐,我再来找你。”小开对着她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她被绑在这里,肯定又是她做了什么事,否则不会有人主动找她麻烦的。 一路跑来,小开没有发现,已是秋天的末族长出新鲜的小草嫩芽,带着淡淡的青黄色,落了叶了大树又有了新的绿衣裳,谢了花儿又开,开出娇艳明媚的颜色,垂垂老矣的老翁头发转青,已是迟暮的妇人皱纹见平,驼了后背的老妪挺直了脊梁。 末族,在慢慢地变化着。 这就是这个种族的人,能活上两百年的证据,他们的衰老会被减退,流逝光阴会重新回来,青春的日子要长过外面的人,他们觉得身体里充满了生命的能量,这能量能使他们获得新生。 这新生,基于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永永远远接受灵魂受刑之苦。 未出傅问渔所料,温琅的那四万末族兵卒也显得亢奋不已,他们知道这是异人的力量,这是末族的力量,拥有着如此神奇力量的他们,为什么要听令于一个凡人?还有那些被困为奴修筑道路的人也起了异心,既然他们已经得到了上天的恩赐,异人的恩赐,他们就应该是这世上最高贵的人,怎么可能替别人干活? 温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厌恶的神色,他总是很好说话爱开玩笑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打从骨子里的厌恶这些末族的人,大概是他们身体里有着傅问渔的生命吧?也或许因为他们脸上贪得无厌让人看着反胃,他第一时间放走了那些想要自由的高贵人,解开了他们身的铁链,与其等到他们闹事闹到不可抑止的时候,不如提前放走了省心。 有些让人恶心的,是他招的那四万末族的兵。 “你们说你们要自立为军,不受本宫管理?”温琅带几分邪气地看着这些人。 “不错,我辈族人天赋异禀,岂会为你等所用!” “好啊,没问题,你们尽可自立为伍去,本宫绝不拦着。”温琅答应得果断干脆,半点拖泥带水也没有。tqR1 “本月例钱……” “照发,现在就发,发了你们立刻就可以走!” “还有这兵器……” “要多少你们拿多少,随便拿。” “太子殿下你……” “怎么着,连我也要?” “属下不敢!” “给本宫滚!再让本宫见到你们,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见一打,本宫就踏着尸骨走路!” “是!” “来人啊!”温琅摔了个茶杯。 “在,太子殿下。”这是温琅自己的那一千余精锐。 “给本宫把眼睛睁大了,等时机一到,把这末族的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杀个干净!” “是,太子殿下!” 温琅的愤怒堪比当年他的朋友惨死之时,他突然有种恨不得整个末族为傅问渔去陪葬的冲动,恨不得把眼前这些人统统杀光,一个不留,只要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你们不是要活上两百年吗?我让你们两个时辰都活不到! 一千余精锐待命,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说话从来不是玩笑,他如此认真地下过的军令,必将成为现实,他们需要把眼睛睁大,在这里,进行一场屠杀。 时机来得很快,快到他们不敢相信。 第二百六十九章兵荒马乱 十月初一,是很兵荒马乱的一天,比之去年的九月初九有过之而无不及。 去年九月初九是大家根本不愿意想起,不愿意面对的,但这一年的十月初一,每一个人都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就跟傅问渔受抽魂之刑的清醒一般,必然理智清醒地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能做什么,他们该做什么。 杜畏在方景城和傅问渔双双掉入地下之后爆发出了他强大的统筹能力。 尤三娘很会躲,但是躲不过毕苟的鼻子,她找起来人总是格外容易,所以很轻松就从人群中揪出了尤三娘,尤三娘冷笑着:“我哥哥马上就是末族族长,到时候他振臂一挥,整个末族都听我们的……” “啪!”毕苟学起傅问渔的东西来总是格外地快,一巴掌甩在尤三娘脸上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她叫来了软软和绵绵:“一刻钟,从她嘴里问出尤家通往长老楼底下秘道的地方。”之前温琅一直住在长老楼,尤谓三不五时地去看肖颜开却没有被温琅发现,就证明绝对还有别的秘道可以通到地下二层,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在尤家,尤三娘若是知道,就少受一些苦,不知道,就多受一些。 软软绵绵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再嬉闹,认真地点头:“可以!” 身后立刻传来尤三娘的惨叫,花璇顺手掩上小开的耳朵,小开推开,口中有着带血的恨意:“我很讨厌她,她在遭报应而已,我不怕!”那恨意听得连花璇都觉得很是刺耳尖锐。 毕苟出来对花璇点了下头,这里交给她,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花璇叮嘱她要小心。 若是有人细心,会发现流七月已不见了很久了,没有整天跟在毕苟后面变着花样的给她变好吃的,他好像在某一天里突然消失在了末族,不知去哪里。 今日毕苟,便是接流七月重新回来,带着他的大军。 瘴戾三族从来都是守望相助,虽然高沙族强大一些,但也未真个做过什么欺凌弱小的事儿,所以当流七月邀请蛮族和巫月族两位族长,跟他一起玩一票大买卖的时候,他的信誉和人品还是有一定保证的,当然,这并不能掩盖流七月借着方景城的威风,对另外两位族长进行过恐吓强迫这一事实。 无论怎样都好,瘴戾三族团结一心,要帮着城王爷教训一下末族这个过份惹人嫌弃的族落,这个事儿总算是这么定了,流七月七七八八召集了人马有六万余,其中蛮族大力士有近八千之数,这八千人一个可以顶三个用,他们天生牛力,体性魁梧,个个都是摔跤的好手,然后流七月又打开了兵器库存不惜血本,给他们配备了好刀枪,在末族不远的地方蛰伏了数日,只等城王爷一声令下,就准备要冲进末族来大干一场。 这也是温琅没有查到方景城动向的原因,温琅查来查去,总是不会想到真正的敌人就是隔壁邻居的。 令流七月有些意外的是,他等来不是城王爷一道军令,而是他家小娘子哭得通红的眼眶。 “流七月,去把末族的人都杀了吧,除了老弱妇孺,一个都不要留,全都杀了!”毕苟红着眼睛恨声说道,刚才她穿过街道而来,沿街听到的,都是末族族人的欢呼声,歌唱声,毕苟忍不住拉住一个人,问他:“你知道异人需要付出什么让你们得到这两百年的寿命吗,你就这么高兴?” 那人这样回答她:“那关我什么事?” 那关他什么事,只要他过得好,异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关末族族人什么事,就像当年年幼的小圣女被人玷污被人豢养被人奸杀,关这些末族的族人什么事,他们只能活得过五十岁就好! 关他们什么事!哪怕他们受尽了恩惠,享尽了好处! 关他们什么事!哪怕他们逼得小姐生死不明,大难临头! 关他们什么事! 那么,他们,死了,关别人,什么事! 杀光了他们!关谁什么事! 流七月抱住毕苟不知该怎么劝她,该要早些告诉她,末族的人他们的疯狂是传承了一千年的,是一脉相承的,没有任何人治得好这令人恐惧的民族。tqR1 他大手一挥,六万蛰伏许久的大军踏破了末族的大门,温琅修的那条宽阔的马路,他们是第一个尝到甜头的,那条路够宽阔,够平坦,够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横着走。 路上遇到了一些阻碍,他们解决起来原本要费一些时间,没成想转眼路就被清好,温琅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千余银甲闪耀的精锐亲卫,他看着流七月,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兵马,苦笑了一声:“少将军啊少将军,你果然还有后手在等着我,好好好,是我输了,我从来就没有赢过你。这一次,你也一定要赢啊!” “温太子!”流七月对着温琅一拱手。 温琅调转了马头挥挥扇子:“给你用了,杀个痛快。” “谢温太子!” 蛛网刺客暗卫要做的是另一件事,如果尤三娘那里不能吐露有用的,能进入到长老楼地下二层的的有用消息,那么他们将会是唯一一群有能力找到机关的人,所以杜畏给他们下的命令很简单:“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长老楼的机关!” 这道命令其实很让人绝望,因为他们在长老楼曾经住过那么久,也没能找到长老楼的机关在何处,这座楼树立了有上千年,他的岁月太过长久,布下机关的手法也太过古老,不会在任何一本书籍里有记载,卫风作为带领这只队伍的人,他显得有些挫败和痛苦。 这地下关着的是他的少主,以及他的少主心爱的女人,半个蛛网的话事人傅小姐,他身负救出他们的命令,却无法完成任务。 于卫风而言,这令他绝望。 杜畏坐在椅子上,认真想着每一件事,不时提点几句补上,他显得很沉稳的样子,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最是慌不得,少主和傅小姐的性命就系在他肩上,越早找到长老楼的秘道,越能早些救出他们。 至于放流七月入族,是在他们计划之外,本来应该是把这里的事都处置妥当了,只剩下温琅这么个刺儿头的时候,再把流七月放进族落,轻松收拾了温琅又不失和气地圆满解决末族之事。 但傅问渔被捉走,少主跟着跳下去这些事打乱了一切计划,现在,杜畏只求快速清理末族,快速掌控末族,不听话的人通通一刀砍了,因为要救傅问渔出来,就意味着要带他们为之疯狂的天之异人,要跟整个末族作对。与其等到到时候矛盾大了不好处理了,不如现在提前杀个痛快! 但杜畏总觉得自己想漏了什么东西,他很用力想了许久,怎么也想不起来,心想或许是他忧思过多,疑神疑鬼了。 未过多久,花璇回来报信:“尤三娘招了,尤家的确有秘道,但只有尤谓知道,反复拷问过,她实在不清楚在哪里。” “尤三娘怎么处置了?” “杀了,我杀的!”小开一脸是血,狠声说道。 杜畏有些惊心,小开不是这样的人,他是最平和不过的,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嗜杀气机?再看他的手,果然拿着一把刀,刀上还滴着血,可是小开的手太稳了,第一次杀人,他的手丝毫不颤。 他手起刀落,捅进了被折磨得崩溃不成形的尤三娘身体里,血溅到他脸上,他像是杀红了眼,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把尤三娘几乎砍成了肉酱,看不出人形! 杜畏看了花璇一眼,花璇眼中也满是担忧。 “你带小开去尤家,翻天覆地,也要找出秘道来,实在找不到,把尤府拆了都行!”杜畏吩咐道。 “是!”花璇领命退下。 所有的人,都在为傅问渔的命抢时间,他们并不知道傅问渔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只知道她有危险,方景城有危险,他们需要拼却一切可以拼的力量,去把傅问渔救下来,把城王爷救下来。 在大家都在为傅问渔拼命的时候,方景城也不例外。 他握着刀柄的手磨出血泡,血泡再被磨破便是一手的鲜血,刀被他砍烂了一把又一把,身上的衣服汗湿了一次又一次,他只是紧咬了牙关,目光坚毅得好像一道雷劈在他身上他也不会放弃,因为失血过多,出汗过多加他身体本来就带着病,所以他的神智有一些模糊了,唯一支撑着他继续下去的只有一个念头,傅问渔,她还躺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救,那么就算到死,也不能放弃,不能停下来。 偶尔一抬头,他能看到傅问渔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白光要跳出去,尤谓拼了命要想要抓住那团光,每次失败的时候他就特别疯狂,恨得疯狂踢打傅问渔的身体,暴戾万分。 最近这几次,尤谓已经越来越接近成功了,方景城并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只是偶尔听起杜畏提起过什么异人本源,想来是对傅问渔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尤谓才这么反复努力地也要得到。 那就更不能让他得逞了啊! 他最后一次看清时,好像是那团圣洁的白光要从傅问渔体内被尤谓拘出来,他捧在手心里像是撕扯着一段云朵一样,要把这团光从傅问渔身体里拉扯出来,傅问渔的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好像比起之前拘三魂,禁七魄的时候,更为痛苦! 第二百七十章给老子拆 傅问渔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去年她在山城救人的时候,也死过一次,用沈清让的话来讲,那叫渡异人二世之劫。 她在“死”去的时候,飘荡在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彻底漆黑的空间,后来又去到了一个飘着樱花花瓣,到处都是坟茔的地方却显得圣洁的地方,她还看到了自己的坟墓。 这一次,她又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一回她很轻易就找到了自己的墓碑,绕过墓碑又看了看其他的墓碑后面是不是也有一口没有封起来的棺材,果然是有的,只不过那些人的棺材里是空的,只有自己墓碑之后的棺材里装着自己。 永死,换永生。 这里大概是历任异人的陵墓群,每一块墓碑都是一位曾经的异人,因为自己是这世上唯一的异人,所以自己的棺材里才会躺着自己,以这个地方的永死,换在那个世界的永生。 直到下一个异人出现,自己的棺材也会跟别人的一样,变得空空如也吧,在两个世界都消失掉。 只是这一次,她是带着无尽的痛楚来的,她看见自己躺在自己墓碑后的棺材里,被十根铁链锁住,痛得面无血色,痛得大汗淋漓如水一般流下来,却不能哭,不能喊,不能动,不能说,只能沉默而清醒的承受。 她看见自己跃进了棺材里的自己的胸口,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也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也渐渐没进了棺材里的自己的胸口,然后那里便有团柔软的,洁白的,温暖的像云朵一样的光团,三世灵魂皆在此处。 这便是异人本源,是她不老不死不灭的力量根本。如果失去这团异人本源,她便会永远活得如同现在被悬浮着的模样,不能动不能说不能笑,却神智清醒地承受着痛苦活到永远。 那一团异人本源,是傅问渔的精神世界。 眼看着,那一团异人本源就要被尤谓彻底拉扯出来的,他的眼睛都瞪大了,脸上全是兴奋的神色,只要得到了这个,他就得到了一切,他就是三百年的天寿,他就能主宰末族,到时候他自可以出族横扫天下,他可以活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末族的人可以活两百年,可以有无数的子子孙孙,哪一个国家和族落的人,能与末族做对? 就算打不过,活生生拼时间都能耗死他们! 所以尤谓他哪里需要别人承诺他什么高官厚禄,这些东西,他都可以自己去得到,当时所图的,不过是为了一时的安稳罢了,不是借着他们的东风,隐藏自己的野心,哪里这么容易就成事呢? 他邪恶地大笑着,猖狂得意,癫狂神经,像是在向不存在的人宣告他的胜利一样。 方景城最后一刀,高高举过头顶,奋起一击,那道禁锢他的屏障原来是道透明的门,用什么造的不知道,方景城也不想在此时研究这种东西,只是把手中的用力挥出去,一刀砍向了尤谓! 尤谓心惊胆战手一抖,那一团好不容易快要成功到异人本源重新缩回了傅问渔胸口,他气得几欲发狂,疯狂拔动机关,要将方景城活生生杀死在这里! 方景城左躲右闪仍不免受伤,可他又一直坚定不移地要往傅问渔这里冲过来,更是避无可避,摇摇晃晃的身体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去一般,到处都是伤,有的地方已见森森白骨,他嘴里好像喃喃着一些话,细听下去好像是:“问渔,问渔撑住,我来救你了。” 尤谓听了觉得好笑,一个连站都站不住的人,也好意思说来救人? 设下几道机关,尤谓并不关心方景城这个在他眼中是必死之人的蝼蚁,在踢了几脚傅问渔的身体之后,又重要按捺下性子,引导着那团白色的光冒出来。一点一滴,不能着急,要越过沈清让那个该死的国师设置的血咒,要小心不伤到这团本源之力,这都是需要耐心的精细活儿。 血咒与沈清让心血相连,他只需一动心念就能杀了傅问渔,自然也能感受有谁在傅问渔的心,动手脚。 中了一刀昏迷不醒的沈清让躺在床不上,眉头几皱几松,突然猛地睁开了眼,又大吐了一口鲜血,这吓坏了千洄,连忙递着帕子和清水给沈清让,扁着嘴的模样特别可怜兮兮:“师父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出什么事了?傅问渔呢?” 千洄便把事情从头到尾给沈清让说了一遍,包括自己那句不该不讲的话也讲了,沈清让并不怪她,她还太年轻,未曾入世修行,未见太多生离死别便习不来随和看淡,也是好事,至少还有一份热忱的心肠。 “温太子呢?”沈清让问了一声。 “这会儿正帮着找通入地下二层的秘道呢,大家都快疯了一样。”千洄打着哭腔说话,她也很想去帮忙,可是她一双腿不给人帮倒忙就已经是帮大忙了。 沈清让撑着身子站起来:“来不及了,再不闯不进去,到时候救出来的傅问渔也是一个没有思想的人!” “师父你说什么?”千洄急声问道。 “我要去温琅,还有杜畏,你留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吧?”沈清让叮嘱一声,披了外衣就外赶。 千洄听话的坐好一动不动,一个傅问渔啊,真是将整个天与地都搅得要翻过来了。 温琅还在跟杜畏研究着闯阵之法,只见沈清让扑进来:“赶紧强行闯阵,尤谓在夺她异人本源,好在有血咒相阻,他现在未能得逞,但再晚一些,就救不回傅问渔了!” 温琅一把提住沈清让的衣服,不曾查觉他说话的声音都发抖走音:“你给我说清楚,救不回傅问渔是什么意思!她会死吗?” “异人是不死的,她只是不能动,不能说,不能笑,不能哭,到永远,但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切,冷,热,苦,甜,以及疼痛等等一切,这样的傅问渔,不如死了快活!” 小开正好走进来,听到沈清让的话手里拿着几张尤家的地形图全部洒落,直直地怔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流七月,流七月,流七月呢!”温琅突然大叫起来。 流七月连忙走出来:“我在这里,温太子怎么了?” “带一万人,跟本宫来!”温琅狠下眼神翻上门口的马,一路狂奔到长老楼。 这里依然聚集着很多人,毕竟这里是异人之力散发得最强烈的地方,脚底下踩着的就是异人,他们有不少人是抱着来朝圣的心态感受一下更为浓烈的异人之力是什么感觉,对于异人到底在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并不是很关心。 温琅纵马而来,踩伤踢伤了不少人,末族的人在这两天里日渐有了优越感和高贵感,能多活几百年便要比外面任何都尊贵一些,便看不上温琅这粗鲁的举止,觉得冲突他们这些优越高贵的人。 “给老子,拆楼!” 温琅一声高喊,不仅把末族的人吓到了,甚至连流七月也吓到了。 长老楼不好拆,末族族人心中圣地的象征,拆这里跟要他们老命无甚差别,虽然流七月和毕苟嘴里喊着要把这地方的人全杀光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杀上几百上千个解了气就好,不会真个要赶尽杀绝,可是,这拆长老楼,就真是等于要跟他们死磕到底,不死不休了! 温琅不等流七月他们回话,自己先行踏马而起,一路飞檐走壁,落到了长老楼最高处,搬起那里几片青瓦,狠狠往下面人群砸去:“听不见吗?给老子把这破楼拆了!” 流七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下胆,抬手一挥:“拆!” 人群里果然发起了激烈的抵抗,末族的人平时再怎么不堪,在保护长老楼这件事上他们还是有一些默契的,这地方在他们心目中是神圣的,是不可侵犯的,除了上次圣女事件他们有所亵渎长老楼之后,基本上从来没有人敢在长老楼面前放肆,温琅一上来就要把人家楼给拆了,他们不愤怒抵抗才是出奇。 好在不怕惹事的人不止温琅和流七月,杜畏还在长老楼研究的机关的卫风他们出来,别研究了,直接把这破地方砸了吧! 楼,是要拆的,人,也是要杀的。tqR1 末族的人负隅顽抗并没有什么用,当这些外族人不再内斗,团结在了一起的时候,他们的智慧和能力不是末族的人比得起的。蛛网的人负责清理掉那些闹事的族人,杀人如切瓜形容他们都有点不再合适,那种近乎压制性的屠杀,像收割稻子一般收割人命的疯狂和残暴,让末族的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反应过来这是谋杀。 遍地死尸! 流七月的人负责快速把这破楼拆掉,这里蛮族的人就显得格外有用了,那些在外人眼里看来沉重无比的巨石,在他们手中只像个玩具一般随便就拆掉了。 温琅留了个心眼,这破楼随便拆,石头往远处扔,不要砸到了下面这九十九具神像,天知道傅问渔到时候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会不会用这些神像?他对这个奇奇怪怪的末族简直已经怕了! 那座古老的长老楼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坍塌,千年高楼不知起了几时许,但拆掉这里只是眼看着。 第二百七十一章纵死不惜 方景城就像不散冤魂一般死死缠着尤谓,这反倒让尤谓有了些兴趣,杀一个人很简单,但折磨一个不想死的人却更有意思。 他不知道方景城想不想死,但他知道,在方景城未救下傅问渔之前,他是不想死的。 他看着被机关暗器所伤的方景城,忍不住哈哈大笑:“何必呢城王爷,不过是个根本不喜欢你的女人罢了。” 方景城半撑着身子,抬起鲜血覆面的脸:“就算她不喜欢本王,也是本王要保护的女人!”tqR1 “说得倒是好听,你倒是来保护一个看看?”尤谓一边缓缓取着异人本源,一边冷冷嘲讽,嘴上的漂亮话谁不会说,自己能比他说得好听一百倍,能做到再说吧。 这些话傅问渔也听得见,方景城一次又一次像寻死一般地冲上来,她也都知道,她很想跟方景城说:回去吧,别挣扎了,方景城,不要陪我一起死在这里,逃吧,你是城王爷,你是少将军,不要为了我舍命。 她听得见方景城的血滴到地上,她想告诉方景城,我不怪你了,也不恨你了,我不想你死,你走好不好?不要再冲过来了,方景城,哪怕你对不起过我,我也……不想看到你死去啊。 可是她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她的表情神圣而高洁,她的动作优雅而美丽,她承受着这世上最难以言喻最不堪忍受的灵魂鞭笞,若无意外,她要承受这痛苦到永生永世,难以解脱,却被迫用着最平静出世的表情。 方景城的右臂好像是只剩下几根筋连在了一起了一样,晃晃荡荡像要断去,大腿上到处都是口子,衣服早就破烂,更有无数的伤口在身上,换一个人,早就死了一百次,撑着他不倒下的,只是近在眼前,他豁出性命也要救的傅问渔而已。 不爱自己了无所谓,视为陌路了也无所谓,我还爱你,爱到灵魂深处,爱到纵使我死也保全你,我就不会让你死我眼前的,傅问渔,再等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拖着涌血的步子,方景城再一次走到了高台台阶,尤谓嗤笑了一声,每次到这里,尤谓都只用轻轻一拔机关,方景城就会被各式暗器打退,一次又一次,也不见死心,该说他执着好呢,还是该说他犯贱好? 这一次,尤谓又是毫无意外地轻轻拔动机关,只等着听方景城被打回去倒地的扑通声,在这个无聊地取走异人本源的事情里,那声音是他唯一的乐子。 但,这一回他很久都没有等到这个令他愉悦的声音。 他察觉不对劲抬头看,只见方景城倒提着一把刀,正一步步往上来! 尤谓又拔了拔机关,不见任何暗器出来,他有些慌了神,这些机关是绝不可以出错的,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慌乱之下,他将所有机关都按了一遍,没有丝毫反应! 方景城并不理会他这些,他只知道,他终于走到了这个该死一万次的人面前,所以出手毫不留情,斜斜一刀要砍在尤谓的脸上,劈开他的脑袋,尤谓其实本也是会些武功的人,本不该方景城吓只会连连躲避,大概是见了他脸上整脸的血,还有他身上累累的伤痕有些被其震慑,躲得慢了些,他脸皮被一刀划破,越发丑陋。 “你……你做了什么!”尤谓并不知道,让他机关失灵的,是上面那些一怒之后要拆了长老楼的人,而不是方景城,他只是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人,敢拆长老楼。 方景城森然冷笑,这笑容在他满是血的脸像是嗜杀的魔鬼,提着刀划在地面上,发出金属与石面相接划过时,令人牙齿发酸的声音,尤谓摸过一把刀,举着刀跟方景城对峙。 “你一身是伤,不是我的对手!”也不知他是不是为了给自己的壮胆,对方景城冷笑着说道。 “本王的女人,岂容他人定生死!” 一声凛冽带风的厉啸,少将军方景城,着一把大刀呼啸生风,劈头盖面朝尤谓杀去,尤谓被逼得急了匆忙迎战,几招过手连手中的刀都被方景城打飞了。 但方景城也不好受,眼前有些花,失血过多加上过于疲累,他连着都着有都费力,举了举刀只想快点解决了尤谓,就能把傅问渔放下来了,看她的样子,好像很痛苦。 尤谓也发现了方景城的身体状况,恶毒地围着方景城转圈,从后偷袭一刀捅在方景城的腰腹间,方景城对这种伤已经习以为常了,怪异地笑了一声,夹紧了尤谓的脑袋猛地往地上给他撞去,撞得他头顶开花血流如柱,像条死蛇一样不甘挣扎了一番,等他不动弹了,方景城这才把他丢一旁。 听到头顶上有轰轰隆隆的声音,这些蠢蛋终于想到把这破楼拆了救人了,也还好,不算晚。 方景城笑了笑,柱着刀撑着身子起来想解开缠绕在傅问渔身体里的铁链,可是他手抖得厉害,关节破了皮和肉,看得见白骨都有刀痕,便使不上什么力气,更不知道那链子为何能像长进了傅问渔身边一般,半天没能把傅问渔放下来,只能抱着她的身子:“争点气啊傅问渔,挣脱这链子。” 傅问渔听得见方景城的话,也知道方景城跟尤谓大打了一场,更知道,方景城伤得很重很重,重到他连说话的声音都虚得快要断气一般。 她用力地想张嘴说什么,可不论她怎么努力,就是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方景城想起当时尤谓将傅问渔这样缠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个规律,拘三魂,禁七魄,是哪几根链子来着,是不是按着顺序来,就行了。 他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试了又试,头上掉下来一些石头渣子,那是流七月他们在凿地。 一日一夜,他们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过,好像只一眨眼,天就黑了,又一眨眼,天又亮了。他们好听不见外面凄惨的尖叫声,也不管长老楼外可以铺路的尸体,末族的人疯了一般要涌进来阻止他们,绝不肯让他们带走异人。 杀伐四起,血光四起,这个让人倍觉恶心的族落一点一滴终于走到了他们的末路,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整个末族的上空。 温琅他们全都不理,他们只是祈求,他们虔诚地求着上苍,月转星移请你们慢一些,东方日出请你们慢一些,晨鸟寻食也请你们再慢一些,给我们多一点的时间,让我们再努力一些,救出下面那两个人,求上天,你再仁慈一些。 没有人敢哭,所有人紧绷着心弦,屏气静声不敢说话,像是任何话都会击垮他们脆弱的神经。 在他们摧枯拉朽的速度下迅速被拆成一堆废墟的长老楼,终于被打穿了第一层地板,进到了地下一层,这里看着像是几大长老秘密交谈说话的地方,但这里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的目地在更下面一层,于是流七月继续闷头苦凿,榔头锄头一起上,一个个都心急如焚,不知道下面的傅问渔和方景城到底怎么样了。 那些沉闷的,一声复一声的凿地声像拷打着他们的已经快要崩溃的精神,每一声下去,好像都离傅问渔和方景城近了一些,每一声下去,又像是他们离自己远了一些,小开红着眼睛,还没有洗去脸上的血,死死的目光盯着地面,他知道,他的问渔姐姐就在下面,就等着自己把他们救上来。 他握紧了双手,紧得指甲掐进肉里也不知疼痛,他只希望下一声闷响响起时,就能看到他的问渔姐姐。 当他们把这楼拆了,把这地凿了,当他们终于把地下二层打开了一个口,透得进来一丝光,方景城也终于找对了铁链的顺序,十根铁链从傅问渔体内抽走,那掠夺她身体里力量的铁链哗啦一声地掉落在石台上,蠕动的绿色符文安静下来,那些绿幽幽的萦绕在傅问渔身体四周的光也尽数回到她身体里。 悬在半空中的傅问渔掉落在方景城怀里,只是她暂时依然还是说不了话也动不了,被折磨了近两日的灵魂没有那么快可以得到复原。 方景城失去了所有支撑他不倒下的动力,四肢大开地躺在地上,傅问渔靠在他胸口,方景城似说非说有一句:“就这么死了,也不错。” 傅问渔很想动一动问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可是她连眼珠子都转动不了,只能听着方景城的呼吸一声弱过一声,好像随时会死掉,她的内心焦急万分,拼了命地想要挪动身子,哪怕是动一动手指头也是好的,但就是什么都做不到。 方景城,方景城你继续跟我说话,说什么都好,说我们以前的那些事,说那时候在城王府里你帮我摘的青梅,说你带我看过的大片桃花,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些言不由衷的假话,跟我说说话,方景城,不要睡过去,醒一醒,活过来,最难的最苦的都过去了,怎么能在这时候放弃活着的念头? 你醒过来,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第二百七十二章微微,微微 上面的屋顶的口子开得渐渐大了些,温琅探着脑袋过来看下面的情况,看到方景城裹在血衣里,形同躺尸一般地躺在那里不免着急:“少将军!少将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傅问渔,你呢,听得见吗?” 下面没有人回应他,方景城不知生死,傅问渔说不了话,上面的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先下去看看吧,我下去!”小开推开众人要挤下去,可是口子还太小,容不下他的身子穿过去,他急得直想哭。 “不如我来试试吧?”众人找了找人,竟是杜微微,在一行人当中她的身形的确是最娇小的,毕苟和花璇都有习武,骨骼较大,而软软绵绵微胖,身上有肉,唯独杜微微纤瘦苗条。 “小心点,有什么事就大喊,刀子给你防身用。”杜畏看了一眼下面情况,觉得没有什么大碍了,在杜微微腰上系了条绳子将她仰面平放着缓缓放她下去。 杜微微转过脑袋看着下方,傅问渔正靠在方景城胸口望着她,只是她的眼神好奇怪,为什么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为什么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杜微微笑着向她挥手:“傅小姐别急,我哥他们马上就来救你们出去了。” 傻丫头,不是的,快离开啊!傅问渔急得想哭,可是她瞪大了眼睛也哭不出来。 是尤谓啊,你难道没有发现尤谓在向我爬过来吗?你难道没有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刀吗?不要下来了,微微,快上去,微微,快点走啊! “傅小姐,你怎么了?”杜微微觉得傅问渔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转了转脑袋看向另一边,她终于明白了傅问渔那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了她不是着急着要离开,是想叫自己发现。 尤谓他满脸是血,中间还有一道伤口,血肉翻卷,当真是万分的丑陋狰狞,阴狠地叫嚣着:“要死一起死吧!”然后他举着刀要朝傅问渔的胸口刺下去! “我的女人,是你杀得了的?” 本该昏迷的方景城刚才不知是不是假装睡着了,手掌勾着傅问渔肩膀一用力,把傅问渔拉开了,他自己的胸口暴露在尤谓刀口之下,尤谓扬起刀,一刀将落。 杜微微手里有一把小刀,是杜畏给她防身用的,她用这把小刀一刀割断了绳索,尖叫着掉下来,“噗”的一声闷响,跌在方景城的胸膛上,尤谓那把本是想杀了傅问渔的刀子,不仅错过了傅问渔,还错过了方景城,最后杀了一个最最无辜不过的小姑娘。 “微微!微微啊!”上面的杜畏将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家妹子拿着刀子把绳子一割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家妹子去了。 他神色惊慌地大喊着他妹妹的名字,忽又紧闭着双唇不敢说话,大家都不敢再说话,也不问下面方景城和傅问渔怎么样了,尤谓,怎么就这么死而不僵,微微,怎么就这么傻呢? 方景城咳嗽两声,伸了伸手探了探杜微微的鼻子,那里没有了鼻息,方景城的手一颤,连忙收了回去,怔怔地望着上面的杜畏,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无颜面对杜畏。 傅问渔被方景城那一把一拉,正是侧躺在方景城的胸口,可以亲眼看到杜微微正对着她,小姑娘她嘴里吐出一口血,眼睛渐渐睁不起,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眼一闭,头一歪,带着些笑意,永远睡在了她的城哥哥胸前。 她是不是觉得,死在方景城身边,也是一件极圆满极幸福的事? 不是这样的啊,微微,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死好不好,微微,不要闭上眼睛,你的眼睛很漂亮,该再多看一些人世间的美景。 你还有一副好嗓音,在望京城的时候,一声又一声唤自己问渔姐姐,小开可偏心了,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你。一声又一声哭着说,我喜欢城哥哥,问渔姐姐你说过你不喜欢城哥哥的,你骗人。 她跳过一支舞,一番好心要替自己和方景城求份婚旨,却被奸人所利用。她哭着跟自己说,我哥哥又不是丰国的人,你们要做英雄你们做去啊,我只想我哥回来,问渔姐姐,求你了,让我哥哥回来吧,山城是会害死他的啊。她还会做得好一手好饭菜,却还被肖颜开下了毒用来毒自己。 整个京城上空都飘着她清脆地声音,城哥哥,城哥哥,京中人人都知道她爱慕方景城,个个都知晓她一片少女情意,那样的坦白赤诚。 她啊,做过好多的错事,可那都不是她本意,她被一次又一次喝骂,惩罚,可是她真的没有恶意,也应该觉得很委屈,私下里也应该偷偷哭过很多次。 于是她越来越沉默,本是开朗阳光爱说爱笑的小姑娘,变得不吵不闹,规规矩矩,恨不得像个隐形人一样,默默地做着她的小事情。 “傅小姐,你只是不肯原谅城哥哥,对不对?” “傅小姐,你心底若还有城哥哥,去看看他吧,你啊,是治他心病唯一的良药呢。” 她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很难过?少女她一片痴心错付了人,还要笑着替人续姻缘。 傅问渔内疚不已,其实是她对不起微微,是她太过冷硬心肠,把一切利与弊都算得太清楚。是自己和方景城对不起她,是他们有负杜微微这样的真情。 她瞪大着双眼,通红要滴血,终于能流出眼泪,可是就是说不了话,动不了身子,哭不出声音,她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微微躺方景城胸口,面对着自己,带着满足的样子死去。 她好想抬手摸了摸微微的脸庞,好像摇醒她:不要睡着,微微,醒过来吧,我不怪你了,我还是你的问渔姐姐,我早就不怪你了你知道吗? 可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啊!只能这样看着,就这样直直地看着,看着如花似玉的她不惜一死,保护她爱得苦又得不到的城哥哥。 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杜畏这辈子唯一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冲向他的少主,便是在此时,他悲愤大喊,抠土刨地,跳进下面,抱着微微已经冷掉的身子,坐得像块石头,默默流泪,一动不动。 小时候是哥哥无能,让你忍饥受冻,你乖乖地说,哥,我不饿,馒头给你吃。 长大后是哥哥太忙,让你备受冷落,你乖乖地说,哥,没关系,我不喜欢城哥哥了,一点也不喜欢。 可是微微,微微啊,你永远是哥哥的心头肉,是我的小妹妹,你再不懂事,哥也愿意保护你,你怎么能这么傻?把哥一个人丢在这世上?tqR1 爹娘的坟前你才去过,哥答应过爹娘,会给你找一户好人家嫁了,让你欢欢喜喜过一辈子,一辈子都有人疼有人爱,你怎么能让哥失信于爹娘? 微微,微微。 有人进来,将方景城抬走,有人进来,将傅问渔抬走,有人进来,想要劝杜畏,至少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杜畏说,再等片刻,我跟我妹子说会儿话来就来。 没有眉毛的杜畏杜先生,他向来都是一个沉稳冷静的人,他是少主的左膀右臂,他可以为了少主付出一切,哪怕是去死也在所不惜,但为何是他的妹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兵荒马乱终于过去,长老楼外也安静下来,杜畏抱着他妹妹从长老楼里走出来,他将杜微微交到花璇手里,站在已是一片废墟的长老楼前沉默良久。 “杜先生。”花璇担心他,唤了一声。 “你们且先回去,我要跟这里做个了断。”一如既往冷静说话的杜先生,他声音里藏着些嘶哑。 他的了断很简单,也很狂暴,他将已是一片废墟的长老楼,夷为了平地,这个害死了她妹子的地方,困住了傅问渔的阵法,这个将他杜家一族斩尽杀绝的罪恶根源,他连根拔起! 长老楼轰隆隆的塌陷,往地下埋去,杜畏断去了支撑地下秘阵的所有的支柱,他毁去了那个刻满了符文的巨石阵法,无数的夜明珠摔得粉碎,整座长老楼陷进地里,留下一个巨大的有石坑,偶尔能看到几片破碎的瓦砾,几张缺腿少角的桌子。 如此,反而是那原本在长老楼前方的石台孤零零地高高地凸显了出来,上面树着九十九尊百神像,杜畏脚踏着百神像,看着毁成粉末了一般的长老楼,失声痛哭。 “杜先生!”花璇大喊了他一声。 花璇心中难过,她认识杜畏很多年,不曾在这个沉稳的男人身上看到如此悲伤的神色,好像没了微微,他真的一无所有了一般。 无人知道当时的杜畏心里想过些什么,大概也是怨过少主,怨过傅小姐,可又有些怨不上,他们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少主不爱微微而已,只是微微自己傻要拼命而已,为他人付出生命,他人并不应该为这种付出遭人怨恨。 但又总觉得,就这样草草了之,对微微来讲太不公平。 便要将这里毁去,将那该死的阵法毁去。 好像,就能求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一般,好像这样,他的妹子死得就没那么不值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收服末族 千洄坐在轮椅上,等着院子门口,肖颜开被绑在石屋里,不必担心她会逃走,软软绵绵将她绑得严严实实,她想逃也逃不了,而且小开还未回来,她这个姐姐也不会去别的地方。 千洄看到一群人往屋里冲,温琅背上背的是方景城,沈清让怀中抱着的是傅问渔,那二人不知生死,昏迷不醒。 “毕姑娘,烧热水,温太子,我需要这几样药,赶紧寻来,还有我需要一方安静的地方,你们都先退出去!”小开低着头闷着声音,用剪子迅速剪开方景城身上破烂的血衣,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太多了,需要立即处理,不然真的性命不保。 小开替他诊脉,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城王他一直不让他看脉象,方景城城王爷,他心脉受损,堪堪只得一线牵,若非是他武功高强,内力浑厚,又意志过人,早就应该死了。 他问毕苟,城王爷何时受的这么重的伤? 毕苟眼角一跳,捂着颤抖的嘴唇跑出去不敢哭出声——那日少主在末族山谷中看到傅问渔与温琅在一起,突然倒下,她便觉得奇怪,少主的身子怎么会在一日之间病倒,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以为是她是在帮少主断情丝,不曾想是害得少主心脉剧痛,几近死去。 方景城身上的伤数也数不清,好在小开一双极稳极稳,这双手替他清理完所有的伤口,又仔细上药,药都是好药,小开他又穷尽一生的医术,又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勉强算是留住城王爷一口气,昏迷的时日要多久,全靠城王爷自己的命数。 傅问渔睡在方景城隔壁的房间,她身上倒未有多少伤,被尤谓所踢的地方也是些皮外伤,只是她受创的灵魂,想要彻底复原只怕少不得要用些时日,慢慢才能恢复过来。 沈清让两指相并,探在傅问渔胸前,那里的血咒未有半分松动,果真国师这一脉都是克异人的,不管傅问渔经历多少事,血咒始终去不掉。 千洄在一边看着,默默地掉眼泪。 她初来末族,第一眼见到杜微微的时候,就看得出杜微微命数将尽,那日她差一点就说漏了嘴,硬生生拗成了“你长得真好看,我若是个男子,定要娶你这样的女子当贤妻。” 天机不可泄露,凡泄露天机者,必将受天谴。 千洄她那时忍下的半句话,在今日成了谶言,她哭着求傅问渔不要去,她去了会死人,死的是不是旁人,是杜微微。 “师父,其实你也早就知道,杜微微会死对吧?” “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早些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沈清让一脸的疲惫之色,坐在一边显得有些寂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她的命数吗?”千洄吸了吸鼻子,她只是觉得,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早早就这么去了,未免太过可惜。 沈清让抬起头看她,这个徒弟,她样样都好,根骨奇佳,又有一副好心肠,但坏也就坏在这副好心肠,做国师,看似是天下大情大义之人,实为最无情无义之人。 “千洄,就算今日杜微微不死在掠魂阵前,也会死在别处,她的命就是这样,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眼睁睁看着灾祸发生却不能阻止,这是你在成为大国师之前,必须学会承受的事情,不能泄露,不能改变,事情发生,你也只能接受,这就是国师,毫无用处的大国师。” 早先时候,他也像千洄这般过,问着他的师父水南天:“师父,既然我们明知一切,为什么不提前阻止?” 水南天当时是这样教他的:“若人力可以胜天道,天道不成道,无道无法无序,世间大乱无规矩。” “我知道了,师父。”冰雪聪明的千洄不需要沈清让多做解说就能明白,但这种明白给她带来的感受并不好受,“杜先生去下葬他妹妹了,我想去看看。” “去吧。” 杜微微下葬的时候并不隆重轰动,就像她平时安安静静不作声一样,但能到场的人悉数到场,送这小姑娘最后一程路。 本也以为杜畏会难过煎熬好些日子,但他只是在坟前洒了几杯酒,燃了一柱香,转身便忙碌得连人影都找不见。 少主重伤昏迷,傅小姐尚不能动,现如今末族正是大乱之中,杜畏要把少主安排的事情做完。 事情多而繁琐,最重要的不过是镇压末族暴动。 傅问渔从掠魂阵里被人救了出来,末族人好不容易才刚刚享受到的生命之力又被人抽走,他们的怒火怨气像是要滔天一般,更不要提长老楼被毁,掠魂阵法已破,他们眼看就要永远失去活过两百年的特殊之法,如何能不奋起暴动? “但凡有起事之人,除未满十四岁,或怀胎孕妇之辈,其他人等杀无赦!”杜畏是这样告诉流七月的。 流七月这六万大军杀进来,并不仅仅是针对温琅,真个要对付温琅,方景城手底下的蛛网拼一把都够了,麻烦的是如何控制末族这个疯狂得令人发指的种族,以暴制暴,以杀止杀,有时候是最有效的方法。 毕苟恨透了这末族的人,便充当着流七月最合格最无情的刽子手,这里的人和物,她半点也不想留,恨不得全部都斩除得干干净净。 方景城他并不介意将末族杀得满天血光,他给过这个族落足够多的宽容和机会,不珍惜,那也就不必再留情,杜畏只是遵守了方景城给他的命令,该杀的一个不留,不杀的暂时放过。 约摸共有十来日,末族上下一片凄凉,傅问渔她厌恶到骨子里的这个种族,毁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是真正的被连根拔起。 方景城真的是打心眼儿里疼着傅问渔的,她不喜欢的东西就替她毁了去,她喜欢的东西,满天满地也要替她寻过来,她的性命垂危,也只有方景城敢一人孤身闯阵,拼却一条命,也要把她抢回来。 他甚至早早替末族的人想好了处理尸体的方法,当初山城大难时他们一把火烧了无数的病死了的可怜百姓,如今也能一把火把末族烧得干干净净。 这十来天,末族里一片鬼哭狼嚎。 温琅温了一壶酒,独坐在小院中,隔着这么远他也能闻到血腥味,那种刺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他在内心感叹,方景城,也只有方景城,他才能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做得出这种令人胆颤的事情来。 软软绵绵一脸无辜地坐在墙头,看着院子外面时不时拖过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在她们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死人和杀人,于她们来说,只是一件好玩的事情,就跟孩子喜欢吃糖葫芦,女子爱化美人妆一般简单。 “太子殿下,我们是不是输了?”软软偏着小脑袋扁着嘴,望着温琅,如今外面都是城王爷的人,他们的一千余精锐只是负责看守此处,保护大家安全,怎么看,都是太子殿下输给了城王爷。 温琅放下一杯酒,轻声叹息:“是啊,我输了。” 他说罢,起身去看方景城,十多天了,他再不醒过来,怕是真的悬了。 小开衣衫不解地照料了方景城十多天,还要抽时间去看傅问渔,偶尔还要去看一看他那个被关起来被人暂时忘记的亲姐姐肖颜开,这些天来,小开累得整个人都要脱了人形。 “他还未醒吗?”温琅叹了一声,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指望方景城活着,还是希望他就这么死了算了,是敌是友,温琅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 小开摇摇头,靠在椅子上:“没有,城王爷他身上受的伤太多了,就算我用尽所有的办法,也没办法让他这么快醒过来。” “如果傅问渔在这里,他怕是早就醒了吧?”温琅苦笑一声,“你出去吧,我有话想跟他说。” 小开依言起身,走到门口又道了一句:“温太子,如果那日是你,你会不顾一切去救问渔姐姐吗?” “我……我不知道。” “你看,这便是你与城王爷的区别。” 温琅的确不知道,他还有太多未完的事,太多未报的仇,他的祈国还等着他去救,他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会为了傅问渔就连命也不要,做出如方景城一般疯狂的举动来。但这不能否认他爱傅问渔,爱是爱的,只是有没有爱得像方景城那深,他不知道。 他坐在方景城床头的矮凳上,看着昏睡不醒的方景城,莫名笑了一声,又摇开了扇子:“少将军,你再不醒来,商洛可就真的保不住了,你将那五万大军安置在山下,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吗?” “你再不醒来,傅问渔我可就带走了,本宫很喜欢她,很想得到她,如果没了你,想要夺取她的心,就容易很多了吧?” “少将军,你还应承过我,若你得末族,将会补偿我一样东西,说那东西可与末族相媲美,现如今末族是你的了,你准备补偿我什么?没了你跟本宫斗,这世上便少了一件有趣的事情。”tqR1 第二百七十四章诸事安排 清晨里的第一缕阳光还未离开,澄澈透亮。 沈清让守在傅问渔身边十来天,寸步不离。 “城王爷!”他惊呼一声。 昏迷了足有十三天的方景城,他终于醒了过来。 方景城冲他比比手指:“我想陪陪她,你先去休息吧。” “我去通知杜畏和温琅!”沈清让连忙说道,此时最应该见的怕是他们两个,现在整个末族已被收服得差不多,他们应该有很多事要与杜畏商量。 “不急,我会去找他们的。”方景城摇摇头。 傅问渔这么多天来,唯一能动弹的地方只有手指和眼皮,听到方景城与沈清让的对话,她轻轻颤动了一下睫毛,闭着眼睛。 能感受到方景城宽大的手掌抚过她的脸,很是温柔的样子,好像怕手心的厚茧硌到她,每一下都小心翼翼。 也能感受到他坐在自己身边,久久地凝视,似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知道你巴不得从未遇上过我,是啊,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我也希望,我从未遇见过你就好了,但我并不后悔。” 他握着傅问渔的手握在掌心里,细细摩梭,他并不知道,傅问渔其实一直都听得见,也能感受到,从在掠魂阵法的时候开始,傅问渔就全部知道方景城的一切所为,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才敢这样跟她讲话,说一说心底话,讲一讲她平时听着就烦的老旧话。 “问渔啊,你那时候求我,求我放过你,起初我不肯,是因为我觉得这世上除了我,还能有谁护你一世平安,但现在我知道了,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在这里只会让你徒增烦恼,也好,那我便放过你,你说你只想去没有我的地方,也都好,你喜欢便好。” “只是我放不过我自己,我用了很多方法,我想我总能学会你的样子,狠心一刀,斩尽前缘,自此便是轻松自在,可惜我慧根不及你,总也断不了。我承认我很痛苦,虽然这痛苦在你眼中看来,或许是软弱无能。”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说是吧?我已想到了最好的方法,我会在放过你之后,也放过自己。” “我要借你一样东西用一用,你别怪我,最后一次了。”方景城说着,将傅问渔的手指含在嘴里,轻轻咬破她一点皮,吮了几口她的血,苍白的唇色便生出异样的红。 他的嘴唇干燥,舌尖温软,傅问渔似乎都忘了手指处传来的轻微痛感,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眼看到的是方景城半垂的头,喃喃自语,她眼中淌着灼热的泪,在内心呐喊着,不要犯傻,方景城,算了,既然我们注定彼此逃不脱,我也不逃了,我回来了,方景城。 方景城抬起头,看到了傅问渔脸上的泪痕,也看到她睁大的眼睛,放开她手指,灿然一笑:“你醒了?” 傅问渔只能眨眨眼。 “我是来跟你说,我身子已大好,你不必担心。” 傅问渔动了动眼珠子,你明明要说的不是这个。 “一切都安排好了,等你身子复原,就能带你离开,慢慢养着不要着急,我要回京述职,京中的诏书来得越来越勤了。” “放心,京中无人能动我,我可是京中恶鬼。” “再睡一会儿吧,我先去看看杜畏。” 他起身要离开,衣角被傅问渔几根手指头拉住。抬头一看,傅问渔眼神急切,盈着泪光。 方景城笑了一笑将她手放好,又替她盖好被子:“杜畏那里我会去说的,微微的事你不必内疚,说来是我对不起她,跟你没关系。” 不是的,方景城,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是想问你,你前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要回京吗?你没有骗我吗?还有你能不能等一等,等我能说能动了,我就跟你一起走,我想告诉你,我放下了,我真的放下了,我不怪你也不怨你了,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怪我该死的自尊心,怪我该死的要逞强,我该早些告诉你,你不要一个人离开,好不好? “睡吧,我走了。” 方景城不失礼数又带些温柔地神色笑着,他已不再奢望傅问渔会对他再有好感,所以趁她还未恼怒之前离开是最好的,免得到后来,她看见自己又要生烦。 他清楚地记得傅问渔每一句话,她说啊,自己让她恶心,所以方景城他不会再奢求,傅问渔原谅他。 他转身出门,身后的傅问渔泪如泉涌。 找到杜畏的时候,他正埋头在一堆公案中,见了少主他立刻起身:“少主你醒了?” 方景城对着他一拱手作揖:“微微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少主快莫如此!”杜畏连忙扶起方景城的手,他哪里敢受方景城一拜,“沈国师说,微微命数如此,我……我谁不怨。” “杜畏,我有些事,要交代你。” “少主你说。” “叫流七月,沈清让,毕苟,花璇,小开,温太子来此。” “是,少主!” 温琅急匆匆冲进来,看到方景城坐在椅子上兀自喝茶,这才算信了方景城真的醒了过来,挥着扇子敲了两下方景城的肩膀,嘿嘿一笑:“本宫说话还挺管用的啊,在你耳边念叨几声你就醒了。” 方景城放下茶盏笑道:“再不醒来,就要被你烦死了。” “啧啧,你是怕本宫抢你的傅问渔吧?”温琅哈哈笑着坐到他旁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景城,“你这好得也太快了吧?小开,替你家城王爷瞧瞧。” 小开也觉得古怪,城王爷就算好了,也不该好得这么快。 方景城大大方方伸出手腕让小开诊脉,小开几次轻弹手指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城王爷除了还有些虚弱以外,的确是要大好的模样。 “城王爷,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小开奇怪道。 “还不就是你给给我开的那些药?”方景城笑着收回手,“小开,此次叫你来,是有事要跟你说。” “城王爷你说。” “你姐姐被我们所擒,所犯之罪想必你也知道,我并不想如何处置她,我把她交给你问渔姐姐,一切按她的意思,你看怎么样?” 这是小开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以往大家一谈到肖颜开就是刻意避开自己,生怕自己不好受,现在这样说开了,小开反而觉得,他内心平静坦荡了不少,至少不必时时觉得愧疚和挣扎,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好。”小开应声道。 “你问渔姐姐现在房中无人照顾,你去看着她吧,免得她有事找不到人。”方景城拍了拍小开的肩膀。 “嗯,那城王爷你处理完事情之后也早些休息,就算快好了,也要养着的,不然随时会恶化得更厉害。”小开还是觉得奇怪,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呢? “知道了。”方景城对小开总是有着格外的宠溺的,所以他看着小开的眼神都始终含淡淡的笑意。 看着小开走了,方景城又对流七月说道:“当时进末族之前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现在兑现。” 流七月他漂亮好看脸蛋上一抹惊喜:“王爷你当真?” “自然当真,就当,是毕苟的嫁妆了。”方景城说着望了一眼毕苟,毕苟眼睛一望天,躲不过脸上一抹羞红。 那时候还是大雪季节,方景城与流七月毕苟三人进族之前,流七月与方景城交换了一个条件,事情远又久,当时方景城要的便是流七月的这六万大军,他早早就料到,若要带走傅问渔,末族总会大乱一场,需要有足够多的人手和支援此事才能圆满解决。 总不好向京中要兵,京中不会有人给他增援,所以方景城向流七月要,流七月的条件也简单,事情若办成,城王爷需将士末族的土地尽数拔给他。 其实说白了,流七月是要想吞并末族,他一个不图天下也不图地盘的高沙族族长要这么多地干什么,方景城没有细想过,但流七月不会做有违丰国利益的事,也不会背叛自己这一点,方景城很是相信,原因无他,唯毕苟尔。 流七月绝不会背叛毕苟,也不会让毕苟为难。 而且将末族交给流七月,总比交给京中派来的那些狗官放心些,他至少不会让这里被谁暗中占了去。 “末族经此大难,怕是再难恢复元气,你想如何处理这地方本王并不关心。我会着杜畏帮你,他在此事上,很有才能。”方景城说道。 “少主你的意思是……”杜畏有些听不明白,怎么听着,好像是少主在安排末族诸事,而他不再参与一样。 方景城转头看向杜畏,又说道:“你留在末族帮流七月处理这些事,毕苟和花璇也会在此处帮你,蛛网人手你尽可调用,流七月,我对你就一个要求,不可对蛛网之人无礼。” “这是自然,那是我家娘子的娘家,我怎可无礼?”流七月他眨巴眨巴眼睛,好不要脸的样子。 “少主你要去哪里?属下不会在此时离开你的!”杜畏不是流七月,他听得出少主话里有话。 方景城按着他肩膀坐下:“我要回京中山坡小庙里拿一样东西,此事我不想再有外人插手,你就不必跟着了,再有,微微刚离世不久,你这个做哥哥本也应该多守些日子。” “少主!”杜畏还要反抗。 “此事就这么定了,等我回来之后,你们再与我一起离开。” “少主你会回来吗?” “当然,你们都在这里,我不回来此处去哪里?”方景城笑道,“更何况,问渔也还在。” “那……属下遵命。”杜畏仍觉得有哪里不妥,可是又说不上来,好像他在少主身上又看到了那种多了一些的东西,是什么呢? “你们都先下去,我跟国师和温太子有话讲。”方景城一个接一个地把人往外赶一般。 再等到屋子里只有沈清让和温琅了,方景城才松了一口气懒懒坐下:“我知道瞒不过你们的。” “你想做什么?” “替我瞒住他们。” “为什么?” “我想一个人呆一段时间,把一些事情想清楚。”tqR1 “那有必要去商洛那种地方想吗?你骗鬼了吧?”温琅冷笑一声,方景城倒是好打算,可是真把自己和沈清让当成了傻子? 方景城揉了揉额头发笑:“哪里骗鬼,是真的。沈清让,我知道傅问渔要离开末族有些麻烦,你是唯一知道破阵之法的人,辛苦你了。” “辛苦倒不会,尤谓现在还有一口气被关着,要走的时候用他就是,倒是你,城王爷。”沈清让皱了皱眉头。 “我怎么了?”方景城今日笑得特别多,对谁都很温和。 “城王爷,我算不出你要做什么,但我算得出,你劫数未完,最好是不要离开末族。”沈清让面色担忧,方景城的命象一向不好算,这一回就更乱了。 “劫这种东西,躲是躲不过的,不如去应劫。”方景城晒笑一声,“我们来喝酒吧,温琅你的烈儿娘还有没有?” “有,你能喝吗?”温琅一脸嫌弃,刚刚重伤过,又馋酒喝,被傅问渔知道非得骂死人。 方景城一抬眉头:“不让她知道就行了。” “有道理!”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方景城他一身轻松,三人喝了一天一夜的酒,大概是他喝酒有诀窍,明明个病人,却接连放倒了沈清让和温琅。 月色升起的时候,他先去了杜微微坟前上了一柱香,然后又来到傅问渔窗前,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她,将怀中那个小小的粉玉人儿放在了窗台上。 月光里,秋霜中,他谁也不惊动,一骑绝尘,出族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出,末族 方景城走的第三天,傅问渔终于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没有人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当她张开嘴大力呼吸进第一口空气时,四脚百骸都苏醒了过来,然后她抓起床头放着的粉玉人儿,跳下床榻,哭喊一声:“备马!我要去找方景城!” “小姐,小姐,少主去了京中,他说有事要处理,你怎么了?”花璇抱住身子虚弱却拼命往冲的傅问渔,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去京中,是去了商洛,是去了商洛!”傅问渔推着花璇,跑了几步,被沈清让一把拦住。 “你哪里也不许去!”这是沈清让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话语跟傅问渔说话,含着不容反对,如果方景城真的去了商洛,那里现如今已是战火滔天,傅问渔去了必是危险万分,怎么能放任她以身涉险? “你明知他要去商洛,你还要瞒着众人,沈清让你知不知道,方景城,他心存死志啊!”傅问渔狠狠一把推开沈清让,尖叫着一声。 “小姐你说什么?”花璇一时呆住。 所有人都不明白,方景城身上多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其实不是多了东西,是少了,他少了活着的念头,少了眷恋人世的想法,他根本,就是不想再活下去了! 死不了,也活不好的方景城,他根本就不想再活着,这样活着好辛苦,与傅问渔做不成恋人也做不成仇人,恨不起爱得苦,他的世界重新被打回了无边的黑暗中。 一直活在黑暗里的人并不绝望,绝望的是得到光明之后,再度回到黑暗,怎堪忍受再也不能看到春花秋月,怎堪忍受再不能见伊人笑颜,怎堪忍受要重新这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苟活于世?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你,你说的是真的?”沈清让手臂一垂,有些难以相信,当年那般骄傲的城王爷,会有轻生的念头。 傅问渔抓住沈清让的手臂:“沈清让,我要去找他!” 我要去找到他,我要告诉他,我们重新来过,我不跟他再怄气,我们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方景城,你不要去寻死,你等等我。 是自己,是自己太自私,视而不见他的万般努力,也是自己太残忍,清醒而理智地认真划清界线,是自己自欺欺人得太过,骗得自己相信了已经不在乎方景城。 傅问渔她多狠的心啊,她以为最好的坚强是将过往所有的事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她以为无爱无恨便是最好的报复,她以为最大的自由便是两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被她藏起的那些爱与恨,纵然蒙了尘,上了锁,它们依然扎根于心,曾经深爱过的人,要怎么忘? 长老楼前九十九神像,尊尊凶神恶煞,矗立在满地的石砾荒土和断壁残垣中,沈清让脚踏神像双手捏诀,一身白衣如同上仙,身上肌肤几近透明,满头黑发渐转银丝,他那双饱满而温润的唇,也变得妖异的红色,似只需一阵风,他便可趁风而去。 千洄坐在轮椅上静静看她师父是如何破开此处阵法,有关沈清让是如何知道末族这阵法之妙的,他只说他从国师府的书上看到过,没有人说这神秘古老的阵法是如何记载在了那书中,往事不追究,此时能用上便是好的。 只是千洄也知道,这阵法由来已久,怕是随着末族而生已有千年,她那痴心痴肠的师父必然不会告诉傅问渔,破这阵法,需要耗费他多少心血和功力。当他的头发每白一次,当他每违背上天说谎一次,当他为了傅问渔这个异人付出一次,对他而言都是一场酷刑和灾难。 他从不说,他总是温柔的笑着沉默,他不如城王爷聪明睿智,便愿意在他们之间做一个透明人,藏得恰到好处。 世间总是多痴儿,千洄她幽叹一声。 尤谓嘴里被绑着布条,垂死挣扎也逃不脱杜畏的钳制,定定地跪在地上,只见沈清让双手一合,无名指与小指相扣,中指与食指直指尤谓,尤谓便慢慢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踢着双腿,发出“呜呜”的绝望的声音。 有一团浅青色的光包裹住尤谓,未过多久,便从那团浅青色的光里透出条条血丝,如手指般粗细,共计九十九血光,每一柱都各自落到九十九神像之上,神像淋血,透着诡异的气息,像是要活过来一般渗人。 古怪的,这些血落到神像上,却并不坠地,都只汇聚在了神像胸口,尤谓像是个供血的人,他的身子渐渐干瘪,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具干尸一样,两只眼睛凸出来,直愣愣地极为吓人,布条从他嘴里脱落,凄惨的叫声响彻云端。 等到他身上的血被抽干,便是他的骨头化成粉末,和着血继续淋在神像,听得见令人牙齿发酸的骨头挤压的声音,从脚开始,再到腿,到腰,到手,到胸膛,到他的脑袋,好像他身上的骨骸是被某种压力一点点碾碎了一般。 最后,他被挫骨扬灰,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那团浅青色的光也光芒大盛,从地上边到天边,如一道光柱,地下直往地底的掠魂阵法,被毁掉了阵法剧烈颤动,十根鞭笞过傅问渔灵魂的铁链突破地面高高扬起,九十九神像一点点龟裂,慢慢化作碎石,天边却像是被什么阻碍住了一般,冲不过一道屏障。 青亮一道光柱被沈清让一双如玉的的手握在掌心,猛力往虚无的天上一掷,那道光芒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被弹了回来,沈清让轻喝一声,抓着那团光踏步而上,与那无形的壁障相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团光开始亮得刺眼的时候,沈清让腾出一只手来将傅问渔拉过去,傅问渔立时觉得有很强大的一股压力压在她身上,挤迫得她胸口发胀连呼吸都不顺畅,果然她是逃不出末族的,就算这个该死的地方毁成了一堆垃圾,她也逃不出去。 沈清让大喝一声,抱着她的身子一跃而起,单掌向着那虚空中无形的屏障一击—— 好像有什么极细微的声音,如同“喀嚓”一声,就像鸡蛋的壳被打碎了一样,也有什么东西被破开。 那道光突破天际,渐渐消失,压在傅问渔身上所有的压力也消失不见。 “阵法已破,你自由了。” 八个字,用了他们太多太多的的时间。 末族立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绿得不像话的树叶开始凋零,开得颜色漂亮的花朵迅速枯萎,五十岁以上的末族人眨眼白头衰老死去,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个绵延了近千年的末族,他终于失去了一切值得骄傲的东西,再也没有了机会拥有远超寻常人的岁月。纵使再有异人被他们抓来,也绝无可能再造两百年长久的神话。 而那些还活着的人,将会成为流七月的奴隶,被流七月驯化,孩子们重新学习到的将会是正确的事情,绝不再把牺牲无辜之人,只为替自己谋取一份小小利益的这种事情看着理所当然。 这里,与外面的世界,再无二样,普通无奇。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将这个族落毁了去。 傅问渔早已拜祭过了杜微微,所以此时她半刻也不耽误,温琅早已备下快马,一行人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毕苟,你留下。”傅问渔突然说道。 “小姐?”毕苟惊讶不已。 “流七月还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傅问渔笑着对她说道,“得空了,我跟城王爷回来替你们置办酒席。” “可是小姐!”毕苟急着要说话,傅问渔打断她:“杜畏花璇温琅他们都会跟我一同下山,我身边不缺人,你跟流七月把末族好好收拾了吧,就这样。” “等等,肖颜开呢?”毕苟拉住傅问渔的缰绳,肖颜开这会儿还关着,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要怎么处置她? 傅问渔看了一眼神色微乱的小开,不知想了些什么,说道:“将她囚禁在此处,别让她跑了。” “好。”毕苟点头。 来到这个地方时,正值大雪纷飞,一眼望不到头的白原茫茫,她身心俱伤,恨不得方景城换一双眼睛看清真相,带着憎恨的情绪再不想与那个人有半分瓜葛,只求彼此永不相见。 离开这个地方时,是金秋落叶,满目火红的枫叶凄艳如血,她放得下过往仇恨,忘得了前尘旧事,只求再与他见上一面,不要因为自己而心存死志,让一切重新开始,重新爱上他,重新来过。 回忆总是偏心,当你恨一个人的时候,你记得的总是他全部的不好,好像那人恶到极处,曾经做过一切事情都是含着目的,让人反感不想记起。 当里爱一个人的时候,你记得的便只有他的好,他是如何变着花样的哄人开心,如何想着法子的逗人发笑,那些犯下的错与过,都能得到原谅与释然。 而那位骄傲又肆意的城王爷,曾为傅问渔彻彻底底地弯下过腰,记忆从傅问渔强行封住的心房里慢慢苏醒,忆起过往点滴,便要断人肠。 恍如隔世一场梦,这场困人于绝望中的噩梦,终于醒了过来。 她的马蹄翻飞如疾风,既是要远离这个她恶心了足足大半年的地方,也是要找到他。tqR1 方景城,等我。 第二百七十六章天神降世 丰国的皇帝名字叫什么,怕是没有什么人敢宣之于口,那些当年看着他一步步坐上皇位的人大都已经死了,有的死得不明不白,有的死得清清白白,皇帝名叫方伯言,听来是一个很具书香味的名字,跟他的为人不搭。 方伯言一生所向披靡,靠的是他过人的强硬手段和老谋深算,夺皇位的时候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凡,目光刁钻毒辣看中的白氏后人白秀秀,白氏一族也看得出他日后必成大器,可护国体。 错只错在他们过于相信政治联姻这种东西,断送了白秀秀一生不提,还覆灭了整个战神白氏。 而方伯言这一世,他恨得彻底的人也只有一个白秀秀,当然,早些年的时候,他也爱得深刻过,只是爱来爱去那女人过份高傲,看不惯他卑鄙过头的手段,捂了她的心整整十多年,也没见捂热过,捂不热,便生了恨,一生恨,便要连着整个白族都陪葬。 方景城,他只是陪葬品中的一个。 当方景城在末族大为失利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时,他冷冷地笑,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上的板指,原来他也没有什么用,没什么用,留着做甚? 一道圣旨,五万大军,直逼末族,一来平乱,二来斩头。 但碍着城王爷这京中恶鬼的凶名过甚了些,京中那几员手握重兵的大将没几个敢真去抓他,天晓得那位城王爷发起疯来会不会把他们一股脑全端了? 于是皇帝在朝堂上问谁愿领兵的时候,没人敢伸头,伸头便是一刀,谁敢? 太子殿下他忠实憨厚,仗着皇帝偏爱,胆子也大些便出了个主意,不如派萧强萧将军如何? 皇帝转着扳指大笑,好儿子,终算是开了窍! 但太子殿下一人之言难以服众,皇帝他还需另一个人来推一把,他转头问那个年轻的当朝左相胡膏胡大人:“胡爱卿,你以为如何?” 胡爱卿他也是一片好忠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证,连连拱手:“微臣以为,此举甚好。” 那萧强何许人也?他曾有一位疼得紧的十七房小妾,这小妾仗着得将军疼爱可谓跋扈得很,连着她小弟也不把人命当回事,伤了几个可怜女子性命,这事儿传到方景城耳中,方景城闲来无事一刀把他剁了,小妾如何肯饶,哭天抢地要讨公道,方景城又嫌烦,将这小妾也一刀剁了。 萧强萧将军他自是恨得紧,但没有什么用,恨得要死也动不得城王爷,这梁子也就算是这么结下了,也暗中指望着哪个人去把城王爷弄死了一报他的旧仇,当这天大的“好事”一下子砸到他头上,他却只是有点想哭——他想报仇,却不太乐意自己去拼命。 于是倒了血霉的萧强萧大人他不得不苦着脸提着胆儿地领了五万兵,直奔末族。 胡膏他爹胡莱他气得七窍冒烟,生出来个儿子是这般不懂得知恩图报的,气得连酒都喝不下,恨恨一摔杯子:“当年城王爷与少卿小将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此等泯灭良知之事?” 读书人总是有几分硬朗的骨气,胡莱便是这种一身傲骨的读书人,他气他的儿子是个白眼狼,看着就来火! 明知萧强跟城王爷有不共戴天之仇,竟然还附合太子殿下的提议,让萧强去末族,这不是要逼死城王爷吗?那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城王爷没少帮他,现如今这冷刀子捅得倒是利索得很! 胡膏扶着他爹坐下,好言好语:“爹,你误会了,我此举是在帮少主。” “帮,你倒是跟我说说,哪里帮了!”胡莱他一拍桌子。 妩娘自打嫁了胡膏便是个安份守己的妇人,胡家没有那些迂腐规定,女子也是有发言权可以对时事说上一二三的,所以妩娘轻轻给她公公敲着背:“爹,少主不是那般等无能的人,末族只要有他在,便必不会失去,更莫要提傅小姐也在末族。现如今他放出此等风声来京中,就是等着这五万兵,爹,放心吧。” 有个明事理的娘子胡膏要轻松很多,他那老顽固的爹对自己的话不大相信,对妩娘的话却听几分,真是怪事。 胡莱听了这两小口的劝言,放心了许多,只是在心中叹气,这京中没了城王爷坐镇,真是乱成了一锅粥,还是煮满了烂菜叶子腐臭不已的馊味粥。 花开两朵,话分两头。 萧强领着兵到了末族山脚下,却惆怅着要怎么进山,那云缭雾绕的十万大山跟鬼地似的,看着就瘆人,更别提还有要人老命的瘴气,更惆怅着就算进了末族拿不拿得下那位城王爷,怎么看,都是玄乎事,拿不下回到京中也是一条重罪,左右是个死,萧强他简直惆怅得快要吟出一首打油诗来。 体恤他不容易的城王爷来了话,萧将军你且等着,末族等我收回来了我就跟你回京认罪。 萧将军对城王爷这番话表达了十二万分的怀疑,可是城王爷既然说了,他就乐意相信,能让他晚一刻去送死总是好的。 这一等,便是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他也不急,国库里有的是银子,山脚下的风光也极是不错,就当是拉着一伙人来这里散心了,他无事的时候还能找几个姑娘来军中找找乐子。 自古女子不可进军营,他这是胆子大得包了天,赶着趟儿地要找死。 城王爷他只好成全。 城王爷他一骑绝尘出末族,手起刀落斩人头,萧强萧将军他死得冤枉,死得憋屈,死得莫名其妙,但死了也就死了。 剩余的五万兵蛋子吓破了胆,那毕竟是曾经的少将军方景城,但凡当了兵的人都听说过他曾经赫赫战功与凶名,这可怎么闹的,你把我们主帅一刀斩了你是准备造反不成? 方景城他没有,他只是用他无比强势的态度和骇人心魂的战神风姿,肃整五万大军,喝问一声:“你们因何入伍?” 不太好说是逃不过兵役,也贪图那几个铜子儿,只好壮着嗓门高喊:“保家卫国!” 管他这是不是真心话不打紧,方景城要的不过是这句话,挥起了长枪卷起了大旗,猎猎作响:“国门将破,谁敢与本将誓死守关!” 大概是城王爷他真的是生来流着战神的血,横刀立马向天一问,轻易就能撼人神魂,无由来让人升起激昂的情绪,想要抛头颅洒热血一番,写一首壮烈悲歌,把那天边云朵染出些血色。 五万大军,改头换面,整兵束甲,随城王爷,奔赴商洛。 夺帅夺得如此轻而易举,世间唯得方景城一人能做到。 逃兵也有,下场不甚好,砍了脑袋当祭旗,如此威慑,无人胆敢再有异议。 他示弱,他输给温琅,他把消息放回京中,要的不过是骗得皇帝送些兵来,救一救无人救援危在旦夕的商洛,城王爷他总是算无遗漏,他看到的棋局又长又远,根本不是凡人目光所能及。 商洛惨得紧,祈国的大军不知是怎么就突然冒了出来,就算方景城早先有给颜显贞打过招呼,那位可怜得要死的颜大人还是撑不住,纵使往日这里固若金汤,可是蚂蚁筑得再牢的巢穴也敌不过人类的巨脚踩踏,倾覆只在眼前。 商洛的城门摇摇欲坠,似三岁稚儿一推,那国门就能破了。 但颜显贞是条硬汉,他虽然贪污腐败,又有些狡诈得令人讨厌,却是有几分京中烂官没有的狠气骨气在,这边城门守不住,就死守另一边,将祈国大军十数万,生生困在了这商洛城中,了不得拼得满城浮尸,好过将丰国拱手相送! 太子殿下他得了信,这事儿他干得太过混帐糊涂,早些时候没有派援兵,这会儿派过去也晚了,最近的驻兵赶过去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眼瞅着这国门要破,他却不敢上报皇帝,若是报了,这太子的位子只怕也要挪屁股,他才刚坐习惯,有点舍不得,更不论若是没了太子朝服在身,他便觉得又有点配不上傅问渔那样无双的女子。 醉骨楼的人要把这消息传给皇帝,无骨说:纵是太子之位不保,也当以丰国大局为重。太子殿下他不听,哆哆嗦嗦地抹了无骨的脖子,死死拦住了这消息,再战战兢兢地等着商洛的消息,懦弱地求着上天,商洛万不可失,否则他便是万古罪人。tqR1 于是京中一片歌舞升平,谁也不知道商洛即将失守,丰国大门马上就要为祈国热情敞开,迎贼寇入中原。 颜显贞他往京中传书近百封,左等右等没等来救兵,只能满心绝望,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跟祈国的人拼一死战,纵使战死,也好过做个卖国贼,做个敌国俘虏。 这一日,乌云蔽日遮天,一派商洛气象要完的景象。 祈国的大军已重新整队,只准备一举攻破此关,踏过颜显贞尸体便是大好的丰国等他们收割。 颜显贞握刀要喊拼命,瘦小的斥候哭着跑进来噗通一声跪下,膝盖都跪破,抬起一脸血泪:“大人,援兵到了!” 方景城率军五万,如天神降世,戎甲在身,扬起的披风像是一面必胜的旌旗,长枪一指,气势如虹:“全军,战!” 颜显贞老泪纵横,哭得声泪俱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匍匐在地,不谢上天,不谢皇恩,他谢城王爷! 第二百七十七章战无不胜 城王爷,战无不胜。 他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所向披靡,还是少将军的当年,一杠长枪可破天地,一道厉吼可震日月,死神来了也需在他面前抖三抖,阎王收他性命前也要想三想。 用兵如神是他,兵法诡道是他,悍勇无双还是他。 一路高歌猛进,势要一鼓作气杀进丰国的祈国大兵止步于此,有方景城在,这商洛能不能过,是个天大的问题,他比天堑之渊更磨人。 战场上杀得日月无光,血流成河,五万军生生撼退了祈国十五万之众,颜显贞他活了一辈子,也想不出方景城是怎么做到的,只是看着看着,他就一点点逼退了祈国的乱贼,看着看着,他就一点点扳回了战局,看着看着,他就把敌方打得溃不成军。 于是颜显贞不得不叹服,或许流着白家血脉的人,总是不同一些,若他是太子,那丰国往后,当真无忧。 “城王爷,喝口水吧。”战事打到晚上,双方都偃旗息鼓,以事歇息,颜显贞这才有机会跟方景城说上一句话。 方景城未脱战甲,他爱极了这冰冷的盔甲,能让他觉得自己暂时还活着,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接过颜显贞的茶,他神色专注于桌上的商洛地形图,他只有五万兵,要珍惜着用,要巧妙着用,硬拼是拼不过对方的人数的。 “城王爷,微臣替商洛再次谢过城王爷。”颜显贞说着一抬手,就要跪下去,当初前太子方景阅卖商洛布防图给祈国,逼得颜显贞险些做了千古罪人将商洛拱手相让,也是这位城王爷出手相救,如此算来,商洛在城王爷手中,已经被救了两次了,当真是大恩大德。 方景城连忙扶住他:“份内之事,你何需言谢?倒是颜大人你,让我刮目相看。” “份内之事,理所应当。”颜显贞直起腰来,他这辈子干了不少龌龊事,唯守关护国这一项,他敢挺着腰板说一声无愧于天地。 “你今后若有事,可去京中找左相大人胡膏,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他会护你周全。”方景城是个会用人的,颜显贞这种人当有大用才是。 两人正说着话,当初在京中被傅问渔戏弄了一番的颜大人女儿颜卿端了些热菜上来,看来是这些日子她也跟着受急,人都瘦了许多,只是挽了妇人髻,怕是跟她心上的那位穷酸书生成了亲结成了夫妻,也算是当初方景城与傅问渔做下的善事。 端菜上桌,她笑晏晏地问城王爷:“王爷在此,傅小姐可是放心?” 商洛离京城太远太远,远得这里的战火传不到京中,也远到京中的诸事传不到商洛,他们不知道,当年京中那对璧人早已分崩离析。 方景城提着酒坛喝了一口酒,云淡风清笑了一声:“缘份尽了。” “这怎么可能?”颜卿显然难以置信,她在京中时日虽短,却知道城王爷和傅小姐两人是何等令人艳羡,京中女子莫不嫉妒,此等天打的缘份怎能说尽就尽了? 方景城不应话,只是喝了几口小菜,却觉得难以入喉,没有半分味口,提着酒坛又站到了地形图细细研究,颜卿还要再问,活得久些看事明白些的颜显贞已拉住了她,这是城王爷私事,外人怎可轻易打探? 颜卿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手段奇出,令人拜服的奇女子,城王爷怎可能说下就放下? 他放不下,也没办法。 他放不下的傅问渔正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奔往商洛,沿路能看到不少逃难的人,她偶尔拉住缰绳问:“商洛怎么样了?” “守不住了,城里的人都逃了!”逃难的人这样说。 “祈国派了多少人?”温琅作为祈国太子问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要问,这关乎方景城的胜败与性命。 “数不清,十多万,像蝗虫一样杀进来,颜大人死守城门,这会儿,只怕早就殉国了!”逃难的人抹了一把眼泪。 “有没有见到军队过去?”tqR1 “有,但那点人,给祈国那些乱贼塞牙缝都不够啊!” 傅问渔心头一颤,不再多问,抖动了缰绳继续赶路,沈清让好不容易跟上她,急道:“你休息一下傅问渔,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再这么下去你还没到商洛自己就先倒了!” “来不及了,驾!”傅问渔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狠着脸色挥着马鞭大力抽打着可怜的马儿。 千洄骑不了马,只能坐在沈清让的怀里,低头掐了掐手指:“师父啊,我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这城王爷的命像生死一线牵,怪得狠。” “我知道,别说,傅问渔受不了。”沈清让连忙低声,让千洄不要说漏了嘴。 他眼看着傅问渔把马都要累得吐血,还在不管不顾的疯狂赶路,她好像恨不得立刻飞到方景城身边一般,扬起的发,飞起的裙,还有整整一颗心,从来都是完完整整全部属于方景城的,哪怕在末族她冷着脸狠着心把方景城推得一远再远,她也从来不属于别人,只属于方景城。 温琅跟在傅问渔身后,脸上的神色变幻莫定,此时的他不知是该期待祈国大胜破商洛,还是大败铩羽而归。 胜了,商洛是祈国的囊中之物,日后祈国拿下丰国只是时间问题,他是祈国太子,本该为此高兴振奋,没有末族至少还有一个商洛,祈国不亏。 可是若这样,方景城只怕就要跟商洛誓死共存亡了了,他既不太想方景城这样一个亦敌亦友人死在这样一场注定是耻辱的战事中,也不想看到傅问渔为了方景城肝肠寸断样子——虽然,他无比渴望得到傅问渔,却不想得到一个失了心魂的傅问渔。 温琅他挣扎不已,一路上话也不多。 其实大家的话都不多,各自有各自的担忧,一路来气氛沉默焦作,谁都提不起兴致来开玩笑说闲话。 傅问渔赶到商洛的时候,遇上了商洛的最后一战,方景城排兵布阵,自己亲率了一只五百人的小队,这只小队里五百人全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用行话来说,这是敢死队,是先锋士卒。 五百人的小队喝了一碗祝捷酒,谁也不知能不能再带着捷报归来,提刀上马,跟着绝世战神方景城如一把利剑要扎入敌军的心脏——斩敌将首级! 擒贼先擒王,方景城要一举击溃敌军的士气,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热血将他的盔甲染成红色,似开了大朵的血花,又像是世间最好的丹青手肆意泼墨作的画,长枪横扫所过之处无人胆敢近身,他凛烈又疯狂的煞气如同实质,吓,也能吓死许多胆小的人。 不知哪处来的宵小打掉了他头上的头盔,一头黑发中夹着些银丝,那是为傅问渔生的白发,迎着风吹起,他在迷乱的发间狂声发笑:“杀!” 如同魔鬼,不似人,他杀红了眼,杀麻了手,胸口奔涌着似痛似快的巨浪,如此令人唾弃的一生,能得此时快意,岂不痛哉,岂不快哉? 杀个山河变色吧,杀个鬼神见泣吧,杀个无我无她吧,杀得上碧落下黄泉,到了孟婆桥前求一碗姜茶汤,来世再与她相见。 愿到来世,一切来得及。 丰国区区五万兵,得方景城如此悍将带领,个个气势豪迈,不死不休,哪怕一刀穿肠过,也要咬掉敌人半只耳朵,杀一个算扯平,杀两个算赚了,杀三个,何愁不能赶走这些祈国奸贼! 五万兵,活生生将祈国大将逼出商洛城,逼出丰国边境,逼到天堑之渊临渊处,在他们身后是兄弟与敌军纠缠在一起的残肢断臂,他们倒也不是真有多大的雄心要报国,只是不拼命就得死,不得不拼,不得不像少将军一样悍勇无双。 战场上,谁活到最后,谁就是赢家,活下去,是所有小兵拼命的原始动力。 敌军将领方景城并不认识,这不是他以前交手的哪位将军,但不要紧,管他是谁,杀了就好,所以他挥枪而上与他打得难解难分。 “你就是丰国少将军方景城!”显然那人对方景城凶名如雷贯耳,声音都有些发颤。 方景城笑得邪戾:“正是你爷爷我,受死吧!” 傅问渔看着满地残尸,听到了远处的擂擂嘶吼声,极目四望却找不到方景城。 “傅小姐?”颜卿跑过来惊讶地看着傅问渔,她便是知道,她与城王爷的缘份,定是没有尽的。 “他呢?”傅问渔声音一紧,差点要哭出来,既惊又惧地看着颜卿,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城王爷今日领兵大败祈国大军,傅小姐,商洛保住了!商洛保住了啊!”颜卿说着哭出来,天知道,商洛保得多么艰难,她颜家拼了老命,终于不愧于丰国子民身份。 “我问你他呢!”傅问渔不想知道商洛怎么样,她只想知道,方景城怎么样。 “打出城外了,傅小姐你等一等,城王爷马上就回来了!” 打出城外了,城外是天堑之渊。 傅问渔被马缰磨破皮的手一抖,驱马出城。 “傅问渔,城外在打仗,你要做什么去!”温琅大喊一声,傅问渔疯了吗? “让开!”傅问渔低沉闷声,不顾温琅相阻直奔城外。 第二百七十八章别丢下我 温琅无法只能跟上,又骂了一声“冤孽”!跑到傅问渔前头,如果方景城真在乱军中,他就把方景城给傅问渔抓出来,总不能真的让傅问渔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跑到战场上。 “少将军!”他避过几把刀剑,穿过人群奔到方景城跟前:“少将军!” 方景城依然在笑,好像今日他杀得特别痛快,把这些年来所有的怨气和愤怒都宣泄了出来,带血的脸上笑意大盛:“你来了,我答应过你,用一样东西跟你换末族,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别闹了,末族商洛都是你的了,你还拿什么跟我换,赶紧跟我去见……” “温太子,答应我,在你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保她一世平安。” “你说什么呢?”温琅大为不解。 方景城满是血的手拍了一下温琅的肩膀,一夹马肚子又向远方奔去,温琅咒骂了一声一群不让人省心的,连忙要赶过去。 却见方景城直往祈国将军奔去,他看到那将军的时候有片刻怔住,祈国居然是派他来的? 就在他晃神这一瞬间,方景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破开了护在那位将军跟前的几名护卫,扬着长枪生生向那将军砸去! 将军慌乱之中举刀相迎,被方景城死死压制住在马背上,马儿受了惊,蹄子乱刨撒野一般到疯跑起来,方景城冷笑一声,连着手中的长枪架住敌将的刀一起抛到一边,揪住那敌将的衣甲纵身而起,直往那天堑之渊而去。 受惊不小的敌将尖叫着死死抱着方景城,不知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摔死,方景城大笑一声,双臂一振卸下身上如同枷锁一般的盔甲,从此轻松自在,不再是城王爷也不再是少将军,方景城只是方景城,只是不曾想祈国派来攻打丰国的将军,竟是一个如此贪生怕死的鼠辈,实在可悲可笑。 不过,也好。 突然他吐出一口血来,向傅问渔那里借来的几滴血,一些力,终于被他糟蹋光了,所有的旧伤新伤齐齐复发,几乎只有一条血丝相牵的心脉,被尤谓伤得体无完肤的身体,在此刻彻底暴露了出来,虚弱的感觉一瞬间爬了他全身,他甚至相信,此时要他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敌将见他如此,挣扎了一下,方景城险些没抓稳让他逃了,虚弱地笑了一声,含血的嘴里露出森白的牙,透着邪气:“想跑?” 他抓着那敌将的衣甲,纵身一跃,跃下了天堑之渊,不带半丝犹豫。 你虽不配与我同归于尽,就当是我便宜了你。 敌将一声惨叫,温琅刚好赶到,方景城对他回头一笑,白发与青丝交纵,他笑中是无尽的释然,一切都结束了,与傅问渔这一场孽缘,从他这里开始,就从他这里结束,他说到做到了。 温琅瞬间明了,这便是方景城要与他换的东西……丰国少将军绝世战神方景城,死于祈国太子温琅手中,此为不世战绩,足以写进青史,流传百世。 那岂是区区一个末族可与之媲美的?丰国再无方景城,世上再无战神,这个祈国之人恨不得个个得而诛之的,最可怕的敌人,死在他温琅手上,这等战绩,足以让他的脚根深深扎在祈国宫中,得到与十八岁皇后抗衡的筹码! 方景城,他早就料过会有今日,早就想好了,要送温琅什么东西,是他的命。 “少将军!!!” 温琅跃到悬崖边上极力伸出手,想抓住方景城,他不要方景城用这种东西跟他换,这是耻辱,是他温琅的耻辱,他不要方景城送给他的战功,不要这种送上手来的荣耀,他不要! 他也承受不起。 傅问渔的马跑得慢些,只看到方景城他推着一个人一同跳下了天堑之渊,忍了又忍,逼了又逼的眼泪一点点淌出来,她便知道会是这样,她便知道,方景城只求死在这里,不求活着回去。 她没有嘶喊,也没有悲愤欲狂,她只任由积压了如一世的眼泪疯狂倾泻冲刷,驾着马儿穿过了刀光剑影,穿过了战鼓擂响,也穿过了千军万马和道道荒凉,她的目光坚定地,不移地,看着方景城。 “傅问渔你要去哪里,你站住!”身后的沈清让心急如焚,跟都跟不上,只能大声喊着。 傅问渔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只看得到方景城身子一坠深渊,只听得到方景城曾经的苦声哀求,问渔,求求你回来,只知道,是她让方景城心如死灰,不求存活于世。 后悔如刀绞,这些日子就早将她绞成碎片,不过没关系,没关系,来得及的,方景城,等等我,让我跟你说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声马儿嘶鸣,一道人影飞越,温琅想不也想就要抓住,却只撕下一角衣裙徒留在手中,他跌坐在地,神色滞愣。 “傅问渔!”沈清让的厉啸在天堑之渊旁边响透天彻,跪在悬崖边上,眼睁睁看着傅问渔飘落如同一片纸,带着不顾一切,忘却生死的力量和勇气,朝着方景城追去。 温琅下意识地抓住沈清让,已经跳下去两个了,再不能有人往下跳了,虽然他的目光也呆滞,神色也茫然,像是根本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一般。 方景城他闭着眼睛,带着解脱的笑意张开双手由着身子往下坠去,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像是在欢呼,欢呼他终于解脱了,终于不必受困于情,不必时时念着她不得往生。 青丝银发相交,扬得纷乱无章,掩去他向来好看威严的脸庞,他不似温琅那般风流倜傥,也不似沈清让那般谪仙出尘,他的轮廓是坚毅的,他的五官是立体的,他的气质是刚强的,他向来都是个不折不弯的将军霸道冷酷模样。 后来情伤过重,伤无可伤之时,这副霸道刚强的脸庞像是因干涸而龟裂的大地,裂出千万道细痕,过刚易折,他折在了傅问渔手里,但无所悔恨,她有十指能缠绕指柔,只是自己无缘消受,怨不得她,怨自己。 只是沈清让那声厉啸也传到了天堑之渊,传到了方景城耳中,他以为自己听错,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俯身向下坠落的傅问渔。 大抵是自己眼花了吧,死前也还想着她,真是罪该万死。 他抬起手,想要触碰这个过于真实的幻想,就当是临死之前最后的安慰和放纵,能带着她最后的模样死在这里,似乎也很好,至少不负自己这一世似海情深。 可为何她如此真实,她向自己伸过手来,她会微微笑,狂风卷着她的衣服几乎要把她撕成碎片。 眼前人,她脸上还有斑驳泪痕。 “傅问渔,你疯了!”方景城终于敢相信,那不是幻像,也不是自己的执念深,那真的是傅问渔,真真切切的傅问渔,她竟然,她竟然敢寻死! 做尽所有事只想她过得好,她竟敢寻死! 扯落身上披风他席卷而上,缠住傅问渔伸过来的手臂将她拉进怀里,真实的,有温度的傅问渔就在胸前,他却又怔住不敢相信。tqR1 太怕了,怕又是假象,他已笃定了傅问渔是一个忘了所有的人,他再不能有半点奢望,他将这一想法当作了信仰,痛苦地相信。 而傅问渔只是心满意足地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一直想跟你说,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你……” “方景城,死也请带上我,别丢下我,别像之前那样,又丢下我。”傅问渔的脸贴着方景城这个阔别已久的胸膛,她回来了,方景城,你不要走。 当温热的眼泪浸过衣衫灼痛方景城的肌肤和心脏,他这才紧了紧手臂抱紧她,死掉的心受到了命运的眷顾重新苏醒,丢失的灵魂找到了回来的路,他枯寂如死的眼中亮起了光,新生的痛楚蔓延在四肢和胸膛,他重重地,紧紧地,用力地,以填满胸腔的感动和热烈,拥抱着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天地万物不重要,家国天下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回到自己身边了。 为何世间挚情,总要以生死作鉴,方可为证? 方景城重重吸气,抱紧了傅问渔,不要死,自己和她都不能死,既然活了过来,怎么能轻易寻死?怎么能让她为了自己丢了性命?不能死! 他四下寻找,想找一根树藤,或者找一块凸起的岩石借力落脚,要活下去,要跟她一起活下去才可以! 天堑之渊凶名绝不虚传,连飞禽走兽都不敢从这里路过,他想要寻个落脚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抱着傅问渔奋力转动着身子找着求生的路。 傅问渔只是靠在他怀中微闭着双眼,全然不担心,是生是死无所谓了,能不能活下去有什么重要?这天堑之渊她跳了下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从未如此心安过,此时依偎得一刻,此生都足够了。 越往下坠越是难以找到落脚之处,悬崖壁陡峭光滑,连飞鸟都没一只,方景城终于放弃了寻找落脚点的念头,只紧紧抱着傅问渔,不管要往下掉多久,不管这一回是生是死,他从未像此时这般满足过,好像空缺了很久的地方被填满,这一切都足够了。 “问渔。” “我在。” “问渔。” “我在。” “问渔。” “我在。” “真好。” 真好,我终于等到了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隐居海岛 傅问渔与方景城双双坠入天堑之渊时,花璇猛地拉住缰绳,生生从马背上摔进了血泥满地里,大家都知道,她从来都爱着方景城,爱得卑微又倔强,难以根治这一场情伤,她也从来都敬仰着傅问渔,那年那日,她被少主派去监视傅问渔的时候,她绝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真的把傅问渔当成一个真正的朋友,心甘情愿地唤她一声“小姐”。 她由头至尾见证了少主与小姐的爱情,她跟杜微微一样,像个永远入不了画的局外人,只能远远着看着祝福,生不起嫉妒与恨,甚至没有羡慕,她从来都知道,他们之间,是至死不渝,是海枯石烂,是天地不准便要逆天而上。 她只是没有想到,也会见证他们连死,都要死在同一时,同一处。 杜畏在打扫战场,商洛已然大胜,丰国城门守住了,那些京中的烂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少主替他们补上了,可是少主呢,小姐呢? “花璇。”杜畏走到花璇旁边,她坐在此这里从天明到夜幕,一动不动。 “杜先生。”花璇愣愣一声。 杜畏看着花璇崩溃的样子心中难言是何感受,蛛网的人多到数不清,女子不在少数,他都未曾动过心,唯有看着毫不出众的花璇,牵动过他,只是少主光亮太过耀眼,杜畏未能走进花璇眼中。 “我要你带一队人,去找少主。”没有人比花璇更适合去做这件事,杜畏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找少主那么简单,也是给花璇一份坚持下去的动力。 “什么?”花璇不解,掉下天堑之渊的人还有得找吗? “傅小姐说过,天堑之渊下面是水,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花璇,去找到他们。”杜畏拉起她,坚定地看着她。 那日大战过后,杜畏协助颜显贞收拾残局,他自小跟着方景城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事很有经验,颜显贞脸上只有悲痛,他始终不能接受,那样的城王爷怎会舍身坠渊? 大家都可以稀里糊涂,悲痛度日,只有杜畏他必须坚强着撑起大局,少主不在,丰国还在,少主一心守护的这个国家,不可在此时乱了方寸。 后来,温琅带着软软绵绵回了祈国,一路无话,沉默至死,他知道,回去祈国等着他的是无边荣耀,那是方景城送他的大礼,他万分不甘却不得不接下。 后来,沈清让带着千洄与花璇一起,上天下地用尽所有的机关巧术,算方景城与傅问渔此时在何处,算来算去,二人命像一团迷雾,看不清,算不到。 后来,丰国大定,京中传书,方景城城王爷罔顾皇命,带兵造反,纵死,也是重罪难逃,写了几道骂名在皇榜上,贴在了无数地方,由着百姓唾骂奸臣当死。 后来,冬雪一夜而至。 后来,辞旧迎新立春。 说不清楚这是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一座岛,岛很大,岛上有山有树,岛的四周海水一眼望不到头,岛上的居民也说不出他们是哪国人,不是丰国的也不是祈国的,他们好像是遗世之民,在这里安居乐业,当然不像末族那般有着令人恶心作呕的传统,他们有着最原始的淳朴和善良。 与岛外相通靠的自然是船,船夫们从岛外带来新鲜的事物和故事,黝黑的水手们个个都身强体壮,喝上几口酒就爱吹牛皮,前日在岛外遇上了哪个大官,今日在海上看到了什么百米长的大鱼,差一点就让他抓起来了。 听得提着菜蓝子的妇人们一惊一乍,拍着丰满的胸脯连声道“可要吓死人了”,吹牛皮的水手目光瞄瞄,他就盯着那卖豆腐的白白净净的小娘子瞅,咋个说啥故事她都只是抿着嘴笑呢? “井家媳妇,你不信俺说的?”水手凑过去,这井家媳妇是真漂亮,比岛上所有女人加起来都要漂亮,跟她做的豆腐一样白白嫩嫩的,一掐都能滴出水来似的。 井家媳妇儿包了两块豆干给他:“信信信,你赶紧走,等我家那口子回来又得揍你!” 水手笑呵呵接过豆干揣在怀里,把手里提着的鱼干送给她:“你家老井啥都好,就是太小气了!” “你倒是大方!”水手他家女人拧着他耳朵就提了起来,又对井家媳妇儿笑道:“井家媳妇儿你别怕,这没正经的就是嘴皮子利索,到了床上跟条虫一样没骨气!” 井家媳妇当场红了脸,收拾着几条鱼干抬不起头来见人,众人见了轰堂大笑,这井家媳妇儿好说也来了几个月了,咋还这么怕羞? 井家那媳妇儿怕羞,可是井家那当家的却是个臭不要脸的,嗑着不知道他从哪里骗来的几粒瓜子,依着豆腐铺子的栏杆瞅着自家媳妇儿傻愣愣地发笑,笑得那叫一个好看,好看得小姑娘们心神荡漾,比那微风下的海水还荡漾。 “还笑!”井家媳妇扬了扬手,井家当家的立马站得直直地,挥手赶着看好戏的人,“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晚上我又要跪棒槌了!” 妇人拉长着音调一声“唉~哟~”,这井家的男人啥都好,就是个惧内的,井家媳妇儿一皱眉,她男人就恨不得在地上打两滚地哄她笑。 “今天回来这么早?”井家的媳妇儿瞪了他一眼。 井家男人手脚麻利地帮她收摊:“今天在山上打了只野山猪,卖了点银子,走,给你买衣裳去!” “有两银子就糟蹋,往后日子长着呢,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 “再赚呗,走啦问渔。” 方景城他左手提着几条鱼干,右手牵着傅问渔,两人粗布麻衫,跟再平常不过的百姓一样走在街上,沿街遇上相熟的,打声招呼“井家小哥又给你家娘子买衣裳去啊。” “是啊,张大哥你这是上哪里打的兔子?” “就是那边山上,赶明儿我带上你,你腿脚好,跑得比我利索。” “好啊,到时候请张大哥你喝酒。”tqR1 傅问渔便在旁边望着笑,她头上干干净净,只有一根简单的银簪子挽着头发,身上的衣服也清清爽爽,没有宽大的袖子和及地的长裙,不事任何装扮的脸素雅洁丽,没有逼人的艳色和凌厉,她平和得像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妇人,心满意足地挨着自家男人身边。 “你笑什么呀?”方景城揽过她肩头在她耳边轻声咬,声音腻歪得像是蜜枣那么甜。这么久过去,这一招依然好用,只要一咬傅问渔的耳朵,她的耳朵必定羞红得跟要滴血似的,好玩得紧。 “笑你堂堂城王爷如今跟个山野村夫似的。” “哟,你还是天之异人呢,还不是跟个村头妇人一般?” “啧,那还不是你害的,谁让你没事儿跳崖玩啊?” “要怪就怪你爱我爱得深沉,死也跟着跳下来,还好下面是海水,要不然啊,哼哼。” “不然怎样?” “不然只能到下辈子再作夫妻咯。” “谁要跟你下辈子还做夫妻,不要脸。” “你不跟我做夫妻跟谁做啊?想跑啊,门都没有!” 那日二人齐齐坠下天堑之渊,原不作指望还能活下来,想着,死就死吧,谁怪欠了彼此的?天堑之渊下面是急湍,跳下去之后巨大的水压逼得两人差点没断气,沿着天堑之渊下面的急流二人一路被冲到下游,在水里也不知漂了多少天,方景城将傅问渔死死绑在胸前二人才不至于被冲散。 天不绝二人,顺着天堑之渊一路,他们漂进了海里,遇上了这岛上出海归来的船只,把他们两个捞了起来,带回岛上。 那时方景城命悬一线,所有的伤势一齐爆发,高烧不退几近死去,傅问渔醒来之后日日给他喂血,喂足十八日,她自己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方景城终于回了魂醒了过来。 这岛上民风淳朴可爱,居民对他们都很好很好,傅问渔跟方景城也不是很想念外面的世界,便决意在这里隐居下来,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之后,这里的百姓很愉快地接纳了他们。 二人纷纷去了姓,人们只知道傅问渔叫问渔,方景城叫井城,傅问渔还笑话方景城改姓井,横竖都是个二,方景城大度得很,说:我横竖都是个二,正好对你这个问啊,你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刚好天设一对。也是真正的臭不要脸了。 傅问渔开了个豆腐摊子,方景城于兵法于谋略或许都是好手,别的事儿却不是很擅长,便做了樵夫,上山砍柴,偶尔遇见些猎物,便打下来要么炖了给傅问渔补身子,要么卖几个铜板,再给她添置新衣裳。 这两人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傅问渔很会过日子,来时身上一无长处,到现在也能积攒些下银子,两人还商量着要不要在街上再买个屋子,出摊的时候就不用赶上几里路,这里只有家长里短,没有惊心动魄,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好像都是前一辈子的事了。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是大半年。 “去把衣服收了,我烧点热水洗澡。”傅问渔往灶里添着柴禾,对正在专心劈柴地方景城说道。 方景城眼珠子一转,嗯嗯两声,打着不知什么坏主意。 第二百八十章男儿本“色” 岛上开衣服铺子的绣娘最喜欢这位井家男人了,他一个月要给他家娘子添置五六七八回的新衣服,只要好看,多贵都舍得买,从不还价,羡慕死了其他女人,上一回这井家男人给她娘子买衣裳的时候,绣娘神秘兮兮地塞了包东西给他,鬼鬼祟祟地说:“这是好东西,带回家给你家娘子用。” 方景城下意识拆开准备瞧一瞧,顺口问:“多少钱?” 贪财得要死的绣娘她豪爽地大手一挥:“送你了!” 到了家里方景城把那包东西拆开一看,唉呀我滴娘,真是个好东西,难怪绣娘不准他当时拆开来看。 傅问渔她泡在澡盆子里,清洗了半天顺手伸过去就拿衣衫,衣衫抖开来一看,她脸红得像块血玉,大叫了一声:“方景城你个王八蛋!” 方景城正满怀热情地铺着床铺,听得傅问渔这一声骂哆嗦了一下:“嘿嘿,真是个母老虎!” “你给我拿衣服过来!”傅问渔在隔壁洗澡的屋子里喊着。 “我不!”哟哟,难得见方景城他还有硬气了。 “你赶紧着!”傅问渔她是又气又羞,方景城他是好的一样学不会,这些鬼主意学了个十成十! “我就不,你要么就不穿,你要么就穿那个!嘿,我就在这儿等你!”方景城他屁股一墩,稳稳当当坐在了床上,双手还抱着胸,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势。 “你……你……你无耻!” “我就是无耻,你来打我啊!” “我,我不出来了!”傅问渔一屁股坐回澡盆里,气得拍了下盆里的水,扬起的水花是她的怒火。 方景城他稳稳当当地坐着,这是一等等不来,二等等不见,喊了两声傅问渔,她还不答应了,久了久了,估摸着水都要凉了,方景城这才忍不住猫手猫脚地凑过去看看傅问渔到底在干嘛,眯着眼睛往那细缝里一瞧,傅问渔她在里扭捏了半天红着脸,上上下下捂得严严实实就是迈不动步子,瞧那神色,急得都要骂人了一般。 这衣服是个啥衣服呢,其实也没那么无耻,不过是件红色的薄纱,穿在身上透明了些,太薄了些,穿在了跟没穿一样些,嗯,哪里值得骂人了嘛? 傅问渔她也不过是身子好看了些,皮肤光滑了些,前凸后翘要命了些,这薄纱往她身上一罩,若隐若现一不小心勾魂了些,哪里值得她这么紧张害羞的嘛? 方景城也不过看得兽血沸腾了些,喉咙咕哝了几声些,眼珠子挪不开了些,哪里就无耻了嘛? 傅问渔她气得不行,踢了一脚澡盆子,没成想把自己脚趾头给踢痛了,一个不小心眼瞅着就要栽进水里,方景城他秉承着英雄就必须救美的原则,一跃而出接住了傅问渔的身子,双双掉进水盆里。 …… 要死诶。 死了也值诶。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诶。 辗转反侧,方景城将一腔温柔化成水,誓要让傅问渔永远沉溺于此。 说他是个好色之徒就是个好色之徒吧,说他是个沉迷于美人之人就是个沉迷于美色之人吧,谁叫那人是傅问渔? 方景城抱着傅问渔的身子从水里起来,扯落了那件于事无补的红纱,又解下她头发上挽发的簪,一头青丝比泼墨,在半空里摇出魅惑的芬芳。 他撑着身子,双肘撑在傅问渔两侧,生怕自己这副强壮的身子压坏了娇小的她,惊了外面的清风与月牙,翻滚的被浪如沙滩上呢喃着亲吻脚丫的浪花,暗涌在无边的暖意中缓缓发酵,酝酿,等着爆发。 原来想将一个人揉进身体里,血肉不分离是此时的感受。 想与她一直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不分开,一直一直到天荒到地老,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听的话都说给听,将所有最好的事物都拿来哄她,就像这样,抵死欢愉,抵死缠绵,抵死如纠葛的命运,生死不离。 次日醒来,傅问渔全身酸痛,光洁溜溜地身子依偎在方景城怀里,一睁眼,红了脸,悄无声息想拉过衣服穿上,方景城长臂一伸拽过她睡到自己胸前:“干什么?” “没……没什么。”傅问渔细如蚊子一般的声音。 “昨晚你累坏了,再睡会吧。”是该有些累,把她折腾了大半宿,后半夜都开始求饶了,方景城才放过她。 侧身抱住她,这胸膛上满处是旧伤疤痕,却厚实得让人安心,傅问渔抿了抿嘴,把红着的脸靠在方景城胸膛的肌肤上,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还有灼人的温度, 自打他们来到这海岛之上,方景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将往日里所有的脾气和高傲都收走,始终用最深情的目光凝视着傅问渔,他怕看不够,那些令他绝望的日子终于过去,那些横亘于他们之间的痛苦终于结束,他想用尽余生,倾尽所有,与她始终在一起。 有关当年的那些酸楚,谁都不要再提,那是曾经的苦,换来了如今的甘甜,他舍不得再让这些甘甜有半分的瑕疵,宠着她,爱着她,溺着她,最好的时光里,有着最好的他们。 晚上辛苦,上半天也辛苦,傅问渔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梳洗完看到桌上有他留下来的饭菜,不会做饭的他倒是会躲懒,上街买了现成的回来,傅问渔看到好笑,吃了几口洗了碗筷,又见他把院子里也扫干净了,衣服也挂上去晾好了,看来是真怕自己因为昨晚的事跟他着急上火。 院子里晒着些做豆腐用的黄豆,傅问渔估摸着晒得差不多了去收进来,隔壁院子里的如大嫂正好也出来收鱼干,她家男人就是那天在街上跟说方景城什么都好,就是小气些的那个水手。 如大嫂是个年约四十几的妇人,很是清爽干练的模样,一条深蓝色的头巾包着头发,翻了翻晒着的鱼干,笑瞅着傅问渔,打趣道:“井家媳妇,是不是昨天晚上累着了今天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 傅问渔“噌”地红了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埋着头:“哪有,大嫂你尽胡说。” “我还没说你为啥累呢,你脸咋红成这样?”如大嫂一脸“我知道我懂得”的表情,却偏要说这种话。 “如大嫂!”傅问渔跺了跺脚,别的事她都不怕,就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口嘛!收了黄豆就要走。 如大嫂却赶紧叫住她:“井家媳妇,井家媳妇你过来。” “大嫂有事?”傅问渔红着脸问。 “我问你啊,你跟你男人一晚上,咳咳,几回啊?” “……大嫂!” “唉呀你别羞我跟你讲,这男人年轻的时候你可以看紧了,一不小心他就上外面找女人去了,一晚上几回就能看出他有没有外面找女人,我家那个以前在外面找姑娘,我就是这么知道的。”如大嫂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认真传授着自己的经验。 傅问渔不太好跟这如大嫂解释方景城是死活都不会在外面找女人的,只能红着脸点着头:“知道了,多谢如大嫂。” “井家媳妇,大嫂是一番好意你别不中听,男人都一个德性,你不看紧他就跑了,你知道我家男人在外面瞎搞,我怎么把他勾回来的吗?”如大嫂嘿嘿笑了两声。 傅问渔不是很想打听别人在床上是怎么勾的人,这话题能不能就到此为止了,便说地:“大嫂风姿绰约,如大哥肯定是喜欢如大嫂你多一些的,外面的女子哪能跟大嫂你比啊?” 如大嫂眉头一扬:“那是,可不是吹的,大嫂当初我把我家男人拉到后山里来了一次,他就再也没有上外边找过女人了!” 大嫂威武,大嫂霸气,大嫂你牛逼! 傅问渔手一抖,手里的黄豆“哗”一声全洒了,差点没被如大嫂这话震惊得一口气接不上来,贵岛民风如此豪放,傅问渔她输得心服口服! 如大嫂见了傅问渔满地黄豆,连忙跑过来帮手捡着,看傅问渔一张脸红得不成样子,便叹气道:“你说你跟你家男人是私奔出来的,大嫂是怕你受欺负,这女子在外面啊不同于男子,卓文君跟司马相如两人好吧?私奔都私奔出一首好曲子凤求凰了,后来呢,还不是落得个‘闻君有两意,故来相绝决’的结局,大嫂是为你好。” 傅问渔这才抬头看着如大嫂,当初她跟方景城两人为如大哥所救,这如大嫂半点不嫌弃地收留他们二人,又十分地喜欢傅问渔,她对傅问渔好,是真心实意地拿她当妹子看待的好,傅问渔心里都知道。 “我知道的大嫂,景城他不会变的,如果他变了,我第一个不饶他。”傅问渔笑着说道。 “那就好,对了,我告诉你啊,男人都喜欢女人趴在床上……” “井家媳妇你别走啊,井家媳妇你听我说……”tqR1 “唉呀大嫂不会骗你,男人还喜欢女人在上边,我家那老不正经的就喜欢我在上边,这是真的……” 第二百八十一章平平淡淡 如无意外,日子就该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傅问渔会做可口好吃的饭菜,卖着白白嫩嫩的豆腐,方景城会上山砍柴打猎,换些碎银子给他家娘子买一身又一身的漂亮衣裳,再生了一群孩子,时日就这么美好恬淡地过着了。 无数的人一生求不平庸,求轰轰烈烈,求出人头地,也有人只求一生平安简单,不起波澜,平淡如水。 方景城在山上猎了头野狼,这是岛上的人都不敢打的野味,狼太凶残又狡猾,一不小心连命都被这畜生叼了去,方景城渐渐成为这岛上最勇敢的人,怎能不勇敢,当年的少将军破过千军与万马,斩落的人头比这岛上的畜生还要多,打一头狼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这头狼换了笔不小的碎银子,以前这点钱方景城见了都是用来打赏下人的,现在握在手心里却格外踏实充实,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正好回来的如大哥在酒铺子里跟几个人喝酒,叫了他一起过去,他便也坐下,如同再常见不过的山野村夫一般,翘起了腿喝着最浑浊不过的黄米酒。 “井老弟,前些天我出海,你猜我遇见了啥?”如大哥神神秘秘地说道。 方景城嚼了几粒花生,笑道:“不会又遇上了百米长的大鱼吧?” 众人哄笑,这如大哥没啥不好,就是爱吹牛皮。 如大哥嘿嘿一声:“你们还别不信,我上次遇见了水鬼,足足百来条大船呢,飘在雾里,吓得我一动不动,生怕被水鬼抓去了。” “哪里有水鬼,老如你是上回遇见了别家的船夫吓着了,没打回来啥鱼怕你家婆娘让你下不来床,编了谎话骗人吧?”几个粗犷的汉子笑话他,说着诨话。 如大哥一瞪眼:“这咋能骗人?真遇着了,船上全是穿着黑衣的水鬼兵,吓人得紧!” 方景城听了慢慢喝了一口碗里的酒,依然笑着的模样,却不再搭话,听着一群汉子在那里戏说胡闹,从海上水鬼说到婆娘肚皮,但没有人敢拿井家媳妇开玩笑,这井家小哥护媳妇儿是护出了名的,上次有个不开眼的在井家媳妇豆腐摊上说了句诨话,差点没让井家小哥打断气,拳头落得跟雨点似的,那叫一个狠。 几人说完了酒席胡话,方景城拿了几个铜板出来凑分子,又打了点上好的清酒提回去,他喝这路边摊上烧人的黄酒喝得,却不舍得让傅问渔也喝这种酒,如大哥跟他同路,又说了不少海上水鬼的事,说得极为逼真,想让方景城信他不是在编大话,方景城便道:“你怎么知道那是鬼,不是人呢?” “哪能是人呢?这黑海没有人过得去,从咱这岛上到外边都有固定的路子的,除了熟路的人谁也不敢走别的道,全是大浪大漩,海里头全是精怪,鲨鱼一跳起来掀翻一船的人,还有天气也是一个时辰一翻天,一眨眼一船人都要埋海里头,你上次跟你家娘子当真是命大福大,才正好躲过了,这么多人,绝对不可能是人,肯定是鬼!”如大哥肯定地说道,这些人咋就不信他呢。 两人说着话正好到了家,如大哥就住隔壁,分了条鱼干给方景城,便回去找如大娘热炕头去了。 方景城一进门就闻到了傅问渔做的好饭菜,海上海鲜多,便宜得跟不要钱似的,傅问渔烤了十来个巴掌大的生蚝,还炒了韭菜,还有腰子,方景城瞅了瞅这一桌子的菜忍不住笑:“这都是你做的?” 傅问渔点点头,红着脸:“嗯,吃吧。” “哦。”方景城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酒,伸着筷子夹着腰子慢慢咬着,眼中的笑意越来越藏不住,最后干脆别过头闷声笑起来。 “笑什么啊,凉了怎么办,快吃。”傅问渔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这菜谁叫你做给我吃的啊?” “怎么了?”傅问渔死撑着脖子,这菜是隔壁如大嫂教的,说这都是壮阳补身子的好菜,男人吃了大有好处,傅问渔本是红着一张脸听不下去这些话,但这些话就莫名其妙地地钻进她脑子里了,晚上烧菜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做了这些个。 方景城见得多识得广,自然看得出这桌子“好菜”是用了心思的,这才忍不住笑:“就是觉得夫人如此用心良苦,为夫必须晚上更加努力才是。” “方景城你给我闭嘴!”傅问渔恼得不行,有得吃就吃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是是,不能光嘴上说,赶紧吃了晚上用。”方景城连忙拿过一个烤生蚝,夹了肉塞进嘴里,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淫荡无比,笑得一脸奸恶! 两人吃完饭,方景城在院子里架了张小桌子,沿袭着傅问渔的习惯,小院里种着各式花草,就着花草喝一壶酒或一壶茶,都是她喜欢的,酒无甚特别,只是岛上特有的风味,带着辛辣,跟这里的天气和人一样,都是热辣的性子。 当初方景城修这院子的时候动过一些心思,把地基起得高些,越过了一些小小的平丘,看得远处的大海,晚上可以看到海上生明月的好景,此时正是一轮明月从海上起了来,明晃晃一轮,如个黄金大轮盘。 “你有心思?”傅问渔喝着酒望着偶尔失神的方景城。 “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了一个铺子正在出售,挺好的,就是价格有些高,不知道值不值得买。”方景城皱着眉头像是思量一般。 “买来做什么?” “我想开个书屋,你正好喜欢看书,顺便还能卖些笔墨纸砚,你也就不用起早贪黑的做豆腐,你觉得怎么样?”方景城兴致勃勃说起他的想法,书屋里要挂哪些字画,桌子怎么摆,书要怎么放,说得绘声绘色。tqR1 傅问渔支着下巴看他说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升起的明月皎皎银辉,一身朴素麻衣的他不掩风采,眉间不再有往日里的冷毅霸道,只有萦绕不去的温柔,天上的星辰好像在他眼中,迷人深邃,湛亮发光,她看得有些出神,都渐渐没听清方景城在说什么了,只是当他猝不及防亲过来覆住嘴唇的时候才醒过神来,带着些清酒的香,听得他促狭地笑道:“我这么好看?” 傅问渔弯着眼角笑:“好看极了。” “让你看一辈子,好不好?”方景城探手抱起傅问渔往内卧走去,顺手还关上了房门,留得两杯清酒承着满满的月色,一连连到海天边。 起先有美人如娇花不堪摧残,后来有公子如汪洋以生命予灌溉,平静起伏的海浪洒满了月光,月光以看尽人世百态的苍凉静静候在隔天隔海之远的地方。 若能事事由自己,世间哪里有无可奈何这种令人心碎的词儿? 方景城的眼中闪过一道极细微的久违的狠色,又快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有满满一眼的浓情和沉迷,他不要任何别的东西,也不想再去知道任何与傅问渔无关的事,他只要傅问渔,只要从此以后都这么过下去,除了床上就是饭桌,方景城他愿意做一个这样放荡无用沉迷女色的人,也不要再想任何有关别的半点东西。 所以他有些粗暴狠戾地抱住傅问渔,像是要用拥抱挤碎她的骨,用叹息掩住不可察觉的忧,用缠绵的热吻藏起不可去碰触的……责任。 他以愿意死在这个女人身上的决绝与狠气,疾风扫落叶一般,不带怜惜,未有犹豫,疯狂肆虐。 “抱紧我,问渔,抱我。”抱紧我,别让我的理性战胜感情,抱紧我,让我就这样自甘堕落下去。 他在耳边低声说话,低沉微哑,带无尽的靡靡之感。 傅问渔依言抱住他,她太过了解方景城,了解他每一个眼神的变化,了解他说话时任何一个语调的含义,也了解他为何疯狂肆虐,她了解他,所以她将所有的话都压在唇齿间,将一双眼闭紧,微颤的睫毛如同战栗的身子,承载着不死不休一般的纠缠。 怕只怕,这样的时日不多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不必寻找 距离商洛大战过去了八个多月,在去年冬季冻死的花草重新开花,在那天失去的人却还没有回来。 杜畏在商洛扎了根,守在这个地方不离开,京中的人信不得,商洛又是个极重要之地,未等他恢复元气之前,杜畏要坚守在此处,偶尔能收到花璇的来信,信里问他好,却只字不提少主和傅小姐的事,不提,便是没有任何音讯。 末族的毕苟和流七月也时常来信问,末族已是流七月的小天地,他们在那里要做什么,少主不关心,杜畏也不关心,他们二人过得好就行。 京城,京城乱得不成样子,若不是还有胡膏这唯一的一股清流在,只怕早就要翻了天,皇帝好像不管事,由着他们闹去,杜畏明白,这是皇帝在历练太子方景梵,于乱局中最能出英雄,可是方景梵真的有能力治好一塌糊涂的京城朝庭吗?天知道,杜畏不知道。 温琅回了祈国,以战死了方景城此等不世战绩稳稳立足于朝庭,十八小皇后出兵不利,大败于商洛少了几分威信,如此他地位更稳,听说现已领兵操练,也听说他又补齐了他那两千人的精锐队伍,依然是些长得漂亮又武功高强的兵蛋子。 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或按部就班,或脱离轨道地进行着,并没有因为方景城和傅问渔的突然消失而有所停滞,抱着回忆和信念死死不放的人,不过是沉浸在痛苦和妄念中,坚信着奇迹一定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白雪早就化了,春天都走了,这都快夏末了,这丰国早就翻了个天,祈国也听说出过不少事,但少主和傅小姐,依然是音讯全无,杜畏不过是听信了沈清让一句话,便死死撑住,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 沈清让那日演算了一整夜的罗盘,用了所有方法,他说,他们必定没有死去,如果死了,星象早就化为虚无了。 大家看不懂,但千洄看得懂,那两人的星象虽未化成虚无,但也跟虚无差不离了,一片晦暗。 沈清让一行人试过去天堑之渊底下,也依着水流方向去寻找,找来找去找到了一片海,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海是黑海,人人都知道黑海是比十万大山,天堑之渊更凶险的地方,了无人烟,他们沿着海岸线一个城镇接一个城镇地打听,可有遇见过两个人,一男一女,两人生得容貌俊美不似普通人,问了又问,打听了又打听,没有人听到过他们二人的故事。 过海来换货品的如大哥听了这些人的打听,连忙戴好了斗笠生怕被他们看见,等他们走了便赶紧架船回岛上,拉着方景城拍着胸膛:“井小哥,大哥我够义气吧,看那些人吃穿只怕有的是钱,啧,你跟你家娘子舍得私奔出来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真他娘有勇气!” “多谢井大哥,只是这事儿我怕我家夫人听见了着急,还请大哥替我保密,下次我到山上猎了什么野味,一准留您一份。”方景城拱手说道。 如大哥一拍他胳膊:“说什么呢,看不起人是吧?大哥我是这样的吗?不过你要是猎了野山鸡可以给我留一只,我家婆娘好这口。” “一定,一定。” 方景城跟傅问渔两人数了数银子,要盘下街上那个铺子,加上装修进货的钱,约摸还差个二十来两银,方景城说他想跟如大哥出趟海,如大哥不懂外面地界的行情,但是他懂,随便弄一筐罕见的海鲜到外边,都能换回不少银子。 傅问渔笑着说好,给他备了些干粮随身带着,方景城拉过傅问渔圈在怀里:“我去个几天就回,不要太想我。” “谁会想你,倒是你,可别想我啊。” “我当然会想你,所以我会尽快赶回来,对了,回来后我们拜天地吧,这么久了也没正式成个亲,这样不好。” “那我可要八人抬的大轿子,还要如大嫂当媒婆,你还得准备媒婆钱。”傅问渔笑道,抚着他衣服上的一处补丁,方景城往日里何时穿过这种衣裳了,他给自己买衣服倒是买得勤快,自己却没置办过一身好衣裳。 “好好好,我还要骑着马来,好久没骑马了,都不知生疏了没有。” 傅问渔心里轻声的叹,哪里会生疏,你就算在这地方再呆上十年,你也是城王爷,你从来都是城王爷啊,从来都光芒万丈的人。 风平浪静地出了海,风平浪静地上了码头,风平浪静地找到了沈清让。 花璇见了方景城,双膝一跪,泪如泉涌:“少主,少主!” 方景城拉她起来,笑着擦掉她脸上的泪:“我又没死,哭什么?” 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她呢?她还好吗?”沈清让只见到方景城,却未见到傅问渔。 “她很好,我也很好,只是我不想再回到京城,也不想再管外面的事了,前些日子知道你们在找我,不想你们一直这么担心着,就来跟你们说一声,不用担心。”方景城坐下,好久没喝过如此雅致清香的茶,一时之间竟怀念岛上的黄米酒。 “好是怎么个好法?你的伤如何了?傅问渔她有没有受伤?我算尽天机,为何算不出你们二人的星象命盘?”沈清让急道。 “如你所见的好,她也并没有受伤,我们过着很平凡的百姓日子,虽然比不得以前锦绣,但胜在心安,算不出我们命盘更好,没有人记挂她是天之异人,我是京中王爷,如此是最好不过,沈清让,你大可安心,我怎会让她过不好的日子?”方景城仔细说起岛上的日子,却把地点隐了去,他不想任何人找到自己跟傅问渔,那里的生活他也不想被任何人破坏。 沈清让有些怀疑,他看着方景城身上的粗布破衣,就算他们过得心安,这日子只怕清贫。 看了沈清让的眼神,方景城哈哈大笑:“她不是穿这样的衣裳的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她。” “可是少主,你真的不回去看一看吗?京城现在……”花璇忍不住说道。 “京城如何与我无关,我不是城王爷了,也不是什么少主,我只是你们的老朋友。”真的是变了一些,方景城眉目里再也不见往日的霸道果决,平常得像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村野之人。 好像是洗去了全部的骄傲和光辉,方景城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普通的凡人,砍柴打猎,家长里短,琐碎平凡,既没有江山如画,也没有家国天下,只有一杯粗酒,一位佳人,如此余生,便是安心。 “我们能去看你吗?”花璇只能如此问,既然少主决意要与过去说再见,她也只能祝福,那些烂摊子,由着去吧,反正这丰国也不见得多喜欢城王爷,也不曾见得对傅小姐有几分敬意。tqR1 方景城摇摇头:“不必了,你只要知道我们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就可以了,别的不用操心,对了,小开呢?” “小开跟着杜先生,前些日子发了病,送回去养着了,难为少主你还记得。”花璇苦笑。 “自然要记得,问渔那么宝贝的弟弟,要是出了事可就麻烦了。”方景城说着又指了指外面几筐海鲜,笑道,“你们能不能把那些海鲜给我买了,味道还不错,比别的地方好吃多了,不贵,三十两银子就够了。”二十两盘铺子,十两办嫁妆。 沈清让与花璇对视,苦笑都笑不出来,三十两银子就值得城王爷出手卖海鲜了,他们这日子过得,的的确确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头百姓日子了,沈清让打开钱袋,拿出几张百两的银票:“别让她过苦日子。” 方景城笑了笑,拿过沈清让的钱袋,取了三十两纹银,把银票递回给他,将银子收好:“就这些,够用了。” “我走了,你们也回吧,不要再找我和问渔了,你们也不要再去理会京中的事,沈国师反正你这国师之责以前就没尽好,现在不尽也没什么关系,好好带着徒弟看看风光,比跟京中那些人较劲有意思得多。”方景城笑着说道,拍了拍他那身朴素的衣裳,上面几个补丁是傅问渔亲手补的,倒不是他爱穿带补丁的衣服,而是这衣服上有傅问渔的痕迹,他就喜欢。 “少主,再留一会儿,吃个饭吧。”花璇跟了两步,这才刚见面,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方景城摇头:“她还在等我回去,不好让她久等,就这样吧。” 出了门,方景城怀揣着三十两在沈清让他们看来是小钱的财富,跟如大哥上了船,沈清让和花璇站在码头上目送,看着小船消失在天边也收不回眼神。 “沈国师,你说我们这辈子还能再跟少主和傅小姐相见吗?”花璇泪眼朦胧。 “大概,不会了吧。”沈清让强撑着笑意,想到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傅问渔,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未……未必。”坐在一边的千洄脸色有些白,掐着的手指在发抖。 沈清让一皱眉,连忙掐指一算,脸色骤变:“回商洛!” 第二百八十三章颜开劫人 回家的路也很平静,方景城怀揣那三十两纹银,跟如大哥说想请如大嫂做个媒婆,如大哥一口答应,说要多喝几杯才算尽兴。 只是一回到家中,看到的只是满院的花草被践踏进泥里,如大嫂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咒骂连连,方景城脸上的笑容僵住:“出什么事了?” “井小哥啊,来了一群人,什么话都不说就把你家媳妇带走了,你家媳妇也不哭不闹,只说叫我这里不要动,让我告诉你她等着你。”如大嫂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在她看来,带走井家媳妇的一定是她的家人,是想拆开这对苦命鸳鸯的家人,她想不到别的东西,她也不知道,跟他们做了大半年邻居的这一对年轻小夫妻,来头何等可怕。 方景城站在院子良久沉默,如大哥觉得眼前相处了大半年的井小哥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脸上萦绕的冷冽杀机和如刀狠厉,比山上的野狼还要令人胆寒。 “井小哥啊,这是怎么回事?”如大哥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方景城一言不发进了屋中,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件衣服,那是那日他坠落天堑之渊的时候穿的一件藏青色长袍,长袍低调内敛,上面的一个玉石袖扣,便不止三十两银子,重新梳整了头发,鬓角那几缕银发一直未去,始终扎根在一头黑发之中,最后,他将与傅问渔一起存的那些银子拿出来,加上今日卖海鲜换的三十两白银,一起交到如大哥手中,一共是七十八两银子,六十八两盘铺子,十两办嫁妆。 “谢过二位救命之恩,这点银子,想跟如大哥买艘小船。”方景城对着两人作一揖,不等两人说话,已足尖点地,飘然离去。 如家两口子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讶得合不拢嘴,万万不曾想,称兄道弟这么久的人,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傅问渔被绑在一间看起来颇是华美的屋子里,与她身上虽然好看但仍显得朴素的衣服极不相搭,更不要提她头上未簪发饰,身上无甚装点,越发衬得她过分简陋,简直有煞这屋子的精美华贵。 她不急也不吵,安安静静地坐着,知道该找上门来的人早晚会来,急也是没有用的事情。 果然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个面带白纱的桃衣女子,眼神轻蔑地望着她。 “都是老熟人了,何必还要遮遮掩掩,肖颜开?”傅问渔靠在椅子笑声一句。 桃衣女子去了面纱,精心描过的妆容处处透着妖艳,其实她更适合淡妆,反而有种艳丽在,就像桃花的颜色,淡而妖,而不该用这样浓的妆来掩饰内心的空虚和不甘,非要在脸皮上跟傅问渔争个高低。 美貌这种东西,若是入不得心上人的眼,再好有什么用呢? “你当初应该杀了我。”肖颜开冷笑一声,笑话傅问渔的自大狂妄。 傅问渔则是轻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算准了你会逃呢?” “现在事成定局,当然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肖颜开笑着走到傅问渔跟前,绕着她走了两圈,啧啧地叹,“真是不甘心啊,你穿成这副德性,居然还是有几分姿色。” “有没有姿色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景城必是喜欢看的。”傅问渔笑语晏晏,并不慌张,肖颜开最恨的就是傅问渔永远不急不徐的样子,一副什么事都了若指掌的神色,看着就让人来气! “景城?听来没有阿城亲切啊。”肖颜开怨憎地看着傅问渔。 “无妨,他喜欢听就好。”傅问渔从容不迫笑对她眼中的杀机。 “傅问渔你不要欺人太盛!” “现在是你把我绑在这里,反倒说我欺人太盛,我也是不太懂了,难道是因为我在岛上的日子过得太久,这外面的规矩换了换?”傅问渔摇头轻笑。 “傅问渔,你是不是料定了我不敢杀你!” “当然,你在末族的时候就不敢杀我,到这里了,又怎么会对我下杀手呢?”傅问渔十分自在地说道,肖颜开最可悲在于,她永远受人控制,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这样的人,也还是蛮可悲的。 “你!你早晚得死,我不急在这一时。”肖颜开胸口起伏不定,她真是快要让傅问渔气个半死了,能杀她的话,早在末族就动手了! 她得拂袖而去,桃色的衣服如大片的桃花连成的花瓣,傅问渔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她:“这里是商洛边境吧。” “你说什么?”肖颜开转身惊讶,他们绑来傅问渔的时候,就是为了以防傅问渔探知什么消息,沿途无人与她说话,她是如何知道的? 傅问渔抬头一笑:“毕竟小开又要病发了不是吗?他为了等我,一定在商洛,你……不会离他太远。” “傅问渔你不要一直利用小开中伤于我,当初在末族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带小开离开了,还有,也是因为你,才让小开陷入危险!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肖颜开红着脸,她有两条软肋,一是小开,二是方景城,还不能给两条软肋戴上盔甲,就由不得傅问渔不利用伤害她。 傅问渔听她如此激动只是轻声叹:“我只是想说,末族的事你已经足够蠢了,这一次不要再牵扯进他,至少别让他知道任何真相,不然我真不敢想象,他要如何面对你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姐姐。” “你比我好得了多少?你在末族做的那些事就是高贵吗?死在你手里的人就少了吗?呵,次次把你自己说得这么干净,其实不过是一丘之貉,你好得了多少?”肖颜开讽刺道。 这人有点好赖不分,傅问渔觉得说来无趣,便干脆懒得理她,她非要让小开难做人,傅问渔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不过当初不杀肖颜开的确不是傅问渔心地仁慈,也不是因为小开的原因,而真的是她早就留下的一手棋,除了这个棋出手的方式有些古怪傅问渔没有料到以外,别的和她所想都差不离。 肖颜开背后既然不是那位十八岁的小皇后,那会是谁呢?这个人一定是针对方景城,针对自己的,否则不会用肖颜开做棋子,当时没有想过会与方景城隐居海岛,以为下了末族回到京中依然少不得一番勾心斗角,留着肖颜开可以钩出她身后之人,也算是一条不错的线索。 这线索发挥作用的时间有些长,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才算发挥了作用,肖颜开也真是没什么用的人。 还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已经与世无争隐居了海岛,肖颜开背后的人依然不放过她,想来不是因为傅问渔经常破坏别人的好事,而是因为她的身份,再加上肖颜开往日里对末族的事了若指掌,那么们是针对开之异人这身份而来的事实,基本上就是铁论了。 真是有够无聊啊,不过是一个她根本不想要的身份,这些人至于这么打破了头的要找自己吗?都找上黑海里的海岛去了。tqR1 她想得到的问题,方景城也想得到,从海岛回商洛,他半刻钟也没有停留,杜畏见了他磕头流泪,方景城只扶起他沉默不语。 与花璇一样,杜畏也觉得少主变了些,他身上那些尖锐的气息没有了,好像所有的冷傲与霸道都藏了起来,在平静宁和的表面下,他暗藏着无数的锋机,这比以往更难得,也是更可怕的气质,不动如山,动如雷霆,正是此时的少主所拥有的风范。 而沈清让始终记得那天一身打着补丁朴素衣裳的方景城,那天的方景城是鲜活的,有血有肉的,有着勃勃生机和对美好事物充满向往的,换了衣服的他,却只是城王爷,只是少将军,不是方景城。 “小开身体怎么样了?”方景城抬手接茶,喝了一口就放下。 “前些日子一直不好,近来好了很多。”杜畏回话。 “这期间可有什么人来过?”方景城问道。 “并没有什么别的人,倒是有个大夫经过时替小开诊过脉。”杜畏说道。 “此人在哪?”方景城抬眼。 “属下觉得事有古怪,将他暂时软禁了起来,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杜畏还是杜畏,虽然不可以方景城相比,但他做事总是比别人周全。 “带我去见他。”方景城二话不说便起身。 大夫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见了城王爷会害怕,会行礼,说话会结巴,方景城只是冷冷打量着他:“谁派你来的?” “小人是个走方的游医,没有人派小人来啊!” “打,打到招为止。”方景城半句废话也没有,不说就打,打到说,简单粗暴却有效。 下半夜,方景城喝了几壶酒,听完杜畏对外面诸事的详细汇报,花璇这才来回信:“招了,是一个蒙面的女子,给了他百两黄金,让他带一味药给小开。”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他为何强撑许久才招?继续问,问到了来回话。”方景城摆摆手,花璇却心中一跳,如此沉稳不动怒的少主,看着却莫名让人害怕。 杜畏迟疑了一下说道:“少主,傅小姐……” “我知道她在哪,我只是需要知道,对手有多强大而已。”方景城握着的酒杯放下,看着杜畏,“你说京中大乱,是指哪种乱法?” 第二百八十四章准备救人 京中乱了有好几个月,杜畏离着京城这么远,蛛网又全放在末族流七月手底下休养生息,他都收到了消息,可想而知,那京城真的是有点乱得不成样子了。 “是这样,太子殿下似乎想收回各位将军手中的虎符,但少主你知道,京中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太子殿下过于心急了些,惹得几位大将军都不满,皇帝又不出手平息,于是现在,朝中一片混乱。”杜畏有些想不明白,当年的方景梵也是个不管惹事儿的,怎么现在变了个人似的? 方景城只是淡漠无奇地笑了一声,不过是因为上次商洛的事把他吓破了胆,觉得手中要有兵权能随时调兵遣将才算安稳有底气,便想收掉几大将军的虎符为他自己壮胆罢了,这个四弟,跟着父皇学了这么久的帝王之术,却只学到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胡膏呢?”方景城又问,如果京中大乱,胡膏是他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两眼一抹黑,他天天告假不上朝,抱着妩娘睡大觉,属下都不知道他到底准备如何了。”杜畏乐道,那胡膏当真是比他爹胡莱还要胡来,近两月是连早朝都不去了。 “他此举很聪明,这个时候不管站在哪一方都是死,唯有像皇帝一般撒手不管,就是站在皇帝一方,跟皇帝站在一起的人,都是会活到最后的。”方景城笑叹一声,当初跟傅问渔一起看中的这个胡膏,真是个了不得的人。 杜畏闷声一笑:“说起不管事,少主你可是八个多月近九个月没管事,那胡膏这算也是站在少主一方吧?” “这倒也是。”方景城笑了一声。 “对了少主,除了京中的事,末族也出了件乱子,本来肖颜开被傅小姐下令关在末族不得放走,结果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人,把她劫走了,毕苟的轻功都追不上。”杜畏有些惭愧,傅小姐和少主交代的事,他没有几样是办得漂亮的。 方景城拍拍他肩膀让他宽心:“问渔早就知道会有人救她,不过是个圈套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倒是这些日子这些事,怕是辛苦你了。”以方景城的智慧,自然想得傅问渔早先的安排。 杜畏望着他失而复得的少主,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主心骨,所有没把握做的都敢做,就像,船找到了码头的方向,敢勇往直前了,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少主言重了。” “少主,你还准备回京吗?”杜畏问方景城,现在民间和官方都承认方景城少将军已战死沙场,以身殉国这种说法,也天真地相信方景城城王爷他是叛臣贼子不顾皇命的大恶罪人这种骂名,有时候杜畏他也不能理解,到底方景城是哪里有半点对不起那些百姓了,他们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不过方景城不在意,他只是说:“视情况而定,如果需要我亮出身份才好办事,我也不介意诈尸重活一回。” 两人说话说到天明,花璇顶着黑眼圈终于来报:“问出来了少主,但他也只知道那是祈国的人,尊称他为主上,别的一概不知。” “他来这里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方景城问道,既然是有名有姓有身份的人,就不应该只是来替小开送药这么简单。 “他早些日子应该去与别人会合了,是被杜先生强行留下了才没机会离开,也算是阴错阳差。”花璇皱眉叹息,“不过我让他带路前去,他立刻就咬舌自尽了,想来我们想让他带路也没可能了。” 方景城听罢,只是笑了笑,肖颜开就是料定了杜畏会强行留下这个大夫,也料定了他会死在这里,才故意让这大夫来送药的,为的不过是断掉自己去找傅问渔的线索,看来他们的那位主上很希望自己前往,肖颜开才这么大费周章地拦下自己。 对于这位神秘的主上是谁,方景城隐隐约约有他自己的猜测,但那猜测过于荒唐,他并不敢就此下结论,只是望着天边渐亮的天色,似问似答地说道:“你还记得,当年我为什么找上问渔吗?” 杜畏身子一顿,他当然记得,正是因为那件事,少主和傅小姐决裂,傅小姐心死之下被掳上末族,这才有了后面的末族之事,更有了少主心碎之下宁可一死也不愿存活于世,有了今日的久别重逢。 “少主你的意思是……”杜畏惊讶地抬头。 “不错,有人想用一样的方法,利用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复活他人。”方景城叹了一声,这天之异人的身份,那倒霉的女人真是半点好处没捞着,倒是引得不少人惦记,处处加害。 “可是……可是……”杜畏犹豫之下不好说,可是少主跟傅小姐在海岛上隐居了这么久,早就该行了房事,傅小姐也就不再是完璧之身,那人的目的岂不是要作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方景城皱了皱眉,又舒展开:“不管许多了,先救出她再说。” 阴时阴刻于阴极极阳之地,阴阳逆转,生血肉,起白骨,造活人。 那地方方景城一直知道在哪,那时间方景城也一直知道是在何时,他原本都已经忘了这回事,那久久的三年之约,也只是一场笑话他早就放下,不曾想还有别的人在惦记着。 原来一眨眼,已经三年那么久了。 三年啊,与傅问渔相识相知已三年,融血入骨已三年,还有很多的三年在等着他们,眼前之事,不过是小小的麻烦要解决罢了。 方景城并没有立刻调用蛛网的人,只是安排杜畏将蛛网的人重新启用,置于各处地方,沉寂的暗子也再度活跃,傅问渔被劫之事只是起始与开端,更多的麻烦在那后面,总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有足够的把握了,才能将她救出来。 他约沈清让喝了一回酒。 沈清让望着方景城,他知道方景城必是已与傅问渔彻底结为夫妻之实,他的内心有些酸楚但升不起嫉妒怨恨,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与傅问渔之间不过是一场美好的误会,错只错在他在误会中不肯走出来,怪不得方景城,也怪不得傅问渔,怪只怪自己不是上天指定的合适的人。 “你们在岛上的时候,她平日里做些什么?”沈清让喝了一口酒问他,错过她的日子足有九个月,想听一听那九个月里她的趣事。 方景城脸上有些满足和甜意:“做豆腐,煮饭菜,种花草,还有……” “嗯,很好。”沈清让打断他,后面的事自己不大乐意听,无非就是两人怎么好呗,有什么好听的,听来听去难受是自己。 方景城低头一笑,他家夫人是个极怕羞的,好不容易胆子大一些了,放得开了,却被些讨嫌的人抓走,真是让人生厌。tqR1 “你有把握救出她吗?”沈清让不无担忧,能在海岛上把人抓走,这个人必定不简单,也必定用了很多心思,是看好了方景城不在,才动的手。 “有没有把握,需要看沈国师帮不帮我。”方景城举杯敬他。 沈清让皱眉,此事看来看去与他拉扯不上,怎么要看自己了?便道:“王爷此话何意?” “我想问你件事,当初天之异人可以起尸还魂救活人的这个传闻,是从几时传开的?”方景城有些疑惑,其实他自己都不太记得这个消息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不像是在杜畏那里知晓,也不太像是末族传出来的,末族的人只知道异人可以活过永久,但并不知道异人能救人这回事,那么,这个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到方景城耳中的呢?好像他突然就知道了这回事,当时不觉得有异,现在想来,到处都是古怪。 沈清让细想了一下,他也说不上来,有关异人的事国师是知道得最清楚的,毕竟是上百年死对头了,他想了想说道:“国师府里有不少关于异人的记载,我是从那本书上看到的,至于如何传到民间的,我并不知道,按说,此种消息国师府不会外传,因为于异人于国师都没有好处。” “那就更古怪了,你国师府那本书有写明想要救活他人,必须保持异人完璧之身吗?”方景城又问道。 “有的,所以我很奇怪,你说这个抓走异人的人,是为了复活一个人,这跟国师府的记录是相悖的。”沈清让认真说道,觉得方景城是不是摸错了方向,别耽误了救傅问渔的事。 “这本书是谁写的?” “早就有了,传了很多代国师,哪里还记得是哪一位先人的记录。”沈清让摇头,这种事翻阅起来未免太过陈旧了,“你确定你没有想错吗?万一不是有人要用傅问渔起死人呢?” 方景城摇头:“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上劫走她,我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除非你国师府上哪本书写着比这更玄妙的事。” “若果真如此,那日只怕事情麻烦,王爷你不找些人手过来吗?” “此人有胆行此逆天之事,再多的普通人也于事无补,平白送命而已。国师啊国师,到时候少不得要辛苦你。”方景城调笑一句,给沈清让满了一杯酒。 明明是个该杀异人的大国师,却三番五次救异人,沈清让大国师,他真是国师史上的败类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中元鬼节 沿着商洛的大门走上两里路,便可以走到天堑之渊的临渊处,过去了八九个月,这里似乎依然能感受到当初那场战事的惨烈,方景城带过来的那五万兵,战到最后不过剩下万余,却生生逼退了祈国十数万大军,此举也可谓是难以复制的悲壮之胜,他也从这里一跃而下,并迎来了与傅问渔的冰释前嫌。 再沿着天堑之渊往下走,走上大概一里地,便是虎口峡,过了虎口峡再走上两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横贯于天堑之渊之上,连能丰国与祈国的石桥上,此桥有一个十分质朴的名字,就叫过路桥,鬼斧神工的天然之作,生来便有,亘古长存,桥上只有两国来往的商人行走,但由于丰国和祈国的关系他并不是十分融洽,行走于两国贩货的商人也就并不多,过路桥上便是杂草丛生,荒芜得紧。 桥的这头有哨岗,哨岗里的兵打着盹,这鬼地方一个月也难得见次人,在这里当值等同于放假,颜显贞有些不好意思,让城王爷瞧见了如此懈怠的兵卒,连忙踹了那兵蛋子两脚踹醒他。 兵蛋子睁开眼刚要骂人,却见了那微风逆光中的人,一个激灵赶紧跪下:“见过城王爷!” “你认识我?”方景城好奇,按说没见过才对。 兵蛋子眼眶一热:“城王爷驱敌之时,卑职曾在军中,幸得远远见过城王爷一面。” “原是如此,我问你,桥上这几日可有人通过?”方景城点点头,这样就不难解释了。 兵蛋子摸摸泪,城王爷或许不记得他们这些小兵了,可是这些小兵们却永远感激城王爷的勇敢,是他的带领才让自己所守护的这块地方没有沦陷于敌军之手,摸好了泪兵蛋子说道:“回城王爷,数日前有些行脚商通行,过关凭证俱全,是些倒卖丝绸的。” “大概一行几人?”方景城又问。 “不多,才七八人而已,扛着个大箱子,卑职翻看过,并无异样。”兵蛋子如实回话。 方景城听了便说知道了,也不再多问,带着人就往桥上走。 小兵好奇:“城王爷这是要去祈国吗?” “不,我去散个步。”方景城笑道,“好好当值,这里是国之咽喉,你是守着咽喉命脉的人。” “是!”小兵立刻挺直了身子,精神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方景城笑了笑,让颜显贞等人回去,他们送到这里便行了。 颜显贞看着城王爷一行长出一口气,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拍了拍站得挺直的小兵蛋子:“有城王爷在,咱丰国啊,就能平平安安的,继续打你的盹去吧。” 真是个奸滑的好官。 从未行过过路桥,初一走时,竟觉得这里风光极不错,桥宽的地方有三丈,窄的地方不过一丈余,平日里行商还好,大军想由此过境,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便是这桥能不能承受得住十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的重量,桥底下飘有云雾,方景城知道那天堑之渊底下便是峡谷和水流,却不保证这一回若再有人掉下去,还能如他和傅问渔一般好命,毕竟之前那个祈国跟自己打仗的将军甩摔下去是彻彻底底的摔了个尸骨无存的。 沿着桥一直走了大约有一刻钟,方景城站定:“差不多了,就这里。” “少主,这里就是极阳极阴之地?”杜畏望了望四周,这里跟别的地方半点区别也没有,一样是荒草丛生,一片颓废的样子。 方景城笑望着沈清让:“辛苦你了,大国师。” 沈清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划了个太极图,这便是阴与阳的祖师爷了,又唱念了几句古里古怪的话,再捏了道怪里怪气的诀,繁琐得很。 千洄坐在轮椅上托着腮,玩着手指头:“救来救去救个别人老婆,师父您老当真嫌命长闲得慌。” 花璇敲她脑袋:“这救的人可是天之异人,要是有人拿天之异人干坏事,你师父他坐视不管才是嫌命长闲得慌!” 千洄听了一乐:“哟呵,敢情这救别人老婆还救出个大义凛然二五六八了是吧?” “那可不?”花璇近来心情不错,少主回来了,傅小姐也肯定能救出来,大家又整整齐齐聚到一起了,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tqR1 千洄瞅了花璇一眼:“那你这帮来帮去帮个自己心上人救他老婆,你是图什么?” “我图个开心啊,要你管!”花璇哼一声调过头不理她。 千洄她心里堵得慌,来来来,咱看看啊,这里一二三四五个人,杜畏他喜欢花璇,花璇她喜欢方景城,方景城他喜欢傅问渔,沈清让也喜欢傅问渔,留下自己,咳咳,自己并没有喜欢沈清让,只是心疼自家师父而已,这不是冤孽是什么? 就更不要提再远一些的温琅温太子了,全天下简直没有比更冤孽的一群人了,搁一起都能写本那些年我爱过的人和爱过我的人了! 她正呜呼哀哉的感概,沈清让手诀一收,这地方立刻换了个模样,五丈之内,过路桥的这边是温暖如三月的春,过路桥的那边是寒如十二月的冬,你要一脚跨这边一脚跨那边,便能活体感受一番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此处阵法封得严实,算起来是我太祖师一辈设下的了,一直无人打破过,毕竟平日里没什么用这东西。”沈清让解说了一句。 “咱就在这儿等着吧,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到了。”方景城很明智地选择了温暖如三月的春,比起那边十二月的冬,这边无疑要舒服很多。 这一天是七月十五,他实实在在的不是个好日子,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日子。 既然是阴时阴刻阴极之地,要行阴阳逆转之法,老天爷他总得作点妖才对得起这么一个唬人的时辰和地点,于是一到这天晚上子时,便是阴风阵阵,鬼啸连连,搞得好像鬼门大开放出了无数的小鬼头一般。 远远着瞧见一群人,手里提着个灯笼,个个一身白衣跟飘过来似的,这远看着真是像极了一群鬼,只差给他们找几个会拉吹拉弹唱的过来陪陪乐了。 “这谁啊,大半夜的吓死人了。”千洄拉了拉沈清让衣袖,最怕就是鬼里鬼气的东西了。 沈清让拍拍她肩膀让她镇定:“你是未来的国师啊,搞不好以后还要你去镇邪,这都怕怎么办?” “谁规定国师就不能怕鬼啦!”千洄觉得这没道理,身为国师就不怕鬼这条逻辑很有问题。 沈清让知道这徒弟嘴皮子厉害不跟她闹,只是跟方景城一道望着对面越来越近的人,看着他们还抬了个人,也是一身白衣坐在轿子上,四周挂着白纱,这全白色的的确是有些故意装神弄鬼的唬人了。 隔得近了,他们才看清,抬轿的有四个,前后提灯的共四个,站在两边的有两个,共计十人,再有便是坐在轿子上的人是傅问渔,她大概是被人点住了穴道动不了,只能冲他们眨巴眨巴眼睛。 方景城一看这架势就笑出了声:“那天答应你要八人抬的大轿娶你,这才四个人抬着,看来我是借不了东风了。” 傅问渔又眨眨眼睛,大概是在骂方景城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别急啊,我这就来带你回家成亲去!”方景城笑了一声,一跃而起,直奔那群人而去,提灯那四人也是迅速,一见方景城动,立刻并成一排冲上前来挡住了他。 方景城一掀衣袍,笑道:“区区小鬼就莫挡阎王道了!” 此等猖狂,当真无双。 方景城一动,花璇和杜畏必定跟上,沈清让站在千洄旁边侍机准备,这个想借阵借人借天时和地利的对手,必定很是懂得一些门路,他需在这里看一看情势。 提灯的人不是方景城三人合力的对手,未有几招便倒在地上噗噗吐血,能吐血就成,至少证明这是大活人,守在傅问渔两侧的人紧随而上,也是噗噗吐血而下,方景城拍拍手掌指着抬轿的四人:“你们几个把我家夫人放下,也来吧。” 这四人定力好啊,一动不动,也不为方景城的话动气,只依然抬着傅问渔,方景城冷笑一声,他们不动自己便上! 只是他未踏出几步,便见一人从傅问渔身后钻了出来,这个人她身着粉衣,像是桃花的颜色,方景城不必看脸也知道这人是谁,抬手拿过花璇手里的剑:“在末族没把你给杀了,真是一大憾事。” 对于前女友,方景城他算是一个比较放得开的人,一剑还一箭,大家扯平两不相欠,但是前女友有事没事冒出来找事,那就比较让人心烦了,更何况有个爱吃醋小心眼的现任夫人就坐在那处,更是要卖力表现,所以方景城招招致命狠毒,肖颜开她许不曾料想方景城如此狠得下心,也或许,她始终觉得,方景城曾经那么爱她,就不可能真心想杀她。 总之什么都好,肖颜开只是很不甘心地大叫:“阿城,你为什么要辜负我?” 这哪儿跟哪儿,谁辜负谁啊姑娘? 方景城不理,一剑过去要断了这场有点让人开始恶心的缘份,却被人用一双玉手救下。 第二百八十六章一个怪人 方景城有些惆怅,要杀个前女友,这事儿他怎么就这么难? 那双玉手的主人拖着肖颜开后退十数步,将她扔开,自己飘然而立,立于傅问渔坐的那顶轿子的顶上,白衣飘飘,一张白色面具,更有一头全白的银发,他还真有那么几分仙人的味道。 方景城挽了个剑花站定,笑着冲傅问渔做了个鬼脸,又望着那上方的人:“敢问是何方神圣,为何强夺我夫人?” “强夺?”那人开口,声音跟他这白衣仙人的模样相去甚远,不男不女的,“她本就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傀儡,说起来是你强夺了我的人才是。”tqR1 方景城快速地敛了下眉,养了十八年?也就是说傅问渔在出生之时便被此人盯上了,他到底有何目的! “我不管你是何人,有何目的,她既是我的夫人,我便要护着她。”方景城懒懒一笑,管他是何目的,总不能让得逞了就是。 “世间凡人不过如蝼蚁,城王爷你好大的口气。”此人更嚣张,直接是将尘世凡人不放在眼中。 方景城只是笑道:“何不试试我这蝼蚁一般凡人的力量?” “哈哈哈,可笑,连自己不过是粒棋都不知,也敢与本尊叫嚣!”不男不女的声音大笑,听着刺耳尖锐,脚下一点就冲方景城冲过来。 方景城双腿分立,以静制动,蓄好了力道等着他,两人武功难说高低,隐隐间甚至可见那自称本尊的面具人要稍高方景城一筹,不过好在方景城当真是在海岛上养出了闲适安稳的性子,见招拆招,处于下风也半点不急,缓缓应对着对方古怪不可捉摸痕迹地武功,方景城手中剑一翻,还能划破一点面具人的衣袍。 杜畏与花璇无需方景城吩咐,双双往傅问渔那处奔去,打不过面具人,解决这四个抬轿子的总是没有问题,但架不住有个讨死嫌的肖颜开不死心,挡在路中间拦着两人,又对那抬轿子的喊了一声:“入阵!” 傅问渔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跟阵这种东西结了仇,怎么个个要利用她的人都要画个阵,能不能有点新鲜的创意了?还都是把自己禁锢得不能动,能不能有点新的手段了? 但这一回入阵得过沈清让这关,别的人不知道这阵法是个什么东西,但沈清让清楚,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拦住那抬轿子的人,阴阳逆转没个阵法,那怎么可能? “师父小心!”千洄喊了一声,手里头打出一片树叶弹开了肖颜开悄无声息扔过来的暗器,不愧是当年蛛网武功最出色的人,跟杜畏和花璇对打还能分心对付沈清让。 这一分神的时候,那一半阳一半阴的地方突然升起来,就像平地里长出来一道石棺一样,石棺上刻满了符文,傅问渔对那些符文再熟悉不过,这与末族那个掠魂阵法里的那些一模一样。 千洄见傅问渔表情怪异,想着这些人真是蠢得很,先把傅小姐穴道解了再打不是很好嘛,傅小姐也可以顺手嗑个瓜子看看热闹,这样想着她又丢了片树叶子解了傅问渔的穴道,远远喊着:“傅小姐你想说什么?” “别让那棺材打开!”傅问渔喊了一声,那棺材盖果然开始摇晃,眼瞅着就要掀开来。 千洄赶紧推着轮椅过去扑在棺材上压在晃动的棺材盖,还不忘了冲傅问渔喊:“这他妈是要跳出个粽子来啊!” “我还糯米鸡呢!”傅问渔被千洄彻底闹没了脾气,看了看四周,看大家伙打得正激烈,琢磨着她这会儿跳下去估计也没什么人发现,结果刚走到轿子边上,就看到那张面具脸,真是没被会动的棺材吓死,却要被这惨白兮兮的面具吓死了。 方景城紧跟在后边,一剑逼开面具脸,挡在傅问渔前面,还不忘了吧唧亲了一口傅问渔的脸:“别怕啊夫人。” 沈清让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秀了一脸的恩爱,心里头憋了一肚子的火,喝道:“还打不打了!” “打打打,这不在打嘛!”方景城看到傅问渔完好无缺心情大好,连沈清让的火气也略得去,但是那面具人的心情就不是很美好了。 阴时阴刻,也就是那一时半刻的功夫,再这么打下去糟蹋了时间就要错过了。 所以他退了几步,掌中生出一团黑气,缭绕着浮在半空,黑气一分为二,直奔方景城和沈清让两人砸过来,沈清让觉得这人武功充满了邪气,更夹着浓浓的死气,却认不出是什么,只知道定是十分的厉害,便对方景城喊了一声:“当心!” 方景城赶紧拿剑去挡,饶是他有准备,还是这团黑气震出七八米远,差点掉下天堑之渊。 “不自量力的凡人!”面具人不男不女的说道。 “左一个凡人右一个凡人,你不是凡人你是鬼啊!”千洄听不下去了,她这里一个准国师一个真国师是最接近成仙的了,都没胆口口声声称呼别人凡人呢,这人谁啊! 面具人手掌一掀,轻松掀走千洄,沈清让拍地而起连忙接住她,不然就要摔下桥了,面具人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们还有点用,本尊早就杀了你们!” “你到底是谁?”沈清让冷声问道。 “你有何资格问本尊身份?”面具人的声音高高在上充满了不屑,好像在他眼中,三千世界真如草芥。 只见他身形一换,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到了那具摇晃颤抖了半天的棺材前,手掌一推,就将岩石做的棺材盖掀起,傅问渔还在轿子上,从她这高处看去,正好可以看棺材里躺着一个女子,女子容貌甚是美丽,只是面色雪白毫无生气,看来是死了很久很久了,而且很古怪,当傅问渔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她胸口划过,好像她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一般。 面具人温柔地抚过女子的容貌,低声自语:“我来叫你起床了,别再睡了,乖。” 这景象看着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傅问渔退了两步却被那面具人远远控制住,从轿子上一直慢慢移到那棺材前,脸朝下一点点没入那棺材里,只差跟棺中女子面贴面了一般,最让人恐怖的是她再次动弹不得。 面具人的手划过傅问渔后背,停在她心脏的位置:“异人,借你不死之身一用。” “你到底是什么人!”傅问渔熟悉这感觉,那种三魂七魄将被人抽走的感觉,末族尚还需要一个阵,十根铁链,这个人,这个人他仅凭一只手就能做到! 他到底是谁! “我是什么人,何必要告诉一个一出生就注定要死的人?”他说傅问渔是他养了十八年的傀儡,也就是说,从傅问渔出生之日起,他就是在等着今日,利用傅问渔救人,可是他要救的到底要救谁? “我已不是完璧之身,你救不活她!”傅问渔说道。 “不是了又如何,不试试怎么知道好不好用?。”面具人呵呵冷笑,像是在嘲笑世人的愚昧,一副天下间唯他一人高贵的优越感。 “我等凡人,非你等魍魉之物可动!” 身后传来沈清让清正肃雅的声音,他盘膝而坐,手捏法诀,黑发转白丝,眉间一点朱砂浮现,妖冶的红唇似能滴血,千洄闭眼不忍看,每次师父动用禁术一次,就要折寿一回,他却从不惜命,为了傅问渔,他到底抛弃了多少事物与时间,他自己有没有算过? 在沈清让捏成手诀的手指间萦绕着缕缕金光,那是类似佛光一样充满了正气的一种力量,可以破开黑暗,破开魍魉。 “清玄术,你这凡人居然习会了这种法诀,有趣,有趣。”面具人像是有一丝兴趣,抬手一团黑色的气缭绕成一道符文的模样,直奔沈清让而去,沈清让双手一送,那名叫清玄术的金光与他符文相撞,双方僵持不让。 傅问渔像是想到了什么,冲方景城喊了一声:“毁掉此棺!” 这石棺上刻满了符文,这些符文才是真正能控制傅问渔的东西,也是真正能夺她异人之身的东西,只要毁掉了这个,那面具人就毫无办法。 方景城闻言,挥拳向那石棺击去,石棺它再古怪也不过是块石头,经不得方景城几回猛打,渐渐龟裂出了细痕,面具人回头看到大怒着叫了一声,一分神的的时候沈清让那道金光立即占据上风,打退了那团黑气,直往面具人胸口打过去,面具人担心方景城碎开石棺,硬扛了一记转而攻向方景城。 方景城冷哼一声,他可不跟这面具人玩那些虚头巴佬的法术,打就打实的,拳拳到肉招招见血,面具人受了沈清让一击还没回过神,身上又中了方景城不少招,一时之间竟被打得连连后退。 他由此气极大喝一声,月亮都被他吓跑了躲在了厚厚的云层后边,星星也暗无光泽,只见他双手高举举起一团极大的黑气,声音也夹着愤怒。 沈清让站起来走到方景城旁边:“这个我扛不住!”真是一位诚实的大国师。 方景城推开他:“我来扛,你把这棺材弄破了救问渔出来。” 第二百八十七章问渔被擒 风起云涌,便是说此时,黑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地方的沙子都扬起来,面具人手中的黑气越来越浓,方景城运了一口气,两只脚像是生根一般扎进了地里,稳稳站定。 等到那团黑色浓得如一团墨汁的时候,面具人终于一举向方景城扔过来,方景城两腕两交并掌,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石棺,眼看那石棺要碎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着一般,无论如何也裂不开。 沈清让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又怕伤到傅问渔,进退两难,那棺材剧烈摇晃,傅问渔在棺中被撞来撞去也未能离开,石棺上的符文一如那时在末族掠魂阵里一般,紧紧缠绕着傅问渔,禁锢住她动不得。 等到那团黑气打向方景城时,方景城突然卸力,由着身子被打得飞起,撞向那石棺,借力打力,石棺应声而裂,满地碎石,那些刻画在石棺上的符文自然也就碎得不成样子,傅问渔失了禁锢从石棺里掉落出来,下面的那个女人翻滚在地脸朝下倒着。 面具人万万没想到方景城如此大胆如此阴险,疯狂地大叫一声,方景城被他一招打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倒在地上吐着血,却大声发笑:“多谢成全!” “你们找死!”气得要发疯的面具人一掌向方景城打来,连他满头白发都高高扬起,透着诡异。 傅问渔双手张开挡在方景城身前:“你杀了他,我立刻自尽于此,让你一辈子也别想救活这个女人!” 面具人急急收掌一掌打空,自己先被反伤连退数步,看着傅问渔,不男不女的声音阴冷万分:“你敢威胁我?” “是又如何?”傅问渔站起来看着他:“今天这里的人死一个,我便绝不会给你救活这个女人的机会,你不信试试?” 这个面具人费尽力气,不过是想趁着这个阴时阴刻在这极阴极阳之地逆天改命,用自己这个异人去救活地上的女人,天底下只得自己这么一个异人,他绝不会轻易放弃!这是傅问渔唯一的筹码——她厌恶之极又不得不用异人身份! 面具人久久地看着傅问渔,突然放声大笑,不男不女的声音格外难听,一把抓住傅问渔的脖子:“好好好,好得很,多少年了,还没有敢这般跟本尊说话,你是头一个!” “你不敢杀我,我说什么你都得听着!”傅问渔让他掐得喘不上来气,说话都艰难,却正好能直视着他的眼睛,很古怪,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光泽,像是一口枯井,没有井水,所以就算有月光照进去也照不出任何光亮来。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你这天之异人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趣,本尊突然真的不想你死了,你活着,更好玩。”面具人左右歪着莫名怪笑几声,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毫无光泽的眼睛死死盯着傅问渔,好像傅问渔是他手中一件物品,存在的意义是让他这不男不女的人生更有趣味,傅问渔心一狠,探出手来想揭掉他脸上的面具,看看这白色面具下到底是一个什么人! 可是那面具人却头一偏,将傅问渔挟住:“想知道本尊是谁,你现在还不够资格,等到你够了,本尊自然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他突然一把将伏在地上的那个死去多时的女人抱起来,用宽大的衣袍遮去她的身体,动作极是温柔,又提着傅问渔远远退走,身形极快,快得根本不像人有的速度,只留下一句话:“想救她,来祈国!” 方景城想也不想纵身而起,要抓住傅问渔,可是那面具人实在快得令人眼花,便是轻功绝佳的毕苟在此也只怕难及,快得都如一道闪电了,只余下道道残影,方景城急得奋力提步狂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具人的身形消失,那些随他而来的身着白衣的人也纷纷死去,就连肖颜开也失了踪迹。 追出去很远彻底丢了那人行踪,他的心头剧跳,这个人到底是谁,太可怕了,他的武功过于邪恶古怪,似乎对这里所有人都了若指掌,还是肖颜开的主上,也就说明那个曾经的伪蛛网是他一手成立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少主!”杜畏跑过来站在方景城身边,今日这事本来极有把握,唯一料错的是,对方是一个如此武功高强的人! 方景城捂着胸口,胸口受那面具人一掌并不好受,更不好受的,是傅问渔竟然被带去祈国!方景城甚至有些后悔他过于轻敌,哪怕这敌是他根本想象不到的强大。 这个人要做什么? 他有一阵沉默,脑子里像是在进行着一场风暴,快速地想着在他所遇到,所知道的人中,有没有这样一个存在。可是任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他说要自己去祈国救人,目的是什么?傅问渔对他还有什么用处? 太多问题,方景城正在疯狂地想着,然后找到事情的线头,再复杂麻烦的事也总有源头,只要抓住源头,就一定能顺藤摸瓜! 许久之后,方景城低喝了一声:“回京!” 方景城此时却不急着立刻赶往祈国,而是选择了相反的路去京城,此时的京城只怕是龙潭虎穴,回去就是刀剑加身,京中的人个个都恨不得方景城早些死,哪里能回? “你不去救她吗?”沈清让大为不解,甚至愤怒,傅问渔现在生死不知,他竟然只想回到京城! “没有人比我更想救她!”方景城看了沈清让一眼,沉凝在他眼底的狠色透着冰冷,似把寒箭,穿人心魂。 “我去备马,今夜就启程!”花璇最不多话,立刻调头往回赶准备回京所需之物。 方景城回头走了两步,又对沈清让说道:“我要去祈国,你……” “我也会去,我是天下的国师,丰国祈国,我都去得,城王爷你无法拦我。”沈清让知道方景城是准备让自己留在丰国,但这不可能,傅问渔在祈国,沈清让就不可能放手不管。 “好。”方景城也不多说,他并没有什么资格要求沈清让怎么样,“千洄腿脚不便,你若是想去,就早些动身吧,去找温太子。” “城王爷,京中卦象很乱,你要当心。”沈清让到底还是善良,忍不住出声提醒。tqR1 方景城这才回头看他:“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说过,傅问渔既然是天之异人必乱天下,我说那便由我守这天下,守她一生太平。” “自然记得。”沈清让点头,那是傅问渔死在山城,历第二次生死劫的时候。 “这句话依然有效,我会守住这天下,不为天下,为了她。” 沈清让并不明白方景城此时说这话是何意,但总觉得隐隐有什么事要发生,抬头看天星不在,低头掐指算不出,原来有时候真的有他算不过方景城和傅问渔的事。 当初方景城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傅问渔历第三次生死劫,方景城说出这种话来让沈清让自卑惭愧,他也想过,方景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会做到。 后来虽说有那么多的误会和痛苦,但方景城始终履行着那时他的诺言,他为傅问渔守着这天下太平,只要天下不乱,傅问渔这个异人就不会被人记起,不会有人想方设法要杀了她,以平天下祸事。 启程回京之前,方景城做了很多事,一来给祈国温琅写了封信,除了通知他自己还活着,打听傅问渔下落这两件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协助帮忙,但愿他看到信的时候不要太激动。 二来往京中传个消息,至少要让胡膏他们有个准备,自己回京必是一番不小的波动,他最好早些病倒,不要出门,免得被皇帝盯上找麻烦,更要帮他打听一下太子殿下方景梵近来腿脚可好,他将有一场远行。 三来,告诉颜显贞无论商洛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得惊慌,一切他自有安排。 “少主,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杜畏不安地问道,少主这些安排每一步都看似散漫,但少主从来不是一个散漫的人,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才让少主这般巧妙遮掩真相谨慎行事,再者,若不是有什么事,少主只怕早就冲过去寻傅小姐了。 方景城收笔整衣,认真细想片刻,确定事无遗漏了才喝了口茶,淡声说道:“是有些事,不过能解决得了。” 杜畏自不起疑,从来没有少主解决不了的事,任何难题到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只是杜畏想不明白,少主为何面色凝重,是为了傅小姐吗? 其实方景城并不知道那个面具人诱自己去祈国的目的是什么,但很明显,不会是让自己去送死救傅问渔那么简单,既然面具人有计划,方景城也就要做好一切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他只是想让时间慢一些,让他可以尽快做完手头的安排,这样他就可以赶着时间去救傅问渔,他内心焦急不能言于表,未尽完的责任还等着他,在那之前不可流露出半点慌乱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甘作质子 方景城纵使不愿意承认,也不能否认他骨子里依然是忠于这个国家的,忠于这个国家并不等同于忠于那座皇宫,也不等同于忠于皇帝,他听皇命,是为了守住京中,他愿回京,也是为了这丰国,而不是去领一个根本与他无关的罪名,更不是去赴一场他根本无需背负的刑罚,他来得坦坦荡荡,心无愧疚。 他从来,不曾欠下过丰国半点东西,更不提欠过皇帝什么。 此生唯一的恨,是恨自己是他的儿子,流着方家的血,便不得不背负家国天下的枷锁,一生不可解脱。tqR1 城王爷归京来,策马狂奔,望京城中的百姓和官员先是叫骂后是震惊再是惧怕,不少人在背后暗中说过许多话做过许多事,都是恨不得城王爷这个京中恶鬼早些死掉,免得让人心生害怕,最害怕的是方景梵,他差点软了身子,当初是他,提议派萧强去围杀一手将自己扶上太子之位的大哥方景城。 但方景城并没有去理会这个还是胆小怕事平庸无能的四弟,他的马一直骑到了宫门口,不需令牌,不需圣旨,他站在那里便是一道凛冽刀光,劈得开厚厚的朱墙与宫门,大步直入,脚下生风,无人敢拦。 皇帝见了他,停下写字的笔,居然怪笑一声:“你不是死了吗?” “祈国二十万大军,即将攻城,父皇你是战,还是降?”方景城没有半句废话,单刀直入。 皇帝的手微颤,放下朱笔,抬头看着他,目光里含着讳莫如深的含义:“商洛已经保住了。” 原来他知道,他又是料定了自己一定会救下商洛,所以由着方景梵胡作非为差点将商洛双手奉献给祈国吗?还真是个什么都算得极好的父皇,天下间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中,那他料不料得到这个? “祈国派兵过黑海,共计二十万,京中人心涣散,太子昏庸无能,父皇你觉得丰国可有力与祈国一战?” 如大哥出海,他说他看到了水鬼,几百艘大船,方景城知道,那不是水鬼,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关键,当初祈国的人到底是怎么攻到商洛城门前的,天堑之渊上不去,过路桥没有人,他们就这么凭空而现,到底是如何现的? 朴实的如大哥那一回没有吹牛皮,那是真相,祈国的人找到了可以通向丰国的海路,而丰国呢?还在玩着帝王心术,忙着培养一个无能愚蠢的太子,操弄着一群心怀叵测的奸臣! 皇帝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站起身来看着方景城:“朕如何相信,你所说的是真的?” 方景城冷笑一声:“毕竟,儿臣为了这丰国,已经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东西,不是吗?包括我的母亲,我的白氏族人,我的一切,父皇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我呢?” “大胆!”皇帝一拍桌案,容不得方景城用如此轻蔑挑衅地语气跟他讲话。 但更大胆的在后头,方景城从容说道:“祈国养兵蓄锐,粮草充足,已过黑海,不日便抵商洛,商洛刚经战事不久,尚未恢复元气且不说,便是恢复了元气,我想问问父皇,丰国有哪位大将可担此重任,攻克敌军,守下商洛?” 没有,放眼整个丰国,能做得到此事的人除了方景城这个重罪之臣,这个该死之人,没有人可以做到。 这是皇帝的悲哀,他过份醉心于帝王之术的玩弄,却忘了边关危机,忘了隔海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祈国。 “你想领兵守商洛?”皇帝眯了眯眼睛。 方景城只是笑,笑他父皇太过荒谬:“父皇你会给我兵吗?不怕我领兵造反吗?当初我不过是借用了你五万大军,便被扣上叛臣逆贼罪名,死后也要张榜羞辱,你会让我领兵?” “你放肆!”皇帝不知道方景城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只是近两年不见,他似换了个人,再没有了往日对自己的那份尊敬,高高在上的样子简直令人恨不得把他踩在脚底狠狠碾碎才好。 “我可以救商洛,也可以圆父皇恨不得立刻让我消失的心愿,就看父皇愿不愿意了。”方景城冷冷看着眼前的皇帝,两年不见,他不见半分衰老,依然心计深沉得令人作呕。 皇帝走出龙案,走到方景城跟前:“你在威胁朕吗?” “我只是在提出一个很合理的建议,答不答应,毕竟您是皇帝,您来决定,你今日要杀我,我想我单凭一己之力也杀不出这皇宫,不过您可想好了,商洛不保,意味着整个丰国都失守。” “你想怎么样?”皇帝终于松口做出了小小的退让。 方景城扬眉一笑:“送儿臣,做质子,换两国太平。” 皇帝久久地看着方景城,在他的内心里,他知道这是一个极合理的建议,甚至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但他的尊严却让他不肯做出这等屈辱的事,方景城若是去了祈国做质子,就意味着是丰国求和,丰国在祈国面前就矮了一等,当年方景城打下来的威名,就要毁于一旦,他做不出这样羞辱的决定! 在丰国的历史上,还没有这样的耻辱,纵使当年丰国诸候称雄,纷争不断,也没有对外族屈过膝,很多年前皇帝跟祈国做过一笔交易,逼死了战神白氏一族,逼死了白秀秀,祈国大军兵临城下,但最终也是退去,现如今,如何让他做得出投降之事! 但他不会将这样想法宣之于口,他问的是另一个问题:“若如你所说,祈国对商洛胜券在握,他们何必答应朕的条件,接受你这样一个质子?他们大可长驱直入攻陷我丰国!” “这就不劳父皇你费心,我自有办法。”方景城早做了安排,哪里轮得到他辛苦操心这些? 皇帝看着他,这个儿子当真出色,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出色的人,可是他越出色越让自己厌恶,厌恶到骨子里,恨不得把他磨成粉末才能解恨的厌恶,方景城越是这样优秀,皇帝便越是想起白秀秀,想起白家那些人,也是这样出色,这样光彩夺目,这样高傲无双,一想起这些人,就恨得牙根都发痒! “你倒是思虑周全!”皇帝几乎咬牙切齿。 “为父皇分忧,份内之事。”方景城毫不恭敬地说了句客气话,若不是要急着去祈国救傅问渔,他甚至愿意用更激烈的词汇跟这个皇帝讲话,此时只是想让他顺心一些,快些答应条件。 “你就不怕丰国颜面无存吗?”皇帝纵是有万般不愿意,也不得不问一问方景城这个问题。 方景城洒然一笑:“是颜面重要,还是商洛国门重要,相信父皇您如此英明,一定能想得明白。” 他以为方景城就愿意这样吗?若不是这丰国被他们乱得千疮百孔,朝中无人可用,贪官奸臣横行于世,方景城何尝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还在京中的时候,至少这京中还有几分正气在,守得这京中稳定,便守得住这丰国太平,到现在,皇帝他倒是在乎颜面了,却不想想,他早些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皇帝被他气得久久说不出话,最后咬了咬牙,召了太监:“宣太子进宫!” 太子殿下方景梵他十万分地不愿意面对方景城,方景城站在这里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他还没有学皇帝修炼到视道义于无物的地步,还知道廉耻,知道以怨报德是一件令人不耻的事情。 人,可以有野心,但野心必须与能力相匹配,否则就是个笑话,方景梵此时就像个笑话。 但方景城根本不理他,他只是等着皇帝的一句话而已。 “商洛将有战事,丰国无力相抗,将派大皇子城王爷前往祈国,以换两国太平。”皇帝冷冷地传达着圣旨。 方景梵他一怕方景城发怒报复,二怕皇帝冰冷的脸色,三怕自己说错话应对有误,竟一时不能消化这个消息有些怔住,派方景城去祈国,怎么去?以换两国太平,这是送人质吗? “听不见朕的话吗?”皇帝本就被方景城堵得一肚子怒火,又看方景梵呆呆傻傻的样子更加来气,他是看中方景梵心地仁慈,将来必是个爱民的好皇帝,但不是看中他蠢笨如猪! 方景梵吓得膝盖一哆嗦连忙跪下:“儿臣听见了,只是不知父皇准备如何将大哥送往祈国?” “由你亲自押送,携黄金十万,锦缎百箱,玉器两百件,前去祈国,换两国太平!”皇帝的心在滴血,自打他登基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比起受这奇耻大辱,他更不愿意将兵权交到方景城手中,这是一头恶虎,一旦给了他天地,他会将整个山林都占据,皇帝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方景城一定会为了他母亲,为了战神白氏报仇,八年前他攻进皇宫来就差点血洗了这里,八年后天知道他会不会积恨多年? 此事皇帝甚至没有等到早朝的时候跟臣子先做商量,就自己下了决定,因为皇帝知道,就算他去跟那些所谓的国之栋梁商量一番,得到的结论不过也是同意方景城的提议,朝中无人可用是事实,这丰国再也不会有哪一个将军,可以如方景城一般悍勇无双,智慧无双。 与其到早朝时再让自己恶心一次,皇帝他干脆早做决定,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此事,哪怕此事,事关国体。 第二百八十九章祈国动向 祈国太子府。 太子府里的温琅从末族回去后,因为杀了祈国最大的敌人方景城有功,近来水涨船高,地位渐渐稳固了些,但他大半年来心情都依然不是很好,难得见他有什么笑颜,软软绵绵也不敢提“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两人都知道,那天傅问渔一坠天堑之渊,断了太子殿下的肝与肠。 太子殿下他神伤已久,依然未能走出阴霾,闭眼便是傅问渔那个女人的晏晏笑语,还有她爱种的花花草草,在末族石屋里跟她一起相住的那些日子,哪怕时时心有不甘,不明白哪里就入不得她的眼,但那些日子依然是些个快活日子,睁眼便能看到她,闭眼她也在身边,差一点,还吻上过她娇嫩的红唇,拥抱过她柔软的身子,那些事于他,是一场浮生好梦,也是一副断肠毒药。 如何能相信,那样的女人,就那么去了? 沈清让与花璇遍寻天下寻不着,他们都寻不着,难道真的去了? 这日他在荷塘边喝酒,荷塘里的荷花开得连成一片,碧叶粉花,底下还有锦鲤穿行,他独坐凉亭中,不时轻摇几下骨扇,当真是风雅的好景致,只是他的兴头却不高。 酒是烈儿娘,轻易便想起傅问渔一喝此酒便醉得东倒西歪的模样,娇憨可爱,只她无双。 “太子殿下,有个人送了封信。”绵绵递过信来。 温琅放下手中的酒,百无聊赖接过,一看信上的字迹,手却有些发抖,那是方景城的笔迹温琅识得,若这是方景城写的,就说明他还活着,他还活着,那傅问渔,傅问渔…… 有些颤抖地打开信,温琅激动得连酒盏都打翻,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细看,信上前些部分颇是无趣,无非是方景城一副大爷架势告诉温琅,他还活着,傅问渔也还活着,而且活得极好,然后再写了一番他们两个如何恩爱的烦心事,这部分温琅他大段大段地跳过。后半部分就有点使人揪心了,傅问渔竟被一个面具人抓走?还有方景城他最后提的条件,简直荒唐! 不过这荒唐的条件他听着怎么这么顺耳,这么痛快,若真与他这样做了,那才是快活! 他握着这封信仰天长笑,笑得荷塘里的锦鲤都吓得跑掉,生怕被这发了疯的太子殿下捞起来煮了吃掉。 “太子殿下有什么好事吗?”绵绵睁着大大的圆眼睛好奇地问道,很久不曾见太子殿下如此开心了。 温琅一把抱过绵绵,捏了捏她圆乎乎的脸蛋,笑眯眯道:“软软,替太子殿下去查一查,这祈国有没有什么武功极为高强的可疑之人。” 绵绵苦着脸:“我是绵绵,太子殿下,请问有没有小一点的范围呢,这武功高强的人可多了去了。” “哦绵绵啊,这个人白衣白发,声音不男不女,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武功颇是奇怪,出手总是一团黑雾。”温琅心情实在不错,天下间也只有方景城敢跟他玩这样的游戏,这个亦敌亦友的人还活着,而且活得如此肆意妄为,实在是一件让他忍不住要喝上十壶烈儿娘庆祝的好事,但让他头疼的,傅问渔被一个古怪的人抓走了。 绵绵认真听着温琅的描述,听到最后眼睛都放光:“太子殿下,这个人好帅啊!” 温琅无语,软软绵绵的喜好总是与普通女子不同些,揪着她圆乎乎的脸:“这个好帅的人抓走了你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你要是找不出来我就把你睡了赔罪!” 绵绵嘻嘻哈哈蹦开,甜滋滋地声音说道:“太子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未来的太子妃娘娘的!” 她蹦蹦跳跳着离开,温琅提着一壶酒灌了一口,酒水有几滴洒在他胸前,他缓缓打开骨扇摇几摇:“来人啊。” “殿下。”不远处便走来一个人,此人生得俊郎好看,正是那两千精锐亲卫的统领,名字那是相当的可爱,堂堂一个大男人,武功还极好,却叫做毛毛。 毛毛这名字太过小气,毛毛他想改过,但是温琅觉得这名字好极了,死活不让,他搭着毛毛的肩膀:“毛毛,跟殿下说说,咱那位小皇后,最近在闹些什么。” 毛毛听说殿下他男女不拒,是个漂亮的就喜欢,有些胆寒,生怕殿下对他生出什么非份之想,咽了咽口水说道:“回殿下,皇后娘娘近来并未有什么动向,多是在宫中与几位大臣私会,皇后娘娘周围守卫严密,属下无法得知他们聊了什么。” “在宫中与几位大臣私会,啧啧,本宫那位父皇真是心大如盆啊,这也能忍。”温琅笑了一声,拉着毛毛坐下:“本宫有个事儿要你去做。” “且听殿下吩咐。” “你过来我悄悄说给你听。”温琅勾勾手指头。 毛毛涨红了脸,战战兢兢把耳朵送过去,生怕温琅对他做什么,冷汗都吓出来了,好不容易听完了温琅的吩咐,立刻弹跳而起:“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办。” “你这么怕我干什么?”温琅他一脸不解。 “没……没什么!”毛毛拔腿而逃,殿下身边有软软绵绵,可是听说从来不与她们同床,那么漂亮的妹子在怀里都能坐怀不乱,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殿下有那方面的嗜好,怨不得毛毛害怕,怨不得啊。 温琅心满意足心情十分好地咂了一口酒,方景城要来祈国做质子这回事他万万没有想到,按着往日的脾气,只怕是要跟祈国拼一死战才是他会做的事,为了傅问渔,他当真愿意背起天下所有骂名,不惜丢下尊严和骄傲,傅问渔,她想来是很感动的吧? 也是,只有傅问渔那样的女人,才当得起方景城这么做。 唯一小小的问题是,他当初是借着方景城的死得来的现在这些地位和权利,如果方景城他活着来祈国做质子,温琅他必是少不得受一番陛下的责骂,再被那个小婊子一挑拨,说不定转眼他又要被打落尘泥,这可不行啊。 好在方景城智慧举世无双,这种问题早就替她想好了解决之法,为了傅问渔,他当真是豁出去一切。 酒的滋味越喝越好,灼喉辛辣的烈儿娘他竟喝出些甜味来,念往事一杯酒,醇香唯有自己懂。 在温琅品着烈儿娘的时候,从丰国通向祈国的路上,有两个人正风尘仆仆的赶路,沈清让与千洄正坐着马车奔向祈国的太子府。 沈清让的感觉很奇怪,他向来知道,国师一职护的是天下,天下便不仅仅只是丰国,更有祈国,有诸多小族落,但许是他在丰国住得久了,来到这祈国的时候竟有些陌生和疏离感。 “师父,傅小姐好像是在北边。”千洄对沈清让说道,纵使她内心有些别扭,但也不阻止自家师父继续犯傻,大抵是以往的国师欠异人太多,这会儿全让沈清让在还了吧。 沈清让点头:“不错,的确是在北边,而且我们越来越接近了。” “师父,你打不过那个面具人的,你可别冲动啊。”这话虽不中听但是个大实话,沈清让的武功其实方景城的还要逊色一些,既然连方景城都有些被那面具人压制住,沈清让就更不要提了。 “为师知道,先去找温太子。” “又拉一个下水,傅小姐啊傅小姐,红颜祸水,说的大抵就是你这种人咯。”千洄她神神叨叨地念,忽又话头一转:“师父我有个事儿不太明白。”tqR1 “什么事?”千洄她总是有很多问题,沈清让并不觉得奇怪。 “如果那个面具人抓走傅小姐是想利用傅小姐天之异人的身份救活一个人,可是这会儿已经错过了时机,那阴阳逆转的阵法也被师父你重新封上,他再抓傅小姐,有何目的呢?”千洄是一个热爱思考的人,她时常说她是一个哲学家,其实是太闲了闲出来的毛病。 沈清让转头看她,认真说道:“如果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救一个人呢?你还记得他说傅问渔是他养了十八年的傀儡吗?说明他早就知道傅问渔是天之异人,如果他早在十八年前就在筹备一件事,为何不早早就把傅问渔抓起来,等着这个时机到来就好?当初在商洛的时候,并无人在傅问渔身边守护。” 千洄点头:“有道理,那这般说来,他还有别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我更好奇的是,他是怎么知道傅问渔是天之异人的。”沈清让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他沈清让,也不能在傅问渔出世之时就断定他是天之异人,只能看出她命带异象,是为不祥,是到了她历完第二次生死劫,到了醉骨楼见了方景城和杜畏的反应,才推测出傅问渔是天之异人的身份,那这个从傅问渔一出生就能断定她是天之异人的面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仅仅对天之异人熟悉了解,对末族也了若指掌,知道如何破除末族禁锢异人的阵法,知道掠魂阵,也知道末族与异人之间奇特的联系,更能在石棺上绘制出与掠魂阵中相同的符文来,这个人,他到底是谁? 第二百九十章去往祈国 从京城派出求和的队伍并没有大肆张扬,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让百姓知道了只会暗地里指着皇宫啐上几口唾沫,骂几声昏君无道,方景梵也不大乐意让别人知晓,他堂堂丰国太子出使他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投降,这太过丢人,于是风声收得更紧。 方景城虽说是让方景梵押着去做质子的,但事实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所以他并不是很理会太子殿下方景梵的诸多规矩,离了队伍去见了胡膏。 胡膏看着方景城感叹有加,却始终说不出话,最后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句:“少主,保重。” 方景城笑着让他宽心,此去祈国并无大碍,反倒是嘱咐了他很多京中要注意的事,现在京中太子离去,正是着手暗中整治的好机会,要如何做得无声无息不被皇帝发现是一件很考验技术的事情,胡膏行事需万分小心。 胡膏便只能叹:“少主你为了这京城,这丰国也是操碎了心,让太子殿下去投诚,也是为了给我制造机会,整肃京中吧?” “我早晚会回来,到时候,京中如何就是你交给我的答卷,胡膏,我与问渔当初看中你,便是看中你能成一番事,本王不要你忠诚于我,只需忠于丰国,忠心你自己的良心。”方景城叮嘱道,胡膏这大概是他在京中埋得最久最远的一粒棋,这颗棋能不能好好发挥作用,全看胡膏的天资了。 胡膏拱手深深作一揖:“属下绝不辱命!” 方景城点点头,放下心些来,又看向坐在不远处有些别扭的胡莱胡大人,胡大人刚正不阿,哪里看得惯皇帝这般投诚的做法,在他想来宁可拼个你死我活也好过如此奴颜卖笑求一世苟活。所以他也不大乐意跟方景城说话,好好的城王爷不去抗敌,做什么质子,丢人! “胡大人。”方景城走过去,这是傅问渔极为尊重的长者,他是丰国傲骨的典范,有他这样的人在,丰国就不会沦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胡莱大人不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 方景城笑了一声,这胡大人年纪大脾气也大,又说道:“大人,本王是那般容易认输的人吗?” “这个……自然不是。”胡大人摇摇头,当初四方会谈那般艰难,城王爷生生硬扛扛出一番光明来,他岂是随便认输的人? “本王去祈国,谁知道是不是祈国的灾难呢?”方景城笑说道。 胡莱大人这才抬起头,望着方景城越见成熟的面孔,收起了原本冷峻的棱角变得温润了些,还有他越来越深不可测的眼神,他不在京中近两年,大概是有些奇遇,便能修炼得比之当年更不动声色,更藏迹于形,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步走出去布下的是多大的局。 “老臣愿城王爷早日归来。”胡莱他这才起了身,行了一礼,抬起身子又道,“若是可以,将那少卿小将也带回来吧,这京中没了她,总是少了滋味。” 他还记挂着傅问渔的一个虚名,他是实实在在地欣赏傅问渔,觉得她配得上这个名份,叫一声少卿小将,比叫一声傅小姐更为尊重,方景城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傅问渔的好,只有懂的人才知道她有多好,百姓不喜欢她算得了什么? “好,本王答应你,一定把她带回来,到时候与她成亲之时,请您老来喝喜酒。”方景城认真应诺。 出了胡府,他去向方景梵告辞,他并不会跟着随行车队慢腾腾地走去祈国,傅问渔现在下落不明,他没心思陪着这些酒囊饭袋看沿途风景。 方景梵叫住他:“大哥,你怪我吗?” 方景城只停步不回头:“当初让你做太子,不是让你在日后来问我这个问题。” “大哥,我也不知我怎么了,我本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个再普通无奇的庸俗之人,也不知为什么,慢慢就变了,大哥你能告诉,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吗?”方景梵他眼神很迷茫,方景城对他的不闻不问比厉声喝骂还要让他难受。 方景城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变了,利欲可以熏心,地位可以洗脑,屁股的位置决定脑袋的思想,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一举坐上光芒万丈的太子宝座,他坐在那华美富丽的东宫里时,只怕早就被迷得眼花缭乱了。 前年九月九那一场大乱的时候,傅问渔在胡膏的喜宴上杀得满手血光,奠定下了一个那样稳定的朝堂,方景梵他本只用坐上去安生用人好生做事,一切都可太太平平,偏偏他不甘心,想做一回主,想立一回不世威名,又苦在他自己能力不足,闹出如许祸事来,方景城他同情不起,也不想同情。 享受过权力带来好处的人,很难再放下权力,方景梵就是这样的人,方景城他再劝也无用。 “四弟,你是太子,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你若连本心都无法固守,何以守江山?好自为之吧。” 他说罢不再逗留,徒剩方景梵身着太子朝服孤伶伶地坐在椅子上直直发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越养越白皙,大概是杀的人多了,也渐渐开始不惧握刀箭,只是为什么,好像再也没有了当年在梵王府时的那种单纯快乐和满足。 那时候,得父皇一个赞许的眼神就能开心很久,兄弟几个能平平和和地坐上半个时辰,他就觉得满足,傅问渔送他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物件儿,他也仔细珍藏,现在什么都有了,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想要更多,更多。 外面早就备好了马和行李,方景城与杜畏花璇二人直赴商洛,小开在商洛处等着,他病已大好,没有人告诉傅问渔被劫走跟他姐姐肖颜开有关,没什么必要,苦的人已经够多了,多小开一个不多,少小开一个不少,让他开开心心地被蒙在鼓里也是一种幸福。 颜显贞送行之时,方景城递了一个锦囊给他让他仔细收好,待他走远了再打开。tqR1 锦囊一开,颜显贞吓得跪在了地上,连忙将锦囊塞进嘴里生吞了生怕留下半点痕迹。 “少主,不通知毕苟和流七月吗?”花璇驾着马跟在方景城旁边,毕竟是去祈国那么大的事,蛛网杀手不启用吗?毕苟轻功好鼻子好,不带来吗?还有流七月手边财富无限,也是极好用的。 方景城摇头:“不,他们有别的事要做。” 在京中逗留了些日子,从商洛到京城,再从京城出商洛,路上又走了些日子,真正到方景城一脚踏出祈国边关的日子时,已经离那天中元节过去很久了,八月十五都过了,他每日都心急如焚,可有些事却不能不做,只有做好了,安排妥当了,他才能心无挂碍地去救傅问渔,不计一切代价在那个他乡异国殊死搏斗。 自古质子,有几个落得好下场了? 他方景城是整个祈国的敌人,他当年的不世战功实在太令人胆寒了,三万轻骑过桥,直攻池陵,一路打到了祈国腹地,若不是丰国京中皇帝传诏撤兵,天知道他这鬼神一样的人物要打到哪里去?对祈国的人而言,那半年来简直是恶梦,整日听说的便是少将军如何武功盖世了不得,如何用兵如神了不得,如何把祈国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了不得。 不世战神少将军,他简直是个恶魔,是整个祈国的敌人。且不说祈国朝中的官员,就连些平头百姓都将他列在必杀名单上,个个都恨不得除了他而后快,这样的情况下,方景城只身赴祈国,并不仅仅是勇气那么简单的事,更多的是疯狂。 杜畏的内心满是担忧,他不知道少主此去祈国有几分把握,或许一分都没有,温琅温太子他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位手段古怪的小皇后难测其厉害,还有一个神出鬼没武功高得令人发指的面具人,不管是哪一个,对少主而言都大为不利,将祈国称为龙潭虎穴,半点错也没有。 “少主,前些日子收到信,沈国师他们已经到温太子府上了。”杜畏想起来说了一声。 “有没有问渔的消息?”方景城关心的只是这个。 “没有,温太子也四处派人在找,但始终没有那面具人的消息。”杜畏摇头,“不过倒是在祈国皇后那里有些动向了。” “温琅不会拒绝我的条件的,毕竟,他可是祈国太子,不是吗?”方景城笑了笑,许久不见的温琅,他依然狡猾得像条狐狸一样,闻到好处与利益的味道就一定会往上冲。 一行四匹马,跨过了过路桥,路过那阴阳阵法的时候,方景城随意瞥了一眼,这鬼东西真是害人不浅,然后马蹄一扬,扬起尘土,踩过丛生的杂草和倔强的野花,他一脚踏进了祈国极南的边境之城,池陵,入了这里,便算是真正入了祈国。 而方景城一生中仅次于他少将军生涯的传奇故事,在这一日拉开的序幕。 第二百九十一章送回问渔 过池陵后一路往北,快马加鞭四十八日,可到祈国的国都,睿陵城。 不同于丰国厚重的底蕴气息,祈国的一切是都显得壮丽华美,极尽繁复雕刻精致的浮雕随处可见,房屋修得极高极宽广,处处都透着空旷的格局,祈国的人喜用垂坠感极好的丝缎做衣裳,所以女子行走间衣袂并不翩跹,相反柔顺贴身,这便更能凸显女子曼妙的身材,说话声也娇媚动人如莺燕,如此一来,便能理解为什么温琅连养着的亲卫也要挑着漂亮的兵蛋子用了。 这是一个极爱美,也极具美感的国度。 太子府作为仅次于皇宫的重要之处,自然是也极尽华美,并不是见得多么精致,有些地方甚至可见粗燥原始,但处处都着壮美,于细节处又用心思点缀,有宽阔的院落和层层相错的房屋,不同的院落以不同的石子错落铺地,站在高处看过去,自成一副画像,其中匠心独运,可称堪绝。 早就知道方景城他们要到,温琅在屋子里准备了酒菜,软软绵绵心急等着门口,远远见了一行人,立刻奔上去围在……小开身边,这个拿行李那个挽胳膊,亲切有加,杜畏和花璇彼此望望,小开是怎么把这两尊萝莉煞星迷得三魂五道的? 温琅快要这两个不矜持的丫头气死了,所以见了方景城无甚好颜色:“你是来做质子的好不好,带这么多手下这是准备干啥?有没有做质子的觉悟了?” “嗯,蛛网的人在后面,不日就准备入睿陵城了。”方景城施施然坐下,一路风尘苦,他需一杯酒慰以解风尘。 “你不要乱来啊我告诉你!”温琅吓得不轻,蛛网的人没事来睿陵城溜达一圈,只怕他今日穿的里裤是什么颜色这消息他们都能摸去。 方景城笑着放下酒杯,眼角夹着些疲惫:“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温琅这才确信方景城是在开玩笑,听了他的话心情便也有些沉重:“没有,唉,你说你也是,怎么在你眼皮底下还让人把她抓走了。” “是我轻敌了。”方景城自甘认错,那日的确是他疏忽了。 “关键是现在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这怎么找?”温琅抚着扇子,十分地惆怅。 方景城握着酒杯转了转,望向温琅这太子府的大门口,他有种很奇怪的预感,面具人不会对傅问渔怎么样,甚至,会把她放回来。 见方景城出神,温琅在他眼摇了摇扇子:“诶诶,问你话呢。” “什么?” “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跟我进宫,见一见咱们祈国的陛下,我的爹啊。”温琅没好气地又说了一遍。 “你事情办好了没有?”宫肯定是要进的,但时机很重要。 温琅自得一笑:“本宫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方景城撇撇嘴不说话,不放心,不放心得很。 “你这什么态度啊方景城,你现在寄人篱下好不好,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好不……” 温琅还在摇着扇子晃来晃去,方景城步子一提笔直奔向太子府大门处,一道人影掠过,丢下一个人,方景城下意识伸手接过,居然是昏迷过去的傅问渔! “这是怎么回事?”温琅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这面具人是什么意思,这么多天了不见他把傅问渔送回来,方景城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把傅问渔送上门来了,怎么个意思,看不起他们是吧?非得是方景城才有资格接住傅问渔是吧?现是个绑架犯都要开一番嘲讽了是吧?有没有王法了! 方景城不理他气得扇子要舞出花样来,说了一声:“备个干净的房间,小开,过来诊脉!” 明明温琅的地盘,他却一副任由方景城差遣的架势,他憋死了,憋死了也只能准备下房间,小开诊完脉长出一口气:“问渔姐姐只是中了迷药昏睡过去了,别的地方并无异样,城王爷你放心吧。” “那怎么还不醒来?”方景城有些担忧地问道。 “那人给问渔姐姐下的迷药有点多,大概要后半夜才能醒过来,城王爷,你别急。”其实小开是见到傅问渔之后最开心的人,这里的人多多少少在中元节那天跟傅问渔打过照面了,可是那天小开还在病中,好不容易醒来知道问渔姐姐还活着却没能见上一面,就听闻她被劫走的消息,这全儿看到她好端端地躺在这里,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事情了。 但他也很懂事,鬼机灵的懂事,望了望这一屋子人,他说道:“不过问渔姐姐需要静养,屋子里还是不要有太多人了,城王爷你守着问渔姐姐醒来就好,我去准备些补身子的药膳炖着。” 温琅这一听就明白了,赶人了是吧?怕自己这些人坏了方景城和傅问渔的好事了是吧?有没有搞错啊,这是他家,这是祈国好不好,这些人反客为主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啊?能不能要点脸了! 方景城摸摸下巴不置可否。 小开无辜地说道:“我只是说实话啊,病人都是需要静养的。” 沈清让到底是好脾气些,拉着温琅就出去了,小开也静悄悄退下,顺手拉上了房门,方景城坐在床边给她擦了擦脸,拉着她小手在掌心里把玩,唉声叹气:“夫人啊夫人,咱两这回可是来了个凶险地方,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委屈你了啊。” “夫人啊夫人,你有没有想为夫啊,为夫好想你啊。”tqR1 “夫人,你怎么一些日子不见还长胖了?”方景城认真拈了拈傅问渔的手掌,感觉是肉了一些怎么回事,不过长胖了也蛮好的,肉肉的多可爱。 “你才胖了!”傅问渔莫名醒过来抽出手来拍他手背。 方景城一愣,不是说好下半夜醒过来吗?这怎么回事? 抬头一看傅问渔狡黠的眼神,他便明白是小开使了小滑头,那小东西,倒真是越来越鬼聪明了。 他一下子就扑进被子里抱住傅问渔,三下五除二扒了身上的衣裳光洁溜溜地抱住她,闻着她发香:“想死我了!” 傅问渔让他这不要脸的架势闹得没办法只得求饶:“你别闹,快跟我说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就是我来做质子了,祈国要打丰国,丰国哪里经得起跟祈国打仗,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来投个诚了。”方景城说得云淡风清,三两句带过。 “看来你是准备把祈国搞个翻天覆地了。”傅问渔依在他胸口叹了一声,方景城敢入祈国,不把这里的天捅出个窟窿来,他还叫方景城?温琅以为得了个便宜,却不知道引进来了一头恶狼。 “我就喜欢跟我家夫人说话,什么都不用解释就一猜一个准。”方景城搂紧傅问渔,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这些天他一直淡淡漠漠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着急上火,但内心的坦惊受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错,那面具人的确不会伤问渔性命,但没保证不少她胳膊断她腿啊。 而且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把问渔送回来,如果不送回来,祈国这地方他要怎么找,从哪里下手找?他想过太多的问题,却都没有答案,而且除了傅问渔的事,他还要想别的事情,太多事情需要他一件件解决,他只能压下心中的焦作而已。 现在她在怀里,软软乎乎一团,眼波一横便媚得不像话的样子,焦虑不安的心立刻有了着落。 傅问渔知他心里的急,藕臂一伸抱住他的狼腰,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说,那面具人为什么会把我放回来?” “不知道,他大概有什么目的,但无所谓了,你回来了就行了。”方景城满足地叹息,吻着傅问渔发间。 “我被带走的时候,一直是昏迷的,偶尔清醒过一两次,也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都看不出那人是谁,对了,你看这个。”傅问渔说着伸出手指给方景城看,食指上有一道新割破的刀痕,看来有人取过傅问渔的血,“这个人,对我真的是极为了解,知道我身上一切秘密。” 方景城握着她食指看了会儿,小小一根跟青葱白段儿似的,突然一口含住她手指,舌尖还在伤口处打了个圈儿温柔地舔着,细细吮吸,傅问渔一下子脸红得不像样子,收回手指藏起来:“你干嘛啊!” “我心疼啊,我家夫人这手指这般好看,让人割了一刀我当然心疼了。”方景城说得一本正经好生无辜。 “你……你胡说八道!” “对了,我这里也让人伤了一下,你要不也心疼心疼?”方景城指着胸口,当然是粒红豆,每次这样逗弄傅问渔,就是冰山一样的她也会羞得恨不得要钻地,那模样真是可爱娇俏得要死嘞,要全部藏好只自己一个人看的,别人想都别想! 果然傅问渔一张脸都埋进枕头里,懒得理这不要脸成习惯的人。 方景城得逞大笑,拉过被子盖住,欺身压在她身上…… 第二百九十二章绝世妖姬 关于面具人为何要放傅问渔回来,而且是挑准了方景城的确睿陵城这一天的原因,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大概是那面具人又是什么阴谋,但既然反反复复想不到,不如就放下暂时不要想,毕竟就目前而言,他们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要解决。 方景城是来投诚不错,但正如当初皇帝方伯言问方景城的一般:既然祈国有十足的把握攻下丰国,为什么要跟他们和解?凭什么要接受丰国的投诚?好好的疆域领土不要,要些金子玉器和一个质子? 这样的问题方景城自然早就有准备,所以早就想好了怎么应对,毫无疑问,来攻打丰国的人必然是那位神秘的小皇后,也能由此看出她的厉害,一个女人,手握几十万大军还能调用,指挥攻打另一个国家,这样的本事,就算是方景城也需佩服一番。 祈国的格局颇是古怪,早些年间跟方景城打过硬仗的几位将军要么已经作了古,要么都已经与那位小皇后站在了一处,成为她的爪牙,这是祈国势力之一,接着便是我们熟知的这位温琅温太子,温太子他跟方景梵比起来,简直是一位再出色合格甚至是优秀的太子不过了,小皇后颇是厉害,大有要将整个祈国玩弄在掌间的味道,温太子深知这女人的疯狂,从早期的激烈对抗到现在的暗中筹谋步步为营,虽说走得艰难,但稳打稳扎,算是站稳了些脚跟。 最后一方势力,是当今祈国陛下。 祈国陛下名叫温霜,这是一个极其风雅的名字,听着名字便觉得能化开一冬清霜,该是个温润的人才是,但他跟丰国皇帝一样,丰国皇帝名叫方伯言,充满了书卷气,却不是一个有几分书生义气的皇帝。祈国的皇帝温霜也不例外,他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再粗俗不过的,真正沉迷女色的皇帝。tqR1 方景城沉来沉去只是沉在傅问渔这里,没真个要把整个丰国拉着陪着玩完,温霜陛下他气魄大得多,他大手一挥,将整个祈国双手奉上,为她大兴土木,为她搜刮民脂,为她败坏朝纲,只为搏佳人一笑,此等魄力,方才叫真正的爱美人不爱江山,才叫“宠上天去”,方景城在他面前,再不好意思说自己个沉迷于女色的人,温霜跟那位“烽火戏诸候”的先人,有得一拼。 于是人们自然是会奇怪,到底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将一个看尽天下艳色的陛下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呢? 温琅带着方景城进宫的时候,有些忌惮,严肃认真地叮嘱一番:“你不要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看,有毒!” 方景城摸摸下巴:“我心里有人,别的人入不得我眼的。” 祈国皇后的宫殿名叫凤仪宫,其间奢华难以用言语形容,琉璃灯盏白玉阶,翡翠帘子狐皮毯,方景城曾为肖颜开在山坡小庙里建过一座永不凋谢的花园景致,跟此处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你所能想象的所有奢侈在这里都能找到具像。 “父皇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铺到她脚下了,啧,神一样的女人啊。”温琅来这里一次便要叹息一次,这些东西若是变换成军晌,能招多少兵马?“我在这里等你,不行就喊一声啊。” 方景城有些疑惑他为何不进去,但也不作多问,提步入了凤仪宫,小皇后原名也取得大气霸道,姓萧,名叫凤来,萧凤来。 几个长相清丽的侍女缓缓分开珠帘,一道窈窕的背影对着他们,一身火红的衣服,那红色红得撩人心魄,衣摆长长及地,一直铺到了方景城脚下。 “见过萧皇后。”方景城不失礼节,拱手一礼。 十八岁小皇后那是几年前的称呼,三年过去,十八岁的皇后已经二十一,这位二十一岁的萧凤来萧皇后缓缓转过头,目光慵懒,闲闲一瞥,看了一眼方景城。 只一眼,方景城便明白了,难怪那祈国皇帝抵挡不了这位小皇后的魅力。 此人只需四个字便足以形容:绝世妖姬。 媚,无穷无尽的媚,这种媚自她的骨子里生出来,她抬手是媚,她眨眼是媚,她说话是媚,她一动不动,也是媚色无边。 媚骨天成的媚。 她眼尾极挑,高高挑起,更描着长长的红色眼线,一副睥睨众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神色,嘴上涂着正红色的口脂,所谓朱唇,大抵便是在说这样的唇色。 脚上未着鞋,赤着一双雪白的足,在大红色的衣衫下灵巧地探出,一步一探似狐狸一般慢慢走到方景城跟前,足腕上系着一个铃铛,一步一脆响,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似能控人心跳一般,连呼吸都顺着她的铃铛的节奏。 大红的衣服斜斜松松的敞着,半边圆滑白皙如玉的肩头毫不在意地袒露在外,但她并无意用这些东西勾引男人,她只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懒得去提一提衣衫,这样的火红和这样的肌肤相映衬,就像是白雪里的大火,足以焚烧任何一个男人的血液。 “你就是丰国少将军方景城?”她开口,一字一句慢慢散散地说话,声音沙哑慵懒,甚至有些低沉,带着迷离的磁性,挠得人心底发痒,又有些高高在上,像个女王,不敢想象这样的声音在一个男人耳边轻声呢喃甜言蜜语,什么人会受得了。 方景城抿唇,抬眼,瑞凤眼中含几分不在意的清冷:“正是。” “也不过如此。” “是萧皇后对我期待太高。”方景城姿态放松,随随便便地往那里一站,随随便便地把话一接,似萧凤来这无边的媚色他全数看不见一般。 似是没有料到方景城能这般轻易接住自己的话,萧皇后上挑的眼角微微抬了一下,然后捂着胸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莫名其妙,神经兮兮,咬了咬火红的朱唇,笑得花枝乱颤地打量着方景城:“那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我已有家室,从不多想别的女人。”方景城回答得好生真切。 “是吗,那你为何要找我?”她狐媚一般的眼睛含着柔媚如水一般的笑,望着方景城,这种话听来最是无趣了,男人是什么德性,勾栏里的女人最了解。 方景城刚欲说话,萧凤来涂满着豆蔻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微微抬起:“这可是祈国,少将军的项上人头,值很多钱呢。” 她懒懒收了笑声,歪着头看着方景城,总是一副轻蔑的神色,她也的确有足够多的资本蔑视任何人,做女人做到她这份上,已是极致了。 方景城抬起一只手缓缓拔开萧凤来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指,这女人,的确是极致,但她太过自信了。 拍了拍衣袖,刚才这女人经过自己时,宽大的衣衫沾了他衣袖一下,这衣裳可是早上傅问渔替他换上的,是傅问渔喜欢的月白色,她一向觉得方景城着这样的颜色好看得紧,若是染了别的女人气息,她那小心眼只怕要发怒。 拍好了衣袖,方景城这才笑着说道:“来跟萧皇后您谈个交易。” “若是来劝我退兵,少将军还是免开尊口,我表哥可就死你手里,好可怜的,掉下了天堑之渊呢,怎么他死了,你还活着呢?” 原来方景城觉得不熟的那位攻打商洛的祈国大将军是萧凤来的表哥,可惜是个怕死之辈,又无甚领兵才能,跟萧凤来比起来,实在差得太多了。 “劝自是不会劝,就是想问问萧皇后,可有把握受得住我与温太子的两重夹击。”方景城未在萧凤来语气中听出什么惋惜之情,她对她那位表哥看来也无甚感情。 “少将军倒是很有自信。”萧凤来身子一软腰身一旋坐在台阶上,光着两条腿翘了二郎腿,一晃一晃,她脚上的铃铛便一响一响。 “祈国二十万大军攻向商洛,萧皇后你要一解上次大败之恨,我十分理解,想来那商洛守也是守不住,我只好在那里撒一把毒药,过山城者,尸骨无存。”方景城有些可惜的语气说道。 萧凤来抬了抬眼睛,笑眼看着方景城,眼中竟有些天真之意:“听闻少将军最是心疼百姓不过,怎么这是要赔上整个商洛也要阻止我了?” “人被逼到急处,总是会做出些不得已的事,想来萧皇后对此,深有体会吧?”方景城就不信了,萧凤来她坐上凤位手握大权难道没有付出过什么东西,起码她这妖媚的身子,就是被温霜那个七十一岁的老皇帝压过的。 萧凤来听罢娇笑了一声,却道:“你猜我信不信你这话?” “不信不打紧,想必萧皇后最近也很是头疼温太子蠢蠢欲动,在祈国上下打点,有逼宫之势吧?”这便是方景城给温琅写的信中,最重要的一条,想逼萧凤来退兵,最重要的一步不过是将军,逼得她不得不撤军回守,温琅是里应,方景城外合。 在方景城忙着在京中安排诸事的时候,温琅在祈国并没有闲着,他手底有些兵,兵或许不如萧凤来的多,但来个逼宫夺个权势这种事总是做得来,造些个声势闹出些动静来总是容易,毕竟这腐朽的皇宫看着华美无双,但真个能拿出来顶用的守宫人,实实在在没几个。 第二百九十三章两尊煞星 凤仪宫的装饰多用红色,可见萧凤来真的爱极了艳丽的颜色,温琅等着宫外许久,也不知方景城跟萧凤来聊了些什么,就他所知道的,祈国没几个招架得住那女人,就连自己虽是万花丛中过,也不敢与久久对那女人对视,一双眼睛,微微一睨就要勾走魂。 他等到快要等不下去了的时候,方景城才缓着步子从风仪宫里走出来,温琅便摇着扇子:“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狐骚味儿。” 方景城抬了抬袖子闻闻:“真的?” “真的。”温琅“切”一声,“怎么着,这位萧皇后了不得吧?” 方景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还行,比我家问渔差点。” “方景城你够了啊!”温琅收了扇子就要打人,这天天我家问渔我家问渔的不嫌膈应是吧! 方景城笑着不理他,提着步子往外走,快到晚饭时间了,不知问渔有没有下厨。 一进太子府,温琅眼珠子一转,摇着扇子就对傅问渔喊道:“唉呀今日少将军真艳福不……” 不等他唱完,方景城便一把抱住傅问渔,声音那叫一个委屈:“今天我遇上妖精了,好可怕的。” “你……他……妈……”温琅扬着扇子一副要拍死方景城的架势,方景城从傅问渔脖子里抬起头来对他眨巴眼,更是把温琅气得要死。 傅问渔当然知道这两人在闹什么把戏,两人加起来都快一甲子的年纪了,天天跟个小孩儿似地争这点气,拍了拍方景城后背让他起来:“赶紧吃饭,晚上再说事情。” “你煮的吗?” “嗯。”傅问渔点点头。 方景城拉着她坐下,隐居海岛上的那段日子不会再有,能再享受一点点类似当时的感觉,都是一种极奢侈的事情。 “你觉得萧皇后会答应你的条件吗?”饭桌上温琅有些担忧,萧凤来的性格太古怪了,反复无常,阴晴难定,他不知道方景城有几分把握说服她。 方景城夹了一筷子煎鸡蛋给傅问渔,笑了一声:“不答应也没什么,反正她也攻不下商洛。” “什么意思?”温琅不理解,方景城不是一心一意要劝萧凤来退兵吗?这会儿他的信心来自哪里? “你以为我说商洛跟祈国军队同归于尽是开玩笑的吗?”方景城望了他一眼,“牺牲一个商洛,守住整个丰国,这种牺牲虽然残忍,但我做得出。” 温琅手中的酒杯一放,看着方景城:“你真是个魔鬼。” “这关魔鬼什么事?我当然也不想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就全看温太子你此次愿不愿帮我一把了。”方景城说得十分和气有礼的样子,但温琅依然气得不行。 什么帮他,明明就是帮祈国自己而已! 萧凤来如果真的准备攻打商洛,那她的几十万大军只怕都要埋骨商洛,整个祈国,能有几个几十万大军!经此一折,要多久的时间才能恢复? 方景城是挖了个极其阴险的陷阱,温琅他退一步就是整个祈国受重创,只能往前进,跟他一起逼迫萧皇后就范,如此才能阻止悲剧!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说了我也不想商洛一夜之间变死城的,就全看你和萧皇后之间的较量了。”方景城觉得乌鸡汤不错,给傅问渔盛了一碗,随口对温琅说道。 一行人在饭桌就这样看着方景城给傅问渔不停的夹菜装汤哄着多吃点,傅问渔也一副安安份份不多话专注于吃好喝好的模样,好像眼前的困境于他们两个毫不相关,温琅他气得有点想骂娘,这是他温琅的太子府,这两人是不是太过无视自己的存在了? 他刚要发难,傅问渔抬起头问方景城:“丰国来投诚的车队还有多久到?” 方景城在内心里叹了一声不亏是他的夫人,这玲珑剔透的心思便是普通女子拍马也难及,便温柔地替她理好一缕鬓角的发:“快了,大概再有一个月就能到了。” 傅问渔点点头:“哦。”又接着继续吃饭菜,顺便还关心一下小开。 温琅算是服了这两个人,傅问渔这不就是在变相地跟他说,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促成萧凤来接受丰国的投诚结果,否则的话,两败俱伤在所难免,而且一旦丰国的方景梵这个太子入了睿陵城,他们想发动战事也要考虑一下百姓的言论。 一方有意求和,一方还要执意打仗,百姓大约是不能忍的,而且温琅他并没有把握真的留下方景城,如果他回到了丰国,祈国直面的战将便是方景城,谁愿意跟方景城打仗啊?五万兵能打得他祈国十五万大军溃不成军,天知道他来之前有没有留后手? 温琅他简直气得头疼。 傅问渔是个好心人,不忍温琅这般苦恼,便好心出了个主意:“温太子,想来你宫中有些人手吧?” “你想干嘛?”温琅没好气地问道。 “很简单,传些不好听的话进宫,小皇后她就算真的手握半个祈国,这打仗总是要皇帝圣旨的吧?”傅问渔知道他恼火,不跟他的坏脾气计较。 “你想得倒简单,我那父皇恨不得连裤衩都给萧皇后送去,玉玺盖圣旨这种事,他根本就是萧皇后说盖哪张就盖哪张!”温琅苦啊,摊上这么个爹,真是坑得他好苦。 “那就更简单了,萧皇后好不容易得到这些权力,权力的根基是实力,她会舍得在折了十五万大军之后,继续折掉二十万大军吗?你祈国总共多少兵,经得起几回折腾?”傅问渔笑意浅浅,听说那位萧皇后是个妖精,真想看一看妖精长什么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若是没了这些兵,还有没有实力与你相抗衡。”方景城放下碗筷,吃饱喝足,笑望着温琅。 “我不会逼宫的,那毕竟……”那毕竟是祈国颜面所在,是他的父亲所在,虽然他这个父亲是个极其没用的人。 傅问渔好生无奈:“没人让你逼宫啊,我说了,你宫里总是有些人手可以用的。” 温琅一怔,明白过来:“我知道了,把你们两个接进祈国,就是请进了两尊煞星!” 方景城不反驳,他来祈国,当然不是安安份份来当个质子的,温琅人还不错,祈国由他掌事总好过那样一个疯狂的萧皇后。他拉着傅问渔下去,温琅给他们安排了安静的屋子,两人坐在房里对着月光喝着一壶酒,惆怅叹息一声:“唉,左逃右逃,还是逃不过这些事。” 傅问渔不说话,在海岛上的时候傅问渔就知道,方景城总有一日是会回到这些事情里的,他从来都不可能困在那样一个小小的地方,过些平淡的乡野村夫的生活。虽然方景城一再躲避,可是世事从不饶人,逃,是逃不掉的。 “问渔,你说温琅他值得信任吗?”方景城拉着傅问渔坐在怀里。 “总比那个萧皇后好一些。”傅问渔握着酒杯,晃了晃杯中的酒,“我在想,那个面具人跟萧皇后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方景城疑惑道,这件事怎么看都跟面具人拉扯不上关系。 “一个女人,要成就这样一番事,光靠美貌是不可能的,需有天时地利与人和,我想了很久,能无声无息在温琅眼皮下做到这些的,应该只有那个面具人。”傅问渔沉吟道。 “不错,萧凤来是十四岁进的皇宫,进宫之时并无特殊之处,十五岁的时候突然光芒大盛,势不可挡,你可知整个祈国后宫有多少妃嫔?”方景城说道。 “多少?” “一百三十七位,全是皇帝收的美色,萧凤来要从这一百多人里脱颖而出,光靠她自己几乎不可能,而且,温琅的母后先皇后死后,祈国皇帝是新立过一位皇后的,是被这个萧凤来亲手掐死了,皇帝还在站一边拍手叫好。”这些是祈国后宫的秘史,也亏得是当初的蛛网厉害,才连这些小故事都打听到。 “有一个问题不知你发现没有,她如此得宠,却未能怀上龙嗣。”傅问渔有些疑惑,“就算祈国皇帝年事已大,难有后继,但这么多年了,再怎么样也不该一个孩子都没有,萧凤来她如果真的想手掌江山,总需要一个孩子的,不然皇帝百年之后,温琅依然有极大的可能性将萧凤来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乌有。” “或许查看一下祈国皇帝与萧凤来的起居用食就知道了。”方景城笑了一声。 傅问渔偏头看他:“你将蛛网重新启用了?” “只是部分细作,但也够用了。”方景城从不打无准备的仗,自是有着万全之策,才敢动手,只是这些事万万不能让温琅知道就是了,否则他肯定气得要把整个祈国皇宫掀了也要把蛛网的人斩尽杀绝。tqR1 傅问渔喝了口酒,方景城既然做了这样的准备那就有底气得多了,至少在祈国不会两手空空白手起家,那未免太过耗费精神。 突然又察觉方景城手不安份,便拍了他一下:“你干嘛?” “我们也生个孩子吧,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你不给我生给谁生?来吧你就……” 第二百九十四章最好退兵 世间若无方景城,温琅温太子他当是这个世上光芒最盛的人。 他或许不太会打仗,但他在用人这一方面的才能却是可以与方景城并驾齐驱的,很多人忠心于他,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太子,众人为他地位所震慑,还因他待人处事极得人心。 朝中老臣有不少,多数被萧皇后整得七七八八,留下几个历久弥坚的,也都是懂得审时度势之人,避开萧皇后锋芒,便能求得周身安全,老臣老臣,便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得久了,才有资格称一声老,与年纪这种东西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栾二千,他便是一位这样的“老臣”。 栾二千年方三十八,但入朝为官已有十七年,二十一岁那年他中状元,拜朝为官,还是个了不得的衙门,兵部。他本也是抱着为国为民的好念头,无奈他刚刚站稳根基未多久,便遇上了萧皇后手段了得执掌权柄,栾二千万分惆怅,退避三舍,偏安一隅,吃着皇粮混起了日子。 温琅找上这位栾二千的时候,他正拥着美人快要醉死在青楼中,说来这个栾二千无甚别的爱好,就是爱好个美人,府中有美足几百仍不知足,而且他爱美人尤爱小萝莉,对软软绵绵两个丫头垂涎已久,若不是碍着温琅太子,他只怕早就要扑过去了。 当然,这是在他并不清楚软软绵绵杀伤力何等惊人的前提下,才敢有的妄想的念头。 “太子殿下贵客登门,不知有何贵干?”栾二千显然是刚从女人肚皮上起来,衣服都没怎么穿好,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温琅摇了摇扇子,扇开他身上庸俗的脂粉味,又小饮了一口酒:“找你进趟宫。” 栾二千乐呵呵道:“进宫干什么?” “跟萧皇后打声招呼,她若再不退兵,你兵部就顶不住了。”温琅淡淡道,瞟着栾二千。 栾二千差点没给跪下去:“太子殿下有事咱好商量,下官日后绝不敢再打软软绵绵的主意了,你不能这么把下官往火坑里推啊。” 温琅合上扇子戳着栾二千肩膀:“你说你,好说也是个二品大臣,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太子殿下您倒是出息,你怎么自己不去见萧皇后啊?你去啊!”栾二千大喊大叫,打从萧凤来掌权以来,温琅正儿八经跟萧皇后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十次,这是一个太子该干的事儿吗? “此事就这么定了,毛毛会暗中帮你,本宫有些人手,会在京中闹几出事,你就说你兵部空虚无人,顶不住。”温琅神色不自然地喝了口酒,叫他去见萧凤来,不如叫他去死啊! 栾二千还要做垂死挣扎,拉着温琅的衣摆要求饶,温琅则是温润一笑:“软软绵绵。” “太子殿下我们在的呢。”软软绵绵跳出来,又对栾二千笑眯眯甜丝丝:“二千大人你成事之后,我们找你玩呀。” “好……好呀,不!不好!太子殿下你不能这样!”栾二千差点就着了温琅的道,连忙扑过去抱住了温琅的腿。 温琅真的好忧伤,为什么手底下的人都这么些没种的奇葩?为什么没有一个像杜畏那样好用的属下? 忧伤的太子殿下温琅脚一蹬:“你赶紧着给本宫把此事办利索了,贾瞒那里你也可以跑一趟,本宫跟你讲,这事儿你要是没办成,本宫摘了你脑袋!” 栾二千他直接在青楼里哭了出来。 凤仪宫是个不好去的地方,进去了还能毫发无伤走出来的人只有方景城,毕竟不是什么男人都受得了萧凤来那媚到极处的诱惑,她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往那里一坐,基本上这天底下一大半的男人就要自动拜倒在她火红的裙摆下。 栾二千他自认他就是个爱美人的凡夫俗子,也知道那位萧皇后野心太大招惹不起,一般有什么事儿都远远避开萧皇后,怕就怕他一个招架不住就要叛变了,温太子倒是对他放心得很,双手一推,这是要玩死他啊。 但太子殿下也说了,这事儿办不成,他这脑袋也要被摘,左左右右是个死,栾二千他也没得选,只好前一天晚上找了十七八个姑娘好好过了个夜,第二天腿都是软的,走路都要人扶,这才进宫面见萧皇后。 见了萧皇后也无甚特别之处,只不过是把温琅的话又传达给了她,京中也的确是让温琅闹得有些不太平,时不时可以见到列队而过的军队,还大多是半夜,就守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萧皇后她抚了一抚细细长长的手指,抬了一抬妖媚动人的双眼:“栾大人你就舍得让人家受惊吗?” 栾二千狠狠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又擦擦冷汗:“皇后娘娘,这个这个,不是下官舍不舍得的问题,是宫中守卫难以抵挡,而且娘娘您的大军都去了黑海,下官便是调人过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及,下官不舍得也没办法啊。” 萧凤来便薄唇一掀,斜斜倚在贵妃榻上,身子软若无骨一般:“知道了,你回吧。” “那娘娘您的意思是?”栾二千鼓起勇气瞄了一眼萧凤来,又赶紧低头闭眼,看不得看不得,这女人跟太子殿下说的一样,有毒! “滚!”脾气反复无常的萧凤来冷冷一声,美目含煞的她,更具诱人风情,真是怪事,这女人怎么看怎么都自成媚态,哪怕是发脾气,也是媚得不可方物。 栾二千便连不跌地滚了,滚得圆润华丽,谢天谢地,没丢什么物件儿落在这凤仪宫里,往日里听说有把持不住的官员要往萧凤来身上扑去,直接让她给割了,还笑得特别大声,这女人简直是毒物! 栾二千滚了之后,萧凤来懒在贵妃榻上望着凤仪宫到顶上的装饰出了会神,莫名大笑起来,酥媚的声音好像带来了风,那软媚的风一吹,扬起了凤仪宫里的红纱,飘飘荡荡,袅袅婷婷,她在贵妃榻上笑着打滚,身上的衣服经不得她几下摧残,露出圆润的肩头和光洁的手臂。 下人们都知道萧凤来脾气古怪,时而笑时而怒,有时候暴躁得离谱,莫名其妙地就把一宫的人全杀了,以人血作着画,她在一地的血里笑得千娇百媚,花枝乱颤,皇上看见了只会更加喜欢,她越邪魅皇帝越喜欢。 所以下人们都很害怕,生怕这萧皇后哪天哪根筋不对了,就要随随便便地吹了自己的脑袋。 整个祈国唯一不怕萧凤来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缓缓从凤仪宫的屏风后走出,步子轻缓,一袭书生长袍,有英气的眉眼,一双眼睛极是平和,古井无波一般,但有些奇怪的是,他身上又好像有一些女人家的柔和。 他平淡无波的声音说道:“皇后娘娘,在下也觉得退兵为好。” “怎么,你也觉得我会输?”萧凤来跃下贵妃榻,赤着双足走到那人跟前,双手负在身后,稍稍往前探着身子,媚眼如丝看着他。 那人只是淡淡拱手:“在下是商人,不会资助必败的战事,与丰国少将军为敌,是为不智。” “贾瞒,你就料定我一定会输给一个为了女人甘作质子的废物?”萧凤来咬着一点嘴唇,带几分天真的模样问眼前人。 “便是赢,也赢得惨淡,于娘娘在祈国地位不利,贾某无意于朝政,只是深得这样的生意不划算罢了。”名叫贾瞒的人微垂眼,萧凤来是天下仅有,不过他并不能看入眼,说到这个,他倒有几分佩服方景城,能在萧凤来姿色之后下得住心神的人,必是心志过坚之人,毕竟那位温太子,是看都不敢看萧凤来一眼的。 萧凤来也觉得说来无趣,挥了挥手,晃动红色的宽大衣袖,背对着贾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腐臭的生意人。” 贾瞒并不动气,只是点头行礼退下,走到门口又被萧凤来叫住:“想让我退兵可以,叫温琅来见我。” “我与温太子并不相熟,无法劝说。”放眼祈国,也只有贾瞒敢这般直截了当地拒绝萧凤来的提议。 萧凤来踢着步子绕到贾瞒跟前,歪头说道:“他不来,我不退兵,你也休想从中抽身。”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贾瞒皱了皱他英气的眉头。 “我无聊了,想找人戏弄一番。”萧凤来懒懒一声,好像真的是自己太过无聊了想找说话一样。 好一个温琅,居然敢联合外族之人逼迫自己退兵! 贾瞒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点了点头走出这片红得像血海一般的凤仪宫,好好的姑娘,爱这颜色无可厚非,用这么多红色就太过了些。 出了凤仪宫他理了理书生长袍,负手缓步,只当没有听见从凤仪宫里传出来的惨叫声,其间还夹杂着萧凤来大笑的声音,她笑声如勾魂一般好听,怨不得老皇帝七十一岁高龄了还被她迷得不知今日是何日。tqR1 只是不知又是哪个倒霉的当值的宫女,遭了萧凤来毒手。 第二百九十五章夜会凤来 温琅在荷塘边摆了几个酒杯,正与方景城傅问渔喝着小酒看着夏天尾巴里的一池荷花,傅问渔正颇有兴致地喂着锦鲤,方景城在一边替她掰着馒头屑,温琅看得眼睛里要喷血,气得接二连三的灌酒不看这两人。 喝到肚皮都快要胀开的时候,贾瞒终于姗姗来迟。 “太子殿下。”贾瞒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拱手行礼问好。 “来了,怎么样?”温琅给他倒了杯酒让他坐下。 贾瞒谢过,却不动酒杯:“皇后娘娘答应退兵,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 “娘娘要你入宫见她一面。” …… “不去!”温琅义正辞严地拒绝! 方景城坐在那方一乐:“眼看这事儿要成了,你去见见她就行,怎么还不乐意了?” 温琅一挥扇子:“你懂个球,不去不去,本宫不去!” 方景城看了看傅问渔,不明白温琅这是闹的哪门子脾气,也不搭理,只是望着贾瞒道:“辛苦贾先生了。” 贾瞒看了一眼方景城,点了点头:“上次见面未来得及说,在下很佩服城王爷的勇气。” “哦,为何?”方景城靠在凉亭栏杆上,望着这个书生模样的人。 贾瞒望了望正认真喂鱼完全不管这边商谈的傅问渔,说道:“原本我以为,天下绝无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做这么多事情,在下很是惊讶。” 傅问渔听了这话,将手中的馒头屑尽数抛进荷塘中,转过身来瞧着贾瞒:“贾姑娘误会了,城王爷他是为了丰国来此,并非只是为了我,若是只贪恋于儿女情长,这样的男子我反倒看不上。” 方景城伸过手在傅问渔身后比了个大拇指,煞有介事地对贾瞒点头:本王的女人可厉害。 只不过,贾姑娘? 书生长袍的贾老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傅小姐果真不同于普通女子。” 贾瞒外号贾老虎,在祈国很有名,他是祈国首富,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财,但富可敌国这样的称誉他是足足受得起的。 这样的财富自然会为朝庭所忌惮,但贾老虎是一个很会斡旋于政治夹缝之中的人,他并不属于任何一方,也不属于偏帮任何势力,他所行之事极为简单,哪里赚钱去哪里,萧凤来萧皇后他帮过,温琅温太子他也帮过,他只是一个再纯粹不过的生意人。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毕竟说起来有些两面三刀,可是贾老虎手段了得,非但未受到什么危险,反而游刃有余,比如这一回萧皇后二十万兵过黑海前往丰国,准备攻打商洛,原本就是要找她来资助粮饷军用的。 其他人跟官家做交易,总是会亏损一些,讨得大人们开心,但他却是从头到尾都赚着。 这等本事,实在令人叹服,也令人疑惑他是怎么做到的。 最令人不解的是,祈国的人都知道贾老虎是个女人,但她却爱扮着男子的样子,平日示人总是一袭书生长袍,头发也梳成男子发髻模样,这说起来,也算是祈国一大趣闻了。 在温琅去青楼逼哭栾二千之后,他觉得以栾二千的本事恐怕是说服不了狡诈的贾老虎的,便主动找上她,约她一谈。 谈的内容很简单,很是粗暴地分析了一番祈国与丰国这场仗若是打起来,到底有几分胜算,她贾老虎又到底是亏是赚,对于一个再纯粹不过的商人来说,银子的入帐永远是第一首要考虑的。 贾老虎并非是为温琅他们说服,只是被银子说服而已。 所以,这才有了她在凤仪宫里与萧凤来的对话,她不会资助一场胜算不大,而且耗费极多却又无甚回报的战事。 温琅这一招也算漂亮,可谓是釜底抽薪。 想打仗,没银子怎么成? 倒也不是萧凤来省钱不去调用国库库银,主要是她前几年挥霍太过,国库早就空了,这才为贾老虎所要挟。 关心银子的贾老虎将话题拉了回来:“温太子准备何时进宫?” 温琅他骨扇一开:“你听不见啊,本宫说了,不!去!” 贾老虎喝了口酒,从她的手倒是可以看出几分女子身份来,男人是绝不会有一双如此柔嫩的小手的,她说道:“殿下可想好了,若皇后不退兵,在下又不资助于这场战事,祈国大败,只是时间问题。” “你威胁本宫?”温琅眼眸一眯。 贾老虎却十分淡然:“不敢,在下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你们打不打仗,跟在下没有关系,在下不出银子,反正也不会亏,几位慢谈,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真地站了起来要离开,动作干净流利,透着普通女子难有的利落和干脆。 傅问渔玩味地笑了笑,叫住贾老虎:“贾姑娘可知道,萧皇后为何一定要见温太子?” 贾老虎回头看她:“在下不知,傅小姐何不问问温太子?”她说罢又停了一下:“还有,请傅小姐直呼在下名字就好,不必叫姑娘。” 贾瞒,又假又瞒,倒的确是一个很适合生意人的名字。 傅问渔便看向温琅,温琅喝着酒说着话:“别看我,我跟你讲啊,这天堑之渊我都愿意去,就是这凤仪宫,嘿,那就是打死本宫,也不会去滴!” 贾老虎她并不在意温琅这番拒绝,于她而言,温琅去不去她并没有损失,便拱手离开。 等着贾老虎走远了,傅问渔与方景城这才凑到温琅跟前,十分奇怪地看着他,按说大家这么努力地做这些事,不过是为了让萧凤来退兵,免得两国俱伤,局面便不好看,怎么到了这紧要关头,温琅首先打起退堂鼓了? 温琅不理他们,扇子一开走掉,一边走一边还在说:“你们两个不必劝了,本宫呢,会另想办法的。” 等到月上枝头的时候,荷塘里的荷花都睡去,锦鲤也安生了,傅问渔在方景城怀里翻了个身,方景城笑着用下巴抵了抵傅问渔额头:“温太子进宫去了。” 傅问渔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方景城胸口。 夜晚的月色他极美好,夜晚的风儿他也极动人,夜晚的人儿他极沮丧。 宫门晚上是要下钥的,就算温琅是太子想要进宫去也难,但是萧凤来给他留了门,旁的姑娘留门都是留个自家院子的侧门后门之类,萧凤来留的是宫门正门,这种底气,真的是让人胆寒。 温琅脚踩着一地银霜般的月光,夜风又缓缓扬着他的黑发,挺拔的身躯走在这个孤寂的皇宫里,唉声叹气,他是真的愁,不是装模作样,他不想见萧凤来也是真的有原因的,绝不是因为萧凤来长得太妖媚他受不了诱惑。 那理由实在不好说出口,他只能一个人愁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只是偶尔也会抬头望望他父皇的寝宫:“爹啊爹,你怎么能这么坑你儿子呢?” 他自是一万个不乐意去见萧凤来,但他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改变萧凤来的心意,所以他煎熬了大半夜,最后只能认命一般走到了凤仪宫。 凤仪宫里还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想来是白日萧凤来杀的人有点多,这血味过了大半天都去不掉,宫娥战战兢兢地给已经睡下的萧凤来报信:“太子殿下求见。” 萧凤来一截白藕般的手臂挑开红色的床幔:“我还以为他能有几分骨气呢,让他进来。” 温琅在心底念着大悲咒,低着头站定,隔几重纱幔之后便是萧凤来的闺床,抬手行礼,开口让人觉得好笑:“儿臣,见过母后。”tqR1 这萧凤来还没他大呢,一口一个儿臣母后听着是说不出的怪异,偏偏温琅他叫得十分郑重其事,把这身份地位的象征说得无比用力。 纱幔后方传来萧凤来刚刚睡醒的声音,磁性性感慵懒得不得了:“免礼。” 温琅眉头一皱,苦不堪言:“谢母后。” 然后他便等了半晌,想着既然是萧凤来要见自己,她总归要说句话吧?她总归要表达一下是什么意思吧?可是萧凤来根本不理他,就这样晾着他,反而是她自己差点又睡了过去,连呼吸声都沉了起来。 温琅他气苦不已,只好说道:“听闻母后即将撤兵,不知可有此事?” “不是你让我退的吗?”快睡着的萧凤来娇憨一声,语调里还带些埋怨的味道。 温琅便道:“母后言重,母后聪慧无双,必是看穿了丰国恶人打算,不使恶人奸人得成,方才退兵的。” “你说什么?”萧凤来问道。 “儿臣说母后定是看穿了……” “前面那句。” “母后聪慧无双。” “你说我聪慧无双?” “正是。” “无双的意思就是天下只有我一个人是吧?” “呃,正是。” “你骗人!” “冤枉!儿臣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母后!” 温琅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纱幔一层接一层地被掀开,萧凤来只着了睡衣,薄薄透透一件红色的丝绸里衣,大步流星冲温琅走来,脚腕上的铃铛一响一响的,曼妙的身形便也凸显得清清楚楚,她冲到温琅跟前,离着温琅不过一拳之隔的距离,温琅赶紧撇过头去望着天:“夜间露重,母后请保重凤体。” “哼,你说我聪慧无双,那我问你,我跟傅问渔哪个更聪慧?” 第二百九十六章太子好惨 凤仪宫的夜晚比白天让人舒服得多,暖黄色的宫灯给这红得凄艳的地方送来一些暖色,影影绰绰的纱幔轻轻随风飘动也不见白日里的嚣张吓人,还有那些名贵的器物也被镀上了柔和的暖光,透着淡淡的颜色。 最重要的是,凤仪宫的晚上很安静,没有那些吵得人脑仁疼的阴谋话语,也没有来往不休的各路人马。 有的只是温琅跟萧凤来两人的几乎贴身对峙,铺着精美砖石的地上倒映着两个人影,两个人影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温琅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一步,拉开些与萧凤来的距离,他继续抬头望着天:“母后千金万贵之躯,他人岂敢与母后相提并论,儿臣万万不敢作此评价。” “你少给我来这套!”萧凤来逼进一步,又把那距离拉近:“我跟她比,谁漂亮,谁聪慧,你说!”tqR1 温琅望天,再退:“自然是母后更优雅,最睿智。” 萧凤来再进,再逼:“你看着我说话,你爹没教你跟人说话要看着对方吗?懂不懂礼貌了!” 温琅要炸了,你他妈把我爹弄成那副德性了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居然敢说我没礼貌,你谁啊你,你真把你自己我当我娘了啊! 但他没有,他只是继续退,狠狠一低头看着萧凤来雪白的脚尖儿:“是,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记下了。” 萧凤来冷笑了一声,踩着他退的步子一路逼近:“所以你不说是因为你觉得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了,是不是?” 温琅不说话,他是万万说不出诋毁傅问渔的话的,这个小皇后脑子有点问题,很久以前温琅就知道了,所以他一般不大爱跟小皇后打交道,他只是默默地又退了一步。 “你躲什么啊!跟我说句话这么难吗?你很喜欢傅问渔,对吧?”萧凤来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已经快要把温琅逼到没地方可退的地步了。 “儿臣私事,不好与母后细说,还望母后宽容。”温琅却只想快点逃离这鬼地方,这女人实在太吓人了! 萧凤来突然双手一伸,两手抵在墙上,温琅在她两臂之间,这姿势……真是不愧于名震天下的十八岁小皇后盛誉,当真霸气得很,她恨恨地咬着牙:“温琅,你再敢自称一个儿臣,再叫我一声母后,我就杀了傅问渔!” 温琅本是低着头,盯着地板看,也准备想办法脱身远远躲开这个疯女人,只是他听了这句话之后,突然就不想逃了,相反他之前面对萧凤来的种种尴尬和难堪也化为虚无,像是突然换了副神色一般,他抬起头,让萧凤来得偿所愿,他定定地看着这张美艳至极的脸,带些笑意说道:“你若敢动她,本宫就将你这凤仪宫一把火烧成灰!” 萧凤来微怔,这好像是五年来,他第一次这般直视着自己,以前他看到自己,总是逃都来不及,别提正眼瞧自己一眼了,根本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想听见。 这真的是一个极美极美的女人,哪怕是她出神发怔的时候,朱唇微微张启,妩媚的眼中有片刻的迷茫之色,也只会更添他种风情。 萧凤来还未回过神来,温琅已推开她双手走到一边,握着扇子拱手弯腰:“儿臣告退,母后安寝吧。” “我说过不要叫我母后!”萧凤来突然尖厉地叫喊一声,声音极为尖锐,这么多年他不曾正眼看过自己,如今为了一个傅问渔,他倒是舍得跟自己对视了?不仅对视,这还叫上板了! 两年多前,温琅因为四方会谈去了丰国望京,回来就念叨着“傅问渔”的名字,萧凤来她起先并不知道这个傅问渔到底是什么人,后来多处打听,原来不过是丰国城王爷的女人,温琅他倒是好本事,挑来挑去挑中了一个别人的女人! 温琅学着方景城的样子,掸了掸衣袍,冷眼看着萧凤来:“母后说只要儿臣来见你一面,你便会退兵,请母后守约。“ 他说罢,暗自腹诽了一声“此人多半有病”,潇潇洒洒离开,一步踏出凤仪宫,只觉得通体舒泰。 萧凤来走到门口看着温琅走远的身影,突然狂笑出声,惊得满屋暖黄的宫灯尽数熄灭,甚至带来了风卷起了外面庭院中的花瓣,她缓缓走进常年温热的温泉里,整个人都泡在里面。 水波粼粼,月色一照,一道道波纹,萧凤来那张美得不可直视的脸就在这水波里,透着骇人心魂的美丽绝艳。 “傅问渔。”她张嘴无声地动着嘴型,眼神里不似恨不似憎,她只是无声地念了一声。 睡在方景城怀里的傅问渔这一晚上受了许多无谓的对比和咒骂,似有所感一般打了个喷嚏,方景城紧了紧手臂抱住她:“别着凉了。” “睡不着了。”傅问渔眨眨眼睛,有些恼火。 “想什么?”方景城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问她。 “我一直在想萧皇后如果答应退兵,会做些什么。”傅问渔坐直身子,方景城便起来让她倚在自己胸口,又拉过被子盖住她身子。 “你是担心她那二十大军回撤,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温琅?”方景城问道。 “不错,温太子此次与你里应外合夹击于她,按说她不会不动气才是,我们对祈国的情势到底不如他们了解,我担心温琅太子会有麻烦。”傅问渔轻声说道,倒不是别的,只是温琅毕竟是他们诱着跳进这个坑来,就要保证他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这是基本的道义问题,傅问渔坑天坑地,不会坑自己人。 方景城嗔了傅问渔一眼吃起味来:“你这怎么还担心起别的男人来了?” 傅问渔瞧他这样被逗得一乐:“少没正形,我说认真的。” 方景城自是知道傅问渔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担心温琅,也只是与她开些闺中玩笑,揽过傅问渔肩头他说道:“这祈国的朝廷呢,三分之二在萧皇后手中,余下三分之一,一半在温太子手中,还有一半握在祈国皇帝手中,温太子说真的,他的赢面不大,这么多年他也只是在苦撑。” “好惨的太子啊。”傅问渔笑叹一声。 “是挺惨的,不过萧皇后暂时不会对温太子动手,她至少也要等到我丰国的使臣来投完诚了,才会有所动作,所以当下之急,是利用这段时间看看如何帮这好惨的太子把地位彻底巩固住。”方景城认真起来,假假说也是贪过温琅不少烈儿娘的,在萧皇后和温琅之间要选谁这问题不难抉择。 “我觉得要把握祈国朝政,首先要看决定朝政的话语权的是什么,是军队,还是其他?”傅问渔同意方景城的意见,那么,要怎么样才算稳住温琅的地位呢? 方景城把玩着傅问渔几根手指,沉吟片刻笑道:“前几日我让花璇去整理了一些往日在祈国的情报,你知道那位萧皇后图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傅问渔抬头看他。 方景城趁机亲了下傅问渔的嘴唇,惹得她抿嘴要骂人,这才笑说起来:“萧皇后她所图的不仅仅是祈国这一国之地,她要的是整个天下,包括我丰国,此次她派兵二十万是做了必胜的把握的,只是没料到我抢了先而已,她是一个很疯狂的女人,野心大,手段多,而且她似乎将天下当作玩物,只是想夺过去把玩一番一般。” “那还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小皇后。”傅问渔轻声道,难有几个女子目光如此之恢弘,若萧皇后是个惜天下的,说不得还真能是位女中豪杰。 “这天下若是落到她手里那可就惨咯。”方景城笑起来,“我不否认她一个极其出色的女人,但她对这天下的态度却过于残忍了些,且不说她会对丰国如何,单说这祈国,这些年她多次征徭赋役,名目百出,若非是还有温太子扛了扛,这祈国原本又还有些底子,只怕祈国早就让她折腾民不聊生了。所以,就算不是为了温太子,为了我丰国,我也不可让她这等宏图伟业得逞。” “天下富贵皆系于她一身,天子专宠,凤宫首位,手掌权柄,她还要搜刮这么多钱,怕是要养兵吧?”傅问渔低声道,只有养兵才要花这么多银子,她可不会好心地想萧凤来是不是去修河堤治民荒了。 “不错,除却她早先派出去大败于我手中的十五万军,以及她准备撤回的这二十万,在祈国,她还有三十万大军。”方景城拉着傅问渔的手指比划着,这是足足六十五万大军啊! 相当于一个国家全部的兵力还有余! 傅问渔失笑出声,这个萧凤来,野心真是大得可怕:“这大概就是她为什么对那个贾老虎区别对待的原因了吧?” “你以为啊,这军队一天就是多少张嘴等着吃饭?还要发军晌,家中若是有妻儿老母的还要给津贴,萧皇后她就算是把整个皇宫都搬到她凤仪宫去,也养不活这么多张嘴的。国库里的银子早先时候,就都让祈国温皇帝挥霍一空了,四处修建行宫,萧凤来住的那凤仪宫你是没见过,那等奢华,依我看只怕整个丰国皇宫也比不得她那一个宫殿的奢侈。” “真想见一见那位萧皇后是何等人物,能如此魅惑天下,想来是个绝色佳人。”傅问渔叹息一声,自古红颜多劫难,这位萧皇后,她到底为什么这般疯狂? “有机会的,不过我倒觉得,她不如你好看。”方景城难得的油腔滑调。 “少贫嘴,我想啊,总要想个办法提前猜测一番她的举动,否则我们太过被动了。”傅问渔睨了方景城一眼,两人到这般地步,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些不能说不敢说的情谊了,海岛八月相处,已是如同亲人一般。 “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吗?” “那也得温太子应允了我才能去做这种事啊,否则的话,他要是发起脾气来可就要把我们赶出这太子府了。”傅问渔笑说一声,在祈国有很多不便,其中最大的不便就是身份问题,两个丰国人在祈国闹出些事来,总是不太合适的。 “他会同意的,睡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指了个婚 温琅并不知道方景城与傅问渔已暗中在替他想办法,他只是坐在月亮沐浴的小院里,一株桂花树下,米粒大小的桂花落到他酒桌上,他喝掉了整整一壶的烈儿娘,却越喝越清醒,怎么也没有半分睡意。 软软绵绵坐在他脚边玩着些她们喜欢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脆生生问道:“太子殿下,你是在想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吗?” 温琅便也坐到地上,看着地上一堆被拆得乱七八糟的面人,笑得喻意不明:“是啊,我在想你们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会不会成为萧皇后的眼中钉。” “为什么呢?” “因为……有些女人真的好麻烦啊。” 第二日,萧凤来依约退兵,温琅上早朝的时候,已得到了萧凤来传达的军令,二十万大军退回,暂停丰国之事。 温琅他望着龙椅上只知道痴痴望着坐在一边的萧凤来,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捱到早朝散了转身就要走,果真看都不多看萧凤来一眼,萧凤来也不见如何动气,好似昨天晚上那个步步紧逼温琅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只是懒懒着声音叫住温琅:“太子。” 温琅他步子一顿,暗中咒骂了一番才转过身:“儿臣在。” “太子今年多大年纪了?”萧凤来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温琅不知道她又要闹什么,只如实答道:“回母后的话,儿臣年边便满二十四虚岁了。” “哦……”萧凤来拉长了音调,特有的微微沙哑慵懒的声音听起来更是意味深长,“都二十四了,母后这些年一直与你父皇忙于政事,差点都忘了你的终身大事。” 温琅神色一凛,咬牙不抬头:“儿臣尚还未有成亲之意,谢母后关心。” “那怎么行,人家丰国的太子今年不过十九岁,早已妻妾成群,这他马上就要以丰国使臣身份来投诚,我祈国怎好叫人小看了去,不如母后替你指一桩婚事吧?正好他们也同贺同喜,不必再跑一趟,于我祈国来说,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萧凤来一边说一边半倚在凤椅的扶手上,白嫩的手指猩红的指甲,缓缓拔着垂落的发簪流苏,狐媚的眼中偶尔闪过冷色。 “母后过虑了,如今丰国之事尚未彻底落定,儿臣不想分心……” 他话未说完,萧凤来便淡淡打断了他:“韩峰。” “微臣在。”韩峰是祈国工部尚书,这是个要害职业,掌管祈国水利工程,既是个肥缺,也是个要职,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也是萧凤来的人。 “你家里好像还有个女儿吧?”萧凤来继续拔着流苏,懒懒散散,似乎根本不将这些事这些人放在眼中。 “回娘娘话,家中的确有一长女,年芳十八,谢娘娘记挂。”韩峰波澜不惊模样,看来是萧凤来早早就已与他说定了此事。tqR1 “听闻你府中长女品学容貌俱是上佳,倒也适合给太子作个良配。”萧凤来边说边看着温琅,微眯了下眼睛,你抬起头看看我就这么难吗!非要这么一直勾着头怕我如见鬼一般吗! 温琅哪里想看她,他只是想着韩家那个女儿,品学容貌上佳……个屁啊! 他心里窝火得不得了,萧凤来这是好本事啊,昨儿个刚给她吃了鳖,今天就要报复了,真是个小人! 他压着火气,尽量恭顺的样子:“儿臣并不想娶亲,只怕有负母后一番盛情了。” 萧凤来久久地瞅着他,这人可真讨厌,求我一声难吗?求求我我不就大发慈悲地把这婚事免了? 她末了掀了掀唇角一声冷笑,转而又媚若无骨,别过头望着一直不理外事只专心画着萧凤来画像的皇帝温霜,冷且妖,凛且艳:“皇上,你这太子可是个不懂得分赖的,给他指婚呢,他还不乐意了。” 温霜连忙搁了画笔走下龙椅,满朝大臣“呼啦”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徒留得温琅一人独立于此。皇帝走到萧凤来跟前,花白稀疏的胡子满脸老人斑紧紧拉起萧凤来的手,说话的时候门牙还少了俩,直往外漏风,听说是萧凤来跟他玩捉迷藏游戏的时候,老皇帝一小心摔着了磕掉的两门牙。 他殷切地对萧凤来说道:“不敢不敢,他不敢的,凤儿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婚是吧?指谁你说,朕给他下圣旨。” 温琅他一闭眼一吸气,握着双拳恨不得要一拳打醒他那个稀里糊涂的爹,又觉脚边让谁拉了两下,他撇眼一看,正是栾二千冲他使眼色,让他别在这种时候跟萧皇后对着干,落不得好。 那边的萧凤来一把推开老皇帝,推得他直直撞在龙案上,旁边的太监没人上去管,萧凤来得胜一般地看着温琅:“太子你可听见了?” “儿臣听见了,会与韩大人商量此事,谢父皇,谢母后恩典。”温琅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却不能再有过多的动作,不是怕他那个混账爹,是怕萧皇后脾气上来了直接掀翻了皇帝龙椅,她是真干得出这种事啊。 萧凤来心满意足地拍拍她柔荑般的手:“那就太好了。”说罢也不理被她一推退到一边的皇帝,袅袅着火红的裙摆就走了,太监一声唱:“下朝!” 这到底上的谁的朝了! 回到凤仪宫的萧凤来一边跑一边扔了满头名贵又沉重的珠翠,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笑声飞出了凤仪宫,两只光洁白嫩的脚丫都在半空里连连踢着,说不出的快活一般。下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求不要这会儿笑得好好的,下一刻转脸就要杀人玩才好。 她笑着笑着又咬住唇,吃吃低笑两声:“我倒要看你来不来求我!“ 栾二千紧跟着温琅步伐,他虽然觉得不沾任何朝堂风云,明哲保身是个极聪明的做法,但这会儿如果温太子一时气昏头要干出个什么捅破天的事,他这个日子也只怕要混不下去了,所以紧紧跟着,生怕他发脾气找萧凤来麻烦。 也还好,温太子他只是铁青着脸咬着牙关一语不发,直直回了太子府,栾二千觉得送到这里就行了,回了府总不会再闹什么,便准备回去,却被温琅一把提住衣领:“给本宫滚进来!” 栾二千有些想哭,招谁惹谁了,一番好意还要惹祸了不成? “这是怎么了?这么大脾气?”傅问渔正与府中一行人围着说闲话,见温琅气冲冲冲进来,恨不得连脚底的石子都踏碎的样子,觉得惊讶,温琅可是一个再看重仪态不过的人了。 温琅他怒气冲冲地看着傅问渔,看了半天看得好生委屈,还不是因为你! 就是因为你跟萧凤来顶了嘴,搞得她发神经要给我指婚! 指婚就指了,随便换个女人他娶进来摆着好看也就得了,偏偏还是韩峰那个老王八的女儿! 温琅他委屈得不得了,却又说不得,也没法儿说这个事儿,他气得屁股一墩坐在一边的石椅上,摇着扇子大力扇风,扭着头不看傅问渔,看着就委屈! 栾二千不太认识这一屋子的人,方景城少将军的威名大家都听过,想杀他的人也不少,但真正见过他模样的却没几个,于是栾二千只把这一行人当作了是太子殿下的门生好友,拱了拱手好言好语道:“那个,太子殿下有些火气,你们看着啊,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栾大人,有劳您说一下,温太子他到底是为何发这么脾气。”傅问渔才不会放他走,放他走了到时候从温琅那儿问不出来话来怎么办? 栾二千他很是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这个话要怎么说才能不刺激到现在温太子脆弱的心灵,想了又想这才缓缓说道:“是这样,皇后娘娘见太子殿下没个人照顾,想找个贤惠的女子照顾他。” 这话说得委婉漂亮,难怪栾二千这年纪就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这是指婚了?”傅问渔把这委婉的话说得通透些,只是指个婚,依着温琅的性格不该气成这副模样啊。 栾二千他点点头,挪着步子接近软软绵绵离着温琅远些:“皇后娘娘是想给太子殿下立个太子妃,不是什么坏事,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软软绵绵却不答应了:“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是傅小姐,太子殿下就算找个贤惠的女子也只能做侧妃,不对,做小妾,不对,做乐姬才是!” 方景城便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以证存在感,胡说八道说什么呢,自己还好好地坐这儿呢! 傅问渔让他们闹得无法,便望向沈清让,沈清让一摊手:“这种事如何算得出,便是看姻缘也要看红鸾星,温太子这星象未动,我怎知是何方女子惹得他这么大火气?” 栾二千稍退一步,继续离得软软绵绵近些,离得温琅更远些,小声说道:“是……是工部尚书韩峰韩大人的千金,韩若若。” “什么!”软软绵绵齐声大呼。 萧皇后糟贱人也不是这么个糟贱法啊! 第二百九十八章婚事背后 韩若若,听着名字是一个极为柔弱可人的姑娘,又出身名门,按说,差不到哪里去才是。 可是方景城几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儿地拍着温琅的肩膀:“恭喜恭喜,恭喜温太子娶得佳人,天大的好事啊!” 温琅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一把推开方景城:“你少给我得意我跟你讲,把我惹火了我弄死那个韩若若!” 被他推得退了两步的方景城好久才止住笑,笑眼望着傅问渔:“你想见识下这个韩若若吗?” 当然想了,傅问渔实在搞不明白温琅这么懂得周旋的人这会儿为什么要被气得昏了头。 过了两日,方景城便带着傅问渔往茶楼坐下,对面的府邸就是韩府,大概是受萧凤来蒙荫,这韩府修得极为宽绰,两人等了未多久,就见府门口吵闹起来。 一个上身大红衣服下身绿色裙子的女子正在叉着腰骂人,话语很是粗鄙:“你们这些没用的饭桶,就知道拿着韩府的月俸不干活儿,叫你们去拿件衣服你们都拿不回来,滚回你娘肚子里长好了脑袋再出来!” 方景城下巴一抬,对着那女子点了点:“呐,那就是韩若若。” “什么?”傅问渔惊讶的表情跟软软绵绵一样。 这个姑娘,她上红下绿搭配得令人发指就算了,关键是长得还特别的矮,矮也就算了,她还特别的胖,普通的胖那也是可爱,比如软软绵绵就是肉乎乎的,但这个姑娘她身形起码是普通女子的两个大,脸上抹着浓妆,浓得吓人,尤其一张嘴,火红得如同刚吃完辛辣的火锅。 单说人外表是一件极不厚道的事情,傅问渔也能略出一个人的长相,可是更令人惊诧的是,明明是个大户人家出生的女子,她这骂人的功夫实在太厉害了,怕是市井泼妇都骂不过她。 方景城忍着笑:“这个韩若若啊,是祈国有名的泼妇,你今日这看到的还算客气,听说她当街打死过人,可是她爹官职大,又有萧凤来做依靠,旁人也拿她没办法,长到快十八岁了也没人敢上门提亲,她又一直自诩长得很像萧皇后,所以爱学着萧皇后的模样打扮自己,你看她脸上妆容就看得出来,然后呢,又觉得没有男子敢上门娶她,是因为那些男子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她。” 傅问渔啧啧两声,喝了口茶:“奇葩啊。” “她这会儿生气呢,是因为她在霓裳衣庄订了件衣服,这衣服图样还是她画了送过去的,让人给她做出来,可是这霓裳衣庄是个品性极古板的地儿,那图样丑得不忍直视,衣庄坚决不肯做,免得砸了自家招牌,所以韩若若就火了。”方景城晃着茶杯慢慢说着,实在不敢想,让温琅娶这样一个女人回去,对于极为爱美的他,会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傅问渔取过他手中茶杯问道。 方景城拉着她的手笑道:“不是跟你说了,蛛网的人部分在用了吗?卫风已经到祈国了,他会在暗中查那个面具人的下落,杜畏和花璇则是在明面上与我们一起留在温太子府上,韩若若这种事,只是顺手收集一下。” “那你知道萧皇后跟温太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萧皇后这一手太阴险了,简直是在丧心病狂地羞辱温琅。 方景城摇头:“这个倒真打听不出来,不过你看,这韩若若的爹韩峰,是萧皇后的人,她故意要让温太子娶韩家的女儿,本就是没有安好心的。我看,她不止是想羞辱温太子这般简单。”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韩若若已经骂了快大半个时辰,换着花样花式骂人绝不重样,傅问渔都服了。 “她父亲不管她吗?”韩峰好说是个工部尚书,怎么丢得起这号人? “她父亲若是管她,会让她嫁给温太子?” “也是。”傅问渔了然,明知是一场儿戏般的婚姻,韩峰还能推着韩若若进太子府,这样的爹,显然也是没有将女儿放在心上的。 傅问渔突然转头望着方景城不说话,方景城便点点她额头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要那个韩峰的档案是吧?” 傅问渔点头。 “来吧,带你去看,会是一个很大的麻烦。”方景城拉着她绕过几条巷子几道街,一如温琅对望京城的大街小巷了若指掌一般,方景城对这睿陵城也烂熟于心,早先时候,大家彼此都认真了解过对方的底细,这城池格局便是排在首位要清楚的。 杜畏与花璇早就等着他们,两人正搬着一堆又一堆的厚实卷宗,分门别类地整理着,蛛网之前停过一段时间,好在他们能力一向不弱,方景城在踏进祈国之前,就已经叫他们恶补功课,到现在,勉强算得上是有完整的情报网。 “你看过个。”方景城拿出一本标了朱字的卷宗放到傅问渔手里。tqR1 傅问渔快速扫完,满目震惊,啪地一声合上卷宗:“这太荒谬了!” “一早就说过了,那位祈国小皇后野心极大。”方景城摇了摇头,又给傅问渔倒了杯茶。 “如果真如你所查的这些,那丰国真的是……危在旦夕!”傅问渔接过茶杯捧在手心里,暖了暖有些冰凉的手心。 “是啊,所以,我才说此事是个大麻烦。”方景城苦笑一声,做个质子,还要操心这些事,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只怕他也是惹火烧身。 那卷宗上所写的,是韩峰这两年来一直在做的一件事,修船。 韩峰他是工部尚书,人尊称一声大司空,他要修几条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若是成百上千条的修着铁甲战船,这回事他就很不正常了。 这有点属于国家高级机密的范畴,若不是因为方景城在海岛上的时候知道祈国有战船通行黑海的事,也不会想到叫蛛网的人去查一查这些船的底细。 这一查,就查出惊天阴谋来。 “所以萧凤来这般轻易就答应你与温琅从丰国将二十万大军撤回来,是因为她早晚还有一场大战要跟丰国打,并不急于这一时,她此时撤退一来避免了无谓的损失,二来避免了暴露野心和实力。”傅问渔低声说道,掌心里有些冷汗,这非儿戏,丰国如同活在泡沫里的城堡,还看着那些五光十色自我陶醉,野兽的血盆大口其实早已向丰国张开了。 “正是。”方景城很清楚傅问渔只看着这一点,便能想通所有的事情,而这里面,最大的麻烦还不是萧凤来,而是温琅。 “萧皇后将韩若若指给温太子,是想将温太子与她绑在同一条船上,到时候如果祈国准备妥当再次攻打丰国,温太子他又娶了韩若若,世人便会以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我们也会与他不和,温太子他便失去了我们,也就是失去了丰国的襄助,萧皇后便稳胜温琅,而且就算我们知道真相,在那种情况下,在世人要挟之下,我们也不能再帮他。好厉害的萧皇后!”傅问渔缓声说道。 她有些惊心,那位萧皇后看着是随手好玩一般恶作剧一番,这后面暗藏的心思深得可怕,偏偏用如此滑稽的方式遮掩,几乎无人察觉! “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否认,温琅他首先是祈国太子,然后才是我们的温琅。” 方景城说出傅问渔心中留下的后半句话,这话不好说,他过于残酷,他们与温琅自是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密友,但是在两国问题上,却是尖锐的相对着,当初在末族的时候,这尖锐的矛盾就凸显过,只是化解得很好,未引起多大的风波,可是现在呢? 现在祈国养精蓄锐这么久,蓄势待发,就算温琅有一万个不喜欢萧凤来,也不会因为这点不喜欢影响祈国大计,那是关乎祈国版图的事,更关乎将来天下最少上百年的格局,这是宏图伟业,而这宏图伟业之下的儿女情长,他显得极为的脆弱不堪。 祈国在摩拳擦掌着要大干一场,可是丰国这会儿还在忙着怎么培养一个合格的太子方景梵,从起步上就输了,方景城他必须寻找最有利也最有把握的方式救一救那乌烟瘴气的丰国。 傅问渔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远在丰国望京城,他的儿子是丰国当朝左相胡膏,那位老人因为过于正直在鸿泸寺那个没什么实权的地方待了一辈子,却依旧有一身傲骨。 他曾告诉过傅问渔一个再浅显不过,但也无比深刻的道理:国事,大于家事。 从本质上来讲,傅问渔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若有人对她不利,她肯定要加倍还回去,可是面对国之利益,当年在山城的傅问渔就做出过令人敬仰的决定。 那年,她愿意流尽一身鲜血拯救山城百姓。 如今,她也可以与方景城为丰国并肩而战。 第二百九十九章隐藏矛盾 别国的月亮它并没有格外圆,她一样冰凉如霜,也一样流泻如水,平平整整地铺满大地,又滑不溜秋地钻进窗子里,等那沉默燃烧的红烛一照,月光便怯怯地躲在一边。 然后一声烛花轻爆。 “我们,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傅问渔暗中捏了一把汗,方景城他来做质子,质子做得好了,就有可能是最大的奸细,祈国正在准备一场翻天覆地的大仗,不小心被他们嗅到了风声,那么祈国最有可能的是,灭口。 方景城便笑,拥着她靠近怀里,闻着她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别怕,刀山火海,我都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我当然不怕,只是,此事涉及温太子,而且我料想,温太子他只怕也知道了韩峰在造船之事,我担心……” “你担心他会干脆应下萧皇后指给他的这门婚事,是吗?”方景城笑了一声。 “是啊,事关两国,又不是些小打小闹,祈国筹备如此周密,如果温太子真的知情,只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别的我不敢说,那韩若若,他是肯定不会娶的。”方景城信心十足的样子。 “为什么?” “哼,那家伙一天到晚打着你的主意他以为我不知道啊?” “胡说八道,你把这韩若若换成个漂亮美人儿,我看温琅是八抬大轿地把人姑娘娶进门。”傅问渔在方景城怀里抬起头,拿手指戳了一下他胸膛,温琅是绝不可能为了自己放弃他自己所图的事情的,这一点自知之明傅问渔还是有的。 两人调笑归调笑,心情却未有半分放松,本来以为一个神秘的面具人已经足够令他们谨慎小心的了,不曾想祈国萧皇后还有这样一手,傅问渔不知觉握紧了方景城的手,看来,真的是刀山火海,两人要握紧手闯一闯了。 花璇借着月色端来了些宵夜,屋里两人已经大半夜未合眼,一头闷在宗卷里疯狂地找着所有他们需要的信息,不知疲倦一般。 方景城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正专心看资料的傅问渔,他倒也不想傅问渔这般跟着辛苦操劳,只是这种事她不可能会坐视不理,叫她回去做一个不知今日是何日的无知妇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也正是这样有勇气,有谋略,有责任感的傅问渔,让方景城除了爱慕之外,还有着欣赏和敬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一夜熬到了东方晨曦微露,傅问渔手里握着一只笔不知不觉睡过去,方景城笑着轻轻点了一下她鼻头,拿过她手边的纸,与自己所写一一收好放进怀里,解了外衣披在傅问渔身上,又动作轻柔地抱起她,这才往温琅的太子府走去。 还是大清早,公鸡都还未打鸣,街上空无一人,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微弱的光,方景城抱着傅问渔慢慢在这街上走着,她熟睡在方景城怀里,半梦半醒间也知道他是在抱着自己,却懒得动弹,只往他胸口蹭了蹭,躲懒如猫儿,睡得踏实安稳。 温琅一夜未睡,坐在太子府里看着方景城抱着傅问渔回来,刚欲说话,却见方景城冲他轻轻摇头,莫要吵醒了怀中佳人。 “怎么了?”傅问渔见他停了步子,迷糊着声音问一句。 “没事,睡吧。”方景城紧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稳些,不让她转头去看温琅,这等尴尬的事,由自己来做就好。 “温琅在等我们,对不对?”可惜啊可惜,还是什么都瞒不过她,傅问渔揉了揉眼睛,“放我下来吧,早晚有这么一天的,不如早些说开了好。” 方景城与傅问渔对视一眼,这局面,他们跟温琅的处境实在算不得融洽,甚至有些不好处理。 温琅喝了些酒,慢慢摇着扇子望着两人进来,给他们各倒了杯酒:“你们昨夜去了哪里?” “蛛网据点。”方景城拉着傅问渔坐下,并不打算隐瞒。 “少将军,我说过你不可在我祈国安插眼线!”温琅抬眼看着这两人,眼神有些狠,事情还未到那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两个到底在急什么! 方景城没准备解释这种东西,傅问渔便只好开口:“温太子,你先告诉我,你会娶韩若若吗?” 温琅嗤笑一声,缓缓收了扇子:“我瞎啊,我娶那么个丑八怪回来供着,不怕浪费粮食啊!”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傅问渔知道,有些事既然避不开,不如摊开了说,免得大家心里都有疙瘩,反而不好开口。 温琅便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大家最近都爱沉默,太多话不好说,需要在心里仔仔细细想个清楚明白,再把话头理得圆圆润润,尽量不让那些过于尖锐的棱角打破此时的宁静。 当这沉默快让人觉得难受的时候,温琅才说道:“傅问渔,我始终是祈国太子。” 傅问渔心里有些冰凉的伤感,这个答案并未出乎她的意料,换作她是温琅,她也会这般说,可是立场不同,便真的决定了态度不同,纵有一万个不忍心,傅问渔也不得不狠下心来要跟温琅仔细剖析一番。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方景城却先笑了一声,给他满了一杯酒。 “你笑什么?”温琅不解。 方景城抬杯:“你当我在海岛上那八个月是白住的?” “什么意思?”温琅问他。 “萧皇后是如何找到一条安稳的航线通行于黑海的,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条航线绝不会一直存在,黑海天气最是古怪,一个时辰一变天,又是浪又是漩,若无熟人引路根本活不下来,你们认识熟人,我就不认识吗?”方景城笑了笑,“你们可以领兵前往黑海,丰国便可以派船等在海上,以逸待劳。” “少将军,整个丰国的水兵数量不超五万之众,你这般说法,未免太难说服人了。”温琅承认方景城在别的地方打仗厉害,可是水战就未必了。 方景城却也不急,黑海几乎从来没有什么人愿意涉足,丰国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谁打海战,的确是在水兵的问题多有疏忽,不过若加上他其他的准备,却也是可以稳住温琅的,他说道—— “温太子,丰国水兵的确是只有五万之数,但我曾以五万之军力攻你祈国十五万之众,现在我更有时间慢慢筹备此事,再加上,我在海上住的那些时日,足够让我对黑海的天气有一番了解,上一次是无准备的硬仗,这一回我思虑万全,准备妥当,你认为,祈国真的有谁可以与我一战吗?” 这是源自实力的张狂,世间无一人可与战场上的方景城相抗衡,他是战神,人总是无法与神相抗的。 温琅还在深思,方景城又说了一句:“还有,船,总是要靠了岸,人才能踏进丰国的。” “你什么意思?”温琅皱眉,握着扇子为望着他。 “我什么意思你很清楚,丰国,不是那么好攻下的,凭一个残暴疯狂的萧皇后,是成不了此事的。”方景城目光微寒地看着温琅,纵使往日情意再深厚,在此时,也由不得他不放些狠话。 “若有我助她,未必不能成事。”温琅声音微哑。 “那就等于,你承认了萧皇后,并尊她为主,你会彻底失去祈国。”傅问渔适时接话,她很清楚温琅这些年的努力是为什么,他是祈国太子,他首先求的是祈国完整太平,再求的才是天下。 若祈国彻底落入萧皇后手中,温琅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 于是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对峙与沉默,温琅虽然是个浪荡得都没了正形的人,但他始终是太子,而且他胸中有着仅次于方景城和傅问渔的胆识谋略,自小在帝王家长大,站在皇宫里那高高的楼阙之上,便看得到更长更远的地方。 他看得到他祈国的子民在萧凤来掌权之后陷入水深火热的生活,也看得到祈国一再挑衅丰国引来的将会丰国那位深不可测老皇帝的怒火,更看得到方景城在此,他是要平定此番凶难,许是为了傅问渔,不使她这异人有被天下人讨伐的理由,许是为了丰国,流淌在方景城骨子里的战神血脉,会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人守护丰国安宁。 他看得到,所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凤来将祈国推入动乱之中。tqR1 祈国的确是在准备一场对丰国的战争,这是很久以前就有的事情,但一直未有动作,原因无他,不过是祈国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萧凤来这几年蠢蠢欲动,温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清楚地知道,还不是时候。 就算要攻打丰国,也不该是在此时,不该在丰国乱局刚起还未千疮百孔之时,不该在祈国朝堂还隐患百出,动荡未稳之时。 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看着傅问渔,以及站在傅问渔一旁的方景城,好似只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旁人就再也插不进去分毫。 他的眼神里有些少见的哀伤:“你若是我的女人,我必不会受此钳制。” 第三百章自此结盟 道理说上一百遍,听得烂熟于心,听得耳朵生茧,听得烦不胜烦,但道理都始终只是道理,真遇上了捉弄人的造化之事,再好听的道理,也只是一句又一句毫无分量的空口白话而已。 比如,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比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些道理大家都听过,却没见几个人真的做到过。 温琅也是,他清楚而深刻地知道,傅问渔的心与灵魂都属于方景城,可是他依然忍不住痴心妄想,他甚至恶毒地想过,方景城哪里好,曾经负她那么多,依傅问渔睚眦必报的性格,为何偏要对他宽容? 想得越多,越难自拔,越难解脱,于是种恶因,以泪与血浇灌,得苦果,以恶与恨结束。 傅问渔望着他,大大方方,磊磊落落,再用干干净净的声音平平缓缓地说:“这与我是谁的女人无关,我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平日图的不过是些安生日子。但若非要有人前来打破这安生,我被逼急了也会反抗。而且我是天之异人,若真如沈清让所说,这天下会因为异人的出世而动荡,那么为了我日后不受那些唾骂与讨伐,自然尽我所能平息祸事,最后,我始终是丰国的人。” 这番话说得不重,甚至很轻,傅问渔的声音向来都是有些冷冽的,正如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她坦然而直接地看着温琅,平静地告诉他:她做这一切,是为自己,再为丰国。 方景城侧头看她,有时候倒也挺希望听她说些动人的话,说是为了自己是她的男人,为了所爱的是丰国的少将军,这才不惜一切地要站在自己身边,但方景城也知道,自己深爱着这个女人,除了爱她本身,还爱着她的深晓大义,爱着她的敢以一副柔弱身躯挑起家国天下如此沉重的四个字。 也只有这样的女人,值得自己拼尽一切,护她一生安稳。 于是他缓然轻笑,斟酒抬杯:“我会帮你坐稳太子之位,你坐稳之后,若要与我丰国开战,我会是你第一个要面对的敌人。” “在那之前,我们是盟友。”傅问渔握起桌上那杯她一直还未动过的酒,同敬温琅。tqR1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至少在面对萧凤来的时候,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不至于早早面对那些过份狰狞,张牙舞爪着血腥的矛盾。 温琅看着这两人,要有怎么的魄力才能如他们二人一般,敢与虎谋皮,敢在他国辅佐一位太子,敢将丰国安危稳稳握于掌中? 以后会怎么样呢?天知道。 这是两个谋略韬天的人,他们总能有无数种方法说服别人。 温琅轻叹一口气,举杯,三人对饮,自此结盟。 “现在,温太子你能否告诉告诉我们,你与萧皇后到底有何渊源?”傅问渔问了出来,温琅与萧凤来的关系太过奇怪了,按说温琅绝不是怕受不了诱惑的人才对。 温琅动了动嘴唇,又喝了两杯酒,反反复复踌躇了半天,才慢吞吞讲道:“五年前,我那时候因看不惯我父皇对她终日沉迷,跟她打过一架。” “然后呢?”五年前的温琅的确冲动,跟萧凤来针尖对麦芒,也因此受到了强烈的打压。 “唉呀然后就是,就是那个女人发病,莫名其妙问我喜不喜欢她,我怎么可能喜欢她?不说别的,就冲她把祈国折腾得乌烟瘴气我就恨不得弄死她好吗?”温琅眼一闭,心一横,哗啦啦说出来,好像这是一件特别羞耻的事情一样。 傅问渔望了一眼方景城,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方景城也有些意外,这个萧凤来行事,果真不拘,居然以皇后的身份喜欢上太子? “然后就喜欢了你整整五年?”傅问渔觉得这太荒谬了,那位萧皇后听着应该是一个极其高傲的人才是,居然对温琅情根深种五年,实属……不易。 “她喜欢我关我什么事啊?她是我母后好不好,而且,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温琅的委屈终于说了出来,可憋屈坏了,萧凤来处处压他一头不说,喜欢的女人还不喜欢自己,简直委屈坏了。 方景城身子一侧挡在傅问渔跟前,笑眼一弯,满是危险,看着温琅:“这么说来,萧皇后替你指的这门亲事,也是故意要恶心你了?” “谁知道她啊?”温琅揉着额头,暗骂着方景城小气鬼,却又觉得骂不上,他们两个是天定的缘分,命中的眷侣,自己好像怎么也插不进去。 傅问渔知道温琅跟萧凤来的故事绝不是他三言两语说的那般简单,定是很多曲折,但看温琅的样子只怕根本不想提起,便也不好多问,只是翻了翻堆在桌上的卷宗。 堆满了傅问渔小院的,除了漂亮的花花草草,还有温琅拿过来的这些大堆卷宗,这些东西跟蛛网找到的比起来,几乎毫无用处,想来温琅之前拿过来也只是想走个过场。 “别看了,我看了半天了,韩峰就是个天下难寻的第一好官,别说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这些事,他就连一句脏话都没有骂过。”温琅气馁道。 傅问渔不拆穿他的话,只是合上卷宗,疑惑地看着温琅:“那他为什么会死心塌地地跟随萧皇后呢?萧皇后允诺了他什么,才得他如此追随?” 这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忠心,总是有其他原由,要么是应诺过什么,要么是有什么把柄,不是所有人都如杜畏一般,因为当年救命之恩死忠方景城,也不是所有人都如小开一般,因为傅问渔实心实意对他,便不管天涯海角都愿意跟着闯一闯。 韩峰如此死忠于萧皇后,那就肯定有原因,傅问渔,要的就是这个原因。 “温太子,如果我们要合作,最重要的坦诚,萧皇后这么些年操控着朝堂绝不会仅仅因为她长相美艳,定有其他原因。”傅问渔说这话之时,含着不容反对,她也从来都是一个下定了决心就会将事情做到底的人。 “我会彻查,不过傅问渔,我虽答应与你们二人联手,不代表我愿意将整个祈国的底都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必须明白,这是我的立场与苦衷。”温琅凝声,这等严肃的神色在他脸上极难看到,他若不是被逼得无法,也不会出此下策。 方景城曲指轻弹桌上韩峰的卷宗:“这是自然,不过温太子,既然大家如今天已经开诚布公,就不要拿着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唬人了,据我所知,韩峰入朝为官已近三十余年,平日从无漏洞,几乎是一夜之间倒向萧皇后,自他开始,祈国朝中风向就变了,接二连三有人倒入萧皇后阵营,不错吧?” 温琅沉默片刻方才点头,事到如今,他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对于方景城查探祈国的事,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的咽下。 从他当初去丰国找方景城以做援手的时候,他就应该要知道,以方景城的为人,不会平白给他好处,更不要提一个极其自私的傅问渔。 “还有,我们在祈国做一些事,我可以保证,这些事不会危害到祈国,你不可拦我。”方景城又说道,他暗中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早些跟温琅说清楚了的好。 “只要你们瞒得过萧皇后,我不介意。”温琅也同意,方景城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的,所以可以放心。 傅问渔望着这两人渐渐目光微沉,她很贪恋在海岛上的那些美好日子,那些日子波澜无惊,与世无争。 但也一如她所说的,许多事,逃是逃不掉的,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躲了,大大方方站出来,倒要看一看能有多少阴谋与陷害在等着她。 她与方景城在祈国有一场硬仗要打,在打这场仗之前,她必须确保后院不会失火,至少现在不能失火,温琅必须与他们坦诚相待,未有半分隐瞒,否则行错一步,谁也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那位萧皇后能稳坐凤位,手掌祈国,就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傅问渔与方景城除了要面对一个如此强悍的萧皇后之外,更要担心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她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里应对。 一为丰国。 二为自己。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命随时捏在他人手中的感觉,尤其是傅问渔这样的人,她最是憎恨一直戏弄于她的命运,她连上天都恨,就更不要提一个活人了。 整个太子府整夜挑灯,三人坐在屋子里简单地吃过一些晚饭,一直熬到大半夜,桌上的卷宗堆起又挪走,傅问渔提笔记下一道道重要之事,繁杂冗余的信息她必须提炼出重点,结合温琅与蛛网的消息,再拉线连网,勾勒出祈国的权力架构。 傅问渔的智慧,从来不在儿女情长上,当她愿意着眼于朝堂的时候,在苦难中磨砺出的敏锐与嗅觉,会让她有极其长远的目光。 三人将祈国所有的事情顺得清清楚楚,该从哪里着手,又从哪里防备,所有的一切都慢慢成型。 这三人的智慧都远超常人,当他们联手起来的时候,很难想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解决不了。 第三百零一章霓裳贾瞒 行动先于语言,思考再先于行动。 韩若若与温琅的婚事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事件,就像很多人说的,真个不痛快了,直接把那韩若若杀了,谁也不能强迫温琅娶个死人。 事情难就难在韩若若是韩峰的女儿,温琅若想退掉这门婚事,面对的便是韩峰和萧凤来,甚至可以说,韩若若只是蝼蚁不需操心,要操心地,是如何对付心怀叵测的大人物们。 但傅问渔的想法与众不同一些,她想的是另一个人。 霓裳衣庄。 这衣庄很是大气古拙,还有几个乐师在一边弹着琴曲,挂着的衣服也极为精致好看,的确看得出很有几分底蕴,也无怪乎不肯为韩若若量身订做衣服。 “二位,是要买衣服还是要缎子?”掌柜的热情好客,却不谄媚。 “我们想看一看,韩家小姐送过来的图样,不知掌柜的可方便?”傅问渔边说边递了些银子过去。 掌柜的没有抬手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对不住二位,那图样已经让人先行拿走了。” “掌柜可方便告知是什么人吗?”傅问渔问道,还会有谁想的事情跟他们一样? 掌柜的只是恭敬地笑:“客人身份我等不好说,望这位小姐体恤。” 傅问渔还要再问,方景城提着几件衣服放到掌柜手里,冲他说道:“把这几件包起来送到太子府。”又对傅问渔说:“你也是不怕辛苦,明明要来找人,就不要兜这些圈子了。” “你别糟蹋银子行不行?”傅问渔抚额,这地方的衣服那是一般价格吗?随便一件都不知要去多少银子。 方景城抱住她肩膀:“你穿着好看啊,干嘛不买?” “那你说我要找的人是谁?”傅问渔拗不过他,仰着头望着他笑,这人好生讨厌,什么事都看得穿。 方景城神秘一笑:“贾瞒。” 掌柜托着衣服的手一抖,多看了一眼方景城,却不应话。 方景城笑道:“这霓裳衣庄是贾老板开的,想来贾老板也很头疼韩家与太子府的婚事吧?还劳烦这位掌柜的引荐一番,让我们与贾老板闲坐片刻。” “我家主人不喜与外人多谈,恐怕……” “让他们进来。”衣庄内室门口出现一个人,正是贾瞒。 内室更雅致,处处透着灵动,燃了些香料,闻着是薰衣草的味道,这位贾老板的品味倒是很不错。 “二位找我何事?”贾瞒抬手让他们坐下,神色依旧淡漠。 “难道贾老板不是在等我们吗?”方景城对着外人的时候,是绝无那番对傅问渔的温柔模样的,他跟贾瞒说话时,显得疏离又客套,只是没有了当年那份挥之不去的冷漠罢了。 贾眶极是英气的眉目看着二人,半晌不答话,然后喝了口茶慢声道:“少将军是否想多了?” 傅问渔支着额头打量着她,与贾瞒见过两次,一直未能将这个女人仔细看清楚,这是一个将柔美与英气完美结合的女人,她是最英气的女子,也是最柔美的男子,这样的人看着,颇是令人难忘。 “傅小姐在看什么?”贾瞒察觉傅问渔目光,出声问道。 “只是在看,做起这么大生意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对政事毫无兴趣。”傅问渔懒声发笑,世间奇女子何其多,来这祈国,是接二连三的认识许多有意思的女子。 贾瞒放下手中茶杯,笑了一声:“我若想干政,用得着等到今日?” “不在朝堂不代表未干政事,我想贾老板你这么聪明的人,要想透这个道理并不难。”傅问渔轻笑,不涉政事的商人,是做不成大生意的。tqR1 “你想说什么?”贾瞒眼色终于凝重了些。 傅问渔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韩峰是工部尚书,掌管土木,水利,军工等等大事,这都是要花大价钱才做得到的,祈国如今国库空虚,想来,他找你拿过不少银子吧?又或者说,萧皇后找你要过不少银子?” “我与祈国朝庭一向有生意往来,这有何古怪?” “其他的事当然没有古怪,只是萧凰后刚撤兵就要给温太子指婚,指的还是工部尚书的女儿,这么巧,韩大人与你有多来往,你又是劝她退兵的人之一,贾老板你眼光非凡,难道也认为这纯粹是为了让温太子恶心一番?我看不尽然。”傅问渔始终不急不慢,缓缓展露着她非凡的目光和心计。 而方景城很乐意在这种时候做一个安静的透明人,坐在一边不声不响,端着一杯茶,看着傅问渔一言一语地问话,他不介意傅问渔的强势,也不介意她插手这些事,他十分喜欢看傅问渔眼中智慧的光芒。 贾瞒她打量了傅问渔很久,才带着些审视的味道缓缓问:“傅小姐,有些话说出来,是会丧命的,你可知道?” 傅问渔却不急不慌,看了一眼静坐在旁不言不语的方景城,对贾瞒说道:“贾老板你故意留下霓裳衣庄的线索,就是在等着我们二们来此,说到底了,你也是早有准备,我又何来丧命之说?” 薰衣草的香味的确好闻,但更大的作用却是使人宁神静气,看来这位贾瞒贾老板是一个时刻保持冷静的人,所以哪怕当傅问渔和方景城点破了她的意图,她也依然能坐得稳稳当当,鲜少有女子能有她这份稳重。 “两位对我,应该了如指掌。”许久之后,稳重的贾瞒才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傅问渔却摇头:“并不是,我们除了知道贾老板你富可敌国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那你们就该知道,我有两门生意不做。”贾瞒伸出两根手指,“一,兵器,二,棺材铺。我从不赚死人钱。” “有趣。”方景城突然插话,“难道贾老板是想告诉我们,你是一个情怀高尚的人?你若是不赚死人,何以资助萧皇后出兵攻打我丰国?并非说这不好,你是商人,有钱就赚无可厚非,我丰国也不会因为你资助了一场险些发生的兵祸而无辜牵怒于你,只是既然做了,便不该再给自己贴金。” 贾瞒莫名笑了一声,她笑起来很是好看,带几分儒生味道:“少将军言之有理,上次我资助萧皇后之事的确不该掩去,有些原因我也不方便告诉二位,只是这一次,我想问问二位,温太子是否意不肯娶韩家小姐?” 绕了大半天,终于绕到了点子上。 方景城似笑非笑,只淡声说道:“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 “我想二位应该是不希望温太子迎娶韩小姐的。”贾瞒的目光中含着其他意味,大家都知道那是什么,有些话不能点破,“我也不跟二位再兜圈子了,如果二位想毁去这桩婚事,我可以帮你们,另外,我还能延缓他们造船的速度,我想这对少将军来讲,是一个很值得考虑的地方。” “这我倒不解了,贾老板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呢?”傅问渔才不信贾瞒会如此好心肠。 “傅小姐聪慧,我是生意人,我只赚钱,目的也很简单,丰国与祈国生意来往不多,主要是因为两国关系紧张,普通商人莫敢行商,我想劳烦少将军行个方便。”贾瞒真的,是一个极有眼光的生意人。 虽说现在天下人人皆知方景梵才是丰国的太子,但是看得通透的人都明白,在丰国真正能定人心的依然是方景城,贾瞒赶在丰国使团进入睿陵城之前就早早与方景城这个丰国质子打好关系,到时候就算她与丰国的使团未能谈妥,她也还有后路,而且以方景梵谨慎小心的为人处事方式,只怕不会答应贾瞒的行商想法,方景城是最好的选择。 最可怕之处在于,这个人手笔之大,胆量之大,怕是男儿也比不上! 拿着整个祈国最重要的战船修建之事做条件,与方景城谈个生意,这番胆气,可谓包天! “想来你们都知道,我是祈国首富,祈国近年来因为萧皇后的大肆挥霍早已百疾缠身,赋税之重你们难以想象,普通商人早就难维持,我只是想为祈国商人出一份力,若是能与丰国来往频繁,于祈国有好处是其一,对丰国,我想也是大有益处,少将军天纵之才,不难想明白这个道理。”贾瞒从容说道,她似乎吃定了傅问渔他们不会拒绝。 这种事傅问渔不能做主,也做不了主,掌宰一国经济命脉这种事,只能由方景城做决定。方景城悄然握住傅问渔的手,又笑望着贾瞒:“将你的想法列成条款,我与夫人看过若觉得合适自会考虑你的条件。” “我不觉得少将军有考虑的余地。”贾瞒用上了商人最爱用的得寸进尺进行逼迫。 然而方景城却不是什么商人,他稳得紧,不动如山一般,再诱人的条件,再危险的选择,他也能稳稳走过:“本王永远有余地,与本王做生意,你最好稳打稳扎的来。” 这番气势,便是稳压贾瞒的。 第三百零二章设局开始 再高耸入云的大楼也是由一块块石砖磊起来,再高大茂密的老树也是由一片片树叶连起树冠,再复杂冗余的阴谋,也是由一件件小事紧紧相扣而成。 傅问渔是布局的高手,擅织阴谋的网,便没有人比她更懂得如何拆散他人设下的阴谋。 打蛇打七寸,坏人计划,也是找关键。 韩若若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件被霓裳衣庄退了的衣服图样,在第二天却送过来了成衣。 她想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件衣服,所以一拿到手便穿在了身上,若是方景城在此处,便会认得出这衣服与萧凤来平时穿的那件火红衣衫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些飘逸灵动,又缀着过多的珠玉,好好一件充满了风情与诱惑的衣服,变得俗气不堪。 但她不这么不觉得,她觉得这熠熠生辉的宝石象征着福贵,也不管自己滚圆的身躯裹在这衣服撑得像个球,没有半分灵气,她像是一个开屏的孔雀走上街头,身后带着一群恶仆,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她入了城中最好的酒楼,叫了最好的酒菜,坐在最中心的位置上,享受着他人的目光,她以为这目光是崇拜与羡慕,却不知这是戏弄与嘲讽。 傅问渔坐在这酒楼包间看着韩若若穿着这件衣服招摇过市,轻转着茶杯默默出神,且先来看看这姑娘的品性吧,若是个本性不坏的女子,傅问渔便愿意救上一救,若是品性实在不堪,便怨不得傅问渔手段歹毒了。 她对花璇低语了两声,花璇便出了包间。 好的酒楼上酒菜自然也快,小二低头哈腰端茶上桌,又低头哈腰退下,不愿招惹这出了名凶狠的韩家小姐,退下的时候却不知怎么被绊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再不小心,便小小的踩着了韩若若一角衣裙。 “你是不是瞎了你的狗!没看到本姑娘的衣服吗?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钱吗?你赔得起吗你!腿瘸就滚出来挡道,还不如不挡道的好狗!”韩若若开口便是骂,“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指着花璇的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花璇一怔,虽说知道这位韩小姐出口成脏,但实在没想到能脏成这样,她心里有些不痛快,但碍着傅问渔交代的话,只好拱手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踩着了小姐的衣服,多少钱小姐您说个数,我赔给您。” 韩若若却不依不饶,继续在骂,嗓门极大又聒噪难听:“你赔?你这鸟不拉屎的鸟地方出来的穷鬼你赔得起吗?我可是韩家大小姐,未来的太子妃,你冲撞了太子妃你拿命赔吗!” 花璇听着只觉刺耳万分,强压着火气:“那依小姐看,如何是好?” “跪下来给我舔干净!没教养的脏东西!” 诶嘿,这到底是谁没教养? 被人弄脏了心爱的衣服要发脾气,尚可理解,可是人家道了歉也愿意赔偿,还要得寸进尺逼人下跪,这就有点过份了,花璇死死捏住双拳,不让自己一拳打在这女人丑陋的面目上。 丑人多作怪! 傅问渔摇摇头,本是想看一看这位刁蛮泼辣的韩小姐的秉性是否还有点善意,但看这为虎作伥的架势,只怕真是个势利小人。 “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您可一定要帮帮我们家太子殿下,这样的女人怎么好进太子府啊!”坐在对面的软软绵绵苦着小脸软糯着声音说道。 傅问渔弹了弹这两小姑娘额头:“下去把花璇捞回来。” 软软绵绵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两人手拉手就冲了出去,叉着腰就跟韩若若骂起来:“谁说你是太子妃了?我家太子殿下答应娶你这丑八怪了吗?你要不要脸了!” 软软绵绵在这睿陵城中很有名,个个都知道这是天天跟在温太子身后的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韩若若自然也知道,见了这两人她居然也不知收敛,反而颐指气使:“你们两个也是我以后的奴才,像你们这样没规没矩的奴才,我以后肯定要好好打你们板子给你们上上规矩!” “就凭你?我们两一人一根手根头就碾死你!”软软绵绵可不是在吓唬韩若若,这两人杀起人来残暴的样子一般人还真未必看得下去。 傅问渔听着他们吵吵闹闹,揉了揉额头,这祈国,怎么这么多奇葩? “气死我了!”花璇回来猛灌了一口茶,拍着胸口喘着粗气。tqR1 “会给你出气的。”傅问渔好脾气地给她添好茶水。 “这样的女人别说温太子不愿意娶回去,就算是再穷的人家也不敢要她做媳妇,泼妇!”花璇还在忿忿,她向来在嘴皮子上不是很会说话,自然骂不过骂人成瘾的韩若若。 而傅问渔只是含着笑,这样其实很好,既然是一个如此不识抬举不知礼数的势利嘴脸之人,傅问渔利用起来也就心安理得了。 “对了,这是温太子昨天半夜要给你的,我见你和少主都睡下了,就留到今日了。”花璇说着掏出来一堆揉得皱巴巴的纸。 傅问渔一点点展开,上面写着韩若若的劣迹斑斑,无事杀几个家奴这些事算稀松平常,毫无原因虐杀普通人家闺女,看谁不顺眼便要拖到街上一顿毒打这些事也不少,骑着马踩死过人,拿着刀划破过别人的脸。 这位韩若若小姐,她当真是无恶不作。 若是昨晚就看到了这张纸,傅问渔今日也就不用这么来试一回她了,她将信纸收好:“以后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免得耽误了事情。”今日只是韩若若这样的小事,若是以后有大事,便万万不能再这么缓上一天。 “行,知道了。”花璇气顺了很多,点头应下。 下面软软绵绵和韩若若还在吵得热闹,韩若若对战二人竟不落半分下风,当真是好口条。其他吃饭饮茶的食客纷纷避开在两边,不敢靠近,却也不舍得离去,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热闹。 人嘛,总是喜欢凑热闹,两条狗打架都能引得一条街的人围观,更不要提这三个女人吵架,谁都不会在此时离开错过好戏。 “跑快点,送封信。”傅问渔一边说一边写了一封简单的信,交给花璇,花璇不解,“你这是干嘛,直接弄死这女人得了!” “死人可没什么用处,活人才有意思。”傅问渔笑着抿了口酒,支着额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外面吵得正凶的三人。 等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稀奇的人越来越多,傅问渔喝了半盅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摇了摇手腕,拿起一只碗,重重摔下! 软软绵绵两人听了碎碗之声齐齐住口,一左一右架住韩若若,狠狠将她摔进地里,摔了个狗啃泥,又一人一脚踩在韩若若手背上,狠狠用力一碾,碾得她手指破皮,痛得韩若若哭天骂地! “你们这些废物,上啊,打死她们两个贱货!”韩若若边哭边骂,冷汗眼泪糊一脸,她又浓又腻的妆便化得不成样子,看着好恶心。 下人虽然看不惯韩若若的凶残,但她毕竟是主子,此时发了话就要挥着拳头朝软软绵绵打过去。 傅问渔系了条面纱走出来,挡在就要起身动手干架的软软绵绵之前:“太子府的人,你们也敢动?是不是不要脑袋了?” 下人一愣,只觉得这女人虽蒙着面纱看不出她脸上神色,但她往这里站着,就透着凛冽的冷意,清寒的目光看着众人,众人便不怎么敢上前冲撞。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一望的功夫就都停了下来。 “你是谁?”韩若若尖厉着声音大喊大叫。 傅问渔冷笑了一声,转身用脚尖勾起趴在地上的韩若若的下巴,让她仰着脖子看着自己:“我是谁?你何不问问,你身上这身衣服为何昨日霓裳衣庄退了,今日又能拿到?” “你少装神弄鬼,我韩家家大业大,要什么拿不到!轮得着你这个贱货指手画脚!”韩若若还在骂。 “掌嘴。”傅问渔冷冷说道。 软软绵绵最爱干这事儿不过,立马架着韩若若站起来,冲着傅问渔使眼色:“来来来,打死她!” 傅问渔在心里望天,这两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残暴? 但想归想,傅问渔还是卷起了袖子就要掌嘴的干活,刚才花璇受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终于得了机会要反击当然是要卯足了力气往死里打才算替她解恨。 只是她手掌刚刚扬起,便听到一个含着怒火的声音:“住手!” 看热闹的人与傅问渔都一齐往门口望去,门口有一人立在逆光中,如同镀着一层薄薄的光辉,十分的好看,手里握着一把十九玉骨扇,他面带着些怒意沉步走进来,先是目光复杂地看了傅问渔一眼,傅问渔眨眨眼睛不说话。 然后他又面色阴沉地看了软软绵绵一脸:“还不放开太子妃!” 软软绵绵受了呵斥好委屈,嘴一扁就要告状:“太子殿下明明是她……” “本宫的话你们听不见吗?” 第三百零三章百般讨好 软软绵绵自打跟着温琅,就没有受过半分委屈,两人平日里也将那嗜血爱杀的性子收敛得极好,软乎乎如两个糯米糍团儿,这般受宠爱的两人得了温琅如此呵斥,自然气得要哭出来,明明那个韩若若欺人在先,太子殿下怎么好坏不分就要帮外人? 两人气得甩开韩若若,红着眼儿扁着嘴儿冲出人酒楼,温琅在心里暗暗叫苦,天知道这两祖宗晚上又要怎么折磨他。 但眼下却有正经事要办,由不得他追去求两位小祖宗先莫动气。 他扶起滚了一身泥的韩若若,用腻歪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温柔地对韩若若贴心关怀:“韩小姐,是我家下人不懂事,冲撞你了。” 韩若若一抹脸上的眼泪,抹画了涂着的火红的口脂,在脸上划拉出一道长长的红色印记,傅问渔闭眼不忍看,只听得她说:“要不是我爹瞧得起你,你以为我想嫁给你?什么狗屁太子,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傅问渔眉头一敛,这个韩若若,当真找死! 但温琅却能忍得下这句话,继续笑语轻声:“韩小姐说得是,是在下高攀了韩小姐,还望韩小姐大人大量,原谅府上下人的无礼。” “原谅?太子你不把她们两个处死了,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你这么个窝囊废的!要不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可是要入宫作妃子的人!嫁给你是抬举你!” 若说韩若若不知天高地厚,她是从韩府里出来的大小姐,若说她知道分寸,她说的这个话,足足够她死一万次。 温琅手中的骨扇几欲捏碎,咬着牙根脸色都青白:“是,韩小姐说得有理。” “我告诉你温太子,你以为在这祈国你算什么东西?天下谁人不知道现在祈国说话掌事的可是皇后……” “韩小姐!”傅问渔出声打断她,她是让温琅来这里作一场戏,但却不是让温琅来受这唾面之辱!她压着火气,尽量平和:“不知韩小姐可有意愿,将你的嫁衣交由霓裳衣庄来亲自为您裁制?” “你算什么玩意儿,你刚才居然对我……” “看来韩小姐是没有这等想法了,也好,以后霓裳衣庄出的衣服,韩小姐也不必来看,因为一件也不会卖给你,毕竟像韩小姐此等丰满的身材,霓裳衣庄实满做出适合您的衣服来。”傅问渔毫不客气地假借了贾瞒的威风,贾瞒不是要暗中帮忙破坏他们二人的婚事吗?那可就别怪傅问渔狐假虎威。 这可要了韩若若老命,她一向自视甚高,购置的衣服十有八九出自霓裳衣庄,若是霓裳衣庄对她大门紧闭,她还怎么耀武扬威地孔雀开屏? “你敢!”韩若若尖叫道。 温琅不失时机:“他们自然不敢,韩小姐不必动气,我送小姐回府吧。” 韩若若狠狠地瞪了一眼傅问渔,又呸了一口唾沫到她脚前的地上,这才气哼哼地离开,温琅跟在他后面,怒火冲天地看傅问渔一眼。 花璇悄悄站出来,在傅问渔耳边低声说:“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啊,你明明知道温太子的脾气,让他受这种委屈。” 傅问渔碰了碰脸上还戴着的面纱,声音有些微寒:“这点委屈都受不了,怎么做太子?” 自打那日起,温琅便似变了个人,也不理韩若若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脾气,可着劲儿地对韩若若好,今日送燕窝补身子,明日送美玉当坠饰,这番殷勤休贴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气苦的是软软绵绵,她们直接搬来了傅问渔的小院里住,根本不想看见自家太子成天追在韩若若屁股后面跑,又委屈又难过,她们气呼呼地问傅问渔:“太子殿下他是猪油蒙了心吗?瞎了眼吗?” 傅问渔正忙着看一些别的东西,抽空抬头对她们两个一笑:“你们家太子殿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他到底想干什么?想感动韩若若那个泼妇吗?他有病吗他?”绵绵火气大些,骂得也凶些。 傅问渔只得放下手里的事,认真地对两人说道:“你们家太子殿下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们且不可拖了后腿,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家太子殿下,没有被猪油蒙心也没有瞎眼,你们若真想让他早些回来,就应该要帮他一把。” 软软绵绵对傅问渔的话向来信服的,当时在末族的时候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多厉害,一个人就搞得整个末族鸡飞狗跳,所以两人便安静下来,睁着大眼睛期期艾艾地问:“真的吗?要怎么帮太子殿下呢?” 傅问渔便跟她们两个说了些悄悄话,两人听了面色犯难:“一定要这样吗?” “想让温太子早些解脱你们就做啊,不过你们不做也没关系,他只是回来得迟一些。”傅问渔笑道。 软软绵绵对视一眼:“好吧,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可要是我家太子殿下真的娶了那个韩若若怎么办啊?” “杀了她。”傅问渔的回答简单粗暴。 “好呀!”两人立刻喜笑颜开,嘻嘻哈哈退下去。 傅问渔叫她们做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端着好礼上韩家的门,认认真真地道了歉,送了礼,却不必站着捱一顿韩若若的怒骂,送完了礼直接离开就好,意思表达到就行,代表着整个太子府向韩家宣告,太子殿下温琅很愿意迎娶韩若若为太子妃。 如此持续不懈了好几天,渐渐连朝中的大臣都相信了本是对这番婚事万分反感的温太子,是真的实心实意准备要把韩若若娶回家中,人们不解,温琅那样一个爱体面的人儿,怎么愿意娶一个那般粗鄙不堪的韩家小姐? 大家冥思苦想,左思右想,想了又想,某天得高人点化:“莫不是太子殿下有意要将韩大人收入麾下,结成姻亲之好吧?” 高人是栾二千,他点头手指说得煞有介事:“我跟你们讲啊,你们看,这个太子殿下他在朝中地位不太稳,虽说当初他带着杀死了丰国少将军的功勋回来,皇上也只是将南边那几个城池松了手,让他进行打理照料而已,这睿陵城依然是皇后娘娘的,我看啊,太子殿下是想感化大司空韩大人!” 他说得好有道理,众人竟无法反驳。 工部尚书韩大人他对此嗤之以鼻。 栾二千见他如此傲慢的神色,忍不住问道:“怎么?韩大人这是看不上太子殿下吗?若是太子殿娶了贵府千金,韩大人你可就是皇亲国戚了,真是让人羡慕,我怎么就没女儿呢?”栾二千他好生感概了一番,十分遗憾的样子,令围在一边听戏的大人们纷纷抱之以冷目,卖女求荣,这栾大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峰听了栾二千的话,缓缓转头看着他:“便是太子殿下真的娶了我家小女又如何?我身为臣子,依然只会忠于圣上。” 扯吧你就,你忠于萧皇后还差不多。 但栾二千只是笑得谄媚:“那是那是,谁不知韩大人对圣上一片忠心。” 前朝后宫本就只是一墙之隔,更不要提萧皇后就坐在朝堂上,这些事儿她自然是听过的,温琅是如何贴心暖意地跟在韩若若身后,又如何变着花样讨好她,听说他府上最宝贝的两个丫头软软绵绵都去给韩若若问安,现在只差定个日子,温琅就要把韩若若娶进门了。 萧凤来很生气,气得又杀了不少人。 一生气就要杀人玩这个习惯着实不好,但她却爱极了这种发泄发式,那个琉璃池子里的水都泡成了血色,她白玉般的肌肤就浸在这血水里,静静听着腿脚发软的栾二千说话。tqR1 栾二千爱玩出了名,可是绝没有萧皇后会玩,亲娘乖乖,听过玫瑰浴听过鸳鸯浴没听过血水浴的。 他满头大汗,双腿都发软:“娘娘,微臣知道的全都说了。” “太子殿下,真的对那个韩若若那么好?”萧凤来双手枕在琉璃池子边沿上,光洁的肩头滚着血珠子,媚眼含笑地望着栾二千。 “回娘娘话,是……是的……”栾二千也是实话实说,并在内心暗自诅咒温琅不是东西,回回这种事就叫他来进宫,他有种他自己来啊! 萧凤来伸出手指勾了勾,让栾二千靠过去,栾二千步子挪得细又碎,比之姑娘家还害羞,好不容易离得萧凤来近了,萧凤来勾住他衣角:“来,告诉我,他是不是为了得到韩家才这么做的?” 栾二千闭着眼不敢眼前看萧凤来美艳逼人的脸:“微臣不知,韩大人说他是忠心于皇上的,但太子殿下这般努力,的确很让人疑惑!” 卖得一手好主子的栾二千。 萧凤来松开他,在偌大的琉璃血水池子里游动,偶尔都可见她浮出来的肌肤,等到她从血水池子里再冒出头来时,一头长发滴着血,脸上更是可怖,栾二千是真的吓破了胆,没人能不怕,这女人脑子根本就是有问题,正常人哪里做得出这种事? “叫韩峰来见我。”萧凤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像静若无波无澜,又好像压着滔天怒火。 栾二千如蒙大赦,好色如命的他根本不敢多看萧凤来半眼,片刻不作停留,立刻逃出了凤仪宫。 第三百零四章夫妻同心 有道是夫妻同心,其力断金,在傅问渔忙着韩若若的事情时,方景城也未闲着,他甚至比傅问渔更为辛苦。 贾瞒这个女人既然能将生意做到天下之最,自是有她的厉害之处,未用几天,她就列出了祈国与丰国生意往来的诸多条款。 以前祈国和丰国的商人来往,因着生意不大,未成什么气候,连浪花都溅不起来,所以也没什么人认真管理,就算主理外事的丰国鸿泸寺都没有放几眼这一块。 可以说,两国交易基本上未成形态。 贾瞒很有气魄,要为两国商人谋个好福利,但方景城却不这么觉得,已是祈国首富的贾瞒,她想将生意伸到丰国去,定是有其他的原因。 于是这些天,方景城一边与贾瞒磨着那些七七八八的条款,一边加紧让杜畏他们查找贾瞒的破绽,这祈国的人,好像每一个都无懈可击,每一个都毫无漏洞,但,这怎么可能呢? 贾瞒泄漏过一点,她不喜欢做死人的生意,方景城是个爱追根问底的,作为一个无利不往的商人为什么会拒绝钱财,他总是有原由。 杜畏与花璇这些天跑断了腿,问干了嘴,几乎要将贾瞒的老底都翻个遍,勉强得出一些些蛛丝蚂迹。 贾瞒并不是自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可以说她的儿时很贫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日子她也过过,甚至在她九岁那年,还差点一命呜呼。 “海啸?”方景城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看着上面贾瞒九岁时的遭遇。 “不错,那年她遇上海啸,被人所救,后来就一路发迹,也是奇遇。”杜畏回话。 “为谁所救?”方景城放下纸张问道。 “怪就怪在这里,只知道她是为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救了,却不知那姑娘姓谁名谁,她也从未向外人提起过。”杜畏他很是惆怅,这是蛛网第一个查不到底的人。 “看来这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所以她不惜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是为了保护那个救她的人。”方景城心里反而有了底,“去将那年海啸中失踪的小女孩都找一找,看一看有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另外,把声势闹得大一些,我们来个引蛇出洞。” “属下知道了,这就去办。”杜畏点头退下。 方景城又翻了翻贾瞒提出的不少行商策略,他并不急着答应,贾瞒提出的案子当然都是对两国有利的,她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动手脚惹得合作方不痛快,但方景城却有意要压一压这件事。 祈国睿陵城多酒肆,各色酒坊琳琳琅琅,满满一街酒香,闻得人又软又醺,几阵秋凉细风一过,酒香气儿顺着头发丝儿飘起来能荡上半空。 忙里偷闲之时,方景城会带着傅问渔挑一些极有特色和韵味的小酒肆闲坐,说一说这越来越庞大复杂的破烂事儿,也听一听这祈国女子如同吴侬软语一般甜糯的妙语笑声。 “你那边韩峰怎么样了?”方景城不怎么多打听傅问渔的进展,他相信傅问渔一定能处理好,也只有在这种闲情的时候偶尔聊一聊。 傅问渔半倚在宽大的椅子里,轻轻捏着眉心:“挺麻烦的,但也算有些眉目了,现在就缺一把猛火,让萧皇后跳出来。” 方景城点点下巴,又替她揉了揉额头:“是要快一些,我看温琅只怕已经坐不住了。” 温琅短短不过几日几乎瘦了一个圈,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扮猪吃老虎这种事他也向来做得顺手,但是那个韩若若,或者说那韩家,实在太难相与,他几次气得想撂担子不干了。 两人说起这个的时候,又是好笑又是同情,温琅一个那么风流浪荡的人,被一个韩若若简直逼得要抓狂,还得撑着温柔情深的样子,真是苦了他。 说曹操,曹操到,温琅不知怎么得了他们两个在这里闲话吃酒的事,屁癫癫跑过来,大喇喇坐下:“你们两个倒是悠闲啊,落得我一个跑上跑下!” “温太子哪里话,我们这不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嘛。”方景城忍不住揶揄他,一门婚事能捣腾成这样,真的是要笑掉人大牙。 温琅扇子一开摇得要出花儿:“韩峰那边你要的东西我准备好了,不过你到底要干嘛?” 傅问渔给他满酒只笑着不说话,她问温琅要了些东西,那些东西比蛛网去寻来的要更准确,或者说精确,温琅不理解,傅问渔不觉得奇怪。 要的东西说来是古怪,早先时候祈国皇帝温霜疼萧皇后疼得紧,她喜好玩乐,四处游玩,皇帝为了哄她开心,便跟着四处修建行宫,一时之间满祈国都是行宫,处处都精致奢华,也就是这么糟蹋,才把国库里的银子都糟蹋了个尽,连养兵这种事,都不得不找民间的商人贾瞒拿银子。 这位萧皇后,既然有着勃勃野心,贪图天下,为什么要如此耗费银钱,修一些看似华美实则毫无用处的行宫呢? 而且修得还不少,足足十八座,这简直是败家娘们儿里的巅峰了。 这十八座行宫都是韩峰经手,傅问渔在想,总是有些猫腻的,故而找温琅,拿来行宫图,来看一看这个猫腻,是怎么个腻法。 几人正说着话,花璇突然过来递名帖:“少主,贾老板请您过去喝茶。” 方景城接过随手放在桌上,也不多看,只顾着给傅问渔剥着花生米儿,傅问渔便笑:“你把人家都逼成这样了,再不去见她,她只怕要反。” “反?她试试看。”方景城递着花生米到傅问渔嘴里,也不急着起身。tqR1 温琅则是一乐:“少将军你放心大胆地去诶,傅问渔就交给本宫替你照顾了。” 方景城一把花生壳打他身上,几人嘴皮子上闹了一番,方景城这才又拍了拍手,这才掸掸衣袍起身,交代花璇送傅问渔早些回去,别让温琅又动歪心思,自己去见了贾瞒。 傅问渔看着方景城离去时的挺直背影,捡了几粒方景城剥好的花生米轻轻咬着,目光流转,十指交合,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钱的人挑的地方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亭台楼榭,假山流水,曲径通幽,还有养在鸟笼里的金丝雀鸣啾啾。 在幽林深处再支一张桌子,垂落几幡纱缦,倒是出尘飘逸之感,贾瞒坐在在这飘逸的地方,今日一袭白色垂云衣,一时之间竟是雌雄难辨,柔美又英气。 方景城却不是一个很乐于欣赏这些虚华美景的人,洒洒然落坐,喝了一口贾瞒泡的茶,朗声发问:“贾老板何事?” “今日无他,想与少将军聊些闲事。”贾瞒低头握杯时,青丝自肩头缓缓滑落,垂到胸前。 方景城冷眉微挑:“贾老板想聊什么?” “听说少将军的夫人,是天之异人。”贾瞒一语惊人。 “是又如何?”方景城声色不动,甚至握着的茶杯里连茶水都不起丝涟漪,傅问渔的身份瞒得过别人,却很难瞒住似贾瞒这般耳目遍天下的人,她知道并不为奇。 贾瞒却有些好奇一般:“不如何,只是奇怪,少将军一心为了丰国,可天之异人却是必乱天下之人,少将军为何要将她带在身边,真的只是出于爱她吗?” “想不到贾老板如此聪明之人,竟会问这种蠢问题,今日本王无空,还要去给夫人买点心,就不再久坐了。”方景城说罢起身,也不多做告辞,贾瞒若是来找他谈个正事儿,他很乐意再陪她磨一会儿,可是问这种问题,实在多余。 他方景城对傅问渔的一片心意,哪里需要向别人说明? 贾瞒望着方景城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长,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又放下,叫住方景城:“听闻少将军近日来一直在彻查在下的旧事,能否请问少将军,想知道什么?” 方景城嘴角微掀,声音平缓:“那要看贾老板想瞒着我什么了。” “我所瞒之事与少将军毫无干系,不知少将军可愿停手?”贾瞒起身走到方景城跟前,她虽是扮作男儿模样,但身形总是输方景城这等魁梧伟岸的男子太多,显得羸弱单薄。 “若无关系,让本王知道了又能如何?”方景城低头看了她一眼。 “少将军若不肯就此罢休,在下只好将傅小姐身份大白于天下,到时候不止祈国,还有丰国的人只怕都对傅小姐心生恨意,少将军可以把握为她敌得过天下悠悠之口?”在贾瞒脸上,罕见的有些冷色。 她越如此,方景城却越不急了,这说明他踩住了贾瞒的尾巴,拿到了她的软肋,既然如此,她的要挟就显得很是无用。 “贾瞒,自我方景城第一天下定决心要与傅问渔在一起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找退路,你若是敢,且来试试。”方景城一瞬间凌厉了眉眼,微抿的薄唇里透着残酷的冷意。 贾瞒却弯唇一笑:“少将军何苦要咄咄逼人,在下并无意要与你为敌。” “你当然不会与我为敌,除非你不想救你藏起来的那位蕉美人了。” 第三百零五章怀璧其罪 韩若若的婚事是小,祈国的脉象事大。 这些时日发生了很多的事,他们大多隐晦复杂,藏在秋天艳阳之下,如同一条又一条在暗地里生长的藤蔓,在寂静无声的地方缓慢交错,绵密成网,一点点牵绊住故事的核心。 我且慢慢说,你来细细听。 先说第一桩,祈国首富贾瞒老板的小小故事。 贾瞒幼小的确是为人所救,救她的人身份被其抹去,四下寻找竟查不出半分痕迹,好像这个人就这么从世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蛛网的能力,不可能费尽力气查不到半点情况,这才有了方景城让杜畏去大张旗鼓查当年海啸之时,所有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儿那桩事。 大张旗鼓的目的也很简单,无非是要打草惊蛇,再顺势将这蛇引出来。 时间往前推一推,在今日贾瞒来找方景城的前三天晚上,花璇悄悄叫醒熟睡的方景城:蛇动了。 大概是被方景城这番要劳师动众挖地三尺的举动惊吓到了,贾瞒在这个晚上如方景城所愿的那般有了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方景城站在高高的树枝上,夜风轻轻鼓动他的袍与发,他如暗夜里的猎人看着势在必得的猎物,目光锐利又冷毅,望着下方一辆华美异常的马车悄无声息驶过睿陵城城郊的偏僻山道,四周守卫足有三十余人,将那辆马车守得严严实实。 他折了一小截树枝,打在马车轮子上,发出一声轻响,马车立时停下,周围守卫立刻拔刀严阵以待,华美马车挑起一角帘子,只看到贾瞒半掀帘角:“何事?” “回贾先生话,马车压着树枝了,没事。”守卫四下张望确定无人了才敢回话。 “若是惊着蕉姑娘,你们就自刎谢罪吧。”十分罕见地在贾瞒脸上看到凶色与杀机,没有那份淡淡的表情和神色,英气的眉眼里尽是锋机! 守卫将头低埋,不敢直视贾瞒的脸色,拱手单膝跪地:“是,请先生放心!” “你呀。”只看到一只纤细素白似无骨的小手探出来,皓腕上套着个白玉镯子,松松垮垮地挂着,声音娇柔轻软带些淡淡的病色,还有些懒懒薄薄的责备:“赶路吧,何苦为难下人?” 贾瞒眼中闪过怜惜心疼色,握住柔荑般的小手,又转了转那只越来越挂不住的白玉镯子,这才对跪在外面的守卫淡声吩咐:“当心侍候,别出乱子。” “谢先生体恤,谢姑娘求情。”这守卫倒是礼数极足,起身挥手,华美的马车又复前行。 杜畏陪着方景城看了半天,怎么看怎么都不太明白,便问道:“少主,这是怎么回事?” 方景城远远看着前行的马车,薄唇微抿轻笑,步子一点重新追上那马车的速度,杜畏跟在他身后,听得他说:“这位贾老板的爱好,颇是不一般啊。” 马车是从霓裳衣庄的后院里出来的,一直停在了睿陵城郊十里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湖,依湖而建的是一个极大的山庄,山庄从外看着并无特色,也不见有多豪华,甚至显得很是普通,平日里这地方没有人来打扰,旁的人也只知道这是早先年前睿陵城里某个富绅买下来避暑时住的。 倒不曾想,这位富绅竟是祈国首富贾瞒。 若不是方景城他们动作太大,想来贾瞒也绝不会轻易让那位她保护得极好的蕉姑娘轻易换地方。 马车停在这山庄前,方景城眼看着贾瞒亲自扶着那位神秘的蕉姑娘下来,脸上覆着白色面纱,只看得到一双漆黑的眼睛,一身白衣,身形柔弱,是当真柔弱,连站都站不稳,行不过几步便跌倒在贾瞒怀里,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接不上气。 “来人,拿药过来!”贾瞒低喝一声,立时有人拿着一个缠枝花纹银香毬过来,放到蕉姑娘的鼻子下。 方景城立时拔了一根杜畏的头发,在指尖轻轻一搂,拉得笔直,推掌并指一送,那纤细的头发丝儿快速穿过银香毬,又悄无声息刺入山庄大门前的柱子里,无人查觉。 待得他们在山庄前散去,方景城与杜畏才缓步走出去,将那根头发丝用帕子包好一路带了回去,方景城走前回头看了看这山庄,莫名笑了笑。 有小开这个小神医在,那银香毬里装的是什么药物,并不难知道。 小开如是说:“这不是治病的药,这是续命的蛊。” 方景城这便有些诧异了,问他具体是什么东西。 小开用指甲轻轻捏住那根头发丝,用力一拉,指甲里留下些红色的药粉:“此蛊名叫回心蛊,失传已久,传闻是数百年前一位不世高人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所研制的,回心蛊可使病重垂死之人重获新生的力量,听说还有蛊惑人心的作用,但并未被证实过。” “可是……”小开皱了皱眉头。 “可是什么?” “按说此蛊不应该是红色粉末,而是白色的才对。”小开疑惑道,药物配方绝不会有错,但此蛊跟医书上所记载的也有所出入,味道偏腥甜,颜色也对不上。 “会不会是后人在原来的基本上对药粉有所调整,所以跟书上所说的有些差异?”杜畏跟了一天,这会儿终于能说上话了。tqR1 “有这个可能,这味道闻着挺奇怪的。”小开点点头,这种事他也经常做,对原有药方进行调配,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方景城却在指间慢慢摩挲着那些红色的药沫子,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一些事,这些事让他觉得不安。 所以,他连续好几天都陪在傅问渔身边,陪她去茶楼酒肆喝酒,陪她说话养花,总要时时刻刻地看得着她心里才有底一般。 到这三天,贾瞒找上门来了,方景城本身是带着一些极大的不满的。 雅致的茶室内,白色的纱幔依然在慢慢飘荡,不安份的风儿它吹得闲散自得,淡淡的茶香弥漫,并不能冲淡这里紧张的气氛,方景城看着贾瞒的眼神满含着危险的敌意。 贾瞒眼角轻跳,尽量坦然地看向方景城:“少将军在说些什么?” 方景城看着她的强撑,觉得好笑,于是冷笑一声,望向别处:“你与那白衣白发的神秘面具人,是何关系?” “我不明白少将军的意思。”贾瞒说道。 “回心蛊是能救人不错,但这世上还有一样比回心蛊更好用的东西。”方景城目光清寒如刀锋,他很乐意为了傅问渔藏起冷酷冰凉的模样,做一个至少看上去平和好相处的人,但他更乐意为了傅问渔,做一做世间最残忍的人,所以他用几近凶恶的眼神看着贾瞒:“那就是天之异人的血!” 傅问渔被送回来的时候,手指头破了一些皮,那时方景城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劫走傅问渔的人要取她的血,不知有何用处,直到他看到了那缠枝花纹银香毬里的回心蛊粉末,他才明白,原是有人要用傅问渔的血救人! 天之异人可以起死回生,天之异人的血还有着神奇的力量!方景城深知那是什么,那是足够令天下所有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傅问渔拥有一身奇力,却没有几分武功在身,恰如怀璧其罪,若非是她聪明坚韧,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这里不就有一个打着她主意的人吗? 贾瞒稍稍退一步,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她喊人,也足够她远离方景城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多年的从商生涯让她不至于慌乱,说话也能平稳:“少将军,你如何知道回心蛊?”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中的多,贾瞒,你要救你那位知己,本王无意去管,但你胆敢再伤问渔分毫,我不介意你让这个祈国首富,血溅此处!”方景城眼底有些嘲笑,贾瞒离得再远又如何?他方景城要杀人,岂是退几步让几分就能被那人逃脱的? 就算她是祈国首富,地位了得,若真是对傅问渔这个该死的天之异人身份有所觊觎,方景城也不介意把蒌子捅得大一些,反正破的是祈国的天,他大可一拍屁股走人,谁也别想动傅问渔半分! “少将军有些误会,我可以解释。”也不愧是名震祈国的贾老虎,到了此时她依然镇静。 方景城一撩长袍再度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本王就听听你有何说法。” 对于那神秘面具人,方景城一直心有余悸,这余悸来自于他差一点失去傅问渔,这等感觉只要让他再想一想,都会觉得通体冰寒,不堪忍受。 那回心蛊里必是加了傅问渔的血,这才有了血色的颜色和腥甜的气味,否则方景城想不出,还有什么东西具有同样的药效。 如今这个贾瞒与那面具人有所牵连,便怨不得方景城生杀念动杀机! “我并不知道,你所说的那位白衣白发的面具人是谁。”贾瞒缓慢说起,“上次少将军提过,我既然不喜欢赚死人钱,何以资助萧皇后出兵跨海攻打丰国,原因无他,只是为了这回心蛊而已。” “你既不知那面具人是谁,何以得到天之异人的血?”方景城冷笑。 “此药,是一个女子给我的。” 第三百零六章借以利用 许是想与方景城迅速解开隔阂,贾瞒这一回说得直接而快速,未有半分隐瞒。 “当时蕉……蕉美人病危,我寻遍天下名医也无法医治,本已是万念俱灰,这时,那名女子寻上门来,说能替续上蕉美人的命,我原也不信,可是她说,天之异人连死人都可复活,又能延绵末族之人两百年性命之久,救一个普通的女人有何难?” 贾瞒语调有些哀伤,富可敌国如她,也有不得已的时候。 “她的条件很简单,让我出钱帮助萧皇后攻打丰国,我本是最恨这些战事,因为会死很多很多的人,我很讨厌死人。但我没有别的办法,蕉美人当时已经重病缠身,大夫诊脉都说她活不过半年,我只能应下。” 方景城知道那个给药的女人是谁,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肖颜开,她居然还做过这种事! 拿着傅问渔的命与血,去要挟一个商人出银出钱,帮助一个疯子一般的萧皇后,攻打丰国!tqR1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肖颜开,已经疯到如此地步! “这是不是今年年初时左右发生的事情?”方景城甚至不想提肖颜开的名字,只是声音微狠地问道。 贾瞒惊讶:“少将军神机妙算,正是今年年初,正月初七,她找上的我。” 方景城便苦笑,哪里是他神机妙算,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与傅问渔两人掉落天堑之渊,刚好是在到了海岛上开始隐居的日子,他们到海岛上过了足足大半年的平静日子,在六七月的时候,便有祈国大军横跨黑海准备攻打丰国。 按时间推算,调动兵马与粮草,再由祈国到达黑海被如大哥撞见,误以为是水鬼,所要花费的时间约摸是半年,那年初的时候应该就是肖颜开说服了贾瞒出钱的时间。 肖颜开好计谋,在那个时候起,就已经在着手准备要将傅问渔带走的事了,原来他们一直以为安稳的日子,早就密布阴谋,果然如傅问渔所说,逃,是逃不掉的。 他突然很想傅问渔,想抱着她告诉她,是自己没能将她保护好,这才一次次被人算计,被人伤害。 “她还跟你说过什么?”方景城敛去周身戾气,贾瞒从头到晚也只是被肖颜开利用了而已,找她的麻烦,根本意义不大。 贾瞒松了一口气,只要方景城还是个冷静的,她就还有机会,这便说道:“并无其他,我答应她的条件之后,第二日便调了大量现银给栾大人和韩大人,让他们得以出兵,过了几个月,她送来了回心蛊,的确很有用,蕉美人身体渐渐好转,至少不会在生死线上挣扎。” 两个多月后,正是傅问渔在阴时阴刻于阴极之地被劫走的日子,一切都对上了。 方景城缓缓阖眼,莫名的憎恶感袭来,以前他只是有些厌烦,厌烦肖颜开的所作所为,厌烦她永远自以为是,厌烦她百般推诿她自己的过错,可是此刻,方景城是真的生了憎恨。 “萧皇后是否知道此事?”方景城问道,既然是帮萧凤来打战,那萧凤来,会不会也是那面具人的棋子? “她应该不知道,我跟她说答应出银钱的时候,她很惊讶,也狂喜。”贾瞒当真是半点也不做隐瞒,原原本本地说出当时的情况。 萧凤来是知道贾瞒不喜欢打仗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未对贾瞒做指望,突然有一天贾瞒主动跟她愿意出钱的时候,萧凤来的高兴不作掩饰,又蹦又跳,脚踝上的铃铛叮咚清脆的响,笑得肆意畅快又疯狂。 “我知道了。”方景城起身,准备离开,他此时,只想看到傅问渔。 “少将军。”贾瞒叫住他。 “别想让问渔救你的蕉美人,不可能!”不等她说话,方景城已干净利落地回绝了她,“也别想再靠那个女人的力量得到异人之血,她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也不够资格让问渔多看一眼,你若是再执迷于异人之血,我会连你,连你的蕉美人都杀个干净!” 贾瞒叹息敛眉,她并不怀疑方景城的话,别的人说这种话或许是在说大话空话,但方景城有这个底气和实力,若他真的不顾天下大义,只求保全傅问渔,是没有人可以伤到傅问渔的。 那么,最好,所有人,不要将方景城逼到那般地步! 回到院中时,傅问渔正与小开两人插着花,无论到何处,她总是喜欢养花种草,看着这些朝气蓬勃的花草,好像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一般。 他什么话也没有,只是紧紧地,用力地,像是恨不得傅问渔身形再小一些,可以将她整个藏起来放在胸口地,抱紧傅问渔,紧到连呼吸都发痛。 小开懂事地出去合上门,留得傅问渔与方景城二人在此。 “怎么了?”傅问渔能感受得到方景城身上压抑着的情绪,不过是见了贾瞒一面,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傅问渔,我一定会!”方景城斩钉截铁一般发誓,像是要把这句话一刀一斧地凿出来,刻在傅问渔心里,也刻在自己的心上。 他从来没有这般明确过自己这一生所求的东西,往日的时候,他背负着整个丰国,背负着战神白氏后裔的血脉,背负着家国天下的安宁,可那都是不得不背负的东西,不得不去肩负的责任,并非是他的本意与心愿。 他活了二十余年,没有活过自己最想要的样子,总是顾虑那么多,担心那么多,未曾真正地为了某个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活过。 但此刻,他很明确地知道,他要的,只不过是傅问渔至少在自己活着的这短短几十年里,平安喜乐。 他要保护傅问渔,以不畏死,不惜死的姿态,替她挡住一切灾害。 傅问渔轻轻拍着他后背,笑着说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会保护我的,可你总要告诉我是为了什么而保护我,不是吗?” 他将事情的原委缓缓说给她听,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像松开一些都会让他惊心一般,若是别人,方景城至少能平稳得住,可是是肖颜开,是这个搅和得傅问渔与自己百般不得安生的女人,他就担心,担心傅问渔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毕竟那时候,因为肖颜开的事,方景城险些失去了傅问渔,他不敢有半分地轻视。 只是听完他的话,傅问渔却掩笑出声。 “你笑什么?”方景城恼道,他担心得一塌糊涂,傅问渔还有心思笑。 “你真是关心则乱,我既然能救那个蕉美人,就说明我们变被动为主动,拿得下贾瞒,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看你愁得。”傅问渔笑他,偶尔看到他鬓角的那些白发,这白发从在末族长出来之后就一直有,拔不得,越拔长得越多。 傅问渔想起那些在末族如同梦魇一般的日子,在心底叹气,靠进他怀里:“没事的,你不要紧张,我早就放下肖颜开的事了。” “你不要想着去救那个什么蕉美人不美人的。”方景城责备一声,他可是清楚得很,傅问渔要打什么主意,若不是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她,自己才不会告诉她这么多。 “放心吧,我有分寸。”傅问渔双手环着他的腰,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备觉心安,“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那位贾老板是一位很有情义的人。” “人要害你呢,你还说人好话。”方景城让她的话逗得一笑。 “可是你想啊,她明知我是你的人,也应该打听过我在丰国闹出来的那些事儿,还敢为了她的……朋友,答应肖颜开的要求,她不过也是在做一场豪赌罢了,成了,她能救下蕉美人,输了,她会与那位蕉美人同死,这样的人,其实挺有意思。” 傅问渔当然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也不是一个时时为他人换位思考的大善人,她甚至有些阴冷和自私,有人要杀她,不管那人是抱着多么高尚的目的,她都是要反击的,但这不妨碍她也会去欣赏对方。 就像沈清让,从前的沈清让不也是想尽办法地要除掉自己这个天之异人,以换天下太平吗?傅问渔并未对沈清让生过恨,不过是大家立场不同而已,有矛盾,来斗个畅快就很好,谁羸谁输全靠本事。 现在的贾瞒,于傅问渔而言也是一样,贾瞒她有着她自己的执着,这执着没有什么太坏的地方,至少她还没有想过要取自己性命,只是借几滴血而已,还不至于让傅问渔愤怒到要杀了她。 但方景城不一样,傅问渔是方景城的逆鳞,谁都碰不得,碰之即死,所以傅问渔要稳住方景城。贾瞒不该杀,或者说不能杀,因为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跟她有关,傅问渔很乐意让贾瞒成为自己的人。 方景城只是苦笑着不说话,傅问渔的想法他都明白,他只是不愿意,让傅问渔再面对这种危险,可是当傅问渔自己不肯避开这些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她,顺着她,帮着她。 第三百零七章蕉美人儿 半夜,月很明,星很暗,风很静。 傅问渔从方景城怀里起身,穿好了外衣,敲了敲房门,花璇推开门,提着一盏油灯,看了一眼还睡在床上的方景城:“小姐,你这么做,少主会很生气的。” “他总是习惯什么都自己扛,所以不告诉他的好,走吧。”傅问渔也回头看了看,笑着说话,得一人倾尽相护是很好,可是傅问渔还是习惯以骄傲的姿态与方景城并肩,而不是依靠他,躲在他背后做一个柔弱的女人。 花璇不再说话,她不能告诉傅问渔,那一碗安神汤少主喝下去,是不会真的睡得昏沉不醒的,也不能告诉傅问渔,少主他知道你要做什么,他知道根本拦不住你,所以只好顺着你的心意,他从来不愿强迫你做任何事,更不能告诉傅问渔,其实你做一个柔弱的女人,好过如此要强,至少少主对你放心,不必时时为你担心。 花璇只是给傅问渔系了件斗篷,说着:“夜间露重,别凉着了。” 傅问渔很感激,不管世事如何,不管她在哪里,身边这些旧友总是都还在,有时候想一想,她敢这般上天入地地闯一闯,正是因为有他们在,便有底气,有勇气。 两人驾马出城,温琅与守城的守卫打过招呼,下了钥的城门打开一丝缝,傅问渔与花璇一前一后纵马而出。 城楼高处,方景城站在那里,看着傅问渔离去的背影,宠溺又无奈地发笑。 “你别叹气,她就这性格,你比我了解。”温琅拍了拍他肩膀。 “你怎么样,宫里安排好了吗?”方景城的确了解傅问渔,所以不愿再做多说,她想去就去吧。 温琅握着扇子负手而立:“这些天你一直在忙着贾瞒的事,其实傅问渔已与我商量了很久韩峰的问题。” “什么问题?”方景城的确是将韩峰的事全部交给傅问渔,未做过多问。 “她问我拿了韩峰修建行宫的草图,还问了韩峰这些年来修建水利河渠的各种事情,总之韩峰的底让她掏了个空。”温琅靠着城楼石台,想着这时候要是有一壶酒就好了,很久没有跟方景城好好喝一口了。 方景城只是站在高处不说话,任由这高处的风将他长袍吹得贴身。 “她好像,依然没有找到韩峰投靠萧皇后的原因。”温琅抬头道。tqR1 “韩峰已经位及人臣,平日又无贪恋,萧皇后能拉拢他,用的必然不是普通手段。”方景城在权利中心摸爬滚打得多,对这些人很有了解,像韩峰这种人,简单的官职权利财富,已经不可能轻易让他改换阵营了。 “你什么意思?”温琅听不太明白。 “问渔她已经知道怎么对付韩峰了,否则她不会在今晚出城去找贾瞒,温太子,你小看她了。”方景城有些自豪,傅问渔的心思,根本不是旁人看得懂的。 “我哪儿敢小看她啊,我恨不得把她抬到天上去呢,也就是你狗屎运好,得她屈尊纡贵地来迁就你。”温琅嗤了一声,语气里尽是酸溜溜地味道。 方景城不跟他闹这种小脾气,既然傅问渔已经有决定要做的事情,他便不能闲着,趁着今晚她也在忙,不如索性在这一晚上把所有事情都办好,等她回来,就可以直接杀上韩府了。 傅问渔骑着马跑得飞快,她要在天亮之前把事情都办完,然后赶回去再躺好,小心地希望着方景城不要发现自己的半夜偷跑,她一路跑到了城郊十里的山庄大门前,花璇上前敲门,开门的小厮通报之后,傅问渔几乎畅通无阻地进到了山庄里面。 不同于外面所见的朴实无华,山庄的里面装点得有如仙境,碧波含烟,深秋季节里却开满了美人蕉,大团红色的花朵香甜扑鼻,铺落在池塘里的星星凌水而摇,簇拥着架在湖面上的一处小筑,小筑精致讲究,一排石块铺成路,连通小筑与此岸,此处并非奢华之感,但隐有仙居出世之意。 一阵纷乱但欢快的琴音从那小筑里传来,还夹着女子的轻笑软语,傅问渔让花璇候在岸边,自己踩着石头走进了那精致的小筑。 小筑四周无墙,只有垂落的白色纱缦,贾瞒似乎格外喜欢这垂坠感极好的轻纱薄幔,所以总是多有装点。 傅问渔掀开一道纱缦,看到贾瞒正与一个女子皆着白衣,背对着自己席地而坐,她们前方是一架琴,刚才的琴音正是她们合奏而出。 她也不急,就倚着这小筑的柱子抱着胸看着这两人,顺便带些懒懒笑意。 琴音静了,贾瞒与那女子才转过身来,傅问渔看到那女子有些意外,这个女子叫蕉美人她是知道的,美人倒真是个标致的美人,但这个美人她过份苍白,脸色雪白得几乎能看到血管,纵使嘴上抹了些唇脂,依然难掩病色,而且她骨架奇小,当真是小得可怜,所以她靠在同样是女子贾瞒怀里时,都透着娇弱之感。 贾瞒今日梳了女子发髻,一头长发垂在肩头,又细心替蕉美人理好衣袍,这才抬头看着傅问渔:“傅小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你这人。”蕉美人在她胸口撑着地板坐起来,弱柳迎风之姿,当真只有她才当得起,她望着傅问渔:“傅小姐别生气,她就这脾气。您一路辛苦,先坐下喝口茶吧,我身子不好,就不能站着迎您了。” 傅问渔也不客气,坐在他们对面,看蕉美人虚弱得几乎连茶壶都要握不住,辛辛苦苦地倒了杯茶给自己,又笑道:“傅小姐请。” “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傅问渔接过茶水问道。 贾瞒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喜欢傅问渔这般直接如刀的问话,就要拉着蕉美人藏起来,倒是这位蕉美人自己大方得多,笑着说道:“小时候重病了一场,落下了病根,一直未能根治,这么多年拖下来,就成这副样子了。” “可是因为你在八岁的时候为了救贾老板,才落下的病根?”傅问渔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喜欢跟蕉美人交谈,她虽然病娇娇的,但性格却不是藏藏掖掖的,反而有几分磊落在。 “傅小姐好清楚,的确是有那时候的原因,不过也不全怪馒头,都是我自己不注意。”馒头大概是他们之间的昵称了,傅问渔是不会知道,当年蕉美人与贾瞒初识的时候,贾瞒正饿得头晕眼花,蕉美人把自己的一个馒头分了她一半,这才结下后面的情谊。 贾瞒拖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休息,语气有些不满:“明明辛苦,还要撑着说这么多话,也不怕累。” “难得有客人来,高兴嘛。”蕉美人说罢,便又有些接上来气,按着胸口闭眼在贾瞒肩头睡过去。 贾瞒扯过一片纱幔披在她身上,那些轻扬飞舞的纱幔无处不透着温柔如水的味道,傅问渔静静看着贾瞒细心温柔地做着这些,眼里的怜惜与疼爱她曾在方景城身上看到过。 此时的贾瞒不是什么富甲天下的商人,只是一个希望蕉美人好起来的普通人而已。 傅问渔看得好生欢喜,贾瞒越是疼惜蕉美人,她就越有足够多的底气。 要原谅傅问渔做不来成全他人的善心人,她是自阴谋里跌着跟头过来的人,深知天底下最好的温柔,都要用最大的力气来守护,贾瞒既然有意要保护这位可怜的病美人,她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管这代价有多沉重,甚至是惨重。 当时的她能为了蕉美人应下肖颜开,出钱资助萧凤来攻打丰国,此时的她,就必须要有足够高的觉悟,为了蕉美人,应下傅问渔极其苛刻甚至残忍的要求。 这是很公平的事,就算是商人贾瞒,她也不能否认这样残酷而冰冷的公平。 “你想治好她吗?”傅问渔看着贾瞒轻轻晃着身子,似在哄蕉美人入睡。 贾瞒头也不抬,只专注地看着蕉美人眉眼:“我不会自寻死路,傅小姐的血,在下不敢再取。”方景城少将军白天威胁自己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是个护傅问渔护到骨头里的人,别说取她身上的血,就算要她一根头发丝儿都要考虑一下方景城的长枪会不会直接戳穿了自己身体。 “谁说要治好她就非得用我的血了?”傅问渔神色温柔的模样。 贾瞒这才看着傅问渔:“傅小姐的意思是……” “我有一个弟弟,名叫小开,是丰国神医想来你们也知道,你们遍访天下却并未访过他,何不让他试试?”傅问渔笑道,“我还有一位朋友叫沈清让,他是大国师,手段不凡,见多识广,我也可以请他为这位美人儿瞧一瞧,凭你,是请不动他们两个的。” 一切可以借用的力量,都是自己的力量,傅问渔将这句话演绎到极致,她像是一个最阴险的恶毒之人,毫不客气地将带毒的果实放在饥渴至极的人面前,那散发着芳香的果子,吃了,有可能撑得过去毒性活下来,不吃,便是活生生饿死。 如果这也叫选择的话,那应该是全天下最无情的选择。 第三百零八章无耻问渔 贾瞒陷入了沉默,她很清楚眼前这个女人不好相处,也知道这个女人手段只怕比方景城还要刁钻,她在考虑,傅问渔的话,值不值得相信。 但精通谈判的人不止是贾瞒,傅问渔也深谙其道,到这种时候,就该放出最大的筹码了,所以她悠悠然然地敲碎了一个茶杯,惊得睡梦中的蕉美人皱了皱眉头。 傅问渔拿起一片小小的茶杯碎片,轻轻割破手指,几滴殷红的血滴落下来,一滴一响,落在洁雪的茶杯碎片上,再与茶水相融,化成一道道细细的血丝飘散,蜿蜒几道弯,美得诱惑也致命。 “若是他们都治不好,我再考虑看看要不要割个指头挤几滴血,延一延这位可怜又美丽的美人性命。” 倒真不是傅问渔小气不舍得这几滴血,而是一开始就放出最大的筹码,以贾瞒这么精明的生意来说,就失去了威慑的价值。 虽说傅问渔有些佩服贾瞒为红颜夺命的豪气,但这个事儿的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她怎么说也要榨取一下最大的利益,才对得起傅问渔这个名字嘛。 贾瞒显然已经对吸血鬼一般的傅问渔和方景城十分了解了,所以她开口便问:“这一回,傅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傅问渔眉眼弯弯,笑得更温柔:“很简单,我觉得那个韩峰大人实在是个花钱蒌子,贾老板不如把钱省着,也好给这位蕉美人付诊费如何?小开的诊费可是很贵的。” 这个,能讹一笔算一笔嘛,就当是为了给小开日后娶媳妇儿攒媒婆钱了。 贾瞒的眉头轻跳,她与韩峰的来往可不是几个小钱,那些国之利器重器都是她掏的银子,天底下那些福民为民的许多工程,也都是贾瞒出的钱修的,并不仅仅是几艘船,或者几座行宫的问题。 傅问渔狮子大开口,竟然提了一个如此荒唐的要求! “傅小姐让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只给我推荐一个并无把握的小大夫,这笔生意,您真是赚得极为轻松,可是天下,哪里有这么好做的生意呢?”果真是个讨人嫌的生意人,什么都算得这么清楚。 但傅问渔丝毫不气馁:“贾老板,那我告诉你,那位给你送来回心蛊的女子叫肖颜开,她是小开的姐姐,天底下任何大夫来给蕉美人治病,都是治不好的,因为有她在。但小开就不一样了,肖颜开这个人她特别讨厌,看着就让人生气,可是她对小开却很好,你就当我无耻吧,反正我就是利用了她不会对小开如何,所以我有把握说,小开能治好蕉美人儿。” 贾瞒听了半晌,看着傅问渔:“你也知道你无耻啊?” “承让承让。” 无耻的傅问渔想得到的事情,方景城肯定也是想得到的,但是方景城脸皮厚不过傅问渔,他也不是天之异人,没有那些神奇的力量,他去跟贾瞒说这些的话,那就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 与能力无关,与身份有关。 我们无耻的傅问渔小姐秉承着反正小开也没少一块肉的想法,决定让他为蕉美人儿行医诊脉,医者菩萨心肠嘛,就当积德行善了,而且傅问渔对那位蕉美人还挺有好感的,但愿贾瞒不要吃醋才好。 趁着天未亮的时候,傅问渔心情舒畅地邀着花璇上马回去,可不能再晚了,再晚天就亮了,方景城就该发现她出城来了。 她脱了斗篷交给花璇,轻手轻脚脱了外衣,蹑手蹑脚爬上床,生怕吵醒了方景城。 方景城觉得好笑,故意翻了个身,傅问渔半弓着还没有躺下去的身子生生僵住不敢动,听得方景城鼻息均匀再慢慢躺平身子,长吁一口气刚要拉过被子来盖上,方景城一手搭过来,要死不死地,正好搭在她胸上! 傅问渔暗骂一声流氓,手指头捏着方景城的衣袖想把他的手提开,结果这不提还好,一提方景城的五指山还捏了捏!傅问渔脸色冲血,翻了个身就要朝里睡去,顺便把这咸猪手推开。 可是方景城哪里能饶?猿臂一捞,生生将靠里侧躺着的傅问渔一把结结实实地捞进了胸膛里,迷迷糊糊地念叨:“问渔啊,我刚才梦到你出去了。” 傅问渔眉头一扬,这也能梦到?不对! “方景城!”傅问渔恼得要坐起来,却被方景城牢牢按住在胸口。 “大半夜出去鬼混,还想跑?”方景城把她压得死死的动不得。 “我哪里出去鬼混了,我就是出去透个气!” “透气要跑到城外去透啊?”tqR1 “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想快点把这事儿了结了,这马上丰国的使臣都要到了,再不把路铺平了,你这个丰国质子,以后在祈国可有得苦头吃。”傅问渔小声咕哝,方景城他什么都不说,不说就以为自己不知道吗? 真正天大的麻烦不是眼前这些,而是解决之后的问题,现在方景城还是自由之身,是丰国的少将军,还潜伏在太子府里,祈国知道他的人不多,到时候一旦丰国投诚,他沦为质子,那要面对的事情简直不知何其恐怖。 这可是一个,人人都恨不得诛杀方景城的地方啊! 那么在之前,傅问渔必须多做一些事,再多做一些事,为了日后方景城的处境不那么艰难。 傅问渔很清楚,方景城这些天除了在忙着温琅这个麻烦婚事之外,还在与杜畏他们商量着以后的处境及要解决的麻烦,但他藏太深,扛太多,他总想给自己一方无忧的地方,但是,自己明明期待的是与他并肩而战啊! “你说你是不是劳碌命,有舒服日子不过,非要跟着瞎操心。”方景城叹息一声,翻过她身子让她面朝自己,抬着她下巴直勾勾地望着她,看得傅问渔都不好意思红了脸。 “那你要是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不就不用瞎担心了吗?”傅问渔恼了一声。 方景城点了一记吻在她红唇,拉着她坐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胸前,又把被子一卷,裹着两人坐在床上,他下巴靠在傅问渔肩头,带几分无奈又满足地语气:“那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你说我听着。” “贾瞒想与丰国经商之事我已经与胡莱胡大人他们谈妥了,胡莱会主理此事,因为他是鸿胪寺卿,于情于理都合适,胡膏则会在朝中稳住,现在朝中无人,方景梵又在来祈国的路上,皇帝每天担心的都是祈国与丰国的战事,胡膏定能将此事平稳过渡好。” “颜显贞会在商洛设关卡,过往商人会有专门配发的凭证,无证不可通行。我来之前给过颜显贞一个锦囊,锦囊里无他,让他疯狂练兵而已,不要怕被皇帝知道,越多越好,胡膏会替他瞒住此事,所以边关的安危我很放心,凭贾瞒是动不了商洛的。” “流七月和毕苟我虽不知道他们在末族在闹些什么,但想来也是与兵器生意有关,做得了兵器生意,就做了别的,他们会是与贾瞒第一批对接的商人,交给他们我很放心。 “还有,我虽不愿破坏海岛上如大哥他们平静的生活,可是祈国水军那么多,战船那么多,我必须迅速做出反应,我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有几位大将一直忠心于我,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拉了几万人的队伍,在尽量不破坏岛上生活的同时,强化训练海上作战,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问渔,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我们的根在丰国,不管祈国的风雨有多大,只要根牢牢扎入土壤,我们就怎么都有转圜之机,只是惊险一些而已。我不会让你四处受敌,也不会让你陷入危险,这不是我作为一个丈夫该做的事。” “答应我,以后不要一个人冒险,想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必不会拦你,好不好?” 方景城他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他是以行动发声的代表人物,他也不喜欢向别人解释过多,很难得,他为傅问渔说了这么多。 傅问渔听了,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靠在方景城的胸膛上:“那就好,那就好。” “笨蛋,我怎会毫无准备?所以,我们现在只要专心解决萧皇后的事就好,否则我在丰国的一切安排都会白费。”方景城看着如释重负的样子好笑,这些天她到底一个人瞎琢磨些什么?琢磨得这么累心累力的样子。 又有些心疼,她总是想什么都周全,这样的人总是要比别人活得辛苦一些。 傅问渔靠着他胸膛一下子就睡了过去,好像是卸下了心里的重负,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睡也睡得极安稳,方景城看着她熟睡过去的侧脸,想着她倒是睡得快,可是要苦了自己硬憋一晚上了。 都是热血方刚的年轻人,怀里抱着个心爱的人哪里能不冲动,却不愿意再吵醒她的好梦,只是抬眼看了看放在桌上用茶杯压着的几张纸,但愿这小东西明天醒过来,看到那些东西会更开心吧。 第三百零九章正面交锋 大清早,傅问渔吃过早点,叫来小开,摸摸小开的脑袋,很是诚恳地说道:“小开啊,今天要辛苦你跟我跑一天,好不好?” 小开当然连连点头说好,这些天傅问渔忙得脚不着地,小开连跟她说句话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这会傅问渔说有事要找他帮忙,他怎么会说不好? “问渔姐姐我们去哪里?”小开嘴里还咬着半根油箱,软软绵绵在后面追着他要让他喝豆浆,这两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喜欢小开呢?也是怪事。 “咱们先去韩府!”傅问渔擦了擦他嘴角的油星子,这一天要跑的地方可多,小开可别喊苦才好。 昨天晚上方景城一席话让她定下心来,定下来了心做事情也就更从容不迫,更不要提方景城与温琅替他准备小小辅料。 只是一出门,便见方景城坐在马车里等着她,昨天晚上他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正在补着觉。 “你今天不是要去蛛网据点跟杜畏商量事情吗?怎么有空在这儿?”傅问渔与小开上了马车奇怪问他。 “让杜畏去了,不放心你一个人去韩府,陪你去。”方景城简短地说完,靠在傅问渔腿上就睡了过去,小开别过头发笑,城王爷是越来越爱耍无赖了。 傅问渔也不好真个把他赶下去,好在去韩府的路有些绕,他浅睡了一觉算是补足了力气。 韩府对傅问渔,是有些不欢迎的,这源于傅问渔差点抡着胳膊打过韩若若耳光,而最近在府中很是得势的准太子妃韩若若,气焰也越发嚣张,听说府上的下人已经没有敢伺候她的了,她在萧凤来身上一个好东西没学着,这张扬跋扈草菅人命的本事却是学了个十足十。 “你来干什么?”果不其然,她一见傅问渔就要开口骂。 方景城没有给她机会,他可不是温琅,不必对这韩若若装模作样,大手一军直接把韩若若掀翻在地,带着傅问渔与小开进去。 韩峰得知府上有客到,却不好点破方景城此时的身份,他虽知道丰国少将军已经提前抵达了祈国,还常住太子府,但是碍着萧皇后下了令,此事不可事先声张,他便只能装模作样一问:“两位有何事?” 方景城往椅子上一坐,支着额头继续补觉,翘起了二郎腿:“我找你没事,她找你。” 傅问渔眉头一抬,他这是准备来当甩手掌柜了? 韩峰看着傅问渔,隐约知道这是什么人,但神色未有多少变动,只是很淡漠地问道:“这位姑娘找本官何事?” 傅问渔稳坐在椅子上,看着韩峰,想着这个人的破烂事儿那么多,要从哪一件开始细说才好? 她思虑了片刻,决定从小事说起,于是她问了韩峰第一个问题:“韩大人,你可知道为何祈国皇上恩宠萧皇后多年,却一直未有子嗣?” 这是方景城与傅问渔初到祈国就考虑过的问题,有问题就要寻找答案,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行事风格,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答案好说是找到了,还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答案。 韩峰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准备,毕竟皇帝年纪一大把了,生不出儿子来再正常不过,再说虽然皇帝恩宠萧凤来,但正儿八经地跟萧凤来同床的次数只怕少得可怜,萧凤来没怀上孩子这回事儿,也就没那么稀奇,所以韩峰他冷漠着一张脸不准备回答这个可笑的问题。 但傅问渔却是一片好心地要告诉他答案:“因为萧皇后给皇上的饮食中下了毒,这毒无甚别的危害,就是让男子要不了孩子而已。” “她为何要这么做?”韩峰冷笑一声:“萧皇后独宠后宫,只差一位皇子,便是命中注定的未来太后,她这般做难道不是断自己后路?” “是啊,我也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傅问渔笑声说道,抽出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萧凤来给祈国皇帝下的毒药配方:“我身边这位小公子是位大夫,这方子我仔细问过他,你若是不信,也可以找大夫来问一问。” “纵始如此,那又如何?”韩峰冷冷看着傅问渔,萧凤来警告过他,最好莫生叛变之心,否则就是死路一条,韩峰对萧凤来的手段从不怀疑,根本不想与傅问渔讨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话题。 “不如何,只是祈国皇帝今年实在是高寿了,指不定哪天就归了天,萧皇后便是手段滔天般的厉害,她也只是一个女子,我想贵国还没有开放到,容忍一个女人坐上帝位。那位,唯一的皇子温琅温太子,便是顺理成章的新帝,到哪时候,我很好奇韩大人你是不是依然坚信,萧皇后可以只手遮天?” 这不是一个很难想的问题,萧皇后现在再厉害,也不敢将皇帝真的拉下龙椅,原因无他,有些事总是要皇帝这个身份才好做,那玉玺就算她握在手里,盖上圣旨,也比不过皇帝这两个字的份量。tqR1 于是就算温霜是一个傀儡,这个傀儡也是要留着的,她顶多是个摄政皇后。 韩峰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傅问渔猜不全,因为在他以前的履历上,这个人他算得上是一个很忠心的人,叛变也只是一夜之间的事,萧皇后到底拿了什么换得他的忠心,这是一个很值得让人玩味的问题。 “我是想警告我,最好趁现在弃暗投明,投奔太子殿下吗?想不到祈国的少将军和天之异人,对我祈国的帝位如此关注!”韩峰一副油不进的样子。 不过傅问渔并不动气,她只是很好脾气地继续说道:“我对祈国谁当皇帝的兴趣不太大,我只对祈国主事人对丰国的态度有兴趣,萧皇后一心要攻打丰国,那么我肯定是要愿意出手拦一拦的了。” “你拦得住吗?”韩峰显得有些猖狂。 “这不是拦下来一次了吗?”傅问渔轻笑,“有第一次,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呢?” “那是萧皇后放过你们,你们真的以为凭你们的本事能使她对你们松手?”韩峰嘲讽一声。 傅问渔听着一乐:“当然了,单凭我们的力量,肯定是做不到的,不过,若是加上贾瞒呢?” 前期辛辛苦苦准备那么久,等的不就是这种时候? 果然韩峰的神色终于有所松动:“你们跟贾瞒谈了什么?” “无他,贾老板也觉得投资萧皇后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毕竟她当不了皇帝,也成不了大事,更别提是个神经质的疯子,于是她很愿意放弃跟萧皇后现有的合作,转投温太子麾下。”傅问渔很是自如的省去了她是如何要挟蛊惑贾瞒的真实情况,反正,结果是一样的嘛,过程有什么重要? 韩峰眼神微微有些尖锐,看了一眼还是在闭目养神不理外事的方景城,又看着傅问渔:“贾瞒与我合作多年,绝不可能轻易放手,她是商人,不会有钱不赚。” “但她是一位杰出的商人,杰出的商人是看长远收益的,我丰国大开便利之门,比起跟萧皇后做生意,大把大把的银子投进无底洞,我想,去丰国行商,才真的算上是财源滚滚吧?”傅问渔微微笑,笑里藏好一把刀。 “你们!”好不容易,总算把韩峰逼得有些急了。也是怨不得,韩峰做事要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随便一挥毫,便是无数的银子白花花地往里砸,没了贾瞒这尊财神,他这个工部尚书就什么也做不了。 “韩大人,我不知道萧皇后应诺过你什么,想来是些很贵重的承诺,但是呢,一个疯子的承诺她显得极其的苍白,萧皇后所图的东西,想必韩大人比我清楚。”傅问渔眼中强硬又刚冷的目光终于露出来,她说了那么多,这一句话才是真正的关键。 韩峰虚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掌缓慢用力,抓紧了扶手,有些狰狞地看着傅问渔:“你们根本不知道她的可怕之处,你们这是在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当初我说我要毁灭丰国左相府傅家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说的。”傅问渔毫不介意提一提当年之勇,当年她多弱小,一样搅得傅家不得安宁,搅得丰国满城风雨,如今,她已强大至此,她这个螳螂之臂,还真要撼一撼萧凤来那滚滚车轮! “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韩峰突然高喊起来,又是冷笑又是阴沉着脸色,“你们哪里懂,她要做什么!” 傅问渔有些满意看到韩峰露出真实的情绪来,所以她决定乘胜追击:“她要做什么,韩大人你修那十八座行宫的时候,不就已经很清楚了吗?你已犯下如此滔天罪行,若被世人所知,必将成为历史罪人,永生永生受人唾骂,啧,韩大人,依我看,是你不懂你自己在做什么。” “你说什么?”韩峰突然脸色一白,冲上前去就要提起傅问渔的衣服。 方景城伸出脚来一绊,韩峰一个跟头差点没摔到地上,怔怔地看着方景城:“你们到底知道了什么?” 方景城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口茶,平淡无奇地看着他:“我们只是知道了,韩大人你在助纣为虐,祸害天下而已。” 萧凤来图的是什么?真的是天下吗?未必吧! 第三百一十章惊天大局 这是一个很小,但很重要的插曲,我们需要将他说得很仔细,才能明白韩大人他为何如此震惊。 沈清让与千洄两人并未常居太子府,他很愿意推着千洄看一看祈国的风光,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国师,对守卫这天下太平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千洄将来不可学他,国师这一脉要歪歪他一个就够了,不可连千洄也歪了去。 所以他给千洄灌输的也多是少谈恋爱多看星象的思想,虽然这极为受千洄小神棍的鄙视。tqR1 “您倒是说得大义凛然,那您说说,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说。”千洄坐在轮椅上,两根指头敲着桌面上的一堆草纸。 沈清让看着她恼火的样子发笑,笑得依旧如往日里的温柔模样,缓缓铺开那堆草纸:“这是祈国十八座行宫的草图,为师只是替他们看看风水。” “可拉倒吧您就,这玩意儿要不是傅小姐送过来你至于瞧了一晚上吗?”千洄毫不客气地戳破沈清让的轻巧掩饰,真是够够的了,喜欢傅小姐就大大方方喜欢,天天这么藏着掖着总有一天能憋死他! 沈清让不理她嘴皮子厉害,只是看着这些行宫的草图觉得怪异,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指着图纸:“怎么会有人,把所有的行宫都修得一模一样呢?” “指不定那小皇后喜欢呢?反正她就是一疯子,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千洄没好气地说道,一堆破图纸研究一晚上了,有什么好看的! “没那么简单。”沈清让对某种东西有着天性的敏感,这些行宫图,他看着越看越古怪。 千洄看着沈清让眉头紧急不得其解的样子,好生望了一会儿天,觉得做人没意思极了,摊上这么号师父,真的没意思极了。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觉得这师父不争气得让人生气,但说到底了也是自己师父,总不能晾着他这么一个人冥思苦想的。 推着轮椅靠过去,她一不心闻到了沈清让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那味道很雅致,正如沈清让本人,于是千洄的老脸很不好意思地红了一下下。 “你怎么了?不舒服?”沈清让这脑子,大概也就全用在怎么算天象上了。 “关你屁事。”千洄骂了一句,摆弄着桌上的草纸。 沈清让摸摸鼻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尊小煞星。 两人一大一小望着一堆图纸正发愁的时候,一双纤秀的手替他们把图纸摆了摆,那景象立刻就不一样了! 两人齐齐抬头,看着正打开食盒取点心出来的傅问渔:“你怎么知道是这样子的?” 傅问渔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两一眼:“肯定是按当地地势来看这图纸了,你们两研究了好几天居然都没看出来,真是笨到一起去了。” “嘿你早知道你不说,你好意思说我们笨?”千洄一边叫嚣着,也一边很骨气地吃起了傅问渔带来的点心。 “我没料到你们这么笨啊。”傅问渔瞪了千洄一眼。 千洄咬着一块桂花糯米糕,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嘿嘿地笑:“你聪明,那你倒是来说说这东西有何古怪,你来说!” “这是冲煞,十八行宫全围着祈国皇宫而建,每座行宫的主梁相连都是一把匕首的样子,相当于十八把匕首直插祈国心脏,而且这十八行宫对应十八星宿,有高人设下惊天大局,意图更改祈国国运!” 不等傅问渔说话,沈清让已站起身来,玉手执笔,勾出了十八星宿,勾出了惊天大局! 千洄并不对这种惊天大局有有何震惊,她是只恼火沈清让急个什么劲儿,就不能让她考考傅问渔? “你的意思是,长此以往,祈国国运必将衰败?”傅问渔轻声问道。 “不止。”千洄拍拍手上的糕点糖粉,指着桌上那十八把匕首一般的行宫说道,“祈国国运衰败只是其一,世人借上天之力强形改变一个普通人的命运已是逆天,就更不要提改变一个国家的运势了。乱天象改天道,自然是惹来上天之怒,后果便是天下大乱,天下嘛,自然是包括丰国,甚至更多地方的。” 傅问渔咽了咽口水:“所以,这里类似是一个阵法的阵眼,从这里开始,天下的一切都将动乱?” “对。”千洄点点头,“不过你也别操心了,你那天之异人的身份,比这十八行宫图厉害多了,这天下也还没乱,所以,谁知道老天爷他是怎么想的?” 千洄说了一个大实话,傅问渔的异人身份,的确比这人为的十八行宫夺皇宫阵法要厉害得多。 行宫是萧凤来要修的,她绝不可能是在无心之下选中这十八个地方,修十八座行宫,也绝不可能是因为巧合,才促成了这等夺天之阵。 她要么有高人指点,要么,她自己就会这些玄象之事。 “沈清让,你觉得,天底下,有谁能做成此事?”傅问渔的眼皮微跳,布此惊天大局,万分不易。 沈清让虽然平日里没有怎么尽过国师的责任,可是这阴谋都摆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就再也不能熟视无睹,而且,很明显这个阴谋是一位高人所设,普天之下,或许能解开这歹毒之极阵法的人,也只有他沈清让一人了。 他将阵法看了又看,将所知的世内世外高人想了又想,最后只能摇头:“我想不出有谁,此阵之险,超乎寻常,布阵之人,若非有极为高深的法力,又不惜性命,是不能完成的。” “不惜性命?”傅问渔皱眉。 “夺天地之造化,是要折寿的,布下此阵,恐怕要折上百年的元寿,有谁经得起这等阳寿折损?” “你确定吗?”傅问渔的目光有些怪异。 “我当然确定,若世上有此高人,我不可能不知道。”沈清让认真地说道,不明白傅问渔为什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傅问渔还想再问什么,方景城踱着步子进来:“的确没有了,天底下不会有比沈清让更懂得星象天命之事的人,看来我们的那位萧皇后,是另有造化。” “大概是吧。”傅问渔微微低头,她知道方景城是在刻意打断她,大概有些话,真的不好对沈清让讲。 方景城笑看着傅问渔,又望了望沈清让:“这阵法能破吗?” “不能,此阵法已与天上星宿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破,只能化。”沈清让没有查觉傅问渔与方景城的异样,他全心全意地看着那副阵法,他不爱管天下事,但这个事,却由不得他不管了。 千洄在一边抽抽嘴角:“别闹了师父,什么叫夺天之造化,就是这玩意是跟天道扯在一块儿的,我们以人力想撼动天道,这不扯吗?” 她是想说,师父你不要再玩命了,就算你把所有的阳寿都折在这里,你也破不了这星宿图,玩了命也没有任何意义。 傅问渔抬起头笑了一声,推着千洄往外走:“你让你师父看一看能不能有办法,别吵着他了。” 千洄并不是很想跟这位傅小姐独处,所以她在轮椅上挥着爪子:“你要干嘛?你放开我!我跟你讲,你不要欺负残疾人啊!” 傅问渔不理她,一路推着她到了外面,蹲到她跟前:“我要你替我算一个人。” “又算?”千洄怪叫着往后一倒,上次给她算,算了个肖颜开,一群人差点没被肖颜开玩死,这一回又算,天知道要算谁? 傅问渔不管她的不情不愿,只在她掌心里写了个名字,千洄手一痒把手指那一掐,然后说道:“这人死了。” “你确定吗?”傅问渔疑惑地问道。 “确定啊,星象都没了,只有死了的人才没有星象,否则就像你跟城王爷之前躲在海岛上,虽然星象一片模糊,但星象总归是在的,这东西骗不了人。”千洄很肯定地说道。 “所以星象这种东西,是不可以伪造的是吧?”傅问渔再次问道。 千洄觉得她作为国师接班人的权威受到了挑衅,所以有些恼怒:“你说你这个人,人死了就是连气儿都不喘了,这玩意儿怎么伪造?而且星象对应众生,众生难逃六道,六道终归轮回,这是秩序法则好不啦!人力哪里可以改变世间万物运行的法则,你说怎么伪造?飞上天去把星星给摘了啊?” 她劈头盖脸一大堆,傅问渔听得摸了摸耳朵,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嘛,这姑娘,这么跳脚干什么? “好了好了,你最厉害了。”傅问渔很是敷衍地夸着千洄。 “那是,本神算子可不是吹的。”千洄很得意地挑眉,又加了一句:“不过这人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我是不是认识?” 傅问渔没有回答,只是刚想说话,又被千洄堵了回来:“不要告诉我师父是不是?” 傅问渔点头。 “没问题,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跟城王爷准备什么时候拜堂啦!麻烦你们快点拜堂好不好啦!”赶紧拜堂让我那个傻兮兮的师父死心啦,真是烦死人了。 傅问渔抚额,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倒是落得站在一边的方景城笑得肩膀发抽,低着头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傅问渔找他麻烦。 只是傅问渔一句话,便让方景城的心情凝重起来,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保证不会被外人听去。 “萧皇后的目的,不是得天下,是毁天下!” 第三百一十一章艰苦游说 萧皇后修行宫十八座,座座奢华精美,耗尽国库银钱,四处搜刮民脂,十八行宫对应十八星宿,如十八把利剑直插祈国皇宫,这个祈国的心脏。 作为替萧皇后主理修建行宫之事的的工部尚书韩峰,他就不可能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么,作为一个祈国的要臣,他帮萧凤来做成此事,犯下的便是叛国之罪!这不是阵营选择的问题,而是背叛了整个祈国,甚至整个天下! 韩峰大概是以为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所以被傅问渔揭穿的时候,他的脸色很白,手也有些轻颤,死死地盯着傅问渔:“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傅问渔与他说了很久的话,说得有些口渴,细喝了一口茶,这才缓抬眉眼:“韩大人,我们是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便绝不会让萧皇后得逞。” “你们?”韩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很苍凉又悲愤:“就凭你们?你们可知,萧凤来为了促成此局枉杀了多少人命?你们又如何能知,这夺天阵法将整个祈国囚禁,凭你们,有什么能力阻止得了她!” “我何尝不知,她此举是在埋葬祈国?但蝼蚁尚且偷生,既然我阻止不了,我自然会选择投奔萧皇后!否则必将跟你们一样,死在她手里!”韩峰低头狠声自语。 早先时候,他也是个好官,可是好官也是要活命的,眼看着祈国将覆,天下将乱,他不过是要替自己找条出路罢了,他有什么错?他什么错都没有! “良禽择木而栖,我对韩大人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并无指责的想法,不过,你也说了,你只是想求一条活路,那我可以告诉你,投奔萧皇后,绝非是活路。我今日发现得了这阵法,明日就坏得了她的阴谋,韩大人,你是否该考虑重新选择阵营?”tqR1 对于韩峰的选择,傅问渔根本懒得多加责难,每个人面对逆境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有的是奋起反抗,有的是顺应时势,韩峰不过是顺应了时势而已,傅问渔不必对他往日的做法有何看法,没必要。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你纵是天之异人又如何,他纵是丰国战神又如何?你们若是有办法,丰国战神岂会沦为我国质子!”韩峰阴冷地看着方景城,并不为傅问渔的话所动。 傅问渔觉得这个人顽固得好让人生厌,于是语气也就不再客气:“可以,韩大人你若是觉得这么想好受一些的话,你就这么想好了。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贾瞒在未有我的同意前,绝不会再给你半个铜子儿,没了钱你这个工部尚书也就做到头了,你说萧皇后会不会留一个废物在身边?” “你!”韩峰又要冲过来,但却碍着方景城,不敢有何动作,只是狠狠地盯着傅问渔。 “我什么?你口中的质子可是将贾瞒拿在手里了的,也是你口中的质子将韩大人你的底细捞了个干净,我们地位如此不堪的时候尚能成此事,我们会怕一个萧皇后?笑话,韩大人你这会儿若是下不了决心彻底背弃萧皇后,至少也该为自己留条后路,我这个人很仁慈的,总是给人后路。”傅问渔大言不惭,臭不要脸,方景城都要听不下去了。 “后路?”韩峰显然不相信傅问渔满嘴胡说八道,所以冷冷嗤笑,“谁人不知丰国傅问渔手段歹毒,弑父杀姐,你这样的人会给人留后路?” 傅问渔很是坦然地应下韩峰的“夸奖”,甚至还能带些笑意:“韩大人,按我个人的脾气肯定是不乐意看到你这样的败类活在世上的,可是温太子手下缺几位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帮手,他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很愿意帮他一把。” “太子一无所有,凭什么让我帮他?” “凭他有我们。” 傅问渔的好脾气用光了,她来找韩峰,是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的,跟他废话这么久,无非是在一点点击垮他的心理防线,现在到了摊牌的时候,傅问渔便显得咄咄逼人。 “韩大人,我与城王爷在此,代表的是丰国,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倾丰国之力助温太子执掌朝政,贾瞒也好,你也好,只是我们这一过程的一个个步骤而已,你若是不依,我们有一万种让你立刻死去,留你到现在,无非是你还有些用处,你若是自己不要这用处了,那么,仅修建十八行宫祸害祈国之事,你就难逃死罪!更不要提,你早晚会是萧凤来的弃子!” 韩峰紧咬着牙关看着傅问渔不说话,目光狠辣,似乎想看穿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计谋在等着他,也像是在想着她与宫里那位萧皇后,到底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方景城给傅问渔倒着茶,弹了弹她额头:“为着一个外人把自己气成这样,你说说你,想些什么呢?” 傅问渔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方景城好笑,提了提袍角,望着那位已有些崩溃的韩大人,很是温和:“韩大人,内子脾气不好说话有些暴躁,你莫生气,我们也并未叫你立刻背叛萧皇后,无非是想让大人看一看,谁更值得你忠心追随。” 韩峰退了一步,重重跌坐在椅子里,他想前些天上朝,栾二千那个大嘴巴在朝堂上当着众臣子说,太子殿下温琅对韩若若百般讨好,是为了拉拢他的事,这话传到了萧凤来耳中,未过多久萧凤来便叫他去凤仪宫。 那天的萧凤来像是发了疯了一般,大红的衣服在凤仪宫如扬起的火,冰凉的红色指甲抓着韩峰脖子,像是恨不得活生生掐死他,却笑得妖媚如狐:“韩大人,听说你要投靠太子殿下?” 韩峰哪里敢?他求来求去不过求活下一条命来而已,故而连连摇头求饶,萧凤来不肯信他,逼着他在地上跪着爬了三圈又学狗叫,萧凤来狂笑出声,笑得都要流出眼泪,脚上的铃铛疯狂作响,一脚踩在韩峰的下身:“韩大人啊韩大人,好说当年你也是个忠心耿耿的一品大臣,何以沦落至此?” 韩峰不敢回话,他受萧凤来的羞辱不止一次,朝中百官鲜少有未受她折磨的,不管是忠于她也好,违逆她也好,只要哪天她心情不好了,就要拿人出气,不把人当人。 他曾亲眼看着先皇后被萧凤来虐杀至死,那个女人不说好与不好,但总归是一条人命,萧凤来却如同对待牲口一般百般折磨凌迟,活生生将先皇后虐待至死! 这样疯子一般的萧凤来,韩峰怎敢轻易背叛? 更不要提萧凤来势大已不可挡,一个温太子,真的能与她抗衡吗? 不是韩峰不肯相信傅问渔,是他根本看不到这个世间还有任何希望,这天下,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突然喃喃自语,似对方景城和傅问渔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当年若是太子殿下有本事,能对付得了萧皇后,我何至于如此?本朝皇帝沉迷美色,事事以萧皇后为先,我眼睁睁看着好好的一个祈国,落入妖妇之手!我若是有办法,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现在她已彻底得势,太子殿下更不是她的对手,避其锋芒尚还能保得一命,再与萧皇后缠斗,我看,太子殿下的命只怕也要丢了,更何况我?我不过是想活下来而已,再卑贱的活着,也比死了好!” 这位可怜的韩大人说着竟淌下几滴老人浑浊的眼泪来,能做好人的时候,谁也不想做坏人的。 “韩大人不必说得这么可怜,我们一再说过了,只是来给你一个多的选择而已。到底你是要继续忠于萧皇后,还是要转投温太子麾下,以后你再慢慢做出决定。不过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萧皇后的耐心可不像我这般好。”傅问渔悠悠开口。 门外突然传来韩若若的吵闹声,她提着一根木棍就要冲进来找傅问渔麻烦,韩峰视若无睹,他对韩若若的不喜欢不疼爱并不做半点掩饰,从本质上来说,韩峰他只爱自己,家人,朋友于他而言都不是很重要。 忠心为官,也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仕途更顺畅,并非为天下百姓请命谋福祉。 韩若若嘴里叫骂着“贱人”“下作”之类的词,她不知道坐在府上的这个女人是何来头,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她是要嫁给温琅做太子妃的人,天底下除了萧凤来便是她的身份最为高贵,而且这门婚事还是萧皇后亲自指的,温琅又对她百依百顺,她自然无惧任何人。 真好啊,这样愚蠢的人,活得如此的肮脏。 傅问渔细看着这个满脸横肉,又作又恶的韩若若,看着胖成球一般的身子挤进门,满脸的凶恶之相,手里还沾着一些血,不知是哪个可怜的下人被她又收拾了一顿,那些中伤傅问渔的话根本伤不到傅问渔,她听着只如清风过耳。 傅问渔看着她无动于衷,方景城却不许任何人如此侮辱傅问渔,所以不过手一抬,一只茶杯打在她腿上,她肥硕的身子轰然倒地,像是要把地板砸出一个坑来一般,重重摔在傅问渔脚下,嘴里还要污言秽语,小开抓起桌上一把茶点一下子塞进她嘴里,糊了她一脸,让她闭嘴。 傅问渔看着韩若若的百般蠢相,看得心生欢喜,看得眉眼轻抬,看得……很是满意。 第三百一十二章我的永生 傅问渔带着小开去的第二个地方,是贾瞒那处。 她答应了贾瞒要替那位蕉美人看一看脉就不会食言,毕竟傅问渔并不想与贾瞒为敌,这样一尊活财神,能拉拢是最好的。 蕉美人系了面纱,小开搭了条丝帕在她手腕上,几番轻抬手指,几次少年眉头微皱,看着蕉美人似有不解:“这位姑娘是寒毒攻心,按说如果早些时候就进行医治,不该拖到如此难缠才是。” 贾瞒正在喝茶的手一停:“是我。” 小开奇怪地看着她:“怎么说?” “那年海啸正赶上冬天,她为了救我在水里泡了整整三天,之后就大病了一场,我带着她到处求医,却无人愿意为两个穷得全身上下摸不出一个铜子的小姑娘看诊,一再拖延下来,这才寒毒攻心,是我对不住她。”贾瞒低声说道。 傅问渔便有些了然,所以贾瞒才这么喜欢钱,这么爱赚钱,她是穷困怕了,穷这种猛禽恶兽,可以吞噬性命吞噬灵魂。 “能治吗?”傅问渔问小开。 小开为难地皱着眉头:“很难讲,这位姑娘现在已经不止是寒毒这么简单的问题了,她气血已虚至极处,又因为吃过太多药,药性沉在她身体里,是药三分毒,这对她身子大为不利,颇是棘手。” 贾瞒紧张的神色转为无奈,苦笑了一声掩着额头不让人看到她的脸上的泪滴。 蕉美人拉着她衣袖笑盈盈道:“你这是做什么,人皆有一死,反正我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很赚了。” 小开扯了扯傅问渔衣摆,小声地问:“问渔姐姐,这个病人很重要吗?” “也还好,怎么了?”傅问渔拉着他坐下。 “其实非要治也是可以的,就是有些凶险,我怕那位贾老板不答应。”小开有些为难道。 “说说看怎么治?” “她这个是寒毒嘛,以毒攻毒是最好的方法,我可以调些极烈极阳的药,让她喝下去,可是她身体太虚了,我怕承受不住药性,应该以前也有大夫想到过这种法子的,没有用上,都应该是怕这药性还未发作,那位重病的姑娘就先受不住去了。”小开低声在傅问渔耳边说着。 “如果不治的话,她还能活多久?” “她现在用回心蛊吊着性命,但也只是回光返照,我看她脉象之细弱,大概,就这几个月的事吧。”小开不管怎么变,但他心底的善良都还在,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难过,他有一颗真正慈悲的心,那是医者父母心。 “你想试试看吗?”傅问渔望着小开的眼睛,是的,这双眼睛再不如当初那般纯粹干净,有了一些沉稳和历经世事后的痕迹,但她仍然喜欢,她多喜欢小开啊,多喜欢这个善良天真的少年。 小开果不其然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我看得出她们不是坏人,也对问渔姐姐你很有帮助,能救,当然是最好的。” “好,我来说服贾瞒。”傅问渔捏捏小开的脸颊,他眉眼彻底长开,脸上也不再肉乎乎的,开始有了明显的轮廓。 蕉美人又犯了病下去休息了,小开在翻看着以前蕉美人喝过的药方,方景城要赶回去与温琅安排韩峰的事没有跟来,傅问渔便与贾瞒再次独处。 这座巨大如世外仙境一般的山庄看上一天也看不完,它处处都透着用心与讲究,便是依湖而建的栏杆都刻着精美的花纹,四处都可见开得热烈的美人蕉,但这个山庄,他缺少最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人气。 这里精致如画,也真的跟副画一般,没有丝毫活力。 “你说要用蕉美人的命去赌一个并没有把握的药方?”贾瞒看着傅问渔,像是不能相信她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一般,“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的愤怒在傅问渔的意料之中,所以傅问渔并不惊讶,她只是欣赏着这个漂亮的山庄,淡声说道:“可是你这样让蕉美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将她圈养在这里,不让她受任何风雨,也不让她去任何地方,每天都面对着这同样的景致,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断了她所有的精彩,贾老板,这就是你保护一个人的方式吗?” “至少她活着!我是为了她好!”贾瞒有些恼怒的样子,蕉美人是她的软肋,是她不管多强都愿意为之低头的心头之痛,她何尝不愿意让蕉美人如其他人一般快活自在地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危险,蕉美人的身体如何受得住? 那就为她起一座山庄,盖一房玉楼,挡开所有的危难,她活着,就好啊! “那你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走出这山庄,想不想去街上听一听折子戏,买几匹布回来绣花样,想不想看一看人来人往是什么样子,书里所说的繁华夜市又是什么样,你有问过她的想法吗?” “她的身子连走几步都难,我怎么可能让她冒这些危险?” “这只是你认为而已,与其在这里苟延残喘着等死,何不在活着的时候尽量精彩?” “如果是少将军,你会舍得让少将军就为了看一看外面的精彩,早早死去吗?” “我会,我会陪他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做很多事情,我会陪他上刀山下火海,我会……然后在我的余生,就有足够多的记忆,可供回想,可以度过漫长而寂寞的……永生。” 她说着停步,回首,看着贾瞒:“我是天之异人,我能活到与日月同岁,天地同寿,所以贾瞒,我有足够多的资格告诉你,我会。” 这是傅问渔一直刻意回避不去想的问题,这与她的性格不符,她从来直面难关,但这个难关太难过了,难到只要想一想,都会升起绝望的无力感,纵使赢得了一切,却始终赢不过上天的戏弄。 凡人寿命不过百余年,而她却能与天地同在,她没有想过在方景城死去之后为他殉葬,她也知道方景城不会愿意自己随他而死,可是永远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活到岁月的尽头,要有多大的勇气才参承无数次的生离死别? 那么,在彼此还在一起的时刻,就努力珍惜,努力相守,努力为了所爱的人,活成最精彩的样子,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既然命运写好了结局,至少他们可以把握现在。 贾瞒望着傅问渔,她看到傅问渔眼里有些盈然的泪光,她不是天之异人,她不能感受那种对永生的恐惧,她只是在一刹那间为这个女人折服。 大概没有几个女人比贾瞒更有资格去骄傲与肆意,她是天下第一商,她拥有无边的财富,就连旁人畏之如鬼的萧凤来也对她低一低头。一个女人,她已经在行商的这条路上做到了最高最好。 可是突然的,她就是有些钦佩傅问渔,那种面对命运时的悍然和勇敢,对既定结局的坦然承受,不呼声喊痛,是贾瞒不曾有的,她眼看着蕉美人一日虚弱过一日,除了会躲这华丽的山庄里,给蕉美人自以为是的保护之外,什么也不曾做过,也不敢做。 爱是保护,爱更是放手。 “我答应你,也请拜托小开大夫,倾尽全力。”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不管是医术,还是医德。”傅问渔轻笑,望向正坐面湖心小筑里认真翻看蕉美人病史的小开。 少年他眉目清俊,神色专注,少年他一点点长高,高过自己,少年陪她侍花弄草,听她胡言乱语。可是突然啊,傅问渔不想他再长大,时间可以慢一些,陪他们的时间长一些,不要只有短短几十年,那之后一个人的永远,要怎么捱得下去? “你将此物带去给韩峰,他便会相信,我已是你的人,傅小姐,这是一场我从未做过的豪赌,你不能让我输。”贾瞒解下腰间一个佩玉,是一块很普通的玉牌,丝毫不出色,与贾瞒这天下第一富的身份极不相符。 这是贾瞒赚来第一桶金后,与蕉美人一起挑来给自己买的礼物,多年佩戴,从不离身。 这个女人,她不止有着男人的能力和魄力,她还有着比男人更高贵难得的守信,她未必会彻底愚忠于傅问渔,但她不会再与自己钦佩的人作对。 傅问渔接过还带着贾瞒体温的玉牌,贾瞒还不知道,她已经先去了一趟韩府,不知道那个只救活下来的韩大人被她与方景城打成了筛子一般,但贾瞒愿意这么做,依然让人傅问渔有些欣慰,至少百般努力,并没有白费掉。 她打了个手势,花璇从不知何处的地方出来,拱手:“小姐?” “把这个带去给方景城,他用得上。”傅问渔说道,大概他与温琅此时正在准备一场不大不小的麻烦,这个小小玉牌会是小小助力。tqR1 傅问渔又看着贾瞒:“我需要借你霓裳衣庄一用。” 贾瞒抬手笑道:“听凭傅小姐吩咐。” 第三百一十三章素手裂帛 花璇握着那玉牌找到方景城时,方景城正与温琅在商量着什么事,两人神色认真,气氛融洽,眉飞色舞。 她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了?这是什么?”方景城看见她站在门口半晌不出声,叫她进来,接过她手里的玉牌。 “这是贾老板贴身之物,是傅小姐拿过来让我给少主你的,说你肯定有用。”花璇闷声道。 方景城放好,这东西的确有用,反正韩峰现在只差最后一击,这些东西算是当额外的助功了,但是花璇为什么要苦着一张脸? “少主,过几天睿陵城有个烟花会,你带小姐去看看吧。”花璇突然说道。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方景城并未在意花璇的情绪,依然与温琅商量着事情。 花璇突然走到方景城跟前,拦下他们专注的目光:“少主,小姐这些天很辛苦,人都瘦了些,你若是有得空,带她去放松一下吧。” 她只是难过,天之异人的傅小姐,要一个人活到永远那么远,而他们这些人,都不可能陪她那么久,就算是少主也不行,那这样的一辈子,要怎么过得完?而她竟然从来不对别人说,若非今日听到她与贾瞒的对话,花璇怕是怎么都看不穿傅问渔心里的那些痛苦。 方景城多看了一眼花璇,认真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温琅摇了摇扇子,看着有些强忍抽泣离去的花璇,笑道:“我记得这丫头可是喜欢你的。” 方景城睨了他一眼:“去找韩峰,让他进宫。”他说着把玉牌扔给温琅。 握住玉牌温琅笑了一声:“这事儿成了,我请你们喝酒,烈儿娘。” 韩峰见过那玉牌之后,彻底相信了贾瞒已投靠温琅的事实,或者说,是投靠了傅问渔,他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底气,终于还是应了温琅的话,进了宫。 他不喜欢与萧凤来独处,萧凤来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法子折磨他人,每一次进宫之前,都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 萧凤来晃着脚上的铃铛看着神色局促紧张的韩峰,暗想着真不能怪她看不起这些男人,没一个是有种的。百无聊赖之际,她摆弄着艳红的指甲,微哑慵懒的声音发问:“韩大人何事要见我?” 韩峰想了许久,这才慢慢说道:“前些日子兵部栾二千栾大人来找微臣,说是要给军中将士准备今年秋冬的棉衣,微臣想着此事也合情合理,便准备去操办此事,但不曾想……” “有话就说!” “不曾想,国库里的银子和备用都不足。” “贾瞒呢?” “贾老板近日来好像一直在准备别的事,所以并未回复微臣的信。” 韩峰能爬到工部尚书这个位置,就足以证明他这个人极不简单,不过三三两两几句话,便已将贾瞒的变化隐晦巧妙地带了出来,那么等到以后韩峰他再说自己想办什么事儿,没有银子帮不到萧凤来的时候,依然可以拉出贾瞒做借口。 他有些想投诚于温琅,但依然没有将路一下子堵死,若是温琅失败了,韩峰也不算是背叛萧凤来,他可以说他做事不力,是因为贾瞒的原因。 当真是个奸滑的韩大人。 萧凤来踢踏着步子,随着铃铛的轻响走到韩大人身边,仔细看着韩大人的脸色,慢慢问道:“她在忙什么?” 冷汗一下子爬满了韩峰后背,又惊又怕,却不敢逃,只能麻着头皮说道:“在……在为小女与太子的婚事赶制嫁衣。” 萧来凤眼中寒光一闪,逼近韩峰,声音也低哑:“你再说一遍。” 堂堂祈国第一商,会亲自为一个与她丝毫关系都没有的人赶制嫁衣! 韩峰连退几步整个人都差点趴到地上,颤抖着声音:“回皇后娘娘话,贾老板的霓裳衣庄正在为小女的婚事赶制嫁衣!” 铃铛疯狂作响,萧凤来一脚踢在韩峰身上,锒铛越响,她脚下用力越是厉害,韩峰满腹恨意与惊怕却不敢如何,只能硬生生忍着萧凤来不知怎么冲上来的怒火,紧咬着牙关不出声。 “你很想把你女儿嫁给太子吗?”萧凤来踢得累了,一把提起韩峰的衣服,狠声问道。 韩峰低头不敢看萧凤来脸色,咽下嘴里的血,回话道:“微臣不敢,只是,此事是皇后娘娘亲自指的婚,微臣也是奉命行事。” “我叫你把你女儿嫁给太子,可没叫你连着整个韩家当嫁妆一并送入太子府!”萧凤来邪笑了一声,指甲划过韩峰的脖子:“怎么,受不了我对你的好,想去太子殿下那里找快活了?” “微臣万万不敢!娘娘明查!”韩峰急着应话,却始终不敢抬头看萧凤来的面容。 “你不敢?你不敢为何急着要将你女儿送进太子府!”萧凤来手中用力,掐住了韩峰的脖子。 “娘娘,此非微臣之意,是太子殿下几次三番来找微臣小女,微臣也不敢拦太子殿下啊!此婚事本也是娘娘的意思,微臣只能任由太子殿下与小女来往日益频繁,这一切,微臣都是照着娘娘的意思做的啊!娘娘!” 大概是真的怕极了萧凤来,便生出了逃的想法,韩峰终于将最重要的一段话说了出来,这些话是方景城唯一要他说给萧凤来听的,温琅忍气吞声那么久,无非是激得萧凤来妒火中烧,但总是需要一个最有力的人来传达,而韩峰,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韩若若的父亲,他更是萧凤来的棋子,他的话比任何人都具可信性。 但韩峰不知道的是萧凤来她喜欢温琅,他以为这番话是救命稻草,是啊,娘娘,这一切都是您的意思,微臣只是忠于您,听从您,让韩若若可以顺利地嫁给温琅太子,好让温琅太子上我们的贼船,一起攻打丰国,再也不能与丰国的少将军和傅问渔成为朋友,不能借助他们的力量,娘娘,我是如此的忠心,您不能冤枉我了啊。 韩峰他不知这番以表忠心的话足以让萧凤来对他生起一万分杀心。 萧凤来几乎要捏碎韩峰的脖子,狠狠将他扔到墙上,还撞碎了一个白玉屏风,摔得韩峰七荤八素找不着北,只听得到萧凤来暴怒的喝声:“滚! “是,微臣这就滚!”韩峰连滚带爬。 “韩大人,背叛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身后莫名又传来了萧凤来的声音。 “微臣不敢!”韩峰深勾着头,眼中闪过一些异色。 萧凤来的反应竟然跟方景城他们猜测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按说不应该,萧凤来控制朝中众臣的手法可谓残暴,几乎没有人什么敢起别的心思,一直被萧凤来死死地拿捏在手中,可是萧凤来竟然会担心韩峰背叛她? 还是说,她有别的愤怒,只是拿这件事做借口掩饰?韩峰想不明白,因为他永远不能想象,萧凤来竟然会爱上温琅! 韩峰一身是伤地滚出凤仪宫,他前脚刚走未几步,后脚就有人跟进来:“娘娘,贾老板的霓裳衣庄送了东西给娘娘过目。” 萧凤来还在低头玩味着地板上的几道血迹,听到贾瞒的名字干脆坐在地上半躺着身子:“什么东西?” 宫女回话:“贾老板说,太子大婚乃是娘娘亲下的旨意不可马虎,她与娘娘素有来往更应尽一份力,故而赶制了件衣裳,给娘娘过目,以贺太子殿下与韩府小姐良缘天成。” 良缘天成? 好个良缘天成! “呈进来。” 几个下人托着一个颇大的托盘走进来,上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件衣服,颜色正红,一如萧凤来身上的火红裙摆。 她伸脚一踢,那托盘飞上天,叠好的衣服也在半空里飘散开来,那是一件做工极其华美的——嫁衣。 韩若若是太子妃,便配得上用正红的颜色,它在半空里缓缓打开如一朵娇艳的花热烈绽放的模样般,舒展,轻曼,蜿蜒,还有惊心动魄的美艳。 每一个温柔起伏的弧度好像都在张牙舞爪地嘲讽着萧凤来,宽大的袖子应该能荡好一片妩媚深情,还有波浪般曲折的裙摆,穿着它起舞,应该能跳一曲世间最惊艳的惊鸿。 这是嫁衣,这是韩若若嫁给温琅时,要穿的嫁衣。 这样好看繁美的一件嫁衣,若是穿在韩若若那肥得跟猪一样的女人身上,才是真叫糟蹋吧? 半空中的嫁衣缓而慢地落到了萧凤来身上,盖住了她的脸庞,就如一张巨大的红头盖。 萧凤来在这巨大的红头盖下一动不动,像是凝成了一尊石像一般,有几阵风不甘沉寂地掠过,扬起一点点嫁衣的边缘,可以窥见萧凤来美艳嚣张的脸上密布寒霜,妖媚如狐的眼中,恨意滔天。 她突然开始放声大笑,在这嫁衣之下笑声大得似要穿透屋顶,下人们立刻退下不敢久留,谁都知道,萧皇后一笑,总是要杀人。 这一回的萧凤来没有追着下人们要取他们的性命,她只是一个人笑了很久很久,笑得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笑声连绵不绝地传遍了整个皇宫,回荡在这寂寞宫廷的上方,惊得鸿雁南去,惊落满院繁花,惊得下人纷纷远走不敢靠近。 远处的皇帝听了十分欢喜,怀抱着几个美人痴痴望着凤仪宫的方向。 在那座天底下最华美奢侈的凤仪宫里,萧凤来笑得几乎身子都在发颤,然后两只秀白的手十支红色的甲,轻轻握住了那件嫁衣——嘶啦! 素手裂红裳!tqR1 第三百一十四章她凭什么 当你看不清事情的走向时不要着急,因为只要等上一等,就会有令人惊喜的局面出现。 这是温琅在跟傅问渔和方景城相识许久以来,学到了最重要一条。 他们两人做事情,总是东一下,西一下,这边贾瞒与蕉美人,那边韩峰与韩若若,前面还叫温琅去讨好那又作又丑的韩若若,他们好像在四处抓瞎一般胡来,看似每一件都毫无关联。 但是,当所有的事情最后都会汇聚在一起,就像千万条河流最后总会归于大海一般。tqR1 他们两个小心又缓慢地从各个地方用力,慢慢地推进成他们想要的结果,最后当所有的力量一碰头,便爆炸成称心如意的样子。 爆发点在凤仪宫,当宫里传出消息来,说萧凤来怒不可遏,差点杀了韩峰的时候,温琅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望着天上的明月轻声叹息。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软软绵绵问他,最近这些日子,好像一直看太子殿下不开心。 温琅自斟自饮,喝得微醉:“从萧凤来下旨让我迎娶韩若若开始,真正设局的就是他们,萧凤来,彻底被他们两个玩了一把。” “太子殿下,你在说些什么呀?”软软绵绵听不明白。 温琅便像是自言自语:“先是让我对韩若若好,激起萧凤来的不满,接下来贾瞒,用尽一切手段让贾瞒归顺他们二人,断了韩峰的银子,也就是间接要挟萧凤来,再是是韩峰,有了贾瞒在手,韩峰便是手到擒来,今日韩峰进宫见萧凤来,等于清楚地告诉了她,我将心甘情愿迎娶韩若若,贾瞒愿意与我合作,韩大人……哈哈哈,韩大人以为他聪明,实则又被傅问渔推得离萧凤来远了一些,最后,好一件嫁衣,一件从贾瞒霓裳衣庄出来的嫁衣,终于让一切事情回到原点,那就是萧凤来对韩若若的不满,甚至嫉妒,彻底点烧了她的妒火。” “太子殿下,好复杂啊,软软听不明白。”软软挠着脑袋,她们还是更喜欢杀人玩。 温琅弃了酒杯提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如此精密紧扣,一步一步,萧凤来,岂是他们的对手?我祈国太子之位,何愁不稳?” “那为什么太子殿下不开心呢?”绵绵疑惑地问道。 温琅低声发笑,几滴酒晒在他浅紫色的长袍衣襟上,他自问:“是啊,我为什么不开心呢?” “是因为未来的太子妃娘娘总是与丰国的少将军在一起吗?” 温琅醉眼朦胧,揉了揉绵绵肉乎乎的脸蛋,奇怪地笑起来,却不再说话。 为什么,傅问渔,你为什么是与方景城站在一起完成这一切?难道我就不可以吗?我就办不到这些事吗?我也可以啊。 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方景城? 是不是因为他愿意为了你去赴死?只要愿意为了你而死,你就会同意吗? 不,你只是只看得见方景城而已。 傅问渔,我会得到你,无论代价如何,我都要得到你!方景城若要死,就让他去死吧! “绵绵,你去与软软,将公主接回来。” “公主?长贤公主,温琳?” “对,长贤公主,温琳。” 月色凄凉,韩若若死状凄惨。 她甚至都不能发出声音哭喊,萧凤来早就拔了她的舌头,满嘴的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韩若若她哭得满脸的泪水和血水,挣扎着想要逃走,萧凤来提着她肥厚的身子砸到地上,激起了一地的薄薄灰尘,而她的笑声与韩若若的无法出声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她笑得很猖狂,一边笑一边用刀子在韩若若身上来回比划:“你说我先割你哪里的肉好?你竟然敢妄想温琅,你算什么东西!” 韩若若想磕头求饶,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不是皇后娘娘让自己嫁给温琅的吗?她哪里有妄想过温琅,她最多只是想进宫做个妃子,如皇后娘娘这般艳冠天下。 而这个自己崇拜,自己仰慕的皇后娘娘,明明是她指的婚事,为什么要杀自己? 萧凤来当然不会给她答案,萧凤来只是要发泄她滔天的恨意和怒火,便找上了此时她最痛恨的韩若若。 温琅对着这样一个女人都可以低三下四,百般容忍,却偏偏连看都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凭什么?她韩若若凭什么对温琅又打又骂,百般欺辱!她有什么资格对温琅不敬! 自己欺得他,自己辱得他,可是这韩若若,她算哪根葱,居然敢对温琅行唾面之事!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温琅他也能包容,也能为了利益与之相好,可他对自己呢,避之如蛇蝎! 那就让她去死好了,这种垃圾,活在世上本就是让人看着生厌的玩意儿。 萧凤来有些分不清,她厌恶这韩若若,到底是因为温琅对她的千分容忍,却对自己万般冷漠,还是因为韩若若不知死活,对温琅处处刁难羞辱,又或者两个原因都有,她只是想杀人,想杀了天底下所有人,只留下她与温琅两个,到那时候,或许他就愿意看看自己了吧? 所以她带着一身韩若若的血,一袭火红的衣裙,一双滴血的手,来到了温琅的府上。 温琅喝多了酒,便醉得睡倒在院中花树下,银色的月光照在他俊朗贵气的脸庞上,修长的四肢半掩在落花中,满头青丝洒了一地,浸过酒水的嘴唇红润清亮,这样好看的温琅,萧凤来怎么舍得让别人? 萧凤来轻轻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睛想与他睡在一起,一袭红衣与紫衣纠缠,她嘴角还有些满足而甜美的微笑。 胸口来了一人,温琅下意识去抚过胸口之人的长发,醉梦里看到了傅问渔又娇又蛮的样子,轻声呢喃:“傅问渔。” 萧凤来那双微合的美目便霍然睁开,咬得牙根作响。 温琅抚过那头长发的时候,手上沾了血,浓稠黏腻,便醒了过来,一睁开醉眼就看到胸前火红的衣衫,猛地惊醒一把推开萧凤来:“你来做什么!” 萧凤来被她推得远离了好几步远,懒懒着身子像条诱人的美人蛇,玲珑有致,凹凸曼妙,支着额头靠着地面,笑得温柔,虽然她脸上全是血迹,但她的笑容依然温柔:“我来陪你睡觉啊,我把韩若若杀了,你开不开心?” “请母后自尊,半夜出宫,不合宫规!”温琅站起身来,拍落身上沾的落花,也拍掉萧凤来的气味,神色冷硬。 萧凤来恨毒了“母后”“儿臣”这两个词,恨得要找出最初叫这两个词的人的坟墓鞭尸三日才好,她猛然起身,惊飞了满地的花,逼近温琅:“我说过,我再听见你叫我一声母后,我就杀了傅问渔!” “你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是父皇的妻子,是中宫之主,儿臣不叫你母后,叫什么?姨娘吗?后娘?”温琅冷嗤一声,他便知道,有今日白天里的事,萧凤来必是要气得昏头发疯的,只是没想到疯到自己这里来了。 “你为什么连韩若若都可以忍,却不肯跟我好好说句话?我都替你把他杀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萧凤来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不要太过尖锐,虽然她已经要被温琅这副轻慢不屑的态度气得要发疯。 温琅却觉得好笑,跟这女人果真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冷冷道:“若不是母后将她指婚给儿臣,儿臣又哪里会对她百般温柔?” “我不过是想让你来求我!温琅,我就是要看到你来求我!你为什么不来,只要你求我一声我就可以把这门婚事解除,你竟然不来求我!为什么?!”萧凤来终于不再压着怒火,大声质问,不过这问的问题未免太过可笑荒唐。 她指望着温琅去求她,去服软,如今温琅自己把她的诡计破了,她便越发的愤恨发怒,这等变态的心理,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温琅不想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只是说道:“夜深了,儿臣就不请母后久留。”说完便转身,要去歇息,懒得看这疯女人。 萧凤来呵呵笑起来,绕到温琅前面拦下他去路,背抵在他房门上,手指轻轻划过温琅的脸庞,看他因为不悦而皱起的眉头莫名觉得快活,能刁难温琅的事,她都觉得快活,就跟将韩若若指给他看他气得要骂人的时候一般。 他会生气,至少证明对自己还是有一些感情的,哪怕这感情是厌恶与反感,但总好过什么都没有不是? 她轻言软语,声音里满是魅惑:“好皇儿,既然你如此孝顺母后,不如母后也帮你解一解情爱之苦,好不好?” 她神色妖娆,脸上身上还全是血,越发诡异,温琅看着有些反感,便不多看,越过她肩膀就要推门进屋。 “今日城中有烟火会,听说你心爱的傅问渔也去看了,你是这般的喜欢她,喜欢到骨子里,喜欢到连看都不看母后一眼,让母后想着好生厌烦,你也知道,你母后我这个人,一旦看什么东西不顺眼,总是想除掉的。” “你敢!” 温琅的厉喝声晚了一步,萧凤来她话说完便已足尖轻点快速离去,只留下一道艳红的背影。 温琅什么也不想,立刻跟上! 第三百一十五章你且试试 睿陵城的烟火会并不是什么大的节日,比不得花灯会之类的有名热闹,只是一些闲极无事的公子小姐们时不时聚起来浪费银子的事儿,但对看客而言,这是一场盛世流光,还不用费银子,只用出一双眼睛就可饱览奇景,人们对此还是很有兴趣,以及十分喜欢的。 烟火会定在护城河对岸,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分不清哪里星空,哪里是火光,斑斓璀璨,惹得沿河岸边年轻的女子们惊呼诧异,纷纷称奇,公子哥们便会贴心解释,这是一夜鱼龙舞,那是清梦压星河,再这么一对眼一抿唇,多少动人好听的情话便流淌如这河水一般,源源不绝。 烟火给这睿陵城涂满了繁华与昌盛的色彩,那些在灯火遮掩下的陈旧与腐烂,都显得卑微不重要。 毕竟,人们都喜欢看美好之物,对丑陋的东西有着天性的躲避。 方景城包了条篷船,备了些小酒与小菜,抱着傅问渔随着这小船轻轻摇晃,看着满天烟火,闲闲散散说着些絮叨话,偶尔逗得傅问渔脸红,他便得意非常。自打来了这祈国,他们两人便是成日的忙碌,忙得有时一天都打不到一个照面,难得有这等闲暇,方景城是恨不得将所有的温柔都放在眼中,那双眼睛如有星辰日月在其中,比这满天烟火还要璀璨迷人。 “唉,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花璇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艘小船上叹气。 杜畏偶尔会觉得好笑,明明花璇是喜欢少主的,当少主坠入天堑之渊时,花璇整个人几乎如同死去一般,却在这里期望少主与傅小姐永远这般恩爱恬静下去。他递了杯酒给花璇,坐在船头望着少主与傅问渔,说道:“生来注定便是乱世人,你怎能指望他们二人能有平静的生活?” “难道要这么乱一辈子吗?”花璇也坐下,握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酒杯里倒映的满天烟火与星光。 杜畏望着花璇侧脸,她自是比不得傅问渔容颜倾城的,她甚至还比不得普通女子那般清秀,因为杀过太多人,常年在暗夜行走,所以她显得飒爽硬气果敢利落,从未见她穿过宽大的衣服,总是贴身劲装,笔直修长的腿有力矫健。而他看过无数的女人,却偏偏喜欢上了这样一个花璇。 他没有回答花璇的问题,因为他了解方景城,他知道他的少主已拿一生做注,要守着傅问渔那个天之异人在他尚还活着的时候,平安喜乐,需要付出何等大的代价,是在少主那些温柔如蜜的目光里看不出来的。 他只是给花璇斟酒,不管这与她独处的时光是不是偷来的,能贪一时便是一时,她不喜欢自己,自己也没办法。 只是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厉啸! 方景城怀里抱着傅问渔,懒懒洋洋地看着烟火说着情话,目光微瞥,瞥见一抹火红的身影奔袭而来,他将傅问渔拥进怀里,足尖轻尖甲板腾空而上,抬手接住萧凤来要置傅问渔于死地的一掌。 他与傅问渔站在船篷上,望着连连急退的萧凤来,她在水面上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便大袖一挥掀翻一艘离她近些的小船,船上的人扑腾扑腾掉入水中,她赤着足,响着铃铛,站在翻了的小船上,邪笑着看着傅问渔与方景城。 “少将军可真下得去手,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在温琅那里受了一肚子气的萧凤来,好不容易找到傅问渔,想也不想便是一掌拍过去,却又被方景城拦下了,她心中郁闷恨意可想而知,却偏能笑得邪魅。 方景城不理这神经兮兮的女人,只是在傅问渔耳边轻声道:“这就是萧凤来,萧皇后。” 虽然与这位萧皇后暗中交手颇多,但这却是傅问渔第一次见到萧凤来,果真如世人所传那般,是位绝色妖姬。 有关萧凤来是如何美,如何妖,如何媚的,实在不必再作赘述,傅问渔看到这样一个女人的时候,都有些叹服,上天大概是将所有的恩宠都给了她,所以让她生就倾世容貌。 靠在方景城怀里,傅问渔由衷的赞叹一声:“真漂亮啊,怎么就偏偏看上温琅了。” 方景城让她逗得一笑,对着那萧凤来喊话:“我家夫人问你,如此美貌,为何偏偏爱上自己的儿子。” 萧凤来雪白足尖点着水,火红的身影掠水而来,停在方景城几步之远的地方,妖娆的眼神如有形,似要缠上方景城的身体一般:“那我不喜欢他好了,不知……少将军可愿做我的裙下之臣?” “我家夫人的裙子,比你的好看。”方景城才不理她,只是抱着傅问渔的手臂紧了一些,萧凤来身上的杀机如有实质,绝非是她表面看上去的这般千娇百媚的样子。 果然萧凤来眼中掠过杀气,踢踏着步子靠过来,声音慵懒如猫咪午后的撒娇:“你说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喜欢的男人你都要抢。” 傅问渔觉得这个黑锅有点大,那是万万背不得,所以轻笑一声:“我除了对我这夫君有兴趣要抢一抢,对别的男人可没兴趣,尤其是对祈国老皇帝没兴趣。” 此话方景城十分受用,听着通体舒泰,全身毛孔都张开,比吃了人参果还要舒服,所以他笑得眉眼都弯。 但此话气得萧凤来有些杀机凛然,傅问渔说对温琅没兴趣也就算了,居然敢提老皇帝,她竟然敢拿老皇帝的事来羞辱自己! 萧凤来此生事事都是极致,但却始终避不开一件最污秽的事实,那就是她必须依靠着那个半截身子进了棺材的老皇帝温霜,才得到今日这一切,就算她有一万个不愿意承认,也改变不了,她始终是一个七十一岁老头的女人这一血淋淋的事实。 这对高傲的萧凤来而言,是奇耻大辱。 这奇耻大辱此时被傅问渔揭开,更觉不耻,便恨不得要撕开傅问渔这张永远平平和和,万事不惊的面孔,看她向自己求饶,向自己曲膝! 她如狐眼一般妖娆的眼角跳了跳,藏在袖中的手握成爪,腰姿一摇一摆,晃晃悠悠而来,每行一步都似带着无穷无尽的媚意,看得人眼睛都花掉,她边走边笑,笑意里全是纠缠的血腥与妖媚:“傅问渔啊傅问渔,我不过是想让温琅来找我,跟我说会儿话,我也就把他跟韩家的婚事解了,你说你,为何偏偏要坏我好事?” 这话说得可笑,若真的那么简单她就能把婚事给取消了,傅问渔他们犯得着千般辛苦一步步组局,破了此事?萧凤来不过是不想提贾瞒与韩峰之事,又因为心头有妒火在烧,才将这隐藏着巨大祸心的婚事说得这般简单而已。 又或者,她纯粹只是想找傅问渔撒气,就像她虐杀了韩若若一般,因为温琅对她的冷若寒霜,要找傅问渔这个他心爱的女人出气罢了。 所以傅问渔给出的答案也显得粗暴简单:“温琅不喜欢你,你何必执迷不悟呢?” “傅问渔,”这句话触到了萧凤来心头之痛,她唇角微挑,挑起一个残忍嗜血的弧度:“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而傅问渔只是抬抬她向来冷硬的眉眼,对于生死要挟的话,傅问渔此生听过不知多少,萧凤来这一句,实在算不得有太大的杀伤力。 她对着这风情万种如蛇姬般的萧皇后微微一笑,眼角与眉梢,便缓缓爬上不露半丝寒光的锋机,这些锋机暗藏在傅问渔的唇齿与发间,静若于无,飘若于虚,无迹可寻,却无处不在。她安稳又清正,平和又淡漠,与萧凤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凤来是妖媚的,是张扬的,是肆意妄为的。 傅问渔是大气的,是沉静的,是不动声色的。 方景城爱极了这样的傅问渔,她是这样的定若磐石,不露悲喜,她稳稳地站在这里,便是大气从容的气势,并非鬼魅魍魉可与之相提并论。 他抬手相邀,对着萧凤来道:“你且试试。” 萧凤来那暗藏在袖中握成爪的手便探出来,直袭傅问渔面门,方景城冷笑一声,丝毫不放在眼中,一道柔和的力道将傅问渔送下小船,送到正严阵以待,以备不时之需的花璇与杜畏两人身边,只需一只手,便能独战萧凤来! 大概萧凤来真的是被气到了极处,所以她火红的衣衫搅动如起舞的火焰,与方景城一身玄衣打得难解难分,可是萧凤来的确不是方景城的对手,于是她渐露败色,几次要绕过方景城想直奔傅问渔而来,都被方景城轻巧拦去,渐渐的,方景城步子越来越稳,气势越来越定,萧凤来双手并掌,锁死了方景城。tqR1 “噗!” 方景城刚欲抬手相迎,却看到萧凤来一口血吐到自己眼前。 她似不敢置信一般缓缓转身,方景城便看清站在萧凤来后面的温琅,他长身玉立,风流倜傥,手握十九玉骨扇,摇得轻而缓:“我说过,你若敢动她,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凤仪宫。” 方景城轻抬眉,于萧凤来而言,大概没有什么比温琅这句话,更让她觉得生不如死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温琅异常 萧凤来是大笑着离开的,一如既往的,她笑得肆意畅快一般,顺手还毁去了几艘无辜的小船,最后手指沾着嘴角的血放入口中,舌尖轻舔细细品尝一番,对着温琅温柔说道:“你这么不喜欢我杀她,那我就不杀好了,你不要不开心。” “有病!”温琅骂了一句,他简直怕了,这个女人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构造,她想事情的角度和出发点为何如此怪异有病? 方景城觉得这种对话听来不好,有点像女儿诉衷肠,而他这个外人杵在这儿总是不合适,便施施然下去,走到傅问渔身边,顺手捡了几粒花生剥了壳喂到她嘴里——傅问渔爱吃这些坚果类的小吃。 “我看这萧皇后对温太子的感情,那是相当的深厚啊。”方景城笑着道。 傅问渔细看了方景城,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也是挺作孽的,萧皇后显然是个偏执之人,温太子被她缠上,还真不是福,是祸。” 两人正说着话,萧凤来已经离去,温琅一脸愁苦地走过来,左右看了看傅问渔:“没受伤吧?” 傅问渔摇摇头,有方景城在这里,萧凤来又怎么可能伤得到自己? “走吧,我说过这事儿成了请你们喝酒,喝酒去。”大概是温琅心里自己愁闷,需要找人做伴喝个一醉方休,傅问渔与方景城也不点破,只道温太子可别心疼酒钱才好。 刚才岸边围着看戏的人早就散去了,谁也不会想到那一身红衣的女人是他们或害怕或诅咒的妖后萧凤来,也不会知道那个一身玄衣武功盖世气势从容的是他们最大的敌人方景城少将军,只当是看了一场好戏,留下戏里的几人坐在河边小酒馆里喝得昏天黑地。 傅问渔觉得这小酒馆有些眼熟,突然想起之前丰国望京城的时候,她经常去的那个小酒馆,也是依着望京绕城河而建,格局大小都差不多,甚至开酒馆的都是一对中年夫妇。 “别看了,就是酿香酒馆。”温琅似醉非醉,“那时候我回到祈国,知道你已是少将军的王妃,觉得感概,就把你喜欢的那个酿香酒馆照着修了个,想着日后你以后若是与少将军来我祈国作客,我便能带你们来看一看这里,找一找丰国的感觉。” 傅问渔知道真相不是温琅说的那样,但不好说破,只是看了一眼方景城,方景城果然一副“你一天到晚觊觎我家夫人到底是何居心”的表情,只可惜温琅喝得太多,连坐都有些坐不稳,自然就看不见方景城的神色。 “萧凤来修十八行宫之事,你们觉得是谁在帮她?”突然温琅问了一句。 这是一个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但傅问渔知道温琅暗中指的人是谁,她一粒粒捡着方景城剥给她的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我问过千洄了,不是他。” “可是世上,除了水南天,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有此能力,十八星行宫夺天大阵,改我祈国国运,乱我天下大势,此等魄力,傅问渔,除了历任大国师,你觉得还有谁能做得到?”温琅像是一瞬间醒了酒一般,定定地看着傅问渔与方景城。 他说得没错,当傅问渔听沈清让说完那十八行宫夺天大阵的厉害之处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师父水南天,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能瞒过沈清让行偷天之事,只有他的师父。他们甚至想过,那个白衣白发的神秘面具人,会不会也是水南天,毕竟他也懂得异人之秘,懂得末族阵法。 还有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比如早在丰国望京的时候,有人遮掩星象让沈清让算不到天狗食日,助方景阅从寺庙借驱赶天狗之事回京,也有人遮住了肖颜开的星象,一团迷雾,还有傅问渔与方景城在海岛上的时候,沈清让也看不清他们二人的星象,故而找不到他们。 太多太多事,让人不得不怀疑,好像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水南天。 可是傅问渔也让千洄算过,水南天这个人已经死了,这个人的星象都消失了,纵使他有偷天之能,也不可能让一个人的星象凭空失踪。 那如果不是水南天,会是谁?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如此厉害的人物,而他们不知道吗? 还是说,那个人就是萧凤来? 一样的张狂肆意,一样的草菅人命,一样的如同疯魔。 可是那该怎么解释,今日萧凤来的武功不敌方景城呢?明明那日在通路格极阴之地,他的武功甚至要高出方景城一点的。 还有肖颜开,又是怎么跟那个面具人搅和在一起的? 揭开的迷底越多,面对的问题越多。 几人陷入沉默,显然是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棘手,就算是傅问渔与方景城,也没办法在此时找到可以着手去查的地方。 “这些天沈清让一直在研究十八行宫阵法,或许可以找到破解之法。”傅问渔出声说道。 “你们有问过沈清让,这与他师父的手法是否有类似的地方吗?会不会水南天当年不止沈清让一个徒弟?”温琅问道。 “不要拿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去问他,水南天待沈清让如亲生父子,问他这种事,不是让他生气难受吗?”这也是傅问渔为什么要避开沈清让,找千洄算水南天星象的原因。tqR1 温琅莫名一笑:“你也会关心除了少将军之外,其他人的感受吗?” 这话问得,傅问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干脆懒得理他。 “温太子,傅问渔是我的夫人,她关心我是理所当然,她关心别人,是心怀善意,你此话何意?”方景城是真有些动气了,他一向知道温琅对傅问渔有意,可是傅问渔的心他再明白不过,便也不曾多说过什么,但温琅今日过于反常了些。 许是同样觉得自己的问题说得太过火了,温琅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想找沈清让确认一下,千洄再厉害,也是沈清让的徒弟,总是没有沈清让这位大国师的话可靠的。” 傅问渔放下手中的一粒花生米,双手交叠放到膝盖上,认真地看着温琅:“温琅,我告诉你,沈清让我的是朋友。从前一直是他在保护我,甚至不惜舍下大国师的职责,背叛了国师一脉的宗旨。那么,我就必须对得起他这份保护和心意,我不能与他在一起,我能做的,便是尽量不伤害他。所以,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去打扰到他。” “那我呢?你不想伤害他,便可以伤害我吗?”温琅抬起头,目光晶亮,直直地看着傅问渔,“我祈国国运岌岌可危,我身为祈国太子明知此事,却不能去问他,你可有替我想过?” 傅问渔平静地看着温琅的眼神,这世上很多事,总是不能圆满,爱是独一,不可以分成很多份去平分给他人,守着一个人,便必然顾不到其他痴等的人,她心有所知,但却不会让步:“温琅,这世上有很多人享受被他人追逐的感觉,既不成全,也不放过,这种人很多。但我不是这样,我不想玷污你一份真心,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任何人对我有所感情而欣喜感动,或者心怀愧疚。他人喜欢我,是他人的事,我却不必一定要有回应。我会辜负你一番心意,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我也不想吊着你享受你带给我的虚荣感,我衷心地愿你早日另觅良人,放下我。” 温琅有过许多种设想,傅问渔会用何种方式来面对自己的感情,是听之任之,是有所回应,又或者是说一句我们做好朋友吧,你是我最好的知己。 毕竟女人,面对感情的时候总是心软,总是舍不得伤害爱着她的人,这几乎是天性,她们充满了母性的慈悲与善良,爱怜地看着追求自己的人,给一句充满希望和未来的话,不让追求者们痛苦心死。 大多数女人,总是这样的,如傅问渔所说的那般:既不成全,也不放过。 可是傅问渔有多狠,她凌厉得如一把刀,尖刻地划破所有伪善的皮囊,明确而直接告诉温琅:你喜欢我,是你的事,与她无关。 能分得清这一点了,才能继续称一声朋友,否则傅问渔宁可离他远一些,免得他心思乱动,不得安宁。 她理智刻薄又残忍。 温琅望着她沉静的面容,明明刚才还为了她重伤萧凤来,她却不将这些放半点在心上。温琅提着酒坛子步子摇晃,摇摇摆摆出了酒馆,走到门口留下一句:“傅问渔,你是这世上,最自私,最残忍的女人,萧凤来,不及你半点可怕。” 方景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微跳,突然觉得庆幸,还好傅问渔爱上的人是自己,否则他必如温琅一般苦苦挣扎,这种庆幸让他握紧了傅问渔的手:“说得真棒,不愧是我夫人!” 傅问渔反握着方景城宽大的掌心:“不然呢,痛一时,好过痛一世。” 第三百一十七章使团到来 有些窗户纸捅破不得,哪怕是人人都知道的真相,一旦说破,就是大祸。 温琅对傅问渔的感情人人都知道,但每一次都在嬉笑怒骂中一笑而过,没有人认认真真,实实在在地把这回事拿出来字句推敲地细说,直到这一晚温琅把一切都讲破。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如往日一般强行挤在方景城与傅问渔之间,哪怕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也能抢来傅问渔一些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也知道以后再也不可能三人对饮,喝一壶最灼喉的烈儿娘;更知道,关于他们三人的友谊,终于裂出了无数的细痕,一碰便要碎,那些自末族开始就埋着的尖锐矛盾,狰狞地显露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没有想到过,傅问渔的狠心不止对敌人,对自己人也是这样,他落得一身的狼狈仓皇而逃。 但依然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该没有想过后果,不该没有料过傅问渔的绝情,却依然如此,借着酒劲,壮着胆子,他向傅问渔讨一个说法,凭什么只能是方景城,不能是他。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翌日,丰国以方景梵为首的使团,入睿陵城。 方景城与傅问渔可算是偷跑来祈国的,所以必不能大大方方地站在城门口迎着他们,而是要提前进入使团的车队里,让外人看来,他们是初到祈国,这样才不伤祈国和丰国两方的面子。 方景城换了王爷朝服,威风凛凛,但想来祈国的人更想看到方景城穿着将军战甲来投诚的样子,这个祈国人人憎恨的祈国战神,以将军身份投诚的意义,要比以皇子王爷身份投诚重大得多。 两道的百姓没有太多的热情与欢呼,这是一个战败国的投诚使团,他们不加以奚落嘲笑已经显得很大方好客了。 傅问渔坐在方景城的马车里浅睡,昨天晚上跟温琅一席话聊到了后半夜,喝了酒又有些头痛,便一夜未睡好,方景城抱着她顺手看着几本闲书,在祈国的事情他们已经全部提前安排好了,此时随着使团入睿陵,倒也没什么好慌张的。 车队渐停,花璇揭开车帘子回话:“少主,温太子率臣迎客,文人下轿,武将卸甲。” 好像是一恍然的时间,场景再现。 三年前温琅去丰国参与四方会谈,方景城站在城门迎他,也是文人下轿,武将卸甲,三年后,是自己来祈国,他迎自己。 方景城携手傅问渔站在稍后一些的地方,这个使团是以方景梵为首的,所以与温琅直接对话的人便是丰国太子方景梵,可是方景梵实在是有些拘谨,也没什么气势,倒把温琅衬得镇定自若,颇有气势。 温琅跟这方景梵说了半天全是客套话,没有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便越觉得无趣,目光微抬看到傅问渔与方景城站在不远处,神色一黯,抬手领着他们到下榻的驿馆,又交代了明日夜里宫中有宴,届时自会有人接他们进宫。 方景梵抬手差点弯腰行礼,方景城看得眉头一皱,投诚的事还未谈,方景梵已经把自己放在战败国的位置上了,此等自折身份的做法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抬住方景梵的双臂不让他弯下腰去,又对温琅只是稍一拱手:“多谢太子殿下接风。” “客气,本宫份内之事。”似在一夜之间,温琅便与方景城生分疏离起来,淡淡说了一句,骑着马就走了。 许久不见的方景梵瘦了些,想来是一路忧虑愁闷,对投诚之事多有抗拒,又在路上吃了不少苦,他好不容易养得白皙的肌肤都有些发黄了。他看着方景城,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身为太子之尊,他却没有半点可以压得住方景城的气势。 “太子,先进去再说吧。”方景城内心一声叹,这么久了,方景梵跟那位深宫里的方伯言皇帝到底都学了些什么?竟半点帝王将相之气也未习得。 几人坐定,方景梵局促许久,有些不敢看傅问渔和方景城的眼睛,不管事情过去多久,那赶赴末族要置方景城于死地的五万兵总是他点着萧强领去的,他对这两位帮着他坐上东宫之位的恩人,给予了别样的回报,尚还有些良知的他便有些不敢直视着对面两人。 但方景城显然对这样的背叛习以为常,方景梵还知道羞愧这一点已经足以令他称奇的了,若是换作方伯言,只怕恼恨当时自己为何没有死。 “一路上可还好?”方景城率先打破沉默问他曾经的四弟,如今的太子。 方景梵点头:“一切都好,大哥你在睿陵城如何?” 他一声大哥叫得亲切,但显然方景城并不受用,只是例行公事一般回话:“并无异样,一切稳妥。”那些为了丰国在暗中与萧凤来汹涌相对的故事,自是不必说给他听的,他听也听不懂。 方景梵沉默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我……收到消息,大哥你似乎有意要让丰国与祈国互通来往,生意颇多,是吧?” 方景城坦然而笑:“不错,此举有利丰国,太子殿下有何见解?” “不是,我在想,会不会在奸细混入丰国,大哥你也知道,祈国这边总是贼心不死。”方景梵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 “请太子殿下放心,两国来往混些杂鱼进去在所难免,但难道不做这生意,就混不进祈国的人手了吗?只要应对得当,并无危害。”方景城耐心地向他解释,方景梵接手了醉骨楼,但只怕,却能得醉骨楼的精髓。 “是,是,大哥总是想什么都周到,是我太小心了。”方景梵神色有些落寞,自小便是什么都不如几位哥哥,没成想,到了太子的位置,依然是比不过。 “太子你一路风尘仆仆,请先歇息吧,其他的事,等您休息好了我们再谈也来得及,臣先下去了。”方景城他说着便要起身,觉得这干巴巴的对话毫无意义,不如早些结束。但方景梵却起身一把拉住他:“大哥,大哥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这一路来我一直在想,我当时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错在被权利蒙了心,错在害怕你的能力,错在自视过高,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方景梵这样说话的时候,倒还有几分当年那个憨厚忠直四弟的样子,无甚大能,甚至平庸,但本心却不坏,还有些善良的那个样子。 于是方景城停下步子多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语气也放得温和些:“太子,歇息吧,这些事我们以后再说。”tqR1 傅问渔却只是轻轻放下手里茶杯,一言不发走出了门,方景梵望着傅问渔挺直的后背,神色奇怪。 她在楼上扶拦处等着方景城,在睿陵城里待了这么久,他们早已对这里了若指掌,所以她望向温琅太子府的方向,也望向祈国皇宫的方向,那都是至高权力的所在。 方景城将她圈进怀里,闭眼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你怎么了?” “你相信他吗?” “谁?” “我知道我说的是谁。” 方景城缓缓睁开眼,嘴角有些薄情的笑意:“你觉得我相信他吗?” “当年的方景梵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我不确定,他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梵王爷。”傅问渔望着远处,她并不是要做一个挑拨他们兄弟感情的人,而是她不相信方景梵。 当初的方景梵是一个很善良的人,自己与他甚至有过几次来往,也是自己亲手把他送上东宫之位,可是后来,他要杀方景城,仅此一点,就足以将傅问渔对他的全部好感抹杀干净。 但她不确定方景城对方景梵是何态度,方景城在这世上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亲人,一个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父亲,几个几次三番要害死他的兄弟,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人,是当今的丰国太子方景梵,傅问渔不知道,方景城会不会念着过往,对方景梵网开一面。 很快,方景城就给出了他的答案,他转过傅问渔的身子,笑声道:“权力是可以腐蚀任何高贵品格的东西,享受过权力带好处的人,是很难放下那种天下尽在我手中的虚荣感的。我的那个四弟,本就不是心志坚定之辈,一夜之间从不受宠的皇子跃入东宫,自然是被惊喜砸昏了头,想不明白权力除了带给他好处还会带来坏处。从他入主东宫的那一天起,我的四弟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他不过是太子殿下,而我是他的臣子,仅此而已。” “问渔啊问渔,我有你就够了。”方景城说着玩笑话,将傅问渔拥进怀中,下巴抵着她头顶的发丝轻轻摩挲。 他不是沉醉于儿女情长的男子,他的胸中有着万般丘壑与智谋,可是昨日她温琅绝情的样子可还历历在目,可不敢想象她若是要离自己而去时,会有多狠心。 第三百一十八章长贤公主 次日晚上宫宴,方景城臭不要脸找上贾瞒,将她霓裳衣庄里的镇店之宝抢了过来给傅问渔,贾瞒也不动气,只是笑着想不到堂堂少将军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想着法儿的要把天底下最好的都堆到傅问渔跟前。 方景城只是笑:她值得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包括我。 贾瞒乐不可支,在这个向来淡漠的天下第一商身上,很难看到这种神色。 但傅问渔的确配得上这身衣服,多好看啊,层层卷卷如云朵一般轻盈的裙摆,柔软顺贴地垂在她脚面,宽大的袖子一挥便是一副肆意泼墨般的画一般,那些华贵又精致的宝石丝毫不显浮夸,处处都透着巧夺天工的精湛手艺,她往那处一站,便是气定神闲的气质悠然而出。 方景城觉得她脚上的绣鞋有些不配这衣服,又自己挑了双鞋子给她,亲自给她换上,傅问渔觉得这人过头了些,便有些羞,不好意思地看着贾瞒。 贾瞒只是拉着蕉美人发笑:“傅小姐值得少将军这般相待。” “不知蕉姑娘身体怎么样了?”这些天小开一直是常居贾瞒的山庄的,时时刻刻关照着蕉美人的身体,也不知道调理得怎么样,不过贾瞒倒的确是不再时时把焦美人关在山庄里了,经常带她出门走动。 贾瞒道谢:“好很多了,多谢小开大夫。” “好多了就好。”傅问渔心中有些疑惑,蕉美人的病是沉疴旧疾,就算可以医治也不该好得这么快才是,难道真的是小开圣手回春? 不等她细想,方景城已拉起她转了一圈,觉得这下无甚不妥了,才摸着下巴说道:“我就说那什么萧凤来比不得你半点好看,你还不信。” 傅问渔不理他油嘴滑舌,上了外面准备多时的马车,方景城向贾瞒道过谢,与她一起往宫里赶去。 皇宫大体修得都那样,无非是庄重肃穆,大气磅礴,砖瓦里都藏着不能说的故事,琉璃瓦也闪烁着自矜而冰冷的光,穿梭的宫娥太监神色麻木,不敢行错半步,有丁点差池,处处都铺了盛世的样子,也处处都透着寂寞死板的味道。 祈国的皇宫跟丰国的比起来也没有太多差别,只是沿袭着祈国所有建筑的特色,都修得很是高大空旷,巍峨耸然。 摆宴的大殿里怕是能容纳数百人狂欢,祈国的大臣有名有份的皆在此处,更不提他们携带的家眷,将这空旷的大殿充盈满了欢声笑语,他们自是当开心,多年前被方景城攻城掠地的耻辱,在今日可以讨回来,于祈国的人来说,这是扬眉吐气的一晚。 傅问渔是以方景城随行的身份来到这里的,本来方景城想让她以王妃身份来此,但皇子的王妃不是随便能册封的,需要皇帝的金笔御案,但方伯言岂会让方景城称心?便也就懒得去求了,反正不会委屈了傅问渔便是。 宾客尽欢,笑语晏晏,傅问渔一看萧凤来坐在后位上百无聊赖,或许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这回事,所以并不欣喜,也或许是她被自己和方景城戳破了阴谋显得郁郁,温琅给她的那一掌应该让她很不好受,所以她妖媚的脸上都有些疲惫之色。 傅问渔再看坐在对面的温琅,他一如既往,并无异色,好像已忘记了自己与方景城是他曾经的好友,不过也罢,早晚的事而已,没有什么太多好伤感。 跳舞的女子热情奔放,不同于丰国的含蓄内敛,她们旋转的舞步和飞扬的裙摆像是扬起着最灿烂的青春,笑颜如花的她们为这里的达官贵人展现着曼妙的舞姿,的确是一支很精彩的舞,所以连温琅看了都微微一笑。 这一笑落进了萧凤来眼中,她眸光一眯,握着酒杯不顾众人的目光走进殿中,腰姿一璇,赤着双足铃铛作响,随着乐师的鼓点翩然起舞,本就生得妖娆,又一身红衣如火,加之柔软的身躯,她自然轻易就获得众人的瞩目,一些把持不住的人已经张大了嘴,收不回目光。 可是她的眼神却一直留在温琅身上,温琅刚刚为那些舞姬曼妙舞姿扬起的唇角立时下垂,冷着一张脸根本不看萧凤来,只顾着低头喝酒。 萧凤来手中的酒杯一扔,砸在温琅桌上,点足一飞,跃到他跟前:“我跳得不如她们好看吗?” 温琅随去抚去衣服上的酒水,根本不作答话,将萧凤来当成了空气,看也不看一眼。 傅问渔抚着额头:“完了,要出事。” 方景城揽过她肩头,呜呼哀哉一声:“你说萧凤来这是图什么?” 萧凤来图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她要做什么,再明确不过,她笑着退开,一边笑一边望着温琅,然后手臂一挥,几个无辜站在一边的舞姬被她活生生当场断了手臂,鲜血四溅! 方景城袖子一挡,挡掉了朝傅问渔溅来的血滴,暗骂了一声:“疯子!” 疯子萧凤来笑颜明媚,也不管四周的人如何惊呼害怕,将那舞姬的手臂扔在地上,目光流转含着媚:“吵什么,没看到我在跳舞吗?” 而后她雪色脚尖轻旋,踩着地上的血,一个接一个将刚刚起舞的舞姬断手断脚,听她们痛苦哀嚎,她却无动于衷一般,只是望着温琅,可是温琅却始终不看她一眼。 当满场都是鲜血的味道,舞姬的尸身四分五裂,再没有人敢出声,生怕惹怒这尊杀神的时候,当只有皇帝还在拍手叫好夸“皇后的舞好看,好看,赏!”的时候,当方景梵都吓得面色青白,不敢相信这祈国竟然有人敢在宫中当场行凶杀人的时候,温琅才抬起头来,摔了一只酒杯豁然起身一声暴喝:“你疯够了没有!” 萧凤来立刻收了步子亭亭玉立在满场碎尸和鲜血中,扔了手中一个哭着求饶的舞姬,歪头笑看着温琅:“我跳得好看吗?” 便是再眼盲的人也看得出萧凤来和温琅之间的不对劲,可是萧凤来是皇后,温琅是皇子,这……这是乱伦啊! “疯够了就滚回去,别在丰国使臣面前丢人!”温琅心底其实有些无奈感,他并不能将萧凤来如何,他甚至不能杀了萧凤来,眼看着她在这里大出洋相,败尽祈国颜面,他却只能用暴怒来掩饰内心的无力。 “我问你,我跳得是不是比她们好看?”萧凤来依然笑着问,她不过是要温琅承认自己比她们好,有什么难的!温琅说一句会死吗!看着那群下贱的舞姬都笑出得出来,就是看着自己要这么张死人脸,她到底哪里不好! “自然是要好看得多,太子哥哥,你说呢?”一个颇是稳重的声音缓缓传来,在这无人敢出声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傅问渔寻声望去,那是一个大约十七八的女子,眉目如画,很是娴雅闺秀的样子,看其衣着制式,应该是祈国公主的身份,温琅,居然还真的有一位公主妹妹,她未发现,方景城的神色有些怪异。 “是。”温琅像是不愿拂了这位公主的面子,鼻腔里应了一声。 “那我再跳给你看啊。”萧凤来有些得寸进尺。 “母后,好东西一下子看完了就没有期待了,太子哥哥今日已看尽了母后的绝代风华,何不如下次再给太子哥哥一些惊喜?”那位公主,倒有一张万分伶俐的嘴。 萧凤来一挥袖子,望着这位公主:“温琳,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就是因为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十分好用。” “谢母后夸奖。” 傅问渔握着酒杯正准备浅饮一口,也想着,这真是一位十分了得的公主,就是不知道她是敌是友。 而我们善解人意的长贤公主温琳,很乐于向傅问渔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和阵营,她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神色淡定地迈过满地尸体和血,走到方景城与傅问渔跟前,招来太监送过一杯酒,对着方景城温柔一笑,盈盈一拜:“少将军,一别八年,琳儿甚是挂念将军。” 这下轮到傅问渔抬眉了,她看了一眼这位端庄贤淑,有着一位公主所有该有的样子的长贤公主,又看了一眼一脸急色要向自己解释的方景城,抿着嘴唇轻轻一扬下巴指向温琳,很是大度一般对方景城道:“叫你呢。” 方景城像是大冬天里被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八年啊,整整八年啊,都八年过去了,这个温琳居然还不死心!祈国的皇宫是盛产神经病吗! 方景城也不管此时傅问渔的疑惑和恼火,只是一把将她拖过来拘在怀里,抬杯对着那温琳,从容潇洒:“多谢挂念,不过本王与夫人甚好,倒浪费了长贤公主一番记挂。”tqR1 “夫人?琳儿怎曾听说丰国少将军娶妻之事,倒是有些传言说少将军有指过一门婚事,可是那被指婚的女子,不是病死了吗?真是可怜,白白错过少将军此等良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荒唐旧事 看客们记性若好,应该还记得温琅初到丰国的时候,有过一句玩笑话,说要将他那公主妹妹配给方景城。 原只以为是一句玩笑话,哪成想,三年之后,差点要成真。 傅问渔看着这位来势汹汹的长贤公主,这是准备给自己立下马威了,明目张胆地来抢男人了是吧? 傅问渔大小姐说过,这天下的男人除了方景城她有兴趣抢一抢,对别人都没有兴趣,那么,既然有人抢到她头上了,并不大度的傅问渔很是不介意别人说她是个妒妇。 她无视了这位面容娴雅的公主温琳,偎在方景城怀里,笑着对方景城道:“你要娶我就娶我,叫你别把指婚的女子给杀了你还不听,这下好了吧,天下人都以为她是病死的,以为我是白捡了你,死鬼!” 那声死鬼,声音带拐真叫一个俏儿! 方景城听得心头的肉都一颤,低头看着傅问渔俏生生的模样,几乎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他熟悉的傅问渔了,可是突然他后背一挺,坐得笔直,连忙说道:“夫人言重,为你杀尽天下人,也是值得的。” 傅问渔点点头,很是满意。 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借着衣服宽大,半倚在方景城怀里的她,一手抓住了方景城下面罢了。 莫要惹恼傅问渔,否则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比如她明明是一位在床上怕羞得要命的小娘子,这会儿却敢在大庭广众这下悄悄捏死方景城的命根子。 温琳并不知道傅问渔抓着方景城的死穴,只是有些讶异,八年前的少将军,是绝不会说出为一个女人杀天下人这种话的,就算是戏言也不可能。不过她瞬间释然,八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现在这样的少将军,她更觉得不凡。 但她也承认,她的确不喜欢看方景城抱着傅问渔的样子,从前他的怀里是肖颜开,好不容易等到肖颜开死了,现在怀里又有一个傅问渔,怎么这些女人都这么让人讨厌呢? 她退下时不再多说什么,毕竟这种时候她跟傅问渔对呛,是呛不过她的。 后来一直到出宫,傅问渔都没有表现得有什么不同,依然进退有礼,对谁都有说有笑,但方景城却莫名觉得背脊发凉,总觉得傅问渔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给自己一下。 回到驿站,傅问渔喝了口茶解了解酒,也不跟方景城说话,方景城几次要张嘴解释,却觉得傅问渔听了肯定要杀人,想了又想没找着适合的话语。 但,这个温琳公主跟他是真的没有关系啊,天地良心啊! 眼看着傅问渔要出门,方景城终于拉住了她:“你干嘛去?” “去找温琅。” “你找他干嘛?” “哟,你能找温琳我不能找温琅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完全不是一个事儿好吗?” “那你又不告诉这个温琳是什么情况,我当然只好去问问温琅了,毕竟那是他妹妹。”傅问渔挑眉看着方景城。 方景城这才明白,傅问渔不是要去温琅气自己,而是要问清楚温琳的事,不免心头一暖,也放松下来,拉着她坐下:“我告诉你就是了,但你听了可别生气。” “那得等你说完之后,我再决定生不生气。”傅问渔拍掉他的咸猪手。 八年前,方景城还在祈国攻城掠地的时候,一举攻破过祈国大将的军营,营中有个小女孩,方才十岁的年纪,方景城带兵打仗从不杀妇孺幼童,更不要提一个十岁的女孩儿,便放她走了。未过几天,这个女孩儿却主动找上方景城,一开口就要吓死人,说要嫁给他。 方景城只觉得好玩,十来岁的小姑娘,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个小娃娃,怎么会把这种话当真?而且当时他还与肖颜开在一起,就拉着肖颜开的手离开了,但这小姑娘倔得可怕,生生搬来了温琅,铁了心地要嫁给方景城,方景城这才觉得事情严重,让温琅把温琳带回去。 再后来,就没什么了,方景城那时候得京中急召回了京,与这小姑娘的缘份也就尽到此处了,万万没想到啊,八年啊,八年过去之后,这小姑娘居然还惦记着这回事,当时温琅去望京的时候,随口一提要将公主许配给方景城,方景城还以为他是开玩笑的,结果跟他玩真的啊! 八年前的一桩笑话般的往事,差点害得方景城的命根子让傅问渔捏断了,方景城他心里苦啊! 显然这个故事有点荒谬,所以傅问渔听完一脸的不相信:“就这?” “就这!”方景城只差指天发誓。 于是傅问渔得出了跟方景城一样的结论:这祈国皇宫里,盛产神经病,前有凤来,后有温琳。 估摸着傅问渔应该已经消了火气,方景城这才说道:“其实,温琳这些年一直被关在祈国南方的一座叫和陵的城里,前些天,温琅才把她接回来。” “看出来了,温琅与温琳的关系不一般。”傅问渔说道,今日在宫宴上,她跟温琳唇舌相争,也并非真的是想争一口气,她要争气让方景城去说话比自己开口有用得多,只不过是想做给温琅看,既然温琅与温琳是兄妹,那他妹妹行事,他自然是提前知道的。 “他们两人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吗?”傅问渔从不曾听温琅提起过这个妹妹。 方景城摇头:“不算,按说应该是仇家。温琅的母亲当年为了后宫纷争,亲手谋杀了温琳的母亲,但这位温琳十分厉害,很懂得审势度势,竟然主动叩拜温琅的母后求和,半点不提杀母之仇。” 傅问渔听罢一笑:“不愧是从小在后宫里长大的女子,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城府。” “我现在不明白的是,温琅把温琳叫回来干什么?”方景城觉得奇怪,这个女人对温琅的大事,几乎是毫无帮助的,她存在有何意义? 他不明白,傅问渔却隐约有她的猜测,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她对温琅,真的要重新审视了。 方景城拉着傅问渔要歇息,折腾了一天早就该睡了,但傅问渔却一脚把他踢下床:“睡地板!” “夫人,我真的是无辜的!” 在温琅的太子府上,他正认真地翻着一本书,这府里少了很多人,安静得他很不习惯。 “太子哥哥。”温琳敲门。 “进来。”温琅合上书,看着聘聘婷婷走进来的温琳,冷笑一声:“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模作样了。” 温琳掩着嘴笑,坐在温琅旁边的椅子上:“太子哥哥叫琳儿回来帮你,琳儿自然要尽心尽力,不然太子哥哥又把我关回和陵,琳儿可要寂寞死了。” “你今日做得很好。”温琅不看她,只是望着窗外。 “太子哥哥你满意就好,不过太子哥哥,琳儿是一定要嫁给少将军的,这是琳儿多年以来的心愿。”温琳笑着说道。 “若你不想嫁给他,我还不让你回来了。”温琅嗤笑一声,嫁,你是肯定会嫁的,至于怎么嫁,嫁过去如何,这条路可是你自己选的,日后过得痛苦,也怨不得他温琅狠心。 温琳端端正正地看着温琅,笑声道:“太子哥哥,你是因为喜欢那位傅小姐,所以要让我嫁给少将军,对吗?” “这与你无关。” “怎能无关?今日我见那傅小姐,不仅生得好看不输皇后娘娘,还聪明得很,又与少将军极为恩爱,我看着,眼睛都痛了,那太子哥哥你呢,你看着心爱的女人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时,是不是也很眼红,心痛?”温琳细声细语地问着温琅,她的这位太子哥哥自小就是个偏执的人,想要的东西,不管手段如何都要得到,但倒是从未听说过他对哪个女人生过此等偏执,想来那位傅问渔,当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温琅转过头来看着温琳,这个照着公主模版长出来的长贤公主,每一处每一寸都透着天家贵女的气质,像是一个精雕细刻的人偶一般,他看着莫名好笑,这样一个女人去跟傅问渔争方景城,几乎不用傅问渔出力,他就能判了温琳的死刑,这样的女人,方景城绝对看不入眼。tqR1 “乖乖听本宫的话,本宫自会让你如愿以偿嫁给少将军,若敢轻举妄动,本宫也不介意将你重新关进水牢里,听清楚了吗?”温琅露出他平日里从不示人的一面,那是属于深宫皇子的阴暗面,如同见不得人的老鼠,透着腐烂和阴冷的气息,将他偏执的性格展露无遗。 温琳像是被温琅这番神色吓住,张合了几下嘴唇,拉扯出一个最适宜公主的笑容来,柔声道:“是,太子哥哥,琳儿知道了。” “滚出去。”温琅淡声道。 寂寂宫廷,寂寂阴冷,寂寂深户,寂寂人心。 温琅望着这寂寂的太子府,久久不能回神,他不知道他这一步踏出去,傅问渔会如何待他,但他顾不得了,从那晚在酒馆问出那些话之后,他就没有了退路,是她始终不肯选择自己,自己,并无意要伤害她。 他慢慢露出一个笑容,颇显太子华贵风流,慢慢再打开玉骨扇,摇得不起丝毫微风。 第三百二十章又指了婚 方景城陪着方景梵进宫去谈投诚事宜,其实所谓投诚赔偿双方早就心里有谱,也达成了默契,只是需要往桌上子坐一坐,过一过形式,签几个字而已,傅问渔一来身份不便,二来没有必要,便没有跟着进宫去。 她去了贾瞒的山庄看望小开,小开这些天一直在潜心照料蕉家美人,也听说颇有起色,傅问渔便看一看。 上一回见蕉美人才刚刚能多走几步路不至晕厥过去,这一回见她,已能跟着贾瞒在院子里扑蝴蝶,笑声也清脆了很多,若不细看,基本上都看不出是个病人来了。 “小开啊小开,你的医术几时这么好了?”傅问渔搭着小开的肩膀,调笑着问道。 小开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了一头的问渔姐姐,无奈地叹息一声,弯了弯膝盖半蹲着身子,让傅问渔搭着他肩头时不至于要踮着脚,说道:“我也觉得奇怪,按说不应该才是。” 傅问渔觉得没劲极了,现在小孩儿都是吃什么长的,长起个儿来跟雨后的竹子似的,猛地往天上窜,便收了手臂坐在湖心小筑的边沿上,晃荡着腿看着远方正玩得不亦乐乎的贾瞒和蕉美人,似有忧心:“我也不解,为什么她能好得这么快。” “我原本以为,我用极烈极阳的药,以毒攻毒化去她体内的寒疾时,她应该万分痛苦才是,但是……”小开疑惑地皱眉。 “但是什么?” “但是她毫无知觉一般,喝了药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也不觉得痛苦。此药她喝了有好些天,一直不曾出现过我预料中的凶险,反而成功化去了寒毒,问渔姐姐,你说是不是我之前诊错了?”小开对自己的诊断产生了怀疑。 傅问渔心里闪过一个名字,却不能跟小开说,只是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头枕在他肩上,笑声道:“反正呢,她现在已经好了嘛,那到底原因如何,就不那么重要了,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我心里总是不安。”小开真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善良好少年,对病人这等尽心尽力的态度,让傅问渔她十分头疼。 不要问原因啊小开,那原因怕是你不愿意接受的。 “小开。”傅问渔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他。 “嗯?”小开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傅问渔。 “你……想不想毕苟他们?”傅问渔问道。 小开立时皱眉:“你干嘛又要赶我走?我不去找他们,我治好了蕉姑娘就回去跟你一起。” 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好,大人的话也不听了,傅问渔便越头疼。 “那好吧,你这样,你仔细再研究一下之前贾瞒给蕉姑娘用过那回心蛊,看看蕉姑娘身子好得这么快,是不是跟那个蛊有关。”傅问渔很是隐晦地说道,总不好告诉小开,小开啊,你姐姐肖颜开曾经给蕉美人开过药,然而你问渔姐姐我并不相信你姐姐是个这么好心肠的人,所以你去查查你姐姐动了什么手脚。 可怜的小开,他被傅问渔瞒着的事实在太多了,那些事,实在不能向小开启齿,傅问渔愿意以最大的能力与善意,保护小开。 从小开那里回去的时候,她买了一些果子,提了一些甜点,想带回去给方景城,走过街上时,看到有人围在一起不知在看些什么。 傅问渔也没觉得好奇,直接路过走过,却瞥见了一行字,令她不得不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那张皇榜上的告示:丰国质子方景城,英武过人,才学俱上,与长贤公主天赐良缘,招婿入赘,是为驸马,择日完婚。 她看着这皇榜有小一会儿,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神色凄惶,只是望了一眼太子府,提着一些果子,一些甜点,走向太子府。 “为什么要这样?”她声音不大,很是轻缓地问着正一人下棋的温琅。 温琅抬头看她:“我给过你机会,你现在依然有机会,可以离开他。”tqR1 “然后嫁给你,是吗?”傅问渔静静地看着他,这是她熟悉的温琅,眉眼未有半分更改,可是他的眼神却如陌生人。 “嫁给我,不好吗?”温琅放下棋子,握着折扇站起来,走到她跟前,看她手里提着的果子和甜点,想来是买给方景城的,古怪一笑:“嫁给我,你将是日后的祈国皇后,我将征服丰国,你是这片大陆让最尊贵的女人,不好吗?” “我以为你了解我,是我错了。”傅问渔觉得很荒谬,她熟悉的那个温琅,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爱什么样的生活,知道对所谓天下最尊贵丝毫不放在眼中,现如今,他却拿这种东西来侮辱她。 多说无益,傅问渔转身要走,却被温琅一把抓住:“傅问渔,我喜欢你,不比他少,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不要再挣扎了,你会更痛苦的。” “至少有一样东西,他可以给我,而你给不了。” “什么?” 傅问渔回头看着他:“他的命,你能把你的命给我吗?” 温琅哑然,说不出话。 傅问渔又道:“那么相对的,我也可以把我的命给他,却不会给你。” “松开。”傅问渔抬起手,温琅正握着她手臂。 温琅放开她,定定地看着她:“你改变不了的,他是一定要娶温琳的。” 傅问渔突然想起那天,萧凤来在船上要杀了她,方景城护着她单手相邀,道:“你且试试。” 于是傅问渔对着温琅,单手相邀,道:“你且试试。” 傅问渔离去时的步子并不慌乱,一如来时,她的后背挺直,神色安稳,还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微笑的长贤公主温琳。也听见后面温琅掀了满盘棋子,棋子落地时哗啦啦的声音。 她并没有什么别的,她只是有些难过,虽然她知道她没资格要求温琅跟以前一样,也没资格对温琅的决定说什么,但她仍然难过,胸口一阵阵地闷声疼着,曾经的好朋友,真的不在了。 在太子府里耽误了些时候,傅问渔回到驿站的时候,方景城已经回来了好一会儿,正解着外衣,看到傅问渔进来向她招手:“快来帮我解个扣子。” 傅问渔放下一些果子和一些甜品,笑着走过去,伸出手却怎么也解不开那颗盘扣,手指颤得不行,连握都握不住。 方景城抱住她,轻轻抚着她后背:“难过就哭出来吧。” 傅问渔伏在他胸口哭得泪如泉涌,眼泪都洇湿了方景城胸前一大片衣裳,却咬着嘴唇怎么也不说话,倔得要死,哭也哭得无声无息。 方景城也只是沉默地抱着她,并不劝她,由着她哭出来发泄一下,总比闷在心里头难受要好,等她哭得累了,停了下来,才松开她:“饿不饿,我快饿死了。” 傅问渔破涕为笑,这种时候他还挂念着肚子,解开桌上的油纸,推着点心给他:“吃吧。” “声音都哭哑了,你说你啊。”方景城擦着她脸上的泪滴,笑她一张花脸。 “从温琅派温琳来开始,我就知道他有可能这么做,我一直在期待,他不会这样,他是我的朋友,我们曾经经历那么事情,我以为,我们总能找到最好的解决方式,而不是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傅问渔低声说话,她虽知不该,但仍然对温琅有期待。 方景城咬了一口甜点:“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要入赘娶那个长贤公主,眼看着这要负了你你才这么难过的,又或者是因为心疼我被逼到这地步,啧,原来是为了别的男人,我也想哭了。”他说罢还装模作样摇着头叹息。 傅问渔瞪他,都什么情况了,他还有心思说这些笑话。 方景城看着好笑,放下点心拉着她:“温琅有温琅的苦衷,我并不怪他,相反,他能做到这一步,反而是提醒了我,祈国的太子他从来都不是软弱无能之辈,我该要提起精神来应对,挺好的,你别整天跟着瞎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这旨意,是萧皇后下的吧?”傅问渔哭也哭了,难过也难过了,温琅他这个事儿做都做到这一步了,他们总是要认真解决了这件事才好。 方景城点点头:“嗯,今日谈事情快结束的时候,她提的要求,我还没得及反对呢,她已经把皇榜贴出来了,手真够快的。”方景城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不可能是一个人下的决定,还有一个人在帮她。”傅问渔叹了一声。 “你说是谁?”方景城明明知道,偏要傅问渔说。 傅问渔睨了他一眼:“还能有谁,你那个好四弟方景梵呗,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唉呀我就喜欢你这模样。”方景城捧着傅问渔的脸哈哈大笑,傅问渔对着别人都冷静,都稳重,就是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些小女儿家的娇憨,这是专属方景城才看得到的样子。 所以呢,有这样好的夫人,他万分宝贝还来不及,哪里有空娶什么鬼长贤公主? 第三百二十一章层层阴谋 要促成方景城今日这尴尬的局面其实并不难,傅问渔甚至都已经提前设想过,只是她没想到,温琅真的做得出这件事来。 萧凤来是喜欢温琅的,可是温琅他喜欢傅问渔,那么萧凤来便恨着傅问渔,温琅又说过不能杀傅问渔,萧凤来便很乐意折磨傅问渔,要折磨傅问渔很简单,她不是深爱着方景城吗?让方景城去娶别的女人就好了。 于是温琳便极合时宜地出现了,温琳有一个足够配得上方景城的身份,祈国的长贤公主,让身为质子的方景城入赘公主府,做一个驸马,并不算辱没了方景城。 温琅自然不会自己去跟萧凤来说这件事,毕竟如果萧凤来知道,温琅是为了得到傅问渔才出此对策的话,那她还真个未必答应这件事。 最好出面做此事的人是温琳。 有一日温琳去凤仪宫见过萧凤来,偶尔提起了她对少将军方景城的爱慕之情,再说一说这么多年的苦等,最后提一提对傅问渔的不满和讨厌,便能轻易与萧凤来找到共同话题。 女人要打成一片很容易,有共同讨厌的人就行了。 “你就这么想嫁给方景城?”萧凤来那天晃着脚上的铃铛懒懒笑着问温琳。 温琳端着公主的端庄大方:“多年来的夙愿了,只是可惜,少将军似乎心有所属。” “那你就把他抢过来啊。”萧凤来一向是如此的,喜欢的,就抢过来,一如她喜欢温琅,所以想方设法要抢到温琅的心。 我们的长贤公主便温柔一笑:“是有此想法,但还需要母后垂怜,帮儿臣一把。” 萧凤来的目光玩味,看着温琳,似乎是想看透温琳这虚伪面容后的真相,最后却只说:“你走吧。” 温琳生怕完不成她的愿望,还想要再劝一劝萧凤来,却被萧凤来微冷的神色吓得不敢开口,只能磕头离开,回到太子府里,她将过程原原本本地说给了温琅听,生怕温琅责怪她未能完成任务,温琅却只是淡淡地笑,笑中似乎写着悲凉,“她会答应的,你也会嫁给方景城的。” 在温琳走后没多久,有另一个求见萧凤来,这个人,是我们曾经憨厚忠直的丰国太子,方景梵。 一如所有的普通男人,方景梵并不是很敢直视萧凤来,那是一个能摄魂的女人,方景梵怕自己丢了魂在这里,所以一直望着地面。萧凤来看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笑,同出皇家,方景城何等气势雄浑,而这个方景梵是个太子居然如此懦弱无能,丰国那位老皇帝看来跟祈国这老不死的差不多,都是昏到死的昏君,才选立方景梵做太子。 看了半天萧凤来觉得这种人连逗弄都没有意思,根本不是自己三招之敌,便拉长了音调随口一问:“你有什么事?” 而这位看上去毫无用处的方景梵太子,他说了一句更为离谱混账的话:“我不希望我大哥重回丰国。” 你说他愚蠢,他想得到方景城若回到丰国,对他的太子地位便是巨大的威胁,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留在祈国,永远不能回去,不能与他争夺东宫之位,甚至帝王之位,而且还能成全他的伪善,保一保所谓的兄弟情意,不必手足相残。 你说他聪明,他想不到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这世上只有一个战神方景城,他是震慑祈国最有力的武器,最保护丰国最强劲的力量,他却要把这样一个强大的人留在祈国,断自己羽翼,甚至不考虑一下他是否会叛变,成为祈国的人。 萧凤来便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人是蠢还是聪明了,只是觉得荒谬异常,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丰国的太子,真是有意思极了,他们是不是怕祈国攻打他们丰国的时候太困难了,所以想方设法地要替自己解决麻烦,将一个最可怕的敌人亲手替祈国铲除?然后留下一个如同空壳一般的丰国,由着自己随意碾压? 丰国太子如此贴心贴肺为祈国着想,萧凤来笑得差点要接不上气。 这天下的人,真的太他妈可笑了,比自己疯的人,多了去了。 她笑够了才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看贵国长贤公主对我大哥情深意重,大可指婚二人,我大哥若是祈国驸马,也不会威胁到皇后你的地位,更不会威胁到温太子。”方景梵只觉得萧凤来的笑声如魔音穿耳一般,又想起那日她在大殿上生生斩杀了那么多的舞姬,不免后背冷汗淋漓,可又不得不僵着脖子把话说完。 萧凤来觉得有趣,今日这是第二个来跟自己提方景城与长贤公主婚事的人,说实话,若是只有温琳一个人来求这门婚事,萧凤来她还要仔细想一想,毕竟她不觉得丰国愿意放任一位战神将军被困祈国,那可算是惹恼了丰国,此时的她并没有什么兴趣跟丰国闹脾气,可这位丰国的太子也这样说,那就很有意思了。 她走过去笑问方景梵:“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方景梵终于稍稍抬了些头,咽了咽口水,重重说道:“傅问渔!” 萧凤来突然不再笑,只是目光打量着方景梵,她就不明白了,傅问渔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所有人都为了她玩命?方景城是,温琅是,现在跑出来一个方景梵也是,她给这些人施了什么咒不成? “你也喜欢她?”萧凤来问道。 “对,所以我要得到她!”难得了,一向软弱的方景梵,也有他想得到的东西了,可是喜欢与得到,是一个意思吗? 萧凤来笑了两声,喻意不明,挥手让方景梵滚,不要打扰她休息。 从凤仪宫里滚出来的方景梵出宫之时,看到了站在御花园中正赏着花的太子温琅,两位太子遥遥一望,某种无形的协议在他们之间达成,并完成。 不过方景梵在那协议上私自多加了一条是温琅不知道的,他没想到过,方景梵会要傅问渔。 其实温琅要说服方景梵并不难,只需要告诉他,只要方景城在一天,他这个丰国太子就是一天的废物傀儡,方景城随时能把他从东宫宝座上拉下来。 而这位对东宫宝座留恋不已的方景梵太子,很乐于接受温琅的提议,让方景城入赘公主府,一个他国驸马,就算有机会回到丰国,也是不可能成为丰国的太子,或者皇帝的。 多么聪明的温琅,他不用出面,就有人帮他把事情做好,其中一个还是丰国的太子,萧凤来如此喜欢自己,自然愿意让傅问渔难受,温琅他巧妙地操纵着三方人马,促成了今日的皇榜张贴,昭告天下,这等揣摩人心的本事,方才对得起他祈国太子的尊称。 以上,都只能算是私人原因,大家各有各有私情,不管是温琅,萧凤来,温琅还是方景梵,他们出于私情,都乐见此局面,只有傅问渔和方景城被迫分开了,他们各自才会有机会。 以下,便是真正的阴谋。 “萧皇后肯定是希望你被困在祈国的,这样她攻打丰国,就少了一位强大的敌人,她答应这件事,并不仅仅是因为温琅的原因要牵怒于我。”傅问渔叹声道。tqR1 “嗯,温琅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不管日后他与萧皇后谁掌权,与丰国一场大战只怕是在所难免,他也算是目光长远早早把我扣下,但他真正的目的却不止这个。”方景城看傅问渔心情好了很多,也敢说一说温琅的事了,她听着也应该能客观的分析,不会觉得难过,难过失去一个那么好的朋友。 傅问渔点点头,半合了眼皮看着自己手指:“他如果要掌权,早晚会跟萧皇后打一场的,到时候祈国便是内乱,你得到这种机会,必然不会放过,趁他病要他命,你肯定会反客为主直接率兵攻打丰国,你在商洛不就是藏了很多兵嘛,温琅肯定也有得到风声的,他在为自己以后的路,斩草除根而已。” “嗯,这样说来他好像真的很看得起我啊。”方景城笑道,“而且你想过没有,我跟他说过我知道黑海的情况,祈国现在对丰国最有利的就是水兵,如果没了我,他们的危机就解除了。” “是啊,还有贾瞒,韩峰,这些都是我们拿下的力量,如果你都被禁在祈国了,这些力量自然会落到温琅手里,他如虎添翼,事半功倍。”傅问渔越说越心凉,好好的一个旧友,怎么非要面对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嗯,尤其是贾瞒,贾瞒与丰国的生意也能被温琅控制住,这样他就有了银子,有了银子就好养兵,还能制衡萧皇后,唉呀,这个温琅,越想越厉害啊,利用我们先替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这会儿捡现成的就行了。”方景城半点紧张的样子也没有,满嘴都是胡话,可着劲儿逗傅问渔笑。 “我饿了。” “嗯,嗯?”方景城应话应习惯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我饿了。” “走,为夫带你去吃好吃的。”方景城喜笑颜开,知道要吃东就好了,被指了个婚这种事,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慢慢来破。 第三百二十二章自韩峰始 傅问渔心情不是很好,方景城让花璇陪着她去贾瞒的山庄找小开说话散心,自己说有些公务要处理,留在驿站。 杜畏站在方景城旁边,看着少主翻检着一堆杂杂碎碎的公文本子,神色凛然,目光冰凉的模样,他便摇头叹息。 他的少主,不愿意让傅小姐跟着操心,所以对傅小姐说话时总是嬉闹着没个正形,可是他的内心恐怕是万分沉重,此时他们在祈国,用腹背受敌来形容此时的处境也不为过,这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险。 几乎是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叛变,连温琅都走到了他们的对立面,所有的人齐心合力地将全少主逼到了几乎绝境,少主绝不可能如他表面上的那般风淡云清,他只是想扛住所有压力,不愿让傅问渔也跟着担惊受怕。 就像傅小姐永不可能知道,少主他为了天之异人的逆天天象,生生折了四十余年寿命,他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做好,让傅小姐无忧无虑,是他最期望的事情。 “少主。”杜畏担忧地唤了一声,这一回,少主真的还有办法吗? 方景城抬头看他,笑了一声:“别紧张,万事,总有解决的方法。” “可是少主,皇榜已然张贴,不日消息应该就能传回丰国,您与……与长贤公主的婚事也只是在萧皇后的一念之间,指不定哪天就让您完婚,属下着急啊。”忠心的杜畏焦虑不已,少主绝无可能娶那个长贤公主,逼不得已的时候,他甚至相信少主会大杀四方,杀出这里。 那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是啊,指不定哪天就让我与她完婚了。”方景城笑声道,但那笑容里连半分温度也无,他早就知道,他以丰国质子身份来这祈国,必然要受诸多委屈与刁难,但他全不在意,反正是为了丰国,为了傅问渔,他忍得受得咽得,但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迫娶另一个女人,万般苦难他让得,唯独这件事,他半分妥协的可能也没有。 萧凤来若以为拿着丰国作要挟就能逼迫自己就范,未免太过天真! 他与杜畏在房中整整一天未出门,下人端来吃食杜畏只在门口接进去,不许旁人靠近,他的少主,将要真正的凭一己之力硬撼整个祈国,他就必须保护好少主,不受任何人干扰。 方景梵站在不远的地方一直望着方景城的房间,他说不明白此时自己内心的感受,有些释然,他终究没有对自己的大哥做出残忍杀害的事情来,他们依然是兄弟,依然是手足。 又有些悲伤,若他有他大哥那般魄力,哪里会走到这一步?他也只是想着,他已经是太子之尊了,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傅问渔的目光还不能放在自己身上? 从前是自己配不上她,便连想不敢作妄想,可是现在的自己,已是光芒万丈,她为何却依然对自己视而不见? 那么,如果大哥娶了别的女子,永远留在了祈国,傅问渔早晚有一天能看到自己,并且感受到自己对她一片情意吧? 当年在京中,自己还是个无用的梵王爷时,她也能对自己笑脸相待,为什么现在,反而只见冰冷? 方景梵他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连温琅都想不明白,更何况一个方景梵? 原本,方景城因为温琅的原因未彻底让整个蛛网的人在祈国活动起来,但现在既然温琅也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方景城也不必在顾及,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彻底复活,那些藏于街头巷尾的小小的人物,如同一道道看不见的网,在方景城的指挥之下,迅速活跃起来。tqR1 “杜畏,韩峰最近如何?”突然方景城问道。 杜畏不明白此事跟韩峰有什么关系,只回话道:“跟以前一样,在萧皇后和温太子之间来回摇摆,未定下心到底投靠于谁。” “很好,你去找几个人盯紧他,我估计温琅很快就要找上他了。”一如方景城所言,他与傅问渔早先时候为了温琅的力量能得到巩固,千方百计地要替他拉些人手,那韩峰就是他们首要挑中的,也已经事半功倍,只差临门一脚,韩峰便会倒向温琅。 温琅,自然是要补齐这一脚的。 于是温琅这一日召韩峰来府上闲坐,他显露着一个太子应有的底蕴和气势,笑望着韩峰:“韩大人痛失爱女,本宫也很遗憾。” 韩峰并没有什么痛,他并不心疼他的女儿,他只是心痛自己如今两边不是人而已,萧凤来近来对他的态度越发暴戾,隐约看出他有叛变之心,温太子又跟丰国的少将军和傅问渔闹翻成这副模样,韩峰左右不好选。 他低头谢过温琅的好心,却不再多说什么。 温琅又道:“本宫知道,韩大人求来求去只是求个官运亨通,求个富贵平安,想来这些日子,韩大人已经想清楚了,谁才是真正能让你活下去的人。” 韩峰便道:“谢太子殿下体恤,只是微臣近日身子不适,脑子也昏昏沉沉,并没有想过这些事。” “哦?傅问渔与方景城去找你谈的时候,你便是活力十足,有话答话,本宫找你说此事的时候,你便身子不适,脑子不清醒了?”温琅冷笑了一声,这些人,当真是见风使舵的好手。 “殿下言重,只是微臣,真的没有细想过这些事,不敢诓骗殿下。”韩峰是一个极其谨慎的人,他绝不可能现在做出决定给出明话,温琅再怎么逼,也是没用的,反正温琅又不能杀了他,萧凤来都不能轻易杀他,更何况一个温琅? 温琅握着玉扇看着他有些生厌,是的,韩峰的确是方景城与傅问渔替他拿下的,他原以为只需要再稍稍利诱一下,便能让韩峰臣服于自己,但没曾想过,这临门一脚如此之难。 “在你眼中看来,本宫不如他们可信吗?”温琅微冷的声音让韩峰有些胆颤,他觉得,这样的太子殿下跟宫里那位疯子一般的萧皇后有些像,好像都有些歇斯底里,非要争个高低。 他不答话,因为他不能当着温琅的面说,是的,太子殿下,若是您没有将丰国少将军和傅问渔推开,微臣会毫不犹豫选择您,毫不犹豫忠于您,因为普天之下,没有谁敌得过那两人的智谋,可是太子殿下,你把他们活生生逼成了仇人,你现在除了要面对萧皇后,还要面对他们两个,面对丰国,臣不敢相信您可以赢到最后。 贪生怕死的人对死亡有着天性的敏感,韩峰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人,他求的不过是活下去,所以他知道,过于着急激进的太子殿下,选择了一条并不好走的路,而韩峰并不想陪他涉险。 所有人都觉得方景城与傅问渔两人走到绝境,没有反手之力,可是韩峰不这么觉得,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他,看得出什么样的人能站着活到最后,是不是傅问渔与少将军不好说,但绝不是温太子这样按捺不住野心的人。 他低眉顺眼地从太子府里出来,门口的马车在等着他,他叹了一口气上了马车,马车里有人恭候多时。 傅问渔并没有去看小开,这种时候她不想分心去做别的事,在方景城倾尽全力一人独撑的时候,傅问渔愿意以最刚强最不屈的姿态陪在他身边。 “一切已按小姐的话说了。”韩峰拱手叹息,他不相信温琅可以赢到最后,可是他对这傅问渔和方景城,也没有十足十的信心,都是搏一把而已。 傅问渔把玩着贾瞒的那个玉牌,也不看韩峰,只是淡声道:“他反应如何?” “很奇怪,太子殿下看上去颇是伤感。”韩峰应话。 “韩峰,你说除非我拿出足够多的东西来,你才会相信我有能力保你活下去,是吗?”傅问渔淡淡抬眼,看着这个活成了人精的韩大人。 韩峰并不觉得想活下去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也不在乎要活下去的手段有多不堪,所以他很诚实地点头:“是的,就目前而言,少将军与傅小姐在祈国并无所长,萧皇后与太子殿下双双夹击,更有贵国方景梵太子从旁陷害,傅小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东西,空口白话是不可能的。” “我喜欢韩大人这种坦白的性格,我会拿出足够你做出选择的东西来的,在此之前,有劳韩大人拖住温太子。”傅问渔反倒觉得韩峰这小人心理,比之很多人磊落得多。 “在下不明白,傅小姐何不让我直接假意投靠温太子,这样反而更利于你行事。”是啊,要稳住温琅,最好的方法是让他觉得他将一切都掌握了,何不干脆假意投诚? 傅问渔不说话,韩峰这位小人,他的目光有些短浅,没想过如果他假意投诚了温琅,下一步温琅会让他做什么,到时候,韩峰可就是真的生死一线之间了。 自韩峰开始,傅问渔与方景城,与偌大祈国所有人为敌的时刻,就开始了。 马车停到一个不起眼的街道拐角,花璇四下检查无人跟踪了才让傅问渔下来,不与韩峰道别,她收拾了下心情,笑着往驿站走去。 方景城不想让自己跟着担心,那就做出不担心的样子,也不要让他看着焦心。 这两人,都希望对方不要为自己担心,互相作戏,互相隐瞒,互相以为真的骗得过对方。 第三百二十三章千余艘船 一见到傅问渔回来方景城便笑问她:“回来了?” “嗯,蕉美人快大好了,小开在那里住得也很开心,贾瞒那里有很多医书,他看着蛮喜欢的,我让他多住些日子,反正也不急着要回来。”傅问渔坐在饭桌旁,桌上全是她爱吃的菜,旁边的花瓶里还插了一束花,她看着觉得暖心,拉着方景城坐下:“你准备的?” 方景城给她盛了一碗汤,碰碰她脸颊,眼中怜惜:“那就让他多住些日子吧,吃饭。” 小骗子啊小骗子,你可知,贾瞒刚刚才从我这里离开? 你又在瞒着我做什么呢? 傅问渔回来前的一个时辰,贾瞒手里拿着一叠帐册给来见方景城:“少将军找在下要这些做什么?” 方景城将帐册翻看了两眼交给杜畏收好,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问渔刚刚去了你的山庄,可还好?” “傅小姐?在下并未见到傅小姐,少将军是否记错了?”贾瞒奇怪道。 “哦是我忘了,今日她是要去跟花璇去逛花市,买些花草回来。”方景城压下心头情绪笑道。 “原来如此。”贾瞒也不多做追问。 “贾老板,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方景城道。 “少将军但说无妨。” “我很奇怪,贾老板你富甲天下,是祈国第一商,为何就这般笃信我与问渔呢?按说,你有很多选择,萧凤来,温琅,都比我们要更值得可靠,毕竟我们是丰国的人。”方景城觉得古怪,一直以来,与贾瞒来往得多的人都是傅问渔,他想不懂,像贾瞒这样懂得趋利避害,斡旋于权力漩涡之中的人,为什么会偏偏对傅问渔这般信任,并且愿意为之……背叛萧凤来与温琅。 贾瞒却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她喝了一口茶,英气的眉眼染着笑意,望着方景城:“少将军,若有朝一日,让你在傅小姐和无边财富与权力之间做一个选择,你选谁?” “自然是问渔。” “所以,我不过选择了阿蕉而已。”贾瞒笑道:“对,我有十辈子都用不完的钱,我也极爱钱,我可以买来天下所有的奇稀玩物,可是这些东西都换不来一个阿蕉。我可以为她散尽千金只求她平安无事,少将军,我想你能理解。” 方景城不应话,只是笑看着她,蛮难想象的,这个女人,她的气魄当真骇人。 “而这天底下,能救阿蕉的人只有小开大夫,小开大夫又唯傅小姐的命令是从,我很乐意跟傅小姐做朋友,换来小开大夫的圣手回春。我知道在你们看来,我全身上下均无弱点,唯一的软肋便是阿蕉,你们很厉害,捏住了这个软肋。这也就是我为什么选择你们的原因,萧凤来与温琅,都治不了阿蕉,便没有可以让我为之效忠的地方。” 她侃侃而谈,既不美化与傅问渔的关系,也不将其说得万分不堪,将她与傅问渔绑在一起的就是阿蕉与小开的病患关系。 再下来,才是她对傅问渔的钦佩。 “我明白了,谢贾老板解惑。”方景城笑说,像贾瞒这样的女人,不该将其当作弱质女流来看,她是一个真正有情有义,顶天立地的人。 贾瞒起身拱手行礼:“若无他事,在下先行告退,少将军要是再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一定。”方景城也拱手。 “还有,”贾瞒放下手,有些笑意的眼睛看着方景城:“愿少将军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有朝一日,在无边财富权力与傅小姐之间,你会选择傅小姐,她值得你这么做。” “自然,不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我来此处的路上,见到傅小姐去了韩府,少将军,已经十一月了,花市里早就没什么花了。” 方景城便低头笑出声,再摇了摇头,又对贾瞒说道:“好,多谢贾老板。” 然后他叫杜畏备下一桌傅问渔喜欢的饭菜,挑了几支在这十一月里不见常到的花插在花瓶里,等着她回来,听她满口大话,还说得一本正经有模有样。 方景城看她吃得津津味,心中有些发涩,说道:“今天我让杜畏去打听了一些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傅问渔夹了一块红烧肉,咬下瘦肉把肥肉塞到他碗里,问着:“什么?” 方景城也不嫌弃她口水,放进嘴里咽下又道:“我发现啊,韩峰偷偷藏那上千只战船的地方我们已经找到了。” 傅问渔眉头一跳,若无其事一般又问:“什么意思啊?原来不是说只知道在临黑海的地方,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吗?” “是啊,祈国的海岸线很长,海边城镇也不少,而且这件事又如此机密,让我们知道已经在修船已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了,想要探得他们具体的位置,肯定是要费一番辛苦的。”方景城说道,“不过,好在蛛网的人厉害,已经找到了。” “在哪里?”傅问渔问他。 “两碗饭,我就告诉你。” “没问题!” “答应这么爽快,早知道说三碗了。” 方景城喝了一口酒握着酒杯,看着傅问渔,越看越忍不住心中的柔软和心疼,你说她是不是傻,怕自己担心还一个字都不说,跑去找韩峰,没有几分真材实料在手里怎么拿得下他? 贾瞒送来的帐册是方景城点名要的,这些帐目不关乎其他,都是用于韩峰修船时的花销记录,花了多少钱,花去了哪里,最终流向了何处地方,方景城只是顺着银子的走向,去摸一摸韩峰修船的位置。 银子是个好东西,除了能买买买,还能带着追问真相的人,找到许多事的根源。 那些被彻底激活的蛛网暗子做这种事极其顺手,这是他们在蛛网里必须要掌握的技能,祈国钱庄基本上都掌握在贾瞒手中,只要贾瞒给个方便,从各大钱庄里调出银钱的流动方向并不难。 然后便是费些时辰,顺着脉络,找到了地方。 这事儿本该以前就做了,但那会儿碍着温琅面子,不好这么大张旗鼓地查祈国绝密之事,这会儿,可就顾不上了。 船修在一个叫宝平镇的地方,那里早些年间是个海港,不过几年前突然不再对外开放,渔民也不可再随意下海,朝庭说这地方有瘟疫要死人,便给了当地居民大把的银子,让他们离开,有些不愿意背井离乡的,都被扔进海里喂了鱼虾,倒也是极符合萧凤来行事的风格。tqR1 然后便是韩峰这里开始修船造甲了,上千余艘战船的修造不是易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巨大的工程,所以动用的银两也很多,贾瞒这几年对萧凤来最主要的投资基本上都砸在这儿了。 不过,修这样多的船,必然声势浩大,之前蛛网居然什么都没有查到,这让傅问渔觉得有些好奇。 “因为啊,这些人都是各地死囚,数万的死囚,萧凤来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了,脚上戴着铁链,又有心腹严加看管,敢逃跑的都是乱刀砍死,方圆数十里的地方都有他们的暗哨盯着陌生人,所以这个消息就被掩得严严实实的了。”方景城好心替她解惑。 “上次因为韩若若的事,我们利用贾老板撤走银钱之事要挟过韩峰,我觉得这一次再这么做,应该效果不大。”傅问渔分析道,同样的方法用两次,于韩峰那样的人并没有意义,反倒有可能逼得萧凤来出手对贾瞒不利,那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我没想过要用撤走银钱的事对韩峰进行逼迫。”方景城笑起来,“我觉得,我还是喜欢斩草除根的做法。” 傅问渔只用一动眼珠子就知道方景城在打什么主意,旋即笑起来:“我也有一个主意。” “那正好,我们双管齐下,说不得那韩峰就知道咱们两口子的厉害了。”方景城都不问她,她想的主意那必然是好极的,于是只是笑。 “其实……我今天没去看小开。”傅问渔小声说道。 方景城一抬眉头,难得哦,小骗子居然主动坦白。 “唉呀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去找韩峰了,我想温琅肯定要招安韩峰的,所以我提前给韩峰去打了个招呼,事实证明,温琅真的是准备劝说韩峰追随于他的,也好在我提前跟韩峰说过了要如何应对,否则依韩峰的性格,只怕受不住温琅的劝说与强压。”傅问渔推开方景城凑过来的脸,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真的是讨厌死了。 看温琅这架势,是真的要跟自己与方景城预料的差不离了,下一步,他该要做什么了呢?越离越远的朋友,你准备将我们如何?非要逼死方景城,你才甘心吗? 方景城一把抱过傅问渔坐在腿上,笑声道:“你啊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一声好不好,害得我提心吊胆的。” “你知道?” “知道啊,今天贾瞒来过了。” “啊,好丢人。”傅问渔双手掩面。 第三百二十四章初雪巧遇 十一月,下了一场很大的初雪。 老人们说,初雪的时候如果许下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傅问渔虽然不信这些,但很乐得跟花璇在雪地里玩这种游戏。 睿陵城城郊有一片很大的梅林,并无主人,所有城中许多人在大雪纷扬的时候,都爱去那里,看一看傲雪的红梅点点,感叹一番这冬日里不屈的生命力,再歌咏些古人的诗词,道一声遥知暗香,原是寒梅。 “小姐,这枝开得好,折回去给你放在房中吧。”花璇握着一树落满了雪的梅花笑声说道。 “是挺好看的……”傅问渔笑着应了一句,却未说完后半句话。 穿过飞舞纷纷的雪花,还有枝枝桠桠的梅林,梅林中间有一个亭子,亭子四周站着几名身着官服的侍卫,保护着亭子里面的公主,而坐在公主对面正怡然饮茶的,是丰神俊朗的少将军,方景城。 他神色自得的样子,又望着外面的梅花,不时还笑着说几句话,逗得那位长贤公主掩嘴轻笑,毛茸茸的围脖衬得她十分娇美俏丽。 “喀嚓。”花璇折了那枝梅花,“小姐你怎么了?” 傅问渔收回眼神看着花璇手里的梅枝,笑道:“没什么,你家少主今天干什么去了?” 花璇挽起傅问渔的手臂带着她往远处开得更密的梅林里走去,说道:“少主说你前些天馋丰国的青梅酒,今日带着杜畏去帮你找了,咱少主啊,可真疼小姐你,是吧小姐?” “是啊。”傅问渔笑开来,温暖的样子化了几朵飘在脸上的雪花。 说好去寻青梅酒却在这里会长贤公主的方景城,并不知道今日傅问渔也会来这梅林里看雪赏梅,他只知道,蛛网传来了消息,今日长贤公主会来此处,于是与美丽的公主来了一次“偶遇”。 从来都是英雄一般的方景城,他不论站在何处,都是容易吸引他人目光的,长贤公主要看见他的身影并不难,故而上前相邀:“少将军,好巧啊,琳儿可以请少将军喝杯热茶吗?” 少将军“推辞”一番,却“敌不过”长贤公主的百般盛情,只得前往。 “怎么今日只见少将军一人,您身边那位……”温琳也是稳得住的,明明自己已与方景城有了婚约,也知道傅问渔是方景城什么人,却还泰然自若地问得出这句话。 方景城品茶轻笑:“近日来因为本王的婚事,她心情有些不好,本王是来给她折些梅花带回去的。” 温琳掩嘴而笑:“想来也是,毕竟像少将军这样的男儿,世间想嫁的女子实在太多了。” “长贤公主也是?”方景城扬眉一笑。 不似其他女子那般娇羞,温琳用着公主才有的自矜口吻说着极为大胆的话,这本是很冲突的事情,她却做得万分自然:“这是自然,少将军不是已经知道琳儿等了您八年了吗?” “你喜欢我什么?”方景城突然奇怪地问道。 “少将军或许不信,八年前,琳儿第一次见到少将军的时候,少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盔甲有如天神,连天上的太阳都难比您眼中的光芒,您手握长枪策马而立,我就在您的马蹄之下,看到了这一幕,自那一眼起,琳儿的眼中再也看不进任何人,此生只认定少将军你。” 温琳说着热辣的情话,听得外面的杜畏一声冷笑,当初就该一马蹄子踩死你,让你现在整天祸害人家! 这话并未使方景城动容,他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原是如此,若本王不来祈国呢?那公主你准备怎么办?” “总是有机会的,十八的时候你不来,我可以等到二十八岁,二十八岁的时候你不来,我可以等到三十八岁,我总会嫁给你的。况且,我现在不是等到少将军了吗?” 祈国的人,都这么执着到底吗?tqR1 方景城听罢笑了一声,不对她这番“痴心”做何评价,只是望着外面的红梅想着这一天可难熬,要等到什么时辰才能回去?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的是战神方景城,还是质子方景城?”方景城捏着茶杯却不喝茶,只是问着温琳。 温琳像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认真细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说实话,我爱那个战神方景城多一些,不过我若是得不到战神,得个质子也是极好的。” “本王明白了。” “少将军什么意思?” “你不过是想得到我这个人而已,至于我是否开心,是否活得没有灵魂,你都不介意,这样的爱,本王恐怕承受不起。” “将军误会,我当然希望你过得开心了。”温琳连忙说道,“我会让你开心的,琳儿会很多东西,弹琴,吹曲,还会写诗作画,将军娶了琳儿必不会寂寞。” “可我要的开心,并不是这些。”方景城微不可见的薄唇轻勾。 “难道是那位傅小姐吗?我可以让她成我的丫头,做将军你的通房,琳儿并不介意。”好个……豁达又通情达理的长贤公主啊。 方景城听得哈哈大笑,前俯后仰,像是听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一般,温琳便不解:“将军笑什么?” “我要的是与心爱的人纵横天下肆意快活,而不是拘在这小小的睿陵城做一个无能的质子,你却以为我要的只的床榻之欢,公主啊公主,在你心目中,你未来的夫君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方景城玩味的看着温琳。 温琳的神色有些异常,外面的飞雪飘了些进来落在茶杯里,悄然融化不见痕迹,她久久凝视着方景城,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东西来一般,而方景城只是大大方方地由她探究,反正他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温琳要看,就让她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将军,琳儿,可是祈国的公主。” “不错,本王,乃是丰国的王爷。” 傅问渔与花璇看了很久的梅花,看得无景可看了才回到驿站里,她今日特意下厨,烧了些拿手小菜,还温了一壶青梅酒,等着方景城回来。 一直等啊等,等到白色月光照着整个大地上的银雪,亮起冰冷而澄澈的光,都没有等到他推门而入的身影,一直等啊等,等到菜温了五六回,酒烫了好几次,也不见抖落风雪笑着入坐。 一直等啊等,等到傅问渔都要忘了,自己是在等什么。 “小姐,不如你先吃点吧,少主恐怕有事耽搁了。”花璇心里有不安,少主以往就算要晚归,也会派人来传个话,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你先吃吧,我等他。”傅问渔笑着对花璇说道,可是花璇看得分明,那哪里是笑啊,比哭还难看。 “可是小姐……” “我不饿,你先吃。”傅问渔站起身来走到驿站大院门口,不过是一天的功夫,地上已积起柔软的落雪,她踩在这白雪里望着前方街道的尽头,这个时辰,早就没有人了,连灯火都熄去,只有几盏平安灯笼摇摇晃晃在风雪里。 一个人缓缓走来,踩着满地白雪,风流倜傥模样,黑色的狐裘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有几分霸者之气,但终究是向外物借来的一点霸气,经不得几番细细推敲。 他一边走来一边看着眉目安然,静候良人的傅问渔,看她肩头落了些积雪,都不知道去拍一拍,他看着,莫名眼眶灼热,什么时候,她能愿意为自己独立风雪中? “不用等了,他今日与温琳过夜。”温琅开口说道,不过是一些日子不见,为何跟个陌生人一般,她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傅问渔不理他,依然只望着远处,总会出现的,总会出现在那里的。 “你听不见吗?温琳刚刚往府里来过信,她今天与方景城一同过夜,傅问渔,你听不见吗!”温琅被她无动于衷的样子激怒,方景城是绝对要将温琳娶回去的,为什么傅问渔不肯正视这个事实,他们有何能力破开此事?她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 傅问渔还是不看他,直直越过温琅的身子等着远处肯定会出现的人。 温琅抓住傅问渔的胳膊,猛烈地摇着她,像是想摇醒她一般:“你就这么难过吗?他睡在别的女人那里,你就这么难过吗?那他以后将要娶别的女人,与温琳共拜夫妻之名,之实,你受得了吗?为什么不早些断了,免得以后痛苦?傅问渔,你说话啊!” “你说话啊,傅问渔!你看着我说话,方景城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你听明白了吗?他只是提前做了他会做的事,他背叛了你,你懂吗?” 一双手推开温琅,那双手修长如玉一般,一身白衣的沈清让拦在傅问渔跟前,神色淡漠地看着温琅:“温太子,你难道忘了,这一切都是你害的吗?” “你懂什么?沈清让,你身为天下大国师,你又做过些什么?你眼看着祈国为阵所困,你却只知道带着千洄四处游玩,你为祈国子民,尽过一天的大国师之责吗!” “你闭嘴。”傅问渔淡淡出声。 第三百二十五章雪如刀锋 傅问渔拉开沈清让,静静地看着温琅,她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温琅会变得这样,但有时候又很明白,温琅早晚会变得这样。 想得多了,也就不想了,只当是以前的情份尽了,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生谁死,全靠本事,倒也没什么。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说沈清让? “你说什么?”温琅像是没有听清傅问渔的话一般。 傅问渔便重复了一次:“我说,你闭嘴。” 寒风一卷,卷起千堆雪,堆堆如刀,割得心疼。 “你以为我是因为方景城要去跟另一个女人过夜而难过吗?你错了,我难过的是我能力不足,不能帮他,要让他这般委屈自己,我难过的是,堂堂城王爷,要放下身段,去与一个丝毫不喜欢的女人说话一整夜,我难过的,不过是心疼他,却不能阻止。若没有我,他娶了温琳又如何,区区一个祈国驸马的身份,你以为真的困得住他吗?不过是因为我,他宁可万般艰难,万分委屈,温琅,我难过的是这个。” “而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吼大叫,人各有志我不强求,我既不怪你立场坚定要为祈国牺牲一切,也不怪你祈国太子要对丰国动手,可是你凭什么指责方景城?他没有背叛我,你也没有,我清楚地知道不过是利益决定一切,但你却要用这种利益交换当作道德绑架,妄图让我对方景城心生恨意,你让我觉得不齿。” “十八行宫大阵是你祈国自作孽不可活,沈清让愿意出手相助是他悲悯苍生,放手不管是他明哲保身,谁跟你说大国师就一定要守护天下了?哪里来的道理一定要让他牺牲就为了成全你的伟大?我是天之异人那我是不是就一定要搅动天下不安才是?” “我以前认识的温琅,不是这样的人。” 温琅让她连番发问怔在当场,向来都是知道傅问渔一口铁齿铜牙能说得冬日开花,夏日见雪的,但从未设想过,有一天傅问渔会这样残酷地跟自己说话,他看着傅问渔,这个女人,她多美啊,在这皑皑白雪里她美得像个精灵仙子,可是她为什么,转眼就能对自己如此狠心? 她说话的声音似卷了这冬日的冰霜,冻得让人遍体发寒。 “傅问渔……” 他还要说什么,却见一件披风披在傅问渔肩上,有个人抚去她发间的落雪,温柔地吻过她额头:“我回来了,有没有热饭菜?” “还温了青梅酒。”她就知道,方景城一定会回来的。 “沈国师一起来吧,丰国的青梅酒在这祈国可不容易喝到。”方景城揽过傅问渔在怀中,对沈清让笑着相邀,多谢他,拦下了温琅。 似乎是没有看见温琅一般,方景城拥着傅问渔,与沈清让一起拍拍风雪,走进院中,屋子里好饭好菜,还有一壶温好的青梅酒,可以御这冬日之寒,人心之冷。 温琅看着他们三人消失在门后,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夹着飞雪,神色悲怆却一言不发,踉跄着步子,似乎走不动一般,在这寂寞无人的街上一人独行,与那三人越离越远,曾经他也能,抢一口好酒笑一声问渔,现如今,他是一人独行风雪夜。 “太子哥哥。”街的尽头,温琳抱着暖炉,笑眼看着温琅慢步而来。 “为什么会让他今晚回来?”温琅缓缓抬起来,看着温琳的目光比这冬日的风还要冷,带着毒。 温琳被他这眼神吓得退了一小步,这才笑容端庄:“只是与将军谈了大半夜话,很多东西都谈妥了,实在没理由再留住他,请太子哥哥恕罪。” “你与他,都谈妥了什么?”温琅觉得可笑,早不该对温琳作指望,她这样的女人,如何留得住方景城? “少将军似乎对祈国的水兵和海战经验很有兴趣,琳儿答应他,会帮他。”温琳大大方方地说出今日与方景城谈的东西,半点也不是欺瞒温琅。 “你居然答应他这个?温琳,你别忘了,你是祈国的公主!”温琅冷冷逼视着温琳,他要她去嫁方景城,可没答应要连着整个祈国的水上防线一并嫁给方景城! 而温琳始终只是笑得温柔娴雅:“所以要请太子哥哥帮忙,哪些能给他,哪些不能,由着太子哥哥决定。” “你得到了什么?”温琅冷笑一声,能让温琳答应这么大的条件,方景城又付出了什么呢? 温琳温柔羞怯一笑:“三个月后,我们将完婚。” “三个月,来得及吗?”沈清让握着一杯青梅酒怎么也咽下不去,不过是一些日子不在,怎么几人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三个月,自然是因为萧皇后张的那皇榜上写着择日完婚,这个择日谁也搞不清楚她要择哪日,指不得哪天她心血来潮一拍巴掌就今日,那方景城才是哭都没地儿,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定个日期他还能缓冲的时间。 再者,这个三月之期他可是换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但愿那位自诩聪明的长贤公主真的有她认为的那么聪明就好了,如此一来,才不辜负方景城忍着恶心陪她坐了大夜,又磨又绕转了无数的圈子说了无数的废话。 没办法,这个婚既然是指的温琳,就怎么也避不过她。 方景城咬着一口饭菜笑:“来不来得及也要来得及啊,我当时急着赶回来,随口说了个时间。” 沈清让都无语了,这种事怎么好随口说,好说也来找他这个大国师装模作样掐一番日子,好帮着把日期往后推一推才是。 “若是来不及可如何是好?”沈清让很是惆怅,来不及的话方景城难不成还真在三个月之后娶温琳啊? 方景城却不在乎的样子:“肯定来得及,真来不及啊,我就带着问渔跑路,你到时候帮着把星象掩一掩,我看谁找得到我。” 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子模样,与早先时候沈清让认识的那个冰冷冷的城王爷相去甚远,大概真的是因为有了傅问渔,所有方景城缺失的感情都有了填补,他便能像个普通人一般,可以随意嬉笑,不必时时沉于阴冷之中。 “你那阵法研究得怎么样了?”方景城随口问道。 “有些头绪,但不完整,还要再看看。”沈清让很谦虚,那十八行宫大阵一直是压在傅问渔和方景城心头一块阴霾,但急又急不来,只能指望沈清让大国师有着传闻中的那般厉害,破得了此阵,阻止得了萧凤来的阴谋。 “厉害啊,那么个逆天阵法你都找得到破绽,慢慢破,不着急,反正衰的是他祈国的运势,我丰国还安稳着呢。”方景城笑道,吃饱放筷喝了一口酒,“依你看,那萧皇后自己能完成得了这个阵法吗?” “不能。”沈清让很肯定地说道。 “哦,为什么?”tqR1 “此阵不仅暗合十八星宿宫位及天脉,还顺着山川河脉,此为地脉,不浸淫此术数十年,难有此深厚的功力,而且我说过,欲成此阵必折阳寿百年,萧凤来的命数,我虽看不穿,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舍得去百年性命来做成此阵的。”沈清让一说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总是有些神神叨叨。 “你看不穿萧凤来的命数?”方景城敏锐地抓到一句话。 “不错,她的星象,也被人掩去了。”沈清让说道,又补了一句,“与当年掩去肖颜开星象的手法一致。” 方景城一扬眉,怎么着,这位萧皇后,跟肖颜开还有什么关系不成?又或者是说,这位萧皇后,真的跟那白衣白发的神秘面具人有何关联?这可麻烦大了,一个萧凤来就够头痛,再加一个神秘人帮她,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是天大的棘手事儿啊。 “我知道你们肯定想过我师父。”沈清让主动说起,“千洄是不是替你们算过我师父星象?” 方景城点点头。 “我师父早在十七年前就仙逝了,还是我亲自安葬的他,所以不可能是他。” “我还葬过肖颜开呢。”方景城自我嘲弄一句。 “可是肖颜开的星象一直在,我师父的已经不在了。”沈清让好脾气地说道,“我会尽量打听此人来历,有此功力的人这世上不多,那面具人的武功也颇是奇特,要找到他的话,只能从一些旁门左道入手,我会尽快的。” “辛苦你了。”方景城握着酒杯与他碰了一下,他们这些“凡人”,斗人斗势斗朝廷还行,要扯到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总是要靠沈清让和千洄这样的大神棍和小神棍,然后他又看着傅问渔一直坐在一边不说话,忍不住问道:“怎么了,真生气了?” “你让杜畏回来传个话你会死吗你!大半夜在外面鬼混,你怎么不干脆跟那个女人过夜了算了啊!”傅问渔气冲冲骂道,刚才温琅在,护是肯定要护着方景城的,可是这人太不是个玩意儿了,大半夜的,都不知道送个信吗! 方景城被骂得一愣神,沈清让掩着嘴偏头笑,看来方景城这日子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好过。 “沈清让,这个,能不能请你……”方景城觉得这有些不好意思,夫人训话让外人听了去,怎么都不是个事儿。 沈清让拿起桌上的筷子文文雅雅地吃了一小筷子早就凉透了的青菜:“这个菜炒得好,正好我饿了。” 你神经病啊你,你都放筷子大半晌了好吗?撑死你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约个日子 请瘟神一般地请走了沈清让,方景城这才向姑奶奶求饶:“杜畏去替我送个信儿往丰国了,你也知道现在在祈国,蛛网送信送送普通的还可以,可这个信他比较重要,所以我得找其他的方法。” 傅问渔别过头不理他:“送什么信啊?” “还不是上次你跟我说了那法子,我觉得不能白白浪费了要好好利用。好了好了,下次绝对不敢了,为夫替你暖床啊。”有了上次被踢下床的经验,方景城也学聪明了,早早就爬上床把被子睡暖和,霸占着里面的地方,傅问渔便想踢也踢不了他了,嘿嘿,机智如他。 傅问渔磨了又磨,才磨磨蹭蹭爬上床,一沾着床沿就让方景城一把拉过去裹在被子里。 “你以后不要去找她了。”傅问渔靠在他胸口,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模样。 “不找了不找了,保证没有下一次了。”方景城却知道傅问渔是在心疼自己,便连声答应保证。 “那你事情办得怎么样?”傅问渔又问。 “放心吧,都办好了,我们安心等着就是了。” 一夜大雪籁籁而落下不停,压得处处梅折腰,三个月的时间对温琳而言并不算多难等,毕竟她连八年都等过来了。 她看着窗外的落雪,回想着今日与方景城时说话时他的神色与眉目,八年过去,当年那位尚显稚嫩的少年将军,如今已是越发沉稳大气,往那处一坐,便有着稳如泰山一般的气势,真想知道他宽阔的胸膛是何滋味,依偎在他胸膛里听一听他心跳的声音,那应该比任何丝竹弦乐都动人。 不着急,快了,三个月而已。 方景城要的东西很古怪,又散又乱,想要些上一次萧皇后派船出海时的经验之说,也想要一些水上练兵的方法策略,又想知道一些祈国战船的特殊之处,总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些东西自然是不能给他知道的,那是祈国的机密,温琳很清楚,那些东西纵使她去问太子哥哥要,也要不出来,而且她能有机会嫁给方景城,最重要的原因是就是她是祈国的公主,若是她自己把祈国公主这个身份给玷污了,就再没有可能与之成亲了。 她收回眼神,合上窗子,又挑了挑烛花,看着书案上的一列列娟秀的字,这些东西,明日要拿去给太子哥哥过目,熬夜虽说辛苦些,但若是能办成了,便能得他几分欢喜,也是很好的。 熬了一宿,外面的落雪也停了下来,温琳拿着薄薄几张纸去找温琅,温琅一夜未睡,他还想着昨日傅问渔对他说话时的声声厉喝,有些回不过神来。 “太子哥哥,他要的东西大概是这些,我拿过来给您过目,看看有哪些是不能给他知道的。”温琳行了一礼,柔声说道。 温琅抬手接过,看也不看就扔在一边:“他反正会娶你,这些东西重要吗?” “重要。”温琳抿唇一笑,“这些东西会让他在娶我的时候有几分情意在。” 温琅冷冷一笑,好个愚蠢的公主,方景城会对你有几分情意在就是出了鬼了,不过是想利用你成为祈国最大的奸细而已,你居然还当了真,愚不可及。 于是温琅懒懒起身,在这大冬天里摇着极不适宜的折扇,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神色飘然。 “太子哥哥,这是不愿意帮琳儿吗?”温琳却不肯罢休。 “滚出去。”温琅淡声道,方景城如此明显的一招反间计,温琳也看不出来,当真好笑得很,若非她是祈国公主,想必她的下场跟韩若若别无二样。 温琳也不动气,只是福身一礼:“那琳儿只好进宫请母后帮忙了,谢谢太子哥哥。” 萧凤来看着温琳拿过来的几张纸,艳红的指甲轻轻划着纸张,越看越好笑,终于笑得乐不可支的模样一般,温琳不敢问萧凤来为什么发笑,反正她笑与怒都没有原由,只是安静地跪在一边等着萧凤来问话。tqR1 “这是少将军问你要的?”萧凤来笑声问着温琳。 “回母后的话,正是。”温琳低头应答。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些东西?” “知道,他是想了解祈国的水兵布防,以方便日后丰国可用。”温琳真是……诚实啊。 萧凤来听她如此诚实反而有了兴趣,望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方景梵,笑问道:“梵太子,贵国质子如此费心费力,真是让人感动啊,你作为贵国太子,有何看法?” 方景梵冷静地将萧凤来手里的信纸拿过来,扔进火盆里烧成灰,也不理温琳的眉头微皱,只拱手道:“质子便是质子,不该妄想其他,皇后娘娘多虑了。” 萧凤来望着方景梵久久不语,甚至为方景城感到可惜,这样好的一位大哥,这样忠的一个臣子,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群令人恶心的掌权之人?但她只是的轻笑了两声,对温琳挥手,声调轻慢而长:“滚吧,此乃祈国机密,你是想叛国不成?” 温琳依然不动气,或者说,她压得住火气,恭敬有礼地退下,退出凤仪宫。 走在皇宫的甬道里,她双手交叠藏在袖中放在腰间,这是一个公主最标准的行走姿势,这宫里的甬道她都熟,打小在这里长大呢,看着自己额娘被太子哥哥的母亲活生生杖毙在冷宫,也看着自己的奶娘被人投进枯井,更看着身边的丫环一个接一个地被毒死,别的小孩儿都敢来欺负她,捉了虫子放进她衣服里,后来还有蛇与蝎,刚吃一口饭就被人摔了碗,跪在地上向那些妃嫔与兄妹哭着求饶的日子,总是如昨日一般令人清晰记得啊。 这是一个,为了活命,要向有杀母之仇的人下跪,笑着唤她娘亲的地方呢。 所以她多么地喜欢萧皇后,自从她来了,这后宫里多清静,所有的妃子都死了,所有的兄长弟妹也死了,除了自己与太子哥哥,大家都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偌大的后宫只有凤仪宫里头有一位娘娘,再也没有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真清静啊。 十岁那年,她求着太子哥哥带她出去玩,她的嘴多甜,哄得杀母仇人开开心心,得了先皇后特令,准许出宫,原是想逃跑的,怎么就遇上了方景城少将军呢?那样如神祇一般的少将军啊,明亮得如太阳一般,照亮了自己整个人生,所以,这样的少将军,若是不能得到手中,如何甘心,如何让这不堪的一生变得圆满呢? 她慢慢走在宫道里,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如同画里画着的美人一般,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娴雅矜持,再苛刻的嬷嬷也挑不出半分瑕疵,她感受着两边宫女的目光,温柔地向她们点头,展露着一个公主难得的善意,听着人们对她的夸奖,这可真是一位好公主啊,漂亮又知礼,对下人也好。 是啊,她是一位如此优秀的公主,怎么太子哥哥和萧皇后,偏要让她不能欢欢喜喜地嫁给少将军呢? 不过是想要一些最浅显的东西罢了,又能把祈国怎么样? 所以这个皇宫,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温琳求了温琅,又求了萧凤来,两次都失败的消息传回方景城这里,方景城只是笑着说知道了。 花璇不解:“少主不是想得到这些东西吗?长贤公主没有得到,岂不是功亏一篑?” 方景城笑着喝着傅问渔煮的梅花香雪茶,沁人心脾极了:“谁说的,得到了才是功亏一篑呢。” “属下不明白。”花璇摇着脑袋,若不是为了那些情报,何故少主要委屈自己去跟那长贤公主磨上大半夜? “不用明白,以后会懂的。”方景城对她道,“杜畏回来没有?” 花璇点点头:“昨日夜里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这会儿正待命呢。” “好,我要他带队人去个地方,你跟他说一下,早些挑几个手脚麻利,脑子好用,最重要的是水性要好的人准备着。”方景城吩咐道。 “是,属下要跟着去吗?”花璇问道。 “不,你家小姐,大概要派你去另一个地方,你也要准备好,不过却不需要识水性的。”方景城摇头说道,自家夫人这会儿应该也要准备动手了,替她提前准备好总是没错。 “有无准确命令,我好准备合适的人手。”花璇觉得不必识水性这个范畴太大了。 方景城偏头想了一下:“力气大些就好,跑起来要快,否则会被人打死的。” 这人选得古怪,但花璇也应下,要找这样的人也不麻烦,她已在心里迅速组织名单,又听得方景城问:“问渔呢?” 花璇觉得好笑,这两人,半柱香的时间不见就彼此问,这以后可怎么离得了?想了想便笑道:“小姐今日去贾老板那里看小开去了,我说少主,你跟小姐在闹什么名堂?” “我们在……双管齐下。”方景城想起那日与傅问渔的对话,是的,双管齐下罢了。 至于到底是在针对谁,却是大家不怎么想得到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新年疑云 而后一个月,被指婚要成为驸马爷的方景城什么事儿也没干,天天带着傅问渔今日赏赏冬梅,明日看看腊菊,又或者雪中垂钓,再或者取雪煮茶,日子过得好不悠闲快活,半点着急的样子也没有。 他们这般的不着急,倒是让温琅和萧凤来有些奇怪了,按着温琅对他们二人的了解,事出反常他必有妖,方景城与傅问渔必定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便派了人一日不离地跟着,想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结果依然是什么都查不到。 萧凤来再次细想了一番那日温琳拿进宫来的纸,那上面写着方景城想要的东西,想牵一牵线,看出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可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也只能放弃,也依着方景城与温琳两人定下的日子,开始准备起了婚嫁之事,管他到底要如何,总之他会娶温琳,而且会被永远囚禁在祈国,这个结果就已经很让她开心了。 至于现在,他要与傅问渔恩爱就恩爱去了,现在越亲昵无间,等到大婚的时候,傅问渔就越痛苦,岂不是很痛快? 方景城与长贤公主温琳的这门婚事,算是丰国向祈国投诚里的其中一项协议,所以方景梵这个丰国投诚使团的代表也未离开,一来他要等着这门协议完成了才好回去报信,二来,他身为方景城的四弟,也是实打实的亲人,这大哥结婚,四弟等贺完喜了再回去理所当然。 这么一来,方景梵也就多留了些日。 于是时间啊他就这么悠啊悠地荡着过了,一荡就荡到了年边。tqR1 以往的方景城对过年这种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是因为有了傅问渔,才觉得趁着这种日子可以哄她开心一番,所以,这一年过年,他们应贾瞒之邀,去她的山庄一起过个热闹年。 年夜饭总是要自己做的才吃得香甜,所以傅问渔又当仁不让地做起了大厨师,在海岛上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方景城给傅问渔打下手打惯了,所以他一身华服在灶边帮着添柴加水的样子就格外熟练,惹得沈清让嫉妒不已。 桌子上围着的都是熟人,谁也不跟谁客气,喝得痛快吃得快活,闹闹腾腾地到了下半夜,沈清让与方景城两人划拳喝酒难分输赢,小开便拉着傅问渔在旁边围着炉火说闲话。 “问渔姐姐,你还记得你之前让我去查蕉姑娘用过的回心蛊吗?”小开小声地问道。 傅问渔心里头一个咯噔,可千万别真有什么问题,却面色如常地问他:“是啊,怎么了?” “我反反复复地查过,那个回心蛊的确有点奇怪的地方。”小开给了傅问渔一个一点也不美好的答案。 傅问渔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瓜子,低声说道:“跟我出来。” 屋子外面很宁静,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冰上积着薄薄的雪,冰下面穿梭而过的是满湖不畏寒的锦鲤,她看无人了才问小开:“到底怎么回事?” 小开神色犹豫,望了望屋子里面正依偎在贾瞒臂湾里,正对着一桌子醉鬼发笑的蕉美人,有些难过地说道:“有一天,我用银针给她给行脉的时候,不小心力道大了些,按说应该很痛的,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像没有知觉一般。” “什么?”傅问渔觉得这有些不可能,蕉美人明明跟个常人无异,怎么会不知疼痛? “我也觉得奇怪啊,后来又回头细看那回心蛊,其实回心蛊的药粉没有问题的,是这个银香毬有问题。”小开说着掏出用布帛包好的银香毬给傅问渔看。 傅问渔接过正要细看却被小开拦下:“别靠太近,问渔姐姐!” “有什么古怪?” “这银香毬的花纹暗格里涂着另一种东西,但是过于隐蔽平时根本看不见,我若不是有心要彻底翻看也发现不了的。”小开指给傅问渔看,果然很难查觉,银香毬的花枝都弯弯曲曲,藏些东西在里谁也发现不了。 “我到现在也没能弄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一定是与蕉姑娘失去知觉有关的。我想,我用极烈极阳的药化去她体内寒毒时,她没有反应也是因为这个。”小开将银香毬重新包好,怕傅问渔也中了这鬼东西的招。 傅问渔却想到了另一个很可怕的事实,这事实让她抓紧小开的手:“你能解这个毒吗?” “这应该不是毒,有点类似于巫蛊,我会尽力的。”小开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只是又要推迟回去找你的时间了。” “小开啊,这个很重要,你一定要想办法知道吗?”傅问渔认真,甚至紧张地跟小开说道。 “我会的。”小开点点头。 “还有,这件事贾瞒知道吗?” 小开摇头:“我还没告诉她,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 “好,你做得好小开。”傅问渔理了理小开的衣服,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我们进去吧。” 傅问渔看着屋子里还在狂欢的众人,莫名生起恐惧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拔动一张大网,想将他们所有人都一网赶尽,他们却不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 “傅小姐,你怎么了?”贾瞒看傅问渔神色有些奇怪,出声问道。 傅问渔便笑:“蕉姑娘今日这么晚也不累呀?”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今日竟不觉得困呢。”蕉美人笑道,然后又歪头看着贾瞒:“不过也该去休息了,不然啊,馒头又要说我了。” “是吗?”傅问渔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去睡吧,我等一下就来找你。”贾瞒拍拍她手背,让侍女带着她下去。 等到蕉美人下去走远了,贾瞒转过头看着傅问渔时的脸色有些严肃:“傅小姐,出什么事了?” 傅问渔看着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一下才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蕉姑娘有些异常吗?” “并未,傅小姐有话不妨直说,在下不是那么听不得坏消息的人。”贾瞒看傅问渔如此谨慎,越发觉得事情严重。 “她没有知觉,你没有发现吗?”傅问渔说道。 贾瞒眉头先是一皱,然后笑起来:“怎么可能,若她失去了知觉,怎会不告诉我……” 然后贾瞒便再笑不出来,笑容几乎凝在她脸上,她看着傅问渔半晌才道:“你说的是真的?” “小开不会骗我。”傅问渔也觉得难过,如果蕉美人失去知觉,却没有告诉贾瞒,那意味着什么? 贾瞒慢慢收敛了表情,缓缓靠在椅子里,望着燃得正旺的炉火,火焰在她眼中跳动着,她极英气的眉目慢慢归于平静:“我知道了,傅小姐若是能救,便救,不能救在下绝不怪你。” “可是……可是她有可能会害到你。”傅问渔不忍心说出这样的话,但这就是事实啊,蕉美人失去了知觉这件事,必是她故意瞒着贾瞒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后面意味着什么,贾瞒她知道吗? 但贾瞒只是神色安然地轻笑:“无妨,她不是还没有害我吗?我想,她是有什么苦衷的,若是我把她保护得足够好,她就不会这样,有苦衷,说明是我没有将她保护妥当,所以,无妨。” 傅问渔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话,贾瞒她真的是……真的是为了蕉美人去死都甘愿。 “我会让小开尽力的。”傅问渔只能这样说。 “别太过明显了,害到小开大夫就不好了。”贾瞒还能替他人着想。 傅问渔还要说什么,却被贾瞒打断:“傅小姐,我知道你的大事也要开始慢慢收网了,与其担心我与阿蕉,不如去忙你的事吧,毕竟夜也很深了,回去的路只怕不好走。” 傅问渔无法,只得起身告辞,一行人离了山庄。 回去的路上,傅问渔想了又想,才开口问沈清让:“沈清让,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让人失去知觉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沈清让推着千洄在雪地里行走并不是很方便,又觉得傅问渔这问题来得莫名。 “有吗?”傅问渔只是追问。 “有啊。”千洄举手回话,“而且还挺多,傅小姐你问哪一种?” “你知道哪几种?”傅问渔上前几步走到千洄旁边。 “哈,这可就多了,有的人为了练功,把自己练得金刚不坏,也是失去知觉,有的人是因为生病,有些地方坏死了,也感受不到外界的冷暖疼痛,还有的呢,是喂了蛊可以控制神经,失去感觉,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哪一种啊?”千洄大大喇喇地说道。 “蛊是什么蛊?”傅问渔又问。 “也很多啊,傅小姐你问得这么泛本神算子很难回答的。” “焦姑娘失去了知觉,但没有告诉贾瞒,我觉得,我觉得跟那面具人有关。”傅问渔最后说道。 “啊!不是吧!蕉美人看着挺正常的啊!”千洄大惊小怪。 方景城走过揽住傅问渔的肩膀,叹了一声:“这下可好,我们能确定那个面具人不仅跟肖颜开,萧凤来有关,还跟蕉美人有关了,之前我们推论的肖颜开利用蕉美人要挟贾瞒出银资助萧皇后,攻打丰国的结论,又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完整的阴谋,从来都没有谁需要谁的药去救,或许从头到尾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贾瞒。 第三百二十八章厚颜无耻 这个新年除了傅问渔他们过得有些忧心之外,旁的人也未必好过,比如栾二千。 这位爱好美人尤爱萝莉的兵部侍郎栾二千栾大人,他坐在屋里骂得呼天抢地,声音洪亮,十里八街的街坊都听得见他一声又一声的叱骂,就是不知道骂的人到底是谁。 傅问渔听他骂了足足两个时辰,十分佩服他骂了这么久也可以不歇息一下,傅问渔看他骂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很是好心地递了杯水给他,栾二千一掀杯子继续骂:“你就是来看热闹的啊,你就是没安好心啊,你们这些人啊,都是想我死啊!” “我若是想你死,我就不会来找你了。”傅问渔听得耳朵都痛了,掩了掩耳朵说道。 “你什么意思?”栾二千咧着一张嘴望着傅问渔。 其实怨不得栾二千骂破天,前一段时间他好不容易替温琅把韩若若的那档子破事儿解决了,本以为能过几天安生日子,继续打一打软软和绵绵的主意,哪曾想没过几天,又出了滔天祸事。 这个事儿他是这样的。 逢年过节的,军中总是会有加餐与花银做赏,尤其是这过年的当口,军中的将士都回不了家,更是如此。作为一个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在女人肚皮上的好人栾二千,他今年向工部的韩峰韩大人早早就申调了赏银和过年时要准备的加餐肉食。 本来是挺好的一个事,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原先好好放着的冻肉全都长了蛆流了脓,别说吃了,闻着都想吐,白花花的银子也被人换成了一箱箱的石头,军中差点没有当场闹翻天,他们为了保护祈国出生入死日夜操练,结果就拿这种东西敷衍,或者搪塞他们,怪不得他们要起兵造反,要讨个说法。 消息连夜传到了栾二千这里,栾二千立刻怨上了韩峰,你坑你爹爹我啊,贾瞒那头母老虎不给你银子你就克扣我这里的啊,你该死啊,如此这般,骂得好不欢畅。 但栾二千心里苦啊,他知道这个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可是他不能说破,说了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他只好把怨气都发泄在韩峰身上,骂得韩峰祖宗十八代的祖坟都开始冒青烟。 本来军中要用银子这种事,应该是要向管钱管粮的户部申调才是,但是不知为何,前一段时间开始,贾瞒说不想有太多名目不好入帐,便说与朝庭这边对接的只留一个接口,所有的帐目都只跟一个地方进行对接,韩峰韩大人刚刚才从贾瞒威胁要撤银子的惊吓中缓过来,想都不想就把这接口抢了过来,毕竟比起户部,他们工部才是真正耗银子的大衙门。 这本无可厚非,国库他是个空的,户部也没银子,韩峰要抢到这接口也是应该的,而栾二千他向工部尚书韩峰要钱要粮,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是偏偏这钱也飞了粮也坏了,兵也要反了,栾二千他如何能不骂?说不得这就是他这辈子过的最后一个年了,他简直想骂死几街人才甘心。 而我们那位可爱天真的花璇姑娘,听着栾二千花式十八样骂的话儿,只是抬头望望天,全当听不见。 二千大人你是不知道啊,贾老板说只肯再对接一个地方那是傅小姐的主意,逼的就是韩大人他跳出来要抢这份活计,你也不知道,你那些烂了的肉,飞了的银子都是我干的好事,你这么个骂法我听着很是忧伤啊! 玩笑归玩笑,栾二千他闹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不想办法解决了,肯定是要出大事的,毕竟那些出事的兵都是萧凤来手中的宝贝,她将来还指着这些兵去跟丰国打仗,栾二千怎么也该治个玩忽职守的罪名,而依着萧凤来的脾气,二千大人的这个小命,是很难保得住的。 救世主一般的傅问渔从天而降:“二千大人,想活命否?” 二千大人想也不想:“想!” “简单,听我的安排,保你无恙。”傅问渔微微笑。 “可是你跟少将军是温太子和萧凤来共同的敌人,我找你帮忙我就是跟他们作对,我还是活不成啊!”二千大人还是有些底线的,他隐藏着的话是,找你们帮忙我就是叛国,国我是叛不得的。 所以呢,如此重要的职位,萧凤来舍得交给一个不完全属于她的栾二千来坐着,还是很有理由的,这位栾大人除了色了点,对于祈国他还是很忠诚的,这在现在的祈国,可是一种很难再找到的优良品质,多的是韩峰那般图着一己私利的人渣。 体贴善良如傅问渔,怎么会让二千大人有如此为难的时刻呢?所以她还是微微笑:“哪里话,我只是看着二千大人你这般痛苦,想替二千大人你找一个背黑锅的人而已。” “谁啊?”这么大个锅,谁背得动啊? 傅问渔眨眨眼睛,向着二千大人很是动人一笑。 或许栾二千他不能成为傅问渔和方景城的盟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坏人。只是因为国与国的立场原因,所以注定了无法成为携手共进迈向人生巅峰的小伙伴而已,对于这种人,傅问渔她并没有存着要毒害他们的想法,只是顺手阴一把,顺手而已,要怪只能怪是栾二千倒了霉坐在了这个位置上。 那些银子为什么变成了石头,肉又是怎么突然变质坏的事儿,要从前半个月说起,那时候方景城让花璇准备过一些人手,力气大,跑得快的,说是他家夫人用得上。 原本花璇以为准备个五六个人足足够用,后来才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不得已又挑了不少人手,想将祈国上下所有军队里的银子都换了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一来人手不够,二来时间不足,傅问渔挑来挑去挑中了萧凤来最宝贝的水兵。 时机也选得好,是在刚刚运到军中准备入库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有些卸下重负,想着可以庆祝了,心思是最放松的时候。 位置也选得妙,隔着几里地就是修造船甲的宝平镇,那可是个重要的地方,藏着萧凤来最大的野心和祈国最强大的装备。tqR1 就算是这样,这个事情他依然是不那么容易做成,毕竟是军中辎重粮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也不为过,想要偷天换日无声无息,就算是蛛网的人手也很难办到。 但是老天爷总是眷顾漂亮的人儿,天赐一把大火,连绵不绝的大火烧红了半边海与天,惊得沿海而居的水兵们立刻四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短短片刻,便知道是他们隔壁造船的地方起了大火,看这火势如此凶猛可怕,真不知是出了什么原因才能烧起这么大的火来,但容不得他们细问原因,立刻被召了去扑火。 花璇他们便抓住了机会,该下药的下药,该搬走的搬走,麻麻利利地把这个事情做成了,再一路赶回来给傅小姐通个信儿:“东西送过去了。”花璇说的是东西送过去了,而不是事情做成了,那么她们送了什么东西去了哪里? 栾二千大人看着傅问渔一脸无耻二脸自信的样子,十分的垂头丧气:“这事儿是你跟少将军干的吧?” “哪里话,我跟二千大人无怨无仇,何苦要这么害你,是韩大人做的。”傅问渔说得好认真的样子。 栾二千他吸了吸鼻子:“那韩大人他干啥要这么做啊?他也跟我无怨无仇,你说这话萧皇后能信吗?” 傅问渔点点头:“信的,毕竟他的船也烧了,说不得想拉着你一起下水,把他的船被烧的事嫁祸给你呢?” “你说啥?” “我说韩峰韩大人修的那上千条战船,嘭,烧成灰啦,就在你出事的那个驻军隔壁,诶你说是不是很像你生怕萧皇后查你私扣军晌的事,惹出更大的麻烦,好转移萧皇后的目光,让萧皇后去找韩大人问罪,就放过你这小小过失啊?”傅问渔很是有模有样的乱扣了一顶又一顶帽子在栾二千头上,各种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反正就是要随便给栾二千和韩峰两人扣罪名就是了。 栾二千眨巴着可怜的小眼睛望着傅问渔,说了一句傅问渔以前蛮喜欢的话:“我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傅问渔很是慈悲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栾二千:“二千大人,我真的是想帮你的,你就不要跟我作对了嘛,反正你们这个船烧也烧了,这个肉烂也烂了,你要是答应我的话呢,我可以向贾老板再借些银子私人捐助给你,你拿去军中安抚将士,双倍,不,三倍都可以,这样你的军心也稳定了,你的罪名也没有了,大家双赢的事情嘛,是不是?” “贾老板这么大方?舍得这么多银子?”栾二千显然不知道傅问渔跟贾瞒的关系,那是相当的可靠牢固的,几个银子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贾老板一向是个心肠好的大善人,也肯定不愿意见二千大人你这么为难,放心吧。” “韩峰那个老精怪能答应你这么黑他?”栾二千大人还是很有脑子的,想事情还是很周全的。 “我有证据的,我没有诬陷他。” 花璇只觉得万分羞耻,完全都听不下去了,您这么满口胡说八道少主知道吗? 第三百二十九章他知道的 少主,他是知道的。 脸皮之厚不输傅问渔的方景城,在荡了个荡悠闲了一个多月之后,终于开始想着要干点正事了。 韩峰韩大人他并没有听到栾二千大人对他祖宗十八代的亲切问候,他只是愁得要一夜白头,绝望地坐在地上,望着手中的密信抬不起头来。 方景城对于外人,并没有对着傅问渔的那般好温柔,所以他坐在韩峰府上看着一脸死灰色的韩大人时,显得疏离又冷漠:“韩大人,不知本王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tqR1 韩峰抬起沉重的头,望着如同魔鬼一般的方景城:“你是怎么做到的!” 当时方景城跟花璇说过,他与傅问渔准备双管齐下,策划这双管的人是他与傅问渔,执行这双管的人是杜畏与花璇,花璇偷了银子,杜畏嘛,则是一把火烧了千艘战船。 这是一件真真正正要被杀头治死的大事,丰国的质子要把整个祈国最看重的船甲一把火烧了,稍有任何差池,都能引来萧凤来那个疯子的滔天怒火,不管方景城是何身份,都不可能轻易逃脱她的疯狂。 所以这件事要做得漂亮干净,足够干净,干净到不留下任何把柄,方景城这才派杜畏亲自去处理此事,否则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 宝平镇沿海,从陆路想要进入宝平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里八岗的暗哨对外来的陌生人都盯得紧,方景城也是狠得下心,大冬天的日子里让杜畏带着人潜着水,直接从水里上了宝平镇。 整个宝平镇都是一个巨大的造船场所,基本上看不到普通的百姓,除了麻木而机械,戴着脚镣干活的死囚外,就只有看守他们的监工了,巧了,萧凤来担心这些死囚吵闹泄漏机密,还把他们的舌头给割了,于是这更给杜畏提供了便利。 船在未造好之时都是不下水的,所以那近上千艘船甲都整整齐齐连连贯贯地码在搭起的棚子里,而且,上了桐油,一来保船体不被虫子蛀坏,二来方便日后下水之时不渗水,这不放一把火,都对不住这天时地利与人和了。 很久不曾亲自带任务的杜畏,要干就干一票儿大的! 先是几个人在远处闹些动静来,这边人手没那么严了这后,便是无数的火折子跟天女散花一般扔了出去,放在旁边备用的桐油一桶接一桶地倾倒而下,大火腾的燃起,各个地方同时进行,四处都是火源,大火越烧越大,终于烧得照亮了半边天与海,给那边准备伺机而动的花璇顺手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些事情,他说起来都很简单一般,好像是个人都可以做到,却没有人知道方景城他牺牲了多少蛛网好手,又安排了多久的时间,打探了多久的宝平镇情况,那前期的万般准备,不过是为了只许成不许败的雷霆一击。 但这些却不必说给韩峰听,方景城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韩大人可有证据证明此事是本王所为?” “你!”若不是你做的,怎么消息刚传到自己这里,甚至还没有走漏风声至宫中,你就已经先来了此处堵着我?但他说不出来,胜者王败者寇,韩峰他认这个道理。 方景城看他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冷色笑了笑:“韩大人没有证据证明是本王做的,本王却知道,此事若是报到萧皇后那处,韩大人的脑袋,只怕要不保啊。”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宝平镇的?”韩大人他想来想去想不通的地方只有这一个,放眼整个祈国,知道宝平镇在造船的人都不多,更有万般掩护,只差没将这宝平镇藏进地下,此类军事绝密,非要员不可得知,方景城他是丰国质子,而且是一位野心勃勃的质子,就更不可能人透露这个消息给他,便是他那厉害无比的蛛网也不可能寻得到,他是从何得知? 方景城不会告诉他银子会告诉他很多事,而且贾瞒的帐册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拿得到的,他只是轻轻拔了拔茶杯盖,笑得温和:“难道不是韩大人告诉我的吗?” 韩峰一脸震惊神色:“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景城念着今日的太阳不错,赶紧完事儿了还可以赶回去和傅问渔一起晒晒太阳说说闲话,便也再懒得跟韩峰绕来绕去,清晰而直接地告诉韩峰道:“我呢,早先时候问长贤公主要过许多有关祈国水兵的事情,长贤公主温良娴德,对我这位未来的驸马颇是信任,找了温太子和萧皇来问一问答案,不过很可惜,温太子和萧皇后却对我多有提防,所以并未告诉她什么,后来,长贤公主,不是跟韩大人您一起喝过茶吗?” 韩峰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是与长贤公主一起喝过茶,可那次明明有数人在场,实在算不得私会,他与长贤公主说话也不会超过五句,怎么就变成了方景城口中的私通消息过? 他不明白,就算没有那次的多人聚会,方景城也会制造机会让他们有一场偶遇,然后必然还会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让他们两人在一起说句话,旁边肯定还会有目击者可以证明此事,方景城,要的不过就是韩峰与长贤公主说过话,这么小小的一件事而已。至于是如何得到这个小小事实的,真相与过程一点也不值得追究。 是韩峰泄漏了很多秘密给长贤公主,而长贤公主又给了方景城,这才让方景城综合所有消息,摸到了修造船甲的地方,放了一把熊熊大火。 方景城要编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而且毫无意外,他编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否则以他的傲气,怎么可能愿意跟那位长贤公主对坐许久聊到半夜,还要委屈得傅问渔替他担心难过? 吃一份苦头,要讨十分回报,这是方景城与傅问渔行事的习惯,他可不是温琅,要对着韩若若忍气吞声,只为了激起萧凤来的嫉妒这么简单。 “啊,对了。”方景城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韩峰,“还有一件事啊韩大人,离宝平镇几里地里远的方有一支水军驻扎,军中约摸七八万人吧,他们过年的花银和粮食没了,我想这会儿,隔着几条街的栾二千栾大人,已经决定将一切责任推到您身上了,因为是从您这里调出去的银子和粮食,韩大人啊韩大人,这个年,您开得可真不够好。” 方景城平平淡淡地说道,好像根本不是在说阴谋一般,只是跟你聊一聊今日的风光晴好,可以吃烧烤。 “你们这是诬陷!”韩峰必然是急疯了,否则怎么能将这么简单直接的事实,还说得这么大声呢? 方景城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韩峰,笑意不达眼底:“你需要证据吗,我有很多。” “你们如此处心积虑设计于我,到底是为什么?”韩峰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地方这么值得方景城与傅问渔费尽心力的? “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方景城摇头叹道,果然跟笨人说话很无趣,说来说去他们都只看得到表面的事情,像傅问渔那样有趣的人实在太少了。 “少将军,你与温太子不和,与萧皇后不和,你这般设计我,他们就会相信你的证据吗?”韩峰还在做一些挣扎,毕竟他不想把性命交到丰国的少将军手里,本来就觉得不甚可靠,这会儿看他行事,更是狠毒阴险,于是更不敢相信。 狠毒阴险的方景城叠起了腿,轻轻撩起衣袍掸了掸,说不出的公子风流,几乎是用一种漠视的语气跟韩峰说道:“现在韩大人你不止面临着玩忽职守,导致船厂失火的重罪,还得罪了整个兵部,兵部栾大人可是温太子的人,这般看来,韩大人,你的小命,真的挺危险的,恐怕不管是温太子,还是萧皇后,都不会想留着你的性命,所以,我的证据他们相不相信这一点,真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你的命,保不住了。” 双管齐下,到了这里,这两管便相交,被算计的韩大人,几乎让这剪子一般的双管剪成粉碎。 韩峰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要么一开始直接不理方景城与傅问渔也好,便不会被逼到这般地步,从韩若若的事开始就不该与他们接触。要么,从一开始就答应他们,与他们共同进退,也不会让他们如此反复利用逼迫!现如今他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处境,稍有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于方景城与傅问渔而言,这位韩大人最后是否会选择他们,与他们站在一处,已经显得不重要了,这一次,两件事,已经差不多将他的价值彻底榨干了。 “你与傅小姐,到底想让我做什么?”韩峰是个聪明人,不聪明他活不到今天,所以他终于问了今日第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回到本王最初的提议,韩大人觉得替本王做这个事,如何?” 方景城耐着性子,再问一次。 第三百三十章各赴阴谋 方景城想赶回去与傅问渔一起晒晒太阳,看看雪景,喝喝小茶的美好愿景并未能实现,局势如火,他们两人半分都耽误不得。 一个从栾二千的府上出来,一个从韩峰府上出来,走到一条相叉的街上,彼此点头,交代各自的事情已安排好,便立刻擦肩而过,赶赴另一场阴谋。 傅问渔她一直都说自己是一个很守信的人,虽然大部分的人都不信,但这并不妨碍傅问渔如约地将准备好的银子,抬到那个莫名被点了名遭遇清洗的水兵军营,按着与栾二千的约定,三倍赔偿,一分一厘都不少,条件很简单,将要呈上朝堂的折子压住,如果栾二千压不住,傅问渔也会立刻翻脸,将所有的事都捅出来,栾二千的脑袋也就要离家出走。 另外她问花璇:“银子放好了吗?” 花璇点头:“已经按小姐的吩咐送往和陵了,那里的兄弟会接应,一切都安排好了,小姐可以放心。” “放好了就行,这是长线,不可以出问题。”傅问渔说的长线是什么意思花璇到现在也不明白,甚至可以说,小姐与少主要做什么,她至今也未看透,好像是在针对韩大人,又好像不是,好像不是针对任何人,也好像是在针对所有人。 她正要提步离开,却见方景梵拦在路中间:“喝杯茶吧,傅小姐。” 方景梵成为太子之后,傅问渔就已经不再与他说话了,此时方景梵主动找上来,傅问渔却想要看一看他要做什么,于是与他步入街边茶庄。 大概在东宫里能学到许多优雅的姿态,方景梵冲茶的姿势比之当年好看了很多,漂亮的孔雀三点头,斟得一杯满溢香气的普洱。 “我记得,你当年很爱泡茶的。”方景梵开口便是怀旧。 而傅问渔却是个只看前面的人,打念旧牌对她意义不大,所以她两指捏杯沿,三指托杯底,姿态十足地喝了一口茶仍是好茶的普洱:“太子有话不妨直说。” 方景梵闲闲浇着茶宠,似乎很有自信一般:“我已向父皇请旨,等大哥完婚之后就回去。” “你就这么希望你大哥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困在这里一辈子?”傅问渔突然想问一问这个将方景城口口声声称之为大哥的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好过我与他手足相残不是吗?”方景梵一副唯他善良的神色。 傅问渔对这种人连冷笑都不想,只觉得好笑:“一,你没跟资格跟他相残,你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二,他根本不想跟你相残,一直是你自己把他当假想敌而已。” “那你呢?”方景梵突然问。 “我?”傅问渔觉得这问题奇怪。tqR1 “对,你。”方景梵用力地说道,“当初因为他是城王爷,是京中恶鬼,是所向披靡,你便一心一意地追随他,以求平安。现在我已是京中太子,大权在握,可保你平安,你还要跟着他吗?” 傅问渔握着手中的茶水一下子泼到了方景梵脸上,站起身来一声嘲讽:“你把傅问渔当什么人?街头巷尾青楼里招红袖的妓女吗?遇上个金主恩客便讨些银子和欢好,有更好的了就立马换,你以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方景梵很难理解地看着傅问渔,又擦了擦脸上的茶渍,认真地问道:“良禽择木而栖,这有什么不对?” “这不叫什么良禽择木,这是朝三暮四,方景梵,你别忘了,你今日能坐上太子之位,是他赏你的!”傅问渔拂袖离去,方景梵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以前那个憨厚忠实的他就算再变,也不该变得如此地步才是。 他跟上几步抓住傅问渔的胳膊,花璇抬手打开,抽出佩剑:“你想干什么!” 方景梵进了两步看到花璇的剑又站住,只定定地看着傅问渔:“我往京中送的那道奏折里,除了说等大哥完婚之后便回之外,还提及一定要将你带回去,立为太子妃,只要父皇答应,祈国不敢拦你,你不能不走!到时候我大哥将迎娶长贤公主,是祈国驸马,而你将是我太子妃!” 傅问渔听得他这样说,反倒不急了,让花璇收好长剑,嘲弄地看着方景梵:“你是跟温琅商量好了吗?真巧,他也说要娶我,要让我做祈国未来的皇后,你也说要娶我,立我为太子妃,我傅问渔真是三生有幸,得两国太子如此恩宠!不如你们两打一架啊,谁赢了我跟谁好不好?” “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从我醉骨楼里看见你为了保护几个无辜的人豁出去性命的时候起,我就想得到你。”方景梵不懂,为什么傅问渔不明白他的心。 “娶你麻痹,滚!小姐,我们走!”花璇听了半天听得一肚子的火,这人也就是欺着少主不在才敢对小姐说这些话,所以花璇一脚踢在方景梵肚子上,才懒得管他是不是什么丰国太子,都是一坨垃圾! 傅问渔是让花璇拖着走出茶庄的,一走到街上傅问渔就捂着胸口大笑,还对着花璇比大拇指,骂得好,骂得痛快,踢得更好! “你还笑,要是让少主听见了,非得直接剁了那方景梵不可。”花璇白了她一眼,看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走走走,赶紧办事情,办完了去跟方景城会合。”傅问渔拉着花璇步子加快,刚才跟那恶心人的方景梵唠叨几句浪费了时间,可要赶紧补回来。 傅问渔赶着要完成一些事与方景城会合,方景城也赶着他这边的进度,好与傅问渔碰头。 那位韩峰韩大人最后还是应了他的要求的,毕竟那是他唯一活命的方法,虽然不是很可靠,但总好过没有。 在这之前,方景城还要做几件事,甚至将整个睿陵城里所有的暗子都调动起来,他虽然不怕天不怕地地干了一件捅破天的事,总要自己把这个天补好,免得掉下些天火来把自己给烧成灰了,所以他早先时候让杜畏送的信就很有作用了。 很远很远的祈国南疆,有一个城,叫做池陵城,是祈国最南之城,出了池陵城走上不到二十里路,便是天堑之渊,天堑之渊上架着一座桥,过路桥,过路桥的那头,连着丰国的极北之境:商洛。 商洛这个地儿,他又穷又苦又麻烦,指不得哪天就要跟祈国那些不开眼的混帐东西干一仗,而商洛主事的人颜显贞更是深受其害,连着三年这小小的商洛就经历了两场战事,还差掉丢了这边境之城。 所以他十分同意城王爷的看法,商洛不能再这么弱下去了,虽然现在穷是穷了点,但没关系,我们有一个很富的邻居叫末族,末族现在老板是流七月嘛,那银子是哗哗的,我们可以先“借”着。 于是颜显贞在打开城王爷锦囊双膝一软差点跪下去之后,又立刻弹着站起来,拍拍屁股决定就这么干了! 招兵买马广积粮。 这半年,颜显贞就干了这么一件事,但他干得十分成功,大有举城皆兵的架势,而且京中的胡膏大人真的是一位很有能力的年轻左相,给他提了不少意见,比如一直买粮食这种事不太好,不如在商洛地界上划出几块地来,组织农夫去耕种,守边关若是能自给自足,就能长治久安,类似这种好办法,颜显贞十分受用。 但还是有一个问题,有了兵,没武器怎么办? 城王爷说,隔壁家有,你们去搬。 于是颜显贞几乎洗劫了流七月整个兵器库,他家娘子毕苟还乐呵呵地帮着往外搬,流七月连哭的地儿都找不到。 那么兵有了,粮有了,武器有了,就要开始操练开了,操练得有些模样了,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城王爷说,祈国有些调皮,我们来示个威。 颜显贞觉得这真是极好的,以前总是祈国过来惹事,他被压着打好生委屈,好不容易得了城王爷首肯可以去欺负一下别人了,那还能放过机会? 于是小小五万轻骑,小心翼翼地踏过了过路桥,挥舞精良的武器跟池陵的人大大小小来了几发冲突,都没有什么死伤,只能算个国境边上不和谐的小摩擦。 池陵城的人开始喊话啦:“你丰国使团还在我祈国因战败投诚,尔等宵小竟敢来犯!” 颜显贞他一把老骨头站出来,狠狠地呸了一声:“我呸!不要脸,谁犯你了,我们这叫演习!” 于是丰国五万精锐来犯祈国的消息快马加鞭地往祈国睿陵城传去,请求朝中立刻调兵支援。 颜显贞不甘示弱,找了毕苟过来:“姑娘,借你们的鸟儿用一用,我给城王爷送个信。” 姑娘她道:“好嘞!” 鸟儿一直飞啊飞,飞过了白雪和高山,终于落到了站在高楼之上等着它的方景城手臂上,他抚了抚鸟儿洁白的翅膀,取下信筒里卷好的纸张。 颜显贞的字力透纸背,几笔疾书:“王爷尽可行事,我等必不后退半步!” 第三百三十一章闯了再说 夜幕四合的时候,傅问渔和方景城再一次碰面,这一次他们两没有擦肩而过,而是站在彼此对面,对望着发笑。 “怕不怕?”方景城问她。 “那你怕不怕?” “我怕啊,我怕要是失败了你可怎么办?” “简单啊,我救你。” “那为夫的小命可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收得稳稳当当的。” 方景城伸出手来,傅问渔将小手交到他掌心,管他那么多,是生是死闯了再说。 他们手牵着手进了宫,方景城真的是有些紧张的,所以掌心里都有汗,他不是怕别的,是怕今日没办法带傅问渔再从这宫门里走出来,自己的生死,他反倒看得很淡。 好好的天之异人,可以活到永远,折在这里了就太亏了。 宫门是为了他们两个留着的,所以他们才能进来,很容易就走到了凤仪宫,一进殿就看到韩峰已经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地上了,只剩下出气,难得有进气,可见萧凤来的火气有多大。 “你们还敢进宫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萧凤来今日笑不出,她很想生撕了眼前这两人。 她潜心准备那么多年,忍得了那老不死的东西在她眼前晃悠,图的不过都是有朝一日攻下丰国,到时候天下就乱成一锅粥,那十八行宫的阵法也就真的起到了作用,等到那个时候,她这一生也就解脱了,方景城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烧了她全部的战船! 他竟敢烧了全部的战船!!! 面对暴怒的萧凤来,方景城气定神闲:“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本王烧的?我虽你国质子,但这种污蔑,本王是万万不受的。” 反正已经不要脸了,就不要脸到底,敢在韩峰面前满嘴大话,就不怕继续大话于萧凤来。 “方景城,你找死!”萧凤来厉喝着就要一掌劈过来。 “萧皇后你可要想好了,若是杀了我,你祈国是否能向丰国交代。”方景城淡淡出声,萧凤来的手掌停在方景城面前一纸距离,生生收住。 “丰国皇帝会在乎你一条命吗?”萧凤来愤愤收手,凶恶地看着方景城:“我不记错,你这个白氏后人,是他最恨的人!” “那也不能否认本王是丰国皇子,王爷,将军的事实。”方景城浅浅淡淡,不急不慢。 “你是怎么找到战船位置的?”萧凤来有着跟韩峰一样的疑惑,韩峰说是长贤公主泄漏的,萧凤来却不信一个废物公主能有这等本事。 方景城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的韩峰,从容道:“萧皇后你既然已经拷问过韩大人,那就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再说一次,我没有烧你的船。”这话说得,你既然不承认你烧了船,干嘛又要承认你知道船的位置? “温琳告诉了你什么?” “无他,想来萧皇后也知道我问过长贤公主的问题,祈国是如何在海上排兵布阵的,又是用了多长的时间前往黑海,再问一些祈国的水兵平时怎么训练,长贤公主是个很温良的好女人,觉得这些事告诉未来的夫君也不无不可,便向韩大人讨了来答案,告诉了我。而我家夫人是个分析问题的高手,几次演算,就找到了。”方景城一本正经地胡说,没办法,总不能把贾瞒给卖了。 当时方景城故意要问温琳那些问题,就没想过要让萧凤来和温琅给出答案,但却要让他们两个相信,温琳对答案很执着,很希望用那些答案来接近自己。只有让他们相信了,温琳才能在此时成为他们心目中的叛徒,被他们认定为是帮助间接帮助方景城完成了烧船之事的人罪人。 而韩峰,韩峰只是个跳板,一个障眼法,大家都觉得是韩峰的时候,萧凤来和温琅反而不相信是韩峰,方景城才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把一切黑锅从韩峰身上再甩到温琳身上。 这些深宫里的人心里总是有九曲十八弯,方景城虽然极不喜欢,但多年的京中恶鬼生涯却让他对此十分了然,越是真实,他们越是怀疑,越是不可能,他们越是相信,你说这些人,有多可怜? 显然萧凤来不是很相信方景城这一嘴的胡话,转头看着一脸镇静的傅问渔:“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演算的?” 傅问渔觉得这个夫君他有点坑,编了这么个大谎话,要圆起来着实费力?可是费力也得继续圆:“我不过是计算了下一艘船上容纳的士兵,算了算大致的重要,看看他们吃水多深,再研究了一下海水的流速和风速,以及船只行进原本的速度,沿流逆算,便能找到大致的位置,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地方,要找到宝平镇,也不是很难。” 方景城暗暗在心中给了傅问渔一个香喷喷的吻,真不愧是他的夫人,这等说起瞎话来的本事半点不输自己! “你觉得我信吗?”萧凤来眯起她狐狸一般的眼睛。 傅问渔无辜地看着她:“这就是事实,你算不到的东西,不代表别人算不到,我向来会这些,不信,你可以问温琅。” 她会问温琅就出了奇了,就算她不信,她也没有更好的说辞来反驳傅问渔。她只是逼近着傅问渔:“你可知,方景城为了你不肯娶长贤公主,这般惹怒我,会是死罪!” “哦?所以萧皇后这是要撤掉我与长贤公主的婚事了?”方景城玩味一笑插话道。 萧凤来移过美目轻瞟方景城:“你不是这个打算吗?一个这样叛国的公主,一个这样为了男人能出卖国家机密的公主,我怎么敢将她嫁给一个对我祈国有狼子野心的质子?” “萧皇后谬赞,本来我觉记得长贤公主颇有能耐,不仅能盗得祈国水战机密,还能偷得了水兵军晌,这种奇女子若是能娶到,也算是本王的福气,不曾想,萧皇后你却反悔了。”方景城说得痛快,手指却要被傅问渔掐断了。 栾二千显然是个守信的好人,所以军中粮晌出事的这个麻烦事儿,还没有传到萧凤来耳中,于是她听着还很有震撼力,几乎是恨不得掐住方景城的脖子:“你说什么?” “萧皇后你还不知道吗?和陵城中公主府里怕是堆着十多万两白银,全是长贤公主为了日后能与我好好过日子劫来的。”方景城故作惊奇。 “她劫我祈国军晌你是怎么知道的!”萧凤来一双美目几乎要目眦欲裂了。 方景城平和叹息:“这不说了吗,我是个质子,她不想我日后受委屈故行此事,还得意洋洋地告诉了我。虽然我觉得她这么做挺蠢的,但也不能掩盖我对她的佩服之情,实在厉害,水军军晌啊,说劫就劫,实在好手段。好在我夫人看不过此事,咱们又不是没钱,要什么她劫来的银子,将那些军晌,三倍奉还了。” 傅问渔皱皱眉头:“萧皇后你不该不知此事,此事栾大人早已知道,按说已上报给温太子了才对,萧皇后你怎会一点风声也未得到?” 全世界,再没有比傅问渔跟方景城厚颜无耻不要脸的人,再也没有了! 这两人为了能活着走出祈国皇宫,选择了先声夺人,劈头盖脸一顿猛击,几乎要将萧凤来打晕头了,怨不得萧凤来反应不过来,实在是这两人准备太充分,一天天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却在暗地到处挖陷阱等着别人往里头跳。 但萧凤来她毕竟不是普通人,在经历过短暂地震惊之下,立刻镇定下来,几抹邪魅的笑在她唇角:“这般说来,温琳对你真是情深意重,我若是强拆这姻缘,怕是要连上天都看不过了吧?” 方景城顺势接话:“若能娶一位对我丰国如此用心的女子,本王倒真不介意试试看,问渔也向来认为国事重于家事。” “不错,我这个人极其讨厌别人要挟我,也讨厌别人利用我要挟我心爱的人,与其这般被动,不如豁出去算了,反正他心里只有我一个,我们还能平白得到一个祈国尊贵的公主做内应,于丰国而言,是一笔很赚的买卖。”傅问渔点头说得煞有介事。 “你……你!”萧凤来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握着的方景城的最大的把柄就是傅问渔,如果傅问渔都做出妥协,那她就失去了制衡方景城的力量。 “你说,我把方景城杀死在这里,你会不会很伤心?”萧凤来气得大概是快要疯了,所以才开始说重复的胡话。 “萧皇后,能定我丰国王爷生死的人,只能是我丰国的皇帝,虽然我挺讨厌他,但这个时候他挺好用的。”傅问渔很是坦然地承认着自己的厚颜无耻。 “是吗?那你呢?我要杀你,你觉得有人能拦得住吗?”tqR1 “有的,毕竟那白衣白发不男不女的神秘面具人,也是你的主上,他很想让我活着,让我去救一个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年的女人,所以萧皇后,生死要挟,并不管用,你是杀不了我的。”傅问渔……将无耻这个词的意义,发挥到极致了。 萧凤来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傅问渔居然知道这件事一般,甚至她听到神秘面具人的时候神色都有扭曲,极其妖艳的脸上透着一笔笔狰狞的戾色,然后她慢慢平静,涂抹着艳红口脂的红唇张开,开始一如既往地放声大笑,笑得不知何其畅快一般。 方景城紧握了一下傅问渔的手,这个女人一旦开始发疯,那就不好对付了。 傅问渔眉目微寒,与方景城十指相扣,她倒要看一看,萧凤来能疯到什么地步! 第三百三十二章双管齐下 温琅用一桩令多方都极满意的婚事,逼得傅问渔与方景城这唯一的一方极不满意,他巧妙地利用众人心理,设了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完美的局,推着方景城掉落进去,看上去,的确似乎是走到了绝境,毕竟当时的情况,几乎是是所有的人都要倾尽全力地将此事达成,不管是萧凤来,方景梵,温琳,又或者是温琅,不管是丰国,还是祈国,方景城与傅问渔他们是孤立无援的。 要打破这样的局面,光从祈国内部着手是不够的,烧得了战船劫得了军晌,闹得了内斗骗得了皇后,可是这依然只是在内部,在祈国的所作为所为而已,这样的力量不足以击破整个困局。 因为,萧凤来这个疯子,依然有可能不顾任何原由,杀了方景城与傅问渔泄恨,她可不是肖颜开,发起疯来,还真个未必会受她那位主上的命令,谁让她只是一彻头彻尾的疯子? 于是,就还需要外面的力量,真正的双管齐下,是祈国丰国的双管,而非仅仅只是栾二千和韩峰,他们最多算是小小棋子,完成了这祈国的小小的事情。 远在万里之外的丰国国都望京城,皇帝方伯言依然每日上早朝,勤勤恳恳,每日批奏折,兢兢业业,一早我们就说过,除了对待皇子们的态度上,这位方伯言皇帝令人极为不耻之外,在别的事情上,比之祈国的温霜老皇帝,他算得上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明君。 早朝的朝堂上依然空着两个位置,一个是方景城的,一个是方景梵的,得知京中恶鬼方景城并未战死在商洛,反而以质子身份去了祈国的京中大臣,先是紧吸一口气,再又长出一口气——他竟然没死?还好他不留在京中。 他们指望着那位皇帝万分看重的太子方景梵,能顺利办成此事,最好永远将方景城那么个让人憎恶的恶鬼留在祈国,一辈子也不要回来了,只要他在京中一天,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 太子方景梵,不负重望,将众人的期待完成得十分出色,他带来了祈国长贤公主欲招方景城为驸马的消息。 百官们奔走相告,喜不自胜,拱手道贺:圣上,此乃天大的好事啊,我丰国定能与祈国结成百年之好,不起战火,圣上洪福齐天,可喜可贺。 方伯言握着方景梵的折子,看着这下面群臣满脸的喜色,这些烂到骨子里的东西,到底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才这么害怕方景城回来?又或者,方景城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将这满朝文武震慑至此? 他捏着折子扔在御案之上,能让方景城不痛快,方伯言他肯定是乐意的,但是有一点他比方景梵和百官想得远,那也是萧凤来想过的:方景城,他毕竟是丰国里最好用的一把刀,就这样把这把刀装上刀鞘扔在祈国任由他生锈蒙尘,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他一眼看到了年轻的左相大人胡膏,这位胡膏大人自打太子方景梵离京之后,是病也好了腿也勤了,一天三五回地往御书房跑,忙上忙下地要以当时的回春医术治一治丰国的万疾缠身,皇帝挺喜欢他,不依附任何人,只专心地做着一个孤臣,又懂得看清时势不与方景梵直面相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胡爱卿有何看法?”方伯言出声问道。 胡膏踏步上前,拱手行礼,不卑不亢,说话稳重:“臣以为,此乃天家亲事,事关两国,以微臣身份不敢多做评论,只是微臣家父正好近日来主理与祈国商人来往行商之事,听说了不少有关长贤公主的趣事,或许圣上听罢,便自有定夺。” 祈国商人最近往丰国来得多这件事,皇帝是知道的,他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毕竟这是对丰国有好处的事儿,盯得紧就行,而那么胡莱胡大人在朝堂吃不开,在鸿胪寺却是很合适的,所以皇帝对此没有任何怀疑,只让胡膏继续讲。 “听闻那位长贤公主手段极为了得,夜袭军营,盗取军晌十数万,此等手段,微臣佩服。”瞧瞧方景城与傅问渔,这步棋都走到丰国来了。 方伯言来了兴趣:“哦,竟有此事?” “正是,臣初闻之时也十分惊讶,一来一个柔弱的公主竟知军营驻扎之地,还能偷袭进去,着实厉害,显然对祈国兵部部署多有了解,二来,听说长贤公主一向对城王爷情根深种,盗这些银子也是藏在祈国和陵城的公主府,只等二人成亲之后便能挥霍一番,也不知是要如何挥霍,竟盗来十多万两的白银,按祈国与丰国的银两兑换之比,便是我丰国纹银三十余万两,实在令人诧异。三来,长贤公主似乎与祈国太子温琅关系颇深,与那位神秘的萧皇后也能相处融洽,可见此人手腕了得,能处理得了如此复杂的关系,以上,便是微臣对长贤公主的了解,若城王爷能娶得长贤公主,想来,是极好的。”tqR1 胡膏他说干了嘴,说破了皮,说尽了温琳她一千一万个好,说得他都快要后背发毛汗,城王爷啊傅小姐,你们这提着脑袋干的事儿,以后能不能少做点,朝堂之上,瞬间就能失宠丢命啊。 皇帝听罢胡膏的话,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左看右看看着胡膏,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讲,只说此事日后再议,又召胡膏去御书房下棋。 棋没什么好下的,胡膏知道,皇帝的心中他生了疑窦。 “爱卿之言朕听在心中,却有些其他的想法。” “圣上请讲。” “如你所说,长贤公主如此之厉害,一个质子,何以配得上她的身份?” 胡膏他惊愕抬头,然后又猛地低下:“臣,知道了。” “胡膏,朕就是看中你的知时知势。” 胡膏陪着皇帝下了两手棋,千辛万苦不赢还得他输半子,陪得他龙心大悦了才走出宫门,家中娇妻妩娘备好了常服替他换下,摊开了笔墨等着胡膏说话:“告诉少主,一切都办妥了,不日圣旨就会传往祈国,快一些,我怕少主那边有危险。” 妩娘娟秀的字写满了末族的黑话,端了一杯茶,恭顺有礼如一位最常见的妇人一般,敬给从远方祈国来的商人,祝他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商人接过茶水,笑道一声:“老胡大人好福气,这个儿媳可是聪明伶俐又懂事。” 胡莱胡大人便抚着胡须笑着摆手:“哪里哪里,不过这儿媳的确比那儿子让人省心。: 商人笑而不语,举茶相敬。 “您从祈国来,可否向您打听个人?”老胡大人有些谨慎地问。 “大人但说无妨。” “与城王爷同去祈国的有一位女子,姓傅,是老巧小友,不知您可听说过?” “巧了,在下正是识得那位傅小姐的,大人放心,她一切安好,与少将军也很好。”商人目光微动,只听得贾老板说那位傅小姐是位奇女子,倒不曾想,她跟这位丰国的鸿胪寺卿也是忘年好友。 “那便好,多谢了。”胡莱大人悄然出了口气,那位少卿小将也该是很好才对,去到哪里,她都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温琅他盯死了整个蛛网的人手,又盯死了杜畏和花璇,更盯死了方景城与傅问渔,想要在祈国与丰国之间传信,那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因为多年的相处让温琅了解他们,对他们的行事手法了若指掌。 老方法不可用,自然要找到新的途径,也是幸运,之前方景城答应了贾瞒与丰国通商之事,他自己倒成为了这行商之事里第一个获利的人。 那些书与信,秘与旨,辗转流转在贾瞒与方景城信任的商户中,最后落在了方景城手中。 傅问渔与花璇说,长贤公主“盗军银”的事儿是长线,以后才能慢慢看出作用,这个线他的确是很长,长得到了丰国那里去。 白天的时候,傅问渔拉着花璇到处跑,说是要赶紧办事情,那时候方景城站在高楼之上,收到了一封来自边关商洛颜显贞力透纸背的信,傅问渔也收到了一封来自妩娘娟秀小字的信,一堆的黑话交给花璇翻译了一番,花璇一边翻译一边结巴,看鬼一般地盯着傅问渔:“你怎么办到的?” 傅问渔笑得眼角眉梢都是嫩生生的俏意,抱着花璇转了两圈:“小胡大人诚不负我!” 无怪乎她开心,这是真正能让他们摆脱困境的东西,而且,附带着无数的天大好消息。 有关从外部打破此局的方法,傅问渔这里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方景城那儿,颜显贞大人的那封信写得那般决绝果敢,便是因为方景城在祈国要干事儿他实在大了些,颜大人他一生无所畏惧,觉得能陪城王爷这样疯一把,实在是一件极为快活的事情。 这两口子啊,关起门来认真琢磨起法子要害人时,是一对彻头彻尾的害人精。 第三百三十三章愚弄公主 祈国政治势力划分很简单。 中间以北的地方,是萧凤来的地盘,这里聚集了祈国最集中的权利与财富,是政治中心。 中间以南的地方,是温太子的城池,这里嘛,基本是穷困户,地势不好,多年灾害,所以未能如大家所想象中的那中江南如水,反倒有些民不聊生。 但并不意味着这些地方不重要,南边紧邻着丰国,指不定哪天就打上了。 比如前几天,温琅就收到了来自池陵城的信:丰国来犯,请调兵支援! 温琅他几乎是冷笑一声,轻轻捏碎了那张军情折子,丰国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最清楚不过,那商洛的弹丸之地几次战事摧残早就不成样子了,颜显贞除了有一身悍莽之气之外,并无几分军事韬略,这么个地方他还来犯,能犯什么? 更不要提此时丰国严阵以待的可是黑海战事,一代战神方景城他怎么可能故意来挑衅祈国,惹起边关战事,到时候祈国趁乱从海上攻打丰国,谁能可挡祈国之威?tqR1 不过是方景城的障眼法而已。 他说得对极了,毫无破绽,堪称是一套完美的纸上谈兵,他根本不知,这世上有个词,叫瞬息万变。 比如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方景城的胆子大得要捅破天,直接一把火烧了萧凤来的全部战船! 除了萧凤来心痛之外,温琅他也是心痛的,毕竟那是属于祈国的财富,方景城他竟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他提步而起,就要去找方景城好生怒喝一番,却被告知,方景城他与傅问渔进宫了,他心中立时涌起不安,开始派人仔细分析池陵城的情况,猛然想到,商洛旁边的末族这会儿已经是流七月和毕苟的了,那也就是说,除了商洛之外,还在末族及瘴戾三族都已经商洛打通,连成一片! 此时的商洛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地方小小的商洛,而是连着十万大山在内一起横亘在天堑之渊一侧的庞然大物! 这庞然大物不止有了广阔的地势,连通雪山高地,可以大肆招兵买马,有足够大的练兵之地,还有了流七月那个全天下最会造兵器的怪物。 方景城曾将末族交给流七月,流七月拿着那么大一个末族能做什么,温琅他想过,应该是要将那里变成一个巨大的兵器铸造厂,毕竟那末族的人现在已经都成了流七月的奴隶,用起来极为顺手,那么,将是源源不断的精良武器配备给商洛守城的士兵。 方景城好深远的心思,那么久以前,他就在准备这样的阴谋! 所以,那不是障眼法,才是真正的威慑! 颜显贞那个受了方景城数次救命之恩的老奸巨滑之臣,要拼着一把老骨头,狠狠地替城王爷撼一撼祈国国门,撞掉几块石头破开几道细缝,警告这睿陵城的人,那个被送来祈国做质子的城王爷,他绝不是一人在孤军奋战,站在他背后的,是整个商洛不惜以战相护,以死相敌! 那一把火,烧得精妙绝伦,温琅他几乎肝胆俱寒! 他立刻调兵,让周边城镇准备支援池陵,但是从睿陵城的信要送到池陵城,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的,这一路上还有蛛网的人各种阻拦暗害,所以,温琅太子他错过了最好的出兵支援时期,等到他的兵调过去的时候,恐怕是,要有那么些来不及。 同时,他也立刻进宫,萧凤来的滔天怒火他连想都不需想就能知道,如果此时萧凤来动了方景城,只怕祈国从大火烧船的损失中还未缓过来,就要面对丰国的大军进犯。 温琅太子前脚刚离太子府,瞄了半天终于等到了机会的栾二千大人,立刻猫腰潜进太子府,以前他设想过很多次做这种事,不过都是为了摸一摸软软绵绵的小手和小脸,不是为了来找长贤公主温琳。 他“不小心”地撞上了温琳公主,连连道歉。 “栾大人有何急事?”长贤公主温柔地问道。 “这个是有些急事,跟水军之事有关,不知太子殿下去了何处?”栾二千急色道。 温琳面容娴雅,水军之事么,想来少将军是喜欢的。 所以她体贴人心地说道:“太子哥哥刚刚出门,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栾大人不妨告诉我,我来替你转达如何?” “这个……这个……”栾二千神色尴尬。 “栾大人你是信不过我吗?”长贤公主神色疑惑地看着他:“我可是太子哥哥的妹妹。” 栾二千咽了咽口水,觉得这世上的女人还是萝莉好,长大了的女人都太可怕了,然后才说道:“公主可知,军中粮晌被偷换之事?” “什么?” “不瞒公主殿下,此事诸多证据都指向公主你,但本官觉得,公主殿下既然是我祈国的公主,必然做不出此等事来,在下也不会听凭别人一番胡说,就将公主定罪,所以来太子殿下商量此事,不过公主既然问上了,我想以公主行事之磊落,也不会瞒着太子殿下才是,否则何以证清白,对吧?”栾二千他难得顺畅地说这么多话,字字句句都清晰,准确地传到了温琳耳中。 温琳面色有些不自然,她想到了一些可能,但不能说,只道:“多谢栾大人对我的信任,我必不辜负。” “如此最好,还有,近日来萧皇后的战船起火,与这失粮晌的军营挨着很近,公主顺便将此消息也告诉太子殿下吧,在下不再多跑一趟了。”栾二千说罢,拱手告辞,都没有想着要去找一找软软和绵绵在哪里。 他神色如常地出了太子府,神色如常地上了轿子,然后在轿子里开始咬着手帕哭。 这些话全是傅问渔逼他说的,逼他说给长贤公主听的,他苦胆都要吓破了,生怕说到一半太子殿下杀个回马枪,他就是死一万次也逃不掉了。他咬着小手帕哭得惨啊,可是他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话还真的必须要跟长贤公主说,这样一个神经病的祈国,有一个神经病的萧皇后和一个神经病的温太子就够够的了,再也不要多来一个神经病的长贤公主了。 温琳听完栾二千的话,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但她依然笑得很温和的模样,除了她的眼中泄露莫名的恨意和绝望之外,她的面部依然是一个公主最完美的柔和样子,从容有礼,淡定自若,她将双手缓缓交叠起来放在腰间,望向皇宫的位置,无由来地说了一句:“少将军,你就这么不想娶我吗?” 温琳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甚至有不输于温琅的智慧,从她在萧凤来如此残暴的人手中都能活下来,便可以看出,温琳绝不是一位如她表面那般温柔如水的公主,自小在深宫中长大的人,除非受到极为完善,并且强大的保护,是无法做到单纯善良的,更何况,是一个如此让人绝望的乱世? 只有小开,他在方景城与傅问渔强大到几乎恐怖的力量下受到庇护,所以他单纯善良。 而温琳,是从血与骨中爬过来的人,这样的人,她很明白,什么是适者生存,也明白,为了活下去,付出相应的代价是十分公平的交易。 幼时,她为了活下去,可以甜软着唤杀母仇人一声娘亲,现在,她也可以唤另一个并不喜欢的人,一声夫君。 她微微昂首,点点敛去眼中恨意,慢慢走出太子府,缓缓步入了丰国使臣落脚的驿站。 方景梵的心情不够好,当时的他正被傅问渔泼完一脸茶水,又被傅问渔身边的侍卫花璇骂了一声“娶你麻痹”,更是受了她一脚踢踹,方景梵从未受过此等侮辱,以前他是个无能平庸的梵王爷时,或许这侮辱他受了就受了,可是现如今他是太子,太子之尊却被一下人踢打,他便心内有气有怒,最恨不过于那还是他大哥方景城的下人。 赢不过大哥,连他手底的下人也赢不了,如何能让方景梵太子殿下不生恨? 他看着温琳缓缓步入,有些冷嘲的神色:“长贤公主有何事找本宫?” 温琳只觉得“本宫”这两个字听着扎耳,她那太子哥哥虽是讨厌了些,可是他至少能力与太子地位相匹配,可是这方景梵,实实在在是个没用的东西,自称“本宫”的时候,大有让这两个字蒙羞的意思。 不过她咽得下气,顺得了耳,她从容行礼:“不知梵太子,在丰国可有中意的女子立为太子妃?” 方景梵不知道温琳要做什么,只是端着太子的架势淡淡地道:“自然有,与你何干?” “不知是哪位幸运的女子得梵太子垂怜?”温琳依然问道。 方景梵起了羞辱她的心思,她是这般的爱慕他大哥方景城,可是方景城一心一意只爱着傅问渔,温琳若是知道,世上除了方景城,还有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也极爱傅问渔的话,她会不会觉得难堪,甚至憎恨? 所以方景梵拉长着声音,故意说得清晰缓慢:“傅—问—渔—” 果然温琳的神色有些轻微的变化,她的眼角轻轻抽搐,像是忍着什么巨大的耻辱一般,然后她抬眼轻笑,笑对方景梵:“我觉得,我很适合做太子殿下的太子妃。” 第三百三十四章重新婚配 凤仪宫依然是满目的艳红,爱极了这个颜色的萧凤来,将整个凤仪宫都装扮得充满了妖气,尽管这里堆砌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在她这里,可是这里依然没有半分雍容大气在,没有半分母仪天下的气势在,有的只是妖气媚生,一如萧凤来本人,美得倾天下,却透着妖孽之气。 魔音贯耳一般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里,萧凤来恢复了她原本的样子,慵懒,妖娆,癫狂,又媚极,她笑着走回凤椅,却不坐上去,反而只坐在凤椅之下的台阶上,伸长了双腿交叠,赤着的又双足颜色白皙,左右轻晃着脚尖儿,铃铛轻响:“真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能凭自己的本事走出这里,不过也是要靠些外人。” 方景城望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沙漏,暗自掐算了一下时间,又看着傅问渔:“你那边,时间来得及?” “来得及,安心吧。”傅问渔抱以甜美微笑。 她手指轻轻敲,有节奏地敲着方景城手背,突然一停,一个太监托着一张黄色的圣旨传进来,恭敬地递到了萧凤来手里,萧凤来的神色莫名一变,奇怪地看着方景城傅问渔。tqR1 她还未得及说话,也未来得及问什么,从不爱来凤仪宫的温琅在这个深夜里闯进宫中,看着傅问渔与方景城二人牵手而立,在这血海一般的凤仪宫里毫发无伤,不知为何竟长出了一口气。 方景城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先前跟这萧凤来胡里花哨乱七八糟说了一堆的大话,总是要把这些大话坐实了,才没有辱没他城王爷的威名,只是要坐实那些天大的谎话实在需要时间,于是他们一边跟着萧凤来胡扯,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还要仔仔细细地掐好时间,这会儿,时间刚刚好,雪花也停了。 “你来了,你来找我吗?”萧凤来悄然收起那张圣旨放进袖中,立马跑过来走到温琅跟前,她一看到温琅便是另一副神色, 温琅推开她,只直直地望着方景城,说了两个字:“退兵!” “只是演习而已,退什么兵?”方景城故作糊涂,温琅是极有脑子的,只是稍微被自己摆了一道而已,反应得慢了点,或者说,是那把大火烧掉了他的自负与轻狂,看清了真相。 温琅进了一步,咬牙道:“你就算在此时攻打祈国,也只是两败俱伤的下场!商洛就算发展得再快,也不过半年时间,半年,根本不够锻炼一只有力的军队,而池陵只是暂时失守,等到援军一到,你那些新兵根本不是对手,战神方景城,你比我明白这个道理。” 方景城点头,抬眼看着温琅满是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之感,沈清让把那天雪夜里,温琅对傅问渔说的话告诉了自己,方景城原是想,罢罢罢,不过是早就注定了的局面,倒也没有什么好惊讶,后来他听完那些话,却陡生憎意,伤他,可以,伤傅问渔,该死! 所以他此时与温琅相对时,心中竟半点波澜也不起,虽然当年与他并肩过共饮过,甚至只差称兄道弟一番,但是此时,却心如止水,连带着他的声音也如同往年时的冷酷刚毅:“你可听说过,我方景城的兵只有一条军规?” 温琅神色一乱,少将军威名名震祈国,谁人不知他的军规? “退一步者,断其臂,退十步者,斩其膑,退百步者,提头来见。” “温太子好记性。”方景城漠然一笑,“我的兵,可以输,可以败,不可以退。你以为所谓战神是如何堆出来的凶名?不是过是不惜死战,舍命相陪。或许颜显贞不是个擅长打仗的人,但他不怕死,兵也不怕死,只此一点,你祈国就足够头疼。” “你想怎么样?”温琅觉得很可笑,处心积虑那么久,最终敌不过,方景城遥手一指,轻破江山。 “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听我家夫人的话,不如你来问她吧,她想如何,就如何。”方景城笑着望向傅问渔。 傅问渔在心中翻了他一记白眼,都这种时候了还要给温琅吃憋,真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温琅欺负自己说了几句话,这便心心念念着要来找场子了。 “萧皇后咬定了是方景城放的火烧的你们祈国的战船,我们觉得这很冤枉,不想背这黑锅。”傅问渔一口咬死了这事儿不是他们干的,就算是一万条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也是死活都不能认的,但不能认之后,还得让他们答应才行,没办法,祈国如此强势,总是要用更强的东西来使他们应下才好。 温琅本是很风流倜傥的人,真的,他是一个面若冠玉,眼带情挑的男子,骨扇一开,风流自来。 可是此时,他满眼的心碎若天上碎星,也若湖面碎冰,千千万万点凑不成形,他看着傅问渔从容自若的样子,一千遍一万遍想回到当初,当初第一眼看,喝她的茶吃她的点心,她笑着对自己说:“温太子你下次想骗小姑娘,记得把十九玉骨扇收好,把玲珑双珥铛藏好。” 可是自打她叫出那声温太子,便是注定会有今日的对立,他只想求傅问渔,或许你能放下方景城,你能放下丰国,成为他温琅的女人,他有哪里不好呢? 他也以为,傅问渔会跟他说:“撤走方景城与温琳的婚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军自会退去,你祈国太平,我丰国安稳,再不相犯。”可是她只是说,那些船方景城烧了,但你们不能拿他如何。 她费尽了心力,终不过是求方景城安稳无事,而非毁去一场婚嫁,保全一份情意,她是如此地漫不经心,如此地看轻自己百般设局,她根本,就未将自己放在眼中。 温琅便只能忍着胸口奔涌而袭的痛楚,凝着眼中的深情混着苦涩:“好,此事,祈国概不追究方景城之责。” “如此甚好。”傅问渔轻言浅笑,又看向萧凤来:“萧皇后,既然温太子都说此事与我们无关,那你是否同意呢?” 何苦如此刁难萧凤来,明明知道,只要是温琅的话,萧凤来都会依。 “你们走吧,方景城与温琳的婚事,也就此作罢,你们赢了。”温琅的声音似飘在半空中,散成一缕缕轻烟般不能落地,他败得彻底,再做挣扎已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想逼方景城娶温琳而已,他们却不惜要火烧连营,甚至大战一场,如此任性,谁人可敌? “等等。”萧凤来却缓缓出声。 她红色身影绕到傅问渔跟前,细看了她一眼,又望向温琅,很是温柔:“你能不能告诉,为何兵部出了事,你却没有告诉我。” 温琅他眉头一皱:“你少发疯!”兵部哪里有出事? 对啊,温琅当然还不知道兵部那点小小的麻烦,毕竟栾二千大人只告诉了温琳,而温琳,显然没有来及得,或者是说,没有想过要告诉温琅。 傅问渔的唇角漫过淡淡笑意,与方景城十指相扣的拇指轻轻在他的拇指上转了转,最有意思的事情来了。 萧凤来笑起来,笑得声音清亮,歪着头看着温琅,很是不解的模样:“我究竟对你哪里不好,你就这么想跟我反着来。” 温琅推开她,他与方景城已经谈妥了,就不必再留在这里,他们自是有办法活着离开,萧凤来也不能杀了他们,便准备走出凤仪宫。 然而萧凤来的身影却像不散的鬼魂一般缠着他,红色的衣衫轻轻缠上温琅的手臂,萧凤来几乎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琅抬手一掌要打在萧凤来身上,萧凤来侧身柔软躲过,只是一双媚眼中难得有些难过的神色:“温琅啊,你喜欢傅问渔,我就替你把她和方景城分开,甚至给方景城指了门婚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是你叫温琳来找我的吗?看不出是你说服了方景梵吗?可是温琅,你想我让做的,我都做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母后,儿臣告退!”温琅几乎咬牙切齿。 萧凤来听到这声母后的时候微怔了片刻,然后又摇头大笑,笑着望向傅问渔,微哑性感的声音问她:“你说你啊,到底给他喂了什么药,或者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是怎么把他迷得这么三迷五道的,我向你学啊,好不好?” 傅问渔不说话,他们这个局中局设得太大太多层,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萧凤来此时的疯狂是在他们意料之中的。 她一边笑一边将袖中藏起的那张圣旨拿出来扔在温琅脚下:“你以为,他们需要你来救吗?你以为,只有边关大军震慑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的事吗?” 温琅觉得这圣旨样式奇怪,不是祈国所有,捡起来一看,方才知道是丰国皇帝的亲笔御书,盖着丰国皇帝的传国玉玺之印,龙腾虎跃,满纸荒唐! 丰国皇帝,跟祈国要了一门亲事,将长贤公主温琳,下嫁,太子方景梵! 第三百三十五章完美结束 兵部粮晌出问题的事,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人是温琅。 傅问渔千方百计要瞒着温琅,甚至不惜要挟栾二千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激怒萧凤来。 皇帝为何会突然让方景梵迎娶温琳这件事并不难理解。 方景梵他是一个无能又平庸的太子,哪怕有方伯言万般的调教也进步甚微,将整个醉骨楼交给他,现在已被他管得七零八落难成体系,他本就不是知道如何做统领一国的人,既不会做事,又不会用人,更没有威信。 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位很是了不得的长贤公主,胡膏大人用他那平稳持重的声音,平白中正地点评着那位公主的厉害之处,还说,这样一位公主即将招方景城为驸马,为了一个质子方景城,敢去劫军晌。 一来,皇帝不能放任方景城身边有一个如此之厉害的女人,更不要提这个女人还是一国公主,说不得那天,方景城就在祈国势大,皇帝这便不能忍,这个公主越厉害,他越不能忍。 二来,这位公主,正好与方景梵的懦弱无能形成互补,方伯言是一位很精明的皇帝,他知道这位公主为了方景城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在祈国必然有些危险,这种时候出手拉一把这个公主,她说不得就能归顺丰国,从大的方面来说,这算是一位祈国最好的奸细,从小的方面来说,可以以后帮衬着方景梵。 而且,娶一位公主立为太子妃,对方景梵的太子之位更有帮助。 于是,一纸圣旨来到祈国,本来那小太监早就该把圣旨拿进来了,傅问渔使了小小的伎量,将这圣旨呈进来的时间卡得好了些,正是温琅进门之前的一刻,傅问渔与方景城便能与温琅来一场交锋。 先前,傅问渔与方景城已给萧凤来一个“惊喜”,透漏了兵部有异之事,还故意引着萧凤来相信这是温琅刻意瞒着她的。她看到温琅时,便会期待着从温琅口中听到有关长贤公主叛变之事,这样她就可以相信温琅并没有欺骗她,并没有要背着她做一些事情, 可是温琅他根本对兵部的事情不知情啊!于是半字不提兵部之事,萧凤来的等待与期待都落了空,便是此时的疯狂和震怒。 傅问渔与方景城,卡着时间与线,给萧凤来与温琅制造了一场误会。 制作这场误会的原因很简单,温琅与萧凤来以往一直不和,这一次为了方景城的事竟然能联手设局,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傅问渔便要想方设法的把这种合作兆头给毁掉。 在萧凤来看来,长贤公主下嫁丰国太子方景梵这件事的意思就很大了,这很像是温琅眼看方景城与长贤公主的婚事不保,便另寻出路,另找筹码,这么好的一个公主,总要合理利用才是。 如果长贤公主嫁给方景梵,意味着温琳与整个丰国搭上了关系,而长贤公主是温琅的人,等同于是温琅与方景梵进行了合作,在没有了傅问渔和方景城这条丰国的线之后,看上去就像极了温琅重新找上了方景梵,借着之前两人合作过一次的契机,进行第二次阴谋的暗合,方景梵可以得到一位足智多谋的公主做太子妃,温琅可以得到丰国的支持,一场双赢,一场傅问渔编织的双赢。 而温琅与丰国合作的原因只会是一个,那就反抗萧凤来这个妖后对祈国的掌控。 这是一招迂回曲折的离间计,得到的结果是萧凤来震怒,声声喝问温琅,自己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他。 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温琅,在萧凤来的疯言疯语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他看着傅问渔,不理萧凤来还在旁边,只是看着傅问渔:“这是你给我的报复吗?” 傅问渔摇摇头:“这是我想出来的,破坏方景城与长贤公主婚事的办法,我说过,别的男人,我不稀罕,但方景城,谁也抢不走。我也说过,你且试试。” 方景城突然大力握了一下傅问渔的手,几乎要把她指骨捏碎,他的心头漫过夹杂着感动与心疼的感受,三生有幸得她,如此为自己。 所有人都以为,丰国皇帝会突然传旨让方景梵迎娶长贤公主,是方景城一力促成,其实不然,是傅问渔拼却全力办到的。 那些通过贾瞒商户传送的信,都是傅问渔亲自在写,那些教胡膏一字一句,不夸不贬点评长贤公主的话,是她亲自在设计,还有兵部的事闹天闹地,只闹得温琅两耳不知,是傅问渔在作局,她用着自己全部的力量,要让温琅看一看,她傅问渔的男人,是自己守得住的,是别人抢不走的,不管是公主还是皇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他们分开! 这就是傅问渔说的,你且试试。 她甚至没有过多借用方景城的力量,只是偶尔心有默契时与他那方的事进行穿插合作,达成更好的目的。 这一切,方景城他都不知道,方景城他又都知道。 所以他胸口满满沉沉地压着千钧重量,全都是傅问渔从不宣之于口的深切之情,及肤,及血,及骨,及髓,及灵魂。 傅问渔与方景城,在反击这场针对他们的阴谋时,没有放过任何人,包括温琅。 所有的人都付出了应付的代价,萧凤来失了千艘战船而不能问罪于方景城,温琳婚事作毁将要下嫁方景梵远走丰国,方景梵自以为能带走傅问渔困住方景城最终依然敌不过一道圣旨,而温琅,他从头到尾,输得干干净净。 一个必死之局,他们一一破开。 甚至这场温琅精心设计的阴谋,他们两人任何一个站出来都能破开解开。 方景城步步设局自韩峰,自长贤公主开始,就是在为这场烧光了战船的大火做准备,为了让商洛的颜显贞撼动池陵城做准备,就算没有傅问渔的兵部“长线”,他也能解决得了与长贤公主的婚事,还安然无恙,顺手再给祈国一记教训。 傅问渔他从一心一意打着长贤公主的主意开始,就想过了要如何才能让这场婚事无形中被摧毁,要毁掉一个皇后指给质子的婚事,不同于温琅与韩若若那般是一家人,那么最好用的莫过于这个质子国家的皇帝有另外的打算,如此反复推演,方伯言那般精明的人,怎会放过长贤长公如此多智的太子儿媳?怎会留给方景城为患? 谁都能解开温琅的绝境阴谋,只是辛苦一些,傅问渔若真的愿意,也的确可以闲来插花,暇时听曲,做一个富贵闲人。 可是当这两人真真正正的双管齐下,穿插而行的时候,一切就会变得更有意思,也更为轻松一些。 萧凤来不知何时停下了笑声,只是坐在一边把玩着艳红的手指,笑意盈盈地看着站的那三人,多有趣,温琅想让他们分开,却使他们更亲密。 “你现在,是不是很不开心?”她突然出声问温琅。 而温琅不答她,只是看着傅问渔,他的内心是震撼的,他在想,要修几世的福,才能得到傅问渔这样相待?从这一世开始积福,来不来得及下一世与她早些相遇? “你不开心,我却很开心。”萧凤来低笑一声,“肖颜开,你呢?开不开心?” 肖颜开? 果然,从内室里走出一个人,正是一身水粉色衣服的肖颜开,她多年的习惯仍未改,仍是爱这颜色,这桃花一般灼眼的颜色。 她看着方景城,柔声轻笑:“阿城。” 方景城却似未看见她一般,只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再晚一些,怕是回去都不容易,便拉着傅问渔,理理她鬓角几缕垂下的发:“走了,回家了。” 傅问渔顺从地点头,由着他带着自己离开这凤仪宫,这经历了一场无数个阴谋交织,最后崩然于此的凤仪宫,一切都很好,他们还在相守。 “温琳喜欢你,她不会答应嫁给方景梵的。”温琅低低出声。 “这重要吗?况且,我倒觉得,她会主动找上方景梵,温琅,你总是自视过高。”方景城头也不回,只抱紧了傅问渔的臂膀走进满天风雪里,天大地大,阴谋再大,大不过他们二人誓死相守的决心。 “阿城!”肖颜开追出去几步,却留不住方景城渐行渐远的身影,那身影旁边依偎着一人,原是她的位置,如今却是别的女人。 萧凤来踢着脚上的铃铛轻响,伴着她的笑声如歌,回荡在这寂寞到死的凤仪宫里。 “所以,你们在处心积虑什么呢?”萧凤来笑声道,“他们二人明明是天作之合,生死都难将他们分开,你们两人,却是费尽心机要抢一抢,真是可怜。”tqR1 “怎么,你宫里的宫女都死光了,所以要拉我出来撒气吗?”肖颜开回头,狠狠地看着萧凤来,对于萧凤来差点让方景城娶了长贤公主的事,肖颜开也是有恨的。 萧凤来却是笑得大声,抬起下巴,弓直脚背,脚趾头点着她:“你不过是如同草芥一般的东西,也配让我撒气?” 第三百三十六章公主贱卖 一走出祈国皇宫,方景城便停下脚步,傅问渔随着他步子停下正要问怎么了,却被他灼热的气息完全覆盖。 方景城捧着她的脸颊,紧闭着双眼,那些压在胸口有千钧重的重量甚至压得他有些痛,他将所有全放唇齿间,剧烈的心跳跳得好像心脏都要出来,他有太多话想说傅问渔听,却觉得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承载不起那些想跟她细诉的情意,便只想吻着她,拥着她,告诉她,傅问渔,此生得你,是我三生有幸,是我三生有幸。 傅问渔轻轻环着他的腰,闭着眼睛无声地感受着他浓烈的气息,还有在鼻端激烈的呼吸。 大雪绵密如布,似谁撒了一把天鹅飞羽,迷得人都看不清路,守在宫门口等着他们的一行人,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出来了就好。 “我们走吧。”沈清让推着千洄轮椅调头。 “师父,他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千洄不是很明白这些天来,傅问渔与方景城一直在忙的事情,只知道他们似乎忙得快要着不了地。 沈清让拉了拉千洄身上遮雪的斗篷,笑声道:“他们两个啊,一直在与天下为敌罢了。” “与天下为敌也要在一起,很辛苦的。”千洄叹了一声,想问一问,师父师父,你辛不辛苦,你何尝不是在与天下为敌?你不仅与天下为敌,你还与自己为敌,你这样,苦不苦? 沈清让不说话,只是推着千洄慢慢往回去,这场雪下得可真大啊,大得都要看不清天上的星象,也大得要看不清回去的路,转眼就积了厚厚一层,雪地里一双足迹,两道车轮,慢慢前行。 没事的师父,我陪着你呐,等这雪化了,我就陪你去看春天的花,等到春天的花谢了,我再陪你看夏天的海,又等到夏天的海退了潮,我带你去看秋天的月,秋天的月一缺,便又是雪,我陪着你,四季好景,我与你看。 方景城直到大雪都快要在他们身上积一层,才缓缓放开了傅问渔,灼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傅问渔一向是不敢看他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的,所以微微偏着头,却被方景城捧着她的脸扳回来,非要让她对视着自己,两只大手太用力,都把傅问渔的脸挤变了形,脸上的肉鼓鼓地,嘴也嘟嘟着,眼里还满是恼火,方景城看得直发笑。 傅问渔拍着他两只手:“你松手!” 方景城看她嘟起来的嘴格外红润,“吧唧”啜了一口,这才放开她,牵着她往回走。 “栾二千挺厉害的,也很有脑子。”傅问渔说道。 “嗯,是个不错的人,知道长贤公主那种神经病最好是送得远远的,而且万万不能嫁我,不然这祈国可就真是热闹了。”方景城点头。 “你说,这会儿长贤公主从方景梵那儿回去了没有?”傅问渔问。 “我觉得啊,没有。” “这么晚了哦。”傅问渔意有所指。 “是啊,这么晚了哦,赶紧回去钻被窝。”方景城一把抱起傅问渔,也不管她两脚乱踢,大长腿健步如飞,直往床榻赶去。 而长贤公主,的确是没有回去太子府的,她与方景梵两人已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蜡烛都快烧完大半截。 口才向来不错的她,要说服方景梵娶自己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傅问渔已经向丰国的皇帝那里要来了一道旨,她只是很用心地向方景梵解释着,如果娶了她,会有什么好处。 “我是祈国唯一的公主,而且不瞒梵太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很懂得宫廷存活之道,梵太子若是娶了我,必会是一大助力。” “而且我对祈国所有的地势都熟悉,以后若是祈国与丰国有战争,我可以为梵太子你指路,有利于你排兵布阵,攻无不胜。” “还有我不会吃醋,梵太子你喜欢的美人,我都替你要过来,她们生的孩子我必视如己去,你的后宫必是太平,不会忧心。” …… “我可以放弃太子妃之位,成为侧妃,为您,把太子妃之位留给……傅问渔。” 整整一天加一夜,长贤公主都在反复地向方景梵介绍着自己的优势,像是一个最尽心尽力的商人推销着一件商品,这个一门心思要嫁给方景城,等了足足八年的长贤公主,如同贱卖商品一般,一次一次地降低底线,死活要把自己卖个一个既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他的男人。 她甚至愿意放弃太子妃的位置,只求嫁给方景梵,只求去丰国。 原因无他,战船被烧,粮晌被劫这两件事她一听,便知道这是方景城与傅问渔要栽赃给她的罪名,目的更无他,那位疯子一般的萧皇后,和并不十分喜欢自己的太子哥哥,因为这两件事足以处死自己这个没什么用处,只知道坏事的公主一万次。 还想嫁给少将军?作梦吧,一个有着如此祸心的公主,怎能嫁给一个对祈国一直有野心的少将军? 长贤公主真的是一个极有眼光的女人,至少她一听到这两件事就看出方景城与傅问渔的目的,而不是像韩峰那般愚蠢苦苦追问,最后还丢了性命。她立刻做出了决定,改嫁方景梵,只要成为了丰国太子的女人,他们就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了。 只是要如了傅问渔他们的意,想想,真是不甘心得很啊。 可是,活着远比称心如意要重要得多不是吗? 方景梵在听她说话的时候,接到下人递过来的密信,信中写着,皇帝让他娶温琳,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明明他的奏折里写的是方景城将入赘公主府,成为祈国驸马被困于此,他则是要带回傅问渔,娶了她做自己的太子妃,为什么父皇给的皇命是这样? “你不必说了,父皇有令,我会娶你,成为太子妃。”方景梵有些万念俱灰,所以说话也毫无力气,只是问着空气一般:“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会这样?” 长贤公主一整天都绷住了神色,没有露出任何难看的脸色来,可是她听到方景梵这句话的时候,所有的恨意都铺满了她的脸颊,将温柔娴雅的面具撕扯得粉碎,露出了丑陋狰狞。 她如同一个小丑一般在这里求了方景梵整整一天,整整一天她在万般花样的推销自己,贱卖自己,用尽一切方法要让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娶自己,傅问渔却早就做了安排,自己所有的这一切努力都像是一个笑话,荒诞无比的大戏,用尽一切手段,原只是在她戏弄之中! 她的恨,直灌脑顶! 你看傅问渔她惩罚起人有多狠,不伤皮肉,勾起痛苦,让其自伤。 而公主殿下她还不知道,栾二千之所以好心去告诉她那两件事,不过是傅问渔纯纯粹粹地羞辱她而已,就算她不来找方景梵,又算得了什么呢?她总是要嫁给方景梵的,她知道这个事实,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大雪盖住了整个睿陵城,长贤公主终于从方景梵的房中走出来,慢慢走回太子府,她的命保住了,就像是傅问渔施舍给她的一般,她满怀不甘却不得不屈辱着接下。 而在太子府,温琅坐在以往傅问渔和方景城住的小院里,看着亭外的落雪纷纷,久久出神。 “太子殿下。”两千漂亮兵蛋子精锐的头领毛毛小将,他这些天终于知道了太子殿下他并不是一个男女通吃的人,他有一个极爱极爱的女人,整个睿陵城私下里都在传着,太子殿下爱着那位丰国少将军的夫人,毛毛觉得这有些荒谬和难以理解,以前以为软软绵绵唤那女人“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只是开玩笑,没成想,太子殿下向来闲淡的人,居然如此认真。 “事情如何?”温琅倒了一杯酒给他,也不抬头看他,只是望着大雪不收眼神。 毛毛回话道:“所有从睿陵城中前往池陵传信的人都死了,池陵难有支援,不过……” “不过什么?” “丰国少将军也派了人出去,而且我们追踪之下,听其说法,应该是往商洛传信,有关退兵之事。”毛毛觉得奇怪,这位丰国的少将军到底在打什么名堂? 温琅听罢一笑,蛛网的人哪里有大舌头,怎么会让自己手下的兵蛋子打听去这种机密的事,不过是方景城在给自己传信,他应约退兵了而已。 早该料到他不会想打仗的,若是打了起来,便是暴露了他在商洛瞒着方伯言皇帝藏着的那些兵,皇帝哪里忍得了他暗藏私兵? 等到朝庭发难的时候,祈国便有了空子可以钻进丰国,他的朋友流七月和毕苟便会有危险,他是个薄情人,却对朋友甚是看重,怎么让他们陷入危险中?所以颜显贞也不过是带了五万轻骑过天堑之渊,在池陵城下方耀武扬威一番罢了,五万轻骑,皇帝还是可以接受的。 真是一个事无巨细都想得丝毫不差的少将军。 “太子殿下,属下有个事不知该不该说。”毛毛拧着浓眉。 “说。” “工部大司空韩大人已经得了死信了,现在萧皇后正在寻人填补空缺,工部主管祈国所有重要工事,属下觉得,殿下应该抓住机会。”毛毛是一位忠心的好统领,他并不知道他的太子殿下那些伤心的事,只是诚实地说着眼下紧要的情况。 “你有何建议?” “兵部栾二千栾大人虽说无耻了些,但却是个可靠之人,而且萧皇后对他也无敌意,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我在兵部的空缺由谁来填?” “栾大人手下应有信得过之人,可以提拔上去,这样工部和兵部殿下手里就都有人了。” “你如何?” “我?”毛毛一抬头,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属下并不擅朝政之事,怕是难当重任。” 温琅露出了往日里很常见,但现在很罕见的坏笑,嘴角微微一挑,便是要坏得让小姑娘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他这般笑着让毛毛红了脸,他说道:“你只要看好你兵部管的兵,不去组团刷红楼就好。” 毛毛的脸越红,抬手道:“殿下还是慎重考虑,兵部是要职。”tqR1 “就你了,我也懒得想了。”温琅挥手让他下去,自己坐在窗下继续喝着酒,这青梅酒有什么好喝的,酸不酸甜不甜的,一点酒劲都没有,哪里有烈儿娘来得爽快?真是搞不懂他们。 第三百三十七章而后琐碎 原是准备让温琳嫁给方景城时的婚嫁之物依旧是用得上的,不过之前是招婿,现在出嫁而已,百姓们不是很懂得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是说好让那丰国少将军入赘公主府的,怎么这会儿变成了公主远嫁丰国? 不过也没什么,毕竟嫁的是丰国太子,这个身份是要比质子高贵很多很多的,公主也不算是亏。 而方景梵自那日以后也再未跟方景城说过一句话,一声大哥也没再叫过,他像是一个真正的太子一般高傲,冷漠,不屑再与任何普通人搭话,哪怕那人是他的长兄。 来时的使团车队挂了些红绸,媒婆牵着长贤公主的手坐上马车,她上了马车揭下红头盖,挑开了马车帘子,看到了站在街边送使团回丰国的方景城与傅问渔,新嫁红妆的脸上,甚是好看,那些嫁衣原是因为她想嫁给方景城,也费了许多的心思裁制,于是合身美艳,她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定定地看着的方景城,像是要把方景城的样子刻进眼中一般。 可惜的是方景城看着并不是她,他正低头与傅问渔说话。 “人在看你呢。”傅问渔捅捅他腰身。 方景城抓住她总是惹事的小手,恼道:“由她看去,你看她干嘛,比我还好看啊?” 千洄酸得牙都要倒了,好好的城王爷,这现在搞得是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三句不离傅问渔,五句不离“我家夫人”,酸不酸了? 所以她咧着嘴捂着腮:“这人家成亲呢,麻烦你两尊重一下新郎新娘,给予一点最基本的祝福可以吗?” 方景城听着一乐:“祝这对有情人终成怨偶?” 千洄瞅着他:“王爷,积点德吧,这两人终成怨偶也你两害的!” “他们不害我,我怎么害得到他们?本王是这般不讲理的人吗?”方景城揽着傅问渔肩膀一本正经地跟千洄讲起了道理。 “你强你有理!”千洄白了他一眼,“不过我跟你讲啊,这个方景梵我可是算过星象的,他那是连半点帝王气象也没有,这丰国要是以后交到他手里,王爷你可就上点心吧。” “你师父之前还说方景阅是天子之象呢,结果连东宫都未进得去,就扑在了东宫的门槛上。”方景城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所以跟千洄斗嘴斗得欢乐。 千洄还真的一皱眉头:“这个真的说来怪啊,方景阅的帝王之象是很明显的,按说不该如此。” 沈清让买了几串糖葫芦回来,一人分了一个,又拍了下千洄的脑袋:“为师不在,又说为师坏话?” “哪能啊,师父天底下最厉害了,妥妥的。”千洄咬着糖葫芦拍得一手好马屁。 沈清让不管千洄的满嘴马屁,对方景城道:“后来我去看过了,他的确是有帝王气象,但是是假象,有人将某个的紫气帝象移花接木,接到了方景阅身上,而且是时间长久,故而我未能看出来。” “那原本的那个人是谁?”方景城咬了一口傅问渔递过来的糖葫芦,含糊着问。 沈清让转了转手中红通通的糖葫芦:“天机不可泄露。” “又来了。”方景城一记白眼翻过去。 几人正说着话,那边的车队已经动了,方景城这位丰国质子是走不掉的,按着他们的协定,方景城起码在这里待上十年,不过这种时间对方景城而言并没有半分约束力,他真个要跑,一万种方法可以跑,十年不十年的,全看他心情了。 傅问渔随意往车队望了一眼,正好对上长贤公主的眼神,她对着傅问渔忽然灿烂一笑,像是用尽了她所有的美丽与温柔一般,那笑容直直对着傅问渔,傅问渔很明白她那个笑容里有何含义,无非就是后会有期,我们来日再战之类。 温琳嫁去丰国,也是没怎么想着要老老实实做个太子妃的,这等示威一般的笑容,其实也没有什么用。 “别看了,她去丰国,胡膏有的是本事收拾她。”方景城转过傅问渔的脸,让她少看糟心事。 “你这么相信胡膏啊?” “他要是连这么个小丫头片子都收拾不了,我先把他收拾了。” 等到车队的最后一个人也出了城门,硬杵在这儿好不容易完成“送行”任务的众人一哄而入进了酒楼,早早就订了酒菜,这会儿便是趁热送上来,几人举杯庆祝这群麻烦的瘟神终于滚了。 “傅小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千洄嘴里含着一块鸡肉举着手。 傅问渔一下子就想到了毕苟,她提问之前也是爱先举手个,然后说“我有个问题”“我还有个问题”“我又有个问题”,真是想她。 “什么啊?” “你明知这长贤公主是个祸害,你还把她弄去丰国,不是害人吗?”千洄不解道。 “你以为我想啊,是丰国皇帝必然想这么做,他家那个没什么用的太子殿下能娶一个公主回去多风光啊,而且这公主还如此厉害,他肯定是要收给方景梵用的,我只是顺着皇帝的心思而已。”傅问渔笑道。 “诶你们说啊,这个方景梵也是惨,爱的女人她喜欢他大哥,娶的女人也喜欢他大哥,好好一个太子之位吧,也是他大哥不要送给他的,世上有比这更惨的人吗?”千洄一边笑一边道。 “哈哈哈这话说得我中听,给你加菜!”方景城让他逗乐了,大手一挥就要叫小二过来,却又喊住一人:“二千大人,怎么见着本王就要走啊?” 栾二千他觉得他真是倒了血霉,出门吃个饭都能撞见瘟神,苦着脸转身:“少将军,傅小姐。” “你这是干嘛,我们又不是让你结帐。”方景城笑道,“听说二千大人高升工部尚书,以后要尊您一声大司空了,恭喜恭喜。” “不敢不敢,侥幸,侥幸。”栾二千可不应他的恭喜,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韩峰就是让他们坑了,跑去跟萧皇后说长贤公主有叛变之嫌,活生生被打死在了凤仪宫里,听说抬出来的时候血肉模糊糊了一脸惨不忍睹,真是作了什么了孽,想不开非要跟这两尊杀神作对。 “对了,可否跟几位说个事儿?”本来转身就要跑的二千大人居然转身主动说话。 傅问渔觉得方景城这极高的情绪怕是要吓着栾二千,便跟他道:“大人请讲。” 然而傅问渔不知道,对于栾二千而言,他宁可跟方景城说话也不要跟傅问渔说话,那天她把栾二千坑得好惨,差一点连命都坑掉了。 “这个几位也知道,在下刚刚接任工部尚书一职,前任大司空留下了不少麻烦事,这其中一项便是……便是……” “您说。”傅问渔道。 栾二千眉头一敛鼻子一吸都要哭了:“便是那莫名被烧的千艘战船,萧皇后与温太子都催着我统计到底糟蹋了多少银子,重要修造又要多少银子,可是之前帐薄全是写得乱七八糟,要对帐恐怕得十天半月之久,两位主子又急着要结果,二位跟贾老板关系好,能不能帮在下求个情,看一看贾老板那边支给宝平镇修船的银子是多少。”tqR1 反正是瞒不住他们的,不如说了痛快,二千大人如是想。 傅问渔瞅着这二千大人抿着嘴笑,半天不说话,拍了拍旁边凳子:“来,二千大人过来坐。” “不敢不敢。”栾二千非但不敢还稍微退了半步。 他不敢过来傅问渔只好过去了,端了一杯酒给他:“二千大人啊,这个船,我们能不能不修了?” “我也想不修啊,你跟萧皇后说去啊!”二千大人心里苦得黄莲芯儿似的,这啥破差事。 “你可以说没有银子嘛,对不对?” “不是啊,萧皇后最近多了很多银子啊,国库里的钱跟变戏法儿似的堆了起来。”二千大人说道。 “那好吧,既然这样,我便去向贾老板讨一讨帐薄,到时候给您回信儿。”傅问渔依然笑得温和,碰了一下二千大人的酒杯,与他喝了一杯。 等到二千大人走远了,傅问渔才慢慢放下笑容,又慢慢入坐:“她哪儿来的银子?” “还有二千大人为什么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们。”方景城轻笑一声接话,那位二千大人,可是一片明镜儿般的心,聪明得紧。 “肖颜开跟她又是什么关系?”傅问渔继续发问。 “那个神秘面具人,是不是一直就在暗中看着我们?”方景城也有疑惑。 千洄打断他们:“先吃,吃完了咱们上贾瞒的山庄,上次不是说那个蕉美人跟面具人有关吗?不管是肖颜开还是萧凤来,总是没有这个蕉美人好打开缺口的,先让我吃,行不行?” “你不是要减肥吗?”花璇嘟囔一声,前一天晚上她还问自己找小开拿纤体药来着。 “本神算子如此单薄削瘦,弱不经风,什么时候说过减肥了?” 花璇一脸鄙视:“明明是你自己说,有次沈国师抱你上轮椅的时候,你太重了,沉得国师步子都乱了一下,你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才要减肥的,这会儿空口白牙说大话,你躁不躁得慌?” “老娘跟你拼了!” “你个残废!你跳起来打我膝盖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美人之异 贾瞒的山庄依旧阔绰大气,下人们扫走了积雪,常绿的阔叶在白雪里透着点点翠色生机,傅问渔先把打包带来的点心递给小开,又与他说了一会儿话,才去找贾瞒。 她最近似乎有许多事要操劳一般,人显得瘦了些,也憔悴了些。 “恭喜傅小姐与少将军,破得恶人阴谋,良人得守。”贾瞒递了杯茶给傅问渔。 傅问渔见她这般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的焦急也安定下来,摇头笑了笑,放下茶杯:“我给你冲一壶茶吧。” “好啊,早就听说傅小姐茶艺了得,今日看来是贾某人有幸得尝一番了。”贾瞒很有兴趣的样子。 贾瞒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最好的,紫砂茶具一套,刚刚冒尖儿就摘下的谷雨新茶,一只憨态可掬的深紫翡翠老虎茶宠,还有引自山上的山涧清泉水,傅问渔挽袖,烧水煮杯落茶叶,头道茶水淋杯出茶香,二道茶水满杯递对方,而贾瞒一直只浅笑看着神色专注恬静的傅问渔。 “果真好茶,一样的水一样的茶叶,能出不同的味道与茶香,傅小姐,好手艺。”贾瞒闻一杯香茶慢饮一口,丝毫不吝啬地夸赞。 “好茶看水,还看火候,更要看品茶之人是否懂茶。”傅问渔笑望着她,“贾老板是懂茶之人。” “傅小姐有话,不妨直说吧。”贾瞒放下空杯笑了一声。 傅问渔给她满上,边倒茶水边说:“我很少有知己,就像很少人喝得出我泡的茶有何特别一般,好茶只给朋友,好话,我也只说给知己听。” “看来我真是个幸运人,能得傅小姐这般高看。”tqR1 “贾瞒,蕉美人……”傅问渔停了一下,想让自己用尽量放松的口吻,然后才说道,“蕉美人,是萧凤来的人。” “我知道。”贾瞒却半点不惊讶的样子。 “我清楚你知道。”傅问渔苦笑,萧凤来哪里来那么多银子,无非是问贾瞒伸手要,而贾瞒如今与自己一道,必不会与她做交易,唯一能说服贾瞒的,只有蕉美人,“我只是想问,贾瞒你如此精明之人,为何不想办法打听出她到底为何这么做?” “我从来没有看到她那么开心过。”贾瞒只是笑,她英气的眉眼中染着些疲惫的颜色,又笑着道:“她这些年一直病着,我怎么也治不好她,好不容易小开大夫把她治好了,她好像又失去了知觉,说真的,我并不怪她瞒着我,我只是难过我竟未能发现她的异样。” 傅问渔不说话,静静听着贾瞒讲。 “萧皇后来找我要银子的时候,我的确拒绝了,说是最近正与丰国做生意,银子都压在货上,所以未有那么多流通的现银,但是当天晚上阿蕉跟我说……跟我说她很想看大船,想看千帆竞流的奇景。我便明白过来,她与萧凤来是有关系的。”贾瞒语气里并没有责备,只有些遗憾。 “我说好,我给你修很多很多的船,然后带你去海边看,她很高兴的,那种……那种真真正正的高兴,眼睛都会放光,我怎么能拒绝?” 傅问渔低头不看贾瞒的脸色,她很明白贾瞒心里所想,为了看重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她只是觉得有些难受,蕉美人是一个很磊落的女子,几次接触下来,她也是大大方方,从不矫揉造作,也不会因为身子弱就有什么怪脾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为萧凤来做事?又怎么舍得为难贾瞒? “她平日里真的没有任何异样吗?”傅问渔不死心,还要问,不该如此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对啊。 贾瞒摇头:“没有,我与她相识十多年,还不了解她吗?” “就是你们在一起十多年,我才觉得不甘。”傅问渔站起来,看着贾瞒,“我一定有办法找到真相的。” “何苦执着于真相?” “因为我不想糊里糊涂,她是个好姑娘,如果真的有苦衷,我必会帮她,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我自己。贾瞒你也知道,我与方景城烧掉那些大船的真正原因,不过是为了让祈国无法从海上攻打丰国,我就不可能再让萧凤来修上这么多船,东山再起,我总有办法。”傅问渔认真地说道,这种举动很有可能触怒贾瞒,但傅问渔的立场就是如此,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改变。 贾瞒沉默了会儿,终于问道:“你想怎么样?” “你愿意帮我?” “我只是觉得,跟你作对,不会有好结果。”贾瞒笑起来,“连萧皇后都不是你的对手,我可不敢说我比萧皇后还厉害。” 傅问渔笑出声,真是个极会权衡利弊的商人。 她走到湖心小筑的边上,望着下面还未解冻的湖水,湖水对面是小开与千洄,花璇他们在吃着点心,蕉美人坐在旁边听他们讲笑话,不时一脸惊奇似觉惊讶掩嘴发笑,这样好的姑娘,怎么能让她被阴谋笼着? 回去的路上,傅问渔走在千洄旁边:“怎么样啊?” 千洄神色有奇怪,几次想开口又闭上。 “有话就说,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做什么?”傅问渔恼道。 “我哪里男子汉了!”千洄瞪了她一眼,这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这姑娘啊,她的确是有些异样,她的命象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乱,特别的乱。” 傅问渔深觉千洄小神棍功力火候不够,决定放弃她,转问沈清让这位正牌大国师:“她说话说不清,你来说。” 沈清让单手压住要跳起来打傅问渔膝盖的千洄,笑道:“她说得也没错,那位蕉姑娘的星象的确混乱,但混乱的星象没什么奇怪,甚至是正常的,怪的是她的身体,总有一种不属于她自己的感觉,小开解不解她的寒毒问题都不大,她这不是病,而是命。” “说人话,可以吗?” “就是说,那蕉姑娘貌合神离,看似清醒,实则糊涂。”沈清让说着人话。 傅问渔长出一口气,还是决定把沈清让的话解释得更贴合人话一些:“我能不能理解为,她被人控制了?” “可以这么说。”沈清让点头。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傅问渔犯愁,这一大一小两神棍讲话的方式就不能贴近正常人一些吗? 方景城看她这模样好笑,问道:“那你们知道世上有哪种蛊,是可以控制他人精神的吗?” 这问题问着十分平淡,其实让人万分揪心,如果蕉美人真的被人控制着了,那贾瞒怎么办? “我知道。”想什么来什么,话音刚落,见到贾瞒从不远处走来。 “贾老板?” “刚才在山庄里,怕有耳目不好与你细说,傅小姐,你真的很聪明,也有一群很厉害的朋友。”贾瞒笑道,在这白雪的山林里,笑得眉目舒展,像是平静地接受着这个残忍的事实。 “你知道是什么蛊吗?” “对,上次你来与我说,阿蕉没有知觉却要瞒着我,我便想着要替她把这个病给医了,就找小开大夫问来不少医术,多是巫蛊之术,钱多,还是有好处的,总是能买到一些旁人得不到的东西。”她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本又破又旧的书。 沈清让皱眉:“这是……” “沈国师果然认得。” “你从何处得来?” “末族。” “末族?” “多谢少将军让我与丰国通商,也多谢少将军让我与末族流七月来往,我的人进出末族很容易,找到这东西,花些大价钱买也不难。你们的人未曾发现,也是因为相信我。”贾瞒叹了一口气,将破旧的黄页小册交到沈清让手里。 “这是离心蛊,与回心蛊只是一字之差,只因着混了天之异人的血,便效果大为不同了。”贾瞒指着其中一页对傅问渔说道。 傅问渔看了看他们二人,等着他们说出完整的答案。 沈清让望着傅问渔有些难过的样子,思虑良久才道:“你也知道,国师一脉一直是依异人而生的,生来便是阻止异人出世,以护天下安稳太平。我祖师爷是位天纵奇才,现在我们这些后辈所习的星象之术,法力之术都是沿袭他的衣钵。” “后来有一位师叔祖,想着异人之力如此厉害,要耗费国师一生精力,何不提早阻止?便潜心研习异人之力的秘密,异人之秘大多都在异人的心脏,与血液里,而与异人关系最密切的,自然就是末族,师叔祖渐渐走火入魔,将祖师爷的许多秘术进行逆推,试图完全阻止异人出世,世间只存一位异人,便能永远根绝异人乱天下的说法。” “后来呢?”傅问渔第一次听说这些,不免稀奇。 “后来,后来祖师爷知道他所行之事过于疯魔,有害天下,把他依门规处置了。也是自那以后,国师一脉只单传一人,这本册子,应该是他留在末族的东西,就记载着一些异人其他的秘密,但我很奇怪,什么人能得到这本册子上的方子?”沈清让不解,这册子上许多秘术连他未见过,旁人如何得知上面所述方法? “旁的我不知道,但这离心蛊与阿蕉的状况的确吻合,没有知觉,不知疼痛,被人控制。”贾瞒笑叹一声,“这上面说,被中蛊之人会完全听从于下蛊之人的话,可是阿蕉对我对却与往常无异,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第三百三十九章沉重赋税 山间落雪,满目惨白。 傅问渔看着贾瞒离开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她行得很慢,似在欣赏这番好雪色,远处的山庄只有一点飞檐在林间影影绰绰,傅问渔想着贾瞒走前说的最后几句话。 “我想,阿蕉并不喜欢被人这般控制着活下去,所以拜托诸位找出破解这法,在这之前,我不想伤到她,若她真被萧皇后控制着,我不出银,萧皇后必会折磨于她,所以我只能拖延,诸位,一切就靠你们了。” 贾瞒说完深深一拜,这位天下第一商,这位比之男儿丝毫不逊色的贾老虎,有着最致命的软肋,情之一字,果然无人逃得脱。 “回吧,如果要救那位蕉姑娘,我们必须加快速度了。”方景城拉着她,他深知傅问渔的忧心,一为丰国二为贾瞒,不管是为了哪一个,傅问渔都想要保全,可世间总是无太多双全之事,为了保住一些东西,就定然要舍弃一切东西,倔强如傅问渔,便须拼着命来搏。 “沈清让,你能解这离心蛊吗?”傅问渔望着这位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大国师,这已经不是小开能做到的事了,如沈清让所说,这不是病,这是命。 沈清让收好那册子,温润而清正的脸上露出些笑容:“我会尽全力。” 终是可以为她做些事情,哪里能不尽力?终是不再是只能眼看着她与方景城十指紧扣奋不顾身,哪里能放弃此等机会? “好。”傅问渔相信他,不问多话。 只是千洄的神色微异,既然那是太师叔祖一辈留下来的东西,真的那般好解吗? 自那日后,傅问渔很久没有见过沈清让,他带着千洄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是要去找一些答案,解开那本师叔祖留下所留册子里的疑团,傅问渔问了也听不懂,就祝他早些回来。 冬天总是走得快,原还在看呀看着的雪景,好像未有几日便悄然退去,冬雪化水,滋润了冷硬的大地,埋在地里的种子喝够了春雨,青绿的草挣扎着它柔嫩的叶子,带着满是希望的颜色,破土而出。 眨眼四月,草长鸢飞,睿陵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在那座渐渐开始有些孤寒的太子府里,纵是四月,也不见半分生机,花不见开,鸟不见来,死气沉沉,就算是有软软绵绵的笑声,也冲不开这里的寂冷。 温琅半躺在贵妃榻中,太子朝服未换,深褚色的朝服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上面的龙纹图样扭曲得有些戾气,而戾气这种东西,本不该出现在龙纹之上。 他手中执着一壶酒,喝了十壶百壶,他也喝不出这青梅酒有何可口之处,但依然一壶一壶提来,时常喝得醉眼朦胧。 一只涂着豆蔻的手取下温琅手中酒壶,悬壶对嘴喝了几口,轻啧一声:“这般难喝的东西,你怎么喜欢上的?” 睿陵城里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萧凤来对温琅的感情,没有人敢出声质疑,也没有人敢私下嚼舌,谁都怕丢了性命,而萧凤来行事则是越来无法无天,以往的时候她还总是在凤仪宫里见温琅,来太子府也只是偶尔的事,现如今的她,却是太子府里的常客,想来便来,没有丝毫将所谓宫规放在眼中。 萧凤来柔软如蛇的身子睡倒在温琅胸膛上,扳着他的脸看向自己:“又是因为傅问渔?” 再也不似往日,温琅一见她便厌恶,便生烦,便一掌推开喊一声母后自重,他由着萧凤来缠绕在他身上,神色漠然,只是拿过她抢去的酒,又是一口。 “我都不生你的气了,你还在闷什么?”对于温琅,萧凤来有着无底线的包容与原谅,哪怕长贤公主嫁给方景梵之事,她依然认为是温琅在背后捣鬼,想要攀借一些丰国的力量以对付自己,她也是原谅得了的。 喜欢一个人,便喜欢到没有道理可讲,萧凤来喜欢温琅,喜欢到所有错事不计较。 只是她依然换不来温琅的半分好颜色,纵她妩媚多情,纵她权倾天下,纵她用尽一切方法,也无法使温琅看她多一眼。 “温琅,你给我说话!”萧凤来的笑容显得扭曲起来,那是快要端不住笑色的样子,想发怒却强压的样子。 “国库的银子,兵部要调用,你为何压下奏折不批?”温琅漠然出声,毫无光芒的眼睛看着靠在自己胸口的这副身躯。 萧凤来一怔,又大笑出声,双手大力一拉,拉开温琅胸前的衣服,那双细嫩的手划过他胸膛肌肤:“若你不披这身太子的衣裳,我给你那些银子又如何?温琅,你当我不知,你在做些什么吗?” 温琅突然坐起来将萧凤来掀翻在地,整好衣衫对着她,冷色嘲弄:“有本事你生个儿子出来,这东宫之位,我便让给他!” “温琅!”萧凤来一双媚眼怒火腾升,生个儿子出来?他是叫自己去跟他那个七十多岁的父皇行床榻之事吗?这世上怎能有温琅这般狠心的人! “五百万白银,明日我要见到!”温琅目光微冷,跨过萧凤来的身体打开门,门口站着新上任不久的兵部侍郎毛毛。 “太子殿下。”毛毛低头,有些不忍,以前的太子殿下,他不是这样的。tqR1 “听到了?” “是。” “银子本宫不会少了你的,给我带出一支好军队来,好到,能将方景城的那些乌合之众,砍成肉泥!”温琅说话声越来越低,当初若是池陵城里有足够优秀的军队,岂惧方景城区区五万之众撼城! “属下领命!”毛毛仍未改口,他本该自称微臣,但这多年的习惯仍是未改,他只希望,太子殿下也不要改,当年的太子殿下是一个很洒脱的人,心怀抱负,是为祈国。 离太子府两条街远的地方,有一个宅子,以往的时候没有人住,因为售价太高,普通人住不起,有钱人嫌偏僻,直到两月前,才有冤大头搬了进去。 方景城为了赶在花与草长出来之前,四处打听寻找,跑遍了整个睿陵城,最后寻来这宅子,安静偏远,没有外人来打扰,为傅问渔寻得一份清静。 与太子府的阴冷死寂不同,这宅子里有开阔的院子,种着花草架着秋千,花常开鸟常来,还有几间屋子,足够住得下许许多多的挚友,品茶煮酒。 小开也在,贾瞒担心小开一直留在那里替蕉美人想办法会引得萧凤来的注意,便让他回到傅问渔身边,这样一个事事为他人着想的贾瞒,傅问渔如何能不帮? 傅问渔并不知道方景城准备以质子身份在祈国留多久,但他留在这里总是有他的原因,所以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多问,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只要别人不来犯她,她也不会去招惹其他人,包括温琅也许久不曾来找过傅问渔了。 好像日子静得要如静静流淌的湖水,只是这些天,方景城回来得越来越晚。 “城王爷,你快要踩着问渔姐姐刚种下的石榴苗了。”小开拉住出神的方景城,指着地上的青苗笑声道。 方景城回神一笑,看着小开快有自己高,拍了拍他胸膛:“你问渔姐姐在哪里?” “在里屋看书呢,城王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城王府?”于小开而言,或许丰国望京城中的那个城王府是冰冷森严的,但依然是最可靠的地方,是城王爷的家,而城王爷应该带着问渔姐姐回到家中,不该在这他国异乡辗转流浪。 方景城心中微叹,小开总是事事想着傅问渔,当年他说他会保护他的问渔姐姐,现在看他已生得如此挺拔,想来真的有一副能挑重担的肩膀,能为傅问渔分忧解难了,他收回思绪,只笑道:“不会太久的。” “你去找问渔姐姐说话吧,我把这几株花苗种了。”小开也不再多问,如个花匠一般蹲在花圃里。 傅问渔看着方景城进来,神色似有些不对,便问他:“出什么事了?” “贾瞒,可能有危险。” “怎么说?” 这个看似平静的睿陵城,暗涌无数,暗礁无数,只是他们藏得太深,维系着祈国盛世的样子,所以鲜少有人察觉。 温琅不来找傅问渔,是因为他并没有脸面来找。 祈国与丰国的生意做得越发如火如荼,两国商人被压抑了太长的时间,逢此良遇,最擅投机的商人们自然抓紧了一切赚钱的机会,贾瞒做为祈国商人之宗,更是不必多说,日进斗金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温琅,他早在方景城当初与贾瞒谈此事的时候,就看到了机会,所以他在那时就未加阻止,甚至有放纵他们成事的想法,贾瞒的钱,早晚是祈国的钱,是他的钱。 于是近日来,祈国颁布了诸多条规,又巧立了无数名目,行商之辈地位渐长,代价是,越来越沉重的赋税,几乎赚十两银子要入国库八两,如此荒唐的税收令人诧异不已。 “他是在针对贾瞒罢了。”傅问渔听完方景城的话,叹了一声。 第三百四十章偷税漏税 不需说得太多,傅问渔便能明白许多繁杂之事的由头。 “是啊,现如今贾瞒是整个祈国最大的纳税之人,我看那国库里有一半的银子都是他们从贾瞒那儿搜刮来的。”方景城摇头叹息,如此杀鸡取卵,温琅行事果然不看长远。 “大概是因为贾瞒在替萧皇后修船的事情上多有搪塞,他们便要从别的地方挤压吧。”苦笑一声,傅问渔没曾想过,当时贾瞒答应他们会尽量拖延日期,要给她带来如此之大的麻烦。tqR1 “正是,虽然那些船是萧皇后的,但也是祈国的,祈国对我丰国最有利的就只有海上作战,温琅为了祈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此事算是与萧皇后不谋而合,只怕他们进行得极为顺利。”越说越严重,方景城连茶都放下了。 “但应该不止于此,温琅虽然与萧皇后在这件事情上有共同的出发点,可是以我对温琅的了解,他必然还动了其他手脚。”太过相熟的老朋友,所以彼此都知道底细和行事风格,温琅是不喜萧凤来的,他就不可能完全为萧凤来所用。 方景城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缓缓展开,是祈国南方几城的地形图,上面有一些用朱笔圈出来的山脉:“他在养兵,藏于深山,我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得到的消息,想来,他是准备一举推翻萧皇后了。” “如今对我们而言,不管是萧凤来,还是温琅,都不再适合做选择。他这些兵除了想推番萧皇后之外,还想顺势攻打丰国商洛,按你这图上所注,只怕是不小的兵力,商洛有你之前的诸般安排,大概也只能与之战成平手。” 越说越心寒,说到后面都说不下去。 方景城揽过她靠在自己肩上,含些笑意:“所以他们会用尽一切办法把我留在祈国,不然若是由我领兵,他们可能连平手都保不住了。” “那你呢,急着回去吗?”傅问渔抬眼问他。 “急倒不急,总要对祈国放心了,才好回去将一切放下,然后带你和小开远离这些事。反正来都来了,事情总是要办完,才算圆满,你说呢?”方景城道。 傅问渔笑出去,睨了他一眼:“说得好听,你现在这情况你走得了吗?温琅和萧凤来没用铁链子把你锁在这儿就算客气了,我怕你是一踏出睿陵城,就立刻有人追杀,然后给丰国送一封信,说你这位质子要逃走,于追捕中不慎射杀,丰国还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信不信?” 方景城听得忍俊不禁,耸着肩头:“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但反正我在这儿,便是要拦一拦温琅的,不然真的看他百般武装,对丰国的战事一触即发不成?” “想怎么做?”傅问渔知道他这样说,就肯定是有想法的。 “你看谁来了?”方景城转着她身子望外面看去。 傅问渔立刻跳出了方景城怀抱,方景城伸手一抓却没抓住,恼得他抓了一把空气,眼看着这自己夫人扑进了另一个怀抱:“毕苟,流七月!” 毕苟整个人几乎挂在了傅问渔身上,又是尖叫又是大笑:“想死我了,小姐小姐,唉呀我亲亲的小姐!” 方景城与流七月两人站在一边,看着各自的娘子抱成一团,纷纷莫名来气,抱自己的时候怎不见这么热情用力? 生了气的流七月把手一伸,伸到方景城跟前:“兵器盔甲总价七百九十三万八千二百五十两白银,还有七钱六厘的零头我看在我娘子的面子上给你抹了,颜大人在我这里一共借出六百三十万两整,给钱!” 方景城一瞪眼:“这么多?” “你以为呀,那个颜显贞简直就是个穷了十八辈子的饿死鬼投胎投成的吸血鬼,我兵械库都快让他搬空了,给钱给钱!”流七月大为光火,他是个除了对毕苟大方,对其他人都吝啬得要死的人,被方景城为了商洛屯兵之事讹了不知多少血汗钱,哪能不讨债? 方景城一扬眉:“欠着先。” “好,一天七厘利息,利滚利,三年为限,你要是还不上,我就直接找上丰国皇帝讨说法去!”流七月冷哼哼道。 “七厘?你这比钱庄放货还高啊!”方景城笑道。 “有本事你现在给啊!” “那还是先欠吧着。”方景城一摸下巴,这只怕要欠很久了,流七月把毕苟拐跑的这个成本的确有点高。 这边两人在讨债逃债,那边两人已叫上花璇去吃睿陵城里各种美食去了,顺带还叫上了小开,把这两位夫君丢在这里根本没想过要搭理。 方景城甚觉自己可怜,便唉声叹气坐下,给流七月倒了一杯茶:“咱们来谈点男人的事吧。” “是个男人就欠债还钱!” “我想,你这么吝啬,一定知道怎么逃税吧?” “你胡说,是个男人就该交交,该给给,哪里能逃!” “你要不要脸?” “我……咳,你要干嘛?” 贾瞒是整个祈国最大的的缴税户,而流七月则是整个丰国最大的逃税户。他一年要卖出那么多的兵器,一卖卖两国,还卖得贵得要死,每年缴给丰国国库的税银不过区区三十万两,这里面要没有猫腻,那才是真正的白日见鬼! 那么,既然温琅与萧凤来一直在压榨着贾瞒,想逼贾瞒交出更多的白银以修造战船,培养军队,方景城便很容易就想到了流七月,他与贾瞒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坐在一起,想一想怎么把银子漏出来这种事,是很合“情理”的。 流七月他苦着眉头:“不是我说,这个贾老虎她实在太有钱了,想要做到像我那般一年只交三十万,根本不可能啊。” 方景城大笑:“没让你这么狠,一年交个两三百万两就行了。” “你可拉倒吧,她每日流水都不止这个数,你让我去变天啊。”流七月他大手一挥。 “总之你看着来,祈国要修造战船,要培养军队,这都是花大银子的事儿,你只要能弄得他们办不成这两件事就行了。”方景城笑道。 流七月在心里快数估算了一下:“城王爷,要让我帮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说看。”方景城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大约猜到他的条件是什么。 “我替她把银子省下来,但是我要抽千分之一的成,我不能白干。”流七月真是一位不输贾瞒的好商人。 “想得美啊你!千分之一,贾瞒一个月入帐多少你知道吗?你用不了一个月就能成个暴发户,百万分之一还差不多。”方景城笑着流七月的贪心。 “百万分之六,不能再少。” “三。” “五。” “三。” “四!” “三。” “你这不欺负人吗!” “这百万分之三的提成,就当是我还你的银子了。” “你想得美啊你!” “我是想得挺美的,就这么定了,我去找我家夫人,你去不去?”方景城他一脸无赖流氓模样,哪里还有当年城王爷半点凛凛威风在? “当然去,不过,还是不能算作你还我的银子!”流七月极为漂亮好看的脸满是愤怒,哪里有方景城这样不要脸的人?简直跟傅问渔一模一样! 愤怒得并没有什么用的流七月,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贾瞒知道他是方景城和傅问渔的人,便对他也很放心,帐薄由着他翻阅,不翻不要紧,一翻流七月的脸都快要笑得朵朵菊花开,这都是钱啊,钱啊! 整整十来日,他都关在帐房里跟着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为伴,时不时可以听到他有些让人发寒的癫狂笑声,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人,怎么看到银子还是走不动道? 贪财归贪财,流七月的手段还是很令人叹服的,在与贾瞒商量过后,他为了能快些赚提成,火速麻利地替贾瞒操办起了逃税漏税事宜,那等热心殷勤,只有在追求毕苟的时候见过。 方法说来有简单有复杂,原因无非是贾瞒生意太大,钱太多。 第一个法子是在末族这个几乎三不管的地方,以贾瞒天下第一商的名义,办起了一座装修奢华不输凤仪宫,非一掷千金者不可入内的赌场,他还给这赌场取了一个十分别致的名字:流金。 流七月的金子,这种小心思,方景城也就懒得拆穿他了。 贾瞒自己的人坐庄,自己的人再来这里赌,于是就更方便各色人马日夜不熄地穿梭流连于这流金赌场里,金子当真如流水一般,跟泼水似的哗啦啦地往里面倒,赌场的帐最是不好查,银子的流向也没有人说得清,所以流七月着手办的第一件是这个。 第二个法子是报假帐,这在商人中是极常用的手段,可是大概没有谁比流七月更厚得下脸皮,进价一两的货他敢写五十两,卖出去的价格是一百两他敢写六十两,一来一往,银子在手里,但帐却黑了。 第三个法子更为贱格,不同货物有不同的收税之法,流七月将大部分税收重的货物全记在便宜的名目之下,钱是赚到手了,但是帐上所记的都是税收不高的东西。 还有一些其他的手段,流七月玩得不亦乐乎,十分快活,每天左手银子放右手,尽心尽力地替贾瞒省钱,再开开心心地从这其中抽出自己的提成。 三个月后,初见成效,因为温琅上门逼问贾瞒,为何银子少了这么多。 第三百四十一章对话温琅 贾瞒平日待客的地方并不是在山庄里,也只有傅问渔他们这样的好友方才有资格进去,与她闲坐话茶,像温琅这样的“贵客”,贾瞒与之相谈的地方是初邀方景城喝茶的地方。 温琅气色有些不好,眼睛也不清亮,他看着贾瞒的神色,更是再不见当年的风流倜傥,只透着微微的阴冷之色:“贾老板近日来似乎生意不好?” “丰国那边出了点问题,所以有些难办,还让太子殿下多担待。”贾瞒一如初见那般,是淡漠的模样,有着一个首富该有的从容和沉稳。 “哦?本宫倒是想知道,你与丰国的生意是与方景城一起着手打开的局面,丰国那边主理此事的人是鸿胪寺卿胡莱大人,胡莱大人又是方景城的人,本宫倒是想不出来,谁人会为难贾老板你?” 早年间啊,温琅与傅问渔他们一起,什么都看得到听得到,傅问渔也未做太多的遮掩,不曾想后来这一天,这些都成了温琅手中的把柄。 还有,他是连少将军都不再叫了,直呼方景城,看来是连当初对少年将军的那点尊敬与钦佩都去了。 贾瞒似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一般,只望了望屏风之后,屏风后面走出来傅问渔,温琅见到她时神色微微一变,似有些不忍,不愿,不想跟傅问渔如此相对。 傅问渔坐到贾瞒旁边,望着温琅笑道:“可是现在的丰国并不是方景城说话作数,温太子难道忘了,方景梵太子娶了一位好妻子回去吗?” “此事与温琳何关?”温琅压着情绪问她,再者讲,将温琳逼着嫁去丰国,再诬陷于自己挑拨他与萧凤来关系的人,不正是你傅问渔吗? “长贤公主孤身一人在丰国,举目无亲,必是极为思念故乡,所以留下些祈国的商人与货物陪陪她,想来也是极为正常的,况且,银子谁不爱呢?”傅问渔说得有模有样,并在心底夸了一番胡膏,能将温琳那样的人阴一把的,可不多。 祈国这边的商人赋税高,但丰国的却不是,胡莱大人是一位很有远见,很懂得为国为民谋福祉的好大人,他甚至主动跟丰国的皇帝提过,鼓励这些商人来往行商,一来有利民生,二来可以多作交流,也好对祈国风俗习惯有所了解,这总是好事。 但是架不住他的好儿子胡膏是个坑爹的,左跟方景梵太子殿下叹一声修河渠的银子不够,右跟温琳太子妃娘娘说一句受难的灾民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好生令人惆怅。tqR1 温琳初到丰国,时日不长,根基不稳,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彼此相看生厌,却不得不共住同一屋檐下的夫君方景梵,她需要做出一些事来帮自己站稳脚跟,便是成书一封,请太子殿下向皇上进言,可以多收一些祈国商人的赋税,以缓丰国诸多缺空。 多么聪明的温琳,她甚至只字不提丰国商人,以一个祈国公主的身份请求丰国的皇帝,多收一些祈国商人的银子。 如此一来,谁还能不相信她?温琳便在皇帝那里得到了赏识,更让方景梵对她暖了两分。 这等“噩耗”给祈国的商人制造了大麻烦,包括首富贾瞒也未能幸免,大把的货物被扣,大把的银子不能周转,再请流七月把黑得快要之塞过锅底的黑帐一做,这祈国国库的银子,就一个月的少过一个月。 等到温琅来找上贾瞒的时候,流七月已抽成抽得腰包鼓鼓,贾瞒的假帐之路也走上了正轨,日后上缴国库的银子只会越来越少,少到一个差不多的点时,就是维持的时候。 那点银子,一修不了战船,二养不了军队,温琅如何能不急? “这是你做的。”温琅用了一种陈述的肯定语气,并不是在向傅问渔讨要答案,他知道,以傅问渔和方景城的能力要做到这种事并不难。 “对。”傅问渔抬头看他,神色坦荡,并无隐瞒,“这是我们为丰国做的。” “你是在怕,他在战场上赢不过我吗?”温琅神色怪异,他们是在担心,自己的军队强大,然后方景城战神的威名从此一败涂地吗? “哪里话,在战场上,无人能赢他,只是能不打仗便最好不要打,毕竟要死很多人,也要连累无辜的百姓,却只为你们这些高位之人一份野心,所谓一统天下,所谓宏图伟业,不过是粉饰你们残暴行径的借口而已。”傅问渔却只是淡淡道。 “他杀的人,少吗?他当年攻打我祈国的时候,难道不是狼子野心吗?不过是一样的人,为何你却要如此偏袒他?”是不是在你眼里,他什么都是好的? “偏袒是肯定的,谁叫他是我夫君?不过温太子,他从来没有什么一统天下的想法,他所求的不过是丰国太平,而你所求的是,征服丰国。”傅问渔说得很是自如,方景城若是有温琅这样的野心,早就对祈国动手了,绝不是现在这般温和的手段。 他应过沈清让,会为了自己守天下天平,可是守太平比打天下难多了,他如此拼命,傅问渔怎么会不偏袒,只是这些,不必说给温琅听罢了。 “祈国与丰国早晚有一战,但并不是现在,你何必如此心急?” “现在不心急,难道是等你把你的军队养起来,等你的大船造起来之后,被打一个措手不及之时再匆忙应对吗?”傅问渔淡笑一声,“温太子,我向来是未雨绸缪的人,你该知道。” 温琅低头一笑。 是啊,自己一向是知道的,她算计着一切,把所有的事情早早就算计好,等到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一万个来不及,而她与方景城,永远来得及。 就是因为知道,才更觉心酸痛苦,如此了解她,依然赢不过她。 温琅不再说话,沉默良久地看着傅问渔,这是一张他万般熟悉的面孔,他看着这张面孔从当年的青涩模样长成如今的风华,也看着她的双眼从原来的满是恨意渐渐平和成宁静的模样,她越来越成熟,成熟到能想一想天下之事,想一想家国之事,不再拘泥于小小女儿家的私斗,也不再只看着一门一户想要将其毁灭。 她成长得好快,别人用一生都可能走不完的历程,她用短短四年的时间就做到。 可是自己,似乎退步了啊。 所以才离她越来越远吧? 他起身,长身玉立,姿态傲然,摇摇骨扇:“你们此举的确高明,但本宫,却不是一个轻易服输之人,贾老板,你仍在祈国,便要明白祈国商人为祈国尽力,是你的本份。” 贾瞒微微一笑,抬着作揖:“谢太子殿下提点。” 然后温琅出门去,门口是等着他的八人抬的大轿,颜色明黄,皇族方可使用的颜色,他越来越像一位太子,越来越不像温琅。 “今日谢过傅小姐了。”贾瞒给傅问渔倒茶,叹气道,便是知道早晚要被温琅和萧凤来盯上的,好在有傅问渔替她挡掉了。 傅问渔放松下来笑着道:“哪里话,这个事儿也是我们请你做的,自然该替你收拾这烂摊子。” “流七月是一位非常有天赋的商人,我倒挺想带他一带,说不得日后我归隐了,这天下第一商的位置就是他的了。”贾瞒看来是对流七月的卑劣手法十分叹服。 “那他必然是天下第一奸商。”傅问渔抬杯与她一碰,笑了起来。 “哈哈哈,此话倒不假。”贾瞒爽朗大笑。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收了些笑声:“我知道你在担心阿蕉的事,却又怕我难过,不好在我面前提,不如我来直接告诉你,她很好,一如往常,我也不再想其他的了,等你们那位大国师回来,或许就有办法了,现在,就这样挺好。” “贾瞒,你当真有一颗世上最细腻的心。”傅问渔笑望着她,这位总是穿着男子衣服的女老板,她依然有一份女子才有的细腻。 “心不细,可做不好生意。”贾瞒笑道,“我现在只担心,萧皇后必然不会像温太子这般轻易罢休,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不伤到阿蕉,我可以做些退让,也还请傅小姐体谅。” “这是自然,这一切都是在保证蕉姑娘不会有危险的情况下才进行。”傅问渔点头。 真是不好做啊这件事,如同走钢丝一般的难,温琅还好,至少他是一个有理智的人,难的是萧凤来。 既要保证萧凤来不会怪罪到贾瞒头上,也要防着她发什么疯逼贾瞒,那样一个有些像疯子一般的女人,她的心思太难琢磨了,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于是便无法预料,只能见拆招拆。 正如傅问渔所说的,萧凤来就是个疯子,所以她会做的事情也出乎常人想象,当花璇快步跑来向傅问渔低呼一声“小姐,少主出事了!”的时候,傅问渔握着茶杯的手一紧,险些翻了茶水。 第三百四十二章谋害皇帝 就在傅问渔与贾瞒在这里闲坐着喝茶,聊些趣闻趣事的时候,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正在发生,那日的花开得很好,风也吹得很好,什么都很好的样子,却在一刻间倾转模样。 方景城做为质子,三不五时被召进宫听一些问话,查一查他有没有出卖祈国情报这种事是很常见的,他习以为常并不奇怪,甚至已练就了一套应对的话术,将几句话颠来倒去的说,他可以应付很是轻松自在,而问话的官员却能气得跳脚,他把这当做是日常乐趣。 但这一回有些奇怪,来问话的人不是那些平日里见惯了的白胡子大人们,而是萧凤来。 方景城翘起腿,握好茶,笑声道:“萧皇后找我有何事?” “今日温琅去找贾瞒了,傅问渔肯定也在,他去见傅问渔了。”萧凤来开口便是没道理的话,明明温琅去找贾瞒的麻烦,傅问渔要帮贾瞒,这才遇上了温琅,怎地就变成了温琅去找傅问渔?前后顺序总是要理一理的吧? 所以方景城不接她这胡话,只是继续喝茶,听听看她还要说什么。 “少将军,我始终没有明白,傅问渔到底哪一点值得温琅喜欢?你喜欢傅问渔我不管,他为什么喜欢,我却死活都想不明白。”萧凤来今日似乎很闲,所以媚笑看着方景城,缓缓慢慢地讲话。 “萝卜白菜各有所有,他若是爱白菜,你就是一碗再好吃的萝卜,他也不喜欢。”方景城随口一说,也没真想要替萧凤来解惑,若是跟萧凤来说得通道理,她早就已醒悟过来了。 “是吗?所以傅问渔才仗着温琅喜欢他,想法设法让贾瞒少交税银,为难于我们,仗着温琅不会对她如何,也不会允许我对她如何对吗?”萧凤来晃着她雪白的双足坐在桌子上,歪着头看着对面的方景城,“就像温琅仗着我喜欢他,所以就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是这样的道理吗?” 这个问题严重了,方景城有些忍不得,于是说道:“问渔从来不需仗着任何人的喜欢行事,而是她的事本来就做得漂亮,有本事,你们去跟丰国谈判,又与我们何干?” 那些偷税漏税的事固然做得畅快,但都是暗地里的,没有人查得到。于外人而言,让祈国商人在丰国被剥了一层皮的人可不是别的谁,而是祈国的公主温琳,现如今她已是丰国太子妃,有本事,找她麻烦去,不要找我们的。 方景城是这个意思。 “傅问渔真的好讨厌,可是我又不能杀她,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少将军?”萧凤来依旧笑着,像是听不见方景城的话一般,铃铛也始终清脆地响着,听着让人心烦。 动不了傅问渔便只能来动自己,方景城眉头微皱,看来萧凤来是准备对自己动手了,只是这一回,她又想做什么? 他不说话,等着萧凤来发难。 千算万算算不出,萧凤来行事之时,真的有包天之胆! 丰国质子方景城,谋害了祈国当朝皇帝温霜! 方景城自然是没有杀害过温霜,他跟温霜无怨无仇不说,有这样一个废物皇帝在,温琅就始终是太子,还未能掌得大权,这是再好不过的事,说几分私心话,他恨不得那温霜再活个七十一年才好。 但温霜就是死在了方景城手里,因为萧凤来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进了温霜的尸体,尸体上还插了一把刀,正淌着热血,显然刚死不久,萧凤来把这尸体丢到方景城跟前,然后大喊了一声:“来人啊!” 如此粗暴直接地陷害,简直令方景城匪夷所思,大开眼界,不得不服! “厉害啊,萧皇后。”方景城并未慌乱,只是有些惊讶于这个女人行事风格之怪异,完全无迹可循。 萧凤来踩在温霜那具干瘪瘪的老人尸体上,笑得格外妩媚动人,眼中都能生出妖娆的缠枝花蔓来:“我想他死很多年了,只是一个没找到合适的时候,少将军,谢谢你了。” 可叹好说也是一国皇帝,他死得竟是如此的憋屈,死后还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为之倾国的女人踩在脚底,最惨的是,他的死不过是萧凤来拿来逼迫方景城答应她条件的一个小小陷阱而已。 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方景城这才放下茶杯,叹了一声,恐怕温琅知道了又得要气死,他为了这个混账得不能再混账的昏君,努过很多的力,而且此时,说真的,并不是一个帝位易主,政权交替的好时机。 船还没造好,兵还没练好,国还未安定,朝中大臣各怀鬼胎,老皇帝在大家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老皇帝这一去,只怕这祈国朝堂有得动荡。 毕竟一个手握半边祈国的萧皇后和一个握另半边的皇帝同存,那是两虎相斗,要斗死人的。当初老皇帝是平衡他们最好的砝码,因为温琅只需要在暗中做这些反抗萧皇后的事情就可以,没有将矛盾激化到天下人人皆知,百姓烂熟于心的地步。 老皇帝一死,温琅是唯一的帝王人选,他就走到了明面上,跟萧皇后这算得上是明刀明枪地打了,这个祈国的天,那真是要变得有趣了。 萧凤来每次都以为她是为了哄温琅开心,却不曾想过,每一次都是让温琅更加恶心。 “你是想借……这位先皇的死,要挟丰国将所调高的税银降下去是吧?否则我便是他国质子谋害当朝圣上的重罪,做为投诚国丰国,必然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大概是赔款之类,而本王,大概也难逃一死,如此你还为祈国除掉了一个最大的祸害,萧皇后,你还有多少目的呢?”方景城侃侃而谈,他看到温霜尸体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萧凤来的意图。 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啊,为了这么个目的,就能弑君?这可是正儿八经地弑君啊。 萧凤来哈哈大笑,欢快地在温霜的尸体踩来踩去,好似跳舞一般,邪魅万分地看着方景城:“你猜?” “我猜到了。” “什么?” “你猜?” “找死!”萧凤来被他调戏了一把,自是愤怒,一掌朝方景城劈过来。 “你把我杀了,拿什么要挟丰国啊?我死都死了,丰国可就没必要再担这个责了,我那位父皇必然推得干干净净你信不信?”方景城闲话慢声道。 萧凤来对方景城已经动了好几次杀心了,只是很可怜,一次都没有杀成过,杀不了傅问渔也杀不了方景城,这愤怒真的是一日叠加过一日地往上累着。 “你很聪明,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聪明人,所有人都如那位蕉美人不好吗?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多让人喜欢,你们这些人,真的是让人好生厌烦。”萧凤来忽而一笑,百媚横生。 “那你何不给温琅种个离心蛊,让他听你的话,乖乖爱上你,你不就……开心了吗?”方景城学着她说话,他真的太放松了,完全不像是一个面对如此危机的状态。 萧凤来眼皮微垂,又缓缓抬起,几分痴情的目光竟出现在她眼中:“我要的是他的心,要个活死人做什么?” “别废话了,下一步是不是该把我关进大牢,然后往丰国送信了?来吧。”方景城双手一伸,等着萧凤来来拷。 “你半点都不紧张吗?”萧凤来奇怪道。tqR1 “我必然无事,何必紧张?”方景城微笑,有傅问渔在,她那个护夫君的性子,能让萧凤来得逞? 只是这个事儿,的确有点大大的麻烦,要处理起来,只怕不易得很啊。 果然萧凤来让人将方景城带下去,一身盖世武功的方景城竟是半点反抗也没有,毕竟这种地方反抗没有什么用,一来自己受伤不值得,二来又不是打出去了这个事儿就解决了的。 萧凤来看着方景城离去,蹲下来看着温霜死得透透的尸体,脸上透着诡异的笑容:“你儿子居然敢让我来跟你欢好,还要挟我有本事给你再生个儿子,你说你这老不死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你生儿子?你碰一碰我,我都要洗半天的身子,老不死的!” 不过是那天温琅说了一句气话,萧凤来就生了恨心,要将这老皇帝杀死,顺便嫁祸给方景城,此等不拘的行事风格,怕是傅问渔知道了都要叹三叹。 她好像是要把这几年来当皇后所有受的屈辱都骂出来,对着温霜的尸体骂了很久,一会儿怒一会儿笑,像个神经质一般,偶尔还要抬脚踢几下老皇帝的尸体,铃铛叮叮铛铛地响个不停,欢快地声音跟这死人场面极为不符。 过往侍女和太监皆不敢靠近,只等萧凤来从殿里出来了,得了她的命令,才将老皇帝的尸体抬下去更衣放好。 于萧凤来,温霜什么也算不得,可是于这座皇宫,温霜当初依然位置最高的那个人,于这祈国,他也依然是一国帝王。 帝王归天,是为国丧,足以震惊天下,举国缟素。 而萧凤来,一刀捅死了温霜,只如捏死一只蚂蚁。 第三百四十三章新帝登基 温琅站在皇帝的寝宫里,龙榻之上躺着的是他的父亲,祈国的先皇,胡子稀疏,有些合不拢的嘴里少两颗门牙,还有脸上掩不住的老人斑,干瘪消瘦的身子根本不像一位皇帝所有。 他今日既没有到处去追着那些他养着的美人跑,也没有痴望着萧凤来迷恋她的美色,更没有在朝堂胡闹只求哄得萧凤来开心。 他没有拉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写字练书法,端着茶看着自己练功笑得极是欣慰,带着自己拿些鱼饵去钩后宫里那些娘娘们养着的精贵锦鲤,又或者是自己做错了事他龙颜大怒呵斥自己,如此不知上进日后如何将祈国交给自己。 他没有册封一个又一个女子,惹得自己母后暗自垂泪却要强颜欢笑,与那些女子称一声姐姐妹妹,共同侍奉同一个男人。 他没有在深夜批完奏折去某位妃嫔那里就寝时,还要绕路来看一看生病的自己是否好转了些,没有望着后宫中子女明争暗斗暗自伤神叹气。 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躺着这里,如同一位最普通不过的老人,只是身上穿了一件龙袍。 温琅他站在这里许久许久,既不上前叩拜,也不说话,他分不清,他对这位父亲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若是没有萧凤来,他的父皇其实是一位明君,哪怕他薄情了些,贪色了些,但对祈国子民仍是负责的,对自己仍是关爱的,若是没有萧凤来,他不该是这种死法。 萧凤来站在一边看着温琅的神色,她分辨不出在温琅的脸上,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是难过还是解脱? 她只是提起那件早就准备好的龙袍,披在温琅身上,绕到他眼前,笑眼含情:“这不是你一直梦寐以求的吗?成为祈国的皇帝,手掌天下,现在你是皇帝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开心吗?” 温琅将那件龙袍取下缓缓握在掌心里,捏得极紧,捏得上面的五爪金龙如同被他束缚在掌间,挣扎着要逃飞出去了一般,他难辩情绪地声音说道:“滚出去。” 萧凤来一愣神,然后笑起来,转身看着身后已经死去多时的老皇帝,笑声道:“我帮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都不说一声感谢吗?” 温琅这才抬眼,声音发紧似有些扭曲,如同自喉间挤出来的字一般:“滚!” 杀了我的父亲,你想让我对你说感谢?萧凤来,你这个疯子! 疯子般的萧凤来似根本不能感受他的怒气一般,只是笑声如铃:“你不要不承认,你是想要穿上这件衣服的,虽然我觉得,这衣服丑极了。” 她说罢离开,依旧火红的衣服像片火焰般,燎过了宫殿。 温琅抓着手里的龙袍坐到老皇帝的龙榻之侧,凝视着他的父亲,似苦似叹笑一声:“父皇,您打小就教儿臣为帝之道,也说你这一辈子都看不到我称帝的样子,是最大的憾事,因为除非你死,我不能称帝,现如今,我将称帝,你也的确没有看到。这算不算,你唯一对我信守的承诺?” 鲜少有人知道温琅对温霜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但从当初方景城有意让温琅逼宫,惊吓萧凤来,温琅却不答应那件事可以看出,他对他的父皇,依然是存几分尊敬的,哪怕这位父皇,精明了一世,到最后几年却荒唐得如滑天下之大稽。 一世英明,尽毁在萧凤来手中。 他在寝宫里待了很久,却没有说再说过多余的话,只是陪着他的父亲最后一程,然后他打开了寝宫的大门,身着龙袍,迎着逆光,眉目含威,自此称帝。 哪怕这帝位他坐上去得如此不堪,如此不耻,如此不明不白,但他依然是祈国唯一的皇子,依然是东宫的太子,是唯一有资格,接过玉玺,披上龙袍,坐上龙椅的人。 温太子,从此成为了,祈国皇帝陛下。 “皇上万岁!” 宫娥太监百官朝臣跪迎,温琅却觉得他踩在云间,每一步都不真实,每一步都似要掉下万丈深渊。 他看到萧凤来在尽头等着他,一身红衣如血,他多么希望他称帝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处死这个妖女! 如方景城所言,老皇帝温霜是他与萧凤来之间相斗的一块遮羞布,但萧凤来毫无不留情地一把将其扯落,暴露出祈国最真实原本的样子来,那是丑陋不堪的模样,是狼狈污秽的模样,是不能细究的模样。 萧凤来她并不在乎祈国,所以丝毫不顾及祈国的颜面,可是温琅在乎,这是他温琅的祈国,不是萧凤来的! 所以他多想直接杀了那个将他祈国变得千疮千孔的女人! 但他不能,哪怕萧凤来用如此的险恶方式将他推上帝位,哪怕他恨透了萧凤来,他也不能对萧凤来如何,因为萧凤来手中还有滔天的权力,十八行宫大阵压在温琅心头,天知道萧凤来还有多少离奇的手段在等着,他能将萧凤来如何? 他咬着牙关穿上龙袍,含着屈辱坐上帝位! 举国戴孝,一时之间白纱供不应求,百姓们对那位老皇帝不会有太多真的从心底里生起的敬仰,那些呼天抢地的痛哭流涕,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给别人看,天下真正难过的人大概唯温琅一人而已。 不过半天满城白缟,惨白的颜色一直从宫里传到宫外,年轻的男女也赶紧脱下了颜色鲜艳的衣服披起了麻衣,爱说爱闹的孩子们让大人在在屋中不能随便说话上街。 再怎么昏庸无能的皇帝,那也是皇帝,是万万人之上,是一个国家的象征,纵使百姓对他毫无爱戴与尊敬,也是一国之君,是稳定这天下人心最重要的力量与支柱。 可是萧凤来多可笑,她如同捏死蚂蚁一般地杀了祈国的国君。 她过于疯狂,必将灭亡。 当毕苟闯进贾瞒的茶庄找到傅问渔,低呼“少主出事了”,傅问渔只是让她细说完所有事,听罢之后却不急着进宫要讨回方景城,与方景城一样,她看得出此次萧凤来的目的不在方景城身上,而是在贾瞒,在丰国。 所以急不得,总要慢慢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与不想招惹麻烦,她同样换了颜色素净的衣服,来到了栾二千大人的府上,与他细说一番旧话。 “二千大人……” 栾二千大人他披麻戴孝,一见着傅问渔就求饶:“亲姑奶奶,您消停些成不成?现在这会儿萧皇后和新帝只怕怒火未消,你别推着我去送死行不行?等他们火气劲儿过了,我保证让你进去找方景城好不好?” “此事并非是方景城所为,谋害皇帝的人是萧皇后,目的嘛我想以二千大人你的智慧要想到不难,那么二千大人真的认为让我坐在这里坐着能使萧皇后和……新帝平息怒火吗?又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怒火,只是在等着方景城与丰国做出妥协。”傅问渔眉目安然,半丝紧张的样子也没有,好似关在天牢里的那个人不是方景城一般。 栾二千神色一凝,像是在分辨傅问渔这番话是真是假,萧皇后谋害先皇,这听着的确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儿,他整个身子都趴在桌子没了力气:“作孽啊,怎么什么事儿我都摊得上?” 傅问渔只是笑而不语,得了栾二千一些不要命才敢给的通融,又等花璇和毕苟打理完了士卒与之守卫,这才来到天牢里。tqR1 所有的天牢都长一个样,阴冷潮湿,恶气四溢。 “你来了?”方景城却过得十分自在一般,看到傅问渔走进来,笑得一脸轻松,半分蹲狱之人该有的狼狈也没有,他笑看着傅问渔。 “还笑!”傅问渔瞪他,“这会儿怕是温琅和萧凤来拼了老命要杀了你,你还笑得出!” “反正他们也杀不了,我又何必不开心让他们如意?”方景城笑道,只是看向傅问渔的眼神有些怜惜:“就是又要辛苦你四处操劳了。” “说得倒是挺好听,我可是听说你在宫里跟萧皇后说话的时候,漫不经心,什么我必然无事,何必紧张?这不是你的话?”傅问渔暗恼,萧皇后好狠的招,这天下第一大的诬陷架在他们头上,要怎么样才能想办法摆脱? 方景城哈哈笑着拉过她,清了块干净的地方让她坐下,与她道:“萧皇后此举不过是想逼我们不再与贾瞒来往,让贾瞒痛痛快快地给她银子而已,而温琅也有此意,所以虽是会对她不满,但依然在暗中会与她做法相合,此事说来的确有点棘手。” “他们若是不修那些船,不养那些兵,贾瞒老老实实按着他们的条文规矩上交税银又能如何?现在他们这船逼迫,越发显得其心若路之昭马了。”傅问渔叹道。 萧凤来不懂,她越是这般强烈地想要银子,越是容易让傅问渔谨慎,不会就这样放弃贾瞒,不管是出于对朋友的维护也好,还是出于对丰国安危的保证也罢,傅问渔都不能轻易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成果。 流七月好不容易费尽心机办成的事,怎么可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第三百四十四章静候时机 老皇帝温霜的死这回事,说来实在让人心情颇为抑郁,大家都知道是萧凤来栽赃的,但就是谁都奈何不得,傅问渔也算是吃到了明摆着事实在那里,但你有嘴说不清的苦头了。 往日里总是她这样整别人来着,现在轮到别人整她。风流轮流转,谁的三十河东谁的三十河西这个事儿,果真有些道理的。 她给方景城带了些酒菜,陪他吃完喝完又坐了会儿,外面的狱卒来催时辰到了,傅小姐该离开了。 傅问渔也没有多做停留,按着不成文的规矩给了狱卒些银子,至少别让方景城在这地方受他们的气,便叫方景城放心,她总能把他捞出这天牢。 “你也不必过份忧心,丰国暂时不会抛弃我这位质子的,萧凤来也没想真个把我杀了,只是要让贾瞒妥协让步而已。”方景城理着傅问渔衣角,替她宽心。 “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让你没事老招惹祈国皇族一群神经病,一会儿长贤公主一会萧皇后,你就在这里好好吃着苦头吧。”傅问渔戳他胸口。 两人都说得极为放松的样子,但谁的心中都不是真正的轻松,横竖都不是退路,只能逼着往前走,往何处走? 温琅在天牢外边等着傅问渔,未乘皇帝的龙辇,只是牵着一匹马,也没有穿着那身气势逼人的龙袍,只着了一件普通的长衫,手里握着扇子,腰间垂着珥铛,等着她。 “见过皇上。”傅问渔依帝王臣民之礼拜他。 温琅眉眼一黯:“我早晚是皇帝,你……你不用这样。” “是,皇上。”傅问渔不想再与温琅有任何拉扯,两人终是远到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不是我做的。”温琅他难过地解释道,他不会弑父,不会用这种手段坐上龙椅,虽然他也希望方景城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世上。 “我知道。”傅问渔垂着眉目,“但如今,谁做的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祈国皇帝,而我是丰国子民,他是丰国王爷,皇上,草民还有事,先行告退。” 傅问渔说着与他错肩而过,温琅拉住她手臂,目光散乱地望着前方:“就算我是皇帝,你也是看不起我的,对吧?” “没有,你手段了得,向来是我重视的敌人。”傅问渔轻轻挣脱,往站在远处等着自己的花璇毕苟走去。 温琅不回头,不去看傅问渔看似单薄削瘦,实则能扛起无数重担的肩膀。 当他为帝,他脱下龙袍之后想见的第一个人是傅问渔,想告诉她许多事都变了,但他有些东西仍未变,只是见了她,却说不出口,她什么都懂得,但她什么都不在乎。 “小姐?”花璇毕苟一左一右陪在傅问渔身边,傅问渔突觉心安,大家又在一起了,那就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 “回吧,我们回去再说。”在傅问渔的心中已渐有对策,方景城他不知道,也不会让她去做的对策。 既然萧凤来是个疯子,就用同样疯狂的方法来与她斗个你死我活吧。 贾瞒在屋子里等着傅问渔,面色有些愧疚,说此事皆因她而起,深感抱歉。 傅问渔只笑道:“哪里与你有关,不过是萧凤来与温琅,缺银子缺疯了而已。” “若是需要用银钱换回少将军,在下原承担所有的数量。”贾瞒郑重道,她说的这个数量,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是能负担起萧凤来再造船的巨款,是能让温琅练出一只强悍之师的大钱,就算是首富贾瞒,只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能这样说,傅问渔已经很感激了。 “不用,我有办法。”傅问渔让她坐下,“也的确需要贾老板你帮个忙,却不是银子的事。” “傅小姐你想怎么做?”贾瞒问道,大有义不容辞的架势。 两人在屋中聊到很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四起,繁星满天,院子里精心种着的花草都散发着清甜的芳香,小开他们一行在外面一直坐着等她们,都知道,傅问渔肯定要做什么,只是谁也不知道她想怎么做,要不要通知城王爷,大家该怎么帮她。 他们只能等,等着傅问渔发出一道道指令,在方景城不在的这种时候,傅问渔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贾瞒的神色看着不太好,几次对傅问渔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息一声:“傅小姐,你真要这般做?” 傅问渔点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了,贾瞒你说呢?” “是,我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贾瞒苦笑一声,抬起双手:“祝傅小姐此次,依然能渡得难过。” “必定。”傅问渔笑道。 大家都不明白傅问渔与贾瞒两人到底商量了什么,细问过她,她也不说,只说还不到时候,就连小开也撬不开她的嘴,大家就只能陪着再沉默。 可是傅问渔却什么举动也没有,只是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草,泡泡茶,既不出门也不见人,她一副根本不理事的样子。 花璇直觉不对,以小姐的性格,少主这会儿还关在天牢里,她就绝不可能如此沉静,所以花璇在多次询问无果之后,决定把这异常告诉方景城。 天牢里的方景城模样半分不改,不似坐监更像放假,傅问渔来过几次给他带了不少好书,也能打发无聊的光景,他听得花璇这样说,也觉得有古怪,便细问傅问渔这些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甚至吃过什么饭菜都未放过,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方景城陷入了沉思,这些天他在天牢里除了看书睡觉之外,还认真想着脱困之法,只是什么法子都有些弊端,需要再仔细商榷之后方可进行,傅问渔来见他也从不多说,只静静听他讲,不给什么意见也不提什么问题。 他以为傅问渔是相信他,等着他想办法,但眼下看来并不是。 有什么办法,是傅问渔坐在屋中就可以让自己脱困的呢? 方景城百思不得其解。 “少主,我总觉得不安,小姐她太安静了。”花璇担忧地说道。 “是太反常了些,她不会去找过温琅吧?”方景城扬眉一问。 “想什么呢少主你,傅小姐是那般能折了腰去向温……向祈国皇上求饶的人吗?更别提还有一个萧太后,没见过,祈国皇上也没有来找过她。”花璇没好气一声,少主这是不是在天牢里把脑子关坏了,傅小姐能是那样的人吗? 方景城摸摸下巴,他在天牢里关了有快十来天了,下巴上长了些青色的胡茬,摸着硌手:“你看紧她,也盯紧贾瞒,我想,她那晚跟贾瞒长谈,应该是谈成了什么事。” “毕苟天天盯着呢,还一直抱怨,本以为来祈国能过几天舒服日子,陪着小姐四处游玩吃喝,没成想一来就要忙天忙地跑断腿。”花璇笑了一声。 “忙过这阵就好了,你回去吧,让杜畏也留心一下丰国的情况,我若不料错,萧太后应该还没有把本王谋害祈国先皇的事传到丰国去,她大概是想给我一些时间认输,毕竟贾瞒的钱比丰国的钱要好拿得太多。”方景城说道,只是内心里涌起不安,他家中那位夫人,到底想做什么? “知道了,那少主你再耐心等些日子。”花璇也心疼,却觉得有点心疼不到地方,少主什么都好好的,而且有傅小姐替他想办法,自己好似无甚大用处。 但也很奇怪,她不再像往日里那般难爱,好像再看着小姐和少主在一起时,再也没有羡慕的感觉,只想祝福,这样微妙的心理变化她想不太通透,想不透也就不想了。 只是多与杜畏在一起,商量着蛛网的事,商量着少主和小姐的事,时间有时候一晃就是好几个时辰,她也不再急心要赶去陪在少主身边,好像与杜畏多说一些话,也没有那么伤神了。 距离方景城被关进天牢已过去了小半月,萧凤来依然住在凤仪宫里,没有搬去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中,她说她嫌弃长乐宫颜色太沉,一股子老人味,还是喜欢凤仪宫这火一般的颜色多些。 但大家都明白,只不过是因为凤仪宫是皇后住所,而温琅现在已是皇帝,她从未得到过温琅任何东西,只能一点点的抢,一点点的夺,哪怕换来的是温琅更多的厌恶也在所不惜。 比如这皇宫的宫殿她要继续住着,哪怕是以太后之尊,也是要住着与温琅强行配一配的。 温琅从不踏足后宫,他没有任何妃嫔,也没有皇后,所以后宫于她根本没有意义,由着软软和绵绵在后宫里头一会儿整这个旧妃,一会儿逗那个老时贵嫔,偶尔能听到萧凤来性感慵懒的笑声穿越后宫而来,直入他耳中,他也只是着人关上殿门,将与萧凤来的任何东西都隔绝在外。 那些一封封摆上他御案的奏折,他总能埋头看到深夜,鲜少有休息的时刻。 祈国是不堪,可是他已是祈国的皇帝,就要努力将这个国家治理好,他从未忘过这等信念。tqR1 第三百四十五章我不会死 栾二千被温琅指派去游说贾瞒与方景城,但收效甚微,他们只是一拖再拖,栾二千也只能再一拖再拖,拖到温琅快要失去耐心,准备写一封同样龙腾虎跃,满纸荒唐的御书给丰国的皇帝送去,既然贾瞒不愿退步,那就别怪他狠心,找丰国开刀了。 他御笔还未落墨,太监送来了一封来自丰国的御书,温琅眸光猛地一敛,这种时候,丰国皇帝写了什么东西给他? 在安然无事了整整十八天之后,傅问渔终于换了一身稍显隆重的衣服,让毕苟给她挽了一个好看的发髻,甚至还抹了淡淡的胭脂,静静坐在正堂。 “问渔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小开疑惑问道。 “去见客。”傅问渔笑道,本就好看的她抹些胭脂之后更为倾城,修过之后的眉毛写了几笔温婉,全不是她往日凌厉的样子。 “见什么客?”花璇也问道。 “贵客。” “多贵?”毕苟开着玩笑。 “圣旨到!”外面太监一场传唱。 “很贵。”傅问渔轻声回答了毕苟的话。 “傅小姐你!”毕苟立刻站起来,挡在傅问渔身前,她还真准备进宫向温琅求情不成?那不行,她万万不允! 傅问渔笑看着他们:“放心吧,我不是去求饶的,他们要求我还差不多。”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还不值得你信任吗?”花璇也急道。 “胡话,谁都信不过,也能信得过你们啊。”傅问渔站起来,正是因为太信得过,所以才要瞒着你们,否则你们怎么会让我做这种事?怎么瞒得住方景城? 她俯身接了圣旨,圣旨无他,宣傅问渔进宫见驾。 第一次,温琅用如此冰冷的态度来见傅问渔。 “等着我,等我回来之后我们一起去接方景城回来,在那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尤其是不能去找方景城,好吗?”傅问渔叮嘱一声,又对杜畏说道:“杜先生,你最识大局,就拜托你看住他们了。” 杜畏无眉的额头轻皱,他知道傅问渔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可这件事她瞒着的真相自己也不知,正在犹豫要不要通知少主。 “杜先生,拜托了。”傅问渔又道。tqR1 杜畏便只好应下:“是,傅小姐,属下让他们安静地等你回来。” “多谢。” 祈国的皇宫傅问渔不是第一次来,但是御书房却是第一次,御书房很开阔,房梁很高,显着空旷,左右两边是整齐的书架,摆满了治国经世之策,当年的老皇帝温霜还未沉迷于萧凤来时,还是个很爱治国的人的。 正前方是圣上御案,雕刻着龙纹与瑞兽,似在守护伏案护国的陛下,御案之后是皇上,我们曾经的老朋友,温琅。 御书房里没有下人,温琅着人下去时将殿门关上,阳光穿透了门上的方格子,道道光柱漏进来,微弱的浮尘在光柱里轻轻细腾,傅问渔抬首,慢慢走出这些光线还照得到的地方,一步步走进大殿,走到御案五步之远的前方,那里真冰寒,是不是一国之君所处之地,都这么冰寒? 她提裙俯腰欲行礼,却被上面的人轻声叫住:“傅问渔。” “皇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温琅举起那封来自丰国的信,那信是方伯言亲手所写,跨山踱桥而来,送到了他的手中,让他看到一个快要与萧凤来同样疯狂的傅问渔。 方伯言对祈国先帝去世之事先是表达了一番沉痛,写了几笔吊唁,后对温琅登基表示庆贺,画了几句愿结两国之好的鬼话,再才是让温琅愤怒的东西—— 听闻祈国先帝是为奸人所害,朕心甚痛,朕与祈先帝神交数年是为旧友,故而夜不成寐,食难下咽,又及皇子景城地处祈国,着其打探,欲抚贤侄心中悲痛,景城不辞辛苦,终得关键,此为妖妇傅氏作祟,图谋不轨,愿贤侄早日擒得凶手,也不枉景城一番为两国交好之心。 鬼诈如狐的方伯言,他将所有责任推到了傅问渔身上,还说这是方景城辛苦探来的真相,是为了抚平温琅这个贤侄内心的痛苦。 如此颠倒黑白,当真不愧是这世上最奸最恶的帝王! 傅问渔知道他手里拿着这封信写着的是什么,所以并不惊讶于温琅的愤怒,也早早就在家中等候他传诏,只是这件事,怎么都不能让方景城知道的,若是让他知晓了,他如何肯让自己这么做? 要瞒着他,瞒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再给他倒茶斟酒,捏肩锤背求饶。 “傅问渔,你可知这是死罪!谋害圣上即是弑君,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温琅将那封信扔到傅问渔脚下,大声喝问。 傅问渔捡起来展开细看,有些好笑于方伯言的虚伪,这些假惺惺的关怀之句他如何能说得这般情真意切的? 然后便缓缓叠好,望着温琅:“我知道是死罪。” “你知道是死罪你还要替他顶罪,这就是你说的你可以把你的命给他吗?”温琅不解,这样做有意义吗? “倒也没有那么伟大,我若是想换个法子好好跟你和萧太后磨一磨,也是能兜着圈子把这件事解决了的,无非就是麻烦些,不过当初长贤公主的事不一样也很麻烦吗?我也做到了,相比之下,这种栽赃陷害又算得了什么呢?但那样做,便会有下一个阴谋,下一场针对方景城与我设的局,直到你们把我和他逼得妥协为止,逼得贾瞒让步为止,如此往复,好不辛苦,不如一次解决了比较安生。” 傅问渔淡淡说道,甚至语气里真的有些厌烦和疲惫,自从他们来到这祈国,因为处处都是温和手段,就算算是烧战船这样的事,也尽量不把他们的愤怒与怨气往丰国引,死活都不认。 哪怕萧凤来和温琅处处相逼,处处为难,他们也总是在尽量不把事情闹得太大,不让丰国与祈国真个打起来,小心得好生辛苦,方景城他总是丰国的王爷和守护神,要保全丰国毫发不伤是他的天性与责任。 但傅问渔不太想再这样了,一直这样被他们压着打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索性,闹破个天去吧,看看又能怎么样。 于是向贾瞒说了说,再帮我送封信吧,不过这一次要更小心,别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方景城的人,帮我告诉丰国京中的人,祈国的皇帝死了,他们诬陷给方景城,那便是万万不能,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羔羊,我正好合适,有动机有能力,至于时间对不上,证据对不上,甚至连那日她连宫都没有进过,都不重要。 反正栽赃陷害嘛,落在栽与陷上面,这样一件惊骇世人的诬陷大案,谁要在意细节是什么样子? 大家都是利益至高的人,要的不过是于己有利的结果而已。 伟大而圣明的丰国皇帝方伯言很高兴他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更高兴于有一个人愿意主动承担此责,他不是为了方景城能脱罪高兴,而是为了丰国能摆脱祈国制造的危险高兴。 一个王爷有罪与一个平民有罪,这两者庶轻谁重一眼分明。 他为此大赏了胡莱大人,称他此事打听得好,胡莱大人一件赏赐也未受,只是上了折子就称病退朝,再也不想来这金殿之上半步,他不明白,那位少卿小将为何要自寻死路,难道他们在祈国,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而他的儿子胡膏趁机进言,此时若能先声夺人,必能堵住祈国的悠悠之口,所以介意皇帝修书一封,送去祈国新帝温琅手里,如此便能占据优势。 那封信送出去,胡膏站在院子受了他父亲三十棍,一声不吭,妩娘也不敢求情,眼看着胡膏被打得皮开肉绽,只能心疼地掉眼泪。 “孽畜!”胡莱大人打完三十棍,扔了棍子似在一夕之间老去十岁,总是挺直的后背都变得佝偻,胡膏紧咬牙关不出一声,狠着眼色无声祈祷:少主,莫要辜负傅小姐一片苦心。 而回到祈国这座皇宫御书房里,年轻的新帝温琅他远还未有方伯言的狡猾与心术,手下没有如胡膏那样好用的大臣,面对丰国如此无耻的手段,他尚还不能沉心静气。 傅问渔神色宁静,不起波澜:“我是为了一劳永逸。” “什么?” “一劳永逸。从最初的韩若若,到后来的长贤公主,又到现在你们陷害方景城下狱,我有些反感了,不想再这么被动,所以索性来个彻底地了断。”傅问渔解释道。 温琅怪异地笑了一声,走出御案,走到傅问渔跟前,御案上焚着的几抹龙鲸香被他过大带风的步子,带得摇曳不成形,缭绕在温琅的后背处像个可怕的背景。 “你替他去死,就能一劳永逸吗?”温琅逼近傅问渔的脸庞,这样近的距离甚至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眼睫,那些卷翘纤长的眼睫中好似都藏了阴谋,她从头到脚,每一处地方每一个动作,都有着旁人看不穿的含义。 “我是不会死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赌你现身 从来惜命的傅问渔,虽然数次拿命搏胜负,可是她的确不是一个寻死的人,她认真地珍惜着这宝贵得不得了的性命,只有活着,才有可能与方景城相守到他老去之时,怎能轻易死去?留下方景城一人在世上怎么办? 要死,也是他先死,自己承受着失去他的痛苦,不能是他来承受失去自己的绝望。 除非逼不得已,傅问渔不会对谁以性命相逼。 而方景城被诬陷这件事,远远还未严重到要让傅问渔舍命的地步。 “你是因为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这么做的吗?”温琅痛苦追问。 “不,因为萧凤来不会让我死,我若是死在你手中,萧凤来无法向她的主上交代,皇上,天之异人的命,是很精贵的,天地之间,唯得我这么一个异人而已。”傅问渔轻笑了一声。 是的,最可怕的人不是温琅,不是萧凤来,而是那个只露面一次就再也不见的白衣白发面具人,他不让自己死,任何人就都休想伤到自己性命。 这是类似于无敌的依仗,相比之下,温琅的喜欢算得了什么?他喜欢自己,阻止得了萧凤来吗? 仗着温琅喜欢她?只是一个让她不屑提起的笑话,她傅问渔从不依仗任何人的喜欢。 温琅退了两步离她远些,好像傅问渔是什么可怕的存在一般,神色仓皇:“你宁可依仗一个仇人的庇佑,也不肯低头向我臣服?”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一直都是一个很讲公平的人,这也很公平,你认为呢,萧太后?”傅问渔转身,看着站在光柱里的萧凤来。 萧凤来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温琅神色过份专注在傅问渔身上,所以未发现她,她带着笑容听着傅问渔的话,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极了。 自己辛辛苦苦如同疯子一般要构陷方景城,结果傅问渔如此轻轻松松就用一个更疯狂的方式化去,多有意思啊,世间这么强劲的对手,这么厉害的女人,当真是不多见呢。 她踢着步子响铃而来,慢慢拉起傅问渔手,一根一根地抚过傅问渔的手指:“天之异人,是这世上最让人恶心的东西,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对极了,若我不是天之异人,就不必遇上你们这样一群让人更恶心的存在了。”傅问渔笑道。 “哈哈哈哈,傅问渔,你真的好有趣。”萧凤来大笑着,掌中一用力,生生折断傅问渔十指! 冷汗一下子爬满傅问渔的脸,她眉头骤然轻拧又展开,忍住喉间差点喊出来的痛苦之声,就知道,萧凤来会被自己气得不轻,所以这样的惩罚于自己而言,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你在做什么!”就算是这样,就算是傅问渔万般不屑自己,温琅依然不忍心看她受苦,所以一掌击飞萧凤来,由着她倒在一边嘴角流血,只抬起傅问渔软趴趴断掉的十指,满眼的心疼。 “我帮你叫御医,你忍忍别动。”温琅有些慌张地说道,萧凤来下手极狠,也不知这手指还能不能接上。 傅问渔却从他掌间缓缓抽回忍不住颤栗的双手,平静地说道:“温琅,你要做祈国的皇帝,就好好做,彻底放下我,你才有资格担得起这祈国重担,如此纠葛不肯放手,最后你终会什么都得不到。” 温琅几滴眼泪滴落在地上,不肯抬头让傅问渔看去,好难得啊,再听她叫自己一声温琅,而不是温太子,不是皇上,她叫自己做一个好皇帝,断去情愁,成为一位真正的帝君模样,无情无义便能至刚至强。tqR1 可是她以为,所有人都是她吗? 所有人都能一刀斩断所有过往,利落得连头也不回吗? 自己,做不到啊…… 那几滴泪未能落到傅问渔眼中,却如火油一般烫伤了萧凤来的心脏,自她认识温琅起,从不见他为任何人任何事落泪,今日却见到,他因为傅问渔几句话,生生滴几滴男儿泪。 萧凤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迷茫的神色,甚至都忘了去擦掉嘴角的血,任由它们干涸凝在脸上。 “不愧是天之异人,本尊果然没有看错人。”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那不男不女,似人似鬼的白发面具人终于出现。 傅问渔收起一直颤抖个不停的双手,轻出一口气,到底,他还是来了。 “主上……”萧凤来面色惊恐低喃一声。 “没用的废物。”面具人一如过往第一次见他时,依旧是一身白衣,满头银发,白色的面具盖在脸上,宽大的袍子看不出他身形,不男不女的声音辨认不出他男女。 他只是轻轻一抬手,便将萧凤来拘在半空扔到了墙上,萧凤来柔软的身子重重砸在上面,发出一声巨响,最后掉落在地,她痛得连身子都弓起,呼喊也不能。 肖颜开站在这位主上的身边,看着萧凤来受此重伤,微微冷笑。 面具人似走似飘一般来到傅问渔跟前,惨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双手拘起傅问渔在半空:“世间凡人总是愚蠢,难得遇上一个这么聪明的人,却是必死之命,本尊都有些不忍了。” 他又开始一口一个凡人,傅问渔在半空中像是被他掐住了脖子一般难以呼吸,却艰难地笑道:“世间凡人总是愚蠢,然你又聪明得了多少,不一样被我逼得现身吗?” “哦?”面具人稍微松开一些傅问渔的喉咙,倒想听一听她有什么话要说。 “放开她!”旁边的温琅抽出佩剑就向他劈来,只是很可惜,那面具人只用腾出一只手,轻轻一挥,便能将温琅击倒在地。 “说说看。”他依然望着傅问渔。 傅问渔看着他那双毫无光泽的,黑得彻底纯粹的眼睛,冷笑一声道:“你这般自大,视世间凡人如蝼蚁如草芥,若是被我这样的草芥之辈利用了,如何能不愤怒?如何能不现身?” “有趣。”面具松开傅问渔由她摔到地上,走进两步看着她:“不亏让本尊等了十九年,有趣。” “你究竟是什么人?”傅问渔抬头问他,经过她一生十九年的人,不多,他到底是谁? “本尊说过,等你有资格了,本尊自会告诉你,现在的你,还不够让本尊正眼相看。”他轻轻踩上傅问渔那十根被萧凤来折断的手指,皮肉绽开,血流出来,他抬指拘来一滴血在指间,那滴血似有生命一般,转着他手指轻绕,傅问渔从未见过如此自己的血还有如此怪异的时刻。 “你身为天之异人,却对自己身上的秘密都不了解。”面具人一边把玩着那滴血,一边继续踩着傅问渔手指,“所以你也与普通凡人无异。” “是吗?那你与国师一脉是何关系?你是那位变态的师叔祖,还是让那变态师叔祖控制了的早年异人!”傅问渔大声问道。 她用自己换方景城,背这个诬陷,的确是吃准了这面具人不会让别人杀了自己,但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将他激怒,让他现身,否则他一直在暗处,自己始终被他驱赶着走,这太过被动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傅问渔会知道这些,也大概是觉得傅问渔的问题幼稚可笑,面具人不男不女的声音尖笑起来,刺穿人耳膜一般:“现在倒是有点游戏的意思了,你还知道什么?” “你想让我救的人是谁?为何要建十八行宫大阵篡改祈国国运,动乱天下,你让萧凤来迷惑祈国君主,只为毁灭整个天下,你究竟是什么目的!”傅问渔不答反问,能得多少消息算多少,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连十八行宫大阵都知道了,你可没跟我说。”面具人松开踩着傅问渔的手指,转向倒在一边站不起身子的萧凤来,手掌一挥,萧凤来的身子再次撞在御案之上,那御案的木头坚硬无比,撞上去骨折都是常事。 萧凤来已经奄奄一息,却伸出舌头轻舔嘴角的鲜血,媚然艳笑:“你不是很有信心吗?主上,天下不是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吗?那他们知不知道,又有何关系呢?” “对,天下没有人是本尊的对手,而你,竟敢欺瞒我,你说,本尊如何罚你是好?”面具人两手抬手,一团黑气在他掌间缭绕,萧凤来神色大变,满脸惊恐,在地上拖着身子往后退,死死咬着牙关,瞪大了眼睛。 那团黑气被面具人一推,直直没入了萧凤来身体里,她凄厉的惨叫声像是要穿透御书房的房顶,破上云宵一般,痛苦的在直扭曲着身子,美艳如狐的脸上黑气腾腾,连手上都是。 “叫你做的事,你没有做好不说,还几次输给一个从小在山野里长大的人,这么多年来,我最疼爱的人便是你,可你都从我这里学去了什么?”面具人淡淡说道,声音里似乎连半点起伏也没有。 “我学到了……学到了怎么……勾引男人啊!”萧凤来狠狠地盯着面具人,死也要逞口舌之快。 “那你为何既没能勾引方景城,也未能勾引温琅,甚至比不得一个垃圾一般的肖颜开,至少,方景城还为了她伤心过几年。”面具继续淡淡道,只是站在他旁边的肖颜开神色明显不再自然,有些压抑的情绪在她脸上。 第三百四十七章到底是谁 有关一个好好的姑娘肖颜开,她是如此被逼到去为一个不男不女的主上,以假死来改头换面藏于城王府,并背叛景城的这件事,傅问渔没有什么兴趣去打听。 大部分人有这等心理,彼年幼时受了好些苦,得过好些不公平的待遇,便要在今时为恶他人,若是有人要责怪,他们便说这是我年小时留下的阴影,内心有不甘与痛苦,需要发泄,我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脑残吗?冤有头债有主,谁招惹了你你找谁去,害个无辜的人算怎么回事? 肖颜开也是这般,她总是以受害者自居,她多可怜啊,她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要听令于她的主上,所以她才要潜伏在城王府,骗过小开与方景城足足五年,再差点将自己逼死,她做了再多她都是无辜的,她什么错都没有,错的又是这个世界。 世界也是可怜,莫名背了好多黑锅。 所以当她脸上有些扭曲压抑的情绪时,傅问渔也只是淡淡看着,于现在局面而言,肖颜开这位姑娘,她显然已经不再重要了,她是无足轻重的,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及看法。 “主上,何不将她拿下关起来?”大概是被羞辱忽略得有点久了,肖颜开想提一个看似有用的法子来重新得到主上对她的关注,提出了一个看似十分有理的意见。 面具人下巴轻抬偏着头,扫了肖颜开一眼,难以知道他对肖颜开和萧凤来到底是怎样的心理,但他没有给肖颜开什么好语言,只是轻哼了一声,再次走回傅问渔身边:“本尊的确不会对你如何,也不会将你拘起来,你比之普通凡人稍见聪明一些,不如来猜一猜为什么。” “你所求不过是毁灭天下,萧凤来和肖颜开都是手中棋子,你也把我当棋子,不过我比她们好用,因为我天之异人,天之异人必乱天下,我的存在,就是来使天下动荡不安的,若是把我关起来,我如何乱天下?如何乱人心?” 傅问渔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的手指可真痛,痛得都快要痉挛,一阵一阵的冷汗都打湿她的华衣,在身下积一滩饱受苦难的汗水。 “你看,这就是方景城爱上她放弃你的原因。”面具人偏头对肖颜开道,“这么多年,你依然没有长进,再这般下去,你便化成一滩血水吧,愚蠢的凡人。” “主上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大概她们真的很怕这个人,所以只这一句话,便使肖颜开跪落下去求饶,瑟瑟发抖的身子颤栗不停。 “异人,你不如再来猜一猜,本尊为何让肖颜开城王府潜伏五年如何?”这位面具人像是很得空,花费了不少时间在这里与傅问渔提一提旧事。 傅问渔突然笑起来,笑得惶然又酸楚:“你既然对我而已十九年,便是算到了我会回去望京城,你知天象,懂天象,甚至能改天象,便是算得出我终会嫁给方景阅一死渡异人之劫,也算得出我与方景城必有一场恩怨纠葛,若有肖颜开在,我如何能乱城王爷之心?城王爷心不乱,丰国如何乱?丰国不乱,天下如何乱?” 他全都算好了,全都准备好了,所有的人都只是按着他的安排一步步走进深渊,走到现在,若不是及早发现,不知道还要按着他的目的走多远。可怜自己与方景城,一直活一场阴谋中。 一场,从头到尾,半丝逃路也没有的阴谋。 “很好,这等人心揣摩之术,果然比她们两个要出色得多。”面具人抬抬手指,隔空便能抬起傅问渔的脸,看着她脸上的憎恨:“但你依然做出了很多让我意外的事,差点逃出我的掌心,作为凡人,你很不错。” “天堑之渊是吗?你没有想到我竟真的会随方景城而死,对吗?若我死了,你一切的阴谋都毫无意义了,对吗?”傅问渔嘲笑道。 “不错。” “所以你后来寻到我,还掩去我与方景城的星象,让沈清让他们找不到海岛,找不到我们,等到去年中元节,你便能轻松将我从海岛上带走,救活那个棺材里的女人。那日你本该成功,大概是没有想到,方景城他们会拼了命也要拦下你,所以你愤怒,你将我带来祈国,继续你的阴谋,玩弄我们于鼓掌之间。” “很对。” “你不怕我再死一次吗?” “你不会,因为你是个阴险之人,你惜命,你不搏到最后,舍不得死的。” 傅问渔哑然无语,这个人,真的好可怕,他不仅武功深不可测,星象玄幻之术深不可测,他的心计,也深不可测。 “异人,回去吧,天下还很平稳,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面具人一抬手便打开殿门,外面原已有月色,原来已经晚上了。 “我不是你手中棋子!这天下,必不会乱!”傅问渔狠色抬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狼狈不堪的她爆发着恨意,她是天之异人这件事,由不得她选,是上天的戏弄,但这不代表随便来个什么人,都能对她的人生横加安排! 不男不女的声音再次尖笑,慢慢才停下来:“凡人,你以为你逃得过本尊?” “那便试试看!” “这眼神倒一如你多年前,有点意思,看来本尊当年该多教教你做人,如何是善,如何为让,如何做一个顺应天命的人。”面具人淡声笑道,丝毫不将傅问渔的愤怒与恨意放在眼中。 可是这番话听在傅问渔耳中却如一声雷响,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教过她什么是善,什么是让,什么是顺应天命,那个人从小将自己带到大,她保护着自己,拼尽性命,抱着恶人一坠天堑之渊尸骨无存! 那个人她唤自己阿渔,我的阿渔丫头啊,你要记得,世人欺你辱你,你且容他忍他,万不可生怨恨,存恶意,动邪念。 因为我的小阿渔,注定要比她们都聪明,都漂亮,都善良。 那是她的岳婆婆,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恩人,是比自己娘亲还要亲的人,是一位慈祥善良的老人。 “你到底是谁!”傅问渔只差要冲过去扯掉他脸上的面具,看一看这面具之后的脸,是不是在自己记忆深处一直藏着的那个人! “本尊,是掌你生死之人。”面具人十指微抬,傅问渔的身子腾飞而起直直摔出御书房的大殿,她没有萧凤来的一身好功夫在身,所以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要摔得碎裂开,清晰直接的痛楚令她连站起来都难。 “你们二人,若是再不能拿些东西出来,别怪本尊收你们性命。”面具人说罢,望了肖颜开与萧凤来一眼,身子翩然而起,骤然不见。 萧凤来与肖颜开俱是长出一口气,好像面具人的此次放过,是多捡了一条性命来。 这一切已经超出了温琅的想象,他开始觉得,不管他怎么努力,也不能撼动一个那么强大的人,哪怕他是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力,也不能撼动如此恐怖的力量。 但他不肯放弃,蝼蚁尚且偷生,他们这些凡人若如蝼蚁,也要试试看能不能使千里之堤溃毁!tqR1 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 “不要与他做对,温琅,你不是他的对手。”重伤的萧凤来低低出声,含着绝望。萧凤来太了解温琅,今日傅问渔受主上重击,他必不肯罢休,可是世上,无人是他的对手,自己也不是。 世间凡人在他眼中,不过草芥蝼蚁如玩物。 温琅不说话,也不多看萧凤来,他站起来走过去抱起傅问渔,不理她在自己怀中的挣扎,只是闷声道:“我送你到宫门,你的人应该在那处接着你,今晚我就会让方景城回去,你赢了。”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牵扯进来,好好地做一国皇帝就够了。”傅问渔的内心依然震惊,她不愿相信这个一直操纵着自己的人是岳婆婆,可是那面具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温琅,这已远不是他能抵挡得了的事情,他可以去做一个普通人,普通的皇帝,这一切与他无关。 温琅不说话,只是走得很慢,像是贪恋这一刻与傅问渔短暂相处,贪恋她身上淡淡的气味,便行再慢一些,这皇宫再大一些,路再远一些,拥她久一些。 这座看似固若金汤,森严难破的皇宫,在那面具人眼中只怕是如纸糊的一般,天下他都不放在眼中,更何况区区一座宫殿? 如果是这样,他要怎么保护傅问渔? 宫门口等着的人是花璇与毕苟,一见到傅问渔是被温琅抱出来的,两人立刻严阵以待:“放下我家小姐!” 温琅似未看见她们的刀剑,只是对怀中的傅问渔道:“你们要守天下太平,而祈国是天下之一,此事与我,便有关。” 他说完将傅问渔交到花璇他们手中,自己转身进宫,不再多言也不再多看,只是身着龙袍的他背影孤寂,皇宫在夜间如同一只恶兽张开了嘴,似要侵吞一切一般,他只是一步一步走进那恶兽腹中。 第三百四十八章十指断骨 花璇与毕苟抱着如同从水里挥出来一般的傅问渔,一低头看到她十根折骨断去的手指,眼都红了。 “是谁做的?小姐,这是谁!” “这不重要了,先带我回去收拾一下,方景城今晚会回来,别让他担心。”傅问渔眼前有些花,强打着精神才不至于晕厥过去。 毕苟赶着马车在夜间的街上急驰,傅问渔听着马蹄哒哒的声音回落在空荡的街上,一抹惨白月色钻过马车窗子刺在她脸上,她目光游离,想着面具人那几句话,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错觉了。 “小姐,你怎么了?”花璇看傅问渔眼中有些泪光的样子,低声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累。”傅问渔摇头,忍回几滴险些落出来的泪,靠在花璇身上闭着眼睛。 “睡一会儿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好。”傅问渔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花璇。” “我在的,小姐。” “等这次的事情过了,你跟毕苟都离开吧,我让方景城还你自由身,你也就可以像毕苟一样,找一个心爱的男子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了。”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怎么突然说这种话?”花璇不解道。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们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这样被我拖累着。”傅问渔苍白的脸上浮着个笑容,只是太过虚弱,那笑容都显得毫不可信。 “小姐你别瞎想这些,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睡吧。”花璇拉了块薄毯盖在傅问渔身上,怕她因为汗湿了身子着凉生病,又悄悄移了下肩膀让她靠得舒服些。 去哪里?天下之大,花璇能去哪里? 她与毕苟不一样,毕苟是后来被带进蛛网的,而她是从小在蛛网里长大,世上无亲人,无朋友,她所有的一切都在蛛网,这大概也是她当年痴迷于少主的原因,那是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寄托,所以一腔的情意往他身上放着。 现在的确是看得开了些,可是朋友,甚至是亲人都依然在这里,花璇哪里也不想去,世上也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所以小姐,你有话要说出来,我们一起来面对,不要只想着把我和毕苟送去安全的地方,我们不是那般软弱无能的人,有事,我们一起来担。 小开看着傅问渔的双手,忍着心里的难过,一点点替她清洗中破皮处的砂石,小心了又小心,生怕疼醒还在昏睡的傅问渔,可是接骨多痛啊,把那些断开的地方再重新接回来,是再历一次剧痛,且不同于断骨之时。 断骨痛就在那一下,接骨却要慢慢对准位置一点点地挪,一点点的磨,那该多痛啊。 小开难过得都要掉眼泪,捧着傅问渔软软垂着,红肿破皮的十指咬着牙关,不忍下手。 “少主?” 听得有人叫方景城,小开这才抬起头来望过去,难过得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城王爷,我下不了手。” 方景城让众人让开,自己坐过去抱起傅问渔软绵无力的身子,从后环着她,双手紧箍她双臂在她腰间,对小开道:“你下不了手,她可就要残废了,来吧,小开,麻利些。” 小开洗净双手,发些发颤的手指抬起一根傅问渔的小指,犹豫许久,最后再望了一眼方景城与傅问渔,才眼一闭心一狠,将那错位的指骨正回来,再对准断处,一点点接上。 傅问渔自昏睡中疼得惊醒,刚想要大动,却被方景城用力紧紧箍住,听得他在耳边说:“没事的,很快就好。” 她疼得眼冒金星,却在方景城怀里动不得,只能死咬着牙关,这种时候,她甚至不能跟方景城说一说话,告诉他,别担心自己,只怕一张口,但要忍不住呼痛。 方景城知道她疼,也知道她一向忍得住疼,看着她疼得嘴唇都青白,肩膀都发抖还要死撑着不出声,便咬了咬她耳朵:“痛就喊出来,没关系的,不丢人。” 傅问渔疼得哭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总是在外人面前逞强逞到死,却不能对方景城升出半分强势来,他永远能轻易就让傅问渔服软认输,只想躲在他胸口哭。 “哭吧,哭一会儿就好,很快的。”方景城在她脖子里说着话,轻轻的声音,软软的音调,跟她说着一些没有边际的话,“等这些事情全处理好了,我带你回海岛好不好?我们就过以前那种生活,我最近钓鱼越来越厉害了,我去跟如大哥出海钓海味上来,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傅问渔的意识都疼得有些模糊了,方景城的话听在耳中好像是飘着一般,她听着心却好安稳。 方景城还未来得换衣服,也没有刮去他脸上的青色胡茬,却也不显得邋遢,只是有些憔悴。他本是坐在天牢中万分不安的感觉,突然来了圣旨将他放出去,没有说明任何原由,只说是误会了他。 他心知有异,奔出天牢见到杜畏牵着马等他,以往这般时候,都是马车来接的。 杜畏递着马缰给方景城:“少主,快回吧,傅小姐出事了。” 急急忙忙赶回来一看,可不是出事了,躺在这里脸上白得像张纸片儿似的,那么灵巧的十指被蹂躏成这副模样,你说她,怎么总是要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才高兴? 小开的眼泪早就糊了眼睛,几次用袖子狠狠抹去,专注而狠心地拨弄着傅问渔十指,若只是简单的脱臼也就好了,正骨一番也就接好了,但萧凤来是将傅问渔的指骨从中折断,当时她该有多痛,都没有人陪着她身边保护她。 旁边几人纷纷掩面别过头,不忍细看,只听得一声又一声的骨头相接之声,听着让人牙关泛酸。tqR1 花璇转头之时看到门口站着两人,是许久不曾见的软软和绵绵,两人手里拿着一个瓶子,正伸着脖子往里面望着。 “软软绵绵,你们怎么来了?”花璇和毕苟对软软绵绵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这两个天真可爱模样的小丫头,用起狠招杀起人来,比之自己两人还要不眨眼,还要残暴。 软软绵绵对视一眼:“我们知道未来的太……我们知道傅小姐的手受了伤,所以我们送了些药来。” “是皇上叫你们来的吗?”花璇皱眉问道。 软软摇头,绵绵说道:“不是的,是我们自己来的,太子殿下最近变了好多,所以我们想,也许以后我们就要跟你们做敌人了,于是就来再看看你们和小开公子,我们很喜欢你们和小开公子的。” 这两丫头,生生把小开另提出来说,只是花璇听着心头微酸,连软软绵绵都觉得温琅变了吗? “好,谢谢你们。”花璇接过她们的药,本想叮嘱一声回去的路上小心,可是转念一想,谁能伤得到她们? 两小姑娘走前没有叫小开,小开也未发现她们来过,他在专心地替傅问渔接着骨,花璇把药握在手里,想着等小开忙完了再说吧。 “好了,城王爷。”小开最后将傅问渔十指缠好,又用了玉板帮她固定住,按常人来说,起码得养上三五个月,可是傅问渔身体不同于普通人,小开也说不准要多久才能复原。 “你们先下去吧。”方景城松开箍紧着傅问渔的手,将她翻了翻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胸口睡去,小心着不碰到她双手。 “少主,小姐也是为了救你,你别生气。”花璇跟着方景城的时间久些,知道这会儿抱着傅问渔一脸温柔的方景城只怕一肚子火气。 “我不生气,我看上去像生气的样子吗?”方景城抬眼看着花璇,眼里一片冷色,这些人居然真的敢听傅问渔的话,都不来给自己通知一声,他哪里会生气啊? “挺像的……”流七月小声嘟囔。 “出去!”方景城闷喝一声,流七月拉着毕苟连忙退下怕惹火了他。 花璇也跟杜畏退下,小开留下几瓶药,说怕她醒过来痛苦,喂她吃这个药可以睡一觉,然后也提着药匣子离开,把这方地方留给了方景城。 方景城轻轻拥着傅问渔,下巴抵在她顶上,一个人出了半天的粗气,然后道:“我真的要让你气死了。” 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气得恨不得把她关起来免得她一天到晚让自己担心,气得想直接掀了祈国皇宫让他们闹出这么多事来,可是气到最后都只剩下心疼。 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知道傅问渔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贾瞒真是一张铁嘴,说这是傅小姐交代她不能说的事,便是已经过去了,也要等她醒过来自己跟大家说,方景城又被气了一次。 所以他只能抱着这小东西靠在床头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替她擦了一整夜的冷汗,到天快亮的时候,她眉间的痛苦之色才稍见减退,不再拧着眉头入睡,方景城一夜未睡好,处处照料着她的双手,生怕她自己翻身的时候碰着磕着。 大清早,他正支着额头一眼情深地看着傅问渔熟睡的样子,傅问渔渔缓缓睁开眼睛,却皱起了眉头,一只惨兮兮的手抬起,用手背捂着鼻子—— “你身上好臭啊。” 第三百四十九章颜开来访 方景城在天牢那种地方被关了十多天,就算他是再爱洁之人,也架不住这么多天没洗过身子,这实在怨不得傅问渔的下意识反应。 但方景城却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狠狠洗了一个时辰,修整干净了胡茬,又重新梳好了头发,换了身浅色的衣服这才重新出现在傅问渔面前。 傅问渔自知理亏,一脸讨好:“好看好看,好看极了,又干净又香又好看!” 方景城故意冷着脸不理她,端起桌上一碗药狠狠递到她嘴边:“张嘴!” “啊……”傅问渔张开了嘴,本以为方景城会一下子灌进来,结果他只是很温柔地慢慢喂进自己嘴里。 哪里舍得怪她啊,气死自己了都不舍得怪她。 “说吧,昨天晚上在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喂完了药,方景城这才一脸正色地问她。 傅问渔知道这个事儿想再瞒他也瞒不住了,便竹筒倒豆子把事情都说了一遍,顺便把肖颜开也提了两句,揶揄了方景城几声福气不好,享不得肖颜开的艳福,全不似那天晚上的痛苦样子。 方景城挠着她腰间让她一张嘴便是胡说八道,两人笑成一团又还要照顾她手上的伤,滚在床上实在不雅,不雅得很。 “你说那面具人有可能跟你岳婆婆有关?”方景城压在傅问渔身上,抬眉问道,这可新鲜了,这是死人集体复活大赛吗?一个比一个离奇。 傅问渔仔细研究着他下巴上刚刮过胡子留下的痕迹,随口应声:“嗯,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肯定。” “岳翦以前有什么特别之处,显露出过什么马脚吗?”方景城拿下巴上一些只剩下胡茬桩子的地方扎着傅问渔的脸。 傅问渔笑着躲不过刺刺麻麻的感觉,说道:“没有啊,以前岳婆婆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所以我才想不明白,难道是她隐藏得太深,而当年我还年幼,根本看不出来她有何不同吗?” 两人腻歪了大半天,话说也说得差不多了,太阳都要晒着屁股才从床上起来,小开给傅问渔熬了药膳,也仔细看了昨天软软绵绵的药,并无不妥的地方,但也用不上,小开手中的药比这些祈国皇宫里送出来的还要好得多,但总是软软绵绵一番心意,小开也仔细收好。 众人对傅问渔的孤身涉险表示了明确的不满,但架不住有已经原谅了傅问渔的方景城护着,一副我家夫人我说得你们都别想指手画脚的架势,众人也只好嘘一声,暗中鄙视一番方景城。 几人吃着饭的时候,听到了消息,温霜的死归为病逝,没有人需要为他的死背负任何责任,真正的凶手萧凤来为面具人重伤,连温琅她都提不起什么力气去找,只是一日复一日地关在凤仪宫里调息身子。 贾瞒的危机也解除,虽然温琅的赋税依然收得沉重,可是他们也拿流七月那些卑鄙无耻的手段没什么法子,总不好真的强逼贾瞒把银子交出来,然后他们据为己有。 毕竟贾瞒在民间商人中很得人心,都感激她为商户们做的事情,她平时也未曾做任何打压其他商户的事情,甚至多有提携,若温琅真这般做了,那便太失人心,这对于一个刚刚登基还需要稳定朝臣与百姓之心的新帝来说,实为不智之举,所以温琅并没有如此缺德激进。 让人惊讶的事情是肖颜开主动找上门来。 她来的那天,小开正扶着傅问渔坐在院子里给她拆着纱布换药,就算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身体再怎么好得快,也是实打实地断了骨头,想在短短一段时间里复原,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依然要慢慢调养。 小开是除了方景城之外,唯一一个被允许碰傅问渔这双手的人,交给别人方景城都不放心,只见小开一点点地往她手上倒着药粉,又细细吹着气匀开药粉,动作小心翼翼,温柔仔细。 傅问渔看着这样温柔模样的小开,忍不住笑道:“以后该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家小开啊。” 小开横了她一眼,不理她一天到晚的胡言乱语,前些日子她还想把软软绵绵叫过来跟自己吃饭呢,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姐姐。 但那声“我家小开”却清晰有力地落进了肖颜开耳中,她手里提着些小开爱吃的点心,正微笑着想唤小开的名字,便听到傅问渔那声,我家小开。 小开什么时候变成他家的了?小开姓肖,叫肖小开,是与自己这个肖颜开同姓,不姓傅,跟你傅问渔没有半分关系! 抢走了阿城,还想抢走小开吗!tqR1 傅问渔不知道她这番复杂的心理活动,甚至在花璇拦下她之前都不知道她来了。 “肖姑娘,此处不欢迎你。”花璇冷冷说道,花璇是方景城贴身暗卫,是蛛网舍骨堂堂主,是为方景城以命挡死的存在,但在她之前,这位位置是肖颜开的,她是最初的舍骨堂堂主,是方景城身边最可靠的暗卫。 大概是巧合,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深爱着方景城,只是当年的肖颜开直到今日也未放开,而花璇在时间的良药治愈下,已渐渐能放手,能想得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是远远的观望,也只会给他人带来烦恼。 “让她进来。”傅问渔叫住花璇,别忘了,小开还在这儿。 “问渔姐姐,我先下去。”小开快速替傅问渔包好手指,不敢抬头看她。 “你不想跟你姐姐说话吗?”傅问渔笑道,“她找我有事,但你们先聊,聊完了我再跟她说事情。” “我不想跟她讲话!”小开别过头不去看慢慢走过来的肖颜开。 傅问渔望着肖颜开有些心碎的眼神,叹了一声,对小开道:“我们之前的事,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也跟你是谁的弟弟没有关系,小开,你不要为了我压抑自己的想法,去吧。” 小开红了眼睛,看着傅问渔转身与花璇慢行离去的身影,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说话。 哪里能不想姐姐呢,毕竟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姐姐,是处处让着自己想着自己的亲姐姐啊。末族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可是末族的时候大家相见有多尴尬,为了不让问渔姐姐发现她,自己狠着心肠把她赶跑了,后来那多的兵荒马乱,问渔姐姐遇险,城王爷遇险,大家都遇了险,却全是因为自己这个亲姐姐。 要怎么样,才能心平气和如往初那般地再叫她一声“姐姐”? “她是不是对你很好?”肖颜开坐下问他。 小开杵在一边不看她,只“嗯”了一声。 “比我对你还要好?”肖颜开又道。 小开不说话,这种事情是没有可比性的。 可是肖颜开期待却是小开说不是,世上只有自己对他是最好的,想听小开说,傅问渔不如自己重要,小开的沉默,在肖颜开眼中是肯定了小开觉得傅问渔对他,要比自己对他更好。 她苦笑一声,拉着拉小开的手,小开慢慢挣脱出来依旧不看她:“你有什么事?” “一来看你,二来看阿诚,三来,看傅问渔。”肖颜开像是长叹了一口气,打开点心放到桌上,硬拉着小开坐下,“这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试试吧,我亲手做的。” “我不饿。”小开闷声道。 “你吃一块,我就立刻不再烦你,好不好?”肖颜开难过地说道,她对小开哪里有不好过,可是小开为什么都根本不想看见自己的样子? 像是为了让肖颜开快些走一般,小开拿过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吃进嘴里快速咽下,硬着脖子对她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肖颜开看他手中都还握着半块,苦笑半晌,擦了擦脸上一下子划落的泪水,笑道:“好,姐去找傅问渔说事情,小弟……小弟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肖颜开提步离开,小开还依然低着头,眼泪砸在手里的半块芙蓉糕上,他将芙蓉糕狠狠塞进嘴里,用力咽下去,抬起头来时,神色绷得紧紧的,一脸的倔强。 傅问渔坐在里屋里等着肖颜开,她总是一身桃花色的衣服,就像是对往年旧情的执念,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而傅问渔对于这个曾经的情敌,早已没有了半分戒备之心,若非是因着小开的原因,她根本不愿再跟这个人多说半句话。 “傅问渔。”她进来,自己坐下,看着她。 “有什么事说吧。”傅问渔也看着她,这人跟自己哪里像了,当初方景城一定是瞎了眼。 “能不能请你去死,放过所有人。”沉默半晌,肖颜开开口,话语惊人,“你活着有什么好处,所有都为你痛苦,爱你的人也好,恨你的人也罢,都过得不好。没有了你,阿城可以回到我身边,温琅可以接受萧凤来,小开也会解脱,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不必再因为你提心吊胆,担心哪天主上不开心了,就把所有人都杀了。像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第三百五十章浑身破绽 傅问渔被她这番浑身破绽的大道理说得目瞪口呆,虎躯一震,只想鼓掌夸赞一番你说得好有道理,在下竟无法反驳! 但碍于傅问渔的手现在是个残废状态,她只好狠狠贬低肖颜开一番:“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谁为我痛苦了?你,温琅,萧凤来,还有别人吗?” “难道小开不是因你而痛苦吗?正是因为你的存在,他才在我们二人之间如此为难。”肖颜色开有些伤感的目光望着外面,小开已经走了不在院中,桌上放着她带来的点心,他终是未动,肖颜开她好一番善良的悲悯神色。 傅问渔觉得这个人她大概是因为跟萧凤来待了一段时间,所以习来了萧凤来脑子有病这个问题,忍不住都笑出了声:“小开他痛苦是因为有你这么个亲姐姐好吗?骗他五年的人是你,他好不容易走出阴影开朗了一些,把他重新拉回痛苦的也是你,他为难的不是我与你之间如何,而你做的那些事,让他觉得羞愧,你这个人的逻辑,比较令人费解啊。” “那你敢说,温琅不是吗?萧凤来不是吗?”她恨色道,像是被傅问渔戳穿了看完毫无漏洞实在满篇混帐道理的话,有些急得跳脚的样子。 傅问渔让她逗乐了,“萧凤来当然不算,她是爱而不得,就算没有我,温琅也未必会爱她,而温琅的痛苦源自于我我不否认,但全是因为我吗?没有这祈国的原因吗?我能不能说,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帮着那个面具人为非作歹,才让温琅如此艰难痛苦的?你是不是也该死啊?是该我承受的,我从不推卸,不该是我的,我一分不受。所以,你这番谬论能说得如此的理直气壮,我也好生佩服。” “难道你真的敢说,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因你而起的吗?没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是因为有你,你这个天之异人的存在,才有那么多的人为之痛苦。”肖颜开狠色道,几次三番让傅问渔反驳回来,她显得有些黔驴技穷的样子。tqR1 “那是不是我死了,他们就开心了呢?”傅问渔浅声问一句。 “我死了,方景城必然伤心欲绝,绝不会回到你身边,温琅也不会接受萧凤来,小开会难过,这屋子里所有人都会痛苦,你的主上也未必会放过你,放过这天下,十八行宫大阵在那儿摆着呢,我倒是觉得,你若是死了,小开顶多会哭一场难过一场,不会像现在这般为难于我们二人之间,不如,请你去死吧?反正没有人在乎你。” “你说什么?” “我说反正没有人在乎你的死活啊,肖颜开,这世上除了小开对你还有些温柔外,你觉得还有谁在乎你?我就不同了,我觉得我身边有很多关心我的人,爱我的人,为了他们活下去,并且活得好,是我对他们的关爱最好的回应,可是你呢,没有人会为你的死亡而难过,说得难听一点,你死了也白死,所以活着干嘛呢?” 肖颜开一脸看到鬼的表情看着傅问渔,像是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傅问渔如此恶毒之人一般,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你……阿城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样歹毒的女人!” “你看,你终于还是暴露了,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请我去死而已。在你的想法里,我若是死了,你可以重回方景城怀抱,小开也能重新叫你一声姐姐,你又可以回到数年前满足而幸福的时刻了,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而已,你为什么要拉上那么多人为你垫背?我好替温琅,萧凤来他们不值得啊。” 也是蠢,跟傅问渔斗什么不好,偏要和她斗嘴皮子,她这张嘴曾经能将整个末族的人唬得蒙头蒙脑,能把一番白话说成黑话偏还不能反驳,肖颜开这是有多想不开啊,才赶上门来找骂? 大概是被傅问渔一堆话说得怔住了,脑子应该是出了问题的肖颜开她久不能回神,只是看着傅问渔一脸淡笑的样子,恨从中来,却又不能将她怎么样。 “可是你死了,阿城就安全了,不会为了保护你,数次遇险。你不是爱他吗?难道不可以为了他,做出牺牲吗?”肖颜开今日看来是铁了心地要劝傅问渔去死一死了,大概是知道不能杀她,而唯一能让傅问渔的方法就是傅问渔自杀吧。 傅问渔有些惆怅,对于肖颜开她如此执着于劝自己去死这件事,她真的好生惆怅。 “笑什么啊,这有人为了你认真劝我去死呢,不发表一下感激之情吗?”傅问渔突然对着肖颜开后面说道。 肖颜开回头,正好看见方景城抱着胸靠在门柩上乐不可支,笑得一脸快活的样子,也不知他听了多久了。 “阿城……”她站起身来脸色有些急切。 方景城却像未看见她一般,给傅问渔倒了杯水喂她:“唉呀笑死我了,说了那么多话来喝口水润润。” 傅问渔的确是说得有些口渴了,也不矫情,方景城递地这她便喝了一口,喝完了才白他一眼:“好笑吧,你看看你以前,啊,这都找的些什么女人,一个不如一个!” “是是是,夫人说得都对,所以我的好运气全留在遇见你这件事上了。”方景城知道她是在说玩笑话,乐得跟她胡说八道。 肖颜开看着方景城与傅问渔两人这样,想起了之前还在城王府的时候,她以严叶的身份故意刺激傅问渔,方景城知道后也是这般,是的夫人,好的夫人,夫人你说的都对。 她看着莫名眼热,握紧了双拳,竭力克制自己的怨与恨,让声音显得柔和甜美:“阿城……” “本王说过,你不配叫本王这个名字,肖颜开,她若是死了,死在别人手中,本王便上天入地也要杀了那人,她若是自杀,本王便随她而去,所以,不存在你问的问题,她为本王牺牲的东西也够多了。”他一口一个本王,像是巴不得跟肖颜开把立场划明白,用着力地向傅问表示他与这位前女友那是半分关系也没有了。 “我是为了你……” “谢谢你的好意,本王知道了,我家夫人身子不便,不宜过多操劳,就不远送了。”方景城说着就下了逐客令,也不管肖颜开走不走,托着傅问渔胳膊拉起她就往后屋走,边走边问她今天手还疼不疼啊,有没有按时吃药之类的话。 肖颜开一个人在那里怔住许久,像是一直在想那个她始终想不明白的问题一般,到底,为什么呢?为什么阿城爱上了别人? 失恋了的女人都爱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爱上别人,曾经说好的一辈子呢?姑娘,你也说了,只是说好的一辈子啊,而一辈子是要一天又一天的过日子累加起来的,说一下的东西,怎么你就这么天真地当了真? 而肖颜开是最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的,是她背叛在先,只是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她那不叫背叛而已。 肖颜开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傅问渔也不知道,或许她真的是坚定地认为能劝说傅问渔去自杀,为了看着很正大光明一派凛然的理由——保护身边的人而自杀,但可惜了傅问渔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而已,是决然做不出这么大牺牲的。 而且傅问渔留了个心眼,将肖颜开带来的点心叫花璇收了起来,她除了来劝自己去死之外,更多的应该是为了小开吧? 毕竟,又是八月了。 “你去见谁了?”傅问渔与方景城来到自己的卧房,靠在软枕上随口问着方景城,他一大早就出门,这会儿才回来。 方景城捧着她的手在掌心里,神色放松道:“去见贾瞒了。” “她倒是还好,就是那位蕉姑娘不太好,这些日子好像越来越反常了,脾气有些暴躁,经常对贾瞒提些无理的要求。”方景城叹了一声。 “不是她脾气暴躁,是萧凤来在控制她向贾瞒施压。”傅问渔轻松的心情一下子便去了,那日她听得清楚,面具人跟肖颜开和萧凤来说,若是再不能做出些事来,就要杀了她们。 大概这才有了肖颜开的今日登门吧,她大概是无路可走了。 而萧凤来不同,她身居高位,手握半壁祈国,她多的是方法拿一些东西让她们的主上满意,其中一项最好发泄愤怒和仇恨的就是,就是贾瞒了。 “贾瞒是不是压力很大?”傅问渔问道,她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贾瞒了。 “看样子是的,不过你了解她,有什么事她也不会对外人说,所以我只能从她神色疲惫推断出来,然后让流七月多帮她一些。”方景城想起今日贾瞒满眼的劳累之色,按说这不该在她的脸上看到才是。 “唉,流七月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傅问渔现在只能祈求流七月的速度更快一些,这样贾瞒也能早些解脱。 “快了,你也知道,流七月这个人啊,只要是跟钱有关的东西,他总是特别热衷的。”方景城他开着玩笑,但内心一点也放松不起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老友归来 不见一个冬季,一个春天的沈清让和千洄终于赶在夏日的尾巴上回来了。 他削瘦了些,白色的长袍在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荡荡,眼角带着一路的风尘和归来时的笑意,那其中藏了冬季的风雪渐消,春天的繁华开遍,还有夏日里艳阳高照,站在门口对围过来的一群人温润轻笑:“好久不见了,诸位。”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们还以为你带着千洄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了呢。”流七月开着他玩笑。 轮椅上的千洄一翻白眼,她倒想带着师父归隐山林呢,他归隐得了吗他?这段日子跟赶着投胎似的把那十八行宫跑了个遍,那么多的山川大河,他倒是不嫌累,苦了自己腿脚不便跟着四处晃荡。 “千洄千洄,我们刚买了藕花糕,又香又软,超级好吃,要不要?”毕苟冲她抛媚眼。 千洄咽了咽口水,一脸有什么大不了的神色:“那赶紧着啊,等什么!”然后便自己推着轮椅冲向毕苟与花璇,自家这位师父怕是多的是话要跟傅小姐和城王爷说,说呗,反正自己也不爱听。 沈清让看着傅问渔已渐渐长好,但还是有些不便的手,问是怎么回事,傅问渔草草揭过了几句不做多说,反正事情都过了好久了,没必要让大家都跟着闹心,当然了,方景城自是少不得受沈清让一阵奚落的。 “你去那十八行宫,有发现什么吗?”方景城心疼自家夫人手不好,主动给沈清让倒了一杯酒,好久未与他喝酒了。 清酒入腹,洗得走一身的疲累,沈清让笑声道:“的确有很多发现,这次回来是想告诉你们,蕉姑娘的那离心蛊我能解了,那十八行宫大阵也寻到些破解的办法。” “了不起啊沈清让,不愧是大国师!”方景城一拍他肩膀,差点将他握着的酒水拍得洒出来,怨不得他力气大,实在是那十八行宫大阵一直是压在众人心间的巨石,如今知道可以破解,自是高兴。 沈清让看了他一眼,只笑着没有说话,方景城有些会意,连说:“你刚回来不着急这些事,至少先吃顿热饭菜。” 傅问渔看着这两人神色有怪,提着方景城耳朵:“你们在瞒我什么?” “冤枉啊夫人,只是真心心疼大国师,而且眼下之急是蕉姑娘的病,那十八行宫大阵都在那儿杵了那么多年了,不急于这一时。”方景城一本正经地求饶。 沈清让看着好笑,什么城王爷,就是个怕夫人怕出名了的妻管严,笑罢他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时间不好再耽误,我们还是早些把蕉姑娘的离心蛊解了,免得她受萧太后折磨。” “嗯,也免得贾瞒左右为难,不好做人。”傅问渔松开方景城,点头同意。 “那我今日就去安排这件事,免得夜长梦多。”方景城说道。 方景城着了杜畏去通知贾瞒,自己带着傅问渔请沈清让好好畅饮长聊了一番,沈清让说了不少路上的趣闻,方景城听着不时不插话问一问当地风土如何,地势如何,天气如何,傅问渔在一边托着腮不出声,这个人,拐着弯儿地在从在沈清让嘴里套出祈国地形来,防以后哪日用得上,可怜了沈清让还真的以为方景城是对他这一路的故事有兴趣,说得津津有味。 她看着这两人渐渐有些困意,扒在方景城胳膊上就睡着了,方景城抱过她示意沈清让稍等片刻,将她抱回房中替她拉好被子,又捏了捏她的脸满足了一番自己的恶作剧才出门来。 “她手不好,还在吃药,你给她下安神药会不会不好?”沈清让递给酒杯给方景城。 方景城接过笑道:“这是小开的方子,谁的方子都不可信,小开你总该信。” 沈清让道也是,便与他碰下了杯子喝起了酒,两个大老爷们儿就着夏月清荷还有一桌小菜,在疏影倾斜的院子里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好不起劲,纷纷感概一番明明当年两人是死对头来着,如今也能把酒月下了。 “你还好意思提当年,你可没少干让她伤心的事。”沈清让笑骂一句。 “说得你不是似的,是谁给她下的血咒啊?你倒是下得去手,当时没把我气死,傅问渔还在梦里叫你的名字,真的当时要把我气炸了,气得恨不得去杀了你才甘心。”方景城不甘示弱回击。 “彼此彼此。” “干杯干杯。” 两只翠色酒杯一碰,几圈涟漪荡开在酒杯里,两人却也不分开,由着杯子挨在一起,头也凑在了一起:“你老实跟我说,那十八行宫大阵,跟她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借天宫十八星宿牵异人之脉,再借大地十八地脉,定异人之魂。” “说人话。” “就是这大阵跟她系系相关,她是阵眼,她不死这阵法的力量就不会消失,而且会越来越强。” “这么难缠?” “不过我知道怎么破了,有没有兴趣一起来?” “那还用说,解决完了蕉姑娘的事儿咱就上,趁早把这东西弄掉,大家都安心,温琅那兔崽子也不用一天到晚愁着祈国国运衰减,我丰国会对他怎么样了。” “人家是皇帝,不是什么兔崽子。”tqR1 “了不起啊?我还是战神呢。” “我是大国师,不比你两差。” “大国师,干杯。” “方战神,干杯。” 方景城大概是很久没有找到酒友了,杜畏十分自律,除非有什么大喜事,他饮酒从来不超过三杯,说是醉酒易误事,小开在方景城心目中依然只是个小孩子,哪怕他长得再高也只是小屁孩,不能叫着小孩子陪自己喝酒,以前倒还有个温琅可以一醉方休,但现在总是不能再去找祈国皇帝两人对酒邀月成三人了。 傅问渔?别闹了,傅问渔知道他又大喝特喝,不一脚把他踢下床就是很仁慈的了。 所以这场他喝得很是酣畅,沈清让酒量虽不及他但也不差,二人暗戳戳地商定了许多事,一直到月下西楼,才纷纷醉得爬回各自的房间,千洄在内心亲切地问候了一下方景城的全家,居然把自己师父灌成这样! 杜畏安排事情的效率很高,他家少主和沈国师两人喝得不亦乐乎“花前月下”的时候,他已经跟贾瞒商量妥当了诸多事宜。 贾瞒的山庄毕竟不是很安全,她只是个商人,对于奸细暗子之类的事并不是很拿手,便听从了方景城的想法,带着蕉美人直接来他们住的这地方,大家都在人手足,不担心半路杀出个萧凤来。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蕉美人,她近日来脾气越来越怪,时不时摔砸东西,很打骂贾瞒,原本那个磊落开明的蕉姑娘一点点被萧凤来吞噬了。要带她来傅问渔这里,蕉美人在萧凤来的控制下肯定是不愿意的,杜畏比贾瞒狠心得多,他说:“贾老板,此时不是仁慈的时候,等到救出了蕉姑娘,什么都好了。” 于是五花大绑,将蕉美人绑了来。 原本那个柔弱的小女子却拼命挣扎着,对着贾瞒各种怒骂,贾瞒看着她这般模样只是心疼,她知道,原本的蕉美人不是这样的,蕉美人此时必定是万分痛苦才是。 “贾瞒,你竟敢这么对我,你忘了你的命是我救的吗?你竟敢将我绑起来!”焦美人怒声骂道,真的跟原本的那个蕉家姑娘相去甚远。 “阿蕉,你忍一忍,很快就好。”贾瞒只拿出帕子温柔地拭去蕉美人额头与鼻尖的汗,一目怜惜。 她神色越见憔悴,想来这些日子被蕉美人,或者说是被萧凤来折磨了不少,可是她也从未向傅问渔他们提起过,大概是不想傅问渔跟着担心与着急。 蕉美人突然一张口,狠狠咬住贾瞒的手掌,真是用力啊,一口咬下去,血立刻流了出来,顺着她尖尖秀秀的下巴淌下来,在她有些苍白病色的脸上显得诡异。 傅问渔要上去拉开她,贾瞒却抬手:“无妨,她必是难受才这么做。” “贾瞒!”傅问渔喊了一声,贾瞒这已经有些愚了,但她不为所动,旁边的人也就不好拉开蕉美人。 过了片刻,大概是蕉美人也没了力气了,才松开贾瞒的手,看着她手上一排牙印,神色依然凶狠地看着她,她骨架小,身子弱,这样小小个的她看向贾瞒的眼神却狠得可怕,傅问渔看着她眼神都惊心,那是狠不得贾瞒死的眼神。 贾瞒将手掌悄然藏在袖中,由着滴滴答答的血滴到地上,面色不改,依然有礼,对沈清让点头道:“有劳大国师了。” “哪里话,应该的。”沈清让连忙说道,“贾老板还是先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在外面等着吧,解离心蛊,有傅问渔在此就够了。” “好,辛苦二位。”贾瞒始终神色淡然的样子,哪怕她被蕉美人一口咬破血肉,她也只是心疼蕉美人受苦。 傅问渔看着贾瞒出去的背影,又看着蕉美人一脸的嗔怒之色,叹息道:“沈清让啊,我们可一定要救回这位姑娘才好,否则,那贾老板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解离心蛊 离心蛊之所以称之为离心,是因为它使人失心失魂,让人彻底成为了他人的傀儡,操纵之人叫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没有半丝自己的思想和念头,如个活死人一般。 蕉美人此时便是这样,那样一个病弱但磊落的好姑娘,活生生让这离心蛊变得成了另一个人。 “要怎么做?”傅问渔心底的叹息叹不完,只问着沈清让。 沈清让看了她一眼,缓缓轻笑,在他温柔的目光中似有春天最动人的春水在轻轻摇晃,不管世事与时日如何变,他总是这样温润的模样。 “把你的手给我。”沈清让伸出手来探到她前方。 傅问渔伸出手指,皮肉早已长好,只是骨头还未长稳,用不得太大的力气,偶尔会有些疼而已,沈清让轻轻握着她的手指,他自己那双如玉一般修长好看的手,指尖浮起一道浅白的莹光,往傅问渔指尖一划,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冒出几滴血珠子。 一如那日那神秘人操控异人之血时一般,这几滴血珠子也萦绕在沈清让指上,只是不似那日那般邪气腾腾,而是充满了中正柔和的味道,像是几片血色的花瓣环绕着沈清让的手指。 他指尖操纵着这几滴血在半空中写了几道傅问渔看不懂的符,然后只见他指尖一点,那道符钻入蕉美人的额头,然后沈清让又封了蕉美人身上几处穴道,念了几句傅问渔更听不懂的奇奇怪怪的咒语。 立刻,蕉美人的眼神便从原本的暴戾转为痛苦,好像是在挣扎着些什么,脸上也密布着冷汗,额头那处有一道黑色一直在挣扎着好像要跳出来一般。 沈清让两指相并点住那团黑气,似在将其慢慢往外引着,他微皱了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此人功力极深,离心蛊与蕉姑娘血脉相连,想要取出来,十分不易。”沈清让一边控制着那团黑气一边对傅问渔说道。 “取离心蛊时,操蛊之人会知道吗?”傅问渔担心如果控制蕉美人的是萧凤来,自己在这里做些事,萧凤来会不会再发一次疯? “知道也无妨,她不是下蛊之人,自己也不懂这离心蛊如何种,如何解,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清让笑着让她宽心,选择在这里做这件事,就是因为这里人手足,足得能抵挡萧凤来杀过来发疯。 而像蕉美人这样的角色,是不会引得那位面具人出场的,并不用担心他。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蕉美人神色越见痛苦,痛苦得大叫出声,人也不停地在椅子上挣扎,若不是有沈清让的控制着,只怕早就要连人带椅地滚到地上了。 “无事,这是快要取出离心蛊来了。”沈清让见傅问渔神色有些担心,替她解释道。 “这些法子都是在你那本师叔祖的册子上找到的吗?”傅问渔问道,以前从未见沈清让有过这些手法。 沈清让点头,双手捏了个诀,似纳了些什么东西在手中一般,便见他双手中升腾起一些丝丝缕缕的光线,泛着淡淡的金光,而他口不停:“这几个月来我虽一直在看十八行宫大阵之事,也没有放过那本册子,其实在去十八行宫之前,我还回了一趟末族,找了很多以前的古书籍查看,那册子上记载的东西我大多都了解了,那上面有些法子,当真是恶毒得令人发指,幸好当年师祖将此毁去了,若是此物流传于世,后果不堪设想。” “那现在那册子呢?” “我将其烧毁了,越少有人知道越好,你越安全。”沈清让冲傅问渔笑道,那上面所说的一切方法都是以异人作为基础才能进行的,比如这离心蛊就不能少了傅问渔的这异人之血,只要没有了那册子,就没有人利用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做恶,那她就不会有此等潜在的危险。 傅问渔心中一暖,却知道不必对沈清让说感谢,大家都心知肚明,说一声谢谢反而是客套生疏。 他收诀,停手,那团黑色终于彻底浮在了蕉美人额头外面,而蕉美人的痛苦似乎也到了极处,疼得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痛苦的呻吟着。 外面的贾瞒听着揪心,走了两步想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又生生止住步子,站在原地,她知道里面的那位傅小姐定不会辜负她的希望,所以无妨,只要再等等就好,阿蕉熬过去就好。 她等得焦急又灼心,却不能做些什么,只能坐在外面的长椅上长久的沉默,听着里面的惨叫声长久的沉默。 方景城坐过去她旁边,也觉得里面的惨叫声听着颇是凄厉,便与她说说话分下她的神:“贾老板放心,我家夫人从不行无把握之事,沈清让出去这么久,一开始的目的也就显了蕉姑娘所中的离心蛊,一定会没问题的。” 贾瞒强提起一个笑容,显得虚浮:“我自是知道傅小姐一定能救她,我只是心疼而已。对了,少将军,有个事要与你说一下。” “之前你让我将一些生意转去丰国,因为有流七月公子相助,颇是顺利,目前我已有不少生意却转移了过去,而且多谢王少将军在丰国替你打过招呼,一切都很顺利,各类公关文证也都未受阻碍。”贾瞒诚心诚意道谢。 流七月除了帮贾瞒做得一手假帐逃得一手好税之外,还帮她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这件事是真正的永绝后患。 傅问渔想的永绝后患的法子,是自己站出来,以她不死的无敌来横扫一切阴谋,粗暴碾压,方景城的则要人性多得,温和得多,他只是让贾瞒把生意渐渐转去丰国而已。 也不是丰国国库要贪贾瞒那点税银,流七月的假帐也不会因为这些生意去了丰国之后不再做了,而是只有生意重心移去丰国,在祈国这里留下一个空壳了,没有了真正银子在祈国,温琅他们便不能再有办法逼迫贾瞒他们,说不得到时候,贾瞒和蕉美人可以直搬去丰国住,远离这里一群神经病。tqR1 丰国的方伯言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有几个知是非羞耻的大臣,胡膏此时的能力足以保护他们。 方景城给贾瞒他们规划了一条麻烦,且耗时很长的路,这条路可以尽最大的程度保护所有人,甚至保护温琅不继续这般执迷下去,贾瞒对此满怀感激。 “少将军,多谢你与傅小姐如此为我们。” “你也不必道谢,我是为了丰国的安稳,更何况你们现在被逼到这般,与我们也有些关系,我总不能撒手一甩,什么都不管了。”见贾瞒不再时时关注里面的蕉美人,方景城也放松了些。 “少将军说笑了,若我当时选择投靠萧太后,此时只怕更无活路。”贾瞒笑道,的确,与萧凤来那样的人在一起做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她一次翻脸逼上死路了。 但所有这一切的美好愿景,都有一个前提,那都是蕉美人好起来,否则不管他们去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蕉美人这边正在痛苦挣扎,凤仪宫中的萧凤来也不好受,虽然给蕉美人种蛊的人不是她,但是控蛊之人是她,焦美人此时受着的痛苦,她也能感受到一些。 只是她刚刚重伤不久,方才调息过来,实在不能在此时冲过去对他们做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傅问渔将蕉美人解救出来,萧凤来的眼中满是怒火,砸了凤仪宫里不少东西发泄。 突然她瞥见一抹和凤仪宫颜色不搭的桃花色,冷笑了一声:“你要干什么?” “你想不想要贾瞒的钱?”肖颜开出声道,“所有的钱。” “你想做什么?”萧凤来是看不起肖颜开的,同为主上属下,肖颜开的天资与自己相比简直不值一提,而且,就算当时主上是下过命令,她们有各自的不得已,但萧凤来至少坦坦荡荡,她就是要祸害祈国皇帝,祸害祈国皇宫,祸害祈国的,就是要害得天下大乱的,但肖颜开呢,像条阴险的死狗一样等着在暗处咬人一口。 当年主上明明不是叫她潜伏在城王府,而是潜伏在蛛网,是她自己犯贱,非要化用了一个什么严叶的身份留在方景城身边,说什么要日日看着他平安才放心,就算不能再爱着他,也要时时望着他,守护他,一陪就是整整五年,看着一个爱她的男人为了她发疯,为了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她就这么看着,她还说她也很痛苦。 全是在放屁! 明明就是想看到方景城思念她到痛不欲生的样子吧?明明为了满足她自己那份巨大的虚荣心,恨不得让世人都知道有一个男人为了她要生要死觉得光荣吧?明明是她自己作下的恶果,却要怪傅问渔抢了她的男人,真是个笑话。 这样的肖颜开,无怪看不惯便杀这等性子的萧凤来,将她称之如垃圾草芥。 但这个她根本看不起的肖颜开却问,你想不想拿走贾瞒所有的钱。 第三百五十三章实力羞辱 萧凤来看着这个自己万般不耻的人,有时候也真想不明白,方景城当时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女人,生得不过尔尔,脑子不过尔尔,武功不过尔尔,不提别的,就拿自己来说,肖颜开都真的只如自己脚下草芥。 大概真的是年少时没怎么见过女人,又多有天真,真的以为这世上有所谓单纯善良的女人。 呵,单纯善良?谁没单纯善良过,谁一下来就是满腹毒计要害人,时间是个好东西,到最后能检验出一个人可以肮脏恶心到何等地步,肖颜开这种,是最令人不屑的那一类。 所以萧凤来轻摇脚步铃铛,纤秀的手指抬起这张脸:“你可知你让我觉得想吐?” 肖颜开打开萧凤来的手,反而被萧凤来一掌掴到地上! “肖颜开,我告诉你,我是讨厌傅问渔和方景城,但我不是你,我脏得明明白白,你却是个臭水沟里的老鼠,少拿你那些恶心人的东西来跟我说!”萧凤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肖颜开,媚眼含不屑。 一如傅问渔所说,这世上唯一还能肖颜开有些许温柔色的人,大概只有小开了,就连萧凤来这种她的盟友对她都万般看不上。 肖颜开摸着被她打得红肿而起的脸,狠狠抬头:“你别忘了,主上说过,若我们不能拿出些东西来给他,谁也别想活下去!” “我若是怕死早就死了,你以为我是你吗?”萧凤来一脚踢在肖颜开腰上,将她踢出去几步远撞在柱子上,冷笑道:“滚出去,这里可是凤仪宫,皇后所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私闯!”tqR1 “萧凤来!”肖颜开撑着身子站立,然后疯了一般向萧凤来扑过来,掌中带风,一招招劈向萧凤来,怒视着她,嘴里还大喊着:“你会后悔的!” “后悔?哈哈哈!”萧凤来猖狂大笑,一侧身子就避开了肖颜开的招式,看她掌力落空险些没站稳摔倒的样子,大笑道:“就凭你?” 肖颜开离开凤仪宫的时候狼狈万分,她原以为萧凤来与她是站在同一处的,有同样的目的同样的理由,那就是都恨着傅问渔,都希望傅问渔远离自己所爱的男人,但是萧凤来竟然敢这样对她,竟然不将她放在眼中! 她眼中生着恨,扶着被萧凤来踢伤的腰一步一瘸,想昂起头来给自己一些尊严,却又止不住眼中的泪水,她总是爱哭,以前哭的时候,阿城总是抱着她哄着她,自己这爱哭的毛病便怎么也改不了,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 那样好的阿城,纵是死也不会甘愿让给傅问渔那种女人,那种既要抢自己弟弟,又要抢走爱人的女人! 夜色越来越浓,傅问渔的院子里坐着的人都已找不到话题,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化去此时的沉闷与焦灼,只是能看着沙漏一点点的走,月牙一点点的移,偶尔回头望一望那扇紧闭的门,期望一眨眼,就能看沈清让和傅问渔从里走出来,对他们说:蕉姑娘没事了。 可是等了又等,熬了又熬,始终不见任何动静,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方景城,都快要失去耐心。 肖颜开满脸是血地出现在了这里,一闯进来她就抱紧了小开:“我不会让那个疯子伤害你的,小弟,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开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眉头皱了皱,想推开她又查觉她气息紊乱,显然大战过一场,抬起的手有些不忍推开她,便又放下,只低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保护你啊小弟。”肖颜开松开一点小开的身子,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这个弟弟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了,都要抬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生得可真俊俏,这样俊俏的弟弟,不能被别人抢走,不能! 小开别过头不看她:“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走吧。”不要来这里,这里太多人想杀你,你要做什么都做去,但是不要来这个人人都厌恶你的地方。 肖颜开的眼泪真的是喊得应,说来就来,涌出的泪水淌在脸上:“小弟,别这样对姐姐,萧凤来今晚肯定会来找你们麻烦的,我刚才去凤仪宫已经跟她打了一架,她肯定会来的。” “那也不需要你!我们这里这么多人,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打得过我们这么些人!”千洄性子直,最是见不得这些女人一天到晚拿眼泪说事,哭个球啊哭,自己作的孽还有脸哭! 肖颜开不理她,只是一直拉着小开的手,颤抖个不停:“小弟啊,小弟,姐姐真的这么让你讨厌吗?” “你走啊!”小开轻轻推开她,声音里满是无奈,她为什么非要来这里自取羞辱? “小弟……”肖颜开颤抖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却被毕苟截断,“肖姑娘我可求您了,要点脸吧,现在这点面子我们是看在小开的份上给你的,你别连这都不要了,别让小开为难不好做人,成吗?” “毕苟你……”肖颜开望着毕苟半晌说不出话。 “毕苟什么毕苟,这可我家小娘子,我可没有喜欢过你,你别打她主意,赶紧滚!”流七月一把扯过毕苟拉在身后,萧凤来是个神经病,肖颜开就不是了?可不好让肖颜开盯上毕苟,如同对傅问渔一般对付她,自己这些普通人可不是方景城傅问渔,受不起肖颜开如此“高看”。 “你们……”这是不是傅问渔说的,所有人都关心着她,保护着她,而自己是一个人。 “您这是不是前儿个被我家小姐骂得不够,今天来补齐啊?来你说,你想听人怎么骂你,我换着花式十八样轮着来,您想从哪样听起?”花璇跟着傅问渔久了,嘴皮子功力见涨,已是骂人实力派,肖颜开她是看不爽很久了,今天她非要把脸凑过来让自己打,那自己就抡圆了胳膊使劲抽,她别喊疼就成! “好,好好好,我走。”肖颜开苦笑数声,一边走一边退,却舍不得松开小开的手,一直紧紧握着,目光望向方景城,“阿城,你答应过我,你会保护小开,会照顾他的,你答应过我……” 方景城好烦恼,肖颜开这个女人真的是已经让烦到恨不到一巴掌扇死再狠狠踩几脚的地步了,但小开在这儿,就不能这么做,就算真要杀她也得等到小开不在场的时候。所以方景城别过去根本不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肖颜开自讨了一大堆没趣,万般不舍地松开小开,流了一脸泪水离开,走之前还在交代他们:“萧凤来和主上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你们如果真的要和他们作对到底,最好多作准备,至少,不要让他们伤害小开。” 这不废话吗?小开是傅问渔的心尖尖儿宝贝疙瘩,方景城都说不得他,谁会让小开受伤害? 有肖颜开这么一打岔,原本凝重的气氛也得到了些缓和,大家眼神一对望,抛一抛,便是都是在揶揄刚才的肖颜开,只有小开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得难受,一边为自己姐姐这般被人不喜欢难受,一边为站在这里,是肖颜开弟弟的身份难受。 一只有力的臂膀揽过小开肩膀,这人身上的气息小开闻了有近十年,所以他头也不抬便知道是城王爷:“王爷。” “小开啊,你问渔姐姐应该跟你说过好多次,你是你,肖颜开是肖颜开,你们两个除了那层姐弟关系之外,什么都没有,你不能舍断你姐姐与你的血脉亲情这是好事,我也不想你变得跟我一样,你看我那几个兄弟,哪一个能提起了?所以你呢,就大大方方的,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朋友,不会因为肖颜开的事对你怎么样,又不是你对不起你问渔姐姐,对吧?”方景城拍着这个小男子汉的肩膀,难得地与他说了这么多话。 男人之间是不需要太多语言的,是兄弟,就行动,漂亮好听的话都是说给心上人听的,女人嘛,是要哄要疼要宝贝的。 小开侧头看着还是要自己高半个脑袋的方景城,笑起来,眼睛弯弯,明亮璀璨:“王爷,你真的变了。” “你才发现啊,本王不知变了多久了,你这样可不行,一天到晚只盯着你家问渔姐姐了,我可是会吃醋的。”方景城笑道。 几人正说着话,紧闭了快两个多时辰的房门终于打开,贾瞒第一个冲上去等着结果。 沈清让站在门口,白衣飘飘,有如仙人,望着众人,微微浅笑:“已经解了” 贾瞒长出一口气,难得一见地在她脸上看到激动的神色,抚着双掌:“那就好,那就好!” “干得漂亮沈清让,本王今晚请你喝酒,你挑地方!”方景城心中石头落地,他倒没有为贾瞒高兴几分,就是替自家那个夫人高兴,这些天可是不知愁得她几辛苦,时不时就想着贾瞒与蕉美人的事,愁得饭都要吃不香了。 众人正在高兴,一道红如火焰的身影急急掠来,直奔沈清让所站的门边! 第三百五十四章有人坏事 方景城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抬手而上,一掌打在萧凤来身上,萧凤来哈哈大笑猖狂不已,不与方景城多做纠缠,只转身避开,反而是找上了沈清让。 沈清让刚刚才给蕉美人解过离心蛊,体内有些虚,看到萧凤来直奔而来的一掌,本该侧身避让才是,但却死死站那处一动不动,拼着不支的身子硬接萧凤来一掌,震得连退数步——因为,后面的人是傅问渔,不能让。 “沈清让!”方景城大喊了一声,冲过去要拦下萧凤来。 萧凤来生受了方景城一击却不管不顾,只差掀了屋子硬冲进去,脚上的铃铛叮叮铛铛响个不停。 傅问渔刚刚扶起蕉美人,准备送她去躺一下,却见萧凤来火红的衣衫似要焚烧这里一般,她想也不想便将蕉美人拦在身后:“你果然来了!” “哼,你在等我吗?”萧凤来冷笑一声,挥掌而起,指间一道黑色直飞而出,往傅问渔身后蕉美人射去。tqR1 “休想!”傅问渔护住蕉美人滚到一边,那团黑气也消失不见! “你找死!”方景城是最快赶到的,一掌打在萧凤来后背,萧凤来大口吐血撞倒了屋子里的花瓶与桌子,然后夺窗而逃! 方景城也不追,只抱起傅问渔:“你有没有怎么样?受没受伤?小开!小开快过来!” 小开连忙跑进来不等方景城发话就给傅问渔搭脉,紧张地屏着呼吸:“没事王爷,问渔姐姐没事。” 傅问渔推着小开:“我没事,你快看看蕉姑娘,她刚刚才解了蛊,也不知有没有出问题。” 蕉美人已是昏迷,一直躺在贾瞒怀中,贾瞒轻轻轻拍着她的脸,想唤她醒过来,又紧张地看着小开,小开仔细把过脉,又翻看了一下蕉美人的眼瞳,几次反复之后才确定道:“她也没事,贾老板你放心吧,她的蛊也应该被沈国师解了。” “沈清让,沈清让!”傅问渔想起沈清让为拦萧凤来受的一掌,他怎么样? 沈清让咳嗽两声,咽下嘴里的血,不露丝毫痕迹:“我无妨,她这点功力还伤不到我。” “要不要小开看看?”傅问渔有些不相信,那一张结结实实,他怎么会没事? “我可是国师,自己有没有事难道还不清楚吗?需要调理的时候自然会让小开帮我配药的。”沈清让笑道,“倒是这位蕉姑娘,还是赶紧扶上床休息吧,按着时辰,明日早上她就能醒过来了,到时候试试金针我们就能知道,蛊到底解干净了没有。” “多谢国师大人,贾某人,感激不尽。”贾瞒扶着蕉美人站起来,深深一鞠躬,她有无边财富,可是这些人都不是钱能买到的,也不是用钱可以谢尽这一番情意的,贾瞒一时之间,竟觉得无为以报。 “言重了,不过都是朋友,自当帮忙。”沈清让抬手让她不必多礼,又看着方景城一脸紧张傅问渔的样子笑得直摇头:“今晚都累着了,不如都先去歇息,一切事情,明日再说。” “也好,那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跟小开讲。”傅问渔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声。 沈清让只点点头,不再多说,望着千洄质问的目光温柔一笑:“我们也去休息吧。” 这宅子实在够大,当时方景城买下的时候就应该动过心思,所以再多的人挤进来也不会显得拥挤不堪,他大概是知道傅问渔朋友多,所以这里以后会住进来很多人吧? 沈清让推着千洄慢慢走在回廊上,凉薄的月光笼着二人,在回廊里拉着一立一坐两道影子,影子突然一停,千洄出声:“师父受重伤了吧?” “哪有那么严重,你等一下,为父歇息片刻就推你回去。”沈清让坐在回廊长椅上,双目微闭,两手相扣,运气半刻。 千洄不看他,只望着回廊外边已快要沉下去的月亮,还有几枝伸进月影里的不知名的树枝,那月亮可真凉啊,凉得跟冰水一样,星星就是冰水碴子,一点温度都没有,千洄一直就这么看着这凉沁沁的月色,也不说话。 “在想什么?”沈清让睁开眼,看到望着月亮出神的千洄。 “在想月为何有阴晴圆缺,人为何要有生死离别,佛为何会有八苦,我是不是问题特别多?”千洄仍旧望着月亮不看沈清让。 “你想无欲无求吗?”沈清让望着这个足以值得他骄傲和自豪的徒儿,往日难见她问这些玄妙的东西,自己教她什么总是一学便会,便也没有太多问题要问。 “我只是,不想跟师父你一样,所以我想把这些问题弄清楚,以后就不用重蹈你的覆辙了。”千洄不知为何轻笑了一声,“这样,就不必管月有阴缺,人有悲别,佛有八苦,管好自己就行了。” “千洄……” “你解那离心蛊要耗损功力,虽不伤及阳寿但也伤及身体,受萧凤来一掌明明重伤,虽不伤及性命但也足以忧心,师父,你这样瞒着她,是怕她为难吗?怕让她觉得承受你太多付出却不能回应,有负于你,怕她赶你离开,免得你再为她倾覆一切却不回头,怕她担心你变成下一个温琅,所以你不说,是吗?” 千洄静静问着,沈清让静静听着,有个慧根奇佳的徒弟是幸事,亦是悲事。 “不是,是为师真的没有什么重伤,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沈清让笑着站起来,继续推着千洄静静往回走。 “哦,那师父你明日记得把胸口衣襟上的几滴血洗掉,刚才你疗伤时,不对,是休息时不小心从口中溢出来的,怕是傅小姐看见了,会有所误会,毕竟师父你,并未重伤。” 千洄低下头,依旧静静地说着,没有什么太多情绪的样子,像是平白无奇地说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是她之前望月时,月光太凉,她被月光灼痛了眼,灼出了些眼泪,低头时,尽没在了唇角里。 月为何要有阴与缺,人为何要有悲与别,佛为何要有八苦,师父? 次日沈清让起来时,胸口衣襟上的血迹已经然不见,他神色自若,带着几分温润笑意围着桌子坐下,真是一大桌子的人,好久没有聚得这么齐过,上一次这么多人还是在贾瞒的山庄过新年,桌上是丰盛的早点,大家一起有说有笑,讲天讲地。 “真的吗?海上真的有百丈长的大鱼吗?”蕉美人惊奇地问着方景城。 “我也是听人说的,未曾见过,你要是想知道真假,恐怕得自己去看了。”方景城一边给傅问渔撕着油条泡豆浆一边笑道。 蕉美人翘了翘嘴角:“不去,馒头她很讨厌大海的,因为就是小时候遇上了海啸,我们两险些丧命,不去不去。”她连连摆手。 众人无声对望,心中感叹,那个磊落又可爱的病美人回来了。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啊?我总觉得前一段日子昏昏沉沉的,好像做过些事,可又好像不是我做的。”蕉美人见众人神色怪异,出声问道。 贾瞒给她拿着早点,抚了抚她长发:“小开大夫为了解你身上的寒毒,让你昏睡了很长时间,因为解寒毒很痛苦,不想你一直醒着,所以你才会觉得昏沉。” “原来是这样,你也是的,早些跟我说一声嘛,我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蕉美人恼着往贾瞒嘴里塞了个白面馒头:“罚你吃馒头!” 贾瞒嘴里塞着个白面馒头,笑得心满意足,悄悄对傅问渔他们点了下头,感谢这些人帮自己圆一个如此之大的谎,不然若是让蕉美人得知真相,以她的性格如何受得了? 没有人中过离心蛊,只能凭书上所记的只言片语推测,再加上今日蕉美人反应,大概便能知,中蛊之人在被人控制的时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一切全听中蛊之人的吩咐。 至于之前为何蕉美人明明中了蛊,却对贾瞒依然如往常一般没有区别,想来大概是下蛊之人给她的命令是维持原样,所以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也是极深的心计,才能想出这样的命令。 一整晚,大家都在提心吊胆萧凤来会不会再发一次疯杀过来,所以杜畏花璇毕苟三人轮值守了一整夜,好在熬完一夜过去什么事也没有。 早上的时候,小开替他行针诊脉,无任何异样了,大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粥来了。”花璇端着一大碗小米粥,加了番薯一起熬得黏稠浓糯,热气腾腾,闻着就有好味口。 方景城知道傅问渔好这口,给她装了一小碗端在手里细细吹凉,傅问渔看着千洄坐在轮椅上抢不过花璇与毕苟气得直瞪眼的样子好笑,又看着沈清让敲她脑袋让她顽皮给她装了一碗,再看蕉美人一勺一勺喝着米粥笑得眼睛都眯起,望着众人不时跟贾瞒做些鬼脸。 “看什么呢,喝粥了。”方景城把小米粥递到她手里,“当心点,吹了半天还是有些烫。” 第三百五十五章馒头阿蕉 蕉美人说她挂念山庄里养着那些锦鲤,贾瞒知道她往日里每天都要去喂鱼,从不让下人插手,便应了她的话带着她回去山庄,反正以萧凤来的性格,蕉美人在不可被她控制之后,也不会再利用蕉美人如何了,山庄里也加强了守卫,贾瞒说她不担心安全。 傅问渔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多留,毕竟是一国首富,奸细什么的不多,但这守卫之类的想要多请些人手还是没有问题的,山庄里也有不少机关暗道,花璇与杜畏一路护送他们回去便是。 解决了一个心头惆怅事的傅问渔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很多,院子里有搭着一个葡萄架,葡萄没结几粒,但叶子却长得繁茂,所以方景城在这葡萄架下给傅问渔扎了个秋千,能坐下两个人在上面荡着,夏日里乘凉再合适不过,毕苟递给傅问渔一块切好的哈密瓜,让她少看书多吃东西。 而不远书房里的流七月正埋头算着帐,乐呵呵地计算着贾瞒的生意要挪去丰国还要多少时间,要多少力量,毕苟一看他算帐的样子就羞耻,跟掉进钱眼了里一样一样的。 “你说他啊,不算是一国之富也算是一方小富了吧,怎么还是这么喜欢算银子?”毕苟咬着脆甜的哈密瓜,叨唠着流七月。 “他赚钱还不是给你用?”傅问渔笑她操这闲心,流七月的银子再多还是给毕苟的嘛? “这倒也是,以后你们要是想吃什么跟我说,反正有钱。”流七月若是知道毕苟这么败家,只怕要气得跳起来。 “唉呀!”毕苟低呼一声。 “怎么了?”傅问渔问她。 “吃太急,咬着自己舌头了。”毕苟大着舌头说话。 “又没人跟你抢!”傅问渔笑话她,只是刚刚笑了两声却呆在当场,她手中握着一片哈密瓜也掉落在地上。 “你又怎么了?”毕苟见她神色不对问道。 “花璇和杜畏回来了没有?” “刚到呢,这会儿正跟少主回话。” “去山庄,贾瞒要出事!”傅问渔提起裙摆就撞开方景城的门,高声喊道。 方景城什么也不问,杜畏他们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水,又立刻跃上马背,一行人直奔贾瞒山庄,到了路上方景城才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问渔坐在方景城马背上,被他圈在臂湾里:“你还记得早上的小米粥吗?” “记得,有什么问题?” “你给我吹了半天我还觉得烫口,可是蕉姑娘却能神色自若地喝下去,她根本没有恢复知觉!”傅问渔一边回想今天早上的事,一边跟方景城说着。 “你的意思是她的蛊没有解?”方景城皱眉。 “不,一定是解了的,我看着沈清让将她体内黑气拘了出来,是后来萧凤来的时候,掌中甩出过一团黑气,我想,有可能是那个时候她重新给蕉美人下的蛊?”傅问渔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肯定,因为依萧凤来的武功,昨日不该那般轻易退走,而且她那道黑气甩过去的时候,傅问渔正好抱着蕉美人躲到一边,应该没有才是啊。 可是容不得他们细想太多,山庄已到眼前,一行人直接策马纵入贾瞒山庄里,山庄里遍地死尸无一活人,血腥味冲得傅问渔作呕,方景城一把抱住她,捂着她眼睛,不让她看遍地死得太过惨不忍睹,如同被分尸了一般的满地横尸。 贾瞒一身是血,不闪也不让,只是笑看着握着一把刀的蕉美人,刀尖上滴着血,一颗一颗溅在怕她受寒铺了驼毛的地上,她神色漠然,如同最冷酷的杀手,直指着贾瞒:“说,你的印章在哪里?” “你一直都知道在哪里的啊,怎么还要问我?”贾瞒笑看着她,目光痴缠深情,她不怪傅问渔没有救回蕉美人,也不怪蕉美人要杀她,她从来都只怪自己能力不够,未能护她周全,这才被恶人所害。 所以她被蕉美人这样用刀指着的时候,她依然只是难过,清醒过来的蕉美人该由谁照顾?若是她一直这样清醒不了,又活得何其痛苦? 蕉美人骨架太过瘦小的双手根本握不住那把刀,所以不得不双手握着刀柄,她对着贾瞒的身体找了很久的位置,才一刀刺在她胸前肋骨上,刀尖卡在那里,蕉美人皱着眉头用力往里面推着,神色认真得像一个喜欢练字的小孩子,全心全意,埋头用力,没有任何杂念,只想把那把刀送进去。 她得到的命令,应该是斩断这根肋骨。 所以,当她无法斩断这条肋骨的时候,她的神色极为痛苦,眉头痛苦的扭起,腾了一只手出来猛烈地敲打着自己脑袋,一头梳得整齐好看的头发也被她自己抓得蓬乱,她不停地拉扯着自己头发,不停地用另一只手想把刀子推进贾瞒的身体,斩断那条肋骨。 贾瞒眼中浮着泪光,看着这样的蕉美人,她依然只能心生怜惜,生不起别的来,依然只想让她高兴,圆满,不要受任何痛苦,所以她颤抖的双手握住长刀刀刃,猛地往下一拽—— 刀刃划破她手掌,刀尖穿过她胸膛。 蕉美人果然不再拉扯自己头发,敲打自己脑袋了,只是认真将那把刀再抽来,再继续仔细地寻着贾瞒下一根肋骨的位置,对着了,然后问:“你的印章在哪里?” “一直在你那里。”贾瞒眼中泪光与与深情相融,那眼中一腔浓烈情意几乎要化作实质,就那般盈盈然然在眼中。 蕉美人便如第一次一般,认认真真地将刀子送进贾瞒胸口的肋骨,毫无杂念地往里推着,病弱娇小的身子几乎整个人都抵在了刀柄上,也推不进几分,贾瞒便依然抬手握住刀刃,帮她穿过自己胸膛,只要她不痛苦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在贾瞒的双手早已见白骨时,也大概是她终于要抬不起双手帮蕉美人时,她躺在这湖小筑上地板上,看着四处飘荡着的纱幔,眼前渐渐模糊,轻轻唤了一声:“阿蕉……” “你饿吗?我有一个馒头,给你一半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蕉美人。” “你这人,怎么总是不说话呀?” “那我就叫你馒头好了。” “我姓贾,叫贾满,阿蕉。” 那年她不是贾瞒,叫贾满,是后来做生意方便,才化名贾瞒,世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也只有眼前这人了。 那年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干干瘦瘦,说话却清脆利落,脆生生如野果儿一般甜。 那样她为了在海啸过后的积水找到自己,在冬天的冷水里泡了整整三天,哭得气儿都要断,一声一声的唤“馒头,馒头,你在哪里?” 一饭之恩,贾瞒以性命相报。 蕉美人突然愣了一下,她本该握着再次斩断贾瞒一根骨,再问一次,可以号令天下所有贾字商户的印章在哪里,本该再一次毫无杂念地慢慢杀死眼前这个人。 可是她突然觉得心好疼,本该没有任何知觉,没有任何情绪的她,觉得心好疼,于是握刀的手便迟疑了一下,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这张完全陌生不认识的脸。 “馒头……”好像有某个力量在驱使她一般,那声音好像是从脑海中最深最深的地方里发出来的,不用去想,不用去记,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浮现。 贾瞒笑起来,她有英气的眉眼,立体的轮廓,不似女儿家那般柔和,她更显英气,偶尔有几道柔美的弧度,与她英气相结合,便是女中龙,男中凤,一笑起来啊,颇是迷人好看。 那些盈盈然然在她英气眉眼中的情意化作泪水,划过眼角,穿过黑发,打湿地毯,她动动嘴唇:“我在这里,阿蕉。” 蕉美人的眼中又升腾起痛苦之来,又开始大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好像有什么人她脑海里胡乱的扯着她所有的神经一般,痛得她凄厉大喊,那个她深藏在脑海里的声音被汹涌而来的痛苦掩去,那些在她眼中的挣扎之色全数不见,又是之前一片冷酷的眼神,双手握住了长刀一刀穿过贾瞒的胸口。tqR1 大概是操纵她的人开始害怕,害怕蕉美人清醒过来,所以急着要控制住她,都不再挑着趣味的肋骨,选择直贯而过她胸膛。 贾瞒身子一颤,闷哼一声,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她口鼻中溢出来,有些已经糊上了她的眼睛,那些白色纱幔在她眼中变得血红,她已快要看不清,阿蕉的模样,只听得她一声声地问,你的印章在哪里。 一直都是在你那里的呀,我的阿蕉,你忘了吗? “你的印章,在哪里?” “在你那里……” “杀了她!”这是蕉美人收到了最新一道命令,控蛊之人,显然失去了全部的耐心,不再指望贾瞒会将藏印章的地方说出来。 那个病弱的,娇小的,连提着茶壶倒水都要废很多力气的蕉美人,她此刻木然举刀,高高抬起,对准了贾瞒,她的馒头的,心脏。 第三百五十六章此生多谢 傅问渔用了她最大的力量疯狂奔跑,她第一次恨这个山庄为什么要修这么大,贾瞒为什么要建这样一座世外桃源,为什么不能住在自己那里,为什么要回来陪蕉美人喂什么锦鲤? 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发现有问题,恨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追去抓住萧凤来,恨为什么自己不够聪明机敏,她恨一切,恨得眼泪都开始流,恨得咬着的嘴唇都破皮。 “不要!”她在湖面,看着湖那边,蕉美人单薄嬴弱的身子举起长刀对着贾瞒心脏,一刀将下,贾瞒魂归。 方景城顺手折枝,运气如箭,“铛”的一声,打落了蕉美人手中长刀,连退数步,倒在地上。 傅问渔狂奔过去,未来得及提起的裙摆沾了带着荷香的湖水,惊了满湖蕉美人精心精着的锦鲤,她抱着贾瞒,看着她身上的无数透亮的刀孔,哭得声泪俱下,拼命地想按住那些冒血的地方,拼了命地想让贾瞒活下来。 我难得有几个朋友,贾瞒,你不要死啊。tqR1 “傅小姐……” “对不起……”傅问渔泣不成声,“小开,小开啊……”她找着小开,可是她也知道,别说是小开,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回贾瞒,救不回了。 “听我说傅小姐……不怨……不怨她,也不怨……你……” “贾瞒,贾瞒啊,是我没有做好,是我,我应该早些发现的,是我害了你。”傅问渔泪水纵流,顺着鼻梁,顺着脸庞,如断了线的珠粒一般滴进贾瞒的血里。 贾瞒说不出话来,只艰难地移着目光望着跌坐一旁的蕉美人,她好似承受着无比可怕的痛苦一般,在地上抱着头来回翻滚,沈清让伸指准备让她清醒过来。 “不要……”贾瞒微弱的声音说道,不要让她醒过来,不要让她发现是她杀了我,她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事实? 可是有一种力量,是可以突破禁锢,突破屏障,突破离心蛊的,也许是那控蛊之人心太急,这蛊还未养好她便要行恶事,也许那个人力量太弱,无法控制太强大的精神。 傅问渔来到这里的时候,莫名头疼,好像有个人,在她脑海里搅动,要搅乱她全部的记忆,要洗走她所有的东西,将自己的大脑变成一片空白,就如同蕉美人一般。 但傅问渔不是蕉美人,她的精神世界不比常人,作为普通人,她意志坚定远超常人,作为天之异人,她的精神世界是一片神墓之地,一座葬着历代异人的神墓之地,那不是普通人可以控制得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知道傅问渔来这里的时候,开始有这种感受,她能强势相挡,反抗,不受控制,然后她将那双想搅乱她大脑的手驱赶出去时,蕉美人也清醒了过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那双比之普通人细小得太多的手,全是鲜血,身上有衣裙早就已经拧出鲜血来,还有旁边的那把刀,寒光早就被鲜血覆盖,她望着旁边的贾瞒,从迷茫的神色渐渐转为绝望。 “馒头……”她爬过来,捧着贾瞒的脸,长长的头发散开,沾了满头的血,“你怎么了,馒头?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恶人来庄上……抢银,好在你无事。”贾瞒带着真切的笑容,想让蕉美人相信这番漏洞百出的谎话。 “不是的,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是我,馒头,我记得的。你的印章在我这里,我知道。”蕉美人小小的脸上簌簌垂泪,带血的小手取下耳垂上两颗精致的耳珠,捧到贾瞒面前:“我记得它们在我这里,你说不管赚多少钱,成多大商,都是为了我,所以你一直放在我这里的,我知道在哪里,我知道。” “记得啊,那……可怎么办……”贾瞒淌着泪,你全都记得,岂不是会很痛苦?我命不久矣,要把你托付给谁才能放心? 她吸气的力量越来越弱,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霍霍着漏风一般,抬起手想碰一碰蕉美人的脸,却在半空中猛地坠落。 头一偏,贾瞒微睁着双眼,离去时带着无尽的遗憾。 蕉美人接住她那只垂下去的手,久久地握在掌间,像不会哭也不会动了一般。 “傅小姐。”她擦擦脸上的泪,却抹开了大团的血,在她小得可怜的脸上看着,分外凄艳。 傅问渔说不出话,只直直地看着她,最残忍的之处在于,你眼看着杀人凶手在眼前,你却知道不是她,最最残忍之处在,她自己亲手杀了最爱的人,尸体就摆在她眼前,而她要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傅问渔不可能怨怪蕉美人,她是最无辜的人,从头到尾被利用而已,她只是难过得像要撕裂心脏一般。 “这是天下贾姓商户印章,凭此印章,可号令天下所有贾商,我送给你吧,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她小小软软地捧着两枚精致小巧的耳珠,端端正正地放进傅问渔手里,“馒头也会想送给你的。” 傅问渔却觉得两枚耳珠有万斤重,压在掌心里都要抬不起来,贾瞒所有商户意味着什么,以为天下第一商,意味着天下第一富,意味着,商户里大半个江山,她如何敢轻易接下? “蕉姑娘,贾瞒肯定希望你活下来的,蕉姑娘,总要活着才有希望啊,你不想报仇吗,我帮你好不好?”傅问渔在胡言乱语,抓着蕉美人的手哭得连呼吸都接上来。 不要死啊,蕉姑娘,按着贾瞒的意愿活下去啊,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我总是与她在一起,十多年了,没了她,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的。”蕉美人笑笑,一双眼睛承着浅浅泪光。 她不是傅问渔,她没有傅问渔坚强,没有失去一个人也能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想去找谁报仇的刚强,她只是如她的这副身子一副柔弱,她习惯了躲在贾瞒身后。 对,她不够强,所以用死来结束这一切,不用活着面对所有的苦难与阴谋。 当年一饭之恩,我得你十数年关照,此生多谢,来生,让我照顾你吧,馒头。 傅问渔坐在这里,哭干了眼泪,看着贾瞒与蕉美人两人相依偎,有阵风吹过,吹动了这湖心小筑里垂落的白纱,如早早就备下的缟素,为她们守灵。 “问渔。”方景城轻轻抱住她,她却是怕寒一般,整个人缩进他胸膛,努力地汲取着温暖。 “方景城,我们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在一起,一定不要分开,如果有一天我要杀你,请你杀了我,不要让我承受这种痛苦,一定要记得。”傅问渔抓着方景城胸前的衣服,也不管这要求有多荒唐,多自私,她只是怕,如果有一天,她变得跟蕉美人一样,怎么办?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不会的。”方景城抱起她,离开了这个满地是血的山庄。 “我知道下蛊的人是谁。” “好,我们把她抓出来,为贾瞒和焦美人报仇。” 贾瞒和蕉美人丧事办得很低调,沈清让看了很多地方,找了一个极好的位置将她们二人合葬在一处,只立了简单的碑文,想来她们,也不在乎那些死后的噱头。 而傅问渔大病了一场,高烧数日不退,躺在床上几日难以咽食,小开想了无数的方子,也拿她的病没办法,大家都清楚,傅问渔虽然与贾瞒认识的时间不长,却是把她当作挚友一般,她欣赏贾瞒的气魄和从容,也欣赏贾瞒为了蕉美人舍得一切的深情。 可这深情,却被人残忍利用,断送性命。 依傅问渔的性格肯定是要报仇的,那般看重的朋友,被人害成这番模样,傅问渔如此能不恨?但她现在病成这样,怕是连恨都是模糊的。 “问渔姐姐,问渔姐姐?”小开趁方景城出去洗把脸的时候,轻轻叫着傅问渔的名字,这些天傅问渔一直在作恶梦一般,经常在梦里叫着什么,却又听不真切,小开担心这样下去,问渔姐姐早晚要出大麻烦。 唯独沈清让数次沉默,他望着傅问渔时常叹气,千洄有一次问他:“你不救傅小姐吗?再这样下去,到后面就很难办了,毕竟她是天之异人。” “你把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只是在诱敌而已。”沈清让苦笑一声,他何尝不想直接叫醒傅问渔,但她不会愿意的,为了一个贾瞒,她就可以以身涉险,谁敢说她是薄情人? 傅问渔的眼前一片雪樱花安然飘舞的地方,那些前任异人的墓静静伫立于此,只是他们的棺都已经合上,而自己的是开着的,可以看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躺在棺材里面,那些飘落下来落在棺中的樱花还未触及自己,便已化为虚无,好像天地间,任何事物都不可以亵渎这个永死的异人躯壳。 有时候她会感觉疼痛,大脑像是在被拉扯着一般,她并未反抗,由着那疼痛袭击自己,尚还能忍得住,就且由着她,甚至让着她,看看她有几分本事,伤得了自己这个天之异人的精神世界。 这一切,别人都不知道,旁人看见的傅问渔是躺在床上的这个病人。 后来几日,她病得越发严重,经常莫名昏迷,方景城守在她床边一日不离。 直到有一天,萧凤来召他进宫。 第三百五十七章进宫许久 方景城知道这么多天过去,萧凤来是早晚会召他的,躲也躲不掉,而且傅问渔也不会希望他躲,于是交代了小开他们要照顾好傅问渔,自己一个人进了宫去。 凤仪宫里的模样与之前半分未改,萧凤来似乎等了方景城很久,坐在庭外的琉璃池旁边,露着一截光洁的小腿,泡着一双雪白的足在里面,不时扬起一些水花,见到方景城走进来,她歪头一笑:“为什么贾瞒死了?” 方景城神色莫测,抬头看她:“不是你杀的吗?” “笑话,我要杀贾瞒,犯得着用这么麻烦的方法?”萧凤来呵呵一声冷笑,比着她重新涂好豆蔻的手指照在阳光下细细看着光泽,语调慵懒沙哑,丝毫不将贾瞒放在眼中的样子,她看中贾瞒的,只是她的银子而已,而关于她的死活,与她萧凤来有何干系? “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想知道贾瞒的印章是不是你拿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方景城坦然看着她,眼中的意味不明。 “不是的话便好说,是的话……你一个丰国质子拿着我祈国首商的银子,似乎不太合适?”萧凤来媚眼一挑,眼波轻横地望着方景城。 “你如何证明,那什么印章在我手中?” “因为当时只有你在场,贾瞒所有的银子都是为那个蕉美人赚的,连蕉美人也死了,只能是你了。”萧凤来腰肢微转:“不过,也许是给傅问渔,我觉得贾瞒相信傅问渔比相信你多一些。” “有区别吗?”方景城似是站累了,也不问萧凤来是否答应,自己寻了个把椅子坐下,靠在椅靠上问她:“我们给蕉美人解离心蛊那日,你来过。” “你说什么?” “你来过。” “荒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得像你们报备?”萧凤来觉得方景城在胡言乱语,并不放在心上,而她又过份高傲,傲到不肯为自己讲一句辩解的话。 这让方景城觉得有些心累,他只想点把宫里的事办完,然后就可以回家去照顾傅问渔了。 “不管是不是荒唐,那日很多人看见了,你一身红衣,腰带铃铛,闯进了我家中,伤了沈清让,还差点伤了问渔与蕉姑娘。”方景城平铺直核着当晚的情景,像是怕萧凤来听不明白一样,将许多细节都加以刻画。 萧凤来听到那团黑气的时候方才觉得事情严重,冷色看着方景城:“你说的是真的?” “去没去过我府上的人是你,你怎好问我,是不是真的?”方景城轻笑,觉得她这问题有趣极了。 萧凤来摆了摆宽大的红色裙裾,调笑一般地看着方景城:“也如我这般好看?” “是的,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红唇,一样的面孔,如你这般好看。” “我知道了。”终于萧凤来不再笑,脸上有些愤怒之色。 “那就好,我还有事,先告退了。”方景城点点头,步子大跨地离去。 萧凤来在凤仪宫里安静地坐了会儿,莫名大笑起来,又开始在半空中踢着雪白的双足,铃铛疯狂作响,她笑声欢畅,笑得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笑了很久,笑得这皇宫上方飘着的尽是她的声音,她笑得够了,才轻轻一笑:“主上可说得真没错,愚蠢的凡人。” 她轻声说罢,望着红色的凤仪宫天花板许久,像是仔细研究上面的图纹一般,看得了久了,她眼睛都有些发涩,发痛,然后掀起一边唇角嘲讽一笑,懒懒打开了身子倚在台阶上,晃着脚上的铃铛。 夜深时分,方景城还没有回来,他从凤仪宫里出来,被温琅又拦下,温琅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贾瞒死了,她临死之前是不是将所有的生意都托付给了傅问渔? 方景城心中累极,温琅要到何时才能看到事情的本质?这是贾瞒银子的事情吗? 所以他只说:“她还病着,我要赶回去,你这些问题,等她醒了自会告诉你。” “你与她到底做了什么?”温琅叫住他,“如果是对付那个面具人,朕从一开始就是有份的,你们没道理撇下朕!” 方景城听他一口一个朕自称得十分顺口,觉得有些荒唐,便拱手行礼:“贾瞒死在蕉美人手中,蕉美人为离心蛊所控,控蛊之人,看上去很是萧太后,贾瞒的银子,不在我手中,如此,皇上可满意了?” 那银子的事是万万不能承认的,贾瞒一番好心将所有的商户财富都给了傅问渔,那是纯粹出自于对朋友的信赖,若是让让温琅或萧凤来得知,引来的就是杀身之祸! 而且他们需要继续借用流七月的各种手段,将这银子洗回丰国,就更不能承认这件事了,哪怕他们已经认定了,也要死咬牙关! “你!”温琅刚欲发怒,又听得萧凤来的名字,“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是萧凤来为了得到贾瞒的银子,所以用离心蛊控制了蕉美人,意图逼贾瞒交出银子?” “本王怎么觉得很像是皇上你缺银子缺得厉害,所以派人假冒了萧太后去抢贾瞒的钱,然后发嫁祸给萧太后,让我们为了报仇跟萧皇后斗得你死我活,皇上你坐收渔利呢?”既然温琅能想出那样的原由来,方景城也能想出这样的,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争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呢?尤其乱猜,寻找凶手不是现在更重要的事吗? “方景城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温琅闷声低喝。 “那皇上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方景城抬眼盯着他,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傅问渔现在还躺在家中,对我而言,贾瞒的银子跟她比起来,什么都算不得,你却要把我拘在这里问这么多毫无意义的问题,温琅,你一直都这么想要贾瞒的银子,我怀疑你有错吗?” “我怎么可能伤害傅问渔!” “不想伤害她就好好在那把椅子上坐着!”方景城手指一抬,指向那把龙椅,气势一下子全部冲了来,几乎要将身着龙袍的温琅击退,“其他的事,我们会处理!” 耽误了太久的时候,方景城出宫时走得特别的快。 温琅未想到方景城会直接在这金殿上如此大声呵斥,他虽有些孤傲,但该有礼数从来不少,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傅问渔真的出了什么事? 而在他的桌上,放着一封不知道是谁传来的秘信,他望着这封信久久出神,秘信上写着,贾瞒所有的银子,都在傅问渔那里。 就在方景城刚刚出宫的时候,萧凤来的那道旨意也到了, 傅问渔的床前向来是不离人的,不是小开就是方景城守着,若是他们两个都有事,还有沈清让花璇他们,他们从不让傅问渔一个人待在此处,没有人放心她一个人。 但今天很奇怪,今天方景城进了宫,傅问渔的床前也没有人,她一个人睡在这里,高烧不退,全身冷汗,像是在做什么恶梦一般,又不能从梦中醒过来。 “傅问渔?”有人轻轻唤她的名字。 “傅问渔。” “傅问渔!” 这个人拿出来一个缠枝花纹银香毬,银香毬四周腾着无数的黑气,像是里面薰了一把品质低劣的香烛,其中一道黑色的雾气腾出来,缭绕在她脸上,再缓缓聚集在她额头上,慢慢地想进入她的神识,她的大脑一般。 但是很让人沮丧,傅问渔的额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保护着似的,这团黑气怎么也渗不进去,黑气的主人便只好另想办法,比如她的心脏,可惜她忘了,傅问渔的心脏被沈清让下过血咒,那是连末族拘魂阵法都无法伤害到的地方,何况她这团小小的黑气。 她试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将更多的离心蛊送进傅问渔的身体,不进入她的血体,便不能与她血脉相融,不能控制她的精神,不能得到贾瞒的印章。 不能得到贾瞒的印章,要怎么向主上交代?岂不是真的要死在这一次了? 于是耐下性子,一点一滴地控制着那些黑色的雾气,妄图一丝一缕地钻进傅问渔的身体,毕竟这离心蛊里也装着异人的血,本就是同一样东西,应该更容易做到才是。 傅问渔在那座雪樱飞舞的墓地里感受着有人想要闯进这个地方,真是天真啊,这样的地方,岂是普通的办法进得来的?之前在贾瞒湖心小筑之所以有片刻的痛苦,是因为当时她心绪大乱,精神几乎崩溃,才使她有了可趁之机,如今只在这里守株待兔,她却看不出是个陷阱,要如何形容她的愚蠢? 可就是这样愚蠢的人,害死了贾瞒。 “我若是你,就直接把我给杀了。”等了半天,傅问渔一直都未能等到破壁而来,只她自己醒过来。 她睁开闭了好些天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现在不杀我,你就再也杀不了我了。”tqR1 “你知道我会来这里?” “当然了,不控制我,怎么得到贾瞒的印章,怎么得到她的银子,怎么跟你的主上交代?” “你真是聪明得让人讨厌。” “是你蠢得可爱。” “你做了什么?” “肖颜开,大家都知道是你,你还扮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是自作聪明,蠢得可爱吗?” 第三百五十八章早知是你 那天,她与沈清让在屋子里专心地解着萧凤来身上的离心蛊,所以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肖颜开来过,她哭得好生凄惨,牢牢地抱着小开,像是心疼他一般,牢牢地抓紧着小开的手,像是紧张他一般,一口一个小开我会保护你的,我不让你萧凤来那个疯子伤害你的。 萧凤来何时要伤害小开了? 如此欲盖弥彰的手法,大概也只有肖颜开用得出来。 然后她被众人羞辱离开,方景城还劝过小开不要为难,你姐姐的事,与你无关。 再接着,萧凤来一身火红的衣服来了,不管不顾,直奔自己与蕉美人,沈清让还拼着空虚的身子硬接萧凤来一掌,萧凤来手中甩出一团黑气直攻蕉美人,傅问渔抱着蕉美人堪堪躲开,那团黑气骤然不见。 看着多逼真啊,多像是肖颜开先前与萧凤来大打了一场,还受了伤带着血,只为保护小开,然后果如她所说的,萧凤来来了,红衣摇曳,足铃响亮,向所有人展露着她要重新控制蕉美人的野心。 第二天,蕉美人大好模样,说要回去喂锦鲤,央着贾瞒带她回山庄。 第二天下午不到,贾瞒死在蕉美人手中,蕉美人清醒,自尽在贾瞒身边,死前将贾商印章交给了自己。 第三天,傅问渔一病不起。 第四天,第五天,依然高烧不退。 第六天,方景城进宫。 这一天的晚上,傅问渔的床前没有人,肖颜开终于等到了机会,潜了进来。 如果不是傅问渔太过强悍,无人可伤她的大脑,肖颜开是不用来的,怪只怪,她自己本事不足,能力不够,而傅问渔又太过强大。 那天晚上的萧凤来是肖颜开所扮,她扮得了严叶整整五年的时间不被看穿,就扮得了萧凤来整整片刻,不被人发现,易容之术,或许是肖颜开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她的目的很简单,嫁祸给萧凤来,谁让她之前,在萧凤来那里受了一耳光?谁让她想与萧凤来联手,但萧凤来根本看不上她?她便要报复,一边完成主上的任务,一边报复萧凤来,有什么样的报复,比得过让傅问渔的仇恨全部涌向萧凤来呢? 那天真正的离心蛊,也不是她射出来的那团黑气,而是……小开。 她紧握着小开的手,紧紧抱着小开,是将离心蛊放在了小开的指甲缝里,等到自己与蕉美人受创之时,小开这双手第一个碰触的人便是自己跟蕉美人,离心蛊便在那时进入自己与蕉美人体内。 “你就算是全部知道,又能怎么样?”肖颜开冷笑了一声,声音听着让人莫名想作呕,“还不是没能救下贾瞒?” “对啊,我万万想不到,你最后连小开都利用,是我看错了你。”傅问渔叹笑一声,原本以为,肖颜开至少还对小开抱有几分关爱,几分真心,没成想,她到最后连小开也未放过。 肖颜开像是被她这句话激怒,狠色盯着傅问渔:“离心蛊由下蛊之人控制,我不会让其伤到小开!” “可你依然利用了他,你利用他对你的温柔,对你的亲情,你知道所有人都会防备你,唯独他不会,所以你才选择了他,你的那些紧紧拥抱,那些抓紧双手,都是假的,只是为了你自己的阴谋而已。”傅问渔淡淡说道,到了此时,她已经对肖颜开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了,不管她是不是小开的姐姐,自己都不会放过她。 如果因为她与小开有着血脉亲情就要放过,傅问渔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贾瞒和蕉美人?如何对得起他们对自己的一片心意? “我没有!”肖颜开大叫一声,像是被人捉住了痛处:“我没有骗小开,我是真的对他好,不像你,假仁假义,诓得他对你的一片真心!” 傅问渔不想与她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她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好了,她若是还要觉得世间就她一人伟大,一人有理,只当傅问渔从来不识得伟大与有理两个词。tqR1 傅问渔今日,只是要把所有的真个都说破罢了:“第二天蕉美人状若无事,小开替她行针也很正常,是因为那时你已经控制了她,你没什么本事,一向爱拾人牙慧,之前在末族拾我的,现在在这里学萧凤来的,你让蕉美人按着之前的性子与大家相处,这是你给她的指令,也让她对金针做出故意的反应,只是你漏了一碗小米粥。” “对,我漏算了你。”肖颜开反而好似不急了起来,“我该早些对你动手,让你早受我控制!” “是的,你漏算了我,因为你没想到,我最后会识破你的计谋。”肖颜开说得好大言不惭,好似早先对傅问渔动手,便真的能控制傅问渔一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对你动手吗?”肖颜开怪异一笑。 “因为你不敢,你害怕你的主上责怪你,你只是留了一条后路给自己,没想到却是死路。”傅问渔嘲笑道。 “你也不过是仗着别人。”肖颜开轻蔑地看着傅问渔。 她能不要脸到这般地步,傅问渔已不想再教她什么是廉耻之物了。 “你以为你可以像控制蕉美人一般轻易的操纵我,所以一到湖心小筑,你未得到贾瞒的印章知道无法向你的主上交代,便立刻对我动手,你想保住这条退路。”傅问渔望着她,摇笑了笑。 “但你没想到,天之异人的精神世界不是那般好轻易动摇的。更何况,萧凤来将这离心蛊在蕉美人体内养了数月才真的动手,而你呢,短短一天不到就要急着争功。再者说,你哪里有萧凤来手段,想要操控别人的精神,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精神世界必然足够强大,否则易遭反噬,你连蕉美人那样一个病人都控制不了,还想控制我,不自量力,必自吞苦果。” 傅问渔缓缓说出全部的真相,说出这个可笑之人的拙劣手段,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害死了贾瞒。 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傅问渔,无论如何都料不到,她会利用小开。 傅问渔算到了所有的地方,只是放过了最不可思议的人,所以她跟贾瞒说,是她错,是她做得不够好,是她不该大意,她怎么能期望,肖颜开会把地小开的善意,保留到最后? “那又如何,我左右是死,我控制不了你,也得罪了萧凤来和主上,我便杀了你,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便也得到洗刷!傅问渔,你错在不该勾引阿城,不该抢去小开,那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你不该剥夺!” 她说着,扬起了手中的弓箭。 第三百五十九章又当又立 面具人总说,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他将天下人都看成是蠢货,是他太过狂妄。 萧凤来也说,愚蠢的凡人啊,她只是说肖颜开,她半点也没有骂错。 傅问渔看着肖颜开举起的弓箭,她认得那把箭,是四勾箭,是方景城为在战场上杀敌所研制的,箭头四棱,棱上带勾,若是射入人血肉,便再难活下来。 肖颜开曾经为方景城挡过这样一箭,她假死在当年,方景城为此性情大变整整五年。傅问渔中过这样一箭,险些身死,沈清让在那时给她种下了血咒。 她拉满了弓弦,对准了傅问渔,箭头上闪着凛凛冷光,应着她眼中的泪水,她总是爱哭,柔弱无辜的模样,大部分男人都爱她这样的女人,多么娇弱可人的女子,那眼泪像是要流到他们心底里似的,只想替她擦擦泪,左一声我不怨你,右一声我会爱你。 她以前对着方景城的时候也爱哭,早先年前方景城也心疼她,这几年,方景城已是看都不想看。 这一切都是因为傅问渔,她便觉得,是傅问渔欠了她的,明明她付出那么多,辛苦那么多,一切都是为了阿城与小开,傅问渔有什么资格将这一切都抢走? 她恨得莫名其妙,不细想自己的过错,只怨天怨地怨傅问渔,将满腔的怨都灌注在这利箭之上,今日傅问渔必死,就算自己也逃不掉,她也觉得自己赚了,洗得尽这几年受的委屈,去掉了她加诸自己的万般羞辱。 “你真的以为,你杀得了我?”傅问渔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如何能有这么蠢的人?tqR1 是,她这屋子里看着没有一个人,可是这么明显的圈套,她原都不作指望肖颜开会上当,她竟然真的来了? 来了便罢,看着自己安然无事,不想着立即退走,再求活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杀了自己。 这等脑子,大概真的是被仇恨蒙住了眼睛,才能拥有的。 “我在蛛网受训的时候,要挑一样兵器,我挑了这弓箭,因为我知道,这四勾箭是阿城所研制的,这样我便离他近一些,我苦练武功,杀了无数的人,一步步爬起来,我终于坐到了舍骨堂堂主,我便能时时地陪着他,我付出那么多努力和汗水,一次次从死亡里爬出来,才靠近他得到他,而你呢,不过是仗着自己天之异人的身份,便能轻松将这一切夺走,傅问渔,你说,要有多宽宏的胸襟,我才能不恨你?” 她说得一本正经,傅问渔便连反驳都不想。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叛阿城,为什么要听令于那个变态一样的主上吗?” “知道。” “你知道?” “每年夏末秋初,小开都会犯病,病因没有人知道,以往一直是你照料他,他便好转。你假死的那五年,化名严叶,又以严叶身份照顾他。后来去末族一年,小开重病你去医馆看他,他又好转,去年在商洛,你派了一个大夫去给小开诊脉,小开就好了。今年,你给小开送来了一些你亲手做的点心。”傅问渔笑了一声,“点心里有解药,每一年,都是你送的解药。小开也不是得病,而是中毒,你那位主上,应该就是利用小开控制你,让你听令于他,为他办事。” “你都知道,你还要这样对我!”肖颜开尖叫了一声,喉咙都撕裂,握着弓箭的手抖了一下,泪水顺着她脸颊快要在地上汇成小溪,她愤怒又痛恨地盯着傅问渔——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不愿意一直陪着阿城和小开吗?你以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吗?我也是逼不得已啊!我是为了小开,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让我潜入蛛网接近阿城,让我假死,让我做一个叛徒,让我被他们恨,我都愿意啊,他是我小弟,我唯一的弟弟,我不照顾他,谁来照顾?” “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们,我若是有得选,我不会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我除了听他的命令来保全小开之外,我还能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更不可能反抗他,难道你让我看着小开去死吗?” “可是傅问渔,你为什么要连小开都抢走?” “你知不知道,那年我们父母双亡,他那么小,跟着我受了那么多的苦,我能得一碗饭便能向人磕头三天,我只有这一个亲人,我有什么不能为他做的?主上找到的时候,问我想不想活命,想不想让小开活命,我当然想,起初只为讨口饭吃,我就答应了他,后来他给小开下了毒,我再不能反抗他,小开一身医术是我叫他学的,我想,总有一日小开能医得了自己吧?能解了那毒的吧?到那个时候,我就脱离主上控制了吧?可是不能啊,这么多年过去,依然不能啊,傅问渔,换作是你,难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么些年,我一直瞒着他,怕他知道了难过,怕他不肯再让我继续这样活着,怕他干脆一死免得我受苦,我瞒得好辛苦,真的好辛苦,他因为你打我骂我,赶我走,他恨我怨我,我都不怪他,他什么错都没有,错在你而已,傅问渔,错的是你!你不该这么贪心,不该的。” 傅问渔许久不说话,她望着肖颜开有些崩溃的神色,说不清这人,她到底是可怜还是可恨,她给小开送来点心的时候,傅问渔便留了心,每年这个时候,肖颜开都会出现,不管是以何身份。 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肖颜开这个人,便是一万个让人讨厌,一万个让人想杀了她,可是她对小开,却是真的极好的,足以算是一个称职的姐姐。知道肖颜开每年都是在为小开解毒的时候,她便也就知道了,肖颜开一直说着的那些无奈和不得已到底是什么。 她哭过,闹过,喊过,想让人听一听,她心里的无可奈何,却没有人对她理会过,她不止恨,她更多的是不甘心,于是流泪,于是愤怒,想让人原谅与关注,但,终究是用错了方法啊。 为什么要对贾瞒和蕉美人动手呢? 如果不是因为贾瞒的事,傅问渔或许都会放过她,看在小开的份上,不让小开伤心为难,傅问渔可以一次次放低底线,只要肖颜开自己想得明白,傅问渔可以因为小开的原因,对她万般容忍,真的可以,哪怕傅问渔是睚眦必报的人,也可以放过肖颜开的。 但是,贾瞒何辜?蕉美人何辜? 就连萧凤来都不曾对贾瞒他们生过杀念,肖颜开她怎么敢! 自己受了苦,便可以祸害他人吗?! 自己得了不公,便可以让无辜的人为之殉葬吗?! 自己的命运不幸,便可以毁灭他人同样珍贵的生命吗?! 傅问渔再也无法做出退让,也不可能退让,便是小开会难过,会伤心,傅问渔也不会再次放过肖颜开! “傅问渔,我们都死了,小开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她手指一松,射出了四勾箭。 一把长枪穿透她后背。 一把匕首破开她心脏。 傅问渔安稳地被沈清让拉到一旁,如所料那般安然无恙。 意料之中,该是有那把四勾箭穿管墙壁的声音,却没有听到。 傅问渔想转身看,计划之中,肖颜开应该被方景城,又或者花璇,或者毕苟,或者杜畏,或者都好,杀掉了她就很好。 沈清让猛地一把拉回傅问渔,惊恐的目光死死定着她:“别回头。” 傅问渔不解,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是,大家闲闲散散安排一番,趁着方景城进了宫,肖颜开以为这里没有人,便会前来对自己动手,大家隐藏在各处,听肖颜开说一说她的苦,傅问渔讲一讲她的孽,该说破的真相不该一直被埋没,那是对贾瞒的不公。 然后将肖颜开杀了,免得她再让人生嫌。 对了,在那之前,还要把小开叫走,千洄说她腿有点问题,疼得厉害,小神棍请小神医过去看一看,又说街上有个药庄,有个不错的方子,但那大夫是个死板得要命的人,万不肯让千洄把方子拿走,只好央着小开一起去医馆看看方子是否靠得住,一去该是好几个时辰。 等他回来的时候呢,肖颜开的尸体会被搬走,这里的血会被清理干净,大家会状若无事,然后在将来,慢慢地把真相告诉小开,是的小开,你的问渔姐姐设计杀了你亲姐姐,你怪不怪?你若是怪,问渔姐姐也不怨你。 那么,明明都已经这样安排很好了,现在自己也依着计划被沈清让轻松救下,避开了肖颜开的四勾箭,平平安安,只等着肖颜开断气就好,为什么沈清让的眼神,这样悲伤,这样惊恐,要拉着自己,不要回头。 熟悉又刺鼻的腥味漫过傅问渔鼻端,应是肖颜开弥漫出来的错吧? 浓稠又腻人的血迹爬过傅问渔脚下,应是肖颜开流出来的没错吧? 不该有错,不能有错,傅问渔这样认真的计算着,怎么可能出错? 今日该为贾瞒报仇,一切有个了结,再也不要拉扯不休。 “姐,我医遍天下人,医不了你,不如,我们一起重新来过吧?” 第三百六十章我的弟弟 院子里种满了花与草,在晚风轻扬里散发着迷人的清香,傅问渔爱种这些花草,去到哪里都种着,小开也喜欢,帮着她松土撒种,施肥下苗,除草捉虫。春天的时候看它们慢慢破土而出,生出柔嫩的幼芽,夏天的时候,他择一朵花,别在傅问渔发间,眼帘一弯,清澈纯粹的眼里盛放着比夏花还要繁盛的笑意,秋天的时候,收几把花种,待得来年与她再种下,冬天的时候,他在花圃里堆个雪人,躲在后面却露出了一方小小的衣角。 傅问渔眼中迷茫了片刻,刚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所以抬眼看着沈清让,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解一般。 沈清让的双手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死死抓着傅问渔手臂,有些失血的嘴唇紧咬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让她转身,不让她回头,那身后,是地狱,是苦海,上不了岸。 “小弟——”肖颜开一声凄厉的呼喊。 傅问渔如遭雷击,全身一颤,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慢慢推开沈清让的手,就算身后,是地狱,是苦海,她也要看一看,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 两道血蜿蜒在一起,骨肉亲情的血脉相融,一道是肖颜开的,并无过错,一道是肖小开的,万万不该。 一把长枪穿透了肖颜开后背,在她胸前露出带血的枪尖来,那是方景城,她的阿城。 一把匕首划破了肖颜开心脏,在她后背染出了大朵的血花,那是肖小开,她的小弟。 这没关系,她死在她最看重的两个人手下,没有任何关系,反正是死而已,傅问渔不在乎谁杀了她。 她只是不明白,那支原本错过自己射透墙壁的四勾箭,为什么会定定穿透小开的胸膛,真的是穿透啊,箭头都从他后背里穿了出来,贯穿了他整个心脏,红色的血沿着箭身滴滴汇在箭头上,另说四勾箭了,便是再普通的箭,这样穿过一个人的身体,那也是必死的吧? “小开……”傅问渔有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怎么是这样的?那个握着匕首划破了肖颜开的人怎么是小开? 那个被四勾箭所伤的人,怎么是小开? “问渔姐姐。” “小开啊……” “问渔姐姐,对不起,因为我,我姐她才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才伤害了你,都是因为我,你别怪我。” “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怪你,你告诉我,你的药在哪里,我救你啊,你快告诉我。” “问渔姐姐,外面那株花其实是月季,不是玫瑰,我找不到玫瑰的种子了。” “我知道,小傻子,我认识的,不过没关系,你先说你的药在哪里啊,好不好?”tqR1 “问渔姐姐,你可不可以叫我弟弟啊?” “弟弟,弟弟你别说话,问渔姐姐帮你去找大夫,求你别再说话了,求求你……” “姐,你看到了吗?我不止有你一个姐姐,还有她,我不能让伤害她。” 肖颜开身上两处必死之伤,鲜血眨眼就湿了她全部的衣服,红透了,她不敢置信一般地看着小开,手中的弓掉落,捧起小开的脸,努力想笑得温柔好看,却掩不住要喷薄而出的痛苦和不解,于是在她脸上便是扭曲的神色:“小弟啊,我是你姐姐,你怎么能杀我呢?” “正因为你是我姐姐,我不能再让你这样错下去了,为了我,你已经付出得足够多了,就到这里为止吧,我欠你的恩情,下辈子来报,姐,我们下辈子好好的。” “小弟,你是怕我杀了傅问渔,才要杀我的吗?为什么呢?她配让你这样做吗?” 小开不说话,她配的,姐,她值得我这样做的,那么好的问渔姐姐,你为什么要是她的敌人呢?她没想过要对你如何,你却一直要杀她,姐,真正让我痛苦的人,是你啊。 可是你始终不明白,不过,没关系了,一切都结束了。 小开松开紧握着的匕首,踉跄着退了两步。 他弯弯眼睛笑,眼神可真纯粹,干净得如块琉璃,这天下再也找不到一双像他这样清澈的眼睛了。 他弯弯唇角笑,笑得可真好看,带着解脱的释然,所有人都喜欢他,保护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愿着他啊,永远这样澄澈善良,可是啊,世事总是让人不如意。 傅问渔扑过去接住他倒的身子,那时候又害羞又内向的小男孩,他长得像个大人模样,有了稍见宽厚的肩膀,还有了可以依靠的胸膛,他陪着自己,上天入地也在所不惜,只要陪着自己。 他说啊:不该用问渔姐姐的命,来换回姐姐,他说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问渔姐姐。 可是他的力量那样小,他的身形那样孱弱,脸色也时常带着苍白病态,他哪里挡得住这世间滔天的恶意?他只是无所畏惧,宁死不退。 傅问渔从未如此绝望过,从未如此心痛过,哪怕当年,方景城不信她的时候,也尚还能承受得住,哪怕贾瞒死的时候,她只是痛苦不堪,可是此刻,她多绝望啊,那些如巨浪一般袭来的阵痛,像是快要把她吞噬掉一般,全身上下都疼,连呼吸都疼得胸口抽搐。 “小开,我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可以救你,我求你告诉我,不要死好不好,小开别离开我。”她抱着小开的身子一声声哭问,小开,你是小神医啊,你救过我那么多次,这一次让我救你,我该怎么做,你教我好不好? 那边的肖颜开大概是再也支撑不起身子,双膝跪落在地,跪在地上分不清是谁的血水里,痴痴地望着小开,她依然不解,为什么小开要杀她?为什么为了傅问渔去死?真的这么痛苦吗,真的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活得这么痛苦,所以连活下去都不愿了吗? 她微微侧头,看着方景城:“阿城,为什么偏偏是你们两个?” 她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才来找傅问渔,大不了一起死,她此生得解脱,也是明明等到了阿城已进宫的消息,才做了准备来这里,她甚至给温琅写了一封密信,以温琅的为人必然会留下方景城,问一问贾瞒的银子是不是真的在傅问渔这里,再拖一些时间。 你看,她多爱方景城啊,她甚至不舍得说,银子是在阿城身上,是在傅问渔身上。 那么日后,温琅和萧凤来也只会找傅问渔纠缠不休,而不会找阿城,她这么爱他,处处为他着想,他为什么还要杀自己? 哪里不够好吗?是不是没能陪他时间再长一些,是不是真的那五年里自己藏在他身边,却没有告诉他,所以他生气?是不是只要自己再为他多付出一些,多努力一些,比如让他带着贾瞒的银子远离祈国,回丰国继续做王爷,就可以回到他身边? 好多次了,他要杀自己好多次了,可是自己都不怨他,大概是误会了自己,大概是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苦心,只要等时机到了,告诉他真相,他应该会原谅自己才对,到那时候,傅问渔算得了什么呢? 到那时候,她依然可以着一身桃色长裙,陪着阿城看尽十里桃林繁华开遍如海,可以陪在小开身边,让他永远无忧,到那时候,一切都好了。 直到今日,这把长枪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她才不得不信,真的回不到他身边了,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方景城越过她的身体,根本不去多看肖颜开一眼,他只是走到小开的身边,过着自己的内力给他,替他续一续命,让他留得久一些,摸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男孩,他以前多倔,倔得跟块石头似的,怎么捂也捂不热,时时怕自己,时时离自己。 从前恨自己害死他亲姐姐,后来恨自己负了她问渔姐姐,在那个在漫天大雨的夜里,他无畏无惧,对着自己嘶吼着“我不会让你伤害问渔姐姐的!”,这个小男子汉,他心中该有多少苦,苦得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放过他自己? 小开看着他,看这个高大又勇敢的男人,他应该是能守护问渔姐姐到永远吧? “城王爷……” “我在,小开。” “我将问渔姐姐交给你,你就是我姐夫,以后不能欺负她,她没有娘家人,我是她的娘家。” 方景城眼眶一热,清了下喉咙,不让声音带着哭意,握紧小开渐渐冰凉的手,这是属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承诺,他用力地笑着,然后才能稍显平静的样子:“好,姐夫答应你,一定会照顾好她。” 傅问渔早就忘了流泪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今日这泪啊,她是怎么也流不尽,怎么也淌不完,糊得她连小开的脸都看不清,她轻轻抱着小开在怀里,摇啊摇,晃啊晃,像是在唱着摇蓝曲一样,轻柔的声音,像是一片白云:“小开,小开,你不会死的,你还没有送我出嫁,你怎么能走呢?”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问渔姐姐。 第三百六十一章不让你死 我不会让你死的,小开。 傅问渔哭得昏天暗时,抱着小开的身子死死不松手,然后她似哭似笑一声,:“小开,姐姐会救你的。” 她放下小开,走到肖颜开跟前,拔出她胸前那把小开的匕首,对着自己手掌,狠狠一刀,血流如注。 “你在做什么?”方景城低喝一声,冲过来抓住傅问渔,小开去了,她是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发泄痛苦吗? 傅问渔狠厉,满是坚定的神色,对着小开的嘴将自己流出来的血给他喂下去,小开已是最后一口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傅问渔发了疯一般地拼命给他喂血,嘴里低声喃喃着:“我不让你死的,不会的!” 方景城看着这样的傅问渔不知该怎么办,又心疼又难过,只能抓着她肩膀,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问渔,你别这样,你这样小开走也走得不安宁。” 傅问渔却不管不顾,推开方景城的手,一刀一刀地割自己的手掌,拼了命地给小开喂着血,那些血有些顺着小开的嘴角流到下巴上,流到衣襟上,傅问渔只当看不见,没事,自己是天之异人,自己的血可以救很多人,以前就救过方景城,这一次也救小开的,一定能的,小开不会死! “小开,活下去!活下!”傅问渔一直在狠色低声自语,手掌里几道伤疤一直流着汩汩的血,她不惜命一般要救活小开。 “问渔!”方景城心急,他不能让傅问渔这样自残下去,她的血是可以治伤,不是可以回命! 傅问渔推着他,让他放开自己,哭着求他让自己救小开,可是方景城只是死死抱住她,心疼得不成样子,就知道若是有一天小开要去了,傅问渔会崩溃得不成人形!tqR1 也是,为什么要是小开呢,他那么好,天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为什么上天偏偏要拿走小开?为什么对傅问渔这么残忍? 这样一个简单的必胜的局,却算不到小开活得痛苦一心求死。 总是笑得太过明媚的孩子,让人忘了他内心深处的挣扎。 “咳……”旁边躺着的小开突然轻咳了一声,傅问渔一把推开方景城捧住小开的脸:“小开?小开?” 小开又咳嗽了一下,傅问渔惊喜地转头对着方景城道:“你看,有用的,有用的!你看啊,方景城,我能救他!” 方景城觉得怪异,望向沈清让,沈清让面色青白如纸,冲他悄无声息地摇摇头。 方景城坐在地上,看着傅问渔又惊又喜的样子,看着沈清让面如死灰的样子,长叹一口气,叹到了心底里。 没有人在乎肖颜开,她死在这里,保持着跪立的姿势,直挺挺着对着小开,死后她的脸上眼中还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她带着无尽的不解死去,并且,未得到任何人的怜悯。 小开走了,世间就再也不会有人对她再存半分温柔。 还比不得死了一条狗,她死得毫无价值与意义,花璇拔出了少主的长枪,与毕苟扛起肖颜开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都未找到草席给她裹一下,哪怕是死了一条狗,也会给这条狗挖个洞将其埋了才是。 谁都不愿意再提肖颜开一个字,她死了便死了,却差点害死小开,让人甚至莫名愤怒。 因为小开的那一声咳嗽,傅问渔坚定地相信,她可以救得小开回来,将他体内的利箭取了,给他擦掉身上脸上的血,换好干净的衣服,梳好柔软的墨发,每日坐在床边,陪着他,等着他,望着他,盼着哪天他就睁开眼睛,活过来,对自己再笑眼弯弯地唤一声:“问渔姐姐。” 九日,傅问渔给他喂了九日的血,除非到傅问渔自己撑不下去,否则一日不歇,一个时辰一次,宁可不睡觉,不出门,就这样喂着他,傅问渔,只要坚持下去,小开总能醒过来的,毕竟他现在不是没有死吗?不是躺在这里还有呼吸吗? 她曾喂过方景城足足十九日,就不怕再喂小开十九日,二十九日,一百零九日!总有那么一天的! 短短九日里,她似乎都脱了形,又瘦又苍白,过于沉重的打击几乎让她站立都不稳,若是是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下开的念头支撑着她,她只怕早就要倒下了。 床上的小开已经有些地方开始溃烂了,从受伤的地方开始,就像一个正常应该死去的人那样开始腐烂,发出阵阵恶臭,唯一与死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始终还有一口气在,傅问渔守着这一口气死都不肯松手。 大家劝她,小姐,放手吧,你这样让小开活着,他也只是一个活死人,活得这样辛苦,你何不让他去了,别这样再拖着他,若是他有知觉能感受,也只有痛苦在了啊。 傅问渔不肯,她死死地守在小开旁边,怕有什么人将他带走,她拦在小开身前,擦着他开始流脓的身子,洗掉一盆又一盆的污水:“他们都嫌弃你,我不嫌弃,小开,我是你姐姐我怎么会嫌弃你?我会照顾你,等你醒过来,小开,你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 方景城看着这样的傅问渔,根本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问渔,吃点东西吧。”方景城除了一万个心疼不忍,什么也做不了,她倔强得要死,认定的事死活不回头,谁也拿她没办法。 “我不饿。”傅问渔坐在小开床边,木然的摇摇头,有些懵懵懂懂的样子。 这些天她一定昏昏沉沉的,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眼前来的人也经常看不清,有好几天错把花璇认成了毕苟,又把毕苟叫成了花璇,大家都在想,傅问渔是不是快要真的疯了,她的眼神都不再清明了。 她只看着小开,就算是方景城过来跟她说说话,她也难得分神,饭菜端过来给她,过再久也是原封不动的放着,那些她喜欢的汤汤水水上面凝了一层薄薄的膜也不见她喝一口。 没有人知道,傅问渔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方景城将傅问渔轻轻抱住,让她贴着自己的身体,想用自己来温暖她,问渔啊,小开走了,你还有我,你还有大家,你原是那般爱惜自己的人,你说你会为了所有爱着你的人好好活着,难道你都忘了吗? 别这样问渔,我该为你做些什么,让你醒过来? 方景城轻轻点了傅问渔的睡穴,让她昏睡过去,每过一个时辰她给小开喂一次血,她怕忘记,睡着了错过时辰,她干脆不睡,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睡好了。 她不睡,方景城便也不能睡,她陪着小开,方景城陪着她,一声一声叹气,一天比一天的焦急。 “城王爷。”方景城正给傅问渔擦着脸,却见千洄推着轮椅进来。 “千洄。” 千洄抬起头,从来没有人在千洄脸上看见过那么多的泪水,涟涟成一片,在她平日总是什么满不在乎一般的脸上,垂垂不止。 “城王爷,求你们放过我师父吧。” “你说什么?” “小开阳寿已尽,这是他的命,命有定数,不可强改,就像当年杜微微,不管我怎么喊怎么留,也留不住她。你们这样强行留住小开就是强行改命,我师父为了傅问渔,生折阳寿,替他延命,城王爷,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千洄大声哭喊,或是她能走能跑,她一定要狠狠摇醒傅问渔,傅小姐,我求你,放过我师父吧,求你了。 方景城想起那日,小开咳嗽一声时,沈清让面色青白却什么也没有说,这些日子也一直不见他,大家都在为傅问渔发愁,便没有什么人注意他的异样,难道,让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吗? “为什么,会这样?”方景城低问一声。 “傅小姐天之异人,其力量不知几神秘,她的血延住了小开一口气,就是那一口气而已,你以为天命是一个天之异人的血可以强加篡写的吗?是师父,师父利用天之异人不死不老的力量,将这一口气延到今日,可是小开也是醒不过来的,永远都醒不过来,就算你们这样下去十日,百日,十年,也没有任何用处,这是命啊,城王爷!” “你们难道要这么自私,为了留着一个必死之人一口气,就要让我师父付出全部的功力和阳寿吗?你们明明知道,那个蠢货为了傅小姐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牺牲,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为什么?” 她声声质问,声声痛哭,她将沈清让藏起的真相说开,将小开真正能活下来的原因说开,傅小姐,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让小开走吧,不要让他的魂魄再受煎熬,让他可以得往生,你的万般不忍,不肯,痛苦的是别人啊! “带我去见沈清让,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方景城拉好傅问渔的被子,推着千洄离开,不能让沈清让再这样陪着傅问渔一起疯下去,他什么都不说,一个人在那里默默地做着这些事,承受这些痛苦,何辜! 第三百六十二章放你往生 他一头白发,眉心朱砂浮现,他一身白衣,修长如玉的手捏诀。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面露痛苦神色,却始终一动不动,那些圣洁的缕缕微光萦绕着他,他看上去,如尊仙人一般。 “沈清让。”方景城唤了一声。 沈清让缓缓睁开眼,目光柔和,模样温润,笑望着方景城:“你怎么不去陪着她,来我这里做什么?” “你做得足够了,就到这里结束吧。”方景城说道,他看着沈清让这副样子便知,他大概又动用禁术。 “小开若是真的死了,她怕是要疯掉。”沈清让浅叹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方景城跟前,“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没有人比我更担心,可是这不是让你们一起痛苦的理由。”方景城平静地说道,“既然天意不可改,就这样收手吧,我们已经做了人力可为的一切,小开的生死,由天来定,你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城王爷,我原以为,你会为了傅问渔,让我继续坚持下去。”沈清让笑了一声,“毕竟,你是全天下最希望她事事顺心的人。” “就这样吧,沈清让,我会照顾好她,你为她付出得越多,她只会越痛苦,会觉得难以承受,别再这样了,千洄……千洄她很担心你。”方景城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怎么说都像是他在占着便宜一般,同样深爱傅问渔,方景城是幸运儿,三生修福被她选择,可是沈清让怎么也不该是弃儿,他该有自己有的生活。 所有这些加诸在傅问渔身上沉重的爱,方景城都要承受双份,他只有对傅问渔更好,更多宠爱,更多深情,方才不负傅问渔的选择,也不负这些人的柔情退让。 在傅问渔失去理智,失去清醒的时候,方景城就必须站出来,狠下心肠告诉这些人,不要再这般下去,不要这样沉重的爱羁绊住,该要清醒一些,理智一些了。 “沈清让,如果让她知道,延着小开一口气,需要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也不会愿意的,所以你才想方设法瞒着她,不是吗?但你知道的,她其智近妖,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早晚会发现,到时候你让她怎么面对你?”方景城继续劝说道,都是固执的人,不固执的早就放弃傅问渔了,所以劝说起来,好辛苦。 “那王爷你呢,你为了她生折四十年寿命,想瞒她多久?”沈清让抬眉一笑,似在笑他劝自己劝得头头是道,事情在他自己身上了,却毫不在意。 “我是她夫君,我为她折再多命,去再多东西,都是理所当然,你不该如此,这对你不公。”方景城坦然而笑,多谢沈清让与千洄,这件事,他一直替自己瞒着傅问渔。 两人正说着话,千洄扶着门柩惊呼了一声:“师父,小开的星象没有了!” 千洄在房中声声哭喊的话,傅问渔是听见了的,哪怕方景城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可以沉睡,但她太始终记挂着小开还等着自己一个时辰一次的喂血,所以根本未能睡得很沉,千洄一声喊,她便醒了过来。 听得千洄说,原是沈清让啊,耗费功力与性命,守得小开多活九天。 不该用一个活人的命,去换回一个死人啊,小开,当时你是不是这样跟方景城说的,说不该用我的命,去换你姐姐。 我对不起你,我也不能用沈清让的命来换你,对不起,小开,我救不了你。 她最后一次替小开擦脸,仔细温柔,就像他给自己上药时一样,擦过他柔和的眉眼,有些干涸的双唇,这小小男子汉一生多苦啊,苦到最后不能再活下去,苦到无法面对自己,要选择用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与肖颜开之间的仇恨。 他恨不起他的姐姐,也不能保护好自己,他多为难,多挣扎? 自己前些日子还在逗他说,要多好的姑娘才配上我家小开啊,他眼一横,嗔自己整天就知道胡说,想一出是一出。 还有过往时候,他总是害羞,红着一张脸问自己“我能叫你问渔姐姐吗?”多可爱的样子,怕丑又不敢多说话,跟谁都只生闷气,怪自己带着病还大半夜跑出去,一坐在台阶上就是等到半夜。 末族的时候啊,那时候自己谁也没有,只有他,是他陪着自己走过那段最黑暗最绝望的日子,他说,问渔姐姐,不管去哪里,我都会保护你的。他多孱弱,却怎么也不肯放手,由着刀剑加身,不肯放由自己被人劫走。 可是小开啊,问渔姐姐所求,不过是你一辈子都这样平安无无忧啊。 只要想一想这些往事啊,都是痛得不能呼吸,都是眼泪流不完。 “下辈子,再做我的弟弟好不好,不要做肖颜开的,下辈子我再好好照顾你,我可以活很久很久的,久到永远那么远,我会在人海中找到你,认出你,然后照顾你,小开,你等我来找你,八年,十年,十八年,我一定能从芸芸众生中寻到你,到时候,你再唤我问渔姐姐好不好?”tqR1 “对不起,小开……”傅问渔伏在小开身上,泪水打湿他新换上的衣裳,与一些慢慢漫过来的暗红色的血慢慢交融。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她听着小开的呼吸,一次弱过一次,原是那么坚持着不肯放手一口气,最终也是结束在傅问渔手里。 如果真的像他们说的,你这样活着很痛苦,小开,我放你走,放你往生。 留你九日,我心满意足了。 最后一次呼吸,小开再也没有了任何生机,星象也全无。 傅问渔静候许久等不到下一次他微弱的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放你走,也放过沈清让,我知道的,不该用活人的命换死人的,小开,这是你教我的道理。 “问渔?”方景城猛地推开门,果然见傅问渔在这里,那把匕首里流出血染红了小开的衣衫也染红了傅问渔的脸颊。 终是她自己了结了这一切,不假手他人,不让他人跟着难以下手,跟着痛苦。 “嘘,让他安静地走,不要吵。”傅问渔对方景城轻轻挥手,轻声对方景城说道。 方景城的手有些颤,坐在床边,握住傅问渔肩膀扶她起来,擦得尽她脸上的血,擦不尽她眼中的泪,将她靠在自己胸口:“我在这里,问渔,我还在这里。” 傅问渔听着方景城急切跳动的心跳,闭上眼睛靠在他怀中,真的太累了,身心俱疲,身体好像被撕裂成无数碎片,片片都写着痛苦,只想就这样窝着再也不要醒过来,就这样躲在这里一辈子。 “你去见沈清让了?” “对。” “有没有替我向他道歉?” “有,你这么任性,我如何能不道歉,但他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内疚。” “睡吧,睡醒了,我们好好把小开安葬。” “方景城,我万万没想到,到最后,是我杀了小开。” “不是你,不怪你。别想了,睡觉好不好?” “好……” 沈清让站在门口处,听着里面傅问渔与方景城的对话,他清绝出尘的脸上露出些笑意,天下间,大概只有方景城的胸膛才能承得住傅问渔的眼泪与痛苦吧? 今日有一场好夕阳,绚烂到燃烧的模样,火烧云在天边层层叠卷,像是谁在天上放了一把火一般,金色的阳光颜色深得像血,照在沈清让几近透明的肌肤上,还有那些柔顺垂落在肩头的白发也镀着金色的光。 可都比不得他眉间朱砂一点的妖娆,红唇像是抹着最正的朱砂色。 千洄静静看着这样的师父,眼睛又痛又涩,他站在这夕阳时在,多像一尊下凡的仙人,只差一片云彩让他踩上,他就该要千仙而去了,她这样望着他许久,才轻声问:“师父,你怪我吗?”怪我拦下你,别再继续这样为了傅小姐耗尽一切吗? 沈清让望着这个徒儿微笑摇头,神色温柔悲悯:“不怪你,今日为师,教你万物成卦的下半式吧,众象归一。” 千洄别过头忍回眼中泪水,点头点:“嗯。” “天地万物俱有灵,可窥天地之秘,以一叶见世界,以一沙藏天地,然万物众象皆有因,因成果,果见一……” “一为亡。” “聪明的徒弟。” “万事万物众生象,众生众象俱消亡,师父,你是想告诉我,凡人必有一死,万物终有覆灭之时吗?” “对,国师所为,不过是顺应天命,趋吉避凶,佑护苍生。” “你的苍生,就是傅小姐吧?” “可你的苍生,是天下,千洄,你的资质百年难遇,为师可以教你的东西已渐渐不多,你入红尘历世,为师却不愿见你坠入苦海,苦海不易渡。” “你直接说你不想让我对你牵肠挂肚就得了,搞这么多废话,谁要管你了!今日我心情不好,这众象归一不学了!” 千洄怒气冲冲一句,推着轮椅转头就走,谁要管他死活,要死赶紧死,死了自己就是大国师! 第三百六十三章佳人好友 小开下葬那天,有很多人都来,沈清让刚刚替贾瞒与蕉美人寻完墓,又替小开看风水,找的地方依然不错,有山有水,野花开遍,他若是真的地下有知,该是很喜欢。 大家都很怕傅问渔难过,所以谁都不敢说太多话,也以为她会在小开的墓前哭断气,结果她只是沉默,甚至带些柔软的微笑,看着她的棺木一点点被黄土覆盖,看着小小的土包鼓起来,看着简单的墓碑立起来,她始终没有再哭喊过。 不该再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了,不该再懦弱混沌下去,小开若是知道自己这样,也会难过的,要让他走得安心一些才是。 这天,就连温琅也来了,他没有穿那些扎眼的龙袍,只带了软软和绵绵过来,认真地上了一柱香,大家都怜惜小开,都喜欢小开,大家都不曾想过,小开是最早离他们而去的人。 软软绵绵扁着嘴呜呜地哭,圆圆胖胖的脸上挂满了泪水,红通通着眼睛,两个小玉人儿哭成了泪人儿一般,一声又一声小声地唤着“小开公子,小开公子。” 小开你看,大家都爱你。 “她还好吗?”温琅问方景城,望着站在不远处静静而立的傅问渔,花璇和毕苟站在她两侧,担心她会随时倒下。 “总会好起来的。”方景城声音里有些疲惫,这些天,他为了傅问渔,已经是耗尽了力气。 “萧凤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们,你们要当心。”温琅说。 “那你呢?”方景城扬眉看他,虽然自己死咬着不松口,不承认贾瞒的银子都在他们在这里,但事实如何大家都清楚,作为祈国皇帝的温琅,他要从这里得到这些东西理所应当,他用再多的手段也都并无过错,从来,大家都只是立场不同罢了,方景城从不曾怪他。 温琅转身,看着远处山水,这里很宁静,宁静得不似睿陵城这个帝都该有的地方,山水环绕着幽深,远处山岚是黛色,近处清水缓缓淌,好副山河,这是他的国家,是他立誓要守的地方。 哪怕是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也是他祈国的东西,都是他作为祈国皇帝,必须坚守着的领地。 所以他不说话,他显得沉默又挣扎。 是啊,那我呢?我该如何? 他离去时,身影落寞,像着一个真正的帝王那样落寞,帝是孤,是寡,是至高不胜寒,是再也没有朋友。 想得到一些,就要付出一些,要坐上帝位,便要舍弃更多,这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道理总归是道理,谁能做到清心寡欲,不争不求? 傅问渔看着墓碑立好许久,终于抬了抬微垂许久的眼睛,望着沈清让:“你还好吧?” 沈清让已恢复常色,不见那些令人忧心的白发,肌肤也不再透明如琉璃一般,眉间的朱砂傅问渔只听说过,从未见过,他总是藏得好,生怕自己看到,他只如平常一般笑得温润清绝:“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傅问渔低声说,别再这样总是一个个悄悄做这些事,别总是什么都瞒着我。 “好,以后不会了,你不要想太多,只是有些累而已,没有千洄说的那么严重,你知道,她一向喜欢大惊小怪。”沈清让笑道,惹得一边的千洄白眼连翻,装吧装吧,装得哪天命都没有了,你就开心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这些人里,下一个要离去的人是谁,我早做准备,免得再次痛不欲生。”傅问渔苦笑着问,再也不想多一次承受这样的死别之苦了,早做准备,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便能捱得住。 沈清让面色微异,却摇摇头:“天命之事,不可说破,但你总该知道,不管是谁,总是在你之前离去的。” “我明白。”傅问渔叹了一口道,苦得嘴里发涩,“我是天之异人嘛,可以活到很久,你们谁都不能活到我那么长的寿命,所以你们总是会一个接一个地先我而去,我都明白。” “所以,在一起的时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何必管以后?”沈清让笑声道,望着远处走来的方景城,想着,若能舍去四十年就能陪在傅问渔身边,留在她心底最深处,自己也是舍得的,无怪方景城不在乎。 谁会在乎呢,区区四十年而已,能得她一生牵挂,有何不可? “回去吧,这里风大,你身体也要调养。”方景城过来拉起她的手,真的瘦了好多,这双手都瘦小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傅问渔顺从地点点头,她是需要好好休息一场,睡一个饱觉,吃一些东西,不再让所有人担心,就像沈清让所言,活着的时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若你可以活到永生,你会怎么做?你会对身边的人怎么样? 是越淡越好,淡到近似于无感情的一般,这样,等到身边所有人一个个接连着离开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多的羁绊与不舍,你就不会太痛苦太难过,你会不会这样? 是越浓越好,浓到这些人都似刻在血肉里,这样,等到有朝一日他们寿终正寝,你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来伴你度过余生,但会痛苦得无以复加,却又毫无办法,你会不会这样? 怎样都是好的,怎样都是对的,全看你怎么选而已。 傅问渔睡了很久,好似一觉睡了好几天,方景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见她神色渐渐安然,才慢慢放下心来,偶尔抽空去与沈清让在院子里喝一口酒。 “祈国这边的事,你是不是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沈清让有时候也看不懂方景城他们的那些惊心动魄的阴谋与计算,他们总是做得无声无息,不露痕迹,只是想着,贾瞒一死,祈国怕是要逼迫傅问渔与方景城交出贾商来,大概他们是要准备离开了。 方景城倒了一杯酒给他,闭目晒着初秋已经不那么灼人的太阳:“快了,等把那十八行宫大阵处理掉,就可以回去了,沈清让,我不想回丰国。” “我知道。”还有半句话,沈清让没有说出口,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城王爷,你王爷之尊尚未去,怕是与丰国还有一场纠缠,而我看不穿。 “我想带她离开这一切,她本是最怕疼的人,却受了太多苦,我总想用我的全部去替她挡尽风雨,可是风雨太大,我手臂不够宽广,太多人可以伤害她。”他暗指的是谁,沈清让也知道,在祈国,能伤她的人,在丰国,能伤她的人,未免太多。 “等她好起来,我便告诉你破那十八行宫大阵的方法,王爷,那很不容易,你要多做准备。”沈清让喝了一口酒。 “若是容易,也就有负萧凤来盛名,也有负那神秘人一口一个愚蠢的凡人了。”方景城自言自笑,他们这些愚蠢的凡人,若是发起疯来,也是很可怕的。 沈清让让他逗笑:“我听你说,傅问渔觉得那个神秘人,好似是她岳婆婆?” “听其说话应是如此,沈清让啊沈清让,你说这世间能伤她的,为何都是她在乎的人?”方景城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刚刚走一个小开傅问渔已痛苦至此,若是那神秘人是一手将傅问渔拉扯大的岳翦,傅问渔会不会真的疯掉? “我从未见过那岳翦,不知她面相生辰,也不知她星象归属,算不出她是生是死。” “你在傅问渔幼时,不是去商洛看过她吗?” “是看过,一年一次,但说来也巧,我每次去,岳翦都不在,当年不觉得有异,现在想起来,大有古怪。” “听你这样说,怕真的是她了,问渔当年毕竟年幼,一心一意相信她,便不能发现任何破绽,大概也是因为她渐渐长大十五岁,一来该历异人生死劫,二来不再幼稚看得出许多事来,岳翦才跳下天堑之渊,借以假死瞒天过海吧。”方景城一声叹。 “这个人,她到底要做什么?如她所言,她养着傅问渔到今日已有十九年,要有一个多大的局,才能让她甘心等十九年之久?她对这天下要做什么,对异人要做什么?她想复活的那个人,又是谁?”沈清让一点点问,却知道,不会有任何人给得了他答案。 “不想了,等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管她是什么目的,是人是鬼,破了她的十八行宫大阵,她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方景城抬杯,与沈清让一碰。 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 那日很巧,傅问渔着了一件深朱色的长裙,沈清让刚是一身白衣国师长袍,方景城心中有佳人,身边有好友,与佳人同歌好友同酒,就着秋日里早到的微微凉意,院子里落了些树叶,秋日里的菊花开得绚烂,粉白金黄,朵朵至荼靡。 傅问渔扶着门框看着他们二人坐在院子饮酒的背影,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御一御这秋日里升起的冷寒,千洄坐在轮椅上待在她旁边:“傅小姐,你怪不怪我那日被小开的迷药放倒,没有看住他,让他赶了回来。” “不怪,你说过的,人命由天,若是真的因为看得到就能阻止,当年杜微微也不会死了,阎王要你三更走,谁能留人到五时,我知道你尽力了。”傅问渔替千洄紧了紧身上的外袍,看着她笑道:“你很喜欢沈清让对不对?” “谁喜欢他了?一天到晚找死!”千洄别过头冷哼一声。 傅问渔听罢笑一声,她应该是很久没有笑了,所以千洄看着都有些心酸,却又死嘴硬:“你笑什么,我又没说错。”可不是一天到晚找死,以为自己有一百二十年寿元就了不起了,可劲儿糟吧他就,糟到哪天没命了他就痛快了。 “他很好,是我自己无缘与他在一起,你若是喜欢他,就告诉他,我觉得你们两个比我与他更相配。”tqR1 “谁要跟他配了,我可不想被他害死!” 第三百六十四章谢你大爷 蕉美人留了一对耳珠给傅问渔,那是贾瞒的印章,可号令天下贾商。 多好的贾瞒,无边财富只配在你耳边做一副耳珠。 傅问渔前些日忙着报仇,忙着伤心,忙着昏沉,便一直未能好好地处理这件事,今日重新站起来,便要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再拖下去,温琅与萧凤来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她叫来众人,取出那对贴身放好的耳珠,耳珠很精致好看,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样式十分衬蕉美人娇小的脸庞。 傅问渔拿着耳珠沾了些朱砂,在一张白纸上印下去,一个耳珠下面是阴刻着的“西”,一个耳珠下面是阳刻的“贝”,两个耳朵的印记上下排在一起,便是一个“贾”字。、 流七月看着这纸上小小的贾字,摇头叹道:“这个贾瞒,无怪是天下第一商,心思之细,令人难以想象。” “怎么讲?”傅问渔只觉得这东西做得心思精巧,未看出太多其他来。 流七月手指沾了一点茶水,滴在刻字上面,古怪的是那朱砂印字居然不晕不散,不能被水化去。 “这是凝砂之术,这对耳珠之上应该用了什么办法,使朱砂遇水不化,这样一来,世间无人能仿造她这对印章了,你要知道,她可是天下第一商,不知道多少人打着她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流七月笑道。 傅问渔对这些生意上的小技巧不懂,也没有太多兴趣,她会很多东西,但是她对行商这种事,总是没有流七月这般熟络,便将那对耳珠放进一个小木盒子里,交到流七月跟前:“贾瞒的生意你一直在经手帮她,想来你也了解,我将这对耳珠交给你。” 流七月是一个极爱财之人,从他往日里的行径便可看出来,按说他对着傅问渔这般要求应该是笑得合上拢嘴的接下才是,这会儿却有些推诿之意:“傅小姐,这是贾瞒留给你的,你叫我帮你管理,帮你赚银子,我赚抽成,这没问题,可是你直接把这东西给我,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应的。” 毕苟在一边点点头,还好,流七月这家伙的良心还没有大大的坏,看着钱就要往里冲。 傅问渔只是笑:“在你那里跟在我这里有何区别?我要用钱了找你拿就是,我握着这耳珠有什么用?又不是什么将军虎符可号令众将士听令,拿着吧,这样一来你行事也方便,若没有它们,我想,那些贾商也不会对你服气的。” 流七月接过傅问渔塞过来的小木盒,只觉得这东西重得要抬不起,他重重出了一口气,对傅问渔道:“那我一定不负傅小姐重托,肯定把贾瞒的生意全部搬回丰国!” “嗯,但也要小心一些,不要让人发现端倪,否则祈国不会放过你的,你之前不是在末族开了个大赌场吗?干脆在丰国再多几间分号好了,也别把所有银子都缴税缴到丰国国库里去,免得到时候祈国没资本攻打丰国了,丰国却要动歪心思。”傅问渔说道。 怪不得她这样防备小心,现在的丰国也未必平静,温琅这个祈国新帝登基不过数月而已,祈国朝堂还一片混乱,又被自己和方景城搅得船未修好,兵未养好,萧凤来依然执掌半壁祈国江山,依着丰国老皇帝方伯言的心思,只怕正在等待时机,一雪之前投诚之辱。 别到时候,千防万防将祈国防得好好的,丰国那边却要主动打一场仗,那傅问渔跟方景城才是真的想骂破天去。 “明白,没问题。”流七月点头,贾瞒生意遍布天下,整个祈国财富有一大半都是她的,想要把她的这些生意瞒天过海,并不容易。 这种事对常人来说,是一个极其艰难的事情,棘手得不好处理,稍有不慎便两边都不是人,同时得罪祈国与丰国,可是对流七月来讲,只是将以前一直在做的事,做得更大一些而已,反正他以前就在祈国和丰国两地倒卖兵器,谁也没找着他把柄,他赚得盆满钵转。 他对这里面的各种猫腻,再了解不过,而且现在又有方景城之前在丰国铺好的前路,胡莱与胡膏会给他大开方便之门,商洛颜显贞的边关哨卡对他而言几似于无,末族本来就是他的,完全可以在那处进行对接,再改头换面,天底下,没有比这合适的时机了。 “你要当心,温琅与萧凤来恐怕没那么好对付。”一直在一边没有说话的方景城开口道,“我与问渔会在明处挡住他们,你手脚也要快。” “放心吧,我有分寸。”流七月的神色也认真起来,这事儿要是办砸了,那可不是丢命那么简单的事。 丢的,可是两国太平啊。 他一瞬间觉得肩上担子好沉重。 毕苟便拍了拍他肩膀:“别怕,大爷我陪着你啊。” 流七月苦了脸,好好的小娘子能不能温柔点,拍自己像个男人一样,一口一个大爷这什么情况?便道:“好的大爷,谢你大爷。” “谢你大爷!”毕苟一巴掌呼过去。 流七月顺势握住,笑眼眯眯:“别打别打,打疼了你的手可怎么办?” 千洄简直想烧死他们两个! 傅问渔被他们逗得发笑,方景城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冬日里阴霾了许久的日子,终于见到了一缕阳光,在桌下悄悄握紧她的手,傅问渔反扣,与他十指交握。 就像他们担心的那样,温琅与萧凤来的打击是铺天盖地而来的。 从私心原因来讲,他们跟傅问渔和方景城斗了这么久,一次上风也未占过,处处被他们两口子百般压制,就连杀了温霜栽赃方景城这样的必死之局,都能让傅问渔给破了,至少萧凤来她心里肯定是憋了一团火气的。 从大局原因来讲,好说是祈国的银子,你们两个丰国人这样收着藏着还死活不认,他们不答应,祈国也不会答应,这等同于你在别人家做客,顺手摸走了别人家最值钱的宝贝,是个人都便不能忍,他们要想办法追回来,是很正常的。 可是,傅问渔与方景城就算知道自己有那么些不讲理,甚至蛮横,也不可能做一个知善知让的圣人,让不得,也让不起。 一个午后,阳光很好的午后,家中来了位贵客。 栾二千大人他最近愁得连软软绵绵都挤不出时间来想一想了,现如今他被人尊称一声大司空,可是他却无比怀念自己做个二品小官在兵部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多快活,睿陵城的美人他睡个遍,缺了银子就向工部韩峰伸手要,什么也不用管,根本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这个官升得有点猛,自己一屁股坐上了韩峰的椅子。 他有好几次跟毛毛大人聊天,毛大人啊,你看这工部尚书的官比你那个大多了,咱两要不换回来吧,我把这工部的肥缺给你,你把兵部这位置还我成不成? 毛毛大人他曰:不成。 二千大人他骂:就他妈你害的,就你多事跟皇上说让我来顶这个位置,你就是觊觎我在兵部的好日子!你有本事你学我去睡睿陵城的美人去啊你! 毛毛大人他曰:你滚。 二千大人他求:你他妈别问我要银子了成不成,我自个儿的那些船还没修呢,没钱给你养兵练兵,练来干啥啊你们,还真想跟丰国打一架啊,你们打得吗你们?不要一天到晚作死成不成? 毛毛大人他曰:不成。 二千大人便彻底没了脾气,垂头丧气,一天天抹着眼泪,望着干巴巴的国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翻烂了帐册也挤不出几个银子来。 那边萧太后催得紧,天天赶着要修船,二千大人他已经是一再克扣工人工钱,到处赊帐耍混骗财骗物,在民间被骂成了狗,个个都指着他脊梁骨戳:奸官贪官狗官! 这边皇帝大人骂得狠,天天赶着要练兵,毛毛大人一天来工部催十八回给银子,有时候干脆在工部一坐就是一天,不给银子不走人,二千大人他躲在办事房里避上一天憋尿都憋死。 更别提,祈国这里闹闹河堤被大水冲毁啦,那里闹闹哪处要修工事高墙啦这些琐琐碎碎的拉杂事,百姓怨声载道,二千大人苦不堪言,这祈国上下到处都是要钱。 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二千大人他没钱啊!tqR1 早几年前萧太后她疯得很,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修行宫,一修就是十八座,座座跟金屋银器堆起来的一般,把银子糟蹋干净,近一年皇帝他也狠,赋税压榨得不成样子,商户们纷纷弃商投农,赚十两银子要交八两的税,不如不赚,那几个子儿还抵不得路上的盘缠钱。 几经折腾,这祈国真的是穷得要叮铃哐铛地响了。 史上,大概是没有比二千大人更惨的工部大司空了。 他无路可走之际,只好来找傅家小姐和丰国少将军,你们两位大财神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别的不说,先让我把这条命保住了先如何? 于是在这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二千大人他满堆着笑脸,内心一片苦涩地来上了门。 他见了傅问渔,什么话都不说,“扑通“一声先跪下:“好汉饶命!” 第三百六十五章快给我钱 傅问渔被他这声“扑通”吓了一跳,连连避开拉他起身:“二千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二千大人他苦啊,苦得差点要声泪俱下:“你们能不能别跟咱皇上闹了,听说你们以前不是很好的朋友吗?能不能把贾老板的银子交出来,不用多,交一半也成,你们就当大发慈悲让我有个交代行不行?” 傅问渔给他倒茶水递手帕抹眼泪,好生一番忙活:“我听不明白二千大人你在说什么,贾老板的银子不在我这里啊。” 二千大人咬牙暗恨不已,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手里头攥着天下第一商的全部财富,你装什么穷啊你装!但他不敢说,他只是继续擦着眼泪嘤嘤嘤:“是是是,不在傅小姐你这里,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向您借点银子用用,您让我把这个难关过了,我立马还您。” 傅问渔抿着嘴唇笑起来,这个栾二千,脑子倒是转得快,他要借银子能是小数目?自己若是借了,他们便有借口问,傅小姐您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傅问渔该怎么回答? 于是傅问渔似是感叹一般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十两纹银递到二千大人跟前:“唉,二千大人,你这个喜欢欠青楼帐的毛病一定要改一改,人家姑娘们出来赚钱也不容易,你怎好连她们这点血泪钱也赊着?” 栾二千他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傅问渔鼻子骂娘: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不可以侮辱我睡过的姑娘! 但他几次深呼吸压得住火气,对傅问渔笑比哭还难看道:“是这样的傅小姐,这个银子十两肯定是不够的,傅小姐聪明人,干啥要这么欺负人啊?” 傅问渔再叹一口气,又递了十两:“这样够了吗?二千大人你这是欠了多少个姑娘的过夜钱?” 栾二千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就骂:“你咋这么欺负人!啊!你把我祈国的银子全搬走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再这样我就去找皇上告状,我看你们怎么搬银子!你信不信!” 傅问渔眸光微微一敛,他知道的,还挺多。 “二千大你在说什么?” “你你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本来没想说的,那个谁,那个流七月还是流八月的,就是你们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栾二千他有点后悔,不该把这个事儿捅出来,但是后悔也容不得他退,说都说了只能往前。 “流七月怎么了?”傅问渔托着腮看他。 栾二千心里叫苦不迭,亲姑奶奶你把银子给我不就成了,咱别这样不行吗? 栾二千他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世间有什么好玩的新鲜事儿,他都是要去体验一番的。流七月打着贾瞒的幌子在末族那地界开了个一夜之间爆红的“流金赌场”,这件事是祈国丰国的人都知道的,并且名声响亮。 个个都道那里是天堂,有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美食,还有抱不完的美人,对美酒美食没什么兴趣的栾二千,对美人很有兴趣,于是有一回,他千方百计让自己“生病”,得了一个好假期,偷偷摸摸地去那赌场里体验了一番。 果真是个人间天堂的模样,所有的享乐在这里都找得到,漂亮的美人看得让人眼花缭乱,大把的银子像是粪土一般扔出去,没有普通赌场里的面红耳赤,粗大嗓门,这里的人个个都很优雅,优雅地甩着银票。tqR1 但是栾二千他何等聪明之人,他怀拥着美人左左右右看,看出了些门道,又打听过这个末族早就已经流七月称小霸王了的地界,他估摸着,就算这赌场真是贾瞒开的,那也是跟流七月有关系的。 他回头去查了一番贾瞒的帐,早先时候流七月还没有替贾瞒做假帐的时候,跟流七月是多有生意往来的,这些痕迹是很难去掉的,而流七月跟傅问渔方景城的关系,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机智的二千大人便猜到了,那个流七月肯定是听了傅问渔的话,跟贾瞒搅合到了一起。 贾瞒一死,银子必然在傅问渔身上,傅问渔平日里无事基本足不出户,但总是有人替她做事情,在生意这件事上,最好帮她的人便是流七月了。 这不是一个很难想明白的事,机智的二千大人早已看穿了一切。 傅问渔听得他如此这般的分析,眨了眨眼睛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您都穷到这份上了,还要去流金赌场体验人生啊?”流七月可黑得很,那流金赌场不花销个万把两银子连大门都进不去,二千大人都哭穷哭到自己跟前来了,居然还要去浪! 栾二千咳嗽一声,神色不自然,然后一本正经义正辞严地说道:“我这叫为祈国,为皇上,为太后刺探军情!你懂不懂啦!” “真是有够不要脸的。”傅问渔诚实地夸赞一番,却敏锐地抓住了栾二千的排序,先祈国,后皇上,末子才是萧太后,看来这个人不止脑子好使,心思也很清明。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傅小姐,我保证不把流七月的事儿捅到皇上那里去,你给我点银子,咱两个的日子都好过,行不行?”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交易,毕竟他手里捏着傅问渔这么大的“把柄”。 傅问渔喝了一口茶,认真细想的模样,过了片刻才说道:“这样吧二千大人,银子呢我是真没有,没办法借你,不过我可以给你兵器,你先把皇上那儿安抚妥当了,你再让皇上跟萧太后说修船缺银的事儿,给你争取些时间,你看怎么样?” “你哪儿来的兵器?你有多少把?” “很多啊,你难道忘了,流七月是做兵器生意出身的吗?” “你少拿些残次货来搪塞我!我告诉你啊,我今儿就是要钱!” “不是残次货,都是上等精良的武器,我想,皇上他想配备一只强悍的军队,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吧?就算你们用不上,你们可以拿去卖,也能换银子,换来的银子你想给皇上也好,给太后也罢,都是你的事。”傅问渔这个折中的主意听着是好极了的。 “我卖给谁啊?” “颜显贞,我可以帮你牵线。” “傅问渔你大爷!” 虽然二千大人他满怀怨怼,但是最后也只能接受傅问渔这个折中的条件,有总比没有强,本来他也没做太大指望从傅问渔那里扣出些银子来。 只是从丰国要来兵器最后又卖给丰国,这件事儿怎么听着怎么憋屈。 而且还是卖给一个在丰国边境对祈国虎视眈眈的颜显贞,那个颜显贞啊,他一把老骨头不怕死,成天活力十足搞三搞四,搞得祈国南境之城池陵天天提心吊胆,真的是快要烦死他个祖宗了! 热情好客的傅问渔百般不舍地送走了栾二千,望着他远去的软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听了半天笑话一直未现身的方景城从后抱住她,下巴靠在她肩上:“他真的好聪明啊。” “嗯,温琅和萧凤来准备对流七月下手了,他是来报信的。”傅问渔抬手摸摸方景城的脸,转身笑看着他:“你猜,会是谁先动手?” “你猜我猜不猜?”方景城显然是对你猜这种问题有百种流氓应对手段。 傅问渔白了他一眼:“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不猜?” 方景城哈哈大笑,他家夫人可比宫里那位萧皇后机智太多了,这般问下去可是要问到没完没了了。 “那你先猜,他为什么要报信?”方景城拉着她往屋里走。 “他们已经害死了贾瞒,蕉美人,小开,如果再对流七月动手,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跟他们不死不休,你做为丰国战神城王爷,必然会对祈国开战,现在的祈国,可经不起你的打击。”傅问渔指尖轻轻划着方景城掌心的纹路,大概是太久不曾握兵器打仗,他手心里的厚茧消退了不少,摸着不再那么硌人。 “所以他才想让你交出些银子,免得真的激怒了萧凤来或者温琅,他是缺银子不假,但他也是为祈国着想,挺难得的,现在的祈国还有一个这样脑子清明的大臣。”方景城由着她摆弄自己手心,只温柔笑望着她一脸认真的侧脸。 “他这样想方设法地缓冲我们与祈国的矛盾,也挺不容易的。”何止不容易,简直是造孽,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太后,一个一心要跟丰国打一架看谁厉害的皇帝,他这个唯一脑子清醒的大臣夹在中间简直苦得都要吐胆汗儿了。 “所以你不是送了好些兵器给他嘛?” “你这个人,一肚子坏水!” “那可不,不一肚坏水怎么诓得你喜欢我?” 傅问渔懒得理他一天到晚胡言乱语,扔了他的手倒了杯茶:“我刚才问你谁会先动手,你还没说呢?” “急什么,很快那个人就会跳出来了。” 有一天晚上的时候,傅问渔刚刚准备了一桌饭菜,一行人正坐下要动筷子,杜畏皱着他没有眉毛的额头,对着方景城说道:“少主,宫里头有人来传话。” 方景城望着傅问渔,笑意渐深:“你看,我说过这个人很快就会跳出来的。” “就你厉害,赶紧换衣服进宫吧。” “傅小姐,宫里只请了你。” 第三百六十六章决绝再见 温琅他在皇宫里挑了一个雅致的别院,别院很清静,远离后宫那些整天哀嚎个不停的旧时老嫔,也远离萧凤来时不时传来的一阵阵笑声,月色疏落在别院里的时候,像是谁泼了一把清亮的水。 院子里有很多花草,当了皇帝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这御花园里的花草他随便搬,而天底下还有哪里的花能开得比御花园里的更好看,更长久呢? 她喜欢这些,便替她准备一些,花与草要摆得疏落有致,太过整齐了她不喜欢,觉得失去了花草原有的生命力。 她喜欢在院子里就着花香与月色喝酒饮茶,虽然始终想不明白这青梅酒有何好喝的地方,但还是备下,从宫外买了进来,试食的小太监都无福消受,温琅要一人独占。 他在这里等着,轻轻摇着折扇,想着往日的时候,他总是能与傅问渔笑着打闹,自己说过好些又笑又闹的话,比如那句“你不如从了本宫如何?”,她一直不搭理,这一不搭理,便是到了今日也未得到回应。 他算着时辰,传信的小太监这会儿应该早就到了,那么她也快来了,温琅牵了牵衣袖,将身上的衣服拉得平整。 小太监低眉顺眼走进来:“皇上,到了。” “好。”温琅立时起身抬头,望向别院门口,一时间,心凉如这月光。 她来了,是与方景城同来的。 方景城揽着她的细腰,就着她的小步子慢步走来,笑声道:“见过皇上。” 温琅自嘲一笑,便是该想到,像方景城这样的人,哪里会让傅问渔一个人进宫来?在他看来,这宫中只怕比地狱还要可怕,上一次傅问渔一人进宫,落得十指骨断回去,这一回,他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了她一人进宫来的。 “坐吧。”温琅抬手,小桌旁边只有两把椅子,桌上只有两只酒杯,碗筷也是两副,是真没有预方景城的份的。 眼力劲儿的小太监小跑着送来了椅子酒杯与碗筷,拉上了小院的门,恭顺地退下。 “我一直不懂,这青梅酒哪里好喝了。”温琅给他们二人一人倒一杯,像是当年说话的口吻,“酸不酸甜不甜的。” “我原来的府上有一棵青梅树,她喜欢摘青梅自己泡酒,是那时候留下的习惯。”方景城笑解释,也不知这么久不曾回过城王府,现在那府里的青梅树长得什么样了。 “原来如此。”温琅笑声道,“你们最近还好吗?” “你是以温琅的身份问这句话,还是以皇上的身份?”傅问渔看着他,今日的温琅有些特别,好像在努力回到当年的样子。 “温琅,今日我是温琅。”温琅说道。 “那好,我便可以告诉你,不好。”傅问渔笑着摇头说道。 “怎么了?” “因为祈国的皇帝准备对流七月动手,流七月是我的朋友,也是温琅的朋友,可是祈国的皇帝有太多的逼不得已,他必须保证祈国的利益,温琅很痛苦,我们也不好受,流七月更无辜,所以,不好。”傅问渔慢慢说道,今日她说话的声音不像这月光一样的沁凉,她也愿意用朋友的身份,跟温琅说一说真心的那些话。 温琅喝了一口青梅酒,许久不说话。 他像是想什么想了很久,才开口道:“那你们是不是已经决定要跟祈国的皇帝不死不休?” “如果他伤害了流七月,是的,我会不死不休。我失去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不会再容许这种事发生。”傅问渔诚恳地说道,她也希望能在今日说服温琅,我们可以另想办法,可以继续平和相处,不要以祈国帝王的身份,将这一切划破得支离破碎。 “流七月……比我还重要啊?”温琅突然低声一句,微带些酸楚。 “都很重要,要看,大家怎么选择自己的身份。”傅问渔在心底有些悠然地长叹,她不会逼温琅,选择都在他,如果这一次,他要放弃温琅朋友的身份,选择祈国皇帝,傅问渔也不会有何怪怨。 只是选择而已,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 “少将军,你能保证,祈国若是一直这样平庸下去,你丰国不会对祈国怎么样吗?你身居高位多年,比我更明白,国与国之间是没有任何情义可以讲的,只有赤裸裸的交易和利益,今日可以称一声友国,明日便可以翻脸无情。”温琅笑了一声,望向方景城:“你真的能保证,我祈国不强大,不攻打你们,你们就能不进犯我们吗?” “我不能。”方景城回答得很快,甚至想也未想,如温琅所说,他身居高位多年,见多了人心险恶,熟知那些手握大权的人有多么贪婪,当丰国不能再满足他们的欲望时,便会对祈国动手。 这样的人丰国有不少,其中野心最大,心计最深的那个坐在丰国的龙椅上,是他的父皇,方伯言。 所以他不能保证丰国不会对祈国怎么样,他唯一能做的,是平衡两国,而他一直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情而已。 许是未料到方景城回答得如此明确快速,温琅似愣了一下,然后又放声大笑:“你变了很多,但这点,从未变过。那就是对他人的无情,刻薄,残忍。” “温琅,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放心丰国吗?” “不知。” “因为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胡膏他们的存在不仅仅是让我在祈国方便行事,还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丰国这么做。”胡膏是从蛛网出去的人,虽说当年他不是很服蛛网诸般条例,但是方景城还是很相信他。 他是可以做个好臣子的人,从蛛网离开并无不妥,他也曾是大夫,方景城还指望他可以圣手医国。 温琅只笑了一声没有对方景城这番话表示信与不信,只是笑着给他们二人倒酒,大有不再提此事,今夜不醉不归的样子。 傅问渔心中隐约知道为什么今天温琅很反常,但不好说破,只是陪着他喝酒,一杯接一杯,偶尔说起些趣事,三人也能对望发笑,虽然那笑声里掺杂了太多的无奈和隐也隐不去的心酸。 再也没有那种几人争着抢着闹腾的日子了,所以喝酒都克制,说话都克制。 这一场酒喝到下半夜,温琅送他们出宫,走到宫门口时,温琅突然一把拉住傅问渔,未等方景城反应过来便将她拖入怀中,紧紧拥抱着。 傅问渔与方景城俱是一惊,傅问渔的手还留在方景城掌心里,方景城眉间升起怒意,正要一把推开温琅,傅问渔却冲他摇手。 她自己分开温琅拥抱得太紧的怀抱,闻得着他身上的酒味,还有日日与龙鲸香相陪染上的帝王味道,酒味是温琅的,龙鲸香是祈国皇帝的,两种味道融在了一起,从此温琅不再是温琅。 “皇上,夜色深了,民女告退。”傅问渔退开两步,俯了俯腰身行礼。 “好,朕不远送。”说罢温琅绝然转身。 傅问渔与方景城走出宫门口,没有来得及伤感,甚至弃了马车,直奔流七月。 栾二千大人想尽办法替祈国与傅问渔争得一些些的缓冲时间,全被温琅抛弃。tqR1 不久前,傅问渔做到了答应栾二千的事,她让流七月拿出些囤着准备卖高价赚暴利的兵器,尽数送给栾二千,流七月他一万个舍不得这些老本行,但是相比起让他拿出白花花的银子,他还是愿意选择送一些未换成银子的兵器来。 于是,盔甲,长枪,刀剑,戈矛,等等等等,产自这世上兵器造得最好的高沙族的精良武器,尽数装箱,着颜显贞护送,颤颤悠悠过了天堑之渊,送到了池陵城。 池陵城里等着的栾二千收下了这些兵器,却并未立刻将其转手卖给颜显贞换成银子,他还是需要听一听那位祈国皇帝的意见,到底是换钱,还是直接将这些兵器送到他藏着的那些军队手中。 流七月将这批银子的价格报得很低,方便到时候颜显贞低价回购,这样花钱买自己的东西,让流七月颇为不舒爽,但是碍着傅问渔已经答应了栾二千,他不舒爽也只能憋着。 大约是五日前,栾二千回了信,一半的兵器留下,一半的兵器转卖出去,当然,栾二千并没有告诉温琅,这些兵器是要卖给颜显贞,他说是卖给一些武林人士,这样的弥天大谎他撒得好不自然,神色不改,还振振有词道:卖给这些绿林好汉,武林人士,等到祈国真有什么危险的时候,这些英雄豪杰也是为了祈国振臂高呼的,到时候等于是白得了一群武功高强的兵将! 温琅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笑着让他去做,换来的银子收进国库,至于要怎么用,要等他跟萧凤来商量过后才可以决定。 今日夜里,温琅请傅问渔来喝一壶她爱的青梅酒,聊一聊当年往事,半句不提贾瞒银子的事,一声不问他们准备何时离开。 刚刚,温琅用力地拥抱傅问渔,像是在做一场道别,便在最后一刻贪婪一下。 “流七月!”傅问渔未进门便大喊! 第三百六十七章为了你好 傅问渔两人走后,温琅与他们相背而行,他走到半路的时候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颜色清浅的长袍扔到了路边,小太监立马托来一件帝王常服,便是一件常服也是纹着龙与瑞兽,象征着他帝王的身份。 他抬手,小太监替他换上,温琅目光沉默如死人一般一言不发,坐在殿中高椅上,一点点敛尽这殿中所有的帝王气,全都加诸在他身上,好像那些气势有着千斤万斤重的力量,压得温琅几乎喘不过气。 一身火红衣服的萧凤来踏步而入,并未似往日那般猖狂地飞进来,而是一步一步走来,她走到温琅三步远的地方,歪头一笑,笑意妩媚多情:“这样看来,倒有点像个皇帝的样子了。” 温琅不看她,只是继续着沉默,他与过往做道别,并不愿任何人来打搅自己。 萧凤来已是被他忽略习惯了,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无视,只是踩着台阶而上,腰身一摆坐到他腿上,双手勾着他脖子,笑声道:“现如今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朕跟你永远不是一样的人!”温琅一把推开萧凤来,可是萧凤来却只是轻轻侧身便能化去他的力道,坐到他另一条大腿上,“终于舍得跟我说话了?” 温琅别过头不理会她,只是捡了一本奏折翻阅,由着她在自己身上翻来粘去。萧凤来轻咬着温琅的耳垂缓缓喝着热气,见温琅不为所动,更觉得这样好玩,玩到最后忍不住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来回不散。tqR1 她知道,温琅今日请来傅问渔,本也只请了傅问渔,想与她一起再共度一场花前月下的好光景,偏偏方景城不肯让,二人的花前月下变成了三人行,三人行里必是有一个受苦的人,温琅他是要自作孽,苦也得受着。 “温琅,你是不是在等毛毛大人的消息?”萧凤来莫句说了一句,含着几分笑意。 温琅猛地合上折子,掐住萧凤来的脖子:“你说什么?” 萧凤来娇笑一声,双手捧着温琅掐着自己的手:“我说,毛毛大人的消息你今夜是得不到了。” 温琅的力道更大一些,掐得萧凤来面色都有发红,更衬得她唇艳丽如血:“你做了什么?” “只是帮你把下不了决心下了,你不是要做一个合格的皇帝吗?我帮你呀,好不好?”萧凤来真的是半丝未改,初见时是何等艳娇狂傲,现在依然是那般。 “萧凤来!”温琅眼中尽是戾气,与平日里总是嬉笑的样子相去甚远,“你做了什么?” 萧凤来眼波微横,晏晏而笑:“做都做了,就做得干净彻底一点,留着一线,是为了方便日后去找傅问渔吗?” 她彻底激怒了温琅,点燃了今晚温琅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于是他提着萧凤来一把压到地上,狠狠压在她身上,眼中似乎焚烧着滔天的怒火:“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凤来抬起手,轻抚着温琅面容:“我一直希望你对我这样做,温琅,我一直希望你开心,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开心呢?是不是因为是我,所以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喜欢?” 她痴痴地望着温琅,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她不明白,为什么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总是得不到温琅的一个稍加温柔的眼神,他对别人都好,对软软绵绵很好,对毛毛很好,对栾二千都不错,宫里的宫女们都说皇上是个温柔的皇帝,他从来不会对下人有什么脸色。 可是为什么,就是对自己,他一定要这么残忍? “说!”温琅只是狠狠地盯着她,眼中的怒火好像是要把萧凤来烧成灰一般,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就这样活生生掐死她。 “我给丰国皇帝,写了封信而已。” 她做了什么,她将流七月,将瘴戾三族,将末族,将商洛,推向了崩溃的边缘而已。 这不是温琅一直想要的吗?他想要的宏图伟业,想要让丰国无力对祈国做什么,想制造机会让祈国可以攻打丰国,这不都是他想要的吗? 自己全给了他,他为什么不开心? 流七月将贾瞒的全部生意一点点搬回丰国,所通用的路线自然是经商洛,过末族,洗干净了银子再辗转入丰国腹地,他手段高超,技术高明,做得干干净净不露半点痕迹,从来没有任何抓到他的把柄,按着他的计划,再过一年的时间,就大概可以将贾瞒所有贾商,都毫无破绽地搬去丰国了,到时候能为傅问渔和方景城积累起数不胜数的财富,他们可以拿着这些钱隐居,过几世富足的日子,也可以拿着这些养兵练兵,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实力。 这一切都进行得很是稳妥,未被人查觉半点。 直到前不久栾二千上门,他哭哭啼啼地向傅问渔借些银子,傅问渔说银子我没有,兵器我倒是有不少,便流七月给了栾二千一大堆的精良武器。 方景城是留了心眼的,他一直盯着这些武器的走向,看他们送去哪里,顺着这些兵器可以找到温琅藏在深山里那些兵的具体地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个心盯着说不得日后可以用得上。 傅问渔说他一肚子的坏水,其实也没多坏,只是防人之心而已。 一半的兵器栾二千留下来,准备依着皇帝的命令送去给他藏着的那些兵蛋子,一半的兵器栾二千转手卖了,卖给了颜显贞,换得些银子可以拿去给萧凤来交差,他这个提着脑袋才敢做的事未完成得其实极为漂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 方景城盯着那些准备送进山的兵器许多天,没有任何问题,进了山,绕了几道弯,过了几个关,兵器便送到了。 问题出在,那些箱子里装的并不是兵器。 真的那一半兵器,不知怎么全藏在了流七月从丰国往祈国运的货物里,关于温琅是如何偷天换日做到这件事,或许要问一问他手下那位毛毛大人才有答案,因为所有的兵器都是交由他来押送的。 温琅今日找傅问渔他们来喝一壶青梅酒,就是因为今天晚上,这件事就要做成了。 缉获这批兵器的人不是别人,是颜显贞,可巧,那天颜显贞的商洛地界上有贵客,贵客来历不小,是隔壁祈国最近官运很是亨通的毛毛大人,他来找颜显贞聊一聊两国边境少打仗多喝酒的事。 闲来无事往天堑之渊边上随便那么一走,走到了过路桥,见到一行商人正推着几车货物往祈国去,这毛毛毛大人他便那么随手一抽,便抽出了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刀。 “怎么,祈国与丰国现如今的生意里,还有私贩兵器这一条?” 颜显贞老而垂的眼睑一收,握紧了拳头。 流七月的人私运兵器送往祈国的事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呈现在了两位大人面前。 这里面花费了温琅多少思,无人晓得,大概是从栾二千那天找傅问渔借银子起,他就在借势谋划此事,潜心安排,细细准备,半点风声也不外露,就连栾二千也未得到信,因为他知道,栾二千是一个管不嘴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了,傅问渔必然会收到消息。 嘴严又忠心的毛大人,他最适合办这件事。 颜显贞知道,流七月是方景城的人,也就是自己人,所以当这件事发生之后,他立马跟毛毛大人说:“此事怕是有些误会,我看这些商户也不眼熟,至于他们为何会做出这等事来,等老夫查明再说。” 他一边说一边让人将这批商人送走,将所有藏在货物里的兵器一股脑全倒进了天堑之渊,毛毛大人他一点也不急,只是负着手笑望着颜显贞:“别急,颜大人慢慢扔,反正还多得是。” 颜显贞便死咬牙关:“这些人本官从不识得,怎么知道不是你们祈国派来的奸细!” 毛毛大人翻开一个还未来得及被颜显贞推下去的箱子,箱子里边朱漆写着一个工整的“贾”字,毛毛大人微笑道:“大人,贾商如今归流七月所管理这件事,天不知地不知,但你知我知皇上知。还有一点,颜大人或许也是知道的,所以从高沙族里产出来的兵器,都是留有印记的,这是流七月的习惯。” 他说的皇上,自然是温琅。 傅问渔从未想过流七月能瞒过温琅,毕竟大家关系在那里,连栾二千都看得透的事,他不可能看不透。只是做得干净,不让温琅抓到把柄而已,可若是要像毛毛这般硬挺着要把流七月拉进来,傅问渔也并无办法。 事情就发生在温琅请他们喝酒的这一晚,所以颜显贞还来不及把信给远在睿陵城的城王爷送去,告诉他们祈国皇帝对流七月动手了,他要逼得流七月再也不能进入丰国,再也不可将生意带进丰国,也要逼得流七月永远留在祈国。 温琅,他还是很温柔的,并没有要将流七月置于死地。 他的目的十分简单,只要流七月留在祈国,生意留在祈国,银子留在祈国,他就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嘴严的毛毛大人他绝不会将这样一尊财神送到丰国,让丰国的皇帝方伯言治他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然后将他砍头。 但若是流七月他不肯,便说不准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被包围了 所以傅问渔,未进门便高喊“流七月”! 流七月从屋子里连忙跑出来,问着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心急叫自己,莫不是银子出了问题? 银子没问题,是人出了问题。 傅问渔见他仍在此处,未被带走,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又看向跟着流七月跑出来的毕苟,长叹一声。 “发生什么事了?”毕苟见傅问渔神色郑重也不再调笑。 “难就难在,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来温琅要对流七月下手了,你们赶紧走,现在就走!”傅问渔连声说道,是的,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温琅到底要如何对付流七月,因为再快的鸟儿,也无法在一夜之间将商洛的消息送到睿陵。 流七月知道傅问渔在这种事上从不出错,也绝不开玩笑,什么也不说,拉起毕苟的手就要跃上刚刚才停下马蹄的两匹马,只是他步子刚到门口,便见外面灯火通明,围上来许多的人,为首之人,竟然是栾二千。 傅问渔与方景城将流七月毕苟一把拉到身后,两人对着外面恐怕是数以百计的官兵神色肃穆,温琅动手好快! 栾二千的神色很是愁苦,拦来拦去,终是拦不住那刚刚坐上龙椅急着要做出些事来的新帝,他太过心急了。 “两位,听我一句劝,今儿晚上还是留在屋子里吧,这一出去,怕是就真的没命了。”栾二千好生无奈地说道。 傅问渔微显冷笑:“二千大人,你这是准备过河拆桥了?流七月的兵器才刚刚送到你手里,你就准备要杀人了不成?”tqR1 栾二千抬头望天,天上一轮孤零零的明月,他觉得自己也跟那轮明月一般孤零零的,这个祈国,怎么就没个脑子清醒的人呢?搞得自己一个人这么清醒明事,好生作孽。 他叹道:“傅小姐,我是巴不得你安安生生稳稳妥妥,我祈国也就安然无事。这位流七月还是流八月的,他是个什么角色我并不在乎,今天是我来此,我尚还能保你们一命,你们若是冲出去了,怕是连命都没了。” “哦,我倒是想知道,谁能从我手里再夺走一条人命!”傅问渔目光终于狠辣起,他们夺走了贾瞒,夺走了蕉美人,夺走了小开,难道还想再让流七月也丧命在这个鬼地方吗?想都别想! 栾二千抬手,对着北边遥摇一举:“您丰国的皇帝,城王爷的父皇。” “你说什么?”方景城眉头一紧。 栾二千再叹一声:“我刚刚得信,贾姓商户尽归流七月所有之事早已不秘闻,贾商在从丰国通关来祈国的时候,被查出私贩兵器,数目不小,此事已传到丰国皇宫,流七月公子,今日你若是真的离开这里,要去往丰国,我怕是商洛颜显贞的大军也救不下你。” 安排流七月“私贩兵器”的人是温琅不错,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了流七月,他从始至终,只是想将流七月,连着贾商生意银子留在祈国这么简单而已。 而将风声传给丰国皇帝方伯言的,是萧凤来。 温琅做事仍显稚嫩,于是被萧凤来得到了消息,她并未阻拦,她只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为了让温琅高兴,将这个事情办得更大了些而已。 那些被嘴严的毛毛大人暂时压住的消息,依旧飞向了丰国的皇宫,而且,是提早就飞去了。流七月“私藏”的兵器一被发现,同一时间,皇帝就知道了这件叛乱祸国之事。 祈国长贤公主自从嫁给方景梵之后,已经立下了一功,她这个万般不甘做上的太子妃,也能得些许方景梵的柔情,至少是再是对着她又打又骂了。 但这不够,还要做更多的事情,才能稳稳保住她的命。 这些天她一直默默等待时机,天不负她,终于让她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消息,正是以上所说的这一切,自然,她巧妙地隐去了温琅与萧凤来,只说她是在跟祈国旧友聊天时得知,原来流七月一直在私贩兵器给祈国,有意谋反。 就算是想推也推不掉,流七月当年为了辨认自己卖出去的兵器,在每把兵器上都留有印记,刻着高沙族特有的记号,这东西,别人便是模仿都仿不来,就跟贾瞒的印章是一个道理。 本来是个好事情,没成想,到今日,变成了洗都洗不掉的“罪证”。 往年高沙族卖兵器给祈国也是卖过的,但是都是有记录在案的,不管流七月有多贪财,卖到祈国的兵器数量一直是有控制的,不会让他们能起兵祸,但又可以让流七月赚钱,当年的方景城是这样给流七月定的行商规矩。 但若是私贩,这便不一样了。 不管怎么说,瘴戾三族与末族都是丰国的臣族,流七月现如今更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末族与高沙族两族族长,他这种行为,的确是叛国,是该论死罪处置的。 傅问渔与方景城迅速整理了一个思绪,便能想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是他们想不到的一点是,真正传消息给皇帝的人,不是温琅,而是萧凤来。 高明的萧凤来为了将所有的功劳都送予温琅,也刻意隐去了自己的那份辛苦,她想着,这等天大的功德好事,该要送给温琅这位新帝,帮着他把龙椅坐得更踏实一些。 天大的冤枉,不止流七月背了,温琅也背了。 栾二千望着沉默的傅问渔与方景城,再次抬手作揖:“两位,先退回去,我进宫去见见皇上,或许事情并未到那般不可扭转的地步,毕竟,傅小姐你也是借过我二十两银子给青楼过夜钱的,我总是欠你一个人情不是?” 傅问渔苦笑一声,这个栾二千,他真的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想不升起提防之心都不行。 末族与高沙族族长流七月叛变,真的只意味着流七月被处死吗? 不是的。 真正的危险不在一人一事,在一城一国。 商洛与末族相接,在方景城的万般锤炼之下早已相通,祈国的人别说打进去,就是想撼动其分毫都绝不再可能,那么,想要瓦解这种铁桶一般的联盟,便只有从内部下手。 萧凤来手段之高,高在她利用了方伯言的心理。 在方伯言这样一个皇帝眼中,流七月的私贩兵器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叛国那般简单,是两族叛国,而商洛驻守要地,竟未能发现端倪,若不是有意遮掩狼狈为奸,便是玩忽职守懈怠渎职! 他的想法在表面上来看没有任何错误,而作为一个精明勤勉的帝王,他不会有丝毫犹豫,立刻就会派人对末族和瘴戾之地进行清剿,而那个要么狼狈为奸要么玩忽职守的商洛,应该是被指定为围剿这两族最好的选择。 如果是狼狈为奸,他们围剿不用心,便能看出这些边夷刁民的狼子野心。 如果是玩勿职守,便能借此机会操练他们,让他们付出懈怠于事的代价。 怎么算,都是很正确的事。 唯一不正确的,是方伯言他不知道商洛与末族等地连成一片,是一座高墙,是一座铁桶,是足以抵御祈国任何进犯的金汤之地! 方伯言不知道,萧凤来知道,她的目的,便是要让方伯言自己去毁灭这个固若金汤的地方,让那里土崩瓦解,化整为零,那么到时候,温琅如果还想攻打丰国,就再简单不过了,孱弱的,荒芜的商洛,在他的铁蹄之下,必成掌中之物! 以栾二千长远的目光他自然看得出,这一计有多狠毒,他在这里留着方景城与傅问渔,不仅仅是他口头上说的,要保流七月一命,还是要把方景城拘在这里,只有方景城在这里,他才能对祈国放心。 只要方景城今日踏出这扇门,他必是前往商洛,必是阻止这样的局面发生,那这样于祈国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是要丢失了。丢失了这机会也还好,最多是打不了仗,怕只怕,被如此多次算计后的战神少将军,要怒发冲冠直接干翻了池陵城,再趁势一举攻下现在虚弱不堪的祈国。 栾二千,他虽然心有不愿,不忍,但也容不得他不考虑一下祈国的处境,就算那位新帝,或者说那位萧太后都是神经病,可是他们所为的事,暂时依然是于祈国有利的,只此一点,栾二千便能放下他内心里的惆怅和无奈,被逼着来到这里,替他们圆一圆后面的破烂事,拦下流七月,拦下方景城。 而宫中的萧凤来她笑着对温琅说,我只是帮你把下不了的决心下了,我只是想帮你帮一个合格的皇帝,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在她看来,这一切所为并无不妥,祈国与丰国早晚会有冲突,她做的这些事于祈国大为有利,温琅不该不喜欢,不该不开心。 她都是在帮温琅而已,虽然不否认,她有些小小的私心,那就是期望温琅,早日断去对傅问渔的最后那一丝留恋。 她始终都不明白,她彻底将流七月逼上死路,将傅问渔与方景城他们逼上完整的对立面,这样的举动是永远不可能让温琅开心的,就算是温琅他自己做这些事情,他也不会开心,更不要提别人逼他做。 第三百六十九章依次推理 栾二千带来的兵将傅问渔这个小院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来到了院子,以小小一队人与栾二千数以百计的人手相对立,个个都面色郑重,都想着,今日在这里该有一场硬仗。 花璇与毕苟虽然还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依着以前的习惯站到了方景城与傅问渔身侧,如果少主要冲,就算是杀个遍体鳞伤,也要冲出去! 方景城抬手压住两人,让她们退后些,不要犯这种无谓的冲动,又与傅问渔对视一眼,两人现在需要时间想对策,想完对策之后还需要人来做这些事。 “栾大人为我们夫妻二人如此尽心尽力,本王真是感激不胜。”方景城云淡风轻一笑,抬手搭上傅问渔的肩膀,“既然你们认定了流七月私投兵器,我想我们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不过我家夫人护短,流七月,你们是别想带走的。” “好,流七月可以留在这里,只是请王爷,也不要轻举妄动。”栾二千只觉得这样的方景城更加可怕,在他平和冷静的面孔下,好像有无数的毒计在滋生,每一样都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自然,也请二千大人稍退后些,我家夫人不喜欢太吵,也不爱这么多人围着。”方景城只是随口说话,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一般,带着傅问渔便回屋,看着这院子里站着的一行人,也只是笑笑:“回去吧。” 一进屋,众人立即围上来:“少主,你进宫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只是跟故人告别。” 大家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除了在内心里叹气谁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傅问渔看向流七月:“让你受惊了。” “这有什么,就是温……祈国皇上这个事儿干得太缺德了。”流七月说道,很久了,大家还是改不了口,习惯叫他温琅,温太子,不过从今日起,大家应该都会习惯叫他皇上吧。 “少主,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发生,否则商洛后果不堪设想!”杜畏认真说道,他是在商洛守过一段时间的,知道那里有多险要,如果真的如祈国所愿,那边爆发内乱,那么丰国国之大门必然失守,不是方伯言目光短浅,而是他根本不知道祈国现在的情势! 方景城坐下,倒了一杯茶,把玩着茶杯不说话,他当然知道杜畏所说的后果有多不堪设想,可是不是知道就能立刻给出解决的方案的,这一次他们来得太快太急太凶猛,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方景城也需要时间来想对策。 “你那些贾瞒的生意已经转了多少去丰国?”平日里方景城不怎么过问流七月这些事,他能处理好,方景城对他很放心。 流七月认真细想片刻:“大约十之七八吧,剩下在祈国的这些都是些难搬动的东西,像房屋地契这类,本来准备换成银子了再通过赌场洗过去,没成想出了这么个事。” “那你在丰国的银子藏得怎么样?”方景城又问,他先要保证,流七月在贾瞒生意上这件事,没有被人抓住把柄,才好继续想下面的事情,就算大家对这件事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证据就没办法让流七月开口承认。 流七月便说:“很安全,之前傅小姐说让我在丰国多开些赌场作为流金赌场的分号,我想着流金赌场怎么都有些贾瞒的影子在,便没有直接再开新的,只是将丰国一些有名的赌场暗中买了过来,借以洗银,这件事我做得很隐蔽,只有毕苟知道,就连贾商们都不清楚。” “那就好。”方景城点头,先确保了这件事不会让方伯言和温琅这两位皇帝拿住就好,否则那么大一笔银子,不管是落到谁手里,就是一场对另一方的灾难。 傅问渔见方景城在想着对策,便在一边细说整件事的关键,帮他理着脉络:“现在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证明流七月的清白,而是如何应对商洛的危机。” “嗯,流七月现在祈国,我父皇不可能追杀他到这里来,他顶多是去丰国多有不便而已。”方景城同意傅问渔的说法。 “要解决商洛的危机,就要从两个地方着手,祈国给我们出的难题是商洛内乱,我们第一个要解决的是这个内乱,第二个要解决的,是祈国对丰国的虎视眈眈,只怕商洛与末族一乱,他们立刻就会打进去。”傅问渔又道。 “如果商洛和末族没打起来,父皇会以为末族与商洛勾结,互为臂膀,他应该会派兵来围攻这两个地方。”方景城接着傅问渔的话说道。 “所以关键点在于,阻止皇帝出兵。”傅问渔应声。 “在这种时刻能让他延缓出兵的事情只有……”方景城眉头一抬,对上傅问渔的眼睛,两人便想到了一起去,于是都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商洛与末族便暂时安稳,祈国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对商洛动手,也就从侧面解决了祈国的麻烦。”傅问渔决定先行压住那个有些令人惊慌的主意,跳过去直接说后果。 方景城知她心思,握紧了她的手:“不错,等到商洛太平了,流七月要出入商洛与末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毕竟天高皇帝远,在颜显贞的地盘上,还没有人能动得到他。” 听着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半天,旁边的人听得一头雾水,你们说了一堆,倒是把最关键的说出来啊。 耐不住性子的毕苟立马发问:“到底有没有办法啊,小姐,少主,要是不行,我带着流七月跑路就是了,我们都跑了他们还能拿你们怎么样?那商洛要乱乱去呗,狗皇帝一天到晚不嫌事多。” 傅问渔听着她这般赌气一般的话好笑,只是拉着她坐下:“不会有事的,你与流七月也不必逃了。” “可是我真觉得这个事儿,他不是一人一力办得到的,要打仗了诶,而且是咱们自家皇帝主动要惹事,祈国有这样有便宜不捡我还不信了。”毕苟一脸着急,她不想让傅问渔为了她与流七月犯险。 “安心吧,总会有办法的。”傅问渔总是喜欢说这句话,总会有办法的,总是能解决的,她从来都相信,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如果真的过不去了,只能说明自己智力不足,未找到方法。 现如今她有方法,只是这个方法,很不美妙。 “杜畏,城中还有多少蛛网人手?”方景城突然问了一声。 杜畏立刻回话:“细作七十一,杀手五十三,包括我与花璇。”杜畏知道,少主要行动了,这种时候自己已经不再适合做一个安安静静坐镇的人,他必须将所有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还有我。”毕苟举手,看着众人奇怪的眼光道,“咳,我毕竟是蛛网出身,你们干嘛这样把我算出去?” “那,那还有我。”流七月也举手,看着毕苟无奈道:“人家是嫁鸡随鸡,我是娶苟随苟。” “你骂谁狗呢你!”毕苟一倒肘戳在流七月胸口,但眼中是掩不住的甜蜜。 杜畏笑了笑,说道:“细作七十一,杀手五十五,少主,有何吩咐?” 方景城双手虚握,两根食指树起来靠在一起,轻轻摸着自己下巴,难得见到他陷入如此之久的沉思。 傅问渔让他们都先回房各自休息去,反正跟在这儿急也急不出什么办法来,而且,他们已经办法了,只是要看,做不做,做的话又是怎么做。 “你觉得这件事,真的是温琅做的吗?”傅问渔觉得奇怪,依温琅的性格不会做事如此极端才是。 “你也这样怀疑?我也是,不过,是不是他做的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不管是谁促成的眼下这局面,我若是他就绝不会放过,祈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方景城说话很客观中正,不褒不贬,以立场出发。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唉……”傅问渔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不是他做的,那就只能是萧凤来,这个女人啊,真的是翻手为云覆手雨。”方景城笑声道。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想着相同的事情,想着该不该那样做,傅问渔看他眉头都皱到了一起去,两鬓的白发始终不曾退去,心中微微发疼。 “为难吗?”傅问渔轻轻给他揉着额头,看着他不好下决定的样子。 方景城享受着傅问渔指腹带来款款温柔,头靠在她腹上:“为难,太为难了。” “是因为我吗?”傅问渔低头看着他。 “因为很多,不止是你,如果这般做了,只怕收场不易。” “现在这般,就容易了吗?我知道你为难是因为我,别担心,我们控制得住的,我们可以的。” “你对为夫这么有信心啊?”方景城抬起来看着她。 “对啊,你可是战神少将军。” “可是你这肚子怎么老没反应?我好好一个战神,战了这么久了,也不见战出个什么动静来。”tqR1 傅问渔让他插科打诨的话羞得红了脸,又暗自感概他为了让自己宽心故意说这些混话,大概这一次,真的是不得不如此了,他才这般为难。 傅问渔眼睛望着别处,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那你想不想要孩子……” “什么?”明明听见了,方景城却偏要逗她。 “你想不想要个孩子?”这声音倒是越小了去。 “你大点声。” “想不想生个孩子啦!”傅问渔恼得不行,放大了声音冲他嚷。 “想!当然想!想得不得了!” 第三百七十章对其失望 二千大人是个好大人,他尽忠职守,一片诚心,寸步不离,死守傅问渔家的宅子。 他知道,这屋子里住的都是一群精怪,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难缠,这会儿他伟大的皇帝陛下大概在跟贤德的太后娘娘商量怎么搞破坏,怎么弄死丰国,栾二千大人阻止不了这些神经病发疯,只能保证他们发疯的时候,没有敌人能将他们一刀捅死,他们还沉浸在疯癫里不明白为什么。 他只是要看紧傅问渔和方景城他们,如果商洛真的要打,那他就绝不能让这个战神去到战场上。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傅问渔站在院子里端着一碗红豆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毕苟花璇一人端了一碗凑过来:“看什么呢小姐?” “看这里有几个人。”傅问渔说放下汤匙指着外面的官兵,“数了半天也数不清,他们老乱动。” “别说了,我告诉你啊,站在这面围着屋子的,一共是一百七十八个,远处拿弓箭暗中藏着的,一共十三个,就在那,那,那还有那儿这些地方候着,只要咱们一动,他们就立刻将咱们乱箭射死。”毕苟握着汤匙左指指右指指,末子还对远方看不见的弓箭手招招手问好。 “你这么清楚?”傅问渔看着她奇怪道。 “这有什么,我以前在军中跟着少主打仗的时候,充当斥候,见过的阵仗比这可大多了,估得都差不离。二千大人在这种事情上面跟蛛网的人较劲,还是嫩了些。”毕苟得意地笑道,“要是叫杜先生来安排这些人啊,比这二千大人可以高明得多。” 傅问渔听着她自吹自擂觉得好笑,便道:“那你这是有办法冲出去了?” “有什么难的?”毕苟一脸满不在乎的神色:“小姐你可不要小看蛛网,这世上能困得住蛛网刺客的人,可不多。” 傅问渔望了望旁边的花璇,果然花璇一脸嫌弃的神色,鄙视道:“一天到晚就见你吹牛皮,你倒是跑一个出去看看?” “跑就跑,等我准备好了你要是找不见我,可别吓着。”毕苟洋洋得意的样子特别欠揍。 “小姐你别理这狗鼻子一天到晚胡绉,我们回去,这里风大别受凉。”花璇接过傅问渔已经空了的小碗,拉着她就往里面走,毕苟追在后面赶:“小姐你信我啊,我真的出得去的!死花痴一天到晚诋毁我!” 关于毕苟出不出得去这件事,我们要稍后才能得知,但是方景城是的确没有让毕苟立刻跑出去的,他在等一个人,他觉得这个人,应该会来这里才是。tqR1 这个人她一身火红的衣裳来了,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另一个人,这个人是方景城没有想到的。 当大家看到温琅与萧凤来并肩站在一起向他们走来时,他们的内心有些震动,是的,大家都知道温琅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祈国的皇帝,但大家不知道,温琅有朝一日,忍得下萧凤来。 他曾经,那么地讨厌萧凤来。 傅问渔看着他们走来时,大概是唯一一个内心很平静的人。 方景城站在众人之前,向这两人抬手行礼:“见过皇上,见过太后。” “平身。”这话,是温琅说的。 萧凤来笑着向他们走过来,眉眼依然娇纵,看着傅问渔时她媚然一笑:“你惊讶吗?” “有何惊讶?”傅问渔轻抬眼皮,沉稳内敛的目光始终与萧凤来形成鲜明的对比。 萧凤来走近傅问渔,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难道不为温琅有一天能接受我,感到惊讶吗?” 傅问渔只是笑,温琅从未接受过你,从前厌恶你,现在利用你,他只是立场换了而已,你沉浸在自娱自乐的快乐中,我只是不忍心揭穿。 “皇上有何贵干?”方景城那边出声问道。 “交出破解十八行宫大阵的方法,朕可以放过你们。”温琅平稳微冷的声音,让人怀疑昨天那天与他们把酒月下的人,是不是往一世的事。 方景城听罢笑了一声,抬头看着一身龙袍的温琅:“皇上,我若是不交呢?” “那你们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祈国。”温琅说完这句话,骤然心痛,却不得不强忍着,“朕不会让掌握我祈国国运的人,轻易离开。” “言之有理,祈国国运的确握在我们几人手中,不过皇上,就算我把这破阵之法告诉你,你真的确信你能解得开?”方景城微露嘲色,笑看着温琅。 “方景城,你为何总是觉得,朕事事不如你?”温琅眼中含些恨意,是的,恨意,他从未像这般这时候对方景城生起过恨,他凭什么总是认为,这世上除了他,别的人都是废物?别的人都不能保护好自己所心爱的东西?凭什么觉得,只有他能护得了傅问渔一生平安? 他凭什么,这样看轻自己? 方景城对他眼中的恨视若无睹,只是错过他看着外面的守着自己的官兵:“我在这里等着的人,是萧太后,我没想过你会来。皇上,十八行宫大阵是萧太后所建,好不好破,你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萧凤来听得方景城叫自己的名字,回眸一看,看着温琅,她倒是也很想说,温琅,你破得了那大阵。但是事实并非如此,这世上能破得了十八行宫大阵的人不会超出三个,恰巧,这三个人都在这里。 却不包括温琅。 温琅看到了萧凤来迟疑的眼神,莫名悲凉,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咬了咬牙根他才道:“就算朕破不了,朕会找人来破,如果一定要是你,是沈清让,朕也会想办法让你们听从于朕!我祈国的国运,绝不会握在他人掌中!” “那你何不先将萧太后拿下?那布阵之人,可是她的主上,你祈国国运之所以衰败,也是拜她所赐。还是你真的觉得,有些事离开了萧凤来,你办不成?”诛人杀心,此为上策,方景城深谙其道。 温琅果然面露怒色,死死盯着他:“方景城!” “皇上。”傅问渔淡淡开口,望向温琅,“我想萧太皇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跟我们讨要破阵之法的吧?萧太后,你想要什么呢?” 萧凤来咬着嘴唇吃吃发笑,绕着傅问渔转了一圈:“主上说你是这愚蠢凡人中唯一让他看得上眼的,因为你很聪明,本来我不信的,这世上哪里会有比我更聪明的人?不过现在不得不信,傅问渔,你这位天之异人,真的聪明得可怕。” “说正事吧。”傅问渔道,“我并不喜欢跟你们这样的人来回拉扯。” “好啊,那我就告诉你正事。”萧凤来哈哈一笑,微哑的嗓音迷人,“你若是撒手不管丰国的事,也不管祈国的事,我可以帮你……逃离主上。” 傅问渔想过很多种萧凤来会提的要求,向颜显贞下令,攻打末族,他们可以暂缓对丰国的进攻,向京中送信,拖延皇上发兵的时间,他们可以暂时放过流七月,诸如此类,傅问渔都想过,也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她唯一没有想过的是,萧凤来会说,她要帮自己逃离面具人。 这话显得荒唐好笑,所以傅问渔笑道:“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你怎么好意思说救我?” 萧凤来却不在乎傅问渔的发笑声:“我是救不了我自己,可是不代表我救不了你,我可不是肖颜开那种废物,跟了主上一辈子都不知道主上是什么人。我了解他,所以我可以救你。” “不需要,如果是连你都能做到的事,我不会做不到。”傅问渔果断拒绝,萧凤来这种人,拿她一斗粮,要还她要一亩地,傅问渔可不敢让她来救。 萧凤来一愣,旋即大笑,边笑边说:“傅问渔,你真是不知好歹。” “是你太过自信,我不觉得你能做到什么,你骗温琅说你可以救我,他便对你万分容忍,甚至不惜站在此处,与我为敌。”傅问渔笑笑,“要用这种法子才能得以一个人稍许温柔,萧太后,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 萧凤来时常笑着的脸上终于变色,转头看着温琅,温琅却看着傅问渔,他不明白,为什么傅问渔连这都能猜得出。 傅问渔看着他两个:“而你要用这种法子,才能说服你自己接受萧凤来,忍下这番耻辱,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帝王,你不觉得你很懦弱吗?” 萧凤来是绝不可能能解救自己的,温琅也是绝不可能轻易接受萧凤来的,这里面的问题实在太多了,一向清明的傅问渔,她都已经开始看不清温琅心中所想,到底是真的想救自己,才忍下萧凤来的,还是借着想救自己这样一个幌子,说服他本身,放下骄傲,敞开心胸,如个帝王,接纳萧凤来,与其联手,保护祈国。 莫名的,这样的温琅,让傅问渔觉得失望,以前只是渐行渐远渐至于无,现在,她真的有些失望了。 “两位若是无事,就请先离开吧,十八行宫破阵大法是我的朋友千辛万苦寻来,我绝不会轻易交给不相信的人。”傅问渔淡淡说道。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没有人发现,这屋子里悄悄少了一个人。 毕苟真的是蛛网里最好的杀手,寻得到任何一个不可能的漏洞,逃出了这里。 第三百七十一章百丈大鱼 毕苟逃出的手段,其实并不是很复杂,这世上精通易容术的人除了肖颜开之外,她也是个中好手,曾经丰国的时候,她为了让傅问渔陪着方景城进入鸿胪寺陪他,谈一谈四方会谈,就给傅问渔变过一张脸,变成了个男儿郎的模样。 这一次也是如此,温琅与萧凤来来此,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他们两个身上,她便能混水摸鱼的摸出去,谁叫皇帝出行总是爱摆架子,带着一堆仆从与侍卫,有个把眼生的,也实在不奇怪。 她跑出去之后,依着杜畏给的方式将蛛网的人联系起来,管他杀手还是刺客,现在他们都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送信,很多信,很多地方,拼尽全力,用他们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把这些信送出去。 不能用鸟,熟悉方景城的温琅怕是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些肥美的白鸽可能还未升上天,就被等着的弓箭手射落,也不能用以前贾瞒的路线,这会儿的贾商是祈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个个都盯得死死的。 只能靠蛛网,只能靠自己。 信有很多,同一封各写了好几份,安排在不同的人身上送出去,哪怕这其中一个死掉了,另外的人也还有机会将重要的消息传到。方景城毫不怀疑,温琅会疯狂扑杀这些蛛网的人,这些从一开始他就不喜欢,不希望留在睿陵城的人。 往京中去的信是必不可少的,但要过的关卡是池陵这座现在摩拳擦掌准备进犯丰国的的祈国南城,这需要颜显贞大人与少主有高度的默契,懂得为送信人制造机会。 往末族去的信也是有的,告诉他们暂不可轻举妄动,商洛与末族绝不会打起来,这种内乱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丰国的地盘上。 送到各大贾商里的也当然少了,他们不可在此时突然停下所有的生意运转,否则就是给出了信号,堂而皇之地告诉别人他们是流七月的人。 还有一些,要送到不能说的地方,那个地方,毕苟不能找人代劳,只能靠自己。 她是蛛网里轻功最好的人,就连方景城也要敬她三分,这等本事是她小时候逃命练出来的,她这样好轻功的人,便是千里良驹也赶不上她的步子,当她穿过山木,越过河流,飞过草原的时候,她轻盈得如只雨中箭燕,只一眨眼,她就要消失不见。 她贴身收好着一封最重要的信,那封信,是解救丰国的关键,也是解救流七月的关键。 平日里的时候,流七月总是被她各种欺负,这种时候,该是要让她为心爱的男人做些什么了。 她累极,再好的轻功也经不得她这般的疯狂赶路,她的身体也是血肉所铸,也知道疲累,但再累她也不敢休息,时间如此紧迫,那屋子里的一群人还等着她去救,她就算累到吐血了,也不敢停下来。 终于,她来到了一片大海前。 海可真好看,连绵着成一片,接到天边,天也蓝海也蓝,白色的浪花卷着漫上来,打湿了她的脚背与裙摆。 这片黑海,处处风浪作妖,听说海水深处还有精怪,百丈长的大鱼也是有人见过的,见过这个鱼的人是一个黝黑憨实的汉子,他今天坐在小酒馆里喝着酒,又跟人吹牛皮:“我家旁边以前住的那两小口子,嘿,我可不是蒙你们的,他们可是高人,一飞就来,一飞就走,长得跟仙人似的。” “如大哥你就吹吧,谁不知道你家以前旁边住的是井家两口子,人早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你少扯牛皮。” “你说你们这些咋不信呢?你们想想,那井家小娘子长得恁个水灵,能是普通凡人吗?” “她是不是凡人我不知道,但她之前卖的豆腐的确又滑又嫩,哈哈,如大哥,你再这么天天想着人家小娘子,不怕你家婆娘让你下不来床?” 一群汉子在酒馆里扯着嗓门吹着牛皮,但之前那个习惯还是未改,那就是谁也不会说那个井家小娘子的荤段子,她家男人那护娘子的脾气他们可是到现在都记得。 如大嫂一把提起如大哥耳朵,嘴里骂声连连“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让你打两条鱼回来你跑这里躲懒,今儿晚上别上床!” 如大哥好不可怜,哪里是他不想出海打一网鱼回来,是那海边边上全都是官兵,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就一年多前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驻在这儿,平日里也不跟岛上的人说话,他们是天天在海上吆喝着号子操练,什么样的鱼都让吓跑了,还打什么啊? 他正苦着脸求他家婆娘饶命,一道黑影骤然而来,差点撞到他们身上,如大嫂险些被撞倒,张嘴就骂:“这是哪儿来的赶死鬼,投胎去啊!” “不好意思两位,我想请问一下,这岛上是不是有水兵驻扎,他们在哪里?”赶死鬼看着很多天没有睡好了,血红着一双眼睛,嘴唇也干裂着,手上都裂了许多细缝,脸上更是满脸的海盐渣子。 “你是什么人,找水兵做什么?”如大哥扶起他婆娘,看了看婆娘没受什么伤才问道。 赶死鬼掏了锭银子递给他们,神色很是焦虑一般:“两位如果知道,烦请告诉我。” 如大哥讪讪着接过那锭银子,指了条路:“这么下去,走不到半柱香就到了,不过他们看得严,普通人进不去的,你是……” “多谢二位!” “等等。” “有事?” “你……你是不是认识井小哥啊,还有他家娘子,好像姓问。”如大哥看这人的气势,像极了那天井小哥离去时,虽然弱了些,但总归有些像。 毕苟想了一下,他们应该是在说少主和傅小姐,便咧开裂得不像样子的嘴笑道:“是的,我认识他们。”tqR1 “他们还好吗?唉呀,这个他们一走就是一年,一点音信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有水兵拦着回不来,我天天就这么挂心着,井家媳妇身子可不好着呢。”如大嫂也不追究毕苟撞了她了,连忙扑过来抓着毕苟的手连声发问。 毕苟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他们过的那种日子,我也说不准是好还是不好,日日刀口舔血,风雨里闯,一个不慎便是命都要搭进去,但她依然笑道:“挺好的,时常说起百丈长的大鱼。” “真的啊?那就好。”如大嫂宽慰一笑,抚着丰胸的胸脯,“过得好就好啊。” 毕苟心里还有事,点头与他们别过便急掠而过,惊呆了如大哥:“他们老不信我说的,自己过来看啊,这不是神仙是什么!飞地一下就过去了!” “你个瓜脑子,人家那叫武功,赶紧给老娘回去把鱼干收了!”如大嫂提着如大哥耳朵继续往回走,偶尔回头看看那神秘姑娘奔走的方向。 井小哥留给他们的那七十八两银子,他们分文未动,想着若是那小两口再回来,总是有好多地方要用银子的,留着好。 “来者何人,军中重地,不得擅闯!”守在兵营门口的小兵长枪一抬,指着毕苟。 毕苟突然在心里升起了归属感,看啊,这就是少主带出来的兵,他们个个都有少主的影子,有这般的气势。她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高喝一声:“少将军令牌在此,叫郭芒出来见我!” “哪个小不死的嚷嚷,没看大爷俺在喝酒……” “郭芒!” “毕……毕……毕姑娘!” 郭芒是个身高七尺的大汉,有着一个草莽悍将的所有硬朗特质,络腮胡子满脸,一脸的凶恶之相,往战场上一站,不需拔刀提枪,吓也是要把人吓个半死的。 他一看到毕苟立马扔了酒壶几步跑过来,跑得地上的灰尘都扬起,看着一副只差死掉模样的毕苟惊奇地问道:“毕姑娘,你咋弄成这样了?” “少将军有信给你!”毕苟不与他多虚礼,此人是往日里少主手中大将,杀敌带兵是一把好手,但性子过于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操家伙干他娘的,不适合在朝中为官,少主便一直将他放在军中,不用担心这样的人会叛变,他们一旦认定了一个将军,便是死,也只会追随一个人。 他是认识毕苟的,还认识花璇与杜畏他们,当年在战场上,人人都知道少主手中有一支看不见的队伍,那支队伍能带来旁人探不到的军情,还能说出一些打死他也想不出的计谋,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后盾,像郭芒这样的勇猛悍将才能无畏无惧地往前冲,跟随着少将军的身影,以不退半步的誓死效忠,一起杀出了赫赫威名,扬威万里。 所以就算毕苟不拿出方景城的令牌,只用她往这里一站,这只大军,也可随时调动,因为,这就是方景城的兵啊,是战神少将军的兵,是不听任何号令,只看少将军军旗的兵。 “毕姑娘,俺不识字,你跟俺说,少将军让俺干啥?”郭芒很不好意思地捏着那封信,薄薄的信纸在他大得吓人的手掌里捏着,楚楚可怜一般。 “全军,进发祈国!” 第三百七十二章落月永寂 方景城初到祈国的时候,做了许多安排,他跟傅问渔说,他们的根始终是在丰国,不管祈国风雨多大,只要他们的根稳稳扎进丰国土壤里,就没有人动得到他们,就总有转圜之机。 那时候,方景城裹着被子跟傅问渔说了很多很多,说了他对胡莱胡膏的安排,说了对商洛颜显贞的安排,说了对流七月和贾瞒生意的安排,还说了,对海上水兵的安排,他说他军中早年有几位亲信大将,一直是可以依赖的,拉了几万兵在海上操练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一年多过去了,他所有的安排都起到了作用,每一处提前放好的棋子都在有条不紊地前进着,与他的计划一步步相辅相成,成就了今日祈国这局面,只有这水兵的棋子,方景城始终不曾动过。 他放在那里似遗忘了一般,一放就是一年,任由他们在海上风吹日晒,吃尽了大风大浪的苦头,从早先的上船就晕到吐,到现在也在船上厮杀一番还站稳不倒,短短一年,那些在陆地上如同虎狼之狮一般的男儿郎们,也能化身为水中鲛鲨,再立一番不世威名,为少将军战神凶名多添一笔血腥。 方景城从不轻易动用他们,原因无他,这是兵,兵动了,是要打仗的,打了仗,天下是要乱的。 所以就算他一步步被逼上绝境,一次次遇到极险,他也只凭自己与傅问渔的脑子,来解决这些事,将胡莱胡膏和颜显贞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与祈国的贾瞒他们遥相呼应,绞尽脑汁用尽一切方法与计谋,不管这手段能不能看,是不是十分的无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得两国安稳太平。 在这个大前提下,他怎么跟温琅斗都没问题,只要两国不打仗,就很好。 不打仗,傅问渔异人乱天下的预言就不会得到证实,他就能守得这天下平安。 直到今日,再无办法。 这祈国的神经病们太多了,多到方景城再也不能用正常的方法来解决这些麻烦。 萧凤来终于将他逼得无可奈何,因为这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祈国的皇宫针对的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整个商洛,整个丰国边境大门,商洛若破,便是中原,可以让他们长驱直入没有任何抵挡的中原。 所以傅问渔问他:为难吗? 为难的,一方不能让丰国边境被破,国土失守,一方又不忍让傅问渔背负异人乱世骂名,哪里能不为难? 只是再为难,也是没有办法的。 毕苟她是幸运的,因为送去给郭芒的那封信,只有她一个人怀揣着,虽然她历经了千辛万苦,差点葬身大海鱼腹,可是她依然将信送到了,唯一这一封没有旁人做后备的信,始终是没有丢的。 其他的人,就没有她的好运气了,自睿陵城中出去蛛网杀手细作共计一百二十六人,除流七月花璇杜畏留守少主与小姐身边,余计一百二十三人,幸存者,十一人。 数字是冰冷的,人血是滚烫的,逝去的性命曾经是鲜活的。 他们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名声,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付出过什么,他们活得就像影子,伴光而生,却没有人注意与赞美,只有人害怕,憎恶。 京中那些官员多么憎恨蛛网的人啊,害怕到恨不得他们一夜之间死干净才好,那么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污秽事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们死后,也不会人知道,就像你不会注意影子是何时不见的,你只是一回头,发现影子不见了,不见了就不见了吧,谁人会在乎一个影子呢? 千万莫要让那些憎恨他们的人得到他们的死讯,他们狂歌欢唱,庆祝这些人死得好。 妩娘手握着一封自睿陵城里从血水中泡出来的信,手都要不稳,靠在胡膏怀里痛哭失声,她在蛛网多年,自然认得这是什么命令。 蛛网黑话名叫落月,永寂的落月,再也不会升起,他们用血,用命,只为送出一封封信,一封封要拯救商洛,拯救丰国的信。 方景城多狠的心肠啊,这些人跟着他出生入死,跟着他历经磨难,只是一道命令,他们便要付出生命。 可就算明知是赴死的命令,他们也不会退缩,或许他们心中没有什么大义,只是认定,身为蛛网的人,少主叫他们当即抹了脖子去死,也是不该问原由的,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拼死保护一封封信,到底是有何用处,他们只是单纯的依令行事,死,在他们看来,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而是平常事。 上一次蛛网受此重创,还是在山城之事时,明明是一群见不得光的暗子细作,两次重创却都为了保护这个可笑的,根本不将他们当人看的国家,百官憎恨着他们,皇帝容不得他们,就连百姓,也是不喜欢这样的人的。 妩娘哭得不成样子,她嫁作他人妇已很久,是个幸运的人,得到自由之身,可是她偶尔也会想念往日里的朋友伙伴,并不是说,杀手与细作,就是没有感情的啊,他们也是人啊。 “信上说,信上说……”妩娘强忍了几回哽咽的哭意,“少主让你进宫面圣,告诉皇上,海上出兵了。” “几时的事?”胡膏擦着妩娘脸上的眼泪,忧心地问道,这城王爷在祈国遇到的危险是一次大过一次,要化解起来,也是一次难过一次,这一次,已经被迫用如此极端的法子了吗? “按着时间推算,就在前两日,应是毕苟姑娘往海上通的信,因为从睿陵到海上的路不好走,唯一能走得到的,只有毕苟姑娘这个蛛网第一轻功的斥候了。” “此事我需与父亲商量,你先休息片刻。”胡膏扶着妩娘坐下,转身要出去。 妩娘拉住他,泪眼朦胧:“胡膏,你别忘了,是少主和傅小姐开恩,我们才能在一起的。” “唉,我自是知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胡膏叹了一口气。 由不得他谨慎,旁的事都好说,可是这是兵祸,是战争,是关系天下百姓的事,他不得不万般斟酌,他除了要考虑城王爷和傅小姐,更要考虑这丰国需不需要这样一场战争。 他去找胡莱商量此事,胡莱正一个人吡着小酒,听了他的话,只是倒了一杯酒给他儿子:“你可知我为何喜欢那少卿小将?” 胡膏摇头,胡莱对傅问渔这位少卿小将的关爱都已经超过对自己的了,胡膏有时候都要怀疑他爹是不是准备认傅问渔做义女,给自己找个妹妹。 胡莱端着小酒一吡:“你见过哪个女子,把家国天下,看得比一切都重?那时你还不够资历进入四方会谈,你未见过那少卿小将与城王爷二人并肩而立时,是何等的气势,那种不惜代价,要从对方手里,嘴里一点点抠出利益来给丰国的气势,那种锱铢必较,不依不饶,使尽手段耍着流氓也要替丰国争赢的样子,你不觉得……她才适合成为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父亲!”胡膏连忙低声一呼,现在丰国的太子还是方景梵,胡莱说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便是死罪难逃! 胡莱拍拍他儿子的肩膀:“这样的少卿小将,这样一个王爷,你说他们会不会无缘无故发动一场于丰国不利的战争?” 胡膏后背冷汗直冒,又苦笑着摇头,他总是觉得离他父亲还差一点什么,虽然官比他还大,位子比他还高,可是总差点什么,现在他明白了,差的是眼界。 那是活了数十年活出来的平和心境,求的不过是天下太平,那么,有这么两个可以真正守天下太平的人,老胡大人他是很喜欢的,这等心境造就了他开阔豁达的眼界,这一切不是玩弄权术可以练达的,胡膏走了一段弯路,现在要走上正轨了。 胡膏他当然知道商洛的事情,但他认为,要解决商洛之事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比如末族与高沙族进京来请罪,就算是没有罪,也可以请一请,并愿意留下些东西来,向皇上以示忠心,总是能化掉商洛之危的。 他想漏了一件事,流七月与傅问渔,方景城是何等亲密的关系,他也不知道,傅问渔刚刚才失去生三个挚爱的人,承受不起第四个,甚至第五个,若是流七月出了事,毕苟哪里能活? 不过这没关系,年轻的左相大人胡膏,在这个他父亲点醒他的晚上,也想起了那时在山城的事,那时的傅小姐,还不过是一个在傅府里挣扎着要活下去的小小女子,她便能舍了命地去救一城人,哪怕这一城人,根本不知道她付出了什么。 他的目光突然清明了一些,眼界也往上爬了一点,看得到某些事物的本质,比如,京中那位太子殿下,并不是很配让自己在皇帝百年之后,对他效忠,恭敬。 他拟了一晚的折子,熬夜到天明,妩娘给他送来了醒神的茶汤,陪着他看红烛落不尽灰泪。 天亮时,他换好朝服,进了宫。tqR1 第三百七十三章金殿搏命 金殿上依然是恢弘迫人的威严,那九五之尊的老皇帝方伯言,他不同于温琅那般的黄毛小儿,他早已养出了上位者无上的气势和威慑,他脸上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藏着的全是他这一世帝王路的阴谋。 除开他对方景城毫无人性的对待,也除开他对战神白氏一族的赶尽杀绝,仅从他治国为民这件事上来讲,他是一个完美的,出众的帝王,从他愿意接受方景城的提议,让方景城成为质子向祈国投诚这件事再谈,我们还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咽得下屈辱与不甘,能屈能伸的人。 这样的人,成为敌人,是可怕的一件事。 他昨夜未睡好,连送来的新鲜有活力如新摘的果子一般的年轻女子,他也没兴趣看一眼,他的内心有些震怒,末族与三族之境,竟出了如此叛徒之事。 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了一些日子,他也派出了太监送信,让商洛的颜显贞出兵围剿叛族。 也怪方景城将一切都瞒着他,怪胡膏大人在朝中又百般替方景城遮掩,皇帝他便不知,商洛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商洛,末族也不再是他想象中的末族,那些地方,如今重要到牵系整个丰国的命运。 他做出让颜显贞清剿末族的事,实在不难理解,换作任何一个不知情的人,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是让他愤怒的事情在于,他派了无数道圣旨出去,这些圣旨连商洛的边儿都还没摸到,就死在了半路上,圣旨也被撕得粉碎。 撕圣旨,有如抗旨,有如欺君,有如谋逆! 他想遍天下,想着有谁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他望遍朝堂,望着这群懦弱无能的臣子谁有这样的胆子。 令他备觉遗憾的是,世上能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远在祈国当质子。 他不觉得方景城的手能有这么长,长到伸到这么远的地方。 事实上这个事儿,还真不是方景城干的,他倒是想,但他在时间上来不及,消息传到皇帝耳中的时间远远早过传到他那里的,再发一道信冲破温琅的封锁送到丰国来,再加以安排,这个事儿,他来不及做。 做出这个事情的人,是老胡大人,他家中有一位曾经是杀手的儿媳,这并没有什么不妥,是很好的事情,有很多不便明面着上做的事,这个儿媳往日的朋友,都是可以出手做一做的。 老胡大人拦下了所有的圣旨,只要圣旨不到,商洛就暂时不用对末族如何,他就能拖得一些时间,等着祈国那边传来信,看一看城王爷他准备如何应对。 昨日夜里信到,鲜血染红的信里写着,他将出兵,海路攻打祈国。 老胡大人的儿子一夜清明,站在这金殿之上,垂衣拱手:“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爱卿有何事?”皇帝的心情不佳,于是只是随口一问,最好事情不要太烦人,否则他今日的火气就要压不住。 胡膏的呼吸微微一凝,凝住丹田一口气,他必须要撑着这口气,才敢将下面的话说完,因为一个不慎,他这颗脑袋,怕也是要不保了。 接着他目光趋向平和,带着真挚的忠诚,缓缓道来:“皇上,丰国几日前海兵八万,全军攻向祈国了。” “什么!”果不其然,皇帝一拍龙案,怒喝一声。 满朝文武瑟瑟而跪,山呼皇上息怒。 唯得胡膏一人,立于此处,哪怕他双腿有些发颤,却也要站得腰杆笔直,他是今日这丰国里,唯一一个可以替商洛争一线生机的了,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城王爷与傅小姐完成他们计划的人,他不能跪。 “回皇上,微臣收到消息,往年前,祈国一直大肆修造战船,上次更是差点进犯我丰国天威,幸得城王爷以身犯险,探得敌情,又潜心练兵一年,足以一雪当日之耻,扬我国威。”胡膏不乱不慌的声音稳稳而道。 “胡膏,你与城王爷倒是……来往颇密。”皇帝眯起了眼睛,危险的目光盯着胡膏。 “官者,民之厚愿,帝之近侍,国之栋梁,臣不与任何人来往亲密,只忠心于民,帝,国,皇上,臣无愧于心。”胡膏昂首,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的确坦荡无畏,他是帮城王爷做了很多事,可是没有一件是伤害丰国利益的,相反,一直是在保全丰国,所以他说,他无愧于心。 皇帝感觉这番话像是在哪里听过,很多年前,有一个人也是如他这般站在殿下,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未白,不是一个很意气风发的中年人,本是有大才干的,只是过于容不得一些肮脏事,玩不转这朝堂权术,才落魄到去了鸿胪寺里做一个闲人。 这人的儿子,几时习得他那几分傲骨了? “好,胡膏,朕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这个忠于民,帝,国的大忠臣把话说完,你若是敢说错一个字,朕立马将你全家满门抄斩!” “谢皇上恩典。”胡膏的后背湿成一片,赌赢了。 “臣以为,商洛乃是边境重地,本就不可轻易动摇,末族又及这重地咽喉处,两地守望相助,若是派商洛围剿末族,便是内乱,此时正值城王爷海兵攻打祈国之时,民心稳定尤为重要,若是边关大乱,怕是不利于海上战事,丰国已投诚一次,此次乃抱着必胜之心进军,必不能败,败则亡!” “又及,商洛国门正对祈国池陵,池陵之地多蛮夷,对我丰国数次不轨,几次交战,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此时商洛全城将士前去围剿末族,商洛便是中空无守,祈国必不会放过此等良机,直接攻入商洛,恰我军正与祈国海上交战,此事若传入海军中,振奋敌军士气,有伤我军威风!” “再及,末族私贩兵器之事乃由太子妃转告太子殿下,再由太子殿下上书给陛下,然太子妃娘娘乃是祈国长贤公主,祈国皇帝之妹,两人关系往日颇是亲密,她在祈国与丰国海上交战之事将此事告知陛下,臣不知其居心为何,亦不敢信此事。”tqR1 “还及,丰国与祈国近一年来多有生意往来,我国商人还有不少此时就在祈国,若是商洛失守,我丰国无数子民何以归家?末族多生意乃繁茂之地,若是清剿,毁其营生,对国库必是损失,商洛同理,此二处生意难做,其他生意便不能延及丰国,于我丰国商户此为大不利。” “更及……” “够了!”皇帝一声闷喝,胡膏立时收声。 方伯言他走下龙椅,走到胡膏跟前,细细探究着他,看他脸上的冷汗已经快要汇成小溪,冷笑一声:“你若是真的一番忠心,为何紧张?” “陛下龙威,微臣惶恐。” “龙威?你爹当年站在这里,不论朕如何呵斥,他一动不动,半滴冷汗也没有,那等从容,你怎未习得?” “臣多有不足,日后必多向家父讨教。” “你再向你父亲讨教下去,明日怕是敢跳上朕的御案了!”天子喜怒难测,前一句还好好的,后一句便是暴喝。 胡膏不知该如何应话,便是沉默。 “为何不跪!”皇帝如此逼迫,不过是要折一折胡膏的锐气,他今日太尖锐了。他原不是这样尖锐的人,很懂得中庸平和,也长袖擅舞,今日这般倒令皇帝刮目相看,可是这样的人,在朝堂上是活不长的。 “臣无错,为何要跪!”胡膏抬起眼来看着皇帝这张让人生惧的面孔,哪怕他真的怕得有些发抖,怕得脸色青白,怕得握紧双拳不至于让自己崩溃,但他仍然不跪,跪是礼,是敬,是认错,他礼到,敬足,无错,为何要跪! 今日若是跪了,明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对着早已吓得呆若木鸡的朝臣挥手:“你们都下去,朕与左相聊会儿。” 整个朝堂所有文武的应诺声,加起来还比不得胡膏一个人的声音大。 太监合上金殿的门,这金殿便立刻敛了所有的霸气,只剩下一些阴冷,一如皇帝此时的眼神。 “谁教你说的今日这番话?” “并无他人,都是臣的肺腑之……” “啪!”皇帝很少自己动手打人,但他今日给了胡膏一个耳光,打得胡膏眼冒金星,鼻血直流,却死死定住双脚,像是在那里生了根一般,不动一步。 “朕再问一次,谁派你说的这番话?”皇帝的声音阴冷得骇人。 “是臣自己!”已经到这地步了,退一步也未必能搏得一命,进一步说不定还有希望,胡膏是聪明人,他不会让自己一脚后退踩进万丈深渊,连累家人。 “好,胡膏,好得很,朕为帝以来,只遇到过两个敢如此顶撞朕的人,一个是方景城,一个是你,方景城的下场你看到了,你觉得,你的下场如何?” 胡膏心中的弦已经快要断了,皇帝这句话,基本上已经判他死刑,他抬起头,想起家中娇妻与老父,忍着悲痛,牙关都颤:“臣,无悔!” 第三百七十四章都是奇人 当胡膏一身官服湿得可以滴水一般回到家中时,他的父亲与娇妻都站在门口守望着。他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微弓的身子,强撑了一个早朝的所有力量都在此时散去,双膝一软跪在他父亲面前:“父亲,儿子做到了。” 老胡大人欣慰一笑,眼中有些泪光,抚着这个儿子的头发:“做到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世上大概只有老胡大人一个如此狠心的父亲,推着他的儿子差点走进死亡,可也是他,一手让他的儿子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真正的大德名臣。 皇帝终是没有杀胡膏,做为一个皇帝,能容得下如此叛逆的臣子,他的心胸能到这般,已算是开阔。 除了对方景城,他对方景城的恨,源自上一代的恩怨。 方景城三生有幸的,不仅仅是得一个傅问渔如此佳人,还得胡膏这样敢拿命博的臣子。 但皇帝也没有就这样放过末族,他将派人驻守末族与瘴戾三族,结束他们自管自辖的状态,从此由朝庭指派官员前往,什么族长长老之类的名号通通作废。 第一任被指派前去的,便是方景梵,他肩负着一个比较特殊的任务,便是要查出那批走私的兵器到底是怎么回事,算是对他那太子妃的行为,给出一个解释。 方景梵他深知此事水浑不好查,只怕查到最后也得不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交给皇帝,到时候在皇帝那里的亲近又少一分。可是他虽有不愿,却并无胡膏的骨气和胆气,敢跟皇帝叫板一番,只得即日启程,还带上了他那位深不可测的太子妃娘娘,祈国的长贤公主—— 这个事儿既然是她惹出来的,她最好有办法收场。 任何人走上至高处,都不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靠自己一个人走到的,只能是孤峰,像方景城这般,要走到更广阔,更极致的地方,他必然少不了他人的协助。 此非无能,是造势,他能造得如此大势,便是旁人所不能具有的本事。 距离那日萧凤来与温琅同来的日子已过去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里栾二千仍然是一步不离此处,连吃饭睡觉都在傅问渔这宅子的对面,时时刻刻地盯着,便是要飞进去一只鸟,他也要抓下来细看一番。 千洄无事时会推着轮椅望着对面的栾二千,掩着鼻子道:“这人半个月没洗澡了,都臭到我们家来了。” 沈清让便笑,推着她往回走:“二千大人也是一片忠心,你也敢这般戏弄胡说。” “再忠的心也得洗澡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人不洗何以洗朝堂?”这后半句明显是胡说八道,沈清让也不跟她非要争个输赢,只是偶尔会望向傅问渔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她的眼中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毕苟已经出去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他们得不到任何音讯,从最初的她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到现在的焦灼不安,沈清让看得分明。 于是他推着千洄到她跟前,对千洄给了一个眼神,千洄白眼要翻上天去。 她伸出快要练得跟沈清让一样如玉修长的双手,手指纤纤,神神叨叨几掐:“傅小姐,毕苟现在很安全,没有什么问题,你放心吧。” “我知道她不会出事,我就是放不下心来。”傅问渔皱眉,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人,真的很怕,就算是明知不会有事,也会怕,这种后怕令她心惊肉跳。 “那你操着心也没有用,不如放宽了心地等着。”千洄劝说了一句。 比傅问渔更怕,更担心的人是流七月,他几乎一天三问沈清让,毕苟怎么样?毕苟还好吗?毕苟什么时候回来? 问到沈清让一见着他就开始主动说:“毕苟她一切都好,只是时间还未到回来的时候。”tqR1 流七月便沉默,虽说她不会死,但沈清让他算不出来毕苟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啊,没说毕苟会不会挨饿受饥啊,流七月他只想一想都担心难受,明明说好自己要让她过好日子,吃遍天下所有美食的,结果却害得她为了自己四处奔波。 他担心得自己漂亮好看的脸蛋都瘦了一圈,眼眶深陷。 这是最煎熬的一段日子,为了保证那些重要的信可以准确送达,方景城赌上了整个睿陵城蛛网的人手,未给自己留一丝退路,他们除了等,苦等,死等之外,并不能再做任何事情。 栾二千显然是得了温琅的死命令,一步都不能离开,盯得这般牢靠,想互通消息,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二千大人他其实也很烦恼,半个多月没有碰过女人就不说了,身上这股味儿他自己都要受不了,跟着他看守这里的人至少还能轮个值,他是连轮值的人都找不到,时不时来几只苍蝇在他身边飞来绕去,臭味都熏得自己要晕过去,旁边的官兵都不乐意靠近他。 他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一个人缓步而来,他像是见了活祖宗一般冲过去抱住他:“毛毛大人,你是来替我的吗?你真是个大善人啊,以前是我错怪你了,我向你道歉,我先走了啊,你先看着!” 毛毛大人皱着眉子推开他:“不是。” 二千大人他便苦求:“你就替我一天行不行,让我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个觉行不行?就一天,行不行?” 毛毛大人他曰:“不行。” “干伶娘啊!你们这些搞出这么多事来全让大爷我来受委屈,你们凭毛啊!我欠着你们了啊,不是我看着他们你们以为你们能这么顺风顺水吗?懂不懂得感恩啊!” 毛毛大人他曰都不曰了,直接错开栾二千,由着他在背后跳脚气骂,径直走进了院子。 傅问渔给了众人一个眼神,所有人都回了屋,免得让人发现毕苟已经不见很久了。 方景城本是在屋子里一个人研究着什么东西,见到窗外有人来,便与傅问渔站到一起。 “不知毛大人上门有何事?”傅问渔平复了心中等待的焦虑,平和地看着这位长得五大三粗却有一个如此别致小名的将军。 “我是来向城王爷讨教一个问题。”毛大人他自己坐下,看着方景城。 方景城眉头一扬,他与这位毛大人素无来往,有些纠葛也不是好事,他今日上门是要问什么?便一抬手,请他开口。 毛大人看着方景城,用很是自如淡定平常的语气问道:“当年少将军攻打我祈国时,五万铁骑踏桥过天堑之渊,可是我研究过,那天堑之渊绝不能承受五万人马,还有兵器盔甲的重量,我能否请问少将军,当时是怎么做到的?” 方景城如同看神经病一样的看毛毛,这祈国的人脑子都有包吧! 见方景城未说话,毛毛大人又补充道:“我快要准备率军攻打商洛了,从池陵出发,通过路桥,过天堑之渊,现在就难在要怎么过去,特来向少将军请教。” 这不止脑子有包,他还有坑! 何以问得如此理直气壮淡定自若神色怡然啊毛毛大人,你要攻打我丰国了,我还要教你怎么打不成? 方景城他掩了掩嘴,忍下些笑意,温和地问着毛毛:“你……为什么觉得,本王会告诉你呢?” 毛毛大人一副“你为什么不会告诉我”的表情,皱着浓眉道:“因为由我攻打商洛,我可以保证不屠城,不杀无辜,不毁田庄,守不住商洛,可以保住一城百姓,也是很好的吧?换作别人,就不一定了,毕竟祈国其他的大将对商洛恨之入骨。” 方景城他抚了抚额,还想忍着笑,但却忍不住了,笑得肩头都在轻微的抖。 “少将军在笑什么?”毛毛全然不觉得自己的理论有任何问题,不过听着,好像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哦。 “没什么,觉得你挺可爱的。”方景城笑声道,虽然毛毛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但他的长相真的不算可爱,着着实实的大汉,听着方景城这般“夸奖”,他居然还红了脸,一本正经地红了脸! 这些祈国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奇葩啊? “回吧,毛大人,有本事你自己想出来怎么过去,我是不可能告诉你的。”方景城这些天的心情一直很阴郁,被他这样一弄,倒是轻松了不少。 “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毛毛大人他十分认真地对方景城说道,像是很遗憾他做错了决定的样子。但他也不再多留,既然问不到,他也就不问了,拱手告辞。 傅问渔看着他离去的样子,忍不住说道:“这温琅手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奇人。”方景城总结了一下,前有软软绵绵两个病娇萝莉,再有二千大人见人就跪着抱大腿,现在又有一个毛毛大人十分淡定地问自己怎么攻打商洛方便些。 “不过我觉得他不用操心怎么过桥的。”傅问渔笑了一声,“反正,他们不可能攻打商洛。” “哦?你这么自信?”方景城笑问她。 “我相信胡膏,我相信我们挑中的人。”傅问渔稳声说道,当年她与方景城说胡膏早晚能成一代大德名臣,她便相信,胡膏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第三百七十五章恶果自食 毛毛大人从方景城那里没有讨教到如何让大军渡过天堑之渊的法子,便也未继续在睿陵城多留,向皇上拜别之后,带着皇上的期许,向池陵进发。 那里的兵已经等了很久,在深山里操练的那些日子,足够将他们磨练成一只强劲的军队,可以与方景城这位战神一战的军队,毛毛是很厉害的,除了会一本正经的脸红之外,还很会带兵。 他们在池陵等了很多天,等了又等,等着探子回报,等着商洛大乱,等着天赐良机,等到最后,什么也没有。 毛毛不信,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差商洛大乱这一场东风,他祈国的大军就能进攻商洛,为何会东风不起? 由不得他不信,他等了快十来天,等到的不过是天堑之渊下方呜呜呼啸地阴风阵阵,除此之外,连声鸟叫都没有。 然后他得到了睿陵城急报:祈国东边战事起,速去支援。 祈国的东边是大海,有细软的沙滩,毛毛以前去过一次,沙滩上有着美丽的贝壳,还有海螺,有痴心的姑娘说,海螺里有海女的歌声,听见的人能得到一生最美满的幸福。 他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姑娘听见过海女的歌声,但他知道,那些细软的沙滩溅了血,美丽的贝壳被踩碎,而那些海螺里的歌声,大概只剩下呜咽。 丰国这支海上的大军,像是从海水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般,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渡过黑海的惊涛骇浪的,就像当年的丰国不明白祈国是怎么找到海上航线可以攻向他一般。 但事实就这样残酷的摆在了眼前,那个名叫郭芒的大将像是个杀人的疯子一般,带着他的八万大军,开始了艰难的抢滩登陆,以尸体,以烈火,以鲜血,铺一条路。 当海边的战事突然爆发,消息传回祈国的皇宫里时,温琅正满心等着毛毛给他带来攻陷商洛的好消息,只要拿下商洛这块硬骨头,后面的就一切好办了。 奏折递上来,沾满了血迹,小太监吓得全身发抖,只差尿一裤子,温琅打开一看,所有怒火涌向他的眼睛,将他本是清俊的脸庞烧得快要毁坏变形。 “方景城!朕要你不得好死!”他真的愤怒了,这种愤怒不知是源自于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挫败,还是源自于方景城处处压他一头的憋屈。 他砸了御书房里所有的笔墨纸砚,摔了两边装满了治国经世的书架,他滔天的怒火像是要将这座皇宫的都烧毁,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一般,通红着双眼。 这双通红的眼睛看到一双雪白的足,足上的铃铛依然响着快活的声音,他忽尔冷笑,邪戾狷狂:“萧凤来,你终于彻底把我祈国毁了。” 若不是萧凤来自作主张,要把流七月的事通知给丰国的皇帝,他不会被方景城的大军攻打,若不是她一直以为的自以为是,温琅他不会一步步走到与傅问渔彻底决裂的地步,若不是她…… 也不怪她,怪自己野心太多,求得太多,求太多的人,总是不圆满。 傅问渔她一早就说过,他若是放不下,早晚会什么都没有。 萧凤来见过温琅很多种样子,深情地,嬉闹的,风流的,无奈的,愁苦的,冷漠的,唯独没有见过的,是现在这样邪气十足的他。 他微微挑着一边的嘴角,勾着一个动人心魂的坏笑,眼中的戾色与狠色交纵,交纵成邪恶的颜色,还有压在眉间的残忍嗜杀,好像任何人走进他三步之内,都会被他饮血食肉。 萧凤来无法告诉他,不管是丰国来攻打祈国也好,是祈国去攻打丰国也罢,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罢了,不管谁先动手,谁被动挨打,效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两国交战,然后便是天下大乱。 只怕若是告诉他这个真相,他更会讨厌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个如魔鬼一般的主上,总是戏弄愚蠢的凡人,大家都以为能逃得过他的魔掌,可是有谁真的逃掉了呢? 便是傅问渔与方景城,如今不也是按着他的计划在走吗? 萧凤来轻轻笑了一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认真地看着温琅:“温琅,你带我走好不好?”她应是真的疯了,不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只要温琅带她走,哪怕只得一天的时间,她也可以安心死去,从此解脱,再也不管那个无上的主上那一切的阴谋,这祈国要翻天也好,那丰国要大乱也好,她都不用再想了,想这些,多累啊,她只想偷一天的时间,好好看一看温琅。 温琅虚着步子走过来,手指勾起她下巴,邪笑着道:“好,我带你走,我带你下黄泉,进地狱,落油锅,掉火海,我带你走,你敢来吗?” “你若是真心带我走,便是去这些地方,又如何呢?”萧凤来依然笑着,她笑起来真的好看极了,修炼千年的狐狸都比不得她媚骨媚色,眼角眉梢都透着天成的媚意,永远爱着红衣的她,媚得如同一片开至荼靡的彼岸花海,明知是剧毒,仍想飞蛾扑火般的靠近。 温琅的手指用用力,将她的下巴勾得高高抬起,修长的颈脖伸得长长的,温琅几乎要贴到她的面上,看着这张媚惑了他父皇,媚惑了他祈国的脸,泛起无数的恶心,所以说的话,几乎歹毒:“我便一生孤独终老,也不会喜欢你半点。” 萧凤来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在冬日淋了一盆冰水,又冷又疼。 温琅放开她,不再多看一眼,大步流星离去,翩然而起的袍角划过了萧凤来的脸颊,像是一把刀,割破她全部的媚色,只留下满目的伤口,鲜血淋漓,不能细看。 “太后娘娘,我不明白,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想不透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呢?”软软绵绵携手走进来,步子轻盈,两个小小人儿蹲在萧凤来跟前,歪着头奇怪地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女人。 她真好看,哪怕是一脸的悲色,狼狈地跌坐在一地狼藉中,也是这么的好看。原来以为傅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没想到她居然跟傅小姐不遑多让,可是为什么她这么漂亮,脑子里总是转不过弯来呢? “你们来做什么?”萧凤来知道她们是谁,没有兴趣多看一眼,温琅喜欢的东西那么多,包括这两人,就是不喜欢自己。 绵绵她偏着头看萧凤来:“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的时候,就喜欢未来的太子妃娘娘,也就是现在的傅小姐,就像你还是皇后娘娘的时候,就喜欢太子殿下一样,你可以喜欢他喜欢这么这么的久,喜欢到成了太后也不松手,那皇帝陛下喜欢傅小姐也会喜欢很久很久,他跟你是一样的,既然,你会一直喜欢皇帝陛下,那皇帝陛下也就会一直喜欢傅小姐,这是一个很简单就可以推出来的道理,我以为太后娘娘你会明白。” 她颠三倒四说了很多名号,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傅小姐,来来回回不过是三人,不过是几人的身份地位一变再变,变不动的是爱错人却不肯回头的死缠。 “他真的这么喜欢傅问渔吗?喜欢到如同我喜欢他一般?”萧凤来笑问一声,抬起狐眼看着眼前这对玉人。tqR1 “是的太后娘娘。”软软点点头,小萝莉脸上有些些认真:“所以我绵绵都觉得,如果你们三个人之间有一个人肯先放手,这件事情就简单多了,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样死缠烂打,是很痛苦的,而且你也知道,皇帝陛下是恨你的,那他就更痛苦了,你这样很讨人厌的。” 萧凤来目光微微一收,抬起冷笑看着这两人:“谁派你们来的?” 软软绵绵面色稍变,对望一眼,然后纷纷一脸委屈不甘的表情:“都怪你,就说了这些话肯定伤不到她的,你非要来!” “明明是你,说这样会好玩,我才跟你一起来的!” “是你!” “是你!” “你们!”萧凤来目光一寒:“只是为了好玩来说这些话?” 软软绵绵齐齐起身,笑嘻嘻望着萧凤来:“是呀,宫里太无聊了,那些太妃啊太嫔啊什么的,都经不起我们玩,太后娘娘你是最厉害的人,居然看破了。” 萧凤来伸出手要掐住她们喉咙,软软绵绵侧身闪开:“太后娘娘,您可要想清楚,杀了我们的话,皇帝陛下会怎么样。” 其中绵绵一冷眉,在她圆圆肉肉的,天真无邪的脸上露出极不相符的冷酷之色:“我们的确是为了好玩,也是为了陛下,是你把陛下毁了,也把陛下的江山毁了!如果不是你,祈国不会这样,陛下也不会去丰国,不会遇上傅小姐,不会这么痛苦,他的父皇不会为你迷惑死于你手中,城王爷也不会来攻打祈国,一切都不会发生!太后娘娘,这叫恶果自食!” 第三百七十六章难以收场 恶果自食的萧凤来走在孤寂的宫中,她被这座皇宫囚了数年,主上说,你扬眉入宠去,将祈国拿来给我,你媚惑苍生去,将天下拿来给我。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愚蠢的凡人。 后来她扬眉入宠,媚惑苍生,她拿到了祈国,乱到了天下,她这愚蠢的凡人,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偏偏要遇见他,偏偏他是老皇帝的儿子,偏偏他是一心要守祈国夺天下的太子。 偏偏要爱上他。 爱得好辛苦啊,爱得人不人鬼不鬼,换不来他半点怜惜。 你那么喜欢傅问渔,好吧,你喜欢傅问渔,我承认了,我认输。 萧凤来她抬头一笑,无声无息,没有那慵懒微哑的笑声来回不散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她只是望着这孤寂的深宫,微微,微微,微微一笑。 祈国东边的战事终于开始传出来,传到了一向耳朵很灵的栾二千大人这里,他闻了闻身上这一身的酸臭味,长叹了一口气,让你们疯,疯吧,疯开心了吧,疯得要把整个祈国赔进去了。 第三十八天,他终于起身,走进了他盯了整整三十八天的傅问渔的院子。 众人纷纷躲避,他身上那味道实在太醉人了,傅问渔忍了忍,憋着气:“二千大人有何事?”tqR1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栾二千他想不明白,明明这屋子里的人,连只鸟儿都没有放过去,到底是怎么做到可以令东边战事起,南边霜满地的? 傅问渔心间一口气缓缓吐出,她一直都知道,若是他们成功了,能给他们报信的人,必是这位二千大人。 于是连他身上的臭味也可以略得去,傅问渔笑道:“我们总有办法,我们总不会输。” 栾二千叹息一声,望着方景城:“少将军,你是准备攻下祈国吗?” “你说呢?”方景城他笑道。 “没意思,做人真没意思。”二千大人喃喃两声,摇着头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开始嘤嘤地哭:“你们倒总是不会输,皇上若是问我为何失职,我可咋回,你们就知道欺负老实人!” 傅问渔看着他这副样子好笑,又有些同情,却不知该怎么劝慰,这是一位好大人,如丰国的胡膏一般,他本也应该有一番广阔的天地,只可惜,时不与他。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扑进来,扑进流七月的怀里,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双腿还绞在他腰间,满是甜蜜与快活的声音:“我回来了,流七月,我回来了。” 流七月抱着她松不开手,头埋在他脖间眼泪止不住地流,一声声哽咽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傅问渔看着眼眶微红,又忍不住笑,胸口漫过略带痛感的欢喜,真好,就知道她会回来的。 方景城将傅问渔拉进怀中让她好躲着流眼泪,笑叹一声:“这嫁出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真是半句不假啊。” 毕苟还不舍得从流七月身上下来,一直就这么挂着,冲方景城还有花璇他们扬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少主,郭芒已带大军攻打海陵城,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正在登陆,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能上岸了,到了岸上,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毕苟她说得豪气万丈,仿佛已经在等着郭芒杀上来一般。 她在大军抵达当日便离了军,她急着回来告诉少主这个好消息,急着告诉傅小姐她幸不辱命,急着回来告诉流七月,她安然无事不必挂心,她未在那里多留片刻,她对少主的兵有着绝对的信心,他们从不令人失望。 是的,只要一上了岸,就没有人再是丰国的对手,毛毛大人的兵在池陵,从池陵赶去东海之边的海陵加以援助,要耗费数日,在这个时间里,只怕在郭芒带领下的大军早已登陆上岸。 现在唯一还能拦一拦郭芒的人只有萧凤来的那二十万水兵了,她在修的那些大船被一把火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唯一可以指望的,也就是那原来的一批水兵了。 只是这毫无准备,被打了一个摸手不及的二十万水兵,真的挡得住那八万气势汹汹,红着眼要解救他们少将军的郭芒大军吗?他们准备充分,苦练一年,看好地势,算好风浪,等着一击杀进祈国,一雪丰国之耻。 “能不能从流七月身上先下来,像什么样子?”花璇红着眼睛强梗着脖子硬声硬气。 “我喜欢,你管得着?你有本事你也找个抱的呀?”毕苟冲她做鬼脸,还晃了晃半空的腿,一副要气死花璇的样子。 花璇让她说红了脸,却悄悄瞟了一眼杜畏,只可惜杜畏这根木头正准备着等下要做的事,没有发现这悄悄的一眼。 然后毕苟一捏鼻子皱着眉头:“这谁拉了屎在院子里啊?” 大家想起来,毕苟的鼻子异于常人,闻东西比别人敏感得多,刚才那栾大人往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大家已是习惯了些空气里的味道,搁毕苟这儿,只怕是遭罪,于是哄堂大笑。 “少主,我们准备走吧。”笑闹过后,唯一显得沉稳冷静的杜畏出声说道。 “去哪里?”方景城笑问。 “少主,你是丰国质子,此次海陵战乱,只怕祈国对你和傅小姐怀恨在心,此是不离开,属下担心你们会有危险。”杜畏是一个很忠心的人,他全心全意地尽着职责,保护方景城的安全,所以他的提议与担忧都十分合理,最好的莫过于此时离开。 “你坐下吧,我们哪里也不去。”方景城笑着给他递了一杯茶。 “少主你这是……”杜畏看不懂方景城的打算。 “我没有想过要将这祈国如何,我只是想给商洛抢一口气缓缓,如今这口气缓到了,商洛便安然无虞,其他的事,再说吧。”方景城说道。 “少主难道不趁此机会一举攻下祈国吗?” “杜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统天下,也没有想过要拿下这祈国,我想的,一直是祈国安安份份,丰国收敛手脚,两国太平,如此便是足够了。”方景城知道杜畏心中有很多疑惑,趁着现在大家都有时间,不如来细细说一说。 他说道:“若是真的要攻下整个祈国,单凭这八万兵如何够?我该从商洛同时进攻,祈国首尾两难顾,我再安排些人手在这祈国内部制造一些动乱,我想要制造温琅与萧凤之间的矛盾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你觉得呢?” 杜畏从来不怀疑他少主的足智多谋,他若是真的要对祈国如何,也不等到现在。如少主所言,如果他真的准备要攻克祈国,绝不会只带这些兵力过来,那应该不止是郭芒,而是他所有的大将都被调动,形成一支战力可怕的队伍,一路浴血杀进祈国,杀进睿陵才是。 “若依少主所言,不以商洛之兵牵制祈国,郭芒将军他们怕是有危险。” “我怎会让我的人犯险,安心吧。” 杜畏听了半天隐约有些猜测,却依然有担心:“可是少主,祈国皇上未必会这样想,虽说你无力祈国,可是在他看来,你必是进犯祈国,祸害民生的人,他……” “我知道,所以我一早便说过,此事不好收场。”方景城叹笑一声,哪里会容易啊,战火一烧起来,不烧破半边天是从来停不下来的,他带兵多年,哪里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知道这些话傅问渔都听着,她只是藏得好,将所有的忧虑和担心都藏起,跟毕苟说着那些海上的趣事儿,她向来不爱将心里的事儿说给别人听。 等到晚上,四下无人了,傅问渔与方景城两人坐在秋千架上,晃晃荡荡,感受着渐渐凉意深的秋夜,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夜露微凝,凝在枯黄的落叶上,凝成一颗颗晶莹而脆弱的珠子,脆弱得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摔得粉碎,像极了这丰国与祈国的关系,早已岌岌可危。 方景城担心她受寒,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过来靠肩膀上:“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好,你问。” “你是因为我的原因,才不想这天下大乱,战火四起,还是真的没有想争夺天下的野心?” “我……” “你等我说完。”傅问渔让他先停下,“你是丰国的将军,王爷,皇子,我知道皇族中人个个所求的不过是一番宏图伟业,那么你呢,丰国的战神,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说我要的,只想早日将这些事处理好,带你回海岛,再赚十两银子,请如大嫂做个媒婆,将你娶进门,你信吗?” “我信。” “信便好,几年前早在京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厌了,每日看他们玩弄权术,勾结朋党,为了利益什么样的事情都做出来,看得多了,越发不喜,我从来没想过要做皇帝,做君王,早些我求丰国太平无事,后来我求两国安份相处,什么帝王将相的霸业,从我母后一族被屠杀干净的时候开始,早就不存在于我心中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沙盘止战 平日里无事,方景城是绝不愿意踏足祈国皇宫的,他不喜欢这天下任何一座皇宫,每一座皇宫里藏纳了太多的污秽与不堪,他们用金碧辉煌,庄重肃穆掩藏着罪恶的往事。 这里的花与草,都是用血浇灌出来的。 温琅半躺在御花园一株花树下的椅子上,手边握着一壶酒,龙袍在他身上被拉扯得不成形,神色颓然,眼中偶现戾气,他坐在这里,与坐在御书房,坐在金殿里的区别并不大。 一样是方景城打进来了,一样是祈国民不聊生,一样是只能靠萧凤来的力量去抵挡。 或者她不会抵挡,会直接投诚认输也说不定,反正她要的是这天下大乱,将丰国的放进来,跟毛毛狭路相逢,杀个你死我活不见天光,这或许才是她想做的事情。tqR1 “你来做什么?”温琅喝了一口酒不看方景城,他怕看多一眼,便杀心重一分,要天才知道,这两天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杀了方景城的念头。 “你手中最懂兵法之人是谁?”方景城问一声。 “与你何干,你还要杀朕手中的将不成?”温琅冷冷一声。 “沙盘对阵。” “朕与你来!”温琅一把扔了手中的酒壶,豁然起身,狠狠地盯着方景城:“朕倒要会一会,你这个丰国战神,到底有多厉害!” 方景城在内心里微叹,他便知道,温琅会有这意气之争。 方景城拱手:“皇上,您贵为九五之尊,不必如此屈尊纡贵,找一将军,或谋士,已是足够看得起我了。” “怎么,你觉得朕输给你吗?”温琅乖戾道。 “非也,只是我不过是一介质子,不敢与皇上对演沙盘。”方景城心中愁苦,温琅他此番状态,如何能与自己对演? “方景城你少装模作样,你沙盘对阵,是想如何?求朕饶你一命吗?”温琅知道,他不该说这样的话,他甚至知道,方景城刚刚对他一番阻拦都是好心,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让自己保持冷静了,也没力气克制着想恶言伤人的冲动。 他反正都已经有傅问渔,背自己几声骂算得了什么? 方景城便抬头:“好,皇上请。” 温琅大抵是真的跟萧凤来一样疯了,否则他不会去跟方景城这个战神,搏沙盘胜负。 方景城细细排兵布阵,骑兵,步兵在他手中排成一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阵,水兵驻在海陵城,他望着温琅:“若我胜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我败了,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任何条件,如何?” “哼,就算我要傅问渔,你也会给?”温琅少时也读过不少兵书,或许及不得方景城底子深厚,但毕竟曾经是一个好学上进的人,总不会弱到抬不起手来。 方景城摇头:“我说过,她从来不是赌注也不是战利品,我们赌的,是你的祈国,温琅,尽全力。” 温琅目光恢复清明,带着几分寒光,似有霜刀雪剑在他眼中:“那少将军,你切莫败给我!” “我于海陵有八万兵,郭芒为将,是猛将。” “我有毛毛领兵十万,自商洛截击你大军,你大军疲累,我军伏击。” “商洛颜显贞练兵五万,纵连末族,过天堑之渊,断你后路,截你粮草。” “我祈国危急之刻,举国皆兵,不分男女,护粮送兵,你无法查得,此处地势,最适游击。” “此处为山林,多小路,藏于山野之间,为平日樵夫行走,的确可运粮草,然我只需一千兵力在此处等着,你们便无法下山。” “你!”温琅一狠,看着方景城,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 方景城只是淡笑,沈清让大国师他为了探得十八行宫大阵的奇妙之处,踏遍了祈国的山水,知道这些,又有何难? 他们是在一扇紧闭着大门的房中推演,从昨日的日头高挂在当空,到今日的朝霞如锦,大门始终未曾打开过,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激烈争吵声,总是温琅的声音大一些,方景城的话音只有淡淡的无奈。 宫里的人都是活成精了的,大多都知道了丰国已经从海上攻打祈国的消息,纷纷觉得这是一场必胜的战事,丰国不过派来区区八万人,萧凤来皇帝手中除了水兵二十万,还有其他人手近六十万,足足将这些丰来来犯的宵小捏死,更不要提他们还有一个质子在自己手中,居然还敢来挑衅,一定要打得他落花流水方才解恨,一吐当年被方景城打得满地找牙的恨意。 除了温琅与萧凤来,大多数人都这样充满了信心,对祈国充满了信心,他们觉得这个新上任的帝王还不错,虽然还未做出多少政绩来,但听说已经派兵迎敌,如此强悍的风格,是深受百姓喜欢的。 百姓们总是喜欢看表演,看为官为权者表演一番强硬的气势,让他们觉得这个当权者真的是一个强硬的人,跟着这样的人,必不会受委屈,遇上胆敢来犯的人,也必能用强硬的拳头把人打出去。 他们为这样的表演欢呼欣喜,奔走相告,摩拳擦掌,个个都有一番热血在胸腔,好似只要当权者振臂一呼,便能冲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祭家国。 若是要保护好一个国家,只靠强硬的气势就够了,那便是太好了,请那杀牛的屠夫过来,请那打铁的铁匠过来,请那暴打家中妻子的壮汉过来,往那龙椅上一坐,那保管是足够强势的。 哪里还用得着温琅这般辛苦持国,如此为难割舍朋友? 屋子里的沙盘推演还在继续,人们希望温琅是一个强势的人,跟丰国决一死战,扬祈国威名,挫战神锐气,但温琅知道,那将葬送无数百姓的性命。 战争里,受苦的从来都是百姓,他们将沦为难民。 于是温琅虽有些恨,但依然接受了方景城的沙盘对演提议,他只是不甘心,再一次输给了他。 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他输给方景城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 方景城站在沙盘前来回走动,一天一夜不曾坐过片刻,由着温琅先行布局走棋,他总是有万般的法子可以解。 他有商洛大军五万,水兵八万,共计十三万兵,便能攻得祈国国破家亡。 温琅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景城用兵之时可以如此出神入化? “朕输了。”温琅扔了手中一支小旗,他已被方景城困死,再无退路也无援兵,不得不认输,“你想让朕答应你什么条件?” 方景城将军令旗一根根收好放妥,再将大军一摞摞放回原处,对着温琅慢声道:“五万水兵将常驻海陵不再进入祈国半分,而你,不得再对商洛有何动作,并且——” 他停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温琅:“不得再对流七月做出这种事,私贩兵器之事,你需要给我父皇一个交代。” 温琅似不敢相信一般看着方景城,想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就这样?” “不然你以为我会让你做什么?放弃抵抗?放我回丰国?又或者交出祈国玉玺投降?”方景城笑了笑,看着一脸疲惫之色的温琅。 “你……为何这么做?”你已经赢了,为什么不直接攻进来? “我对天下没兴趣。”方景城打开房门,一把阳光被天空丢了进来,他沐浴在朝阳中,神色安然不似半点将军的模样。 温琅有一瞬间觉得,他才适合做帝王,一个沉稳从容,战无不胜的帝王。 他随时可将天下握在掌中,他只是不稀罕。 “告退。”方景城欠了欠身,不用等在这处等温琅答应与否,他是个爱惜祈国,爱惜祈国百姓的人,他会受一些百姓的唾骂,骂他不知趁胜进取,骂他胆小如鼠放过此等良机,但他应该不会在意,所以,他会愿赌服输,答应自己的条件。 方景城与傅问渔想了很久,要如何将这场已经烧起来了战火平息下去,要如何让温琅不疯狂扑杀,要如何让萧凤来这个疯子能及时收手。 因为丰国不可能再败一次给祈国,那样远在望京城的胡膏大人,他的性命就要不保了,但祈国也不会甘心就这样被方景城打败,到最后会怎么样呢? 会是数年不息的战事,祈国作为主战场,早晚会被打得满目疮夷,那之前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便是想了又想,念了又念,要如何将方景城有意停战的消息不伤温琅帝王尊严地跟他说出来,否则就这般进宫说去,他一来不会相信方景城,二来会备觉屈辱。 想要不伤及他尊严地跟他主动说我们会退兵,还要让他相信,方景城思来想去只有这一个法子,让他知道,自己是真的有实力可以赢他的,但是此时放手,是我不在乎天下。 再先退一步,方景城只是想找温琅手中大将来沙盘走兵,就算他们同时来几个,方景城也是不拒的,但也如意料中,温琅他要自己来,争这样一口气。 他这个口泄了,便也能相信方景城,是真的要止战了。 方景城与傅问渔为了停个战,停得好生麻烦委婉。 第三百七十八章行宫大阵 “你们两这两天一直在悄悄嘀咕什么?”傅问渔问着坐在院子里又在喝酒的方景城与沈清让。 这两人自打方景城进宫出来解决了祈国与丰国战事之后,就天天凑在一起喝酒低声交谈,像是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一般,鬼鬼祟祟的。 方景城对沈清让给了一个眼神,沈清让便会意,笑道:“无他,就是聊聊最近的祈国而已。” “是啊,现在的祈国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我在们在想温琅他会怎么做。”方景城也说,笑得一脸想让傅问渔相信的样子。 傅问渔走过去,执起他们二人喝了半天也未喝去多少的酒壶,倒了一杯酒给自己拿在掌中轻轻转:“想破那十八行宫大阵就是想破,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这种鬼话好不好意思?” 方景城望天,唉,什么都瞒不过她。 沈清让看着方景城这副样子好笑,起身离开,留着他们二人说话。 “你说你啊,能不能不要总是操心这些事。”方景城拉着她坐下,“我跟沈清让已经说好了,过两天就启程,把这大阵给破了,这大阵一破,我们也就安心了。” “你们有把握吗?”傅问渔总有些担心,既然这大阵是那面具人多年准备,怕是要破起来,不容易吧。 方景城便道:“听沈清让说,难是难了些,但总归有办法,放心吧,你在家等我。” “你不带我去?”傅问渔瞪了他一眼。 “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帮不上忙,不如在家里好好等着我们回来,不然的话,我到时候还要照顾你,你想拖我后腿啊?”方景城调笑道,是不易,听说要用人命堆,怎好让她去? 傅问渔皱眉,总觉得这事儿不如方景城说的这般轻松,可好像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有些发闷。 “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此次破这阵法,除了要我与沈清让麻烦一番之外,还要让温琅也帮个忙,的确是比较麻烦的一个事,但此事不仅关乎你,还关乎祈国国运,关乎天下将来是否会大乱,我自当尽全力,你说呢?”方景城慢慢细声说,怕这小娘子想不开,自己非要跟去可怎么好? “我不去就是了,你们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傅问渔抿抿唇角,她自是知道方景城是为了她好,也就不能让他担心。 “那是当然,待我破了这阵法,事情就真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回海岛。”方景城让傅问渔靠在怀中,终于一切快要尘埃落定了,好不容易,辛苦了一番,总算快要将一切都解决了。 沈清让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两人相靠的背影,眼中泛着温柔的颜色,像温柔起伏的海水呢喃着宁静。 “师父,你此次真的有把握吗?”千洄难得地在心底升起不安,她掐掐手指,算不出事会如何。 沈清让推着她慢慢走向远处,落叶萧萧下,轮椅压过了落叶发出轻微的喀嚓声,沈清让说道:“你是想说,你看不到最近我们众人的星象如何是吗?” “有人将这全部都掩去了,师父,世上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吗?遮掩天象,难道不是会折损阳寿吗?为什么会有人可以三番几次的这般做,他的寿命该多长啊,都不怕这样糟蹋会早早身亡吗?”千洄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 “对啊,这个人的寿命,该多长啊。”沈清让没有回答千洄的问题,只是微笑着重复一声,想起那本已经被他烧掉了的小册子,上面记着许多的秘密,很多让人惊诧,甚至不敢相信的秘密。 不可让那些秘密流落出来,不可让傅问渔知道,不可乱这天下秩序。 他这位大国师,在懈怠放手了天下近五年之后,终于要开始正视一下大国师的职责,该去履行那些不能抛弃的责任与义务了。 “千洄,众象归一,你学会了吗?”沈清让突然出声问道。 “有什么难的,早就会了。”千洄撇撇嘴,手指几次翻转捏诀,在她面前出现一个符文图,金色比沈清让所捏的淡一些,她天资无双,但总归是太年轻,功力火候差一些。 “会了就好,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悟了。”沈清让停下来,走到轮椅之前,笑看着千洄,“此次与城王爷去破阵,你留在这里陪着傅问渔。”tqR1 “干嘛,嫌弃我腿不好拉你们后腿啊?”千洄差点“跳”起来,自从认了这师父,不管去哪里他都是带着自己的,怎么着,这会儿这么大的阵仗反而不让自己去开眼界长见识了是吧? 沈清让让她逗得笑出来:“是你去与不去都问题不大,你这样厉害的人物当然是坐镇幕后的了。” “你少来这套,本神算子清楚得很,你们就是看不起人呗!”千洄挥手,不理沈清让,推着轮椅自己往前走,知道是他一番好心,可是自己不跟着走,如何能安心? 方景城有傅问渔记挂着,师父呢?他只有自己啊。 “你们准备破阵去?” “是的。” “你们破得了吗?” “破不破得了,总归要试了才知道,你说呢,萧太后?” 沈清让回头看着这个红衣如火的女人,她眉眼含几分轻蔑不屑,怨不得她这副神色,的确没有人可以轻易撼动十八行宫大阵,她并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是主上的对手。 “你们要去送死便去你们的,我不拦着,但是我不会让温琅去的。”她踱了踱步子,冷眼看着沈清让,“他的命,比你们的可金贵得多。” “世间任何人的性命皆是一般金贵,只是于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意义,方显特别,萧太后,你若真这般看重温琅,便应该能理解他是为了祈国百姓,而非私人恩怨,他若自己不想去,我也不能强迫。” 清正的沈清让与狐媚的萧凤来对立之时,便是正与邪的最佳诠释,一个白衣如仙,正然浩气,一个红衣为魔,邪戾乖张。 “你少拿这些东西架在我头上,祈国百姓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萧凤来挑唇一笑,“天下人死绝了最好,看着就让人恶心!” 并不为这样的话动气,沈清让也不想教导萧凤来什么是正确的事,他只是轻笑着摇头,然后转身追上自己徒弟,千洄她怕是又气个好几天,唉,真是个孽徒。 不管温琅与方景城他们有多大的恨和怨,在十八行宫大阵这件事上,他们总是观念一致的,那就是必须将其毁去,在这等大的前提下,大家纷纷放得下手中旧恨,坐下来认真地分析一番各自需要负责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什么旧恨,遇上过一些让人没得选的事,谁也没办法而已。 “十八行宫大阵,行宫如十八匕首,直插祈国皇宫,但祈国皇宫人来人往太多,所以面具人选择了在此处设为阵法中心。”沈清让指着地图上一座山,接着说道,“戾气汇聚在此,故尔此处为阵中法力最强之处。” “这是……”温琅皱眉。 “对,这是皇陵。”沈清让点头,“自古帝王之气是世间至刚至强之气,帝王殡天,紫气难散,以庇护后人,佑其国运。又及,人有三魂七魄,此人用阵法强收此处先帝余魂碎魄,炼成恶念,动摇祈国国运。” “好恶毒!”温琅低骂一声,那里安葬着的是他祈国数代先帝,连死人都不放过,这面具人,好生恶毒! “皇上,我需要你派人前去十八行宫各处,断去行宫主梁,先行破坏他这强敛天地鬼气的十八把利剑,我们在皇陵毁掉这阵中央的符阵图。”沈清让对温琅道。 “你们早知道这方法,为何不早先毁掉十八行宫?”温琅抬眉。 方景城觉得这问题好笑,不能让沈清让背这冤枉:“这可是你祈国的行宫,仅次于皇宫,你让我们怎么杀进去把这柱子给断了?” 温琅让他堵了一下,移开目光不看他。 方景城也不揪着不放,只问沈清让:“这皇陵中的符阵图,怕是不好破吧?” “的确,所以,战神城王爷,需要你的武功,我的法术相结合,或许合力之下,我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也能动一动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秘人了。”沈清让难得开玩笑,自己先笑了一声。” 方景城搭上沈清让肩膀:“咱两这是要拿命搏啊?”那神秘人的武功之古怪,方景城可是到现在都记得,那可不是一个好打败的人。 “反正你也不怕。”沈清让笑道。 几人又对这阵法说了半天,讲了一些细节,方景城摸着下巴听,偶尔问一句:“沈清让你天天琢磨这些鬼鬼神神的东西,真的见过鬼神吗?” 沈清让觉得这问题无聊至极,根本不搭理他,这三人,难得能坐在这里不吵不争聊上一天,虽然各自心里仍有疙瘩难解,但好歹,此时有一件需要共同去完成的事,便能拉一拉温琅越来越邪气的样子。 “少主,国师,皇上,吃饭了。”花璇敲门。 三人对望一眼,拔腿而跑,要抢一把傅问渔旁边的椅子。 第三百七十九章先皇陵墓 借着破阵这件事,温琅来找傅问渔的机会便多了起来,偶尔会带一些宫中的珍味过来,但也只交给花璇或毕苟,不再借这些东西,跟傅问渔多说话或者其他,他开始觉得,或许这样远远看着她,也是很好的事,就像沈清让一样,不要被她讨厌,被她恨,也就是很好很好的了。 虽然依然会难过,会不舍,会偶尔冒出一些要强行得到她的念头,但也能很好的压下,已得了祈国太平安稳,便不该再贪恋美人在怀,总是要舍一些,才能得一些,温琅渐渐明白这个道理。 故尔心中再痛,也是可以忍得下的。 “你又要去找她?”萧凤来拦在宫门处,看着温琅一身便衣常服,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温琅不看她,直接错过。 “你们破不了阵的!”萧凤来望着他背影喊了一声。 温琅便停下步子,转过身,挑唇冷笑,邪气十足:“你是在狗急跳脚吗?” “我只是说出事实,温琅,你们就是再多人,也不是他的对手。”萧凤来上前两步,也不管温琅的神色有令她难过,她只想阻止这些人拉着温琅犯险,别的人爱找死就找死去,她只要温琅好好的。 “温琅,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萧凤来想伸出手来碰一碰温琅的脸。 温琅却一把打开她的手,冷笑了一声:“你害我的,还不够多吗?” “你……”萧凤来说不出话来,也留不住他,只能眼看着他出宫去。 “你真的那么喜欢傅问渔吗?喜欢到这世上谁也比不上她,谁也不能取代她,喜欢到,宁可一生孤独,也不愿再接受别的女人,是吗?”她突然轻声问道。 其实她早有答案了,只是要再来听一听,再来确认一次,是这样吗?温琅。 “对。”温琅步子不停,声音平淡却肯定,这还需要想吗? “好……”萧凤来低低应一声,那一声温琅听不见,日光将空气都扭曲,景色浮成微微变形的模样,萧凤来站在宫门口,目送着温琅离去。 前期准备的日子过得很快,温琅毁掉十八行宫的时间很快,他那两千漂亮的兵蛋子除了暗中保护他以外,也干了一件比较有意义的事,两千人抽调出一千八百人,列十八队,各队百人,将那些奢华精致的行宫毁得干干净净。 说来也古怪,一般的房子便是主梁倒了,房子也不会轻易坍塌得不成样子,更何况这用心修建的行宫?总是还有其他的柱子,墙壁强撑一番摇摇欲坠,可是这十八座行宫却是轰然倒塌,一夕化废墟,只剩下依旧着着耀眼光芒的砖瓦在残垣断壁里冷漠着敌视众人。 沈清让掐了个日子,说了一堆旁人听不懂的话,大家耐心听他讲完,等着他翻译成人话,人话是这样的:“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直捣皇陵了。” “皇上,这之后的事,我与城王爷去做就可以了,你身为帝王,还是不要涉险为宜。”就算这话说出来温琅不会听,但沈清让还是要说一说的,这件事,温琅已经做得够了。 “此事乃是朕祈国的事,朕身为祈国皇帝,怎会冷眼旁观?”温琅虽自称着“朕”,但语气却温和了很多。 也知道劝不住他,便不好再劝,只是众人煮酒,念着,又快是一年冬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快得好似只在弹指间,春便去秋便来。 这三日里大家不再提阵法的事,该说的早就已经说了很多遍,说得大家都烂熟于心,剩下的这三日谁都想求个安静。于是便难得的再聚在一起喝一喝酒,虽有些克制,但也能再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笑话,不及心肺,能达肌理也是好的。 方景城不止未带傅问渔前去,他甚至连杜畏他们也未叫上,毕苟花璇更不用说,全都留在家中,毕竟,如果连他都不敌那神秘人,带上杜畏他们也毫无意义,只是去送命而已,不如安安生生地在这里等着,还能保护傅问渔。 最不满的人自然是千洄,她气得叫骂,好说自己是未来的大国师,这等实践学习的机会居然不让她去临场观摩,简直一点身为师父的责任心都没有。 三日后还是只与方景城温琅前去皇陵,留着一屋子人在这里等着他们凯旋。 沈清让被千洄骂足三日,由着众人笑话他三日,绝不还口,只带着温柔的笑意听着千洄骂得口舌发干还不肯停,骂到最后千洄忍不住哭:“你就不能带我去吗?你就是死我也好给你收尸啊!” “我哪里会死,你说你。”沈清让哭笑不得。 千洄狠狠一抹眼泪,哭得接不上气,她总觉得要出事,总觉得不安,总是害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沈清让了,那就陪他走最后一程路啊,反正已经陪了这么远了不是吗? 可是沈清让很宁和,他倒觉得此去并无太多凶险,最多是麻烦一些,于是拍拍千洄的脑袋:“在家中等着我,回来了为师检查你万物成卦,众象归一学得怎么样,能否融会贯通,不可偷懒。” “滚滚滚,赶紧滚!”千洄推着沈清让,让他赶紧走,却又忍不住握着他一角衣袍,“早点回来啊。” “好。”沈清让答应她,闹不清这徒弟怎么就这么多心思,她不可能是因为算到了什么才难过,毕竟这天上的星象,连沈清让也算不清了。 傅问渔见千洄如此,便不能再流露更多的不舍来,若是连她都撑不住,这屋子里的人怕是都要撑不住,就对方景城说道:“小心一些,我等你。” “好啊,等我回来,你帮我生个孩子吧?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方景城笑望着她,着实怪得很,夫人这肚子,怎么老是没个动静? 傅问渔笑话到这时候还想着这回事,但也只点头应好,回来了他想怎么样都好。 大概温琅是唯一没有人哭别的人,他只是骑在马上,看着这些在道别,想着,往日里,自己也是有他们在身侧的啊。 “皇帝陛下。”一道甜甜脆脆的声音传来,温琅回头一笑,“软软绵绵。” “皇帝陛下,你要早些回来哦。”软软绵绵眼眶有些红通通的,活像两只小兔子。 “好,陛下答应你们。”温琅神色柔和轻笑,心中泛起些柔软,俯下腰捏了捏这两个小玉人儿肉乎乎的脸,还是有人留在他身边的,“当心点,别让栾二千那王八蛋占了便宜去。” 软软绵绵破涕为笑:“才不会呢,二千大人可笨了。” 但温琅不知道,这世上最想留着他的人,早就留过了,留不住,让他去,自己陪着就好。萧凤来一袭红衣骑在马上,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这些人,只等他们一动,自己便跟过去。 她是如此的刚烈,烈得如酒,如火,就算温琅一万个厌恶,她也只是记着自己的初心,温琅开心就好。tqR1 这是世间最好的三个儿郎,他们生得有各自不同的俊郎,他们背负着不同的责任与使命,他们有着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与谋略。 他们是世间,滟潋了人世最美颜色的三个男子。 至少在这上下几十年里,不会有比他们更令人惊艳的男儿郎了,他们是如此的风流,如此的英勇,如此的深情。留下过的那些痕迹与故事,是后人难以企及的高度,那些书里记的人们说的意气风发是何等的肆意,是他人不能想象的豪迈。 一位将军,一位国师,一位皇帝,他们本该是这天下最完美无缺的搭档,若是没有世事作怪,该要喝一壶烈儿娘,品一口青梅酒,笑一笑这天下尽在他们掌中,何人敢动。 三人马蹄翻飞,踏破秋水的宁静,卷起了落叶的缤纷,各执一囊酒,畅笑着嬉骂,他们这愚蠢的凡人之躯,终要动一动那令人恐惧的存在,定一定这天下的安稳了。 从睿陵城骑马到皇陵不用太长时间,早上出发,下午的时候就能到,皇陵里的无关人等早已让温琅遣散,这里静无人烟,只有陵墓一座座安静地矗立,好像在守望着这祈国一般。 既是天家重地,埋着的又是历代先皇,这地方有多庄重威严自不必多说,大理石的祭坛高耸着,压抑凝重的气氛源自于先皇的生来礼敬。 三人策马横立于皇陵前,望着这肃穆宁静的陵墓群,怎么看,也不是个汇聚天地鬼气邪气的地方。 “就这儿了。”沈清让拉了拉马缰,跳下来马,走到这陵墓群的最中央位置,踏上祭坛。 “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景城望了望,不见有何异处。 沈清让的国师白袍无风自动,本是一尘不染洁白无暇的长袍,缓缓浮现些复杂的纹路,看着像是某些符文一般,而他双手掐诀,几缕颜色纯正的金色光线在他指间来回萦绕,他闭目,动唇,念了几声什么东西,再低喝了一声:“开!” 第三百八十章以鬼养尸 本是宁静平和的陵墓群陡然翻起骇人的巨变,那些庄重肃穆,在一眨眼间不见,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风都好像有了颜色,是漆黑的一般,惨然呼啸卷着风石而起,打在几人脚边。 方景城想起了去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那神秘人要复活傅问渔,也是要先破开国师先人所设的封印,露出藏在过路桥上极阴极阳处的阵法来,也是这般鬼风大作,瘆人发凉。 “看来还真有古怪。”方景城抬眉笑道,对温琅说:“你此时回去还来得及,这件事我一早就说过,你不必来管的。” “这是我祈国的事,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温琅知道他是好心,只是拉不下面子说软话。 好在方景城也知道,便不与他对呛,只是翻出架在背后的长枪,掌心一用力,枪尖轻颤,又对沈清让笑说:“来吧,爷爷我倒要看一看,他能作出多大的妖来!” 沈清让让他这战场上爱说的诨话惹笑,双掌一翻,在算虚空中轻轻一划,像是划破了一道看不见的壁障一般,脚下的祭坛裂出一道缝来,一条长长看不到头的阶梯顺着往下,不知通向哪里。 “这下面安葬着的是我祈国开国皇帝。”温琅皱眉说道,“当年有人说太祖命像极大,镇在此处可定祈国龙脉。” 沈清让点头:“不错,此处的确是祈国龙脉龙头之处,葬你太祖再对不过,旁人死了是鬼气怨气,但祈国太祖命格不同,否则也不能立国了。” “下去吧。”方景城率先走在前面,若真有什么鬼物冲上来,他也是能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下面昏暗得不像样子,好像光线都照不进来一般,灰蒙蒙一片,温琅对这墓室还是有所了解的,点燃了几个墙壁上的火把,照亮了下面。 与普通的帝王陵墓并无差别,这里也多有陪葬之物,修得宏阔,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墓室中央,温琅敲打了一番四周的砖石,发现所有护墓的机关都已经被破坏了。 几人发现里面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还放着一只茶杯,一把茶壶,方景城打开茶壶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些茶水,只是凉了很久了。 “看来他平日就一直待在这里。”方景城道。 “真不知是什么样的身子与命格,居然敢常居此处。”沈清让皱眉道。 “怎么讲?” “他修十八行宫就是要将祈国所有的冤鬼之气都汇聚于此,此处冤气鬼气最旺最盛,常人待多些时辰,便要为这阴冷之气伤了身体,他居然敢常住,这人……当真不凡。”沈清让有些担忧,实在想不出,那人到底是怎样长久地抵抗这阴冷之气的。 “你能想到十八行宫是聚鬼气所用,本尊倒是有些欣喜,至少没有蠢到无可复加的地步。”不男不女的声音像是从四处聚来一般,直往几人耳中钻去。 方景城眉眼微凛,将沈清让与温琅拦在身后,看了看四周,不见那白衣白发神秘人的身影,便笑一声:“怎么,如只老鼠一般活在这地底久了,连见人都不敢?” “有趣。”神秘人似笑一声,身形果然出现在几步远的前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气势,白衣白发白面具,漆黑得没有任何光泽的眼睛不屑地看着几人,“你们以为,凭你们三个,可以动得了本尊?”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们若是叫上异人一起来,本尊倒能瞧得上一眼,偏偏自己要来送死,本尊最近倒是很久没有杀人过瘾了。”他挥挥长袍衣袖,满满的看不起几人。 早就知道傅问渔是这阵法的关键了,也早就知道傅问渔的力量对这阵法有用,才想方设法地要瞒住她,把她留在家中,不能让她涉险,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倒是说得好听,叫上异人一起来对付他,无非是方便他又对傅问渔做什么手脚! 面具人转身,根本不将他们看眼中,慢慢朝着陵墓墓室里走去,走到棺椁前的时候停下,微微偏头睨着他们:“你们是想杀了本尊吗?” “能取你狗命,自然是极好的事!”温琅目光一狠,这里面安葬的着是他的先人,如今被蛇鼠占为巢穴,自然是厌恶之极。 那人却像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放声狂笑,不男不女的声音在这封闭的墓室里来回回荡,说不尽的嘲讽之意,等他笑够了,才含着意犹未尽的笑意:“就凭你们?” 方景城枪尖点地,划在地上,慢慢走过去:“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谁,到底是另有他人,还是说你真的是岳翦。” “如果我是呢?”面具人像是对这个话题有兴趣,转过身来看着方景城。 “那你对问渔所做的一切,足以让我对你千刀万剐!”方景城沉声凝气,如果他真的是岳翦,那傅问渔前十五年的人生算什么?一场从头到尾的阴谋和骗局吗?她最为看重的亲人,最为敬重的岳婆婆,最为愧疚的救命恩人,只是一个骗子,一个阴谋家,一个一心一意将她当作傀儡养着的变态,这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哦?”面具人笑着反问一声,“这才是你不想让她来此处的真正原因吧?” “是。”方景城毫不否认,这是他最大的私心,“如果你真的是岳翦,我不会让她受第二次伤害。”tqR1 “凡人之所以愚蠢,便是因为既保护不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又断不了对这一切的贪恋。你也不过如此。”面具人始终笑声说话,他真的不将任何人放在眼。 “那你呢,你既断不了对棺中女人的念想,也不能将她复活,不一样是愚蠢?” “谁说我不能将她复活!”面具人莫名暴喝一声,不男不女的声音都扭曲得走了音,“谁说我不能?” “你想利用问渔异人之秘复活那个女人,又想利用异人乱世的说法毁灭这天下,你所求的,不是更多吗?而这两样,你都得不到,如何不愚蠢?”方景城的枪尖已缓缓离地,与他说话到这份上,便是准备死命来搏一场胜负了。 “好,好,好!”面具人连道三声好,扭曲的声音压抑着些怒意,尽量要平静却平静不下来的样子,看来都有软肋,只是看你能不能戳中罢了,“本尊就你让你知道,我与你这凡人的差别在哪里。” 方景城眸光一敛,想也不想便抬枪横立架在身前,果然那面具双手一挥一团黑气直奔方景城胸口,饶是方景城有准备,还是让他击退两步才定住,然后他眉头又一皱,这个人的功力好像比上一次见,弱了一些。 “受死!”也容不得方景城再细想更多,长枪横扫竖劈便朝面具人铺天盖地而去,又对沈清让大喊:“破阵!” “王爷当心!”沈清让不再多说,趁着方景城缠住这面具人的时候,冲向那帝王棺椁之处,温琅也趁势加入战圈,许久不见的十九玉骨扇重现他手中,看不清的暗器织成绿光,道道向那面具人击去,要为沈清让争取一些时间。 早就商量好了,方景城拼命延住面具人,沈清让穷一生大国师智慧破除大阵。 如此大阵,不是抬手便可破的简单封印。面具人准备多年,又功力深厚,所刻画的符文阵法生涩难懂,复杂万分,符文尽刻在棺材上,沈清让试图推动棺盖,却发觉那符文早已经链,将这棺材死死缠住。 无尽的冤鬼恶气尽被这庞大的符文所吸纳,扭动着的阵法似有生命会动一般,流转缭绕着黑气,时而不见,时而浮现,像极了神出鬼没的鬼魂一般。 沈清让细看片刻,发现有不少这些鬼气钻进棺中,他叹了一口气:鬼尸。 贾瞒从末族天价买来的那本小册子上有记载不少特殊的旁门左道,沈清让仔细研读过,又因为毕竟是他师叔祖所写,到底是师出一脉同门,倒也读了个通透明白,越明白越觉得,那上面的许多方法过于残忍。 比如这鬼尸,便是以鬼养尸。 拘来天地间孤魂野鬼,令其不得投胎转世,困于阵中,以阵法炼出特殊的力量给指定的人,可保此人三魂不散,七魄不息,不入轮回,躲过天道。这也算是强改天命的一种,而且更为歹毒残忍,以此方法留下来的人,因三魂七魄未去,所以神识清明,只是不能言语说话。 这与傅问渔当初在末族的时候被困在拘三魂禁七魄的阵法中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活着的时候被人困住,一个是死后被人留下,这死人到底愿不愿意如此苟且残存于世,没有人知道。 沈清让抬眼看向正与方景城和温琅缠斗着的神秘人,皱着眉头。 这人,到底跟国师一脉,有何关系?未曾听说过,国师一门中有一名叫岳翦的女弟子,也不曾听说,师叔祖收过徒弟。 而且这般逆天改命的方法,加上这行宫大阵要改祈国国运,动乱天下,便是末族可活三百年寿命的人也经不住此等消耗,他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他不是人 面具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企图,所以与方景城动手时动作狠辣歹毒,招招致命,有好几次方景城退无可退只能硬扛,扛得次次都吐血,但他很欣慰,不知这次是不是有温琅在的原因,这面具人打在自己身上的功力要弱上很多,至少还能留得力气与之硬拼。 此时只能奢望,沈清让能快一些。 他手中捏的诀越来越复杂,那是复杂到连千洄都看不清的速度,他的头发迅速发白,身子也很快就变得透明,眉心的朱砂痣似活了过来一般透着妖娆,还有总是温柔微笑着的双唇变得艳红朱色,妖孽一般的气质。 然后他双手一停,盘膝而坐,双手小指无名指相扣,食指中指相并,一道有如实质一道金色玄光猛地朝那尊棺椁打去,撼得棺上符文几次摇晃,险些崩毁。 “你敢!”面具人大喝一声,舍了方景城与温琅,硬受方景城一枪穿体而过,奔向了沈清让,双掌夹着厉风打在他身上。 “沈清让!”方景城大喝一声,想要拦下面具人。 沈清让不闪不避,硬受面具人一掌只死死地盯着那尊棺材,一切的秘密都在里面,只要能破开这尊棺材,毁去这里面那女人的神识魂魄,这阵法便是破去了一大半。 面具人暂时没有理会沈清让他们,只是扑在棺材上轻轻抚摸着那棺材盖,不男不女的声音哪怕是温柔的样子也令人毛骨悚然:“你有没有事?是不是吓着了,别怕,我替你杀了他们,很快你就可以起床了。” 他在跟一副棺材说话。 方景城挥动长枪再次打在那面具人身上,面具人与棺材说话便被他打断,于是他彻底被激怒,手中的黑气也越来越狂暴,像是随时会爆炸一般地腾起在他掌中,方景城目光突然一滞,竟忘了闪开,被打飞了出去,撞在了墓室地墙上。 这个人没有血! 他十分肯定,他的长枪之前绝对有穿透过面具人的身体,可是他没有流出任何血液来,长枪上也没有任何血迹,一丝半点也没有,这个人的身体里,没有血! 要什么样的人都没有血?就算是死人也不该如此,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方景城你在干什么!”温琅奔过来骨扇一挥挡去一击,拉着方景城跃起来,“发什么呆?” 方景城藏下心中滔天骇浪,稳住眼神,不发一言,继续与温琅与面具人缠斗,为沈清让争得一些时间,死死挡在沈清让面前不让他为面具人所打断。 “你究竟,是什么?”他长枪架住面具人双掌,凶狠的目光像是要看透这张面具后面的样子,到底是人是鬼! 面具人大笑,万分难听的声音里满是自得与畅快,抬掌挥开方景城的枪:“我自不是凡人。” “妖物!”方景城狠劈过去! “凡人。” 温琅不明白方景城为何一下子如此暴怒,他的招式更见凶猛,似不要命一般往前冲,倒也十分见效,好几次打得那面具人来不及挡,长枪又穿透了几次面具人的身体,依然不见任何血迹,温琅太过于专注将他击败,未能发现这等细节,这等,惊世骇俗的细节。 也许是因为方景城太过拼命,也许是因为没有想到沈清让真的能动摇这阵法,那面具人渐渐露出些狠色,像是恨不得立刻将他们击毙于此一般,越来越凌厉的攻击已是快要破开方景城与温琅的保护。 沈清让口鼻耳中渐渐溢出血来,他以百年寿命纳万千鬼魂于此,沈清让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便能将其破去? 而且他有话不能说,这阵法与之前在册子上见过的的确一样,他按着所推演的方法进行破阵,却受到了莫名的阻力,好像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好像,错了。 面具人并不在乎他口中所说的这些蝼蚁,他只是不太喜欢沈清让那清正浩气的法术,那样金光闪闪的颜色看得让人不舒服,他更喜欢自己手中的黑色,所以他打退了方景城与温琅,一步步走向沈清让。 方景城知晓他意图,但他更清楚,他不能让沈清让在承受禁术反噬的同时,还要承受面具人的攻击,到最后,他已是连命都不顾,几次以血肉之躯为沈清让拦下攻击。 “温琅!”方景城高喊了一声。 感激曾经是好友,感激相处过那么些时光,感激纵使命运无常,曾经的情意是不可抹去的痕迹,感激,仍存在的那一点点默契。 方景城的长枪早已打发,他凭双手与面具人缠斗已是多时,所以他以生捱面具人一掌,以悍不畏死的姿势,一拳打在了面具人的面具额头上。 仍存那一点默契让温琅骨扇收拢,似要化成一把刀,紧握着扇柄,击在了面具人的后脑上。 一前一后,攻其大脑,只差将他脑子都打碎,方景城不信,这样他还不死! 面具人停了一下,漆黑无光的眼珠子盯着方景城一动不动,那双总是黑气缭绕的手也垂了下来。 方景城松了一口气,刚想放下拳头,那面具人却陡然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一团黑气自他胸口猛地撞击而出,方景城与温琅腑脏俱伤,吐出大口的血来倒在了地上,再也动不了半点。 刚才那是他们的最后的拼命合力一击,竟未能杀了他! 那面具人的脑子都扁了下去,面具都有些不合适快要掉下来了,竟然还不死! 他不知催动了什么阵法,这里的一切都像被禁锢住了,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这里拦着,将这墓室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一般。 然后那面具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将其扶正,动作流畅竟似未受丝毫伤害一般,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方景城与温琅。 方景城神识即将崩溃,快要进入昏迷,不过是死咬着最后一口气不泄,心里不记挂着等他回去的傅问渔,还记挂着正拿命消耗的沈清让,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死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所有人都要活下去。 他摸到手边的长枪,盘蛟长枪伴他多年,熟悉的感觉给他带来些力气,撑着枪他站起来,摇摇晃晃,拦在沈清让前面,带血的目光看得不清明,但无妨,他必然在前方。 “你竟敢伤我!”面具人的语气阴狠,似乎很不满于刚刚方景城与温琅竟联合起来给他一击重创,他抬抬手指,便是一道黑色的气雾在指掌中,抬抬手指,似乎就能杀了方景城。 一个人拉住了他的脚,温琅倒在地上死死拉住他,咬牙切齿般恨道:“我祈国,必不会毁在你这种怪物手上!”tqR1 “你说我是怪物?”白发的面具人一道黑气打在温琅身上,打得温琅差点吐血身亡,只是死握着他腿的手怎么都不放,方景城要保护沈清让,温琅难道又不是? “你不会流血,不会死亡,你不是怪物是什么?”方景城轻嘲的声音传来,这面具人已不是用普通手段可以杀死的了,难怪他整天一口一个愚蠢的凡人,他根本都不是人! “哈哈哈,不流血不死亡便是怪物吗?明明是你们些凡人太愚蠢太脆弱,活该被本尊当作蝼蚁戏弄,战神?呵,你也配称神?”面具人同样嘲弄着方景城,想往前一步,却发现腿脚依然被温琅死死拉着。 “去死吧,凡人。”面具人一脚踢开温琅,语气轻淡得好像要捏死一只蚂蚁,摘掉一棵草芥,随手一招就要将温琅击杀在此。 温琅都已抬不起手去挡,眼看着那团黑气朝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打来,根本没办法躲开,他甚至已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一道火红的身影挡在他胸前,替他受了这一击,殷红的血在她脸上像是最好看的花藤纹身,她抬着满是恐惧但却强忍,好看如妖姬一般的脸,望着面具人:“放了他,放了他我帮你做完所有的事,我帮你毁掉祈国毁掉这天下,我再不会反抗你,我会比活死人更听话,求你放了他。” “哦?哪怕本尊叫你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走,你也不会反抗?” “对,不反抗。” “哪怕本尊让你去死,你也不会说不?” “对。” “哪怕……本羞叫你离开他,你也答应?” “我答应,我全部答应,你说什么我都做,只要你放了他。” “萧凤来你疯了!”温琅一把推开萧凤来,狠狠地看着那面具人:“我不需要她救我!” “这可由不得你。”面具人冷笑了一声,看着被推倒在地萧凤来,“就算他这样对你,你也不后悔吗?” “不后悔。” “求本尊。 萧凤来爬起来,毫不犹豫跪在面具人脚下,温琅挣扎着起来用力推开萧凤来,虚弱的声音喊着:“我不稀罕你为我这么做,萧凤来你住手!” 我恨你萧凤来,所以我不要救我,我恨你恨进骨头里,我不要受你半点恩情,也不要你付出任何代价,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 所以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一个我恨的人救我,到日后我便分不清,我该恨你还是感激你,而我永远不可能爱你,永远不可能。 萧凤来不理他,只继续爬起来,重新跪在面具人脚下,重重磕头,一声闷响,她光洁的额头渗出血来:“我求你,放了他。” “愚蠢的凡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嫁给温琅 傅问渔也很想坐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等着,等着看他们三个像去时一般,嬉笑着回来,或许会受点伤,但无伤大雅,总是能养好,或许……会受比较重的伤,但也还好,活着就很好。 可是她坐不住,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从他们三个离开之后,她就一直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泡一壶茶,可是茶水都溢出了杯子她也没有发现,想看一本书,握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干脆站起来走到门边坐着,遥望着路的远方,期待他们三个人身影策马而来,她从未如此焦虑不安过。往日里所有的定性,所有的沉稳此时都找不回来,她的心,好像被人提在半空中,怎么都落不了地。 “傅小姐。”千洄推着轮椅过来到她旁边。 “千洄。”傅问渔苦笑一声,她也做个好榜样,让千洄学着自己安生地等着的,但是做不来。 “你也很不安吗?” “对,我很不安,我总觉得要出事。” “我也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 傅问渔十指交叉握成拳抵在额头上,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坏事正在发生,而她却坐在这里根本不清楚,她想去皇陵看看,又怕影响到他们三个行事,毕竟自己没有任何武功在身。 她不安得难受。 “小姐,不如我跟花璇去探一探吧。”毕苟见傅问渔这般不安的样子,便主动说道。 傅问渔摇头,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果连他们三个都出事,这里任何一个人过去,都不会有好结果,那不等于害了他们吗?不能这样做,太自私了。 “我去找他,反正他不能杀我!”傅问渔站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心,如果他们出了事,唯一能救他们的,也只有自己了。 “小姐,你一个人去吗?”花璇稍微侧步拉拦在她前面。 “对,我一个人,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她刚要牵马过来,便被一个人拦下。 “你不用去了。”萧凤来额头上还有血,面色从未如此惨白过。 “你来做什么?”傅问渔眉头一敛,她为什么会在这里?tqR1 萧凤来抬起眼来看着傅问渔,她想看穿傅问渔所有的地方,看一看她哪里好,可是她哪里不好,她都是傅问渔。 “嫁给温琅,他们就不会有事。” “你说什么!” “我说,你嫁给温琅,成为祈国皇后,我就可以保证,他们不会死,方景城,沈清让,都不会死。” “温琅呢!” “我不会让温琅死的,他的命是我救的,与你无关。” “是谁叫你这样做的?” “是命,你的命该如此,傅问渔,你逃不过的。” “是命,还是你主上?” “哈哈哈……”萧凤来大笑,笑得疯狂,又似在哭,哭得悲伤,“难道你的命,不是掌在他手上吗?你在商洛十五年,都被他控制着,你不知道吗?你以为从京中你傅家派来的那些人,真的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和一个老太婆吗?你以为一次次能逃脱,真的是一个老太婆能救得下来的吗?傅问渔你太天真了,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面具人在哪里,我要见她。”傅问渔的手在发抖,从脚底生起来的寒意直贯她全身,那种,好像是来自极寒之地的冷意,让她从手开始,一直全身颤粟。 “你见她做什么?想听一听,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只是被人玩弄于股掌间吗?想听一听,你最敬爱的人不过是将你当做傀儡吗?还是想听一听,你遇上方景城,遇上沈清让,都只是一场安排好的戏码,而你身其中,乐在其中,全然不曾发现你只是一个被操纵的棋子?” 萧凤来笑望着傅问渔,甚至有些同情她,多可怜的女人,所有她在乎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安排而已。 “她在哪里?”傅问渔却只是声音坚定,固执地追问,就算这一切如萧凤来所言,她要亲自去证实,亲自让自己死心,问一问那个对自己万般好的岳婆婆,到底为什么,真的只是图自己这个天之异人的力量吗?为什么不早早杀了自己,早早得到自己的一切,非要用这样大的一个局,使自己沉溺其中,不识庐山。 “你想见本尊吗?”白衣白发的面具人出现在萧凤来身后。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拦在了傅问渔面前,形成人墙,手中的兵器皆出鞘,准备死战。 “毕苟花璇,准备带小姐走!”杜畏的手已悄悄按住袖间,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在皇陵的面具人为何来这里,但他知道,少主出事了,傅小姐有危险。 “愚蠢。”面具人只是冷冷一声,根本难得抬手对付他们一般。 “你将少主怎么样了?”毕苟忍不住喊了一声。 可是面具人似乎根本不屑跟他们说话,只看向墙后面的傅问渔。 萧凤来看着他们这排人墙,不知她内心是何感受,她只是笑了一声,果然啊,愚蠢的凡人,明知打不过还要打,岂不是愚蠢?可是这样愚蠢的凡人,为什么她身边一个都没有? 傅问渔看着眼前的人墙,动动唇角,忍住因为感动漫上来的泪意,分开他们,站在前方:“不要伤害他们,反正,我们都只是蝼蚁,根本做不成你的对手。” 面具人怪笑一声,挥了一下手,一群人纷纷倒退数步,只留下傅问渔站在这里。 你看,真的只是蝼蚁,连他一挥手的力量,都挡不住。 “小姐!”花璇喊了一声要再上来。 傅问渔冲她摇摇头,别送死,不必要。 大家跟花璇一样心急,却知道这般冲上去也毫无办法,只能站在远处等着,如果真的到了要拼命的时候,就拼上命去。 傅问渔望着这张白色面具,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心也定了下来,她平静地问:“你是岳婆婆吗?” “你很喜欢这样叫我吗?”面具人反问,语带嘲弄。 “所以,你的确是她,对吗?” “本尊说过,等到你够资格了,自然会告诉本尊是谁,你觉得,你现在够资格?” “不要说这些废话,我不是你手中的蝼蚁,我是天之异人,你想得到我的力量,我就够资格知道你是谁。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傅问渔抬起手来,伸向那张面具,那面具被方景城他们打偏打歪过,凹下去一个坑,那人的脑袋都被他们打扁过,却没能杀死这人。 傅问渔竭尽全力,希望自己的手平稳,只是指尖的轻颤怎么也忍不住,那面具很冷,像是一块冰做的一般,她握住一点点边缘,一点点将面具揭下来,一点点露出面具后面那张脸来。 我的小阿渔啊,你要记得,世人欺你辱你,你且容他忍他,万不可生怨恨,存恶意,动邪念。 我家阿渔丫头,最是善良不过了。 这是多么慈祥的一张脸啊,多么让人心生亲切,就连她脸上的皱纹也让人觉得温暖藏着亲情,她在自己十三岁那年,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人玷污,抱着几个贼人跳下了天堑之渊,多么让人敬爱的岳婆婆啊,多么疼自己的岳婆婆。 为什么呢? 面具揭落的那一刻,便从傅问渔手中掉到地上。 她无声无息地涌着眼泪,看着她毫无光泽漆黑的眼睛:“岳婆婆,你不记得我了吗?” 岳婆婆不出声,只是用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傅问渔。 傅问渔握起她的手,这是那双她十分熟悉的手掌,并不细腻,总是操劳所以粗糙,她用这双手把自己一点点拉扯大,一点点教自己写字读书,一点点告诉自己,阿渔啊,你要做个善良的人,她的眼泪滴在这双粗糙的手上,含着眼泪笑道:“岳婆婆,我是阿渔啊。” 岳婆婆只是冷冷抽回手,推开傅问渔:“你一直在问本尊身份,如今知道了,可满意?” “你不是面具人,你以为我忘了吗?”傅问渔始终笑着,望着岳婆婆脸上的皱纹,真是跟小时候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就连眼角的鱼尾纹也跟幼时一模一样。 “原本以为你与其他凡人能不同一些,原来不过如此,倒令本尊失望了。”岳婆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死沉着脸色,好像根本从来没有养过傅问渔十多年一样。 “你闭嘴,你不是他,你不是面具人。”傅问渔的声音嘶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和痛苦,声音不大,像是在努力的否定着什么一样。 “到此刻还留着那点不该有的亲情,当真令人不屑,凡人,就是凡人。”岳婆婆阴沉着脸色说话,冷得好像冬天里的冰水。 傅问渔只是摇头,说不上话来,连眼泪都不再流。 “她想斩断与温琅的情丝,我让她做一个决定向我证明,她做的决定是让你嫁给温琅,本尊觉得,此举甚好,你嫁,还是不嫁?” “我嫁了如何,不嫁又如何?” “嫁了,本尊可以饶沈清让和方景城一命,不嫁,他们今日就得死。” “真的吗?水南天!” “你说什么!” 第三百八十三章一个笑话 傅问渔轻轻抚过这张脸上的皱纹,小时候多调皮,在她背上老是说,岳婆婆,等你老了阿渔就长大了,阿渔长大了就换阿渔背婆婆,岳婆婆就笑,好啊,等我家小阿渔长大了,婆婆就享福咯。 她的手砍过柴,洗过衣,烧过饭,甚至杀过人,所以总是粗糙,掌心里好多断纹,这不是面具人的手。 去年中元节,那个带走自己的面具人,他有一双如玉修长的手,那样的手,傅问渔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便是此任大国师沈清让,那是因为他们飞法术,掐天象,摸命格,都需要这样一双,漂亮修长,剔透如玉一般的手。 现在的千洄,跟着沈清让学习了这么久之后,一双手也快要如玉修长了。 所以,岳婆婆怎么能是面具人呢? 你看她脸上的皱纹,十数年不改,手上的断纹,十数年不曾长好,怎么可能呢?如果她真的是面具人,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国师一脉单脉相传,岳婆婆怎么可能习得国师才会的种种手法呢? 最重要的是,十多年来,岳婆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步不离,哪怕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抱着自己,哪里有时间去训练肖颜开和萧凤来这样的人?tqR1 所以傅问渔从来都不信面具人是岳婆婆,哪怕那日在金殿上,他说了那么的话,让自己去误会。 “有点意思,说说你的理由。”岳婆婆看着傅问渔,死沉着脸色,用着嘲弄俯瞰的语气说话。 “无数的证据指向你,这世上能掩去天狗食日异像,瞒过沈清让的人不多,能遮掩他人星象还不止一次的人不多,能从末族救走一个异人的人不多,能在我出生之日就定下我命运的人不多,能懂得起死复生救活他人的不多,熟知末族阵法还能将其刻画在棺材上的人不多。” 傅问渔轻声说着:“最重要的是,能将一个人帝王星象改天换日,换到方景阅身上的人不多,此人必须常居京城,还对丰国皇室万熟悉,哪里还有比前任大国师更适合的人选呢?我想,你换走的那个人,就是方景城吧?是啊,若是方景城为帝,这天下哪里会乱呢?哪里能如你的意毁掉呢?要是像方景阅那样一个残暴的人做君王,丰国何愁衰败?就跟这祈国你安排了一个萧凤来一般。” “可水南天已经死了,他连星象都没有了。”岳婆婆说。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连星象都没有了的人,居然还在世上呢?”傅问渔望着岳婆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放过了水南天,甚至跟沈清让求证过,水南天已经死了,是他亲手安葬的。 可是一个死人,他为什么可以做这么多的事呢? 傅问渔也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个人必是水南天。 她还知道,岳婆婆早在十多年前,就被他种了离心蛊,这才是傅问渔真正难过的事。 如果不是被种了蛊,水南天不会知道岳婆婆跟自己说的那些私下话,说让自己做一个善良的人,不要去争去恨,要顺应天命。 他给岳婆婆的指令应该是……对自己好,好好把自己抚养成人,好好教自己做一个善良不争的人,教到十五的时候,送去京中,破一破方景阅第一位王妃必将死于非命的局,让自己历第二次生死劫,便能遇上沈清让,便能遇上已经安排好肖颜开死去,正好孤身一人的方景城。 那时候的方景城多可怜啊,肖颜开在水南天的安排下死去,正到处找方法想要复活她,水南天便不露痕迹地给他一个消息,天之异人可以起死回生,他便会找上自己,自己这个异人对他这位丰国守护神必然有命格影响,说不得丰国的战神就这样陨落了,水南天,他将一切安排得多么的好啊。 傅问渔难过的是,果真如萧凤来所说的,她一生,都在水南天的安排下过着,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笑话,幼时对自己好的岳婆婆是因为被种了蛊才万般疼爱自己,后来遇上的方景城,也是在阴谋中相识,甚至沈清让与温琅,也是在一场又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遇上。 这是一场,多么完美的阴谋啊,他将棋子在自己出生之时就摆好,傅问渔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抗。 世间凡人如蝼蚁,如草芥,尽在他掌中。 不知是水南天还是岳婆婆的这个人,站在傅问渔跟前,静静听她说完所有话,听她说起那些自己的安排时,他轻笑了一声:“我没有看错你,从你出生那日起,我就不知道,我不会看错你。” “是啊,我出生之日沈清让说了一句,我生带异像必乱天下,其实不是他吧?当时是你带着他去的,你只是要让他记得,有一个人因为他一句话,从此一生颠沛流离,他是那般柔软的心肠,自然会内疚,会不忍,不舍得对我这个异人下手。哪怕,你给遗命是,天之异人必乱天下,他需守护苍生,你明知他不忍,你还要这样逼他,这样他这个大国师才会放下国师之职,由着天下乱去,水南天,你真的好会算,你算尽了天下所有人心。” 傅问渔已经不再流泪,她只是觉得悲伤,多么可怜的一群人啊,被他如此戏弄,把玩,如同掌中棋子脚下蝼蚁,多么可怜啊。 自己多么可怜,方景城多么可怜,沈清让多么可怜,温琅多么可怜,甚至萧凤来多么可怜,每一个人的命运,每一个人的人生,成为他的玩物。 他们这群愚蠢的凡人,有朝一日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今日……十分有趣,你终于真正够资格知道本尊的身份了。” 真正的面具出现在院中,对,依然是白衣白发,白色的长袍,还有一张白色面具。 他一出来,岳婆婆这个面具人,便显得气势弱上好多。 他对岳婆婆摆摆手,岳婆婆便走到一边跪下,依然死气沉沉一张脸,漆黑无光的眼睛。 “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你这样?” “因为你所爱之人,是上一任天之异人,你要复活的人也是她,我出生那日,是她死去之时,所以你要对我布下如此大局。”傅问渔平静地说道。 “不错,她可以活上千年万年之久,却在不过十七八岁就死去,我帮她逃脱了末族,却逃不过你,你说,我恨不恨你?” “你恨我,便要拉上这么多无辜的人平白被牺牲吗?” “你忘了吗?世间凡人,皆蝼蚁。” “那你又是什么?你是人是鬼?是妖是孽?你没有星象,便不是活人,你能说话,便不是死人,我们是蝼蚁凡人,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可以陪她,活到一万年那么久的存在。”他突然怪笑了一声,从面具之后传来,格外令人发寒。 “妖怪。” “哈哈哈,妖又如何,怪又如何?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担心我会老去,会陪不了她一辈子,成日难过,我便答应她,我总是能想到办法的,我可以陪她一起山河永岁,日月同寿,可惜我办法还未找到,她就被你害死了,不过也没关系,我现在找到方法了。你天之异人可以起死复生,白骨生肉,我养着你如同养蛊一般十几年,不过是在等着你长大,等着你历劫,等着时机到了,我便叫她起床,到时候,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一起活到永远。” “那你为什么要毁掉这天下,你将我关起来好了,等到时间一到,你直接取我性命就好,何必如此麻烦?” “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除了担心我会老去之外,还担心这天下会因她而乱,我答应她,我说我是大国师,我可以趋吉避凶,我一定能守得天下太平,可是有什么意义?她终是被你害死了,守天下太辛苦了,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哪里还有时间陪她?所以我决定……” 他看了一眼傅问渔,笑声道:“让你这个异人先把天下乱了,本尊从旁帮一帮你,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天下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她就不会内疚,也不会因为她是异人的身份而痛苦,本尊……是不是很聪明?” 你何止聪明,你简直禽兽不如! “你觉得,我会如你所愿吗?”傅问渔抬头凄然一笑,有一个这样的存在,他们是多么的渺小,小到真如蝼蚁了。 “你会的,本尊说过,你是我手中棋子,十九年来,你不曾逃走过,现在你依然逃不掉。” “是吗?” “除非,你想看到方景城与沈清让死在你眼前。” 他修长如玉的一翻,翻出一个粉玉翡翠小人儿,那是方景城从不离身之物,刻画着自己的容貌,他每天每天都放胸口,贴身收好。 “我问她,”水南天一转头看向萧凤来,“如何向我证明已经放下温琅,安安份份地帮我把这天下毁了,她说,她可以让你嫁给温琅,以此证明,她情丝尽断,我觉得这个想法好极了。说起来,这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令我满意,不显得那么蠢的事情,所以,同意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两个笑话 傅问渔并不知道,在水南天来到这里之前,方景城与沈清让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凤来那一跪,求来了温琅一命,她将自己全部献出去,再不作任何保留,包括对温琅那份几近疯狂的爱也不要了,只要温琅活着,她可以去做任何事情,任何哪怕她恨进骨头里的事情,她彻底放弃了反抗,尽管,她已经反抗了整整二十一年,在那一跪的时候,全部的执念都散了。 温琅躺在地上,屈辱和不甘来回在他心头交织,还有一些痛苦的情绪在,为什么,萧凤来要是这样一个人? 就在他还倒在地上的时候,墓室里一阵巨响,他抬起头来看,看到了沈清让和方景城被彻底困死在了那方小小的棺椁周围,四周是血光织成的网,方景城一角衣袍不小心沾上,立刻化成了一堆青灰,沈清让也一口血吐在棺材上。 那时候,岳婆婆还是面具人,这便是方景城觉得今日这面具人功力低好多的原因,不是真正的面具人水南天,是水南天操纵的岳婆婆,怎么可能有他那般厉害的武功? 面具人说:“你们以为,真的破得了这阵法吗?” 伤重的方景城,虚弱的沈清让,他们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明明应该一切准备好了。 “你来说。”面具人对萧凤来道。 萧凤来只是坐在地上,行尸走肉一般,木然开口:“贾瞒从末族花天价买来的那本册子,是我们修改过后放进去的,也是刻意放出来的风声让贾瞒去买。在上面写一些可以解离心蛊的方法是让你们相信,那是真的。可是那上面所记的破阵之法是假的,你们根本不可能破得十八行宫大阵,真正的破阵之法,早就被改过了,沈清让你刚才所为,不过是白损寿命,自折功力。” 是啊,自己说过那么多次,温琅,你们是做不到的,你们是破不开那大阵的,你们不可能成功,可是没有人信她,每个人都讨厌她,恨她,憎她,不曾相信自己真的是想保护温琅。 她能怎么办?她只能来这里,求一求主上,放过他吧,我把我全部都交给你,任你利用,任你差遣,任你羞辱,你放过他就好。 她抬了抬眼皮,望着被困的二人,嘲笑一声:“你们,破不了这阵法的,只要傅问渔不死,这阵法便永存。” 沈清让似未听见们二人的话一般,扶着方景城坐下,他为了保护自己,只差豁出去性命了,只是自己,终是太过轻敌了一些,有负他信任,险些害得他为自己丢命。 安顿着方景城坐下,沈清让这才站起身来,站得笔直,一如他大国师之尊该有的尊严和傲气。 刚刚与这阵法对抗这么久,足以让他明白一些事了。 “你借异人之力,强改星象,但你必须有一个强大的人,承受这力量,傅问渔异人之秘普通人根本受不住,方景城与她一起,便是折阳寿的事情。所以这棺中的人……” 他停了一下,苦笑一声,苦得好似吃了一把黄莲。 “这棺中的人,必然是上一位异人。” “我一直想不明白,能从末族那种地方救走上一任异的人是谁,也想不明白,我国师府里为何会有末族长老楼地下大阵的图纸,但今日,我想一切都有答案了。” 他抬起两指,轻点额间,额间朱砂痣里渗出几滴血,天珠血,他曾用这天珠网救过傅问渔一次,天珠网对异人格外有效,可救她,也可克她,如果这棺中的人,真的是上一位异人,没有比天珠血更合适了解真相的了。 “你敢!”从来淡定视众如蝼蚁的面具人终于有一些激动的样子,厉声喝道。 沈清让只看了他一眼,便望着那尊棺材,轻道一声:“得罪了。” 那几滴血落在棺材上,黑色浮动的阵法符文似被灼伤,发出阵阵青烟,他嘴中苦涩,推着那棺材盖动了一下,但只是那一下而已,不过也够了,足够看清棺中那个人的脸,可以知道那个是谁。 “师母。” 沈清让低唤一声,方景城豁然抬头! 沈清让扶着棺材坐下去,头靠在棺材一端,捂了捂疼得要炸开的胸口,在他清绝出尘的脸上,密布哀伤:“师父,为什么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你幼时待我那么好,师母待我视如己出,夜间加被,秋日添衣,视如己出。 你教我掐算九天星玄之妙,你教我国师天职守天下,你教我清玄正术克异人,你教我当心怀悲悯怜苍生。 你给我最后的遗命是杀了异人以守天下苍生太平,可是为什么你自己要做这些事? 为什么是你呢? “别戴着那张面具了,我知道你不是岳翦,只是傅问渔好可怜,她小时候唯一对她的人,居然也只是你的棋子。”沈清让声音像是从嘴里飘荡出来的,丝丝缕缕含着自嘲。 “倒是有些长进。”面具被揭下,果然是岳翦,一如傅问渔所见的那张脸,那般死气沉沉,却用着一种嘲弄的语气说话,“你现在知道了,准备对为师如何呢?” “我会尽国师之责,守天下。“沈清让轻声轻答,神色悲伤。 “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水南天操纵着岳翦开口,“只是你能力天资俱不足,实在不是个能守得了天下太平的人,若是你能守,当年为师也不会挑中你了。” “多谢师父夸奖。”沈清让稍微侧头看着岳翦,“早先或许是离心蛊,现在,你控制她的方法已经不是了吧?” “看来你近日的确见过不少东西,为师便来问问,可能看出这是什么。” “刚才萧凤来说,可以像个活死人那么听话,师父,你是把岳翦炼成了活死人是吗?是不是复魂术?” “你居然还知道复魂术,果真了不得。” “是啊,不然怎么解释岳翦有你九成功力呢?你将她炼成一个容器,把你的功力输给她,早先时候又说过那么多引导面具人是岳翦的话,这容器再出现在傅问渔面前时,便足以让她崩溃了。师父,你好狠毒的心肠。” “为师教过你,守天下靠的不是真正的慈悲,而是一场又一场的阴谋,平衡更多的阴谋,这么久了,你依然未看透,国师,怎么能是个心怀善良的人呢?” “不是的,国师一定要心怀悲悯,否则,何以保护天下因为你这种狠毒的人而受难的无辜百姓,师父,你才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师,而我,是。” 沈清让说着站起来,同样的白衣白发,白色长袍,但是他的神色多悲悯,多柔和,多善良。 “我一定会阻止你。”沈清让微笑着说道,一如平常地温柔。 “凡人总是不自量力。” “我们是凡人,但至少我们是人,而不像你,已经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容器。”沈清让缓缓地说道,“我一直在想,行这十八行宫大阵,需要折损上百年的寿命,逆天改命,也要折损寿命,遮人星象也是,到底会是谁,有这么长的寿命来做这些事,就算是末族那些可以活到三百岁的人,也不可能完得成。而且想做到这些事,必须有足够深厚的功力。” “而你,又一直星象全无,将我们所有的目光都牵向岳翦,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直到,我刚才破阵之时。” “师父,你总还是有些习惯没有变的,比如你画阵符,依然是习惯从右至左,与他人反着来,比如你还是喜着白袍,比如阵中变幻玄奥,你依然保留着以前的规律。”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把复魂术用在自己身上,把自己炼成活死人,从此不死不老不亡不灭,那么,你便也没有寿命可损,没有阳元可折,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修任何逆天阵法,改任何人的星象命运,师父,你跟个疯子无异。” “永死,换永生。我以永死,得永生,不好吗?” “你是想像异人一样永生不灭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的师母,是异人。毕竟你曾经那么用心地告诉我,天之异人必乱天下,国师一脉伴异人而生,天职便是杀异人,守天下。” “笑话,你若是真的把她当成师母,怎不会发现在她在傅问渔出生那日一夜白头,红颜老去!怎不会发现她死得如此唐突不及!怎不会发现,我那时候便对傅问渔恨之入骨!”他突然质问沈清让,用着岳翦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说着愤怒的话。tqR1 “徒儿,你一切都做得很好,包括来这里送死都很好,你出不去了,你永远不能将这些告诉傅问渔,她将继续在谎言里活着,将继续误认为岳翦就是我,永远猜不到我要让她做什么。” “你将被困在这里,替你师娘守墓,以谢你当年竟不查你师母枉死之罪!” 沈清让突然笑了一声,师父你好可笑,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徒儿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反驳。你将徒儿守天下的国师一生变成一个笑话,将傅问渔一生变成一个笑话,你竟然,还如此的理直气壮。 那时水南天没有料到,傅问渔仅凭着推理便能推出他的真实身份,他的谎言在那一刻被戳破,但他的阴谋却不会因此停下。 他依然要让傅问渔嫁给温琅,拿沈清让与方景城的性命做威胁,他还要让萧凤来去提这个要求,看一看这些愚蠢的凡人,如何在苦海里痛苦挣扎。 世间凡人,皆蝼蚁,皆草芥,皆玩物。 第三百八十五章嫁,不嫁 水南天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萧凤来,留下三个怀揣着必胜之心的世间好儿郎无声对望。 方景城用长枪探了一下这困住他们的血网,沈清让苦笑一声:“别试了,化骨阵,任何东西沾上都是要化成灰的。” “我没有想过,竟然真的是他。”方景城一身是伤,脸色灰白,他更担心傅问渔,此时水南天去找傅问渔还要做什么。 “你当时问我的时候,我真的确定的不是我师父,明明是我亲手安葬的他,明明,是那样一个慈爱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沈清让的痛苦终于显露出来,刚才在水南天面前,他需要得知一切真相,哪怕那真相如刀,如同凌迟一般地割着他的心,他痛却不可言语。 “沈清让……”方景城也不知要如何劝慰他,京中的人都知道前任大国师对沈清让很好,去哪里都带着他,真的将他当儿子一般来看,沈清让对他尊敬有加,视为榜样,甚至为自己偏离了国师之责而深深内疚,觉得愧对先师。 谁能想到,真相是这样的剥皮刻骨。 “我要去救她,现在你们两人被困,只有我能救她。”温琅挣扎着站起来,狠戾的目光坚定,“我去救她!” “你此去也阻止不了。”沈清让知道,已不死不灭的师父,他还不伤不毁,无人可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都是个死人了,一个死人,不知疼不知痒,更不会再死,没有人可以对他怎么样。 谁能对一个死人怎么样? “那我也要去!”温琅不理沈清让的劝阻,他不知道他能为傅问渔做什么,他只知道,这种时候,傅问渔的身边不可无人,就算自己不是方景城,不能让她依靠,也要站在她身后,给她一些力量。 温琅拖着凌乱的步子离开,摇摇晃晃,那副身子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城王爷,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沈清让突然说道。 “我知道,所以一起想办法。”方景城撑着身子站起来,若不是记挂着傅问渔,他此刻只怕早就要倒下去了,刚才水南天,明显伤他最狠,最重,几乎是不遗余力要杀了他。 “我的意思是,这座阵法,早晚会将傅问渔所有生命榨取干净,她是不是一直没有孩子?”沈清让莫名问一句。 “跟这阵法有关吗?”tqR1 “这阵法断绝傅问渔生机,她身体便会受影响,无法有子嗣只是其中一种伤害。刚刚我破阵之时,谢他强取异人之力,助我破开他的迷雾,算到很多事情。”沈清让神色就这般自然而然的平静下来。 方景城以前在沈清让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那是傅问渔还未京,还未进他们视野内时,沈清让做为一个真正的大国师,所有的神情,他宁静,平和,温润,眼带悲悯,怜爱苍生。 “你要做什么?沈清让你不要发疯,你如果死在这里,傅问渔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方景城担心,沈清让会为了破开这个化骨阵丢掉命,这绝不可以! 沈清让只是坐下,安然地看着方景城:“王爷放心,我不会死。我命数未完,就不会死去,但是王爷,我下面说的话,请你一定,一定要记住。” “沈清让你到底要做什么!”方景城担忧而着急,他害怕沈清让做什么伤害他自己的事来。 “我会先送王爷走,这要耗费一些时间,因为我师父功力在我之上,更不要提他完全可以不顾寿命动用禁术,王爷等下你在一边调息,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去。还有此阵,不止关乎傅问渔,还关乎天下苍生,再过不久,此阵便会彻底运转起来,我最多可再延一年时间。” “沈清让你在说什么?” “我师父不杀我们不是因为他想戏弄折磨我们这么简单,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他要逼傅问渔嫁给温琅。” “你说什么!” “帝王守天下,异人乱天下,若是这两者结合,他可以得到最混乱的星象,将这星象牵引进阵中,便能使此阵发挥毁天地的力量,到时候不止祈国,还有丰国,将妖星齐现,后果是山洪流沙,海啸地动,火山爆发,妖风四作,满地都将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方景城眼睑一跳,为什么会这样? “异人乱天下,从来不是乱说的,王爷。”沈清让对着苦笑,“真的会乱的,不止是两国战乱,是天地大乱,你守得两国战事安息,防不住有歹人利用。” 沈清让继续说道:“他将这阵法布在皇陵是有原因的,这里是天家所在,帝王气之最为浓烈,他原本也可以慢慢等着,等着这阵法吸纳足够多的异人之力,两者结合是一样的。只要异人不死,他阵法就不会灭,而帝王之气只要祈国还在一天就不会绝,不管我怎么破都是没有用的。” “可是我们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你与傅问渔又拖着丰国和祈国的战事久久不起,他已经失去耐心了,会用最快速的方法促成此阵,那便是让傅问渔嫁给温琅。”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我绝不会让问渔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方景城的声音都开始发紧,他知道沈清让说的事,都是认真的,即将发生的,所以他的紧张源自于对这一切渐渐失控的急迫感。 “假设,假设这种情况真的发生了,王爷,我可以延住一年的时间,平衡帝王之气与异人之力,但若此时傅问渔在中途离开祈国,我必化为虚无,我是凡人,无法承受天家皇陵帝王之气的侵吞,阵法也会倾斜,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那些妖星齐现,天灾人祸还是会生。” “城王爷,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隐约猜到沈清让要说什么,方景城摇摇头:“不,我不会这样做的,沈清让,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让这一切生!” “城王爷,能救傅问渔,能救天下的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两人还在说话,这十八行宫大阵加现化骨阵一起运转起来,沈清让迅速掐诀定住此处:“不好,他在控阵,他在逼傅问渔!” 这一番话,全在皇陵里发生,全在温琅走后发生,全在这个小小的墓室中发生,没有人可以将沈清让所说的事情说给傅问渔和温琅听。 在温琅拼命赶回去的时候,傅问渔的院子里到处都是被打飞的人,而傅问渔一脸的绝望和憎恨,冲水南天几乎恶毒诅咒般:“我不会嫁给温琅,我不会如你所愿,我绝不会!我被你利用整整十九年,我绝不可能再被你如此戏弄!” “是吗?”水南天似男似女的声音轻笑,“为什么你们都觉得能逃过我呢?明明你的命象星盘,都只在我掌中。” 他只是轻轻拔动他如玉修长的手指,像是在操弄天上星盘,几道妖异的风刮起,他口中缓缓道:“化骨阵法,十天为限,你若是不嫁,他们两个便化作白灰,你若是嫁了,本尊就给他们一线希望。” “为什么你要逼我嫁给温琅,为什么?你还有什么阴谋?”傅问渔不相信,水南天用如此手段这般逼迫自己,只是为了萧凤来一个想法? 水南天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萧凤来,萧凤来便漠然开口:“温琅喜欢你,我要将你送给他,也要……断去我对他的念想。” “萧凤来你疯了!” 莫名的,萧凤来笑了一声,声音慵懒哑然带着性感的迷离,如她往日那般的媚然,眼角挑挑,她看着傅问渔:“只要他开心,疯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踢着脚上的铃铛踏着雪白的双足漫步而来,火红的裙摆在她脚背好像一团灼肤的火焰。 她看着傅问渔笑盈盈眼波流转:“你可不要拒绝,主上不是说笑的,化骨阵法真的可以把人变成一堆白灰的,所以,就算是为了你的方景城和沈清让,嫁给温琅有什么不好呢,反正温琅他也很喜欢你?” 她冰冷的指甲划过傅问渔的脸,笑声道:“我一直想让温琅开心,你是知道的。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喜欢,我把长贤公主嫁给方景城,想让他开心,他不喜欢,我把商洛害了,想让他可以趁机攻打丰国完成大业,他不喜欢,我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摆在他前面,他都不喜欢。他就喜欢你,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把你送给他了,这样他就开心了吧?所以,你是嫁,还是不嫁?” 那时温琅正好赶到,一身是伤的他想着赶紧回去保护傅问渔,怎么保护,是否保护得了,他未想过,他只知道他是唯一的自由之身,就不能放傅问渔一个人面对水南天,对,他还要告诉傅问渔真相,那不岳翦,岳翦早已被炼成了活死人,早些年前也只被种了蛊才对她好,不要太难过。 他不知道,傅问渔已经知晓了一切,此时傅问渔面对的,是要不要为了方景城与沈清让,再一次强迫自己接受水南天的安排,满腔憎恨与不甘,再做一次棋子,嫁给他。 他还未来得及从马背上跳下来问一问傅问渔好不好,便听到了萧凤来这番话,他几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刚刚那个墓室中的女人,和这个人,真的是同一个吗? “我嫁。” 第三百八十六章请别放弃 绝望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院子里,只要他们在一起,总是欢乐的,愉快的,所有一切都是可以想办法解决的,说说笑骂骂人就能化解得了天大的难,他们在一起,从来没有如此悲伤过。 傅问渔站在院子里,望着萧凤来,望着水南天,漫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吐出去,然后说服自己,说一声:“我嫁。” 为了方景城,我嫁。 为了沈清让,我嫁。 你放过他们,我嫁。 萧凤来眼中闪过些痛苦,却依旧笑得艳媚:“原以为你还什么反抗一下,没想到如此无趣。” “什么时候放了他们?”傅问渔不萧凤来,只看着水南天。 “你什么时候与温琅成婚,我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水南天白发扬起如同魔鬼一般,不男不女的声音从未像此刻让人想吐。 但傅问渔忍得下,她忍得下此刻快要撑破她身体的绝望,忍得下锥心刺骨的疼痛,也忍得下这份包含屈辱不甘心的协议。 她看着温琅,深深一拜:“请皇上,早日娶我。” 她合手,作揖,弯腰,咬牙,滴泪。 温琅望着她,不知多少次,他梦想着可以得到傅问渔,让她离开方景城,不知多少次,他渴望着有朝一日傅问渔对他说成婚二字,不知多少次,梦里醒来抱着一把空气以为那是她,喝到半夜朦胧间以为见到她。 他多么地爱她啊,爱到要发疯,要发狂,爱到恨不得杀了方景城让她正眼看一看自己,自己也很好,自己也配得上她,自己也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可是她总是不理自己,可以做朋友,可以做知己,还可以做一个和平的敌人,就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对她说我爱你。 也恨过,也恼过,也糊涂过,好在时间的药很好,慢慢压得住,藏得起,做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可是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终能娶得傅问渔。 以如此荒唐的形式。 “你为了他,要这样委屈自己吗?”他低声问,看着在自己面前拱手作辑请求自己娶她的傅问渔,看她这样放低自己,看她忍下如此大辱,第一次不掩饰在傅问渔面前的泪光。 “受得住的,就不是委屈。”傅问渔缓缓抬头,几滴泪强压在她眼底,悬挂在眼睫,颤颤巍巍,始终不落:“倒是要委屈你,早日娶我过门。” “我若是不愿意呢?”温琅问她,若是自己不肯呢?他是想要傅问渔,想得要死掉一样,可是不是要一个的傅问渔,不是这样没有带着灵魂嫁过来的傅问渔,这样为了救人才委屈着嫁给自己的傅问渔,温琅不想要。 傅问渔的身子轻轻一颤,是啊,若是他不愿意,自己也不可强求啊,男婚女嫁,总要两方愿意才是。 所以她说:“那也无妨,仍旧感激。” “你会怎么样呢?” “我不会怎么样。” “你会死,会随他而去,对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一向惜命,你也不用太担心我。” “我会昭告天下,十日后,我们完婚,我将册封你为皇后,你将是我的皇后。” 他说罢缓缓转身,慢得好像用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强忍着不去看傅问渔刻意装作无事的脸,步子走得慢又缓,好像每抬起一步走出去,都要用尽他全部的力气。 “温琅……” “毕竟,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不是吗?皇后。” 傅问渔站在院中很久很久,水南天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毕苟在流七月怀里泪流得抬不起头,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早上一切都还好好的,明明说好回来的,为什么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花璇抱着她痛哭失声,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言语,一声声唤着“小姐,小姐啊……” 傅问渔由她抱着,微微抬着望着天,所有的痛与苦在她嘴里心里蔓延,她不声不响,不呼不喊,她似决意沉默至死一般,两道悬而未落太久的泪顺着眼角没过眉梢,十日,十日就好。 萧凤来走过来,歪头看着她:“是不是很苦?” “那你呢?” “我苦啊,苦得不得了,原来只是我一个人苦,现在我们大家变得一样,我却也觉得不快乐。”萧凤来笑声说道,接过傅问渔眼角的泪滴,放在嘴里尝了尝,“原来是这个味道,我太久没有哭过,所以,我连眼泪是什么滋味都忘了,原来是又苦又涩,难道你们这些人在难过的时候,都喜欢哭。” 傅问渔不搭话,她不跟萧凤来多说什么,她此时站在这处不倒下,已经需要用较大的力气,还要留一些力气日后嫁进皇宫,嫁给温琅,成为皇后,她没有什么力气可以浪费掉。 “十日,哀家等着你的儿媳茶。”她轻笑一声,转身离去,如来时一般的红衣,带着铃铛快活作响的声音。 等到花璇哭得累了,傅问渔才抬起她的身子来,擦尽她脸上的泪水,将她交给杜畏,自己一个人沉默地回了房间。 “傅小姐,我们能为你做什么?”杜畏问了一声,此时最难受的人莫过于傅问渔,她却太平静。 “去皇陵看看吧,别告诉方景城,我要嫁温琅了。”傅问渔脚步依旧缓慢地走着不停,只声音稍微有些浮。 “还有毕苟,你与流七月准备一下,回商洛吧。”别都留在这里,等到方景城出来,只怕是要发疯,总要留一些人在商洛,阻止他发疯才好。 十日,祈国新帝要大婚的消息一夜传遍整个睿陵城以及睿陵城周边的城镇,大家不知道一国皇帝立后,为何要立得如此匆忙草率,也不知道为何那皇后名不见经传,既不是某位世家的闺秀,也不曾听是谁家大人的千金,有如草根一般横空出世。 偶尔也有人听说,是挺偏僻那个宅子里住着的一个姑娘,便有人好奇上门看,想看一看未来的皇后娘娘是什么样子,越传越广,来围观的人便越来越多,像是看稀奇一般,要看看是怎样的女人让皇帝一夜之间起了立后的心思。 大概是如萧太后那样的狐媚蹄子吧,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这么急匆匆地要坐上凤位成为皇后,跟之前那位萧太后魅惑先皇时几乎一模一样。 人们开始咒骂,作孽哦,萧太后还在祸害祈国,又来要来一个傅皇后,这以后的祈国如何能安稳。 隔着那几个凶巴巴的下人穿过那门与墙一看,可不是个狐媚蹄子,长成那般模样,将来定是个要误国的祸水红颜! 辱骂声,私私低语,连绵不绝。 “小姐,你进屋去吧,别听这些人胡说。”毕苟难过得不得了,她想让傅问渔哭一场,或者闹一场,不要总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这样多难爱啊。 “也好。”傅问渔也不推辞,她没什么兴趣要做一回勇敢的女人,去直面这些流言蜚语,本都不在意的东西,有什么好直面不直面的,他们骂自己,无非因为被挑中成为皇后的,不是他们罢了。 “皇陵那边有消息了吗?”傅问渔问了一声,毕苟只能难过地摇摇头。 杜畏这几日一直去皇陵查探,可是始终没办法进去,明明就看得到那入口近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闯不过去。 也是,水南天那般厉害,沈清让都拿他无法,杜畏又怎么能破了他的阵法。 “小姐,你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我给你弄点吃吧。”毕苟说道,傅问渔只摇头说不饿便让毕苟下去休息,却见到门口的千洄在等着。 她是这些天仅次于傅问渔安静的人,大家都在为傅问渔要嫁温琅难过的时候,都还来不及怎么关心千洄的心情,虽然,沈清让也被困在皇陵里。tqR1 “对不起,是我让沈清让破这大阵,害得他被困。”傅问渔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得不成样子。 千洄看着她摇头:“我来找你,不是想听你说对不起,是想听你说你不会放弃。”她说着淌下泪来,“他们去之前我就觉得有不对劲,但是又不说哪里不劲,现在他们还留着一口气在,我已经很满足了,傅小姐,我知道这场婚事对你而言是一场奇耻大辱,于温琅也是,可是你们不能这样放弃,大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了,你们不能就此放弃。” “你知道吗?我已经完全看不出我师父的星象了,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如果连你也放弃反抗,就这样认命,就这样任由行宫大阵祸害苍生,我会崩溃的,我真的会的,那样我师父,就太不值得了。” 傅问渔静静听她说完,弯下腰来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被泪水浸过之后清亮的眼神,说道:“我没有,我不会。” “真的吗?” “真的,于我而言,活下去,就有希望,所以我不会放弃,城王爷不会,你师父也不会。”傅问渔托着千洄的脸,认真地说道,“我即将嫁给温琅,我需要用很多的力气来使自己平静,所以答应我,你们不要再难过,再崩溃,让我可以安心地面对这件事,好吗?” “如果你难过,你可以哭的。” “我不难过。” 第三百八十七章青丝悲发 傅问渔说她不难过,她说她要安心地面对这件事,她说,她从不曾放弃。 可若是方景城就好了,她可以躲在他怀里大哭一场,所有那些面对着外人的坚强和不屈,面对他的时候都会化作委屈,因为他的怀抱足够宽广,容得下自己所有的小情绪。 可是他不在啊,他被困在皇陵阵法,命在旦夕,自己就要撑住,那些平日里他撑起来的一方天,自己就要顶上,要让大家不至于一败涂地,她得撑着,还得撑住。 所以她难过不能说,她痛苦不能说,她绝望不能说,她要带着这群人,走过这一趟。 再熬过几天就好了,他就回来了,可以带着他们回丰国,自己就不用再撑了。 温琅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不想打听他已如何了,以后多的是时间面面相对,不急在这一时,这几天,留着想念方景城。 不是温琅不想来找她,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温琅知道,傅问渔不甘心这样嫁给自己,她是没办法。温琅也知道,他不甘心这样娶傅问渔,他也没办法。 皇陵那两个人还被关着,谁也不知道水南天还有什么手段对付他们,他们便是不甘心也得嫁,不甘心也得娶,还有一个人,她不甘心也得让。 萧凤来是为了温琅。 傅问渔是为了救方景城与沈清让。 谁都不甘心,谁也没办法,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快乐的。 温琅再次恨上了萧凤来,他并不知道,真正想让温琅娶傅问渔的人是水南天,是为了他那个阵法,萧凤来只是顺着水南天的意,求他放过温琅而已。 萧凤来也不去解释,大概是觉得解释了也没有用,反正温琅不会信她,她的笑声再次回荡在宫里的每一个角落,慵懒性感,偶尔她会跳到温琅的大腿上,勾着他的脖子,一声声问他:“你不是喜欢傅问渔吗?我把她送给你,你开不开心,欢不欢喜?” 温琅待她的神色冷过往日,甚至连推都懒得再推开她,只是彻底地无视了她,萧凤来便会得寸进尺,问得更多:“你那么讨厌方景城,他现在被关着,你要不要干脆将海陵他的大军全杀了,我可以送兵给你啊,你要不要?” 她可以在温琅身上来回缠上一整天,问上一整日,但温琅再也不会对她有任何的反应,由着她说个不停,扭个不停,抱个不停。 时间长了,萧凤来或许是终于觉得无趣了,不再往温琅身上来来回回的钻,而是静静坐在不远的地方望着他,有时候一看便是好几个时辰,他去哪里,萧凤来就跟去哪里,看得入了迷成痴,便会想起答应过主上的话,要斩断对他的情丝啊。 这不是在斩了吗?终于,他要娶他爱的女人了,也终于,自己可以死心了。 还有这么几天,就让她稍微放纵一下,再发几天的疯,喜欢他几天吧。 日后他将有皇后,自己,再也不能住在凤仪宫了。 萧凤来有时候也会来看傅问渔,看她总是一言不发,既不哭也不闹,看得久了突然觉得没意思,明明要嫁给一个爱的男的人,嫁的不想嫁,娶的不想娶,她为什么都不会有其他的情绪在?这世上真的有能做这般心如止水忍得下苦的人吗? “你想知道少将军怎么样了吗?”萧凤来突然对正静坐在煮茶的傅问渔。、 傅问渔放茶叶的手抖了一下,放多了些份量,抬着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聋了听不见。”萧凤来哈哈笑着,把玩着她艳红指甲的手指:“他很好,就是天天玩命地闯阵这件事不好,受了些伤不过死不了,沈清让很厉害,好几次险些让他破开了阵法,还好主上天天盯着。” 她说着,停了一下,看着傅问渔:“你们是赢不了他的。” 傅问渔便继续低头煮茶,萧凤来自己取了一杯,喝了一口:“你们总是不信我。” “信。”傅问渔突然说话,倒是令萧凤来惊讶了一番。 “你还会说话啊?”她故作夸张惊讶的大笑,“信就好,何苦搭进命去?” 傅问渔不解释,她信,旁人赢不了水南天,但是她不信,自己赢不了他。 第十日,满城红事。 那颜色大概是萧凤来挑的,像极了她最爱的红衣红裙,红得令人眼痛。 毕苟与花璇眼含着泪意与恨意托着凤冠霞帔进来,衣服自然是顶好了,凤冠也是真的凤冠,皇后的制式,看着华美庄重。 只是恨,这身衣裳不如当年城王府那件好看,只是恨,今日披上这身衣裳,小姐要嫁一个不爱的人,只是恨,为何这世上总有这么多的人和事不如意,有情人难成眷属。 恨得再多也没办法,傅问渔应下那声“我嫁”的时候,大家早已哭断了肝肠。 两人推开傅问渔的房门,这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喜气,傅问渔不让宫里的人在这里面贴红挂喜,这是她与方景城最私秘的地方,不想被他人的喜色打扰。 手中的凤冠霞帔陡然跌落在地,花璇与毕苟不敢置信眼前所见,哭着扑过去抱住傅问渔:“小姐啊!不嫁了,我们不嫁了,少主和沈清让要是看到你这样,会疯掉了,小姐,我们不嫁了!” “说什么胡话呢,替我梳妆吧。”傅问渔拉起毕苟的手,自己坐下,却不看铜镜,只握着手里一个粉翡翠玉人儿浅浅地笑着。 毕苟握着发梳的手在剧烈发抖,像是要握不住一般,籁籁而下的泪水像是水闸泄洪一般,怎么也拦不住,捂着嘴哭得难以压抑。 就连向来沉稳得多的花璇也不忍看,重重地喘着气,怕是多看傅问渔一眼,心便要被剜去一分。 “小姐,不如我们走吧,我与毕苟还是有能力送你离开,我们可以去池陵,郭芒将军在哪里,到了那里就没有人敢……” “别胡说,最后一天了,我在这个时候跑掉,你让温琅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搁。”傅问渔笑着打断她。 “可是小姐……小姐……” “时辰快到了,梳头吧。” 毕苟拼了命地压抑着哭声,拼了命地忍着想放弃的冲动,一下一下将她三千发丝挽好,替她换上凤袍,再给她戴上发冠,好几次都没有戴稳,差点掉下来砸到地上。tqR1 又替她描眉点唇,粉腮抹脂,再替她挑一副耳坠,选一个镯子,细细搭配。 小姐啊,既然你决意要嫁,我们便漂漂亮亮地出嫁,风风光光地出嫁,不过是个祈国皇后而已,有什么拿不下? 小姐啊,但愿少主日后脱困,再见你时不会悲愤欲狂,不会泪如雨下,但愿他执得住你双手,共得巴山夜雨对红蜡。 小姐啊,今日我们送你出嫁。 本来,温琅该在宫里等着,他是皇帝,他娶亲不同旁人,不用出宫去迎亲,也不用踢一踢新娘的轿门,塞给媒婆几个讨喜钱,他只用换好衣服,坐在宫中,等着那轿子从宫门口里抬进来,等着她走过来,自己执起她的手,登上祭祀上天的祭坛一拜,认一认祈国的列祖列宗,便可以对着天下传一道圣旨,立傅问渔为后。 原本,他要成亲,只是如此简单而已,其他的事,早已有人安排好,他只需按着步骤一步步走,皇后便这样娶回来,傅问渔便这样娶回来。 就好像,他一步步被推上帝位,一步步被安排战事,一步步被逼着娶傅问渔。 全不是他想的,全不是他自己得来了,全都是被逼着走到今日的。 突然的,他就想为自己做一件事,哪怕今日娶傅问渔,真的是娶得如同奇耻大辱,但,总归是她对不对?反正已经这么苦了,不在乎苦中作乐,给自己一点点可以有念想的地方。 于是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着太监牵来一匹马,马上系着一个大红球,他翻身上马,不管身后司礼官的呼喊,也不顾萧凤来戏弄微嘲的目光,他只是纵马狂奔,看着街道两边的红绸飞扬,看着大红的喜字飘满了睿陵,无由来的,也是有些放松与喜欢的。 身后的侍卫看得心惊肉跳,跟在温琅后边一路追赶,一直追到了傅问渔住的院子。 门口停着凤辇,她应还在上妆梳发,应该会很难过,但不知会难过成什么样子,自己日后要好好待她,她心里很多苦,说不出,自己以后……以后是她夫君,该要疼惜她。 他就这样怀着满心的好想法,既然已成定局,我们能不能乐观着接受,或许嫁给我也没有坏,或许我也可以给你一些方景城给不了的东西,或许我也可以在宫里给你种很多的青梅树,日后,你想喝青梅酒了我与你一起酿。 温琅,他用力地将事情都往好的方向想,总是向前看不是? 他在门口下了马,像一个真正的新郎官那样,进了院子准备去迎亲,虽然只来了他一个人,但来别的人她向来也不是很欢喜,他熟知傅问渔的房间在哪里,于是直奔而去,走到门口,他调了调嘴角的笑容,也不知她是喜欢看自己是几分笑意的。 而他抬起头,笑容还未调整好,大概不是她最喜欢看的样子,便如雕塑一般定在脸上,毫无征兆,他原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疯狂的眼泪一泻而下。 他望着她,一夜白发。 第三百八十八章白发皇后 从未像此时,温琅在傅问渔面前半点克制不住泪意,他站在门口几乎瘫软下去,直直望着傅问渔那些盘起,压着一顶凤冠的满头白发。 这凤冠,压得她一夜白头吗? 傅问渔有些恍惚,不太记得,她是怎么出的房间门,也不太记得是怎么乘上的凤辇,耳边似乎时不时传来花璇与毕苟的哭泣声,她们哭得很伤心一般,后来好像就进了宫,百官与萧凤来看到她的时候,似乎都面露惊讶,但无人说什么,再后来,好像是与温琅站在很高的地方,拜祭过了谁,最后她听得一声高呼:皇后娘娘千千岁。tqR1 十天了,她安安份份地等着这个称呼,安安份份地算着日子,安安份分地不呼疼痛,真好,熬到了这一刻,自己还没有崩溃,马上,方景城与沈清让就得救了,在她长眉如剑凤眼如刀的容颜上,刻满了笔笔绝望,交织在她脸,却撼不动她眼底赴死一般坚定的力量。 温琅执着她的手,她也不挣开,由着他牵着自己走到凤仪宫前,凤仪宫艳红如血海,精致奢华,她看着停下步子,萧凤来站在凤仪宫门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等着她:“这凤仪宫,终于有皇后了。” “我已经嫁给温琅了,你们也该遵守承诺。” “明日,主上将放他们出来。” “好。” 温琅在一边听着,难过心酸不能忍,她嫁自己,终究只是为了救人而已,自己明明知道,却仍然心痛得难以承受。 傅问渔对他说道:“这里留着萧凤来吧,给我一个安静些的院子,可以种些花草就好。” 温琅用尽他毕生最温柔的声音,说道:“好,我带你去,不会有人打扰你。” 挑中的是那日与她和方景城喝过酒的院子,离喧嚣的后宫很远,离凤仪宫很远,傅问渔觉得看着有些眼熟,便让温琅停下,她说:“给我一晚上的时间,等我适应了这凤冠,我就好好做一个皇后。” “你不用这么勉强,傅问渔,你要是痛苦,要是难过,你可以说出来。”温琅捏着她小手,悲伤是他这大婚之日所有的情绪,没有半分欢喜。 “好。”傅问渔轻轻点头,不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这偏静的院子。 她独步走进正殿,慢慢脱了凤冠扔在地上,慢慢解了凤袍扔在地上,慢慢除了首饰扔到地上,一头如雪地般的长发散开在她身后,她找到了一张床,蜷缩上去,抱着自己,闭目沉沉睡去。 已有十日不曾好睡过,闭眼便是血光,便是见着方景城与沈清让一身是伤地死去,于是夜夜都睡不好,今日她靠在这陌生的地方,倒是睡得很沉,放下心来了,他们不会有事。 今日是皇帝大喜的日子,哪怕皇帝与皇后都含着绝望与悲痛才结成这道亲事,但百姓们不知道,他们虽不喜欢那皇后有如妖孽,又要祸害苍生,但总归是个喜事,总归可以找个借口狂次一番,于是十里长街满布喜色。 方景城的长枪,是划破这喜色最刺眼的一道狠光。 他好像是从血里捞出来的,枪尖的红缨早已飘不动,凝满了血水,一步一个血印,他单手持枪,另一手提着守宫侍卫的人头,如同地府厉鬼在索命,鲜血覆面下,无人看得清他原本的脸庞。 “皇宫重地,何人胆敢私闯!”早已吓破胆了的守卫壮着胆子怒喝一声,方景城的枪尖便穿透他喉咙,溅飞而出的血再往他脸上添一笔。 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声音竟然可以平静像是问候一个昨日刚刚见过的老朋友:“她在哪里。” “你不该在今日来。”你该是在明日,明日,水南天才会放你出来。 “她,在哪里。”他抬起杀红了的双眼,毫无温度的目光骇人心魂。 “我带你去见她。”温琅挥手散去要慢慢围上来的人,没有用的,杀成一尊煞星一般的方景城,是没有人拦得住的,只要一刻未见到傅问渔,他便一刻不会倒下。 他走进正殿,看到了地上一路地上被丢弃的凤冠,凤袍,发簪,首饰,再看一双小小的红色绣鞋整整齐齐地放在床边,看到她蜷缩着睡着,脆弱得如同一块冰片雕刻的人一般,风吹一吹她,要起裂痕,雨打一打她,要留伤口。 他站在床边,都不敢上前去碰她,手指怎么样也伸不过去触到她脸上,那三千墨发,何以变得如飞雪缟素一般?那安睡着的人,一个人无声忍受了什么?他看得心中刺痛如刀绞,绞得他连指尖都颤着不稳。 傅问渔缓缓睁开眼,看见他,还看见他伸过来却没有挨着自己的宽大手掌,他老是这样,弄得满身是血,不过没关系,今日放过他,不跟他计较,便握着他的大手贴在自己脸上:“回来了?” “回来了,有没有热饭菜?” 十日来不曾流泪的傅问渔,所有的泪水崩毁在这一句话里,她看着方景城痴痴地傻笑,笑容里满溢着泪光,缓缓坐起来,用自己的脸努力地贴着方景城的手掌,涌出来的眼泪几乎要将他掌心灼伤。 “来,我们回家了。”方景城拉着她起来。 “回哪里呀?我是祈国的皇后啊。”傅问渔小手拽着他几根手指,依然痴笑着,“方景城,我回不了家了。” “哪里话,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我的发妻,哪里会是别人的皇后?我带你走。”方景城忍得辛苦,生怕自己克制不好力气捏痛她的手,毕竟,愤怒与痛快已经要将他逼疯了啊。 傅问渔,我们什么都不管,去他妈的家国天下,永守太平,我带你走,我们在一起就好,管他身后洪水滔天,那与我们何干? “不要说这样任性的话,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傅问渔温柔笑望着他,“走吧,方景城,回丰国去,我们都知道,我们该做什么,逃避了这么久,逃不掉了。” “是你说过的,是你说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在一起,一定不要分开,傅问渔,这是你说的,你现在赶我离开?让我一个人回丰国?”方景城指骨高突,挣破了结成血痂的壳,露出青白的骨,他望着傅问渔,她可知她在说什么? “是啊,我在赶你离开,方景城,我在这里等你,你当以天下来接我,以太平来接我,以我夫君之名,来接我。在那之前,我将在这里守着祈国,守住乱世,守着沈清让。请你,在一年之内,将天下拿来给我。” 萧凤来毕竟没有疯,将全部的真相告诉了傅问渔,不是她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只是要告诉她,如果她离开温琅,毁的不止温琅一个人,还有,将随之化成灰死去的沈清让,将因她的自私而葬送的整个天下,将因她这异人而起的百年乱世不得安宁。 傅问渔,你没有自私的权利,你便是苦死,累死,痛死,你也要被钉在这座深宫里,为你的身份,付出惨烈的代价,傅问渔,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只是赌一场,你一直觉得你可以赢得了主上,那便赢给我看,到时候,我说不定会对你说声多谢。”萧凤来这样说,她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人,她告诉傅问渔这一切,只是想让傅问渔留在这里,留在温琅身边,看一看,她能不能赢得了那位视众生如蝼蚁的主上。 若她赢了,萧凤来也就解脱了,至于天下安定,并不是萧凤来所求的,那是傅问渔所求,方景城所求,与她无关。 傅问渔站起来,捧着方景城的脸,一字一句,一字一恨,一字一血,像是要活生生刻在方景城心中一般:“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接我。” “傅问渔,你好狠!” “毕竟我整个人生都已经是一场骗局,那么,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这场骗局中对我付出了真心的你,对不起方景城,我是天之异人,要连累你与我一样,没得选。” 从来没有哪一刻,对天之异人这个身份,如此强烈的憎恶过,连选都没得选啊,伴随自己一生的这个身份,是这场荒唐大局的开端,总不能让这身份也成为毁灭的终结。 傅问渔靠在他满是鲜血的怀中,这个胸膛真的很厚实,很温暖,可以安放自己一生,只是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再多努力一些,肩负一些,牺牲一些,没有关系的方景城,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一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只是一年而已,我等得起,就是要委屈你了,为我争一争这天下,守一守这太平。 方景城嘴角溢出几滴血滴在她白雪颜色般的头发,白发赤血,染得触目惊心,他拥着傅问渔,力气大得似要将她全身的骨头都断掉一般,那些如急浪疯狂奔涌在他心胸口的痛楚,他一口尽数咽下,由着五脏六腑,捣乱成血泥肉酱。 “好,我答应你,我为你夺来这天下,你好好地等着我回来,到时候,记得为我备下热饭菜。” 第三百八十九章剔骨剜心 这世上有这样两个人。 相遇时,他是权倾朝野的王爷,战神,少将军,京中恶鬼,刽子手,有太多的身份和荣耀。他要杀她,与她约定三年之期,听她闹出些小麻烦,他枪尖轻点,微微含笑,有点意思,就当寻个乐子。 而她不过是一个挣扎求生活的卑微庶女,还不知她一生命运从出生起就被写定,她要利用他,借他的力量改变架在自己身上必死的命运结局,利用他毁掉整个令她备受屈辱的傅家,再逃得远远的,谁要管你三年生死约了? 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呢?爱与恨交织,血与泪灌溉,生与死相汇,开出了那么些如锦如霞的繁花,舍得下性命为了彼此的他,他说,等一切结束,我们回海岛,你帮我生个孩子吧,我对这天下没兴趣。 可是她说,拿天下来接我,拿太平来接我,你为我夺天下,我为你守乱世,我在此处等你。 方景城是一个疼爱夫人疼到海岛上粗汉都笑他惧内的人,于是他说,好,你等我,我将这天下拿来给你。 他们总是出乎人意料,谁都以为,他们会情绪激烈到恨不得掀翻这座皇宫,又或者红着眼睛不顾一切要带傅问渔走,再或者,失声痛哭一场也是很好,至少发泄得了那些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忍的伤害。 以为方景城会安慰傅问渔,毕竟她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委屈和欺骗,以为傅问渔会伏在方景城怀中细诉藏了十日不可对外人语的心酸绝望,以为两人一眼情深对望,至少他们都还活着,这就很好。 都没有,他们总是有着超出常人的冷静和自制,纵使崩溃,纵使失常,都极将一切压到最低的地方,然后站在高处,对彼此说:我们该这样,我们必须这样。 浓烈如火醇香如酒的深情不曾让他们被蒙住双眼,迷失心神,黑暗如同地狱一般没有希望的阴谋,也不曾让他们在绝望中就此死去,听天由命。 你不得不相信,原是真的有人,他们明明血骨相融的深爱,却可以忍受生离。 他们有忍下剔骨剜心之痛的力量,他们可以为了并没有兴趣的天下强行扭转自己的意志,他们,用冷静得如同割肉止恨一般的狠心与决绝,敛住所有的爱恨悲苦,用一眼泪,沉默着做出如同放弃自己,选择天下的决定。 这不是方景城一个人做出的决定,也不是傅问渔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只有真正站到同一高度的两个人,达到绝对信任对方,绝对信任对方理解自己的默契,才敢要求对方要这样做,哪怕有不甘与恨,也能明白,彼此的所图。 祈国民间开始疯传白发皇后的事,添油加醋传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好似他们亲眼见过傅问渔一头白发如妖孽的样子,好似他们说的新帝独宠后宫要再造一个当年的十八小皇后是真的一样,好似傅问渔是从书里走出来的精怪,来人间只是为了惑乱苍生这是事实一般。 她被描绘成各种形状,被安上各种身份,妖物,精怪,邪崇,或者干脆是亡国妖妇,什么样子都有,什么恶毒的咒骂都骂得出,傅问渔偶尔也能听见一些,只是道,这些人太没有想象力了,她将乱的是这整个天下,一个祈国算什么。 而百姓口中的那个独宠妖妇的新帝温琅,几乎对傅问渔避而不见,只是下了令,她住的这别院任何人都不可来打搅,她要出宫随时可以出去,她要做什么都可以,也不许太监宫娥在她面前嚼舌根,虽说知道那些话伤不到她,但依然不想她听见这些污言秽语。 温琅在他能力范围内,给了傅问渔一切他能给的,他只是不想见傅问渔。 怎么见?用什么身份相见?用什么样的情绪相见? 这场所有人都苦不堪言的婚事,终于彻彻底底将大家的关系击毁得分崩离析,当时情势所逼,谁都怨不得谁,谁都是在伤害对方,可是偏偏谁都没有任何办法。如水南天所愿的那般,所有人都在苦海里痛苦挣扎,却抵达不了遥远的彼岸,甚至连一根浮木都没有,眼看着,要被痛苦吞噬,毁灭。 傅问渔也没有任何去跟温琅闹脾气的理由,他是真正被迫娶自己的,本来就很委屈他了,傅问渔没想过要将自己的不甘心酸发泄在别人身上,未免太不公平,她都懂得,她知道,此时安静便是对温琅最好的报答。 温琅呢?温琅见到她一夜白发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明白过来,这场婚事于傅问渔意味着什么,贪不来半点她的喜欢,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打搅她。tqR1 无人打搅的别院宁静得不像是这宫中所有的地方,宫娥与太监都极少,陪着傅问渔的只有一个花璇。 她站在别院的院子里,一头雪白的长发只用了条发带束着垂在身后,未着什么皇后的盛装,脸上素得一点东西都未抹,干干净净,沉默无声地养着花草,萧凤来坐在一边的石椅上,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得久了偶尔会笑着问一声:“你恨我吗?” “我要恨的人有很多,你排不上。”傅问渔只是这样说。 “你真的确信,少将军会回来接你吗?” “我不是确信,我是知道,他总会来,就像我知道,来年春季,花总会开一样。” “傅问渔,被一个人这样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离佛千万里,我离佛特别近。” 萧凤来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非她不聪明,不能理解字面的含义,而是她不知道,傅问渔口的佛,到底是方景城,还是别的。 她只是看着傅问渔渐渐憔悴下去,她知道,并非是她在宫中过得不好,也不是她忧思过度所致,而是行宫大阵在日复一日疯狂地压榨着她异人之力,最多再一年不到的时间吧,若那时候,方景城还不能来到这里,傅问渔这个天之异人,别说活到永久,就算是想活到后年春天开花,都不可能。 她轻轻笑着,不娇不媚的样子,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傅问渔就这样死去,傅问渔会不会后悔,在最后的时间里,把最爱的人送走。 不过这些念头萧凤来只是一瞬而过,傅问渔是没有选择,萧凤来是没有退路。 她为了救温琅,答应了水南天,将她自己的一切都祭献出去,她没有反悔的余地,她不是傅问渔,没有天之异人的身份可以保得一命,若是她反悔,明日她就会横尸当场。 还没有试过被人爱过的滋味,她还不想死。 不想死,就是意味着与方景城做对,与傅问渔做对,那温琅又要不开心了。 人生,真的好没意思。 “小姐,你别没事跟她说话,她又没安好心。”花璇端着碗补汤过来,黑漆漆的一碗,她最近一直找这些奇奇怪怪的方子,说是要把傅问渔的头发变黑过来,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的想念小开,想念那个单纯又善良的小孩。 傅问渔浅浅地笑了一下,真的极浅,浅到几乎没有,花璇记得,好像自从小姐进宫以后,再也没有好好地笑过了,而她原本,是笑起来那般好看,也那般爱笑的人。 “千洄还是没回来?”傅问渔问了一声。 “没有,一直在那儿守着呢,说是要等沈国师出来。”花璇叹了一口气。 “准备点吃食,我去送给她。”傅问渔放下花璇递给她的补汤,闻了闻便喝不下,她好像不知道饿一般,经常一天不吃东西,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方景城那天离开之后,毕苟,流七月与杜畏也被她送走了,傅问渔知道,方景城回丰国,有太多的事要做,时间那么紧,他需要足够多的人手,足够强的助力,本来,傅问渔连花璇都送走的,是花璇死活不肯,哭着道:“小姐,我若是也走了,你身边就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小姐你让我留下来陪你一起。” 于是这宫里,便只有花璇还陪着傅问渔,千洄从来没有进宫过,就连那日傅问渔成为皇后的时候,她也不肯进来看一眼,她说她受不了这样残忍得心口流血的画面,不承认傅问渔已是温琅的皇后——其实,谁也不承认,否则花璇不会还是唤傅问渔“小姐”,而不是“皇后”。 她跟傅问渔道谢,谢谢她忍着痛嫁给温琅,有一半的原因是分给沈清让的,这样她那个注定要蠢一辈子的师父也应该是会开心的。 她跟温琅道谢,谢谢他忍着辱娶傅问渔,还把师父当成朋友,愿意为之付出,这样他那个决意要守天下的聪明师父,应该也是欣慰的。 然后她便去了皇陵,一直守在那里,沈清让在里面守着阵法,她在外面守着沈清让,无论风雨,从来不离开半步,她说,师父一个人多孤单啊,自己该要陪着他,不然,还有谁会记得,有一个又愚蠢又聪明的大国师,在孤寂地一个人扛着一座阵,守着这全然不知危机的天下百姓呢? 而水南天不知为何,再次消失。 第三百九十章以身守阵 傅问渔提着食盒,望着远远坐在轮椅上的千洄,她每天都会来此,晚上歇在守陵人的房子里,白天候在这里,孤零零的身影看着让人心酸。 “千洄。”傅问渔叫了她一声。 “你来了?”显然傅问渔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千洄并不吃惊,只是千洄的模样也消瘦了不少。 “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等到他出来就好了,傅小姐你是不是要进去看师父?”千洄问她,又道,“我给你把封印破开,你小心一点不要留得太久,里面阴气太重,对你身体不好。” 傅问渔看着千洄也很平静的模样,并没有什么疯狂的举动,真的,好似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成熟了,连千洄都懂得克制与隐忍,只是这成熟的代价如此沉重。 她这些天并没有偷懒,除了一直这样守着沈清让之后,也认真练习着沈清让教过她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越练便越觉得,她平日里总是过于自傲了些,自视过高了些,其实一法生万法,多的是无穷尽的变化,她却以为她能一眼就学会。 那个师父,才是真正聪明的人。 她手中的金光如沈清让的那般纯正色深,只有一些淡淡的金色流转,将祭坛的封印打开,露出了祭坛上的阶梯,傅问渔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熟门熟路地便下去。 沈清让闭目坐在化骨阵法中,坐在那尊棺椁上,傅问渔从未见过他白发透肤还有眉心朱砂一点的样子,如今,沈清让却定格在这模样里,半点不再更改,回不到原本常态的模样了,他盘膝运气一般坐在阵法最中间的位置,那些缭绕的黑气有些想钻进他的身体,但他身上的白袍金光浮现,击落那些黑色雾气。 他就这般坐着,一动不动。 前两次来的时候,傅问渔问他,为什么方景城提前出去了,为什么他浑身浴血,沈清让始终不说真相,只道:王爷武功盖世,只要敢搏命自然是出得去的。 他不说,傅问渔便永不能知道那日的真相。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水南天与傅问渔定下十日之约,也说了只要傅问渔嫁给温琅,他就放了方景城与沈清让,被困阵中的两人只想出去阻止傅问渔做傻事。 “王爷,我们二人合力之下只能出去一个,我需在此处坐镇阵法,天下,就交给你了。记得一年之后一定要回来,不然傅问渔必将魂飞魄散。” 他轻额额心,指尖沾血,涂满了方景城全身,国师天珠血虽比不得异人之血那般的神秘,但也是可以挡一挡这化骨阵法的厉害的,可国师的天珠血不同于异人之血,用上一些,总是要折一些阳寿的,那一日方景城全血浴血,谁人可知国师大人他送走了多少年的寿元? 他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而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会说。 他又破阵足十日,终于送得方景城出去,让他赶去拦下傅问渔,只是那天方景城刚走不久,沈清让便能感受到阵法的变化,他悲然合眼,傅问渔到底,还是嫁给温琅了。 帝王之气与异人之力开始互相绞杀侵吞,阵法狂暴,星象大乱,沈清让挥手将化骨阵法从里加封一道法印,纵使水南天了要破开这法印也是不易,然后剔透如琉璃般的身子便坐在在阵中央,自此,再未动过。 他知道,傅问渔会留下,会为这祈国与乱世留下,为了自己留下,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放任自己化成飞灰,任天下大乱。 他也知道,方景城也回去,他虽不肯答应自己去做那件事,但是傅问渔叫他去做,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哪怕他从来都对这天下毫无兴趣。 他还知道,每一个人都不愿意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如果真的舍得下,大可一走了之,由这天下大乱去,可是他认识的傅问渔与方景城绝不会这般。 如傅问渔对千洄所说的那般,她没有放弃,请大家先不要崩溃,让她可以多留力气。 “沈清让。”傅问渔拉过这墓室中唯一的那把椅子,坐在那困住沈清让的化骨阵法里前面。她很爱来跟沈清让说话,大概是真的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也大概是沈清让为了自己在这里守阵一年,孤寂一年,她便要来陪陪他,告诉他外面又发生了什么,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偶尔,也会突然想起肖颜开的话,是不是自己死了,这一切都会结束,所有的事情也都解决了。 这念头一升起来,就立刻让沈清让掐掉,他说,你若此时死去,我便没了异人之力可以对抗帝王之气,我还是会死,所以,傅问渔,你要活下去,无论多苦你都一定要活下去,活到最后那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残喘着一条命,傅问渔已经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话。 这条命,已经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沈清让缓缓抬开眼皮看着傅问渔,入眼便是触目惊心的白发,第一次见时,沈清让被震惊得差点脱阵而出,要问一问傅问渔,她忍到了哪般地步,才生生逼得自己一头青丝一夜覆雪。 便是这么多次以后再看,沈清让依然会难过,倒是傅问渔开解他,你不也是一头白发吗?两人都差不多,谁也别为谁难过了。 “你还好吗?”他隔着化骨阵的血色光网问她。 “我很好,你呢,还受得住吗?”那绝不可能好受啊,同时平衡帝王之气与异人之力,绝不可能是他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轻松吧。 沈清让眉目安然地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只剩下对她的怜惜也心疼:“我也很好,你不要时常来这时在,这里鬼气太浓,你来多了不好。” “我这次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傅问渔赶了些路像是有些累了,抱起膝盖坐在椅子上,疑惑般问道:“按说,现在方景城回丰国了,你被困在这里,我在宫中无力回天,水南天应该趁此机会对我们动手斩草除根才是,更不要提你在这里正破坏他阵法。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再也没有现身过,这是为什么?” 是啊,现在大家都这样虚弱,他一来几乎就可以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为什么要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千万别说他还念着几分师徒之情,他若是有将沈清让当弟子看过,就不会将他的人生摆弄成这般模样。 “他布局十多年,绝不可能在这里就罢休,一定还有什么后手。”傅问渔低声说着,只是想不出,他还会做出些什么丧尽天良,禽兽不如的事来。 “我虽不知他还想做什么,但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杀了我。”像是为了让傅问渔安心一般,沈清让难得地主动提起这些事。 “为什么?”tqR1 “我的确暂时对这大阵无奈要守一年之久,但他对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送走城王爷之后,我知我要守阵,便将行宫大阵中的符文牵引入化骨阵中,又设下封印,两阵相融,一损俱损,一伤俱伤,他绝不可能愿意毁坏行宫大阵,也就不能越过化骨阵对我怎么样。原本是用来困住我的化骨阵,此时却成了我的护身符,他奈何我不得。” 他一边说一边眼中有些狡黠之意,这在他脸上是极难看到的神色。 傅问渔也很想笑一笑来回报他的苦心,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想要笑得真切一些,她用尽了力气也只能牵一牵嘴角的弧度,笑得不达眼底,不达心里,她好像,慢慢地忘了笑。 “千洄一直在外面等你,你真的不见她吗?”原来不是千洄不想来看沈清让,是沈清让不愿意看到她。 “你让她早些回去吧,虽说她不在这墓室中,但外面毕竟是陵墓群,她待得久了难免染上些森然冷意,这与她未来大国师的浩然正气相冲,于她修行不利。”沈清让很似无奈一般。 “可她说她要等到你出来为止,你知道,我劝不住她的。”傅问渔低声道,情中痴儿总是多苦。 沈清让眼中闪过叹息的神色,这个徒弟,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她天资之好,世间罕见,只是太过急近了些,又未历经红尘之苦,所以看不清。正好我需在此守阵一年,她也可以利用这一年渡苦海过,不再沉沦于情爱之苦,到那时候,我也就对她放心了。”沈清让知道,他永不能对千洄的情意做出什么回应,便只能狠下心,让这一年的时间让她想明白。 沈清让看着傅问渔如雪的头发和苍白的脸颊,还看她渐渐暗下去的双眼和越来越弱的异人气机,想了又想,还是说道:“你若是觉得难过,不好对别人讲,可以跟我说,傅问渔,小开不在你身边了,没有人可以照顾你的身体,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傅问渔摇摇头,摇落几缕白发,然后说:“我也不是难过,我就是觉得……觉得心里空了。”是啊,好像原本在胸膛里的那些痛苦绝望,在自己日复一日地强压之下,莫名的不见了,但却也未见轻松,真是怪事。 沈清让低头合眼。 你不是心里空了,你是痛到麻木,痛到失去知觉了,傅问渔。 第三百九十一章杀回丰国 杀进皇宫要见到傅问渔,容易,战神总是战无不胜,长枪可以破得开宫门。 离开傅问渔走出宫的路,很难,难到要用压榨性命的方式,才能支撑着不倒。 从丰国来祈国的路,容易,他甘作质子巧妙平衡,使两国不起战祸。 从祈国回丰国的路,很难,他乔装改扮,翻山越岭,要避开无数的暗杀,才能回到故土。 方景城一行自从出睿陵,便再也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无穷无尽的追杀好像是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 他很清楚这是谁的人,萧凤来已经彻底放弃挣扎成为水南天手下最好用的棋子,那她这粒棋子就必须拼尽一切力量向水南天证明,她是有用的,她没有反悔。 为了能在水南天手里活命,每一个人都拼上了全力,萧凤来也不例外。 于是方景城在这样的人手里逃出来,必不能全身而退,他自睿陵城皇宫出发,与杜畏毕苟流七月三人一路往祈国东边沿海的海陵城而去,郭芒大将率五百人小分队急速前进,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一路浴血狂奔,与方景城会合在了一处名叫月牙峡的地方。 在此遇上了埋伏,埋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与郭芒在战场上绝一死战,而被方景城阻止住了的毛毛大将。 “少将军,勿怪。”毛毛轻点了下头,毕竟他去向方景城讨教过大军如何通过天堑之渊上的过路桥,方景城虽未告诉他,但当时聊天说话时,也是愉快融洽的,不似今日这般刀剑相向。 方景城面色阴沉,但不是为毛毛,而是任何一个人拦在这里,都足以令他面色阴沉。郭芒见方景城如此面色,主动退后三步,将大军将的位置让给方景城,管那边那个毛毛带来了多少伏击的人,今日怕是难有几个活着小命回去了。 两将相争,死伤无数,但不论毛毛如何围困截堵,方景城的长枪似聚着天地英灵之勇,所指之处,必是血光。 那一场小小的伏击战给毛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很多年前他还不够资格上战场与少将军一战,未曾见过祈国人人愤恨的少将军是何等的神武,今日月牙峡一见,毛毛深受震撼。 后来毛毛长成了一员名震天下的大将,也是因今日这一场伏击战的触动,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类似毛毛这样的伏击有很多,方景城杀了个暗无天日,拼了个一身是伤,坐上了回丰国的大船,海陵城五万大军,也退回海岛,再不退走,萧凤来只怕要开始要反扑了。 从海上回去的时候,方景城并未在海岛上停留,而是径直经过,他知道,没有傅问渔,任何地方都没有意义,哪怕是与她一起生活过的地方,就算去看了,不过是凭添感伤,此进的他,要不起任何这等小情绪。 他重病了一场,从那日他去破阵起始就受着伤,后来杀进皇宫,后来杀到海陵城,这些伤一道加一道地往上累着叠着,却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如今他松下一口气,便立刻倒下昏迷过去。 这一病,就是近十天,横跨了祈国与丰国之间的黑海,到快上岸的时候,他才醒过来,就好像他是借着这段日子休息,等上了岸,到了商洛,到了丰国,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放慢脚步的时刻了。 岸边等着来接他的人是从商洛大老远跑过来的颜显贞,他见着方景城的第一句话便是:“王爷,末族出事了。” 毕苟几乎恨不得把这颜显贞提着扔进海水里去,少主这才刚上岸,本就病着还连口气都没有喘过来,这颜显贞是急着投胎吗? 方景城却只拉着颜显贞细问:“出什么问题了?” 方景城被困在府上三十八日待以战止战,被困在墓室里十日待重见天日,被一路追杀近半月待重返丰国,又在海上耽误了时日,这么多天,足以让任何一个地方发生一场剧变。 丰国的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得皇上圣谕,暂代都统之职,管理末族与瘴戾三族,并彻查末族及高沙族族长流七月向祈国私贩兵器之事。 方景梵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职位,也不是很喜欢来查这个真相,但没有胆子拒绝,只能硬着头皮掩着鼻子进了这十万大山瘴气林,今日这里虫子明日那里是蛇蚁,他上山一路走走停停两个月,几乎一路都在咬着牙阴着脸,没有半分好脸色给他的妻子温琳看。 方景城身上许多好品质他一样未习得,倒是这出手狠辣学到了十成十,他打起温琳来时,总是恨不得把她往死里打一样,平日里还好,尤其是温琳早先提议,收祈国商户重税的案子,让方景梵在皇帝面前得了褒奖之后,方景梵甚至愿意跟她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只可惜温琳闹出了流七月私贩兵器之事,一下子让方景梵颜面扫地不说,还让左相胡膏出尽风头,方景梵从头到尾都只能唯唯喏喏地跪在地上跟大臣一起呼万岁,别的什么用也没有。 此次又是来末族查兵器之事,方景梵哪里会对温琳有半分太子妃的尊重?不掐死她,已是看在她长贤公主的身份上了。 有情人,终成怨偶。tqR1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很大,方景梵稍微有能力的话,很是轻松就能遮掩掉,更不要提方景城跟温琅是打过招呼的,此事,他需要给方伯言一个,还流七月一个清白。 不知是不是温琅日理万机太过繁忙,他似乎将这个事儿忘了。 于是只留下了太子妃娘娘,曾经的祈国长贤公主一个人查找真相。 此真相不好查,一查便是要将整个末族和高沙族的生意连根拔起,收进方景梵自己囊中——假借查案之名行污秽之实,这种事再常见不过。 若不过是普通的生意,颜显贞也不会如此激动了。 流七月掌管末族之后,因为高沙族与末族挨着,便干脆将两族打通,方便管理,两族合称末族,他当时问方景城要末族这块地方,也是因为末族连着商洛通着外面的世界,他在这里大肆做兵器生意,便能大肆敛财。 末族人五十岁以上皆已死去,五十以下之人皆为奴,这是傅问渔当时做下的壮举,他们为奴之时所做的事情只有一个——锻造兵器。 方景梵他看见了,眼红了。 在他看来,他一直被方景城压制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手中无兵,一个手中没有实权兵力的太子或皇帝,就是个废物傀儡,如何跟一个虽无兵符,但依然可以号令大半个丰国大军的战神将军比? 他的野心与豪胆,在温琳的悄声怂勇之下,开始了不该有的迅速膨胀和发酵,贪恋一起,就是再也收不住的。 太子妃娘娘温琳给京中皇帝去了一封信,信上说:臣媳幸不辱命。 于是这些日子,方景梵在末族管理末族和其他族落日常之事是假,查流七月私贩兵器是假,每日四处想着要将这些人招为自己兵马是真,毕竟现成的兵器和银子都在这儿,他完全可以迅速组出一只强大的队伍来。 “所以王爷啊,现在太子殿下在末族里四处招兵买马,蛮族的大力士您是知道的,那是一个顶十个用的蛮人狂人,巫月族的毒您也清楚,那往大军中撒一把,就是让这些兵疯狂着去送死挡刀子,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太子殿下,想要这一只这样的军队。” 颜显贞担忧地说道,拱手垂眉望着方景城,这个事儿太大,牵扯到皇家,他必须等方景城拿主意。 “这件事已经多久了?”方景城按了按身上一处伤口,让颜显贞冷静下来。 “快一个月了,太子殿下这是玩着命地要自立军队,而且王爷你是知道,末族他就在商洛旁边啊,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五六日就够了,商洛往些时候练兵因为对末族信任,有时候直接是拉进十万大山里操练的,以免被皇上的人发现,现在太子愉=殿下这般,我们已是蛰伏在山林中,许久不敢有何动作了。” 颜显贞愁声道,唇齿相依的末族,这会儿被他人抢走了,颜显贞当然不能不急,一来守连着的纵连之线将要崩溃,二来自己的大军也没法子进行操练,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会暴露,那可就真是玩完了。 方景城靠在椅靠上,眸光微合,只睁着半道眼睛,神采不是很飞扬,跟往日里那个总是目光凌厉的少主相去甚远,好像暗藏了许多的话在眼中,而那话又太沉重厚实,所以挡下了方景城全部的明亮。 方景城,你当以天下来接我,以太平来接我,以我夫君之名,来接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等我,我很快就来接你。 方景城此次回来目的无它,应了傅问渔与沈清让的重托,要将这毫无兴趣的天下拿过来,接他心爱的女人,他击掌的好友回来。 天下,很大很大,大到目不能穷及,人不能尽足,但也很小很小,小到只在一副副画好的地图上,手掌一挥,这便是天下。 然后他的眼皮抬起,一点点凝成最冷厉的光,像是恶狼的眼神,狠辣,残忍,嗜杀,暴戾,所有阴暗面的词用在他这双眼睛上,都不为过。 他决定,先从这小小的末族开始,来撬动整个天下,捏紧整个天下,将他安放在一个叫太平的笼子里。 第三百九十二章末族剧变 百年之后,在曾经丰国的史书上,对“夺血嫡”这桩往事的记录用了极多的笔墨,幸得那百年前的帝王英明,从不做威逼言官篡改历史之事,他由着执笔人运笔如刀,深刻而残忍地剥析当时发生的事。 不过言官所知,也未必尽是真相,他们秉承着看似公平中正的理念,四处收一资料与记载,但却未亲自经历那时的风雪故事,不知道世上有一人名叫水南天,他们只能从历史的洪流方向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记下。 在他们的笔下,“夺血嫡”是发生在当年丰国四位皇子之间的血腥往事,四位皇子分别是方景城,方景阅,方景悟,方景梵。 史官们很自然地将方景悟的入狱当作此件重大历史事故的开端,那是第一位死在权利斗争中的皇子,被他的长兄方景城所杀,后人点评则无非空有智慧却无仁德,满腹谋略却无背景,这样的人,惨死在皇权更迭的夹缝里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而自这一笔开始,方景城残暴肆虐,血刃手足,奸诈无情,阴险狠毒的形象也开始树立。 这是一场被称作浩劫的历史事件,因为在这事件中死去的人白骨堆成山,鲜血流成河,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方景城。 史书,向来不可全信。 我们需要有辨证的眼光,看一看历史上那些看似清明的人他在背后做了什么,看一看那些受万世唾骂的人,又留下了些什么。 而关于当年丰国历史上“夺血嫡”这个故事,我们与只能查证资料听说故事的言官不一样,我们将以陪伴者的角度,来看一看,被后世称作“魔君”的方景城,他做过些什么。 自海上归来的方景城一日未歇,听罢颜显贞的消息,立时起程去了商洛,在那之前,毕苟与流七月往末族传去了消息。 当时的太子殿下方景梵他还在末族,有太子妃温琳的协助,他手段颇是了得,蛮族力士皆被他们困来,想要利用这些只有蛮力而无脑子的蛮族大力士并不难,他们别的或许都不认,但他们认银子,方景梵给了他们足够丰厚的赏银,将他们圈养起来,真的是圈养,稚儿手臂粗的铁链套在他们脚上,半丈长的铁钉再钉入泥里,他们被关在此处,听话,便给粮食吃,给银子用,不听话,便是沾着毒水的鞭子毒打。 慢慢同化了一批力士,这些力士除了替他们看守同族的蛮族战士外,还替他们看守末族的奴隶,看守从外面招兵买马进来的新兵。 说来末族这一族,可怜又可恨,他们自是该毁该亡该死,因为他们是那般的丧心病狂,禽兽不如,让人恨不得将这个族落的人碾碎成灰,从此永不出现这世上才好。 后来傅问渔一夕破族,举族惊惧,五十岁以上者皆在顷刻间死去,五十岁以下的人沦为奴隶,替流七月锻造兵器。 但是,流七月从未对他们行过凌虐之事,若是有人心生异端,杀了便是干净,而方景梵,或者说温琳的手段却极其的不人道。 凡末族之人并不为兵为役,他们继续保留奴隶身份,然不可双足踏地直行,需得跪行,所用餐具不得配筷配匙,不可用手抓饭,需得如狗进食一般舔食,夜间不过子时不得入睡,睡榻便是地板,不得上床,晨间第一声鸡叫时他们便要起床为一天所有的操练的士兵备下早饭。 对于方景梵为何对这末族如此憎恨,要用如此变态的手法加以折磨,大概是源自于两年前,傅问渔他们被困在末族,明明说好了他的长兄方景城对末族已失控,已沦入祈国太子温琅之后,最后却偏偏让方景城设计诓去了五万大军这件事有渊源。 那五万大军帮着方景城战退祈国十五万之众,不管他与皇帝如何在民间传播方景城是个夺军抢帅意图谋反的奸臣恶臣,末族的人知道,商洛的人知道,方景城大将军,他保下了整个祈国,那么在这商洛之缘,在这末族之境,他对方景城的恨便是成百上千倍的翻着个儿,变着花样的恨着他。 更不要提,正是自末族这里始后,方景城消失一年,一年之后气势浑然杀进皇宫,甘作质子,方景梵为使臣押送,娶回来一个半点不喜欢甚至屈辱的怨偶,长贤公主温琳。 如当年千洄所说,方景梵也是惨,想得到的女人傅问渔她爱着方景城,娶回家的女人她也爱着方景城,惨得很。 许久不见的蛛网老人,卫风,是方景城留在末族帮流七月成事的那批二百余蛛网人手之一,甚至可以算是头头,他收到流七月与毕苟姑娘的信后,就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他监视了已经很久的地方,怀带着一些激动与兴奋——要见到不见了两年多的少主了,他不能不激动——立刻奔向商洛。 然后,他将末族以上所有的情况报给了方景城听。 方景城并没有去感慨一下方景梵的变化,从在祈国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越走越远,远到这般地步,在方景城的意料之中,他甚至不会再为这世上任何奇怪的事惊讶,除非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傅问渔不爱他了,他或许才会面露异色。 但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他只是毫无温度着一张脸,狠厉着如恶狼一般的眼神,问着卫风:“末族此时有多少人手?” “很多,据属下这些日子查探,除开末族奴隶,仅大军就足有七万余,而蛮族的力士便有一万人,太子他将蛮族所有人都征调了过来。”卫风回话,心有些惊悸,这个少主,似乎跟以前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们练私兵,无法向朝庭调用粮晌军银,如何养活?” “此前在末族有开一家名叫流金赌坊的赌场,太子到了末族之后,将这赌场据为己有,又驱散众人,只要赌场财物,那是一笔巨款,足以支撑他这七万余人的口粮了。”卫风不知道,这赌场是流七月开的,此时这赌场成了替方景梵养兵的东西,还让卫风这般直接地说出来,总是有些尴尬,流七月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方景城细看着末族地形图,也看着方景梵划分出来的各处练兵的区域,有些轻蔑和不屑,对末族,方景城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的,哪里有花哪里种着树他都清清楚楚,只需一眼,他便能看出方景梵的安排有多少错误。 他陷入一些沉思的模样,便是极为了解方景城的杜畏也猜不出少主此时是要做什么,是准备摧毁这里,还是准备如何? 于是大家彼此相望,沉默片刻,直到方景城挥手,所有人才如逃命一般逃出有方景城在的那间房屋。 出屋后大家一起拍着胸口长出着气,这些天的少主,越来越阴郁可怕了,有他在的地方,好像周围的空气都扭曲挤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毕姑娘,少主这是怎么了?你们在信里也说得不清不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卫风忍不住问道。 毕苟刚准备搭上卫风的肩膀,如以往那般道一声“大兄弟啊”,就被流七月一巴掌打落,瞪了她一眼然后对卫风道:“王爷出了些事,但大家都不会想再提起了,此次王爷回来,是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执掌丰国,攻打祈国,一统天下。”别人都不敢说的话,唯有杜畏敢说。 “什么?”卫风惊讶一声,以前的少主……他从未有过这种说法。 “怎么?给你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不要啊?”毕苟呛一声,她心里头其实很不痛快,她记挂着一夜白发嫁给温琅做皇后的小姐,担心着好像在压榨生命苦不发言越来越阴冷的少主,她知道,这天下根本不是他们两个想要的。 “那毕姑娘,你想要这样的机会吗?”卫风问道。 毕苟被他一堵,说不出话来。tqR1 “毕姑娘……” “别他妈问肖颜开的事,卫风你要是个男人你就把她忘了,她就是坨屎!你不知道她是屎的时候你往上踩了我不怪你,你知道了你还要往上凑我他妈打死你信不信!” 毕苟心里的不痛快爆发出来,她本也就是个有心思藏不住的人,要不是肖颜开,小开怎么会死?贾瞒怎么会死?蕉美人怎么会死?要不是肖颜开,现在小姐的身边怎么可能只有花璇一个人陪着? 沈清让被关着,听说千洄日日守着沈清让,被禁在深宫里的小姐只有一个花璇,那么可怕残忍如同刀尖起舞的一条路啊,只有一个花璇在她身边,她要怎么熬过去? 卫风被她骂得一怔,他知道蛛网的人向来是见得怪暗黑血腥的,不知道肖颜开到底做了多么人神共愤的事,才害得这么多人都对她恨之入骨,于是他知道,他该放下了。 “我知道了,多谢毕姑娘点醒。我今日要回末族,少主若是要对末族动手,我会率蛛网二百余人在末族做内应,如果少主真要夺这天下,我等,自当不惜一死,以成大业!” 第三百九十三章好个女婿 在深宫里刀尖上起舞的傅问渔,并没有舞动她的长袖,如这祈国之人所唾骂的那般,做一做遗臭万年的妖后,她除了三不五时去看一看沈清让,陪他说说话,大多时候是在别院里一个人呆着,甚至这皇宫她都不去走一圈看看。 有一天,花璇给她打开房门,给她透一透气的时候,发现昨天夜里下了一场冬雪,花璇突然哭了出来,去年下雪的时候,少主,小姐还有国师,围着小案喝过一壶青梅酒。 今年下雪的时候,大家又在哪里? 傅问渔听到她哭声,便走出来看,见到了一片白雪茫茫,如她的长发一般颜色。 温琅像是在院子里等了很久,也是望着这白雪久不回神,去年冬雪的时候,他扣着傅问渔的肩膀,大声说着,方景城他要娶温琳了,傅问渔你还不死心吗?你清醒一些,不要站在这风雪里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可是傅问渔,今年你站在这白雪里,是不是还是在等他? 而他这一次,会不会依然不让你失望,带着他的铁骑与大军,来这里接你? “他到商洛有些日子了,末族出了些事,傅问渔,你觉得,他能赢吗?”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着。 “能的。”傅问渔想也不想便说,走到温琅旁边,声音轻若这白雪,“能赢的,温琅。” 毕竟,我们输不起,输了,就是天下大乱啊。 “我前几日去看过沈清让,也给千洄送了些御寒的衣服,你不要总是出去跑,你身体不好,多养着。” “我挺好的。”傅问渔转身看着温琅清俊的侧颜,其实,一直未仔细看过他,大概真如他所说,有了方景城,自己便再也看不进任何人在眼中了,“温琅,我们到这里为止吧,不要再作对了,好不好?” “你是让朕,放弃祈国,等着丰国的铁骑踏碎山河,让朕,放弃抵抗吗?”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傅问渔,朕今日来看来,是想告诉你,我已将方景城回丰国的事传到丰国去了,一个质子,私自出逃,该是重罪吧?” “对,是死罪难逃。” “朕将为祈国一搏,此后,听天由命。” 自那日后,傅问渔很久不曾见过温琅,甚至很久不曾见过萧凤来,由着这大雪一天积得比一天厚,整整一个冬季,她都没有再见过他们二人。 这个冬季的雪大得吓人,下得要疯了一般,人们说,这是瑞雪兆丰年,是吉利的好兆头。 傅问渔知道,沈清让说的天下大乱,那些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在渐渐开始有了预告。 祈国的赋税已不再是赋税,而是强取豪夺,萧凤来有大军六十万,水兵二十万,平日里从来只是等着养着,未曾做出过什么事来,在这个冬季里,开始了夜以继日的操练,快要生锈的刀枪在寒风的夜晚亮出冰冷的光,蛰伏数年从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的将士们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震吼。 而温琅放下他全部的骄傲与尊严,终于,终于与萧凤来站在了一处。 方景城此去丰国,必是要带着大军来收伏祈国,完成天下一统的,温琅知道,他再也没有选择了,萧凤来手中的大军是他此时唯一的依仗,他可以做个暴君,做个昏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将整个祈国武装起来,以此抵挡一年后方景城的到来。 “丰国攻打祈国,首选便是由商洛出发攻入池陵,再辅以海上攻打海陵,两方夹击,我军需在此两处加强防御。”夜间挑烛下,温琅对毛毛说道。 毛毛点头,说道:“太后有海军二十万,这些天一直在加强训练,守住海陵应该不难。至于池陵,先前皇上您在深山中藏有的十万军,也可守住池陵,就算少将军有纵天之能,也应该难以攻下。” “你不了解他。”温琅只苦笑一声,以前方景城可以打过来,现在他依然可以,更不要提,这里有一个傅问渔在等着他。 “那属下派兵增援,萧太后六十万铁骑可以抽调一些过去,再留个四十余万守住各关卡,近一年的时间,足够我们将所有的军事防御加强一倍。”毛毛认真说道,在月牙峡他伏击方景城,区区五百人小队生生破得他两千众,他便十分清楚,所谓战神,绝非虚谈,而皇上的担心,实为正常。 “去吧,或许……我们不必等他打过来也说不定,你说呢?”温琅莫名轻笑了一声,毛毛眉心一颤,拱手退下。 在温琅加强练兵以护国安的时候,方景城其实还在商洛与他的四弟方景梵暗中交手,这看上去,温琅有些过分忧心了。 自那日卫风带回来情报之后,方景城用了一晚上的时间认真细想,天亮的时候,大家都还未醒,他已做好了对策。 “少主,你一夜未睡吗?”杜畏担心道。tqR1 “将两人找来,我有话跟他们谈。”方景城对杜畏说道。 “少主这是……”杜畏疑惑道。 “去办就是了,宫里是不是准备来抓我回去认罪了?”方景城突然问道。 杜畏神色叹息,说道:“我们离开祈国后不久,他们就已传信往宫里,告诉皇上您逃了。” “正常,颜显贞拦得如何?”方景城并不觉得难过或者奇怪,这是意料之中。 “还行,京中胡大人拦了些日子,说是祈国奸细故意挑拨两国关系,挡住了些,后来眼见着拦不住了,才又想了法子让颜显贞死守边关,彻查城中,但也挡不住皇上要派人过来,不过您知道,颜显贞向来精明,要忽悠京中来的人,并不是很难。”杜畏说道。 “京中来的人是谁?” 杜畏一脸古怪,半天没说话。 “到底是谁?” “少主你大概不认识,姓姜,名叫应生,姜应生。”杜畏说道。 “此人耳生,不是以前京中官员,是何职位?”京中官员大概没有比方景城更熟悉的了,这些人做过什么事,有什么不堪,都在他心里滚瓜烂熟,但这位姜应生,的确不曾听说。 “少主你可记得颜显贞之女颜卿?”杜畏先问一句。 “自然。” “她当初答应傅小姐不进皇宫,由着傅家长女傅怜南顶替她进入宫中,一来是为了她父亲和商洛,二来……便是为了这个姜应生。” “你是说,他是颜显贞的女婿?” “不错。”杜畏点头,“可是这女婿,大概是想上位想得太心急了,主动向皇上求来了这桩差事。” 方景城轻抬了下眼皮,有一缕无声的冷笑,便是杜畏见了,也觉得发寒。 那年祈国即将攻打丰国,方景城主动要求成为质子入祈国以换两国太平,那时候方景城留了个锦囊给颜显贞,锦囊里写的东西差点让颜显贞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因为形同谋反。 这个事儿特别大,大得颜显贞得拿着条老命来玩,来赌,来搏,但他无甚后悔的地方,王爷此举可谓英明,从此商洛无忧。 唯一的问题是,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家人,颜显贞的独女颜卿倒还好,毕竟是从小跟着自己长大,是个懂得护商洛护国的好闺女,但是颜卿他男人,姜应生就未必了。 关于才子佳人的故事,真个动听的不要太少,穷酸秀才爱上千金小姐苦苦追求的,真个是因为爱情的人不要太少,多的是想借着跳板飞黄腾达的,姜应生他到底是因为真爱苦恋颜卿,还是因为看中了颜卿的家世,这种事情,谁说得准? 而这位秀才除了真穷之外,他还酸得不行,有一片十分忠于帝王的心,张嘴便是仁义道德爱国爱君要做明臣,如此一来,形同谋反的颜显贞就更不能将他留在商洛了。 他向京中的胡膏大人求了个职位,将他女婿送去京中待着,别在商洛留住,女儿也跟着去,京中的日子总比这商洛要好过得太多。 不管是为了保全家人平安,不让他们牵涉进这谋反之事里来,还是为了防着姜应生这个外人他通风报信,背叛王爷,颜显贞此举都是极其明智的。 去了京中的姜应生日子过得不错,官不是很大,但是有些油水可捞,他脑子机灵,不然不能求得颜卿这样女子的欢心,又有着胡膏三不五时的照应,他在京中,也可慢慢站稳些脚根。 但是,人总是贪心。 好不容易借着颜卿这块跳板他攀得了一个官职,便会想要往上爬一爬,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京中的人可比商洛的要精明太多,有什么好事,总是让别人抢了去,那胡膏大人甚至有几次故意阻止,他眼见着肥差好事摸不着,心下可着急。 一个天大的好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到了他头上。 质子方景城逃了。 不管他从哪一路来逃,总是要过商洛的,商洛是他的地盘,他的老丈人还在商洛当着一把手呢,此事由他去查去看,简直再合适不过,世上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 于是,他向皇上求旨,前往商洛,查明此事。 颜卿在暗中生气,也在暗中庆幸,若王爷真个回了丰国在商洛,自家丈夫去总比别人可靠些,说不定可以放些水,王爷的处境就好一些,要瞒过京中,瞒过皇上,也方便些。 她想得太美好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又到险境 人的无畏大多源自于无知。 姜应生这位秀才,便是因为无知,所以无所畏惧。 在他这里,他对方景城的理解是这样的,这是一位曾经帮着老丈人守过一回商洛的王爷,他有些赫赫威名,但为皇帝所不喜,他去祈国做质子就该安安份份地留在那里,受些屈辱也好,遭些罪过也罢,都是为了皇上,为了丰国。 他万万不该逃跑,这是有辱丰国颜面的事,有辱皇上龙威的事,此罪甚大,他该要替皇上分忧,这是他读破万卷书学到的道理,他该忠于皇帝,忠于丰国。 他不知道,方景城这位质子他在商洛藏兵数万,不知道海上还有几万,不知道丰国权力中心的那趟水有多浑,而方景城虽远在祈国但从来不曾离开这风暴中心,不知道他的老丈人早就已经成为了王爷手中的一张颇是厉害的牌,守得住这商洛绝非是他老丈人一人厉害。 他抱着一腔为了皇帝分忧的心思而来,要将方景城捉回去给祈国一个交代,而他的老丈人身为商洛一把手,于公于私,都应是要大开方便之门的。 老丈人颜显贞差点没被他气死。 “岳父大人,小婿这几日想在商洛排查一番,那方景城乃是奸滑之辈,若是时日拖得久了,怕是他要逃到别处去,还请岳父大人借些人手给小婿。”姜应生他谦卑有礼拱手请求。 颜显贞的内心一片叫骂,骂自家闺女瞎了眼找了这么个没眼力的男人,骂自己瞎了眼由着闺女哭闹就让这女婿进了门,还骂皇帝没安好心,明知姜应生是自家女婿还特意派他来。 他内心骂得翻江倒海,最后凝气静神,放下手中一盏茶:“老夫不曾听说过城王爷有来过商洛,你若是有消息有证据,便自己查去,老夫还有几担子野菜没收,便不陪你久坐了。” 姜应生并不奇怪颜显贞的反应,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是那是丈母娘,大多数丈人是越看越来气的,宝贝了十多年的闺女要让别家野猪给拱了,怎么想怎么来气这才是正常的事。所以姜应生得了颜显贞这不咸不淡的回应之后,端一杯茶微微冷笑。 他是带着皇命来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在此处代表的是皇上,颜显贞如此怠慢自己,日后自己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才算是一解往日今时之恨。 而在那之前,抓住方景城是首重之重。 这是他立功的好机会,他自是会卯足了劲地完成此事,既然方景城已经确信逃了回来,那这商洛就一定是他的藏身之地。 姜应生是从小在商洛长大的,这里是什么地形,有哪些地方藏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以他立刻派人死守城门,开始了地毯式的排查搜索。 方景城此时的处境便是危险,眼前有方景梵的末族要破,身后有姜应生这样的人等着抓了他前去领赏,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进退两难的地步。 不过,他从来也真的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谁都在逼他,被逼得多了,也就不在意这些小兵小虾了。 方景城与杜畏就坐在商洛的茶庄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兵四处搜查,他轻轻敲打着茶杯,支着额头一语不发,只是静看这场好戏。 “少主,按他这查法,属下担心他找不到您,但总归会查到一些大军的痕迹,到时候他若是报回京中,怕是麻烦。”杜畏忧心道,还真不能把这个姜应生直接给宰了,怕颜显贞他女儿颜卿难过倒是小事,若是把他杀了,就真的证明了自己这一行人在商洛,也证明了商洛有鬼,反倒是会引得皇帝侧目。 “嗯。”方景城只淡淡应了一声,眼神落回茶桌上,却不说会有何应对之策。 “少主,你究竟是想……”杜畏忧心一句。 “他们到了没有?”方景城不提姜应生的事,只问早先叫杜畏找的人。 “到了,少主。”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对方景城又怕又恨的蛮族族长和巫月族族长索珠儿。 蛮族族长依然是那副悍莽无脑的样子,而索珠儿也依然是晃荡着两条光溜溜的大长腿,坐在方景城旁边泼辣风骚。 “少将军别来无恙。”索珠儿浪荡得可以回环几个弯的声音说道。 “索族长。”方景城递了她一杯茶,又将她攀上来的手打掉。 “少将军,一别数年,你就这么对人家?” “巫月族是否已沦为方景梵所有?”方景城不跟她说这种虚伪话,索珠儿看似风骚实际上能从她这里占去便宜的男人,世上难有。 “若是沦为他手中之物,我们二人今日又何必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见你?”索珠儿笑了一声,笑声有些苦,当年虽说方景城拿下了三族,但对三族至少礼遇有加,从不曾对他们如此粗暴相待过,好好的三大古族,现如今已经被方景梵整治得乌烟瘴气,只差一口气就要毁掉了。 他们这名存实亡的族长,也早就被方景梵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指不定哪天就安个罪名把他们办了。tqR1 末了末了没办法了,最后来了个方景城,这个三族都恨的少将军,如今成了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世事也真是说不好,总是那么可笑。 “少将军,你是准备攻克末族,杀了方景梵吗?”蛮族族长的脑子简单得多,问的问题也简单得多。 方景城看他粗大得几乎超出常人两倍的手拿着个茶杯的样子很是滑稽,想着这样的人若是成为了方景梵的手下,那简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好在人都有血性,而蛮族的人更是有兽性在,方景梵想驯化他们,难比登天。 “我想做什么,不必告诉你们,你们只需要将两族族门打开,我送些人进去,就够了。”方景城慢声道。 “我不明白,少将军,虽说我们三族现如今残喘延命,但也没有沦落到要族门大打由着外族人占领的地步。”索珠儿眉目一横,含些冷色。 “有差别吗?你们现在这样等着不是形同等死?”方景城说话刻薄。 “少将军你此话未免太过了!” 索珠儿的脸色立时不好,这话是实话,可是这样说出来未免伤人,现在的少将军怎么跟当年变了那么多? “瘴戾三族正好在末族之后,深藏于十万大山,末族有如阻断你们与外世的屏障,若有末族如此强敌挡在前,你们就是想逃都逃不掉,外面的人想救也救不了,方景梵这批兵练好了将会直取三族,进行扩张,到时候你们族中所有人手都将如同末族族人一般成为他的奴隶,本王说你们在等死,有半点错?”方景城抬眼,眼中的空洞与冷漠令人惊心,好像再无感情一般。 方景梵要做什么,方景城最了解不过,无法在京中施展手脚的他,好不容易得了一块三不管的地方,天高皇帝远,他不在此时好生利用,那如何对得住他那位好太子妃温琳的脑子和手段? 更何况,这或许本来就是皇帝准备让方景梵做的事,将三族彻底合并,彻底奴化,一来是商洛身后的一个强而有力的依仗,不必再惧祈国的侵犯,二来他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这个太子,手中也就有了底气和牌面,到了京中也不必处处谨慎,可以开始学着治国安国,最重要的是,可以学着带兵,日后便能跟方景城一样,既是将军又是皇帝,如此方可守护丰国。 剥去皇帝想为了方景梵得一些力量这个原因之外,他这想法与方景城有些相似,只不过方景城用的方法更为合理合适些,他是纵连,而皇帝是强夺,强夺来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崩坏,从长远的角度上来,如果真想天下安宁,无疑是方景城的办法更有效长久。 索珠儿说不出话来,气得脸色涨红,方景城说的的确都是实情,他们此间这样等着,根本毫无反手之力,蛮族的人被方景梵用铁链扣着,也逃不脱,错不该在当初贪那点银子,如今害得全族几乎被灭。 “所以,打开你们两族之门,本王的目的不是要毁掉末族,毁掉方景梵,你们最好也安份一些,索珠儿,本王知道你巫月族用毒厉害,若是准备将这毒药用在末族上,便趁早收了这份心思,本王的子民,尚还轮不到你来谋害。”方景城的语调始终淡淡不起波澜,平静得像是一张白纸一般,没有丝毫的跌宕起伏在里面。 但是无由来的,这样的他,更是令人觉得恐惧。 蛮族族长与索珠儿满心不甘愿,但也的确拿不出更好方法来,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少将军了,要看一看他,如此力挽狂澜。 几人正说着话,搜查方景城的官兵来到这茶庄,撞翻了桌椅打碎了茶盏,呼喊着让无关人等站到一边,官老爷们要办案。 杜畏手心一翻,几片金叶子在他掌中。 方景城只是淡淡拉住他,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姜应生是吧? 第三百九十五章有件小事 有关方景城是准备对末族怎么样,大概要在半个月之后我们才能知道这位冷漠王爷的打算,而在这半个月里,遥远的祈国发生一件极其不起眼的小事,这件小事直接影响了后来天下的局势。 栾二千大人最近有点悲伤,男人一生所求无非两样,一是美人二是权力,二千大人他爱的美人是两位病娇萝莉求不到,图的权力是在祈国动乱之中寻不着,他觉得,他十分难过。 十分难过的二千大人在一个清晨下了早朝之后,照例骂着街准备回府,骂着祈国都是疯子,全是神经病,好好的日子过不得非要打仗,打就算了还专挑着难的打,非要跟丰国打跟战神打,他骂得嘴巴都开始冒烟。 他从宫中回府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巷,这是一条捷径,可以省去走大路弯来绕去的时间,平日里这巷子十分安静,他偶尔也能看到漂亮的姑娘坐在门口拈针绣花,也颇是一副好风景,看着足以悦目。 今日他回去的时候,却只听到一声声哭喊:“求求你们,放过我哥哥吧,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哭着求人的便是那位时常坐在门口绣花的小姑娘,二千大人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大事还操心不过来呢,哪里操心得过这些小事,便打算走过去。 然后又听到里面传来怒喝:“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你竟敢私逃兵役,当罪全家株连当斩!” “官大哥,我二哥他从小身体就不好,连下地干活都干不了,哪里能去打仗,官大哥我求你放过我哥哥,求你了!”那女子哭是甚是可怜,她哥哥已经被几个抓壮丁的官役打得半死瘫在地上,大声咳嗽着,一边咳嗽一边嘴里还吐着血,连气都接不上,只是拉着他妹子的衣角,怕她被这群当兵的欺负了。 “滚开!此乃皇上与太后圣谕,举国皆兵,你哥就是要病死了,也得死在战场上,哼,病秧子怎么了,病秧子大爷我见得多了,没见过你们这号要跑的!” “小美人,想让我们放过你哥也容易,哥哥们当兵这么久银子又赚得少,好久没有快活了,你要把能把哥几们伺候高兴了,说不定就……”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要过来!这里是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现在我们就是王法!皇上与太后要打仗,靠的就是我们这些人!小美人,我看你长得挺润的,让哥好好看看……” 二千大人他站在门口静静听着,抬头望着头,一声叹:唉。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管不了了。 寒酸的屋子里传来了布帛撕裂的声音,女子大声尖叫,哭喊着饶命,她大哥也扑了上去要跟当兵的拼命,保护自己妹子。 “找死!”听得一声重踹的声音。 “哥!” “我跟你们拼了!”病秧子就是病秧子,便是说这样的狠话,也没几分气势。 接着便是密集的拳拳到肉的声音。 二千大人他又往前两步,再抬头望一次天,又是一声叹:唉! “干伶娘啊!” 他站住,转身,大步流星冲进屋内,手下一脚踹开屋门。 “你们是谁的手下!”二千大人站在门口横眉怒问! “毛大人手底下就是你们这样的孬兵痞兵吗?靠你们还保家卫国,我保你大爷祖宗十八代!” “来人啊,给我打,打到他们知道什么是祈国的军规!” “干伶娘啊,气死我了!” 几个兵流子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二千大人的手下打得眼冒金星,栾二千又还未换下一身朝服,官威是压在那里,那几人立时换了副嘴脸,捂着额头脸上的包,对着二千大人跪着求饶:“大人,我们是在为军中抓壮丁,用些非常手段请大人见谅,以后我们再也不敢了!” “滚!”栾二千一脚将他踢开,他也是一个喜欢见人就跪抱大腿的人,但是跟这些人却不一样,这些人看着就恶心。 几人屁滚尿流的滚了,但屋中情景的确有些人惨不忍睹,小姑娘衣裳被撕开了一半,大冬天的祼着半个肩头在外面,一手拉着衣服一手摇着她哥哥的身体,哭得要断去气去,只是她哥哥大概真是个病得不行的病秧子,不管她怎么哭怎么喊,都喊不回来半口气。 她坐在满地污泥的浊雪里,抱着她哥哥哭得要昏死过去。 “小姑娘,你哥……” “我二哥死了,被你们这样的人逼死的。”小姑娘泪眼朦胧,抱着她哥哥抽泣着道,“我大哥,三弟,父亲,全被你们抓去当兵了,前一个月才刚刚收到信,我爹年纪大了,他都六十五了啊,可是你们说凡七十以下者都要去当兵,我爹受不住军中的苦,活活累死,二哥本来身体不好,本来以为能逃过一劫,没想到……没想到……”tqR1 “都是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这样逼着百姓去打仗的人害的!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还我哥哥,还我父亲!你们把我家人还给我!” 小姑娘她哭得声嘶力竭,抓着地上的染着污泥的雪团打在二千大人身上,下人们走过来一皱眉,这人怎么回事,刚刚大人才救过她? 二千大人拦住下人,掸掸身上的污雪,望着这姑娘想了很久,最后一次抬头望天:唉。 二千大人出门去,走到门口看了看这个破落寒酸的小院子,难以避风苦于避雨,这可是在睿陵啊!在整个祈国最中心,最富庶,最远离战祸的睿陵啊! 如果连在睿陵城都是这般,祈国的天下,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徭役兵苦,已经成了何等模样了? 那些其他的城池,那些再偏远一些的方,百姓,还能活得下去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可是此责当是匹夫自甘担起,若是连扩充兵力之事都如此残暴,百姓满怀怨恨,士兵满腔憎愤,上了战场,如何指望这样的人守家卫国? 二千大人不再叹气,只是步子有些沉重,对下人道:“将那姑娘的哥哥好生葬了,把她接到府上来当个仆人吧。” “是今晚还是明晚给大人送去暖床?”下人十分懂事,自家大人那点爱好他还是很明白的。 二千大人简直想抱着柱子嘤嘤嘤的哭,自己身边,都是些什么人? “明晚吧,今晚让她休息一下。” 这场巷子里的小曲折小故事发生得无声无息,转眼就被大雪覆盖了,这天底下苦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尤其是最近,萧凤来与温琅在扩张军力,要将原本的总计八万军扩到一百二十万之众,这几乎是个天文数字,早先的时候年轻的壮丁就已经让萧凤来抓得七七八八了,现在再要扩张四十万人,等于是要将祈国上下所有的男子都抓去才甘心。 而抓壮丁的年龄也从原本的十五至四十五,扩展到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所有男子,无一例外,但凡敢逃者,全家死罪。 如此残暴不仁的手法不不免令人心寒,易失民心。 尤其是温琅他刚刚娶了一位白发皇后,更是让人心生怨怼,许多人将怒火撒在了傅问渔身上,骂着当年老皇帝为了萧皇后是大兴土木耗费国库存银两,现在新皇帝为了白发皇后是要四处征兵将起战祸,这两个女人都是祈国史上的耻辱与悲哀。 “小姐,你别听那些宫女们乱说,她们知道什么啊,一天到晚就等着哪天温琅看上她们了睡一觉,除了嫉妒小姐你就不知道干点正事!”花璇扶着傅问渔走过御花园,她本是想去折几枝梅,偶然听到了一些躲懒的宫女们说闲话,便是说白发皇后是妖,祸害祈国,跟萧太后当年是一样的妖。 傅问渔轻轻拍着花璇手背,声音淡得跟这白雪一样:“罢了,非要说这天下是因我而乱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用不着这么生气。” “小姐……”花璇拉长了音调想劝劝她。 “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其实现在,这样的话哪里还能让傅问渔放在心上?听了只当是笑话。 “小姐,那个事儿你觉得真的能行吗?”花璇与傅问渔往回走,话题一跳,问了一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那要看二千大人他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先国家,后帝王,再太后了。”两人说话间已回到了自己住的别院,傅问渔裹了裹披风,拉着花璇坐在廊亭里,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最近天越寒,她越怕冷,怕到已经连宫门都不敢出,一出去便是一场重病,便好久没有去看过沈清让了。 “可是我觉得祈国如果丰国必有一场战事,二千大人他肯定是希望祈国赢的,那么,他默认温琅与萧凤来的这些做法,也就是有可能的。” “那要看那位夏夜姑娘是不是足够聪明,能不能将话说得直击他的心房。” 傅问渔抬手接了几片雪花在掌心里,方景城,你在远方披荆斩棘,我在这里奋不顾身,我们一起努力,来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第三百九十六章亲姑奶奶 祈国皇宫的宫规是从上一任皇后那儿就开始乱了的,本来后宫里全是皇帝的女人,大臣是万万不能涉足的,想要见后宫中某位娘娘,需得三令五申得皇帝特批了才可以放行,就算是去了,也得有人陪着盯着,免得闹出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天子威严便要落地。 不过自从有了萧凤来,所有的宫规全都可以胡来。 这很好,给傅问渔提供了些便利,方便栾二千大人来到别院,与自己喝一壶雪茶。 二千大人是主动来找傅问渔的,花璇进去通传的时候,给了傅问渔一个调皮的眼色,好久不曾做过这种轻松小动作的她,终于在陪在傅问渔沉寂这么久之后,慢慢恢复了些以往的性子。 傅问渔给二千大人倒了杯茶,白得有些快要透明般的皮肤让栾二千心惊,并没有很久不见,何以这位亲姑奶奶她虚弱得如此厉害? 但他不敢问,别的大臣或许是些个糊涂的,他可是清楚,亲姑奶奶和当年的少将军是一对爱到骨头里的人儿,生生这样分开,怕是这亲姑奶奶死的心念头都升了几回了。 “二千大人?”傅问渔打断他一个人的满脑子胡思乱想,唤回他思绪。 “皇后娘娘。”栾二千拱手行个礼,以示自己走了神有些抱歉。 “你若是方便,私下里就叫我傅小姐吧。”傅问渔对那四个字有着些抵触情绪。 “傅小姐。” “嗯,二千大人今日来有什么事吗?”傅问渔给他倒了一杯茶,点头应话。 “傅小姐你就别装了。”二千大人一脸凄苦,这亲姑奶奶都这样了,还能生祸害,她不是妖精是什么玩意儿? 傅问渔一脸不解,十分诧异的表情:“二千大人这是在说什么话?” “你当我是傻的吗?那巷子里那户人家的小姑娘我不知盯上多久了,只是长得不是很合下官心意,不够萝莉又有些泼辣才一直未打她主意,她家里的确有几个哥哥一个老爹,可是他们老早几个月前就不见了,根本不是被抓壮丁抓走的,你就知道骗人!”栾二千大人抹着眼泪哭得好不可怜,只差掐着兰花指拎块小手帕了。 所以他才在那巷子里叹三叹,明明知道是场戏,二千大人他想的是,要不要陪着把这戏唱下去? 傅问渔歪歪头看着这位二千大人,又看了看花璇,花璇一脸的惊异之色,当初睿陵城有蛛网人手百余,后来为了送封阻止商洛战事领落月之命,付出惨重代价,只余十一人,这十一人是他们现在祈国,唯一的,单薄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量,但这十一人能从死神手里逃出来,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厉害,居然被栾二千看破?tqR1 傅问渔则是笑了笑:“二千大人,你真的是一位……啧……” “一位什么?” “一位不知我是该杀好,还是该留好的大人。” “留!当然是留!在下本事可大着,用处可多着呢!”栾二千知道傅问渔不是在开玩笑,连忙急声应道。 有这样聪明的一个大人在,于傅问渔而言,用好了是一件极有利的事,用不好,就是个天大的祸害。 不过这位二千大人是祈国难得的清醒人儿,傅问渔决定用一点力气,跟他好好说说道理,尽量将这个人留着用。 “大人觉得,我为什么要安排这样一出戏呢?”傅问渔抬眼问他,几缕白发垂落,悬在她脸颊,那种白可真是雪白雪白,半点浅黄的颜色也没有,白得根根分明。 “你是想让下官知道民间疾苦,民不聊生,民声载怨。这些事儿最近一直是毛毛大人和皇上太后在办,下官根本就是被排斥在外的,你让下官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啊。”栾二千苦着脸,这倒真是个实话,栾二千在这件事因为一直是属于拖后腿的,成天说这样做不好不好,那样做不行不行,早先的时候温琅还能忍他,后来他实在太叨叨逼了,温琅让他憋着别说话。 这有点类似于被排斥在权力中心圈子之外,所以二千大人他才每天都骂骂咧咧。 傅问渔却是对他这种情况知晓的,不必去找人问找谁查证,而是栾二千的性格决定了会这样,他必然是会用一切办法来拖延战事的。 “二千大人,在开始我的想法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傅问渔认真地看着他。 栾二千立马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笔直,亲姑奶奶要这么严肃问的问题必然不简单,他得打起精神来才不至于被她下套:“您请说。” “我想问你,你喜欢打仗吗?” “不喜欢,是个人都不喜欢,可是如果敌人打到家门口了,就不是喜不喜欢的事了,是本国疆土半寸不让,不喜欢,也得打。”栾二千自认这个答案并无半分过错。 “很好,二千大人最让我欣赏的一点便也是这里。我再问你,如果你知道一场仗必输无敌,毫无悬念,你还会继续打吗?”、 二千大人陷入了一下沉思,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打与不打都没错,就看你心里装的什么多一些。 二千大人是这样回答的:“你为什么觉得祈国必败呢?” “我觉得,二千大人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傅问渔盯着栾二千的眼神,有些许久不见的狠厉与果敢,有些方景城的影子在里面。 纵使祈国的人一万个不愿意,也必须承认,放眼整个祈国能跟方景城相抗衡的人,并没有出现。 “我可以在丰国做出些事来,让少将军……无法攻打祈国。”这的确是一个极好的迂回之法,只要能把方景城困在丰国,他就是再能领兵之能也无法施展开来,温琅与萧凤来,现在就是这么做的,丰国的皇帝方伯言他根本就不知道祈国现在是个什么情势,只能凭着最表面的东西做出判断。 “不可能。”傅问渔却果断地绝了他的念头、 “为什么?”栾二千不解。 “因为我在这里,沈清让在这里,天下在这里,他的一切,都在这里。”那么,他就一定会回来。 栾二千哑口无言,沉默半晌,再次换了一个问题:“傅小姐,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少将军在丰国还在丰满羽翼,而祈国的翅膀其实已经硬了,如果……”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的答案是,温琅和萧凤来会这样做,而且是一定会,占取战机,先发制人。”傅问渔回话。 “你也觉得祈国胜不了?”栾二千有些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二千大人您觉得呢?”傅问渔反问。 “我没有把握。”栾二千诚实地说道。 “所以,二千大人是要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还是要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如果明知必败,你还会希望这场战争发生吗?希望眼看着无数的人白白送死,整个祈国涂炭生灵,遍地尸骨,国破家亡,但依然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还是希望祈国一切完好,百姓完好,国土完好,只是换一个人来坐上那把椅子?” 傅问渔把话题绕回原点,并且聪明地加了不少修饰词,这些词或许对别的大人没有太大用处,但对这位二千大人却是有用的,如果,他果真如他说的,将祈国放在第一位的话。 “我需要想一想。”二千大人最后如实说,傅问渔也不逼他,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甚至傅问渔动手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有想过他拒绝的后果。 但依然要做,总是要做些什么,才对得起方景城一个人的拼杀,总是要努力些什么,才能如她承诺过的那般守住乱世。 栾二千走出院子,傅问渔也不送他,容他自己细想,这种事,要他自己想得通想得透,才敢足够信任,所有外人的半点干扰都有可能成为日后的隐患,傅问渔不会容许有这种隐患在。 只是他刚出去没有一口茶的功夫就又折了回来,操着两手放在袖子里,看着傅问渔:“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二千大人说说看。” “你得把那夏夜给我!我不能啥都捞不着!我已经把她接我家去了,说好了今儿暖床就得今儿暖床,你不能让她用那些蛛网的本事弄死我!” 傅问渔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十分疑惑地问着栾二千:“你不是不喜欢她那模样的吗?”就是知道你不喜欢才叫夏夜做这个事,你咋还看上了? “有总比没有强!” “你若是能征得夏夜同意,我不反对,就像流七月与毕苟一般,她若是不愿意,请恕我实在无能为力,我总不好把一好好的姑娘绑了送到你床上。”傅问渔含笑着说道,花璇有些喜色,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傅问渔笑过了。 傅问渔笑,并不是笑这栾二千的荒唐好玩,而是知道栾二千他想明白了,夏夜,只是他被自己整了一把心有不甘,要讨一些本钱回来,能不能讨得着,全看这位二千大人他的嘴皮说不说得动夏夜的心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君臣夜话 傅问渔的目的很简单,如果能不打仗,将这天下一统,太平无事,是最好不过的。 但她的私心也很明确,如果真的非打不可,她至少要在祈国帮着方景城,帮着丰国延了延祈国疯狂膨胀般发展的军事力量。 这很自私,但这并没有错。 她见过栾二千一面后的后果立刻就有了展现,第二日早朝的时候,当温琅向栾二千要钱,栾二千直接说,没钱了。 温琅自是不信,这段时间他手段强硬,从民间富商手中大肆搜刮,不惜骂名滔天得了数笔巨款,国库不可能没钱,栾二千撸了撸袖子把户部的大人提出来,户部的大人十分可怜,这户部早在多年前就已名存实亡,说好的是掌管国库,油水最肥之地,其实什么都没有,这种时候还要出来背黑锅。 户部大人说:“回皇上,现已值初冬,多地爆发雪崩,不少百姓房屋失修坍塌,无处安身,刚拔了不少银子下去以赈灾,栾大人所说的国库无存银,并非虚话。” “为何房屋会失修!栾二千,你身为工部主管工事民生,为何不提早安排?”温琅龙威一怒。 栾二千大人放下袖子啪地跪在地上哭:“皇上啊,现下国中男丁都去了军中,留在家中的都是老弱妇孺,如何修葺房屋?又及今年大雪来得太猛,往年从未遇上过如此之大的雪灾,一晚上的时间大雪都深得能到膝盖了,朝中并未提前做好应对,臣无辜啊!”tqR1 “好个无辜!栾二千,朕当年看重你让你身肩工部尚书之职,不是为了今日听来你来倒你的苦水说你的无辜的!百姓若不能安居乐业,前线将士如何放心对敌!你这是在故意陷朕于不忠不义之地!你还敢说你无辜!”温琅怒喝一声。 栾二千趴在地上头像是恨不得要钻进地板里去,满满的谦卑恭敬:“皇上息怒,那要不臣将赈灾的银子先调回来给兵部吧。” “你!”温琅一拍龙案,让栾二千气得有些抓狂。 “皇上息怒,臣还有事要奏。”栾二千今日是准备将作死进行到底了。 “说!”但温琅毕竟是一个很英明的君王,他虽年轻,但心胸并不狭隘。 “是,皇上。”栾二千抬起些头,看了一眼站在朝堂前方的毛毛大人,心一狠眼一闭,嘴中说道:“臣要弹劾兵部毛大人!” “何事要弹劾毛大人?” “毛大人律下不严,四处强抓壮丁,老弱病残之辈亦不放过,军中亦有兵痞毒瘤强抢民女,奸淫无数,作恶无数,动摇国基,败坏皇上圣明清誉,此为大罪,望皇上明查!”栾二千他说得一鼓作气一气呵成中间不带半点喘儿的。 朝堂上一片寂静,现下的人个个都知道,毛毛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也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手里握着大军,此时祈国正在准备一场战事,他这个将军有多重要,就不言而喻,几乎所有人都在努力巴结着讨好毛毛,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半点其他神色来。 更要知道,毛毛是陪着当今皇上一路从太子坐到皇位的人,按着老话来说,这叫功臣,皇帝不杀的功臣都是要留着重用的,都是值得绝对信任的,栾二千今日必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要花式作死,不是作死他不会要触了皇帝的霉头,动一动毛毛大人。 温琅细细看着栾二千很久,他一直就这样深埋着头,身子弓起来都像个虾米了,怎么看都都不是个有什么担当的大角色,而且俗气万分,每次去找他,他必是从女人肚皮上滚下来,带着一身的胭脂水粉味儿还有隔夜酒味。 他今日,是疯了不成? “毛爱卿,栾爱卿所言,你可知情?”温琅缓声发问,压着些不明的情绪。 毛毛大人听完栾二千的话早就涨红了脸,他脸皮子薄得可怜,被人这般在朝堂上当着众人指着鼻子骂还是头一回,正经当官又还没几年,更不知道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脸,比不得栾二千见人就跪喊姑奶奶这番舍得一身剐的无赖。 于是他红着脸,憋了半天,始终没能憋出一句话来,最后实在憋得没办法了,才说道:“末将将彻查此事,如若属实,末将必会严惩不贷!” 温琅差点没让毛毛气死去,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就等于承认这个事儿,毛毛他应该圆一圆,推一推,死活不认,将这些话说成是栾二千的诬陷之类,他倒好,一上来就是“末族将彻查”! 若非还在朝堂上,栾二千一定要扑过去亲毛毛那张爱红的脸一口,真是太棒了,自己设一个套他就跳一个套,这下子皇帝可不能把赈灾的银子搬去给军部用了,阿弥陀佛,可怜的老百姓也不用在这个冬天活生生冻死在路边了,善哉善哉,毛毛大人你是在积德行善。 这个早朝把温琅郁闷到了极点,但他到底没有对栾二千如何,有一些人着眼于战事,着眼于丰国,也需要有一些人将心思放在民生,放在百姓身上,栾二千就是这样的人,温琅他一直都知道栾二千是个心怀百姓但对朝庭无甚多爱的官,这样也挺好,能让他不必时时分心于别的事,专注着战事就好。 下朝之后,温琅单独留下了栾二千,一君一臣在御书房里煨了一壶酒,两边那些被温琅砸得稀烂的书架重新修好,又是那般气势不凡的样子。 栾二千握着酒杯在掌心里转了转,不太敢喝。 “怎么,怕我给你一杯鸠酒啊?”温琅笑了一声。 “不敢不敢。”栾二千手一抖酒杯差点没扔出去,谁知道您是不是真的准备毒死我啊! “听说你昨天去见了傅……见了皇后?”温琅滞了一下,不管多久,他依然对皇后这两个颇是陌生一般。 栾二千点头:“是的,有幸与皇后娘娘喝了杯茶。” “然后你今日就跟我说没银子了?”温琅笑道,这么明显,栾二千不会指望自己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猫腻吧? 栾二千他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当然是没想过能瞒过这位年轻又多智的皇帝陛下的,只是他不知道,此话该从何处讲起,总不好说,自己没事盯着姑娘看盯出来了个事儿,这个事儿还由不得他不去做的。 于是栾二千望着跳动的炉火看了很久,久得他眼中都要生出一簇火苗来,他才说道:“皇上,臣当年入睿陵做官的时候,您还是太子,臣那时候就觉得啊,这个太子真不是个东西,成天就知道读死书,武功吧还不学点好,学个一点都不光明正大的暗器,后来吧,你好不容易长进了,又天天对着我最爱的两个小萝莉又是亲又是抱,偏偏没个下一步进展,你不吃你给我吃啊!你说你是不是暴什么天物!” “暴殄天物。” “我知道,我是状元!你别打岔!”栾二千一甩手,恼火得不行的样子,“后来吧,你好不容易开始长了脑子,嘿,萧太后她来了,你年轻气盛跟她斗得死去活来,失了祈国大半国土啊,你说你是不是坑?坑得我好惨啊!你跑去丰国啊末族啊这些地方寻外援寻势力,再回来的时候,你虽然还是挺无能的,但是你至少脑子开始开窍了啊,除了喜欢别人女人这件事蠢得很以外,其他的事儿,你虽然大多败了,我也大多看不过眼,但总归到底,你依然是为了祈国,这一点,老臣十分欣慰。” “你今年才三十九吧?” “我已经当了十八年官了!黄花闺女十八岁都成老姑娘了!你别打岔!”二千大人他喝得有点醉醺醺的,说话开始大舌头:“皇上,老臣知道,你是为了守住这祈国,不管打不打得过,总得打了再说,这是你身为皇帝的尊严,也是祈国的尊严,国可败,不可降,你当然不能拱手交出祈国给少将军,老臣太懂了,但是老臣啊就有这么一个想法。” “你想法总是很多。” “你这个人懂不懂礼貌啦,叫你不要打岔!”栾二千恼火得很,瞪了温琅一眼,“老臣想啊,这万一,我说万一啊,要是咱败了呢?咱总得有后路不是?输,可以,谁还没输过啊。但是咱们这些人可以输,百姓输不起,祈国输不起啊,要是败了,那祈国就四分五裂了,到时候对皇上您不满的人四处揭竿而起自称诸侯,也怪你平时作孽太多,把民间都逼成啥样了。你说到时候,祈国前有外敌内有纷争,咱咋办?咱总得有后路,是不是?” “栾二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真明白了?” “明白了。” “明白了我就回了,我家中今天晚上有个新来的姑娘暖床,听说叫夏夜,名字怪好听的,就是长得不太合我心意,要拉了灯才摸得下手,你到底啥时候把软软绵绵赐给我啊!” “送二千大人回府。” “一提软软绵绵你就赶人,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杜畏被抓 二千大人他在努力地想为祈国谋条退路,这条退路他说不出口,谁也说不出口,他与温琅都明白,但是不可宣告出来,二千大人他苦啊,苦得生嚼黄莲芯子似的,只是偶尔也会抬头望望天,少将军啊,咱不打仗成不成,这一打仗,苦的总是百姓啊。 远在丰国的的少将军他并不是很清楚二千大人的苦,他依然在忙着争分夺秒,与老天爷抢时间,抢着要在来年开春之前,回到祈国。 所以他没有时间去想一想祈国会怎么样,那已经不再是他关心的问题了,眼下,他要关心的是他的四弟方景梵。 方景城暂时并没要将方景梵弄死在末族的想法,时间上来不及,弄死一国太子这件事太大,要牵涉太多,先把他弄走就是一个很好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现在六亲不认,只图不择手段的方景城来说,没有什么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所以他能忽视很多东西,唯一的仁慈是他请颜显贞喝了一次酒。 “王爷,家中女婿的事,还请您多多包涵,老臣一定早日将他送走。”颜显贞很清楚为着抓方景城而来的姜应生触动的是一头多么恐怖的猛兽,他不得不开始为他在京中的女儿担心,不得不来捞一捞他那个蠢得找上门来送死的女婿。 方景城喝了一口酒无甚表情:“颜大人,此次我来找你,并不是让你送他回去。” “王爷你的意思是……” “他既然来了,总要带点东西回去,才算得上是对皇帝有所回馈,不负皇恩浩荡,你说呢?”方景城静静说道,他没指望皇帝对他有何放过的心思,但是既然来了,就总得留点疤,长点记性。 颜显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聪明得不到方景城重用,不聪明练不出那么多兵藏在深山,所以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老人他起身拱手求情:“王爷留他一命便好,权当是可怜我那独女了,其他的,一切听凭王爷安排。” “颜显贞,本王告诉你,这次回来,本王没准备对任何人留情,我给他一次机会,是看在你这些年辛苦守关的份上,若是他不珍惜,日后莫怪本王手辣。” “臣,明白。” “退下吧,今日不要出门,好好地收你的野菜。”方景城放下酒杯走到窗口,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十万大山被大雪覆盖,眼底里的冷意与漠然藏都藏不住。 早先时候,他见过蛮族族长和索珠儿,让他们打开族门,让自己放些人手进去,大家都以为他要放兵进去,故而很是愤怒,实则不然,方景城放进去的,不过是几个蛛网的老人,这其中包括原末族之人杜畏。 杜畏绕过十万大山里方景梵的那些守卫,进入了巫月族,又过蛮族,最终潜入了末族,这是一个极其绕的过程,他要进末族完全有更容易的方法,却偏要用如此麻烦的法子。 进到末族之后,流七月趁着夜黑,又仗着对地形熟,很容易就找到了之前傅问渔在这里住过的那个石屋,很不幸,他被人发现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我大哥身边的走狗!看来方景城果如祈国所说的那般,已经逃了回来了!”方景梵在明亮的火把之后对着杜畏一声声冷嘲热讽。 “你这个叛徒,少主对你不薄,你竟然如此狼心狗肺!”杜畏叫骂,手中的金叶也顺势而出,击倒了不少人,夺路要逃。 “抓住他!逼出方景城的下落,也好给姜大人一个方便!”方景梵高声喊道。 姜应生连忙拱手道谢:“多谢太子殿下体恤,下官感激不尽。” “哪里话,抓住质子送交祈国,以护两国太平,本也就是本宫职责所在,姜大人请,我们去喝杯酒,等着这贼人落网。”方景梵哈哈大笑,他很喜欢这个姜应生,因为他很懂事。 他来末族这么久了,商洛那个老不死的颜显贞从未来此觐见过自己,不说好生好气地来觐见,是根本连声招呼都没有打过,倒是他这个女婿是懂事的,提着礼品就来了。 姜应生当然会来,他可是一片爱国爱君之心,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君,是他将来的主子,他如何能不讨好?他满堆笑脸,说着动听又不谄媚的话儿,哄得太子殿下十分开怀,倒是那个太子妃温琳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看上去总是笑得温柔端庄,实则有点油盐不进。 “太子殿下,那方景城是重犯,拿下他必然能让皇上龙心大悦,我们是不是不该如此掉心轻心?要不要多派些人手以作增援,免得他的走狗逃走了?”温琳很仔细地斟酌着用词,免得伤到了这位太子殿下脆弱的心灵。 饶是如此谨慎,方景梵也依然很是不悦,甚至恼怒,他拽着温琳的手腕冷笑着道:“怎么,怕你的心上人被本宫抓了,难过了是吧?” “太子殿下哪里话,臣妾自打嫁给殿下便是一心一意地为着殿下,哪里还会想以前的事,殿下误会了。”温琳疼得面色青白,挤着温柔的模样说话。 “滚出去!”方景梵将她一推,推倒在地上,全然不顾这里还有外人在场。 温琳咬咬牙,咽下恨,起身轻抚裙摆上的灰尘,依然温柔娴静的样子,对着方景梵礼数十足一拜,盈盈退下去。 身后传来方景梵向姜应生炫耀的声音:“女人不过是都是下贱的东西,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什么公主,不过是个破鞋!” 姜应生连声应和:“太子殿下说得是,喝酒喝酒。” 温琳温柔着眼神,尽量不让那些尖厉的狠显露出来,走到屋外,看到了杜畏还在作着困兽之斗,她冷笑了一声:“来人啊,备箭!他要是再敢逃,将他活生生射死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多久,便是无数的弓箭手待命,一轮利箭射过去,杜畏尚还勉强避得过,二轮利箭过去,便是要受些伤,再一轮利箭过去,只能逃跑无望,被人生擒了。 温琳对着方景城身边的人是恨的,当初方景城设计让他嫁给了方景梵,是她心中的奇耻大辱,一直忍到今日,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发泄的地方,所以什么都不说,先让人给杜畏上了刑,打得他皮开肉绽,红肉白骨。 狠狠宣泄了一番心中的怒火之后,温琳才通知方景梵他们,杜畏被抓住了,那时候的方景梵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倒在桌上喊都喊不醒,姜应生看着这个太子妃娘娘很是有礼,恭敬十足地一拜:“太子妃娘娘,不如臣去看看吧,那等脏人,不好污了娘娘您的玉手。” “好,就让你去。”温琳看着这位温润多礼的姜应生,莫名笑了笑。 姜应生掩了掩鼻,望着被打得打死快要断气的杜畏,笑声道:“你来末族是要做什么?质子方景城又在何处?你说出这两样,我给你一个痛快,你也不必再受折磨了如何?” 杜畏已经被打得神智不清,但依然吐了一口血水在姜应生脚边:“靠女人上位的废物!” “如此看来,只好再委屈一下你了。”姜应生挥了挥手,旁边的人继续上刑,又是一番毒打酷刑。 杜畏死咬着牙关不呼喊,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姜应生。 从蛛网里出来的人,若是目光发狠,普通是很难承受得住那等杀机的,更不要提杜畏算是蛛网的二当家,平日里总是沉稳内敛的样子,但他若是发起狠来,大概只比他家少主差一点,姜应生让他这眼生看得很不舒服。 “难道你是准备死咬着不说了吗?何苦呢,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真的在商洛或者末族,我早晚会找到他,你这样扛着也没有意义。”姜应生低头喝茶,掩饰无法与杜畏目光对视的尴尬和心虚。 杜畏只是冷笑了一声,鲜血顺心着他的额头滑落,没有眉毛作挡,快要滴进他的眼睛里,越添狠辣。 “搜过他身了吗?”姜应生想错开杜畏的狠色,随口问了个问题。 “搜过了,姜大人,东西都在这里。”下人拿过来一堆杜畏的衣物和其他东西,都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还有几片金叶子在桌上,是他平常擅用的暗器。tqR1 姜应生拿着几条金叶子看了看,眉头一皱,举着金叶子望着杜畏:“你当时都已被困到那般地步,为何还要留这四片金叶子不用?” 杜畏低下头不理睬他,好像在蓄力等着下一轮毒打一般。 “你不说,便是有古怪。”姜应生很是自信一笑,问下人取过了一把小匕首,顺着金叶子慢慢将其剖开,里面果然掉出几张白帛来,帛上画着一些图纹的样子。 姜应生如获至宝,将四片金叶子悉数剖开,四片白帛放在桌面,也不知那布是用什么做的,居然摊开来每一块都有两只手的大小,四片往桌上一拼,是一个极为古怪的图阵。 “这是……”姜应生仔细看着看了半天,觉得十分眼生,从未见过,但藏得如此隐秘,又应该不是俗物才是。 “你若是敢动这东西,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三百九十九章当即报仇 杜畏越是这样说,姜应生越是觉得这东西重要,便将其小心收好,又令下人继续严刑拷打杜畏,逼问方景城的下落,在他身后传来一阵阵铁鞭噼啪作响的声音。 他将这东西捏在手心里整整一晚,挑灯夜看,起先觉得这会不会什么藏宝图之类,藏着金银宝藏,后来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上地图,便放弃了这种想法。又记得杜畏那句若动此物便死无葬身之地,决意不沾这烫手山芋。 天亮后,他去拜见方景梵,方景梵一夜宿醉,这时候还有些头晕,见到姜应生只叫他坐下,有话吃过早饭再说。 饭桌上,姜应生将这四张白帛用双手托着,以足够多的礼敬呈给了方景梵。 方景梵本以为是什么密信之类,只是随手拿过来一看,只是他一看,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连昨夜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揪着姜应生衣领:“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没想到方景梵反应这么大,姜应生心里一颤:“回殿下的话,就是从昨日方景城那走狗身上搜出来的。” “此事还有没有外人知道?太子妃知不知道?”方景梵又问道。 “没有了,除了昨夜一起拷问的下人士兵,就只有殿下您和下官知道,殿下,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姜应生越发觉得古怪。 方景梵迅速将那四块布帛藏好贴身收着,冷色看着姜应生:“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将这件事把严嘴,若是敢说出去半点,本宫第一个杀了你!还有,将昨天有看到这几样的人全杀了,给军中也下令,谁都不得再提起杜畏来过末族!” “殿下,这是何故啊?”姜应生觉得这不过四块小小的白帛,就算是藏了什么秘密,也不该令一国太子如此谨慎才是。 “你知道什么,滚下去,照本宫的话去做!”方景梵蔑视了姜应生一眼,连早饭也不吃了,便往外走:“昨天抓的人在哪里?” “还关着呢,准备今日继续行刑,问也方景城的下落。” “抓紧办这件事,问出来了,就把他杀了!”方景梵眼中杀气四现。 只是这边两人刚问完杜畏,那边就要跑来报信:“殿下,姜大人,昨天夜里抓的人,跑了!” “什么!”姜应生暴喝一声,那可是他抓住方景城的线索,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居然让人给跑了! “饭桶!”方景梵看着就要愤怒得多,直接上脚踢踹,走在前面怒气冲冲,要看一看关押杜畏的地方。 本是用铁链子将杜畏吊起来的,这会儿铁链子上面只剩下一下双手还挂着,也是狠人,自断双手逃走。 “给本宫追!封锁大山,见到他直接杀死!”方景梵怒喝道,姜应生本还想留杜畏一命好让他追问方景城的事,此时也不敢再开口,一开口便是死。 方景梵的手骨握得很紧,不知源自什么,只知道他好像很怕杜畏离开一般。 十万大山被封,对杜畏而言并没有什么用,他是经高沙族,蛮族,巫月族离开的,这便是早期绕些远路的好处,能在早前安排一条退路,逃跑的时候便能轻松自如。 卫风扶着杜畏走过一条条艰险的小路,幸好一路得两族掩盖帮助,才算是有惊无险地回了商洛。 “少主,事成。”杜畏见到方景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 “委屈你了。”方景城看到他一身是伤,点头说了一句,让人赶紧将杜畏抬回去着大夫来看看。tqR1 “不碍事的少主,动刑的人都是蛛网老手伪装的,下力几分好看却不伤筋骨,他们很清楚,我也只是些皮外伤,少主不用挂心。”杜畏捂着身上一些伤口对方景城说道——他的手自然是没有留下的,留一双手在那里,不过是让人相信他是自己逃走,并没有内应之类。 “你先休息吧,剩下的事你不要操心了,先把身体养好。”方景城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叫来毕苟给他清理伤口,毕苟笑话杜畏:“这要是让花璇瞧见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呢。” 杜畏则不说话,只是低头,其实杜畏有些自卑,在长久的爱慕花璇的过程中,他守候得太久,太到他现在依然不相信花璇看得上自己。 “杜先生休息会儿吧,其他的小事我们出马就行了。” “知道了,杜先生。” 流七月在外搓着手,有些担心的样子,等到方景城出来,他凑过去问:“王爷,你这么做真的可以吗?” “怎么说?”方景城脚下步子不停。 “不是啊,你那东西弄出来是要死人的,而且一死死一片啊,你这么坑太子,皇上会不会……”流七月觉得,方景梵这个太子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果因为这东西而死,那就说明皇帝真的对这东西恨进骨头里,方景城这有点玩火的意思。 “姜应生回来了没有?”方景城不回答流七月的话,只是问其他。 “回来了,颜显贞给他写了封信,让他今天回来说有事要商量,这就诓回来了。更何况,这时候方景梵也只怕恨不得把他赶紧赶走,不会有人留着他的。”流七月皱眉,“王爷,你想把这姜应生怎么样?” 方景城终于停下急行的步子,转头看了一眼流七月,微微一笑,笑得流七月遍体发寒,心中默叹,姜应生最好脑子好使,不然真的被玩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姜应生满怀着不解与疑惑,被方景梵赶下山,又被老丈人叫下山,于是心有不甘也只能乘着软轿回去,他对方景梵今天的失态反常琢磨不透,又焦虑着要赶紧找到方景城好给京中交差,所以他坐在轿子里十分烦闷的样子。 最令他烦闷的是,轿子走到一半,停了。 “为何停下?”当官的真本事没几份,官老爷的官腔倒是学得十足,只是半晌无人应他。 他便自己挑开了轿门看,这一看才发现轿子停在一个院子里,抬轿的人早就不见了,而院子上方的椅子里还坐着一个人,这人正细品茶,神色悠然的样子,见着了他,薄唇凤目皆轻掀:“听说你在找本王,姜大人。” 姜应生连忙缩回轿子里冷汗一阵阵地冒,怎么这人他还自己跑出来了,身边的下人肯定是被他杀了,他是不是要杀了自己?姜应生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想,不敢出去。 毕苟见不得这种怂货,一掌探进去提着他衣领把他丢出来,扔到方景城脚下。 “打。”方景城什么话也没有,开口便是打,杜畏的确是演一出苦肉计不错,但是不代表方景城能放过对杜畏动了手的人,像姜应生这种东西,有什么资格对杜畏动手? 所以杜畏回来的当天,方景城便要给自己最亲密的手下报个小仇。 毕苟自然是不遗余力,揍得姜应生七窍流血,疼得鬼哭狼嚎,又不会丢了性命,流七月在一边捂着眼睛,太残暴了,太残暴了,打得太好了。 打了约摸都有两柱香的时间,打得这位姜大人气都要断了,方景城才抬抬手让毕苟停下来,踢了一脚在地上如死狗一般的姜应生:“你不是要找本王吗,本王就在这里。”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下官也是身负皇命不得已为之,求王爷放过小人!”姜应生瘫在地上哭喊着求饶,昨日夜间那等威风倒是全然不见了。 “想让本王饶了你,容易。”方景城应下得倒很快,什么多话也没有。 “谢王爷,谢王爷开恩!” “替本王去京中送一封信,本王就放过你。” “王爷……” “嗯?” “不知王爷叫小人送什么信?”姜应生眼珠子轻转,想着先应下再说,只要等到他脱困他立刻带人来抓了方景城,以报此时之仇。 到底是当官时间太短,未曾见识过京中恶鬼那些治人的手段,否则哪怕他只要听一听,都不该升起这等念头。他这等小心思方景城懒得拆穿他的,应过了颜显贞,要给他女婿一个机会,那这机会他到底要不要抓住,全靠他自己的选择,若是选错了,方景城丝毫不介意杀几个人头挂在他劣迹斑斑的京中恶鬼记录上。 “你昨日从杜畏那里得了一样东西,那是本王的,你将他交给了太子,本王便让你把这东西已落入太子手中的消息,传给皇上,做得好了,本王就放过你,做不好,想必你自己也知道,你这个官是怎么得来的。”京中有胡膏,方景城一直还未用这个人,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胡膏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越小心越谨慎越好,若是出了事,谁也保不齐皇帝会对他怎么样。 “王爷,那到底是什么?”姜应生明白过来,昨天晚上根本就是王爷给太子设的一个局,能让太子入局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这让姜应生感到恐惧。 方景城闲闲睨了他一样,轻笑了一声。 毕苟好心,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四个字:“白氏遗帛。” 第四百章白氏遗帛 太年轻的人总是自视过高,又自信心膨胀,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姜应生这只王八他一点都不知道白氏遗帛是什么东西,听完之后一脸蠢想的望着方景城,他要是知道这东西,他就该跪下来宁可一死也不要碰这东西了。 方景城并不让姜应生写折子回去,而是让他整个人回京去回话,顺便路上给他安排了几位好伙伴同行,免得他半路逃路或者送信,也防着他向皇上报错信,将白氏遗帛压下,而将方景城消息报上去。 他是连夜起的程,所以就连方景梵也要过些时日才能收到消息,等到收到消息的时候,姜应生已经快要到京了。 “少主,你将遗帛放到方景梵那儿,不怕他……”杜畏的伤好了些,可以下地行走的时候就再也不肯躺床上了,现在少主正是用人之际,他不能休息太久。 “他倒是会看一个试试?”方景城给他递了一杯茶,随口说着一般。 杜畏想着也是,那遗帛上的东西,粗略浅显的看并不难,想真正参透其间奥秘却是万分不易,这么多年杜畏带在身上细看,也未看出几分门道来,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容易,也就不配让自己贴身收着这么多年了。 他便又问道:“少主,姜应生此去就京中,就算我们快马加鞭催着也得一个半月,这个时间,少主要不要先拖住方景梵,免得让他擅用帛上之物?” “为何要阻止,用了更好。”方景城在掌心里把玩着茶杯,好像方景梵就只如这茶杯一般,只配在他手中被操纵玩弄。 杜畏不再多说什么,自从祈国回到商洛,他从未在少主口中听少主提起过一次傅小姐,一次都没有,从来不曾听说他在夜间失神,或者在睡梦中惊醒,他一次,一次都没有说起过傅小姐。 倒是希望,他可以说一说,不要这样压着,压得成了心里的积淤,暗自作痛却不流血,长年累月地这般下去,心都会坏死掉。 可是他总是忙得一天只睡一两时辰,哪怕像是现在这种坐着喝茶的时间,他也是在谋划着其他的事,并未闲下来,他也总是越来越阴冷,越来越不爱说多话,越来越容易暴怒杀人,比如昨日,姜应生完全不必被打成那副样子,打了反而还要治好他,免得让他在皇帝面前露馅,可是少主却一改往日的内敛性子,恨不得要将他活活打死才好。tqR1 他越来越邪戾,越来越冷血,越来越不择手段,为了跟上天抢时间,他用尽了他所有可以用的恶计,开始不顾一切地前进,杜畏很怕,会不会有一天,就算是傅小姐回来了,也不能再捂热少主越来越冷硬的心肠。 他的忧虑转眼就要成真的样子,因为方景城将茶杯放下,给出的下一道命令是:将白氏遗帛现世的消息传出去,传遍大江南北每一个角落,传入寻常百姓家,传入王候将相家,传入每一个,尚还记得白氏战神一族的人耳中。 杜畏听到这条命令的时候,手是在抖的,这在他身上绝对是第一次发生,哪怕是当年他陪着少主出生入死各种险境,他也从未如此震惊过。 白氏遗帛现世之事若是昭告天下,少主,就是真的把自己逼上死路了,他是真的准备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了。 “少主……”杜畏轻颤了一声。 “去吧。”方景城起身,衣袍摆动,他慢慢走向远方。 这消息方景城说要传遍天下,天下包括祈国,花璇赶在祈国知道风声之前,提前知道了,她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呢喃着:“少主疯了,少主这是疯了。” “那白氏遗帛到底是什么东西?”傅问渔塞了杯水给她让她冷静一下。 花璇喝了口水冷静了片刻,望着傅问渔越来越苍白消受的脸,还有始终不能再黑回来的白发,吸了口气才说道:“小姐你知道战神白氏吧?” “这是自然,方景城母亲一族,白族。” “战神白氏是自丰国开国便有的家族,他们的崛起是一场传奇,当年丰国开国之时立下的汗马功劳难以估量,可以说,整个打下丰国的人,就是他们,是他们奠定了丰国现在的局面。白氏一族对皇权从无他想,这是自祖辈留下来的规矩,纵使,如果他们真的想要夺皇位,只是翻手间的事情。” “白氏一族最厉害的东西是两样,一是蛛网,小姐你看到了,蛛网的情报是天下无人能及的,就算是当今丰国皇上搞了一个什么醉骨楼,在我们眼里看来不过三岁儿邯郸学步,根本不值得一提。二是军法,打仗不是靠人头堆的,而是靠阵法谋略,运筹帷幄,只要用兵得当,再艰难的战局都是可以轻易破开的,而白氏所有军中阵法的奥妙,全记录在白氏遗帛上。我可以说,白氏遗帛如果要作一个比较的话,他的价值在蛛网的百倍之上,百倍!” “为什么叫遗帛?”傅问渔问道。 “因为……因为白氏一族全族覆灭于将近十年前,当年白族到底是怎么覆灭的,至今尚未有定论,但那绝不是丰国皇帝一个人办得到的事情,而是诸方阴谋,少主当年为了保全丰国,忍辱负重,咽下这天大的诬陷和委屈,交出所有兵权一分不留,只求保住蛛网,甘在京中做个京中恶鬼。而皇上当年在杀白族全族的时候,四处搜寻白氏遗帛下落,逼问过少主很多次,少主一口咬定当年他还在战场,他母妃死的时候根本不在身边,白族覆灭的时候他也未赶回来,遗帛下落他不知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找寻遗帛的人一直都有,甚至有人相传,得此遗帛可以篡改天下大势。但遗帛从未现世,从未被人知晓下落,我们都以为,白氏一脉的阵法真的要就此失传了,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遗帛,一直在少主身上。” 傅问渔听着心惊,她想起有一回,方景城跟她说旧恨,他说他不能报仇,他若是要报仇,就是要将这天下的人杀完一半,他如何报?当时傅问渔觉得,他内心定是有许多的苦不能言语,甚至不能声张,现如今,他却要主动将一这切暴露出来,又该是急到何等地步。 而当年促使白族全族灭亡的人,到底是哪些,有多少? “遗帛现世的后果是什么?” “少主,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想杀他的人,再也不止皇帝一个了,白族当年纵横四方树敌太多,这阵法又太过玄妙,得此阵法者,完全可以再次复制一个战神族氏出来,那么小姐你想,天底下会有多少人眼红,又会有多少人要杀了少主得到此物?战神白氏,那几乎已经是个神话了,他们是类似于神的存在,从来不会输的存在,就算我们这些蛛网后人,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对白族心存敬畏,甚至恐惧,那不是普通的力量,不是几十万大军可以相比的,那是……战神啊。” 花璇显然对战神白氏有着根深蒂固的崇敬,甚至是当作信仰,所以她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颠来倒去,或者她更担心的是,如果这个消息放出去,少主会遇到多少危险。 傅问渔听罢,沉默良久,难怪花璇说她的少主疯了,将这样的消息放出去,引来的杀身之祸会有多大,他必然清楚,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相对于花璇他们担心方景城的安危,傅问渔更想知道的是他这么做的原因,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打算。 “方景城此时在商洛是吗?”傅问渔问了一声。 “不错,杜先生传来的信中,少主一直就在商洛,好像方景梵也在商洛。”花璇叹道,“大概是要收拾了方景梵再回京中吧。” “是吗?”傅问渔低语一声,眸子里有些奇异的光,“这个消息,祈国现在有没有人知道?” “暂时还没有,我们是因为跟杜先生一直有联系,他飞鸟传书提前通知我们早做准备,这才知晓的,不过,想来传遍祈国也就是早晚的事了。”花璇揉着额头,如果连祈国也知道了,这温琅又岂会放过少主?萧凤来岂会放过少主? 本来方景城现在这个战神名号就够吓人了,再加上一张白氏遗帛,真是把他自己放在风暴中心,由着八方来伤来杀,少主到底在想些什么? 傅问渔站起来走到门边,望了望外面积着的白雪,慢慢露出个笑容来,好久不曾笑,这会儿笑起来竟是格外的好看,而在这笑容里,能依稀看到一些往日里傅问渔那副心思缜密缓慢算计的样子。 真好,用这样的方式与你在一起,她在内心轻叹。 “我要出趟宫,帮我准备一下。” “去见谁啊?” “二千大人。” “他又要叫你亲奶奶了。”花璇笑说一句。 第四百零一章祸水东引 “唉呀亲姑奶奶这大雪天的你咋来了?” 傅问渔与花璇对视一笑,花璇有些忍俊不禁。 “笑啥啊?快快快,屋里请。”栾二千连声招呼,又对后面呼喊道,“夏夏啊,帮皇……帮姑奶奶弄点茶水点心上来。” 花璇一抬眉,夏夏? 夏夜可是个厉害的角色,蛛网里她的轻功仅次于毕苟,毕苟自打跟了流七月,脱离了蛛网之后,她便是新任的无痕堂堂主,脾气高冷疏离,没有任务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往那儿一坐,脸上便是写着四个大字儿:生人勿近。 这样一位高冷的女神栾二千这个怂货居然敢叫她“夏夏”! 眼见着栾二千大人被一顿狂揍之后,花璇才将装模作样捂眼睛的手拿下来,咳了两声,大人好魄力,为了追求姑娘真的是不惜“血”本。tqR1 “哪里哪里,在下只是想着,在下如此的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怎么就被个小小女子看不上了?所以在下决定用温柔攻陷她的心房。” 花璇差点没吐出来。 傅问渔听着他两在那边胡说八道了半天,对夏夜轻轻点了下头,委屈她在这里受栾二千这个色鬼的骚扰,好在一向高冷的夏夜倒是给了傅问渔一个比较暖心的笑容,栾二千看着这个笑容简直要醉死在她两个小小的梨涡里了。 “二千大人……” “姑奶奶您先喝茶,我知道你找我准没好事,你让我再沉醉一下夏夏的美丽酒窝先。”栾二千托着茶杯敬傅问渔。 傅问渔听他一口一个姑奶奶叫得越发顺口不免好笑,便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找你没好事?” “唉哟喂,您找我能有好事儿我栾二千就改名!” “改成什么?” “栾三千!” “你当真?若是我有好事找你,你就改成栾三千?” “对!” “好,我还有真有个好事儿要告诉你。” 栾二千一乐,两手抱着茶杯左左右右轻轻的晃着身子笑眯眯地看着傅问渔:“你猜我信不?” “你猜我猜不?” “你这是耍流氓!”栾二千叫唤起来。 傅问渔却只是在心底滑过些微疼的暖意,如果方景城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压住心底的些微情绪,傅问渔笑看着栾二千:“你知道白氏遗帛吗?” “知道啊,白家那害人的玩意儿嘛,当年就是这玩意害得……”栾二千的话收住音,“白氏遗帛咋了?” “当年怎么了?”傅问渔疑惑一声。 “当年没咋,不是你提这玩意儿干啥?” 见他不想说,傅问渔也不逼,反正今日的目的不是这个,便轻飘飘来了一句:“白氏遗帛现世了。” “噗——”栾二千嘴里一口茶全喷到了刚准备进来送点心的夏夜脸上,当真是糊一脸啊,一脸栾二千的口水沫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花璇捂眼不忍心看。 栾二千当即立断果断跪下:“夏夏,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你去死吧你!”夏夜气得要一巴掌呼过去,傅问渔冲她轻轻摇摇头,夏夜这才收住巴掌狠狠拧着栾二千身上的肥肉,栾二千痛得眉头都皱到一起去。 有了夏夜这么一打岔,栾二千已经站不起来了,跪到傅问渔跟前:“傅小姐啊,你们丰国能不能不要这么玩啊,刚刚回去一个战神,这会儿战神指南又出来了,你们是准备打造多少个战神对我祈国动手啊,姑奶奶你们不能这样啊!” 傅问渔听他哭得好生可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好生恶心,递了个帕子给他让他擦擦,一脸嫌弃地避开:“这不来了吗?这不是跟你来通风报信商量了吗?你说这是不是好事,你是不是要改变名栾三千?” “可我还是觉得你没安好心。”栾二千可怜兮兮地说道,怨不得他不信任傅问渔,是傅问渔折腾起人太狠了,来回三五次的倒,你都不知道她会把你倒成什么模样。 “那你这么说,我可就没必要告诉你白氏遗帛在哪儿了。”傅问渔说着就起身,有些生气的样子。 “不是啊,姑奶奶。”栾二千一把抱住傅问渔的腿,也没有要感受一下这绝世佳人的腿是不是纤细笔直,更没兴趣闻一闻姑娘家身上的香味,他只是哭:“那你为啥要告诉我啊?明明对丰国是大好事的事儿,你偏要告诉我,你让我咋信你。” “很简单,我之前就说过了。”傅问渔在花璇的帮助下挣脱了栾二千的两只蹄子,低头看着他说道,“我希望能用尽量减少伤亡的方式促成我要做的事,显然白氏遗帛的现世只会让天下更乱,这与我的初衷是相背而驰的,更何况,这遗帛并不在方景城手中,就更危险了。” “你说白氏遗帛不在少将军手中?”栾二千瞪大了眼睛。 “对啊,不在。” “那在哪里?” “丰国太子方景梵。” 花璇抿了抿嘴,悄悄望了下天,好不要脸……真的太不要脸了……明明杜先生说了遗帛是栽赃给方景梵的,傅小姐你干嘛说得好像遗帛一直在方景梵身上一样?这下可好,全天下的人都会去方景梵麻烦了…… 等等,花璇眸光一亮,看着傅问渔微显温柔的侧脸,小姐和少主,原来是这个打算! 那边栾二千已是直了眼,怔怔问道:“我听说……我听说……” “你听说太子方景梵在末族是吧?就是因为你们祈国惹出来的事,诬陷流七月私贩兵器,丰国皇帝才将末族收归朝庭统一管辖,第一个派去的人便是方景梵,方景梵在末族大肆练兵,这件事是不可能瞒得过丰国皇帝的,所以只能认为是丰国皇帝默许了此事。当年白氏一族覆灭于皇帝手上,现在遗帛又现世在方景梵手中,二千大人,你觉得这一切是巧合吗?” 她将满口大话说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栾二千他竟不知从何处开始反驳。 “这……这……”他瞠目结舌,半天应不上话。 “如果不是丰国皇帝吃饱了撑着,就是想有所动作,末族就在商洛之后,有商洛在前作掩护,他们在后面苦练兵,还是用着战神遗帛的方式练兵,大人啊大人,你说,我告诉你这个消息,算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傅问渔轻叹两声。 “坏!坏得不能再坏了!”栾二千坐在地上,开始抹着眼泪,“一个少将军就够头疼了,丰国皇帝他个老不死的凑什么热闹!” “二千大人,不,三千大人,我言尽于此,至于要怎么应对,就看您了。”傅问渔说罢,提起裙摆盈盈出去,夏夜在后面跟了出来。 “他怎么样?”傅问渔问了一声。 “能怎么样?他当然知道我留下来是为了监视他了,不过这个人真的倒是很识时务,半点不作隐瞒,所有的事情都不避着我,这栾府啊,快要把我栾夫人看了。”夏夜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他是知道瞒也瞒不过你,不如索性着就让你知道的好。你别怕他,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敢?”夏夜鄙夷一声,“不过小姐,最近我们收消息越来越难了,想来是祈国宫里开始对我们进行排查了。” “那就干脆在这栾府住下,温琅不会对栾二千怎么样的,你也就安全了。”傅问渔叹息一声,蛛网在睿陵城曾经那么多人,为了两国不起战事,都将命抛了出去,到如今已经只剩下这十来个,实在经不起再折损了,只是可惜,这场战事要拦下来,难比登天。 “我知道,花璇,你好好照顾小姐,我们在外面也才能放心,少主也才能放心。”夏夜跟花璇往日里来往较多,说起话便也随意。 回去的路上花璇一直问傅问渔:“栾二千会怎么做?” 傅问渔便挽着她胳膊慢慢走在深深的积雪里,慢声道:“是啊,三千大人,他会怎么做呢?” 大概心有灵犀便是这个样子,祈国尚还未得到白氏遗帛消息的时候,丰国许多耳灵的人已先听到了风声,无一例外,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尚还未知发生了什么的方景梵那里,指向了末族。 而藏于商洛的方景城,到现在为止再也没有人来打扰,他像是隐藏得越来越深,藏在黑夜之中,看不出半点痕迹,他与傅问渔在不同的地方做了相同的事,那就是将祸水东引,要烧死方景梵。 在姜应生离去后,方景梵还在是在继续搜寻杜畏,白氏遗帛这么重要的东西出现,他只要不是猪脑子都应该想得到,方景城一定在附近,所以他加强的守卫与戒备,担心他大哥哪天杀出来取了他的性命,也开始令人封锁商洛,进出城门的人要仔细搜身核对。 颜显贞对此并不介意,由着方景梵去闹腾,反正城王爷也没准备出城去,只是也会担心他那个女婿会不会犯蠢,可不能再蠢一次了,再蠢一次,就是连命都要丢了。 方景城站在风雪里望着远方,只有安排完一件很大的事情之后,他才会有一点点的闲暇时间,这个时间里,他会望着北方的方向,眼底那些越来越深刻的冷漠与狠辣也才会稍见融化一点点,露出些温柔平和的颜色。 但,也都只是一点点时间。 第四百零二章你想要吗 白氏遗帛现世的消息暂时还传到祈国,而栾二千已是如坐针毡了,哆嗦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就连夏夜他也提不起兴趣去调戏,他有一个方法能探得此事虚实,也能让勉强阻止个这件事,但是这方法本就是傅问渔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原因,傅问渔就是指望着自己这么做,栾二千他不由得想,那位姑奶奶是不是给他下了套,等着钻。 他十分期望他自己的脑袋可在灵活一些,想一个其他的法子,免得中了傅问渔的计,可是他想了又想,想到天黑,依然什么结果都没有,他挫败地坐在门槛上,咬着一截酸黄瓜,望着天上叹叹气:唉。 “愁什么呢?”夏夜踢了他一脚。 栾二千握住这只小小的玉足在掌心里,唉声叹气,夏夜连踢几脚就都没能把他咸猪手踢开:“你放开!” “夏夏啊,你说,你们家小姐她是不是准备坑我?”栾二千抱着夏夜一只脚不放手,贴着胸膛放着,嘴里还咬着半截酸黄瓜。 夏夜气得脸都白了,又有些站不稳,扶上了门框冷哼一声:“我家小姐要弄死你,早就把你弄死了,让你活到现在就没打算要把你怎么着。” “这倒也是,你家小姐,她的确不是人。” “你说谁不是人呢!”夏夜脚上一用力,踢得栾二千直直往后倒去摔倒在地,嘴里半截酸黄瓜呛进喉咙里,差点没把他呛死。 栾二千在地上呜呼哀哉了许久,夏夜根本不理他,直到他的哀嚎声越来越小,夏夜回头一看,地上的栾二千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坐上了下人准备好的软轿,在这个冬雪的深夜里出门去了。 夏夜笑了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比浓香的老酒更醉人,写了封信,传进宫中,深夜里毫无睡意的傅问渔收到信,抱着膝盖坐在炉火边上,燃烧的火光照在她脸上,将她苍白的肤色染得有些颜色,眼角有些笑意,方景城,如果我这样做,你猜得到我的目的是什么吗?就像我猜得出你这样做的原因一样。 “这么晚了还不睡?”温琅不知何时来的,抖落身上的风雪进门时,都带来一阵冷风吹动蜡烛摇摆的方向,“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天也格外冷,你要当心身体。” “我很好,你怎么来了?”傅问渔让他进来坐下,加了些银炭,火光又更明亮了些。 “来看看你,再过两月便是新年了,你今年想怎么过?”温琅探着手取暖,似是闲话家常一般。 “都可以,你怎么安排我怎么过。” “宫里过年可无趣得很,大臣们进来朝见,一起吃年夜饭,闹腾一番,你大概是不会喜欢的。”温琅笑了笑,笑得很好看。 “你不必为了我坏了规矩,当初嫁给你,我知道你也不甘,也委屈,该做的事情我不会拒绝的,我不会让你为难。”傅问渔知道,温琅为了让自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将很多她必须出席的场合都给自己挡了,从不逼自己出面,怕自己不喜,其实,真的不必。 温琅被炭火烤暖的手理了理傅问渔的白发,纵使过这么久,他看着这头白发依然难过,于是眼中都有些心疼的情绪在蔓延:“哪里还舍得你受苦?你啊,你要一个人住在这里,孤零零的,还要替方景城操心,担心他在丰国的事,我哪里还舍得让你去做一些不喜欢的事?”tqR1 “温琅……” “你不必安慰我,你要安慰的人已经很多了,我也很好,越来越能从容地坐在龙椅上,越来越批得习惯那些奏折,越来越能自如的运用手中权利,我很好。” “我很抱歉,让你变成这样。” “哪里是你,是命罢了。傅问渔啊,你要是能好好的,我就很知足了,至少你看,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不是方景城,不是沈清让,这样我不也应该满足吗?” 他理好傅问渔鬓角的白发,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跟栾二千一直有来往,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怪他,相反我很高兴你能为我祈国着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真的输给了方景城,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傅问渔抬眼看着他。 “替我向他求情,放过祈国子民。”温琅温柔地笑着,“毕竟啊,只有你能说得动他,我怕他到时候杀红了眼,真的要活生生杀出一个天下太平来,那就真的是祈国浩劫了。”他温柔得如同要滴水一般的眼神望着傅问渔,火光倒映在他眼中,明亮又炽热。 “你跟他说,他一样会答应,温琅,他一直当你是朋友。”傅问渔诚恳地对温琅说道,不要这样怀疑自己的意义,温琅,你很重要,作为朋友,我们从未否认过你很重要这件事,虽然我们之间都有过错误的选择,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曾经一起共历生死过。 “两个月后的新年,我们两个加上花璇一起过吧,我也不喜欢太多人。”温琅跳开话题,似乎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 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炉火的光始终一明一暗,没个定性,窗外的大雪落得都有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偶尔也会说到什么有趣的东西,温琅会笑得眼角都扬起。 他走时风雪未停,依然很大,迷蒙蒙一片,走出几步便要看不清人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几盏宫灯微黄的光,一点点在飞雪里消失淡去。 花璇走到傅问渔身边,给她披上外衣:“小姐,他好像有点不对劲。” “是啊。”傅问渔望着在指尖下方忽明忽暗的炭火,淡淡地应了花璇一声。 是的,温琅不对劲,他走出傅问渔的院子之后,遇到了在一地白雪里红得如同火焰的萧凤来,她坐在一棵梅树上,火红的衣服与梅枝相交映,晃荡着的裙摆在风雪里扬着。 她歪着头对温琅笑,哪怕是冬天她也更乐意赤着双足,而不是穿鞋,分不清她的双足与大雪哪个更白一些,只是那铃铛快活的声音始终在回响。 “你决定了吗?”她懒懒的声音微哑着问。 “派兵吧。”温琅目不斜视错过她,像是错过一团明明可以温暖他的火焰,孤注一掷地要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 “你会不会后悔?”萧凤来跟着他,走到他旁边依然在笑问他。 “我后悔你便不会出兵吗?”温琅笑了一声,不冷不热,只是随意拉扯脸皮,停下步子来看着萧凤来,“我后悔,你就会收手吗?” “我……”萧凤来有些答不上来,因为答案是不会,她既然答应了主上要毁掉这天下,战争,战乱,战祸,是最直接的方式,她不能违背。 温琅看她犹豫的神色也没有过多追问,没什么必要了,现如今走到这一步,没有什么谁对谁错,谁是谁非,不过都是不得已。 “你想要白氏遗帛吗?”萧凤来依然追上去,依然笑着问,“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拿来给你。” 温琅听了她的话站定步子,没过他脚步的积雪里,留着一对深深的印子,直直地看着萧凤来。 萧凤来依然只笑:“我知道白氏遗帛在方景梵手中,靠他是握不住这东西的,这会儿多的是人打那遗帛的主意,如果你要,我抢来给你呀,好不好?” 她的眼睛闪着光,极明亮,如果出兵是温琅不太愿意做的事,那么用白氏遗帛补偿他,他应该会很开心吧?毕竟,那是天下人,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祈国能提前知道白氏遗帛之事的人不止有栾二千,还有萧凤来与温琅,他们的消息总是要比普通人的更灵通些。 “是我们一起拿过来,萧凤来,虽说你手握大军,可是没有朕同意,你也不能顺利出兵,所以,不是你给我拿来,是我自己去争取。”温琅一字一句纠正她的话,或许别的东西都是萧凤来逼着自己接受的,但是这一回不一样,这一回,温琅有自己参与。 萧凤来有些发怔,然后又笑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要,我就给你。” 温琅不再搭理她,自己往前走,萧凤来跟上去挽住温琅的手臂,温琅也不推开,只是继续往前,根本像是无视着萧凤来这个人,连以前觉得恶心的感觉也没有了。萧凤来偶尔会难过,以前温琅冲她发脾气冲她怒吼的时候,她倒觉得那样的温琅活得鲜活得多,现在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全变了,到底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她只是回头看了看,那间别院里的灯火通常都是整夜不熄的,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最好,常有一些漂亮的梅枝伸过别院来,温琅有时候会站在远处,望着这隐藏在白雪与红梅的院子,许久许久,却从不进去坐上片刻,于是萧凤来便站在更远的地方,望着温琅的背影许久许久,也不上前去打扰他。 而在这个风雪夜里,温琅终于走进了院子,来找傅问渔说一会儿话,他是来给自己安一次心,要见一见她,才下得了决心。 第四百零三章两股力量 温琅与萧凤来得知白氏遗帛的消息,跟栾二千的方式完全不同,所以处理方式也截然不同,他们两人要做的事,傅问渔料得到,栾二千要做的事,傅问渔也料得到。 一如栾二千所言,傅问渔找上他,便是料定了他会用何种方式来处理这件事,饶是栾二千想破了脑袋的想其他方法也未想出,于是,只能按着傅问渔预料的那般,在这个风雪大得让人心生烦燥的夜晚,一顶软轿停在了亲爱的毛毛大人府前。 毛毛大人是一个作息很规律的人,每天早早就上床睡觉,早早就起来练功,今日也是,他早就钻进了被子睡着了,栾二千让下人叫了他几次,毛毛理都不理,翻个身继续睡,后来栾二千没招了,自己闯进毛毛的卧室,一把掀了毛毛被子,毛毛这才一怒而起:“栾二千你有病是不是!” “你才有病,你这不是没睡着吗?我找你有事!” “滚蛋!”毛毛因为前几天早朝的事还一直对栾二千耿耿于怀,也不是说军中没那些事,只是那些事,栾二千完全可以私下跟他说,他非得拿到朝堂上让自己没面子,他当然要恼——可怜的毛毛,到现在也没明白栾二千他是在以退为进阴了自己一把。 “不是,毛毛,好毛毛,人家的乖毛毛,我真的有事要找你帮忙。”栾二千眼看着毛毛卷过被子又要睡下去,拉着毛毛袖子可怜巴巴的扭着身子。 “滚!”毛毛快让他恶心死了,一大老爷们扭扭捏捏跟个娘们儿似的! 栾二千嘴一扁,鼻子一吸,干脆自己脱了鞋爬上毛毛的床,任由毛毛万般推搡,死活不下床,哭着音腔:“你晓不晓得啦,白氏遗帛现世了,还在丰国太子手里,祈国要被他们打死了啦,你还跟我发脾气,你就是个小心眼儿!” 毛毛一个激灵坐起来,看着栾二千:“你说什么?” “白氏遗帛啦,那害死人的玩意儿又冒出来了,当年……算了你也不知道当年的事,总之这东西你要把他搞掉才好啦,要是落到丰国皇帝手里,他肯定要发疯的,一个少将军就够头疼了,你想来十个少将军吗?”栾二千曲着腿蜷在被子里,扯了扯被角遮在受伤不轻的小胸口。 毛毛皱眉:“不可能,就算丰国有白氏遗书也出不来十个少将军,少将军是天赋异禀,生来擅长兵道之事,就算有人得到了白氏遗帛,最多能学个皮毛。” “你这个人讨不讨厌,人家就是打个比方,我当然晓得出不来十个少将军,出十个你总是没问题吧?你管不管这事了?”栾二千继续扁嘴。 “我要进宫面圣,此事必须告诉皇上。”毛毛二话不说就要穿衣服,却被栾二千一把拉住,拉得睡衣大半个领子敞开,毛毛“啧”地一声推开他,“干嘛啊你?” “这事儿你告诉皇上,皇上就肯定要去硬抢,那少将军妥妥地在商洛等着呢,他故意放出这风声来就是等着咱祈国冲过去,这会儿那边指不定布着什么天罗地网等着咱,你是要害死皇上吗你,你个没安心的!”栾二千又娇又嗔的样子真的是……好恶心啊…… “那也不能瞒着皇上,白氏遗书如此重要,绝不能让丰国皇帝得到。”毛毛不管他继续起床。 “我有一个方法,可以得到这东西,还不惊动皇上,你帮我不?” “不帮!” “嘤嘤嘤,你们这些坏人,就知道占我便宜,下了床就不认人!” “栾二千你好好说话!” “我就让你帮这一回,就一回,你别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得到消息就甩脸子啊!”栾二千也坐起来,扒着床沿勾着毛毛衣服。 “你先说。”毛毛压着火气,这栾二千真的是不要脸到极致了,让要脸到极致的毛毛快要被气死了。 “你之前不是领过皇上两千精锐吗?你借我用用呗。” “你想得美!” “他们是长得挺美的……不是,毛毛,是这样的,咱们来个奇袭,两千精锐不用惊动旁人,也不惊动皇上,在皇上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咱已经把那个遗帛弄回来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干嘛非得干仗啊!”栾二千抓住机会快速说道。 毛毛推开他,他又粘上去:“这两千精锐是皇上亲卫,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着了,皇上看得跟宝儿似的,你给皇上动了,皇上能打死你!” “那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吗?所以我才来找你啊!”栾二千牢牢抓住毛毛的手:“我已经想好了,你就让他们偷偷去,咱走水路,我会帮你整出点事来让皇上分心,等他发现的时候你已经回来了,这个功劳是你的,我绝不跟你抢功,怎么样!?” 栾二千说得眼睛都放光,但作为被他坑过了一把的毛毛长了记性,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嘿嘿这个,不打仗,就很好,我就这个打算。” “老实交代!” “你这人,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要是能得到遗帛,还不是为祈国好吗?总比落丰国手里强……”栾二千小声嘟囔。 毛毛小将他陷入了长久的深思,方景城现在就在商洛,他要派两千人去奇袭,风险极大,这个风险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栾二千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担心,又凑过来挨着他:“你放心好了,少将军这个人他虽然无耻了点,卑鄙了点,阴险了点,不要脸了点,对咱皇上还是有几分情面在,而且傅小姐还在祈国,他就算为了傅小姐的处境也不会对你的兵蛋子怎么样,不然惹毛了皇上,傅小姐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我看你才是无耻被逼阴险不要脸!” “哪里话,我明明是一副铁血忠胆为祈国,为皇上!” “你能滚了吗?” “你答应了?” “你赶紧滚!”tqR1 栾二千麻利地从毛毛床上起来火速滚回软轿,他在轿子上很是开心开怀开慰,哼着快活地小曲儿回到家中,一回家就扑向夏夜:“夏夏啊,来让大人抱抱……” “刚刚小姐来信了。” “咋了,她不会是反悔了吧?她反悔我弄死她啊,我连贞操都差点献出去了!” “你们皇上出兵了。” …… “我干伶娘啊!” 栾二千理当愤怒,好不容易说服了毛毛,结果皇上那边来这一出,说好了能不打仗就不打,他偏偏不听,栾二千的愤怒,烧到了头顶。 可是烧到了头顶他也没办法,所以他坐在雪地里半天不吱声,半天之后天快亮了,他告了病假懒得上早朝,蒙着被子睡大觉。 同样觉得有些无奈的人还有傅问渔,事情总是不会完全如她所愿的,总是会超出控制,在这个大雪与大风交织不休的夜晚,祈国两股力量同时出发,很让人遗憾,温琅的出兵,是方景城故意制造这场遗帛风波的目的,傅问渔试想用栾二千拦一下,结果没有拦住。 按说,不该的,方景城不该这样诱使温琅出兵,以他往日里的作风,应该是尽量避免祈国先行动手,也尽量避免战事。 从温琅这夜来找她说话闲聊的时候,傅问渔便隐约猜到温琅要做什么,而此时正值大雪封路,千里冰封,在这种寒冬时节还能促使温琅动手的原因只能是白氏遗帛。 温琅与萧凤来能这么快就得到白氏遗帛的消息,这绝非偶然,因为以方景城行事的风格,他完全可以控制住消息的传播速度和方向,要晚一些传进祈国并不难,晚一些让温琅和萧凤来知道也不难,他们这么快就知道,只能是方景城故意的。 他这么做的原因傅问渔隐约有猜测,这猜测让她整夜难以入眠。 不是因为觉得方景城这样做不好,傅问渔要反对,而是太危险,她开始担心方景城,他真的是像是在战场上放弃了所有的盔甲,以血肉之躯立于千军万马中,诱着所有的敌人齐聚末族,诱饵便是那个让许多人趋之若鹜的白氏遗帛。 只是方景城就在风暴中心,只要他一招不慎,便难有活路,方景城他何苦如此心急? “花璇,方景城还是没有消息给我吗?”傅问渔睡不着,花璇也就没办法入睡,担心她有什么事。 “少主……大概是太忙了。”花璇含糊其词,他们跟少主和杜畏一直有联系的,但是少主离开一个多月了,来的信虽然不多,但总是有的,可多是说事情进展,而且都是杜畏或毕苟写的,少主从未有只言片语给小姐。 “是吗?”傅问渔低语一声,在掌中捏着一缕白雪来回地看,越看,心越不安。 有时候默契太好也是一件很恼人的事,这样会让傅问渔猜到方景城的打算,而那些打算大多凶险,傅问渔身在祈国,只能眼看着他一再犯险,却不能阻止。 这种感觉,就算是连焦急都是无用的无力感,其实很是折磨人,傅问渔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辗转反侧,想着方景城可能遇上的危险,以及自己能为他做什么,一想着,便是一夜天光。 第四百零四章手刃应生 栾二千夜间出行可以坐软轿,别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比如那位同样为官的姜应生大人,他如条死狗一般的趴在马背上被人拖着一路赶回望京城中,他身上的伤在蛛网的用心医治下已经好得差不多,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看不出什么披红挂绿的地方。 “大人,上朝吧!”天刚亮的时候,送了这姜应生一路的蛛网人手将姜应生最宝贝的那一身官服扔在地上,送到他到了宫门口,然后便立时消失在夜色里,姜应生心中满腹怨恨,却不得不换上那身衣服逃进宫里,因为他觉得只有到了宫里,他才是安全的,他不信,方景城的人能杀得进宫去! 早朝的皇帝对于姜应生出现在这里显然并没有什么准备,此时他正为另一件事烦心,有关白氏遗帛现世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方景城又回到了丰国还藏着,这些事都足够让他心里不痛快。而肩负搜查方景下落的姜应生不去好好办事,居然回到朝中,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姜爱卿为何今日回朝?难道是找到了方景城?”方伯言的龙威连胡膏都受不住,要双膝发颤,就更不是姜应生这种人受得住了的。 他双膝一软直挺挺跪下,双手托着奏折:“臣……臣有要事要启奏圣上,故而提前回京。” “拿上来。” 太监拿着那本已经姜应生揣得皱巴巴的折子递给皇上,折子上写着的东西,正是方景城让姜应生说的消息:白氏遗帛在方景梵手上。 皇帝突然大怒,这怒火差点掀翻了金殿,无数的老臣头一回见皇上在金殿上发这么大脾气,上次胡膏顶撞他,他也只是喝斥,而这一回,皇帝几乎要把龙头案摔翻在地才甘心一般,龙头案上的折子被他扔了一地,只有姜应生上奏的那本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快要被他攥成一团。 “圣上息怒。”群臣下跪。 “胡膏,姜应生留下,其他人给朕滚出去!”方伯言低闷的声音像是暴雨前的闷雷。 姜应生整个人都在抖,抖得有如冬日里未来得及南归的鸟儿,又淋了一场雨一般,跪在地上头也抬不起,双手都撑不起他自己的身子,而在他旁边的胡膏则要冷静得多。 他早就得到方景城消息,今日就看这姜应生是找生,还是找死了。 “太子是如何得到白氏遗帛的?”皇帝一把提起姜应生,令人恐惧的脸就在姜应生眼前。 姜应生进京一年余,平日里连跟皇帝说句话都难,今日得如此亲近龙威龙颜,他实在是一点荣幸的感觉也没有,只有害怕,怕得尿了裤子,微腥的尿水滴在在这金殿之上,令人笑话。 他哆嗦着声音,牙齿都打颤,有一丝的犹豫,方景城的交代是不可将杜畏说出去,要说这遗帛是方景梵从末族和瘴戾三族里找出来的,刚好四片,也算是对得上这四个族落的位置,但是姜应生犹豫的这一片刻,想起了皇帝对方景城的憎恨,虽然他并不明白这憎恨源自什么,还是决定—— “回皇上,是微臣从质子方景城的手下身上搜出来的,当时微臣正在末族与太子殿下饮酒,抓到了这个人,严刑拷打之下得到此遗帛,微臣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便交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十分欢喜。微臣觉得此事有异,不敢耽误,便让要封锁了整个商洛,以免方景城逃脱,自己先来京中回报,请皇上明查!” 跪在一边颇显冷静的胡膏嘴角漫过一丝冷笑,看来姜应生还是选择了死路,愿他家中那位小娘子守寡的时候,不要哭得太过凄惨才好。tqR1 他的想法还未完,姜应生已经被皇帝提着扔到了台阶上,撞了个七荤八素:“你得此物,居然敢不上交给朕,而是交给太子!太子他居然还十分欢喜!他居然敢留下此物!” “微臣不知此物有何特别,请皇上恕罪,请皇上恕罪!”怨不得姜应生被打得半死还不知为何被,这一路从商洛到京中,蛛网的人刻意将他软禁着不让他与外人沟通,于是他便不能知道白氏遗帛为何物,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知道,那是可以撼动天下的东西。 他受皇帝这顿毒打,只能怪他倒霉,正好白氏是皇帝的经年之痛与逆鳞,谁碰谁死,方景梵也不例外,更保况区区一个姜应生这等小角色? “胡膏!” 听得皇上叫自己,胡膏连忙弯身:“臣在。” “此事你如何看?”皇帝扔下快要断气的姜应生,危险的目光望着胡膏,皇帝一直怀疑胡膏与方景城有来往,今日特意将他留下,就是要来看一看,这个他觉得最有前途的年轻臣子,跟方景城的关系已到何等地步,还留不留得。 “回皇上的话,微臣以为,姜大人所言,可信,但不可全信。这遗帛便是与城王爷有关,城王爷为何会放在末族?就算是放在末族,城王爷曾在末族常居一年之久,有足够多的时间将其取回,为何偏要等到太子殿下在末族重兵把守的时候前往,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再有一点,刚才姜大人说,他是抓了城王爷一个手下才得到此物,那么敢问,此人现在何处?”胡膏明知故问。 姜应生觉得今日这话怎么接怎么死,但是不接又不行,硬着头皮说道:“他……他当晚就逃了,留下了一双手,他自断双掌逃开了铁链!” “这便好笑了。”胡膏冷笑一声:“末族在太子殿下的看守下便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他既然受你们严刑拷打,便是身体重伤虚弱之时,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还是在断去双掌之后逃脱?姜大人,你这是在说太子殿下领兵无能,连个犯人都看不住吗?还是你有什么话,难以自圆其说?” “微臣所说句句属实啊,皇上,微臣绝不敢欺瞒皇上,绝不敢啊皇上!”姜应生内心恐慌无比,不知怎么胡膏几句话就快要断尽他生机。 胡膏不理他哭喊,又继续道:“皇上,依臣看来,就算此遗帛是城王爷丢失,被太子殿下捡去的,此物若真如传说中的凶险,太子殿下也当将此物交给姜大人一并送回,如今却只见姜大人人回来了,东西未到,姜大人,敢问你回京之时,太子殿下知道吗?” 姜应生傻了眼:“不……不知道……” “这便是了,你既然与太子殿下关系如此亲密,如何不与他道别?至少该送个口信以作通知,现如今你回来,并告诉圣上太子殿下手中有遗帛,姜大人,你的用心,恕本官看不分明。”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姜应生大声辩解。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要急着回京报信,姜大人,你这十分自相矛盾啊。”胡膏甚至还皱起了眉头,为难的样子。 “你……你这是诬陷!”姜应生指着胡膏骂道,“你这是帮着方景城陷害我!你们本就是同流合污!” “大人可有证据?还有,城王爷虽说是质子,但是身份从未失去,他依然是王爷,你这般直呼其名……这世上能直呼王爷名字的人只有当今圣上,您是以何身份这般胆大妄为的?”胡膏越说越不给他活路,只是几句话,已经快让姜应生崩溃了。 姜应生当然不敢拿出胡膏与方景城同流合污的证据来,因为最大的证据就是他自己,他就是借着老丈人和城王爷有过一点关系,再搭上胡膏这条线才进到京中混上官职的,他如何将这层关系说明?那就真的是越描越黑了。 他指着胡膏还要再骂,只是骂声还未出口,就已被人抹了脖子,很多年了,方伯言自十年前那件事以后,再也没有亲手杀过人,今日是被气到一定地步了,才恨得要亲自杀了姜应生才能作数。 鲜血溅了胡膏一脸,他并不怕血,做大夫的时候,什么样的伤口都见过,多少血都遇上过,这算不得什么,所以便也只是闭闭眼睛,免得鲜血溅进他的眼睛里不舒服。 他只是有些震惊,看来皇上对这白氏遗帛真的万分看重,不然的话,不会恨到这份上,又或许皇帝对白氏一族恨到骨子深处,于是只要是沾着白家姓氏的东西他都恨得咬牙切齿,比如方景城,比如白氏遗帛。 这姜应生便是死得冤枉又死得活该,目光太浅的王八在浅水里好生爬着就是了,非要跳一跳瀑布找一把刺激。 “胡膏,今日之事,你敢说出去半个字,下场跟他一样!”皇帝的剑指着胡膏的脖子,冰冷的剑锋激起了胡膏脖子的鸡皮。 “臣今日,什么也未听到过,什么也未看到过。”胡膏拿起袖子,认真擦去脸上的血,神色冷静自若,说话之间也半分紧张滞涩的感觉也没有,从容自如,他已是越来越有大臣名臣的气势和定力了。 “出去吧,朕要一个人想想此事如何处理。” “微臣告退。” 第四百零五章惊雷炸响 出宫门顺着主街往前走上一百余米,左手边有条巷子,走进巷子约摸三十来步,有一个茶铺子,茶铺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卖几笼包子,几碗热茶汤。 胡膏很喜欢来这里坐,铺子的生意不是很好,来往的人不多,所以就显得这方清静,他照旧要了一笼包子,一碗冬日里喝着最是驱寒不过的姜茶,吃完后放了五个铜板在桌上,继续往家中走。 收拾桌子的老板捡好五个铜子儿揣进怀里,顺手将空了的竹笼收走,饱经操劳的手显得粗糙,但却有着与这手不相符的灵活,五指轻抹间,一道小小的纸条儿藏在他掌中,下一个来吃早点的人脾气古怪,肉包子不要肉。 但是这铺子里什么都有,没有肉的肉包子也做得出,放上些纸条儿就好,反正纸条上带血,也可以当作是不是肉的肉。 颜卿在胡膏府上求了一个时辰,只有一个请求,将她男人的尸身还给她,死都死了,他们还留着他身子做什么? 胡膏没有时间跟她拉扯这些,姜应生是死在宫里金殿上的,宫里对这种死法的人有宫里的应对法子,到底是要送出宫来还给家人还是要在后宫找口枯井埋了,谁也说不准,胡膏可没空去向皇上求情讨个死人回来,更何况这个死人一碰便是一身的腥。 而且今日姜应生这一闹,少主的计划也就全盘启动了,他有得忙,便由颜卿在外面跪得肩头落雪。tqR1 妩娘看不过去,陪着她说话,劝解了很久,最后只听得院子里颜卿一声痛哭,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胡家院子。 胡膏望着自家娘子,她身上还有些未消的雪花,笑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我说蛛网早就查过了,那姜应生从一开始接近她的时候就是贪着她的家世,并不是真心爱她,若是真心爱她,这一回也不会要冒着全家被斩的风险做出这种事了,又告诉她这一年来姜应生在京中悄悄养着好几个女人,她便崩溃了。”妩娘拍拍身上的落雪,接过胡膏递过来的热茶。 胡膏一脸惊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我瞎编的,反正那姜应生也不是什么好人,随便编排一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能让这颜卿解脱放下,何乐而不为?”妩娘一边喝着茶一边道。 胡膏拉着妩娘的手笑起来:“当初坚持着要把你娶进门,真是我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那也是少主开恩,又谢着傅小姐跟公公求情,你呀,赶紧替他们把眼前这难关过了。”妩娘笑着拍了一下他肩膀,又叹了一口气:“就怕啊,这一回的难关不好过,好过少主也不会一个人自己先回丰国了。” “我会努力的,毕竟这丰国,若是没有城王爷,真不知能守几天。”胡膏也一声叹息,转头又埋进厚厚的公文里。 姜应生的死,死于他不了解十年前那件血案的真相,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死于他目光短浅看事看表面,以为方景梵是太子,皇帝便会一味偏袒关爱,任何事情都容得下。 皇帝容得下一个练兵的太子,甚至愿意帮他一把,但是容不下一个私藏白氏遗帛的太子,皇帝还年轻着呢,再可以活个二三十年没什么大问题,方景梵也可以慢慢磨慢慢练,皇帝不急,方景梵就不能着急,但是他若是急了,皇帝,就会让他知道,急着快速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今日姜应生完全没有抓住重点,重点根本就不是这白氏遗帛是怎么到方景梵手里的,而是,这个图在方景梵手里,他没有交出来,反而私藏了。 胡膏早先有方景城的密信提点,今日说话的时候,便字字句句直指方景梵,自然能激得皇帝心中怒火中烧,姜应生如果听话,照着方景城的安排去做,本是可以活下来的,可以被看作是发现太子殿下图谋不轨,来向皇上通风报信以示忠心,可是他偏要找死,胡膏不送他一程,都对不起他这番卖蠢的样子了。 皇帝当天便下旨,说自己近日来身体不适,甚是挂念太子,让太子回京以解牵挂忧心之苦。 圣旨传回末族至少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段时间,加上姜应生赶回京中又是一个半月,足足有三个月,这样几乎富足的时间,已经能发生很多很多事情了。 这些事都发生在皇帝无法知道的地方。 姜应生回京路上的那一个半月,白氏遗帛的消息传遍了天下,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人们打着要一观奇宝一赏奇珍的名号,三五成群,成百集千,上千及万,开始蜂拥地向末族赶去,而商洛做为通向末族最合适的路,最好歇脚的地方,自然可以清晰而直接地观察到有哪里人。 这些人里有绿林好汉,有某些将军,有富贾商人,还有更多的说不清身份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从不同的地方涌入了商洛,没有人敢提前自己进末族,除非他们不怕被其他的人合力围杀。 方景城坐在方便观察城门的酒楼包间,手肘支在窗子上,手指来回轻轻摩挲着自己嘴唇,毫无温度的眼睛一直淡淡地看着,杜畏在他一边笔迅速记录着这是哪些人,一边记录一边还会偶尔给流七月解说一下,这是些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武功弱点是什么诸如此类。 流七月听得头都大了,直挥着手:“我记这个干嘛?” “这些人,你是要记住的。”杜畏递了一列人名给流七月。 “谁啊这是?” “丰国富商前十。”方景城出声,收了手指喝起了茶:“到现在,这十人里已有七个到了商洛,流七月,我会准备好东西给你,这些天,你就与他们常住一起。” “为什么?”流七月不解。 方景城还有事,带着杜畏先走了,留下毕苟给他解释:“少主的意思是,让你用商人的身份跟这些商户来往,目的是将他们拖上少主的船。” “什么?不是,咱不缺银子啊,贾瞒那儿的银子大部分我们都放在丰国呢。”流七月十分不明白方景城这样做的目的。 “少主总是有用的,以后你就明白了,干活去吧。”毕苟拖起流七月,他要恶补的东西可太多了。 不是毕苟不想跟流七月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是毕苟自己也不知道,少主做这些事的目的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要是傅小姐在就好了,她总是什么都知道。 两人说着话,方景城与杜畏已下了酒楼,商洛现在人潮汹涌。往些年以来,商洛一直是又穷又苦又偏,少有人来,纵使后来流七月行商,也只是稍见活跃了些,毕竟边关之地谁也不会花大力气去打造一番盛世的景象,指不得哪天一打仗就全毁了,实在是浪费银子。 但最近不同,最近慕白氏遗帛而来的人,几乎要把这里当作朝圣之地,颜显贞当仁不让地从地起价,原来二十文一晚上的客栈睡房在他的授意下,已经疯涨至十两银子也难求一间,那些更好的房间就更不得了,贵出天价来了。 城中最好最贵的几个客栈几个房间,住的都是非富既贵之辈,那些人是方景城的主要目标,所以杜畏派了人仔细盯着。 这天晚上杜畏出看情况,流七月凑出来问他:“杜先生,咱王爷把这么多人全聚在商洛,到底是想干什么?” “鸠占鹊巢。”杜畏说道。 “不明白,就算王爷要占着末族,把方景梵赶走,也有更不易察觉的方法,那也才符合王爷一贯的行事风格,如此大张旗鼓,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就在丰国就在商洛,我觉得他的目的不止于此。”流七月摇头,望着对面街上客栈里一间天字号的房间,那里面住着的是一位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便能比皇帝更快赶到这里。 方景城将这样的人聚在此处,有何目的? 杜畏没有回答流七月的问题,只是对他说道:“少主最近脾性如何你也看到了,流七月,如果真的担心他发疯,我们这些人就要全力帮他把这艘船开好,他的舵越掌越恐怖,我们这些水手,需要用尽全力来帮他撑住船身。”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明日我就去做一些事,放心吧,别的事儿我或许不如你们蛛网,生意上的事,你们不如我。”流七月笑着拍了拍杜畏的肩膀。 在这个暗涌四起的十月,上天好像是知道天地间将有一场酝酿着的剧变一样,终日阴冷沉闷,天上的云重得好似要随时掉下来砸到人们头顶上一般,疯狂下着已有数日不停的大雪都快要变成雪球直挺挺地坠下来一般。 天上的太阳破不开厚重的云层,透不过来一些光线,积雪经久不化越踩越实,一天污浊过一天,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某天一声惊雷,这天就要裂出一道缝来。 在十二月初的一天,惊雷炸响,在房中数日不出门的方景城,推开房门,对杜畏道:“让他们上末族。” 第四百零六章杀上末族 幼时越是没有什么,长大后便容易追逐什么,长得丑的人努力要变改变外貌,没有钱的人努力要赚银子,这本没有什么好非议的,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是保证存活之后,下一个要做的重要事情。 但是,如果连保证存活这一条都做不到,却错乱了顺序先要改变存活状态,这便有些本末倒置了,方景梵,他就是在做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情。 方景梵在末族上已是闭关数日,每天潜心研究那白氏遗帛,偶尔知道山下有些不寻常的地方,但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他这些日子得了一些白氏遗帛的皮毛,用在练兵上颇见成效,这让他极受鼓舞,也就不太把山下的情况放在心上,反正他们若是敢上来,方景梵相信,他手中这些兵,足足杀得他们狗血淋头而逃。 倒是温琳觉得这件事有怪异,如果这白氏遗帛如此重要,为何那杜畏逃走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回来取?这越看越像是一个阴谋,所以她好几次好心提醒方景梵:“太子殿下,此物不适合留在身边,不如送到京中去吧。” 从前平庸现在疯狂的方景梵只是冷笑,他无能了大半辈子,受人白眼大半辈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让他扬眉吐气的机会摆在这里,叫他轻易放手,怎么可能? 温琳的目光要比方景梵深远一些,毕竟她是从祈国皇宫那种盛产神经病的地方出来的,所以她暗中写过几封信往京中送去,本来,她是一片好心,一可以向方伯言证实她的忠心,二如果方景梵真的在犯糊涂,也能提早阻止这糊涂继续错下去——至少到现在为止,温琳并没有想守寡的打算。 但她不知,这几封信间接证实了皇帝的疑惑,这他的怒火越加旺盛,方伯言只恨,送圣旨的马儿快不过送密信的鸟儿,他不能早些将方景梵这个孽蓄提进京中来。 十二月的第一天,方景梵收到了他爹的圣旨,圣旨一如皇帝所言那般:他病重,甚是挂念太子,望太子即刻起程回京探视,一解忧心之苦。 方景梵这段日子一直沉迷于遗帛之玄奥,这圣旨让他直接扔在了桌子上,未看第二眼,只说道:“宫里有御医,我又不会治病回去有什么用?这个时候叫我回去,不是断我前程吗?” 那是圣旨,是皇帝圣意,是不可违抗,便是当年的方景城,也不会随意违逆,可是方景梵大概真的是底气足了,翅膀硬了,于是连着皇帝老爹的话也不听了,天真如方景梵,依然觉得白氏遗帛的事应该没有传回京中才是,他再拖延些日子,把这阵法好好参透了再回去看他皇帝老爹,也就不用再如今日那般瑟瑟发抖了。 他这等想法这源自于方景城对的消息有意进行了封锁,一直呆在山上不好的,没参悟出来个禅意来不打紧,还容易把脑子和耳朵都堵了,方景梵在十万大山里一呆就是数月,这脑子本就不好使,耳朵更是堵得没边了。 十二月初的某一天,那场惊雷巨响让方景梵心中一震,大概是福至心灵,他隐觉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问着温琳:“方景城的下落找到没有?” “回殿下,没有找到,姜大人前些日子回京中复命了,也一直没有消息再传回来。”温琳柔顺地回话。 “是吗?”方景梵低语了一声,总觉得有些不安。 “殿下,臣妾觉得,皇上既然龙体有恙,殿下若是能在此时陪在皇上身边,皇上必然龙心大悦,殿下何不及早回京?反正也快到年边了,总要赶回京中过年才是。”温琳像着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太子妃的样子,再温柔不过的妻子的样子,她说干了口水用尽了力气地游说着方景梵。 这白氏遗帛如果皇帝愿意放手让方景梵去看,他就不会无缘无故让方景梵这个时候回去,而不是让他继教钻研,这个时候来这样一道圣旨,只能是京中有异样,而京中这些日子半点风声也没有,实在是太过反常,就算醉骨楼再如何不济,也不该一点消息都探不到。 温琳显得有些着急,她想保全自己就必须要先保全这个没用的废物太子,毕竟她是依附方景梵而生存的。 只是方景梵对她的话向来抵触,根本听不进去,反倒是拿着酒水泼了她一身:“这么急着赶本宫回京,是怕本宫抓到你相好的?” 温琅低眉顺眼半低头:“殿下笑话臣妾了,臣妾待殿下全心全意,再未有半点其他心思。” “滚出去。”方景梵最见不得她这副装模作样的假象,怀中揽过两个娇俏的美人,一脚踢开半跪在地的温琳。 他脱下的裤子还未来得及提上,末族就开始了吵闹不休,喧哗不止。 “殿下!”温琳冲进来,见着方景梵的裤子还未提上,连忙转头避视,然后急声说道:“来了很多人,殿下,他们全部聚在末族,已经冲进来了。” “你说什么?有多少人?”方景梵提好裤子,于事无补纯属壮胆的拿了一把漂亮好看的长剑在掌中,问着温琳。 温琳摇头:“看不清,太多了,而且什么人都有,这会全围上来了。”tqR1 “放肆!他们想造反吗!”方景梵觉得他身为太子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于是一声怒喝,跑到屋子高处一看,果然见四处涌进来的都人,像蝗虫一样看都看不完,他手底下的那些兵也有做抵抗,可是实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蛮族的大力士又还都被铁链子栓着,未放出来,这会儿看着,这末族有点难以支撑的样子。 这些人看上去并无组织规矩,全是自发上来,各自成一小阵营,甚至难以分辨谁是谁的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江湖上的门派,军中一些面熟的将军,还有各种浑水摸鱼的,他们都选在了今日,杀上了末族,一路高歌猛进,要杀进方景梵所在帅营,逼他交出传说中可篡改天下大势,内含至高武功秘籍,又藏有无数宝藏的白氏遗帛。 为何会有人觉得白氏遗帛里有武功秘籍,会有无数宝藏这件事,要问一问方景城给杜畏下了什么黑心命令。传遍了大江南北寻常百姓以及王候将相耳中的遗帛,是如何以讹传讹,越传越神奇,越传越不凡的,要问一问做惯了这些黑活儿的蛛网的人。 毕竟如果不这样,怎么能诓得这么多人一起齐聚末族呢?区区一个白氏军队图,是无法引得天下所有人都为之疯狂的,最令人痴狂的东西永远是金真白银,愿意为之去死的人也最多。 方景城他需要很多的人,很多愚蠢着要杀上末族的人,所以他丝毫不介意用一些非常手段,骗一些有着贪欲的人来上当。 震惊之余的方景梵当即立断拿出了他的白氏遗帛,临时抱佛脚也好,想从上面找找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危,温琳看得眼中一片鄙夷不屑,但不得不压着性子对方景梵道:“殿下,此时我们先退走才是最好的选择,等稍做观察再回来不迟,而且也可以向商洛调兵压制这些人。” “他们肯定是为了遗帛而来的,他们到底是怎么上来的!”方景梵掐住温琳的脖子,瞪着眼睛怒问,十万大山他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么多人冲上山来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这么多人啊,他们到底是怎么冲上来的? 没有人会好心地替这位愚蠢的太子殿下解疑答惑,只看他丑态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全然没有一个大将该有的镇定和冷静,这样的人,怎么适合领兵打仗呢?要勇无勇,要谋无谋。 温琳让他掐得要喘不上气,脸也憋得快要发青,方景梵这才一把将她扔到地上,狠狠地踢了她一脚:“是不是你!” “殿下,现在唯一还跟你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只有臣妾,你若是连臣妾都杀了,可就真的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了!”再能忍的人也会被方景梵这般愚蠢的样子逼出火气来,温琳一忍再忍,忍到最后竟得了方景梵这样一个评价,她没可能依然能心平气和。 她又不是佛,佛还有几分泥人火气呢。 “趁现在末族的人还能抵挡一会儿,殿下我们赶紧走,回京中复命,交出遗帛才是最好的退路,否则,臣妾怕是连皇上也不会放过你!” 温琳又气又恨,早几天就叫方景梵,他却连圣旨都扔到一边,现如今被人逼上末族来,他被逼得像条狗一样,还好意思一个劲儿的叫嚣,不想想解决之法! 方景梵神色慌乱,但也觉得除了温琳说的方法再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只能咬牙答应,交将那遗帛收好,生怕被人看了去,抢了去,这番动作,看在温琳眼中越发不屑不耻。 两人起身刚要走,一个声音平且稳,缓而沉,冷还威地传过来:“四弟,不见见大哥,便要回京吗?” 第四百零七章逼辱太子 方景城在商洛蛰伏整整两个月,在一声冬日里的惊雷炸响之后,他收好了自己和风细雨的样子,挟着狂虐的暴风雪,来到了末族。 他不知何时进来屋中,一个人坐在高处那把椅子上,身边也未带下人。极为修长的双腿交叠,身子微微左倾轻倚在椅子扶手上,沉静如冰原的眉目,缓缓抬开眼皮,漠然地看着方景梵。 方景梵连退数步,撞倒了身后的长桌,晒落了一地的笔墨,他衣上沾了墨汁,乌黑一团,脏兮兮地样子分外狼狈,神色也慌张得厉害,望着方景城声音发抖:“大……大哥……” “嗯,四弟。”方景城也好声应一句,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就这般静静地望着方景梵,“你从杜畏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大哥今日,是来取的。” “我不明白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我不知道什么杜畏!”方景梵抖着脸上的皮肉,因为过份紧张,导致他说话都说不清,“我都不知道大哥你已经回丰国了,大哥几时回来的?” 方景城轻笑了一声,扬了一点眉角:“怎么姜应生没有告诉四弟,他是来抓我回京问罪的吗?” “大哥哪里话,大哥便是回了京,父皇也一定对大哥关爱有加,哪里会问大哥你的罪?”方景梵笑比哭难看,话比鬼还假,也枉着他说得顺畅。 “是吗?如此说来,要借四弟吉言了。” “不敢,大哥不如与我一同进京如何?我们……我们……一起去见父皇,父皇必不会追究大哥的过错的。”方景梵想着,只要能稳得住方景城这一刻,骗得他一起回京,一切到了京中就都好说了,“我可以向父皇进言,说大哥你在祈国为了两国太平居功至伟,应该要论功行赏,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受祈国挑拨,大哥,你说呢?” “四弟如此为我着想,当大哥的我……很是欣慰。”从方景城的脸上,已经无人能看出他的想法了,杜畏也不能,只知道他始终情绪稳定甚至平静,始终不咸不淡,哪怕现在跟方景梵这般无耻的人说话,他也能慢慢地来。 “大哥信我就好。”方景梵轻松一笑,站起来冲方景城走过去,憨厚的脸上满是老实的笑容,有点像五年多前的那个京中梵王爷,还不懂权利的好处与地位的尊严,只想做一个安份守己的闲散王爷。 方景城便这样看着他走来,也不表示相信,也不表示怀疑,由着他靠近,方景梵走过去给方景城倒了一杯茶,老实巴交的声音说道:“大哥,你想什么时候回京呢?” “你说呢?” “我想你……”方景梵看着方景城低头吹着茶杯里烫口的茶水,长长的眼睫微合,挡着他毫无感情,森冷得令人发寒的眼睛,方景梵目光一狠,从袖中豁然翻出一把小刀,对准了方景城就刺下去! 杜畏一脚将他轻松踹倒在地,他手中的小刀掉落一边,被出现的毕苟踩在脚底下。 “你……你不是断了两只手吗!”方景梵大叫一声,惊恐地看着杜畏,看着他完好无缺的一双手。 杜畏简直不想跟这种蠢货多话,只是按住他望着他的少主。 方景城吹好了杯中烫人的茶水,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泡得不够好,他喝着都入不了口,便将杯子放下,抬眼他长长的眼睫,还有狭长的压着煞气,不怒自威的瑞凤眼,轻抬了两根手指,虚空轻点了两下,像是懒得为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一般。 杜畏立刻明白,从方景梵身上搜出那四小块白氏遗帛呈给方景城,方景城将这四方小白帛一片片叠好,又放进袖中,从始至终都没多看一眼倒在地上的方景梵。tqR1 “你敢!方景城你敢!那是我的东西!是我丰国皇族的东西,你这个罪臣之后有什么资格放在身边!你还给我!”方景梵如同疯了一般大喊大叫,冲着方景城愤怒嘶吼。 方景城皱了下眉头,杜畏便一脚踢在方景梵小腹上,疼得他弯起身子,却还在恶毒地诅咒:“你竟敢对本太子如此无礼!你不过是个下人,是条走狗,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 “你们不敢杀本宫,否则方景城你也不会在这里跟我废话了,你们不敢杀我!”方景梵披头散发,嘴角流血,凶狠地瞪着方景城。 方景城手指轻轻掸了下袖口,慢慢站起身来,根本不多看一眼方景梵,而是走向了一直沉默地躲在一边的温琳,相比起蠢得毫无脑子的方景梵,方景城更乐意多看一眼这个满腹毒计的妇人。 “少将军。”温琳脸色发白,望着方景城一步步走来,她一点点后退。 设想过很多次,当方景城重回丰国的时候,温琳她会以何种姿态面对方景城,以何种手段报复他赠予自己的这一生屈辱,为了那一刻,温琳受得了方景梵的百般折磨羞辱,只要她还坐在太子妃的座位上,她就能捱到方景城回来的那一天,到那一天,她一定会将这所有的痛苦十倍百倍万倍的报应在他和傅问渔身上。 可是万万不曾想,他回来了,且是以如此居高临下,自己如此卑微屈辱的姿态相遇。 “这是你的?”方景城拿出几封信来夹在指间,两指一松,那几封信轻飘飘地落到了温琳的裙摆上,温琳不用拆开,只用看信封,便知道这是她写给皇帝的秘信,告诉皇上方景梵手中握着白氏遗帛且有些不对劲的信,那是用来向皇帝表忠尽心,用来挽救那个蠢到一直在找死的太子殿下的。 现如今,这些信,全在方景城手中。 温琳脑中几乎一下子断了弦,嗡的一声,直直地望着方景城:“少将军你……” “你到底是太子妃,还是皇妃?我父皇,的确有爱抢皇子女人的习惯。”方景城顺意捡起地上一封信,稍稍捏了个折痕托着温琳的下巴抬起来,让她仰视着自己:“你知道,丰国前左相傅家有一位女子,名叫傅怜南吗?那本是我二弟天定的未婚妻,最后死在了我父皇的龙榻之侧。四弟,你一定还记得这件事吧?” 方景梵一个激灵,他如何能不记得? 若不是那天他应傅问渔的话,持箭进宫救驾,闯开了父皇的寝宫,一箭射死了当时刚刚杀了先皇后的傅怜南,他也得不到救驾有功这天大的荣誉与好事,也不能那般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只是傅怜南……的确如方景城所说,当年整个京中的人都知道,她是方景阅未过门的妻子啊,最后怎么上了他父皇的龙床了?又怎么会在他父皇身上承欢? 方景梵从来都不知道温琳跟方伯言暗中有来往,这来往到底只是纯粹的监视自己,辅佐自己,还是她已经如当年的傅怜南那般,已经成为了他父皇的女人?毕竟他的父皇,对年轻貌美女子的渴求与喜欢,从未衰退过。 他不敢再多想,巨大的耻辱感让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尊严让温琳践踏成泥,如果她真的跟自己父皇有染,自己总不能对皇帝如何,这等令人咬断牙根的屈辱让方景梵腥红了眼睛。 “殿下,臣妾这些日子待你如何你不明白吗?少将军这是在挑拨你我二人,你切不可上当!”温琳恨极,方景梵只要有方景城万分之一的脑子,她的处境也不会这么危急。 “哦?”方景城也不跟她大声吵,始终声音轻缓,似嘲似讽反应一声。 “少将军,你只是想让太子殿下离开这里,将末族占领,我答应你我会让太子走,求你高抬贵手。”温琳理了理头发,双膝并拢跪在方景城跟前,宽大的衣摆散开,她又是那副从容端庄,贤良淑雅的模样,连声音都带着一个公主出生的女子该有的矜持与谦和。 方景城不说话,只看着她。 “少将军若是要杀太子殿下,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今日还要浪费如许口舌,丰国若是太子出事,必然会有一场轩然大波,皇上现如今正为白氏遗帛之事发愁,少将军你在皇上那里还需要一个替你挡住此事的人,否则,你何必大费周章地将白氏遗帛送到太子这里来?”见方景城不说话,温琳不得不继续说道。 她从不愚笨,这样聪明的温琳,真的让人很是烦心。 方景城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方景梵:“你这位可能和父皇睡过了的太子妃,在替你求情,你愿意接受这份恩情吗?若是接受,本王就放了你,若是不接受,本王就成全你,杀了你。” 方景梵面色死白,如同看魔鬼一般地看着方景城,这世上哪里能有他这样残忍得如同怪物一样的人,这等鲜血淋漓的羞辱不如一刀杀了自己来得快活! 只有温琳死死地盯着方景梵看,今日他若是不答应,非要争个意气上的胜负,温琳也就要陪着他一起死在这里,方景城现如今唯一让自己活着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活着对方景梵就是个折磨,是个痛苦,所以如果方景梵要死在这里,温琳也活不下去!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寄生关系,但方景城将其运用得很好,如方景梵所憎恨的那般,他像个面目可憎的魔鬼,手段残忍得鲜血淋漓。 “京中有圣旨,父皇龙体有恙,召本宫回京尽孝,即日起程!”方景梵几乎是咬着牙关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眼里抠出来的,看向方景城的目光死死的,像是要在他身上看出一个血窟窿来。 “四弟好走。”方景城捡起桌上那封已经放了有几天的圣旨,抬手轻轻一扔,圣旨展开,扔到他脸上。 第四百零八章末族混局 方景梵走了,带着满腔的恨与怒,更多的屈辱与不甘。 他走后的末族依然是一派大乱的模样,方景城站在他十分熟悉的这末族,他甚至还记得,现在他站的这座院子是当年蓝家的,蓝卓尤三家,尤以蓝家的院子修得最大最阔气,也许是因为蓝家的人死得都早,所以这院子倒没被当年的他们折腾得不能入眼。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中间,又让杜畏在院子里摆好了十六把椅子,他看上去,气定神闲,像是等这场混乱已经等了很久了。 “少主,巫月族与蛮族两族族长来了。”毕苟低声说道。 “让他们进来。” “少将军。”索珠儿两条大长腿晃着,古铜色的肌肤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说。”方景城言语简洁。 索珠儿脆笑了一声,大喇喇地坐在旁边的的椅子上,笑声对方景城道:“好说我们两族也为少将军你辛苦一番,少将军就没半点表示吗?”她一边说,大长腿一边晃,费这么大一番力气,总是要讨点东西过来,才能算对得起自己这般辛苦不是? 方景城微微偏头看着她,慢声道:“今日这十六把椅子上坐的人,至少要死一半,你确定,你敢坐?” 索珠儿神色一滞,连腿也不再晃了,立刻站起来,她忘了现在的少将军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将军了,也差点忘了现在跟他说话,最好一个无用的字也没有,否则一个不慎惹恼了他,后果便不堪设想。 “等下我会跟阿蛮去放出蛮族力士,巫月族的毒也早就投下了,请少将军放心。”索珠儿说话利索了很多,一点迟疑和嬉笑的样子也没有。 “明事就好。”方景城凤眼一掀,望着门外,那门外依然喧哗个不停。 外面杂杂碎碎的人共有七万四,这是方景城在商洛的城门口点着人头点出来的数,这个数字依然令他不是很满意,他想要的人远比这更多,但是已经容不得他再等下去,只好提前上了末族。 这七万四千人各自为主,有的是某些武林门派里的弟子,有的是富商家中养的高手护卫,有的是一些周边城池里的将军带来的兵,五花八门,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他们互相制衡互相警惕,在商洛的时候,每个人都想上末族来,每个人都不敢提前轻举妄动。 直到今天,得了一个奇怪的风声,好像大家不约而同都选在了今日上山,又有熟人带路,能绕得过方景梵在山中布下的那些暗哨与明岗,可以冲上来打他们个猝不及防,这才结集起来一同到了山上,到了末族。 在这里遇上了方景梵平日练着的那些兵,也看到了跪行在地的末族奴人,他们越发觉得此行乃正义之举,是来解救被方景梵奴役虐待的苦人的——人们总是容易为自己的罪恶行径找到最动听的借口。 他们打得好不热闹,好不热血,好像真的是为了解救这里的人而来,而不是为了得到白氏遗帛,个个都满腔令人感动得要声泪俱下的浩然正气。 方景城却偏是个要拉着所有人进地狱的人。 一首十分动听婉转的曲子哀婉而起,听着是陨声,凄凄惶惶,极尽悲伤,像是失去了情郎的姑娘在你耳边声声呜咽,也像是走丢的小鹿在黑暗的森林里悲鸣,听得人心一阵阵难受发闷,好像所有伤心往事,都会被这声音勾起一般。 索珠儿十指纤细吹奏着这陶陨,如同要吸走他人灵魂的哀乐奇异地传遍了整个末族,好像那声音不管传出去多远,都不会渐弱消散一般,回荡在整个末族的上空,她腰间那个从不离身的葫芦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一条火红的赤练蛇撞开了葫芦塞子,滋溜着一声笔直蹿出,消失在人群里。 本还是打斗个不停的人突然停了手,先是怔了片刻,听了半晌这凄婉的陨声,然后他们便倒地抱着头在地上打着滚,哀嚎声一下子响彻整个末族,而索珠儿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就算是要下了毒,要控制好那条赤练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倒下的人只是那些今日要攻上末族来的人,方景梵平日里练的那些兵却是无事的,他们见敌方如此脆弱,自然要一解刚才被打之恨,挥着刀子就要劈了他们。 他们的刀刚刚举起,身后传来了撼天动地的巨响,回头一看,蛮族那一万个被铁链子锁着的力士,不知被谁放了出来,正以一种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冲他们奔来,他们赤着脚,往地上一踏便是要地动山摇,更不要提上万人一起冲过来,那番阵势,那番吓都要吓死人的威猛可怕,根本不是普通人的力量挡得住的。 这一万人在蛮族族长的带领下,怒吼着踏地而来,声音悲彻,像是要发泄这些日子以为被方景梵囚禁的痛苦一般,如同野兽一般狂野不可被驯服。 这一族为神眷顾,天生神力,从来不曾被谁奴隶过,在他们无限久远的历史上,被禁锢了兽性,锁在铁链下的他们,将成为最大的污点。 他们并未生撕了这场上关押禁锢过他们的人,而是震动着末族中间那条路而来,有拦在路中间的都被他们提起直接甩开到一边,有些没来得及甩开的,在他们的践踏下活生生被踩成了肉饼,惨不忍睹。 待得他们沿着那宽达数丈的路站成一条长长的人墙后,蛮族族长一声嘶吼,震得人耳膜都要破,蛮族力士们开始分人。 商洛来的人被他们扔到左边,方景梵原来的兵让他们丢到右边,他们将这两拔人马轻轻松松提起,如同丢沙包一样的丢到他们各自的阵营里,然后他们站在中间,喘着粗气,凶着脸色,看着两边,谁若是敢轻举妄动,他们便徒手生撕了谁! 在这样一群恐怖的野蛮人跟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大多为其气势与体形所慑。 “你们到底是谁!”杀上末族满腕正义的人们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们身上明显是中了毒的征兆,他们是在何时被人下的毒?这个吹陨的女人又是谁?这些蛮族力士又是听了谁的话? “妖妇!”有人恶骂,要冲过去给站在高处的索珠儿一刀,杀了她以解刚才受苦之恨,索珠儿红得都有些发紫的嘴唇挑了挑,到这般地步这些人还看不清自己的处境,怨不得被少将军玩弄于鼓掌之间。 她冷笑一声,放下了唇边的陨,吹了个口哨,又伸出手掌,火红的赤练蛇一腾而起落到她掌心里缠上她胳膊,最后钻回了腰间的葫芦中。 “这是巫月族圣物火练子!你是巫月族族长!是你给我们下了毒!”到底是江湖人士,倒有些见识,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 “陈公子好眼光,我家少主,已恭候十六位大人多时。”杜畏缓缓而出,负手而立站在屋顶上,望着下方这一片狼藉的模样,抬手一邀:“请。”tqR1 “你家少主?这里面难道不是……不是……”他们不太敢说,那毕竟是当朝太子,方景城将所有的消息都集中在方景梵身上,诱着这些人带了这么多人攻上来,自己不费一兵一卒逼走了方景梵,而这些,这些要么是贪图阵法,要么是贪图秘籍,要么是贪图银子的人并不知道。 更不要提这里面可是有朝廷里的将军化了身份在的,将军领兵来围攻太子,这可是实打实地谋反,他们也是想着趁京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趁乱将这太子弄死了到时候谁也说不清凶手是谁,才有胆子来这末族。 可是听这无眉之人的话,似乎并不是太子。 这里面有几个人面色怪异,旁的人或许不知道少主这个称谓意为着什么,但是他们知道,这世上被称作少主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是他们绝对,绝对,绝对不愿意招惹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方景城才要用方景梵的名义诱他们来,若是把自己的名号抬出来,怕是要少许多乐子了,那多无趣? 当然了,也有那么一两个人,脸上隐忍着藏不住的喜色。 “椅子一共十六张,哪十六大人我想各位心里有数,来得晚了,别怪我家少主无情,你们是逃不下山的,就像,没有少主,你们上不来山一样。”杜畏在外,从来不会给方景城输了阵仗去,他身上的沉稳内敛,是跟着方景城多年磨练磨出来的。 屋顶后方的院子里,毕苟望着杜畏一派大将之风的样子,笑了一声:“花璇要是在这里就好了,这样的杜先生,她看了肯定动心的。” “下山去,跟颜显贞说,全城戒备,关闭城门,备火箭流石,百姓不得出门。分一万兵守住末族下山各路,困住下山之人,但凡有敢逃出者,乱箭射死,不问身份。”方景城神色微寒,吩咐一声。 毕苟领命,虽然她完全不明白,少主这道命令是在针对谁,但这两个月来,少主所有的事情她都看不明白,看不明白就不看了,照着去做,总不会有错。 第四百零九章座椅十六 十六个人,是这七万四鱼龙混杂中的十六个最有地位的人,这十六人,方景城是看着他们进城的,他们在走进商洛城门的时候,绝对未想到过,再想出去便已是不可能的事。 椅子上依次坐好这十六人,十六人都不是普通人,地位身份放诸天下都有些拿得上号,排得上名,这人在高处待得久了,见识自然也就比普通人多一些,广一些,早先听着少主的称谓或许有些陌生,但此时人到了眼前,却都是认得出的,免不得心中一番剧震也肝裂。 有几个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去,京中恶鬼少将军名号太过凶残,丰国上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怕? 而方景城只是低头轻轻揉着自己几根手指,像是要松一松筋骨般,他的唇一向很薄,薄得如同刀削,听说这样薄唇的人也很薄情。他微微下抿的时候就像是抿着着最无情的弧度,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抬头的时候,会对难。 “各位好,恭候多时。”方景城放下双手,稍微往后,靠在了椅靠上,懒懒的目光望着这十六人。 “为什么……怎么……”有人觉得讶异,这偷天换日也换得离谱了些,说好的太子呢?换成城王爷是什么情况? 方景城望向那人,抬了下眼皮:“玄悟教教主,见到本王很惊讶吗?” “你……不,草民见过城王爷。”那教主是个留着白胡子的老头,胡子留得长,都垂到了胸口,手里拿着把拂尘,好个仙风道骨超然物外的样子。 “你带了你教中弟子三百七十人攻上末族,本王很好奇,玄悟教一向不是以不理凡尘,专心修道为教义的吗?”方景城轻轻嗤笑一声。 “末族族人遇如此大难,我教身为正道中人,自然应当出力平难。”好不要脸,满口仁义。 方景城听了,站起身来,觉得跟这种人说这种话有些浪费他实在宝贵得不得了的时间,所以便也不再与他们兜圈子,直接说道:“并没有什么白氏遗帛,那是本王设的一个局,诱你们前来,目的也简单,本王想练些兵马人手,靠末族里的这点人是不够的,请你们送人来。” “我辈乃武林中人,从不参与朝庭的事,怕是要让王爷失……”那白胡子的教主话未说完,方景城的已抽出了旁边一人腰间的佩刀捅进了他的身体,活了一辈子自诩正派的玄悟教教主瞪大着眼睛瞪着方景城,像是不敢相信他竟如此暴躁,一言不合便要杀人! 方景城抽出刀子,滴滴答答滴着血递还给旁边早已惊呆的人,他还笑了一下:“多谢你的刀。” 然后继续望着众人:“不要打断本王说话,本王的时间很宝贵。”众人噤声不敢言语,只是有些人已握紧了兵器,准备要随时拼命。 方景城也只是视若无睹:“本来本王想多等一些人手了再叫你们上末族来,毕竟这七万四千人与本王想要的人数还是差了一些,但是时间不等人,数量也勉强也够用,便让你们上来了。末族之中我会留下极好的将军与谋士,将他们训练成最好的士兵。而诸位有两个选择,一,听本王的话,你们可以活着下山去。二,拒绝本王,下场跟这位教主一样。” 他环顾四周,看着还存余的十五人,不着急,做好了准备要杀八个,留八个,就给他们些时间好好想想,于是他说:“你们有一柱香的时间来考虑本王的提议,不要想着逃跑,本王是个很讲理的人,先好好拒绝本王,本王再好好杀你们,逃跑的话,会死得比较难看。” 他说罢,重新坐回椅子上,杜畏递了杯茶给他,索珠儿与阿蛮站在他后面,只是看着这个人的背影,他们便觉得不寒而粟,深深为自己早已与方景城合作而感动庆幸,他们可不像跟这十六人一般,被逼成这副要尿裤子的样子。 一柱香的时间到底说快不快,这种事要看你是被胁迫的那个,还是胁迫人的那个,于那活着的十五人而言,这一柱香,是他们这辈子过得最快,最煎熬的时间。 “城王爷,在下只是个商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帮王爷,王爷若是想要在下那些人手,留给王爷便是,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在下。”这位商户一身锦绣,披金挂银戴玉。 方景城看着他:“林修,十岁随父经商,偶然间得一珍惜玉石,卖出天价,自此发家,平日生意多为金器玉石一类,还有不少赌档与钱庄。”他对这些人,如数家珍。 “王爷英明。”名叫林修的商户额头滴汗。 “本王想与你做个生意,本王曾经有一个朋友,是祈国第一商,姓贾,后来她出了些事,将生意交给了本王另一个朋友,叫名流七月,他手中有些银子,不久前存进了你们钱庄,林修你若是记性好,应该记得是七百万两……黄金,可是本王听说,流七月这七百万两黄金一夜之间不翼而飞,林修,你说,你赔,还是不赔?” “王爷……” “你先稍等,这位是元简老板吧?元老板联合老千从林修老板赌档羸走了一笔巨款,又联合人造假,让林老板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块假玉石回去的事,不知林老板你可否知道呢?” “城王爷!”那名叫元简的人低呼一声。 “本王说过,本王的时间很宝贵,不要随便打断本王。”方景城皱眉,眼中的邪戾之气陡然闪现:“林修老板你玉石赌场接连失利,要调用钱庄的存银无可厚非,可是流七月就在等着这两日要调出银钱来,林老板,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若是本王朋友的钱不见,便是本王的钱不见了,那林老板你说,本王该如何才好?” 林修脸上淌冷汗,结结巴巴地问:“我这些天运的货也一直被人劫走,这些事……王爷是不是也是知情的?” “大概吧。” “王爷你这是……逼人上梁山啊!” “非也,你若是不想,本王可以选择元简老板,本王喜欢识时务的人。”方景城摇头说道,一脸的好说话,好商量。 “敢问王爷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这不是你有该问的问题,你该回答,你是答应本王的条件,还是拒绝?”方景城他本是一个绝佳的谈判好手,当年四方会谈的时候他就为丰国争取过足够多的利益,可是此时,他放弃一切技巧与迂回,用着最粗暴野蛮的方式。 “若……草民拒绝呢?” “无妨,一死而已。” 满院子的死寂,谁也不知道这个一直表情平和,声音平和的城王爷是不是中了邪,他何以能用如此平和的语调说出这等令人惊心的话来?还是说他真的是魔鬼,没有作为人该有的感情,为了利益,为了权力,他便能不择手段? 林修聪明地选择了答应方景城的条件,而作为对林修的报答,元简的尸体是送给他的礼物。 “王爷如此作为,不怕末将上报皇上,治王爷一个死罪吗?”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有点真材实料的人说话了。 方景城擦了擦刚才沾到指尖的血迹,将带血的帕子交到杜畏手上,等下只怕还要用得多。 “张斌,本王当初在军中待你不薄,没成想,数年之后相见,你为了报答本王的恩情,竟然带着近两万之众的私兵前来送给本王,本王十分感动。”方景城唯一一个露出的冷笑,便是对着位张将军了。tqR1 张斌,穷苦人家孩子出生,在军中不怕死不怕苦,逢战必冲阵前,当年方景城还在军中的时候,觉得此人生来悍勇,不该因家世而被埋没,一手提拔,从伍长一路带成了副将,后来方景城交兵权归京中,他一跃成为怀化将军,服紫色,金玉带,说不出的风光。 只是万万不曾想,他是第一个反出方景城,反出白家的人。 方景城并不难过,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各为其主不必责备,于是这么多年过去,方景城也从未刻意刁难过张斌,他也聪明,远离京城周边任何城镇也就远离了方景城,却也不来商洛之类的边境之地,毕竟太过苦寒。 前半生打仗打得辛苦的他,想要享享福,他在离商洛大后方的一个城中驻军,这地方好啊,若是打起仗来了,由商洛顶着,他赶过去起码得十来天,这期间若是商洛败了城破了,他还来得及调头保命去,若是京中有什么小事需要出兵,他可以立刻派兵前往,在皇帝面前挣功名,实在是个好位置。 但他啊,千不该万不该,还要贪一贪这白氏遗帛。 跟着少将军打仗打多了,难免羡慕少将军满腹韬略无人可及,难免想着,要是自己也成了战神,便能如少将军一般名扬天下,那也是风光。 于是他来,以为这里等着他的人是会是方景梵。 方景城偶尔也想过,这位旧部下,会不会来,某一天,他就出现在了商洛的城门处,方景城真是……十分欣慰。 “你是本王唯一一个不想收为己用的人。”方景城握住他一只胳膊,“因为,你没有一个让本王瞧得上眼的地方。” 方景城话音一落,张斌一条胳膊活生生被方景城扯断! 第四百一十章手握国门 鲜血洒了一地,混着张斌的呼嚎声,分外惨烈狰狞。 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乱爬,恶毒地诅咒着方景城不得好死,方景城一敛眉头,杜畏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割去了张斌的舌头,满嘴的血他张大着嘴巴捂着断臂血泪横流一地。 许多人看不下去,有些人已经有些想作呕了,按着胸膛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但这对蛛网来说,只是再常见不过的景象,方景城勾云黑靴踩过地上的血,接过杜畏接来的帕子擦着手上的血脸上的血,漆黑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睛扫过众人。 “本王再问最后一次,哪些人要反对,哪些人同意,本王今日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不在乎多几条人命留在这里。”方景城微抬着下巴透着桀骜,冷声说道。 有两个人站起来,沉默不语地站在了方景城身后,站到了杜畏旁边,杜畏给了他们两个一个极淡的笑容,老友,好久不见。 有他们带头,再多不甘的人在方景城如此毫无人性地逼迫下,也只能站在方景城身边,他们不是不是想反抗,是根本不敢反抗。 论武功,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暗藏多少蛛网的人在暗中准备着出手,随时可以对他们一击必杀,论人数,外面他们带来的人连何时中的毒都不知道,论智谋,从他们开始打白氏遗帛的准备开始,就已经掉进了方景城的圈套,如何比? 地上的血渐渐凝住,死去的人有不少,一如方景城当时对索珠儿说的,这十六人里,至少死八个,椅子上便歪着八具尸体,这些人是方景城早就挑好了的,有哪些人可用,有哪些人可弃,从这些人进入商洛起,方景城心中便有一本册子,一一记下了。 今日,不过是将一个准备了许久的死刑予以实行。 “王爷,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有人拱手,哪怕是已经屈服于方景城手段之下,也没那么容易收服人心,所以语气多有不满。 不过方景城也不是要准备将这群人重用,一群贪图异宝的人,他也从来不会真的放心,不过是现在需要利用而已,方景城便抬手:“说说看。” “你究竟是在何时给我们下的毒,你准备何时给我们解毒?”这是大家都关心的问题,谁知道这毒在自己身上会留多久,天天带着一身毒药怕,是个人都不安心。 方景城看着这几人,似笑非笑:“你们真以为凭你们自己过得了十万大山的瘴气林?。” “此话何意?”tqR1 “从山脚下进入末族,一路要翻山越岭,好走的路不多,都被人把守着,今日带你们上山的人走的那条路,其实是过巫月,蛮族,曾经的高沙族这三族而来,绕此三族无可避免地要沾上一些林间瘴气,毒,便是放在瘴气里的。”方景城缓缓解释,早先让杜畏通绕三族进末族,除了找到安全的下山线路之外,还有要安排此事的打算。 总要铺一条充满了毒药的路,让他们走上来,自己才好将他们控制在掌中啊。 “王爷准备何时给我们解毒?” “等到本王不需要你们了,自然会把毒给你们解了,在那之前,每月初三,来找索珠儿拿解药,来得晚了,或者背叛了,便是全身溃烂而死,本王可是提醒过你们了。” 八人中有六人面色带着愤恨和不甘,却不敢说出口,所以表情扭曲不好看,方景城不在意,他们的脸色好不好,已不是他现在关心的问题了。 方景城此举可谓暴虐,绝非圣人之道,甚至都不是他往日的作风,他会用这般手段控制人也令人诧异,以前至少费些心思拿人软肋,控人心思,现在已经是直接用毒了。 “执寒,穆云。”方景城突然唤了两个名字。 那两个最先走到方景城身后的人走出来,单膝下跪,双手行礼:“见过少主。” 他们称呼方景城为少主,便是意味着他们是蛛网的人,可是他们行礼的方式又与蛛网不一样,蛛网的人总是站立直拱手行礼,而他们这姿势更像是军中将礼。 他们本是蛛网的人,是罕见的几个由蛛网里出去成为将军的人,有一些人,天生适合黑暗,也有一些人,天生便适合在战场上杀敌迎战,执寒穆云便是这样的人,而从蛛网里出来的人,不管是适合什么,忠心是不必怀疑的东西。 见人如见符,见符不听令的人不止郭芒一个,还有这些蛛网里出来的兵,方景城往年的军威,不是几年不打仗不带兵就会丢掉的,白氏一族传承下来的血性和忠诚,也不是因为白族覆灭就不再存在的。 这一点,皇帝也明白,所以才要对白家人赶尽杀绝,对白氏遗帛抱着必得之心。 “为何会来此?”方景问着执寒。 “属于听闻白氏遗帛现世,又以为少主你远在祈国,故而想来阻止遗帛落入他人手中,此乃白族之物,他人并无资格强占,便是太子殿下也没资格。”执寒拱手回话,言语有些猖狂,这是属于蛛网特有的猖狂。 “我将末族所有人交给你来练兵,可有把握?”方景城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人,也知道这两人不会叛变,刚才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少主何时要人?” “你有最多半年的时间,超出这个时间,我要之也无用了。” “请少主放心,半年后,末将定会给少主一队强兵!” 现如今的末族有两大群人手,一是方景梵之前练得半吊子的兵,共计六万三,二是刚刚方景城诓来的七万四千人,还有一万蛮族力士,共计有十四万七千人,方景城要让执寒将这十四万七千人在半年的时间不止锻炼成一只强劲的军队,还要让这三方人马能融为一体。 这三方人马可谓都有深仇大恨,尤其是被诓来的那七万四千人,最难被训练出来。这件事,远比让当年颜显贞练兵更为艰难,方景城不能交给一个非军中出身的老大人,而是需要一位真正信得过的将军,有着将帅之威的人进行威慑。 所以,就算执寒不来此处,方景城也会去寻他。 “你下山去找商洛颜显贞,一切调用之物问他要。”方景城让他两起身,“半年之后,我要末族,商洛,下梁,广泽四地,连成一条线,穆云!” “属下在。”穆云行礼。 “下梁,广泽两地驻军的将军已经没了,可有把握,接过此两地帅印?”方景城看了一眼那边躺着两具尸体,那两人便是下梁,广泽两地驻军的将军,其中一个便是张斌,真是两个好将军。 “有,但是少主,我需要将我平卢的兵调过来。” “大规模调兵易将会被京中知晓,卫风。”方景城又唤一声,卫风一直隐藏在暗处,听得少主唤他立刻出来:“少主,属下在。” “我要你切断自平卢往后,所有与京中来往的联系,在执寒穆云完成夺帅之事前,半点风声不得透进京中。”方景城吩咐一声。 “是,少主!”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因为你看得住来往的衙役,看不住扮作寻常百姓的暗子,但卫风知道,少主今日在这里布下的是惊天大局,他是其中一环,紧扣京中与边关,便半点也不能马虎,半点也不能推辞,纵是再难,也要做到。 “至于你们。”方景城转身望着身后六人,这六人全是在方景城这个魔鬼手下死里逃生出来的,“我要你们做的事情很简单。” 如果有人能细心查看,便能发现,方景城留下的这六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都是在边关地方最有声望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权,要么有名。 方景城让他们的事情无非是,好好帮着把边关巩固起来,不惜人力物力,不惜一切代价,将整个边关,自末族起始,过商洛,下梁,广泽,平卢五地,打造成一条钢铁防线,并且,完全独立于皇权之外。 这些人,必须以绝对的忠诚来做这件事,没有反抗的余地,没有通风报信的余地,若是敢反悔,便是死,所以方景城才要用如此血腥残忍的方法进行威慑,怀柔政策在这种事情上,并不适用。 从末族起,一直到平卢,这条防线是这样的,沿着十万大山出发,一路过山过河过城过镇,会延展到海岸边上,放眼可见,整个丰国以北的国门,全在方景城手中了。 自他把白氏遗帛的消息放出来,他最大的目的就是这个,将所有人都聚来在这里,杀得干干净净,将这条国门防线上所有会碍到事的人都清除,他没有时间一个个去攻破,去说服,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们吸引来,而能有这等魔力的东西,只有白氏遗帛。 不惜血本的方景城用不惜残忍的方式,几乎是对这一条线上的重要人物进行了一次屠杀清洗,现在,这条线,干干净净了。 阅饼兑换码:YNX8K4 第四百一十一章两千精锐 就在方景城在末族大杀特杀的这一天,末族下方的商洛也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要从那个温琅在风雪夜里找傅问渔说了一会儿话说起。 在那个温琅去找傅问渔的夜晚,栾二千大人不惜贞操爬上了毛毛大人的床,求着毛毛大人派出两千精锐前往末族,奇袭末族,想以此阻止白氏遗帛落入丰国任何人手里,也想把这东西抢来自己祈国留着,更想借此机会阻止温琅派兵直接攻打商洛杀上末族抢遗帛。 然而方景城并不想让二千大人如此如意,故意把风声漏给了温琅,同是这一天晚上,温琅与萧凤来联手发兵,与栾二千大人的意愿背道而弛,攻向了商洛。 这两股力量虽然方式不同,但初衷是一般的,那就是都是为了白氏遗帛。 若要说方景城这白氏遗帛钓鱼,钓得最大的鱼是谁,除了丰国的皇帝方伯言,便是祈国了,方伯言的话我们还要压一压再说,毕竟这会儿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景城的意图,但温琅的兵,已是攻至城下。 方景城在末族动手杀人前叫毕苟先下了山,去找颜显贞,全城戒备,又派人守住末族各下山的路口,守这路口并不是担心自己诓来的这些人要逃,他们没机会逃,守的是温琅曾经的那两千个漂亮的兵蛋子,祈国的两股力量之一。tqR1 这两千漂亮兵蛋子是亲准备奇袭末族来着,动作便很隐蔽,几乎无人发现他们的到来,毕竟是温琅最为看重的亲兵,也毕竟是毛毛大人曾经亲自带过的人,自是差不到哪里去,便是不如蛛网那般厉害,要瞒过众人眼睛摸上末族也不是不行的。 几年前他们上过末族一次,对末族和十万大山的路很是熟悉,所以他们轻车熟路而来,想要像队幽灵一般地将末族中的方景梵拿下,再夺走他的白氏遗帛——然后他们发现这个情况不太对,怎么末族自己先乱先打起了,为什么好像不是丰国太子方景梵在此,为什么听到有人唤少主? 这出乎他们的预料,于是他们决定先放弃此次任务,等到情况探明之后再做打算。 上山的路好走,下山的路难,毕苟带了万余人守在下山路口,等着这些人从山上下来,只要一冒头,不说杀了他们,至少请他们喝喝茶这件事,是少不了的。 两千兵蛋子进退两难,只能卡在半中间,这一卡,就卡到了天黑还没有个办法。眼见着夜幕渐深,这十万大山的晚上可不好留人,山间瘴气晚上最是厉害,夜间各类猛兽也嚎叫不休,指不得,就要成为这些山间畜牲果腹之物。 就是他们准备搏一把冲下山的时候,方景城顺着山路下来了,他人带得不多,只带了杜畏一个,杜畏举了个火把在前面照路,方景城慢慢沿着小路而来,一行人潜伏在山间林屏气静声,生怕被方景城发现,却看着他稳稳的步子一点点向他们走来。 约摸还有二十来步远的时候,方景城叫杜畏停下,对着空旷无人的山林说道:“祈国温琅亲卫,出来吧。” 这两千人都是认识方景城的,听得他这一声说话,不免觑觑,他们漂亮好看的脸上全是挣扎,谁也不知道,这一出去是谁是死,但是……躲着也未就是活,还给祈国丢人。 所以两千精锐的头领站出来,一身黑衣像是快要跟这夜色融为一体,他警惕地望着方景城:“少将军。” “谁派你们来的?” “此乃祈国机密,不可与少将军说。” “机密?无非是毛大人,总不会是温琅,有什么机密可言?”方景城低笑了一声,温琅的大军这会儿正在商洛呢,他既然已派出了大军,何必再派区区两千人来送死? “末族白氏遗帛之事,是少将军你故意设下圈套。”头领有些愤怒的样子,年轻漂亮还气盛,真是完美符合一群新兵蛋子的特征。 “你们先在丰国待着吧,时间到了本王会放你们走,在那之前若是敢乱动,别怪本王不顾往日情份。”方景城说罢轻撩长袍,便准备继续下山。 “少将军!” “说。” “你为何不杀我们?”这头领今日在末族看得分明,方景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那般狠辣不留丝毫情面的手段,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存半分宽容,他为何会放过自己这两千人。 方景城回头淡淡看了这个火光照映下年轻漂亮的头领一眼,走上前几步,仔细盯着他看,看得那人遍体发寒,汗毛倒立。 傅问渔,你明知这一切不可能是方景梵做得出来的事,也知道必然是我在操纵白氏遗帛的消息,你还将他们送来,是想借此机会,让栾二千阻挠温琅出兵吗?送两千人来,总比温琅送两万,二十万要好,你是这样想的对吗?当我看到他们,便是会明白你的苦心,会懂得你想表达的意思,对吗? 你在全力地阻止着这场随时会打起来的战争,你希望能用最平和的方式解决一切,你怕我发疯,疯到毁灭自己,是吗? 来不及了傅问渔,我的毁灭已经开始了,你是唯一支撑我不彻底崩毁的力量,所以这些你送来的这些人,我不会杀掉他们,这是你在远方保护我挂念我最好的证明,是我们纵使隔天高水远,仍在一起的证明,是你不曾忘记我对你的诺言的证明。 方景城眼中漫过许久不曾有过的柔和神色,只是一瞬间,又陡然凌厉起来,他提起那头领的衣服:“本王行事,为何要向你解释?” 当时杜畏的消息提早送到花璇手中,花璇说,少主这是疯了,将自己这样光天化日的暴露出来,将白氏遗帛的消息这样大张旗鼓地放出来,无异于是在找死,由着八方来伤来杀。 这一句话让傅问渔想到,有没有可能是方景城故意如此,他故意要将所有人都聚齐,包括温琅,他准备来一场声势浩大的诱敌伏击? 于是那天傅问渔去找栾二千,告诉栾二千白氏遗帛的事,栾二千知道后痛骂不已,因为傅问渔告诉了他,他就只有派出两千精锐先行夺回遗帛这一条路,但栾二千总觉得,这件事比傅问渔说的要复杂得多,傅问渔所图的也应该要比她说的多得多。 只是栾二千想不明白,傅问渔图的到底是什么,有一些是与栾二千的理念一致的,那就是尽量不让温琅发兵打仗,有一些是栾二千不知道的,比如傅问渔早就料到,白氏遗帛是方景城给方景梵设下陷阱,别的猎物在往那里跳的时候,祈国实在不必去凑热闹,一来保护祈国不起战事,二来保护方景城——他的敌人够多了,祈国这个庞然大物,最好不要前去。 但如花璇所说,少主大概是疯了,他主动给温琅送去消息,让温琅知道得比傅问渔还要早一些,早到有时间安排兵力,准备攻打商洛。 方景城将所有有关傅问渔的情绪迅速压住,压成一个点,翻滚着的无法克制的情绪全部被挤压,然后轻轻安放在某个角落,那些其他空余的地方,充满了暴戾,邪气,狠辣之类的负面情绪。 他是如此的喜怒无常,反复多变,有时候连杜畏都摸不透他的心情到底是阴是晴。他将这两千人困住关押起来,让毕苟派人给他们的食物中下了软筋散再严加看守,免得他们惹出什么祸端。 好像只是顺随路过这里一般,他的步子未停,依然稳得如同闲庭信步,冬雪在林间籁籁而下,打在他肩头又迅速掉落,挂在树枝上的冰棱闪着苍白的冷光,沉默而凌厉地注视着方景城,注视着这个一步步走向深渊,走向疯狂的人。 他下山之后,跃上毕苟早已备好的马,抖动缰绳往商洛赶去,自从上次方景城从末族赶到商洛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之后,他觉得这一段距离太过耗费时间,主要是浪费在山路不好走之上,便叫颜显贞将路重新修过,现如今从末族到商洛的,快马加鞭只需几个时辰。 毕苟在后面追着他:“少主,少主你从昨日夜里到现在还未合眼,先休息片刻吧。” “商洛怎么样了?“方景城没有应这种话,他等了这么些日子,在这种时候他就不会浪费多一刻的时间。 “早已按少主的吩咐给颜显贞送了信去了,城中百姓也安顿好了,少主放心。”毕苟无奈,只能回话。 “少主,属下担心,如果温琅那边有备而来,颜显贞怕是守不住。”杜畏不无忧心,现在颜显贞满打满算也就是五万多一点的兵,往日里是纵连着末族,才能固若金汤,现在末族这番模样必是不能用,单靠一个商洛,真的挡得下温琅大军吗? 方景城只是在唇边掠过一缕喻义不明的笑,在他因为疾驰而往后飞扬的几缕白发间若隐若现,杜畏看不懂,谁也看不懂,只是那白发,让人们想起了傅问渔,他们无比地思念傅问渔,无比地渴望现在傅问渔在少主身边就好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没有春天 那几缕方景城的白发在飞雪里飘啊飘,恋着他发间柔软的白雪被他狠狠甩在身后,孤零可怜几个翻转,又被一阵风吹啊吹,飘摇不定来回轻晃,分不清还是不是那片雪花,终于有一天,有一朵雪花带着些来自遥远他方的思念与寒风,落在了傅问渔的白雪间。 方景城的那几缕鬓间白发已有几年,几年不曾消失,原是傅问渔最心疼的地方,好好的英气勃发的少年郎,几缕白发徒添悲伤。 不曾想,转眼一两年,自己便是一头青丝转白发。 “小姐,你别老站在外面,容易受寒。”花璇给她加衣。 “不出意外,这几日温琅的大军就要攻上商洛了。”傅问渔怀中抱着暖炉,她越见细瘦的手指轻轻抚着暖炉上的图纹,指间传来凹凸不平的轻微触感。 “你已经尽力了,温琅他毕竟是祈国皇上,他要这么做,我们也拦不住。”花璇开解她。 “我并不是因为温琅要去攻打商洛而觉得有何不妥,只是这个时机不对,花璇,你不觉得今年的雪很奇怪吗?”傅问渔望着飞扬着的冬雪。 “说来也是啊,活这么大,从未见过下雪能下上两三月,一天都不停的,而且还一直这么大,天天化雪撒的盐烧的热水都不知道多少了。”花璇皱着眉头,经得傅问渔这样一说,也觉得今年这个冬天格外古怪。 “我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这样反常的天气,必然会出事的。”傅问渔眉间微皱,“丰国呢?你跟杜畏来往的信中,他有没有提到丰国是不是也这样下发很久。” “下是下,但是没有祈国这么夸张,一下就是两三月,而且丰国的雪要小得多,偶尔只有些细细雪珠子,比这祈国,倒是要正常一些。”花璇抬手接了片雪花在掌中,指甲盖那么大的雪花片落在手心里,过了片刻才融化掉,这天气啊,太古怪啊。 “我想去看看沈清让。”这样的不安,只有去问问沈清让才能有答案,如此反常的天气,是不是……跟自己有关? “好,我去帮你拿狐裘。”花璇应声就要转身进门,走了两步又停下:“对了小姐,有件事,我觉得要告诉你。” “什么?” “少主把祈国那两千精锐全生擒了,现在关着呢,没有杀他们。”花璇笑着说,这大概是小姐一早就料到了的结局吧。 傅问渔点点头,笑了一下,她自是知道方景城不会杀他们的,那是自己送过去的人,他怎么会杀,怎么会让自己为难? 前几天栾二千哼哼唧唧着进宫来找过傅问渔一次,问她能不能把那两千人给他还回来,反正这个仗怎么都要打了,那毕竟是毛毛的人,栾二千跟毛毛已有前仇,要是把他这两千人再折了,那就是新恨,以后他在朝堂上就真没日子过了。 傅问渔安慰他,方景城一定不会动那些人,栾二千则是叹气,一边叹一边擦眼泪:“我也就是想好好混个吃等个死,没想在乱世里做个英雄,傅小姐,我招谁惹谁了啊?” 他眼泪是假,想套话是真,栾二千是整个祈国,最聪明的人,他想从傅问渔这里探得,方景城到底还准备做什么,好去告诉他那个年轻的帝王,皇上啊,你该这般应对,才不至于惨败。 傅问渔却不能告诉他,他想要听的话,不能告诉他,方景城在商洛设了一个圈套,就算是温琅攻过去了,也未必能拿得下商洛,不能告诉他,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公平,方景城带着不胜便死的意志回去丰国,待得他重头再来祈国时候,就是他的铁蹄踏碎祈国山河的时刻。 也不能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一场源自近二十年前的笑话,因为一个人的疯狂,要将整个天下颠倒打乱。 所以傅问渔只能望着栾二千轻笑装傻,什么都不能说,心里备受煎熬与折磨,却半点都不能向别人诉说。她只能用自己的力量暗中做一些事,如栾二千期待的那样,至少,保得祈国不会四分五裂,百姓不会受太多的苦。 谈何容易啊,天下大势便在眼前,这些在大势之下的凡人如同蝼蚁,要改变一些事情,逆转一些事情,哪里那般容易? 便是几夜几夜的不睡,彻夜长熬的苦想,也不知该对这万恶的老天做些什么。 马车备下得很快,傅问渔在马车里偎着厚被子想睡一觉,救一救自己这张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免得沈清让看了担心,却怎么也睡不着,睁着一双眼睛眼看着到了皇陵。 千洄举着一把伞仍然孤立在陵墓旁,伞上都积了些雪,目光微直地望着陵墓后方,坐在轮椅上的她,在瑟瑟寒风里好像是要被风雪掩去。tqR1 “你来了。”千洄对傅问渔轻轻笑了一下,她眼中原来的那些调皮与机灵渐渐不见,越来越多的哀伤神色在她眼中堆积,快要把原本那个小神棍埋住不见。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就算不想住在宫里,你可以住在原来我们那个院子里,我也可以派人照顾你,千洄,你再这样下去,你师父还没出来,你先不在了。”傅问渔眼眶有些痛,她这样干等着何苦呢? “不用了,我在这里挺好的。”每个人都在说自己挺好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过得好,每个人都害怕对方替自己担心,每个自己都知道,骗不过对方,却依然说着一个又一个苍白的谎。 她解开封印,让傅问渔下去,照例交代不要呆得太多,免得受了鬼气侵袭,对身子不好。傅问渔发现她解封印时,手掌中的金光颜色深了一些,那双手,也越来像沈清让的手了,傅问渔让花璇陪毕苟说会儿话,自己一个人下去。 “外面很大雪,你不要总是往我这里跑。”沈清让睁开眼睛笑望着傅问渔,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在这地方要被困很久很久,每次看到她,才觉得这时间没有那么难熬。 傅问渔坐在椅子上解了狐裘,照以前的样子抱着膝盖看着他:“你在里面,怎么知道外面很大雪呢?” “我会算啊。”沈清让温柔地笑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今年这么大的雪,下得要疯了一般。”傅问渔下巴靠在膝盖上,问着沈清让。 沈清让的眼神微滞了一下,继尔笑道:“天还有不测风云呢,下雪,不过是最常见的天气罢了,哪里有什么古怪?” 傅问渔低头一笑,然后对他道:“沈清让,你知不知道,你一直都很不会说谎。” “是吗?” “大概是因为你是国师,从小不可说有违天命的话,不可说大话,所以你说谎的样子,一眼就能被人看穿。”傅问渔望着沈清让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由得笑起来,心里头却更难过,这么好的沈清让,为什么要被困在此处? 沈清让无奈一笑,对傅问渔摇摇头:“你啊,是没有人可以在你面前说谎罢了。” “是不是跟我有关,所以你不想告诉我真实的原因。”傅问渔轻声问他。 “你不要总是想太多,天要下雨要打雷要落雪,你哪里管得着。” “是不是因为,我是天之异人,跟温琅的帝王之气相冲,导致祈国国运迅速被扭曲衰败,而今冬这场大雪是异样的开端?” “傅问渔……” “沈清让,你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做些什么,至少,让我为我的罪孽,付出一些代价或者努力也好。” “这不是你的罪孽,你只是……无法选择你的出生,你的命运,跟天下所有人一样,没有人选择自己的人生如何开始,傅问渔,这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不是天之异人,总有人是,这些事情还是会发生,或许会变得更糟糕,你不是已经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来挽救这一切了吗?” 傅问渔的头深埋在膝盖里,这样的一生啊,这样毫无办法,毫无选择,毫无道理的一生。 “我可以做些什么?” “你若真的觉得要做点什么事才能安心的话,让祈国多备些过冬赈灾的粮食吧,这场冬雪,会下到明年三月,春天不会来了。” “会死很多人对吧?” “可是你现在,不是在准备救他们吗?傅问渔,你一向可以做得到的,我知道你可以。” 傅问渔抬起头看向他,他悲悯的眉目在阵法之后,眉间的朱砂痣越来越红艳,偶尔还可见几道血丝从中划过,白衣白发如同出尘的仙人,沈清让,你一个在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也有痛苦得难能忍受的时刻? 像这般温柔如月光的样子,是不是只为了给我看,怕我难过与自责? “沈清让,你不要死好不好?”傅问渔突然说道,莫名的,她有一种沈清让越来越像谪仙的感觉,好像越来越出尘不染,越来越神色怜悯,越来越像极了画上的神仙,她心生恐慌。 “我不会死的,不要担心。”沈清让用了些力气肯定地说道。 掌阅兑换码:YC2KM3 第四百一十三章随我出城 沈清让说,今冬大雪,下至明年三月。 好似为了印证这句话一般,连丰国这边的雪近日也下得大了些了,在方景城每日坐在酒楼里等着跳进圈套里的各式人等时,颜显贞在越下越大的飞雪里来回奔波。 方景城让他准备了很多奇怪的东西,本来这些东西很难找的,不过好在流七月本就是做武器生意的,虽说他总是制刀枪剑比较多,但也有些别的,比如投石车这种总能有。 但是其他的,比如花岗岩,大的小的都要备些,最奇怪的是让他准备了少鱼油,花岗岩还好,鱼油可算是让颜显贞好生头疼了一番,好在最后也寻着了,数目还不少,毕竟隔着不远就是大海,要得些鱼油,用用心还是找得着的。 颜显贞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城王爷要了,他便准备着,总是不会出错,而且看最近的城王爷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办,颜显贞也不好去问,他便这样安安份份地等着。 约摸着十天前的时候,方景城说城中人多眼杂,让颜显贞趁乱将部分商洛大军悄悄转移出城去,数目还不少,总共就五万大军他转移走了四万,这些走的时候顺着把那些投石车啊石头啊鱼油什么的,一起也就搬走了。 之后颜显贞就心里一直虚着,商洛好久没这么空过了,不是城空,而是守城的人都让城王爷弄走了,他挺担心的,要是城中的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闹事怎么办?要是池陵那边的人打过来怎么办? 他担心了好几日,好在王爷今日把这些人都叫上末族了,颜显贞长出了一口气,他一口气还未出完又收到毕苟的信:全城戒备。 颜显贞不知道方景城让他全城戒备是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他女婿已经死在了京城的事他是知道的,方景城从未想过要瞒他,颜显贞对女婿没什么心疼,就是可怜他那个女儿,杜畏告诉他,妩娘能安抚颜卿,若是大人过分担心,反而会误了事,不如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颜大人显然不是这般放得下儿女的人,但是容不得他过多忧思,商洛的天,一天变得比一天暗,早先时候蜂拥挤进商洛的那些人今日已经让城王爷带去末族了,突然空下来的城池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寂静,这寂静的感觉让颜显贞越发不安起来。 依方景城所言,颜大人将城中无辜百姓都关了家中,无事不得出门,街上的污雪没人清扫,更凭凄惶之感,几片残存了一整个冬天的枯叶摇晃着终于离开大树,带着无尽的不舍眷恋。 颜显贞今日穿着一身将士战袍,站在城门口等着他的城王爷归来。 他首先等来的人不是城王爷,而是一群高大壮实远超常人两倍的,如同野兽一般的蛮族人,黑压压一片矗立在城门处,气势骇人。 蛮族的人都是死脑筋,上天赋予了他们天生的神力,也拿走了他们应有的智慧,阿蛮作为蛮族族长,是唯一一个勉强说话能不结巴的人。 他对方景城原本并无太多敬畏,他们这一族的人有着自己敬畏的神明,后来他们被方景梵所困所奴役,如同对待野兽一般将他们用铁链锁起来,失去了自由,还险些失去了与生俱来的兽性,他们这才开始有了反抗的意识。 而方景城有如从天而降一般解救了他们,不管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蛮族的人不会懂,他们对方景城有感激之情在,头脑简单的人有一个好处,便是不会想太多,想太多的人总是活得辛苦。 于是,颜显贞今日在城门处迎来了蛮族一万大军,这些是可以以一当十用的人,这些人的力量可以撼动整个商洛,阿蛮声音如牛一般:“颜大人,城王爷让我们来守城。” 颜显贞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仍被这蛮族一万人吓得不轻,连忙着人带他们去城门处,望着这一万人的身影,他的内心长出一口气,有这样的人守城,怕是祈国那边真的派人来攻,也难以攻下吧? 这一万人轰轰隆隆地过去,地都被他们踏得震了三震,方景城一行人的身影才出现在颜显贞视线里。 王爷归来时,长袍染血,杜畏的帕子擦得干净手上和脸上的血,擦不去他长袍上的红污。 他策马横立,望着颜显贞:“如何?” “一切妥当,请王爷放心。” “军中将士何在?” “已依王爷命令,除留下来今日守住十万大山的一万人手,其他人多日前就去往福贵镇了。” “出城!” 方景城低喝一声,扬起马鞭直奔城外,卷起的飞雪掩去他宽厚的身影,身后跟着留在这里的一万轻骑兵,颜显贞的内心微颤,城王爷,变了一个人了。 福贵镇,一听就是个小小的,安居乐业的小城镇,镇子归商洛管辖,算得是最偏远的一个小镇了,这个小镇长得弯弯的像个弯勾勾深深的月牙儿,依偎在大海的边上,既像是伸出双手拥抱着大海,又像是靠在海岸入睡。 镇上的人不多,总计也不过万把余人,多是依海而生的渔民,几日这里来了一大群兵,将这镇上的人全都赶了出去,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收拾细软,让他们最后十日后才可回来。 若是花璇在这里,她该要认得出,两年多前,她与沈清让一路寻找坠下天堑之渊的少主和小姐,找到这个镇上,四处打听之际,少主他一身粗布麻衣,挑着些海鲜,问他们能不能花三十两银子把海鲜给买了,方景城他好回去给傅问渔盘个铺子开书屋,再将她娶回家中,拜一拜天地。tqR1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命运的轨迹生生从那时候扭转成了现在的样子。 方景城站在福贵镇较高的一处地地形上,望着黑成一片的大海很久了,耳边是海水哗啦啦暗响不止的声音,还有微咸的海风带着大海的味道吹开方景城的长发,露出他向来刚毅立体的五官来,他那双瑞凤眼,已压进了越来越多的凛冽寒锋。 然后披风微扬,露出他坚硬冰冷的盔甲,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的冷光。 夜晚很黑,黑得连星星都躲到云层后面云,方景城站在这里等了已许久,在他身后静立的是五万大军,这五万人,是颜显贞给他练出来的兵,没真个打过仗,当初也池陵的那些小摩擦只能算过家家,实在不能当作战场经验,今日王爷带着他们,是来体验一下,真正的战场厮杀是什么样子。 “少主。”杜畏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将鱼油加热,花岗岩放入鱼油中,烧至滚烫,投石车准备。”方景城静声吩咐,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该怎么用,别的人不知道或许正常,但杜畏不会不知道,他跟着自己多年,便应该猜得出今日的自己,要做什么。 所以他并未再做多的解释,依然望着黑漆漆一片的大海,也没有什么举动,即使那片海上静得什么都没有。 黑海黑夜中,很是寂静,方景城也难得的充满了耐心的样子,认真听着下方的海水声,好像是最动听的情歌一般,然后这情歌里有几个调子被打乱,有几个音符出了错,还有地方,全错了。 方景城一直倾听下方声音的人神色微微一松,莫名一笑。 海上渐渐多起了火光,火光中有很多大船鱼贯而来,开得急又快,得意又猖狂的样子,细细看下去,足有百余艘,他们就这样横冲直撞了闯进了这个海湾,打破了福贵镇特有的宁静。 “王爷这是……”颜显贞惊呼一声。 “祈国的水兵,二十万,萧凤来的人。”方景城淡声道,早已恭候多时,于是半点也不曾惊讶。 “王爷那我们……”颜显贞借着火光仔细看了一下,下面的人密密麻麻,那等人数绝不是自己这区区五万兵能抵挡得了的,颜显贞不知道方景城下一步的打算是才能,问了似乎不该,不问又有些不安,毕竟那是他一后拉扯大的队伍,总是有些感情——比对他那个女婿有感情得多。 方景城往前踏了一小步,能看得更清一些,他看了片刻之后又想了一下,才慢慢道:“不着急,放近些。” 真如方景城所想的那般,下面的百余艘大船渐渐聚拢在一起,他们像是在逼迫十多条小很多的战船,战船上的人穿着丰国士兵的衣服,看着像是逃兵,很奇怪的,这是方景城第一次看到逃兵而没有动手。 “箭。”方景城抬手一伸。 杜畏将一支点了火油的弓箭放进他掌中,方景城拉满了弓弦,甚至都能听到弓弦紧绷时发出的“吱吱”声,弦如满月,他的箭头也对着了天上的满月,然后听得一声破风的厉啸声,他射出去的箭刺破虚空,稳稳地扎在了祈国水兵统领王将军所在大船的甲板上,羽尾轻颤! 第四百一十四章满天流火 颜显贞不该抱怨丰国的雪大,如果他见过祈国的大雪是何等的疯狂,他就该庆幸,丰国的那天气还算是正常的。 祈国的大雪由北至南不停歇,南去避冬的候鸟都冻死在路上,就连海边住的人都觉得这日子冻得吓人,好在海水向来难结冰,不冻上三五年的,怕是这海水不可能结成冰碴子来。 但海上不结冰不意味着海上的天气不冷,至少李拐子是觉得这天冻得要死人了一样,耳朵在外面露得久了,揪下来都没个什么感觉,冷的。 李拐子跟着这大船出海已经快有小半个月了,船行得快,领军的王将军是个极贪军功的人,一门心思地想着赶紧杀上丰国去,听说一年多前他就领兵去过一次了,结果都快到丰国边边儿上了,让当年还是皇后的萧太后叫了回去,就因为丰国的王爷方景城来投诚了。 王将军当时可不甘心了,大好的军功摆在眼前捞不着,就升职无望,去不到朝庭里站在金殿上听皇上训话,这倒也就罢了,后来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着,丰国突然冒出来了八万水兵把王将军打得狗血淋头,足足二十万大军让区区八万人都打得找不着北了。 那时候李拐子跟着四周人的到处乱窜逃命,王将军那次就是藏在甲板下边才躲过去的,那之后就更惨了,萧太后好久都没有理会过他们这些水兵了,王将军唉声叹气,愁得差点要白了头发。 大概是今年他转了运了吧,年末边边上的时候,居然得了皇令出征丰国,李拐子在心里骂了皇帝和太后一万万遍,眼见着都要过年了,这个时候还要出兵打仗你们是不是都有病?都闲得慌? 但李拐子这样的小兵也只敢在心里骂一骂,由着王将军一脸喜气地接下圣旨,说着什么叩谢龙恩,李拐子站在最最不起眼的地方咒骂一通,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每次真打仗的时候都是这王八将军落在最后面,最怕死就是他。 由着李拐子不痛快,祈国的战般还是离海陵往丰国去了,一路上他们得了萧太后的秘令,找到了那个海岛,把那岛上的八万大军给先杀干净了,免得攻打丰国的时候他们又闹出点什么事来,也顺便把之前的旧仇给报了。 不过听说那岛是丰国少将军跟祈国的白发皇后两人住过的?丰国少将军怎么跟本国的皇后跑这儿来住一段时间的,这种事李拐子他们是最爱私下里瞎说的,在他们的嘴里,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到了那岛上,除了岛上的原居民根本没瞧见什么大军,王八将军说,这是他们害怕了,跑了,逃了,不敢跟咱打了,兄弟们丰国的兵是孬种! 李拐子觉得这话不好说,你二十万大军要来扑杀人家八万人,人家不跑,难道等着你杀么?这不厚道。 然后王八将军领着大军继续前行,百余艘大船在寒冷的海风里乘风破浪,直逼丰国。 李拐子这天晚上轮值的时候,偷摸着打了个盹,梦里头好像是抱着家里媳妇儿睡着热炕上,暖和得紧,他吧唧了下嘴,正想抱得紧些时,发现他媳妇儿着火了,差点把他眉毛都烧没了,李拐子一个激灵从梦里惊醒,抱着杆长枪站直了以为有哪个头头巡视过来,他刚一站直,便看到对面好像有渔光在闪。 他立刻叫人过来看,也惊动了王八将军,将军他极目一望,大声笑道:“原来是岛上那些没用的逃兵,来人啊,给本将拿下!” 逃兵们看到王八将军的大军先是一惊,然后便是掉头就逃,王将军如何肯放过这等仇人?他们当初在海陵抢滩登陆的时候不是猖狂得很吗?不是厉害得很吗?不是什么战神的军队吗?这会儿跑什么! 王将军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解恨,下令全军围剿这八万人——这本也就是萧太后的秘令,王将军总也是要把这个任务一起完成的。 后来那些丰国的逃兵逃跑时用的船跟祈国的战船实在没得比,王将军追着他们打觉得很有趣味,有点类似猫戏老鼠的意思。然后眼看着就要追上了,逃兵干脆奋起反抗,边打边退,呼喝声划着夜间的海水的宁静。 打着打着,王八将军觉得不对劲了,这些人怎么越打越少,也没见把他们杀死,可是他们就是慢慢的越来越少人了。 王八将军觉得有异,前方定是有什么陷阱等着他,机智的王八将军抬手,让后方战船慢慢停下来,王将军环顾,发现这地形跟他记忆里的有些偏差,赶紧着人过来看一看航海地图。 他正看着,方景城那支羽尾轻颤的火箭稳稳地扎在了他脚边,王将军当即跳开,差点没滚到一边去,大喊着:“有刺客!” 李拐子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喊有“有敌情”比较合适,但是他没有什么表达想法的机会,因为大船立刻紧挨了起来,大家也慌乱了起来,握着刀枪剑地背靠背,四下张望着。 像是担心王将军晚上看舤图光线不够好,方景城大善人,要好心地送这些一场,满天流火。 花岗岩是一种烧很久很久都烧不坏的石头,方景城让这颜显贞准备了很多很多,送来了这福贵镇,当然不是来给福贵镇修路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鱼油用大锅烧得滚烫滚烫,烫到能鼓起泡来,烫到能冒着滋滋的青烟,烫到沾上一点皮肤都要灼掉一大片,当然这鱼油不是来给福贵镇的百姓补身子的,而是用来杀人的。 投石车福贵镇可处地势高的地方架好,系好了绳子,站在投石车旁边的新兵也开始摩拳擦掌,只等着着一声令下,便要用上这好东西,当然这东西不是拿来给福贵镇的孩子们玩耍的,而是用来杀的人。tqR1 每架投石车旁边都摆着两到三口巨大的铁锅,里面的鱼油已烧得滚烫,鱼油里泡着花岗岩,大大小小不一,系着长长手柄的铁网一捞,将石子尽数捞起,倒进投石车里,举着火把的士兵点一把火,花岗岩的石子腾得窜起火苗,控制投石车的士兵再一抛—— 满天流火。 如个弯弯深勾月牙儿般的福贵镇,是一个弯弯深勾着的海湾,弯弯的海岸线像是母亲伸出了双手又稍微往内弯曲,拥抱着怀里海上的一切——不过是或汹涌或平静的海面,还是一些不请自来的不懂礼貌的客人。 显然,自祈国而来的二十万水兵,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那么福贵镇暂时的守护者,方景城带来的商洛五万新兵,很愿意用有效粗暴的方式教育一下这些客人登门作客最基本的礼仪。 沿着整个福贵镇的海岸线,抛飞出去的石头数不胜数,像是下了一场火石雨,密密麻麻,不休不止一般,石子带着火焰的尾巴飞奔向海湾里的战船,战船上的人躲避不及,石子一沾身便是一团火焰蔓延在身上。 这倒也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再好看坚固的大船也是木头做的,而那些火红的温度极高极高,高得连站在旁边都受不了那等温度,战船的甲板被石子砸出来一个个坑之后,迅速燃烧起来,小小的火石燎起了滔天大火,船上的人惊慌得四处乱窜,舵手也管不住船舵,不少船只已经开始互相碰撞,想要逃离这个人间炼狱的地方。 杜畏这辈子放过两次最大的火,第一次是烧了萧凤来在海陵的上千艘大船,那一次差点没将萧凤来气得要杀了方景城解恨,第二次便是在此时。 海上怒火接连天。 石子上明亮的火焰像是女子最轻盈美丽的舞裙,女子舞步旋转的时候,舞裙飞扬着像是要接连天与海,海水与火焰相接的地方如同裙摆贴地而舞时的蹁跹,摇曳着最惊心动魄的弧度与妖冶。而那火焰落定在大船上,便是舞步一顿,一曲终了。 柔软的,灼热的,像是一女子的柔荑轻轻在虚空中一推,手腕处的水袖便轻轻一扬,火海推开,蔓延而过,慢慢爬在一艘又一艘地大船之上,一点点漫过,延过去,吞噬过去,席卷过去,毁灭过去,以摧枯拉朽般的速度。 一瞬间,火光大亮。 火舌舔上了大船,融化了从祈国带来的风雪渐融,攀上了甲板,点燃了般头的旗帜,他在狂风里展开着火光的颜色。如同热辣情人最热情致命的红唇热吻,在疯狂的纠缠与唇齿相依间,吻过爱人的身体,吻过了大船的船身。 惨叫声自海上传来,分不清是谁是谁的声音,他们像是在地狱中翻滚,尖叫,哭喊,挣扎的身影扭曲而凄惨,熊熊燃烧的大火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远远着好像都能闻到烧焦的味道,惨不忍睹。 方景城身后诸人皆不忍再看,有些年轻的新兵干脆大吐特吐起来,苍白了脸色扶着身边的人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而方景城,方景城只是很沉默地站在原处,神色冷然不似常人该有的态度,就连他身的长袍都安静下来,顺服地贴在他身上,不敢再肆意摆动。 第四百一十五章箭矢流星 这好像是一个永远不会天亮的漫长夜晚,星星与月亮始终没有升起来,就像是不忍观看这一晚的惨烈战况一般,于是火把与火石,代替了他们,热情又残忍地收割着人命。 急于抢功却并不想冲锋陷阵的祈国水兵大将又躲了起来,不过这一次他躲着的时候,倒是喊了一句有用的话,他喊着:“退出去,别让他们把我们包了,赶紧退出去!” 刚才方景城送了他一场满天流火,他借着火光看清楚了地形图,看得明明白白,前方这福贵镇就是一个三面包住的海湾,只有一个小小的出口,无能而怕死的王将军为了活命,声嘶力竭地喊着所有人从来时的路退出去。 打仗行军最忌乱军心,而现在祈国的水兵已经是没有军心可言了。 因为混乱而挤在了一起的大船开始了毫无章法地退走,你挤我我挤你的,撞得东倒西歪往外想冲出去,只可惜天总是不那么遂人愿,那唯一的一个出口处早就有人在候着了。 方景城的海上八万水兵,怎么可能是逃兵?像郭芒那里的悍将,怎么可能会逃?他们不过是离了海岛,免得给岛上的人带去无妄之灾,他们不过是作了饵,引着王将军这样的人上当而已。 真是叫他们来哪里,他们就来哪里,指着东他们绝不会往西啊,这样一个明显的圈套他们就为了享受追杀别人的快感而选抬无视了危险。 郭芒站在船头上,大笑着望着来人,他们倒是没有流火飞石,但是他们有精准的弓箭,如果有人想跟他们近身肉搏,郭芒十分乐意将这些人撕成碎片! “你们这些阴险小人!”王将军气得大骂,骂完又缩回去,生怕郭芒的利箭会射到他身上。 郭芒则是哈哈大笑:“你这种人就是少将军说的,草包!”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搭弓对准了王将军藏身的地方:“草包受死!” 王将军今日受惊不小,方景城一箭落在他鞋边,郭芒一箭擦着他耳朵划过去,他耳朵都被箭风划破一道印子,他吓得只差在船上乱爬,半点作为大将的风度与气势也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领兵打仗? 这只水兵乃是萧凤来所有,萧凤来或许什么都厉害,但是却不太会用人,当年用过韩峰那种小人,还让他坐上了工部尚书大司空的位置,现在又将这么重要的水军交给一个贪生怕死的王八将军。 不过话说回来,她若是会用人,整个祈国早就是她的了,也就没有温琅什么事儿了。 而这位水兵将军,像这样的人就算是做个侍卫长都是抬举了他,如何有资格带领一只军队? 大船一共足足百余艘,这是萧凤来第一次出兵准备攻打丰国的时候,被方景城以质子身份堵回去的那百余大船,共计水兵二十万。 温琅他们想趁白氏遗帛之乱强攻丰国,走商洛无疑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过路桥上如何过得去数万大军,横渡天堑之渊这个问题他们依然未能有解决之法,走海上,是最恰当的方式,也是方景城早就料到的方式。 他们甚至想到了海岛,先去那里落一次,看看方景城的水兵是否就藏在那里,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那里并无丰国水兵的身影,想将他们一举歼灭以报海陵之仇的美好愿望未能实现,他们很是失望。 却在前行时,发现了这些没种孬货的身影,原来他们逃了,如何能不追不杀不报仇?追上去杀上去报仇去,王将军很是得意开怀,曾经被丰国的水兵打得那么惨,如今风水轮流转,总是轮到自己来追着他们打了! 这一追没追好,追到了福贵镇的海湾,人追丢了不说,还迎来了满天流火,铺天盖地,火烧战船! 就像煮饺子一般,温琅的水兵大军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地跳进海里,他们退不出去这个海湾,甚至被越逼越深入海湾,越靠近里面,越是密集如雨如网的火石,不少战船已经起了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一个等不到日出的夜晚,祈国水兵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不少人被大火烤出了热汗,稍不留神,带着火焰的飞石便重重地打在他们身上,那些石子里带着的力量足以将他们的身体砸出一个坑来,再留下鱼油,留下火星,留得他们被点成火人。 船上的人无处可去,留在船中是要被活生生烧死的,在热浪火焰的舔舐下,当他们衣服烧起火苗又无法扑灭的时候,跳入海中是眼下唯一的选择——虽然这个选择也极其的不明智。 冰冷的海水在这个似要存在到永远的冬天里锥骨刺冷,满海皆是向着福贵镇游过来的祈国水兵,二十万人啊,就算烧死了有不少,被利箭射死不少,依然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密密麻麻如同过江之鲫,在海水里扑腾着挣扎,想要活命。 “备箭。”方景城见此情影,用没有感情一般的声音吩咐一声。 杜畏手中的军旗一挥,早已安排在各处弓箭手对准了海面,五万大军,跟萧凤来的二十万水兵硬战或许不可能,因为这五万兵是新兵,没有任何经验,说不定还会有临阵脱逃的人,但是,像这般扔扔火石,放放利箭,困杀他们,还是可以做到的。 “放。”方景城再一声,杜畏的军旗再一挥。 五万余人,箭矢如流星,如流星雨,划破着夜间的风,还划破了海水中挣扎尖叫的声音。 利箭根本无需瞄准,只需不停不休地朝着下方疯狂射箭就行了,满海湾都是人,随便一箭下去都能射中,好在是夜晚不是白天,所以年轻的新兵们还看不敌军惨死的景象,只听得到凄厉的哭喊声,在簌簌地箭雨声中显得无力而绝望。 年轻的士兵们终于第一次知道,手握生杀大权,手握冰冷杀器是什么感觉,这感觉极不好,还没真个杀过几个人的新兵们手腕发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这样射出去的箭,就算是射中了人也是射不死人的。 而远远比他们更为出色的人是郭芒的大军,这些人是真正的战士,是不畏死,也不畏他人死的铁血军队,战场上的生涯让他们明白,放过敌人,就是在为来日的自己挖掘坟墓。 诱敌与困敌都用不了八万人之众,郭芒带着一万余人足以做成此事,剩下的七万人,教会年轻的士兵,杀敌的时候,是不可以有半点慈悲神色的。tqR1 所以他们的弓弦拉得很满,他们的箭尖闪着寒光,他们的目光锐利如老鹰,他们是这一晚夜间的狩猎者,疯狂的扑杀捕获着他们的猎物。 前面是箭雨,身后是火海,再远的地方是守株待兔的丰国大军,掉以轻心,对丰国充满了志在必得之心的祈国水兵,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出身未捷身先死,这样惨烈的事竟然在他们身上发生了。 这是一个单方面屠杀围杀的夜晚,方景城自从放出了第一支行动的火箭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手,他甚至没有换过地方,始终静静站在原地。 人们看着这个背影,这个背影高大宽厚,充满着力量,好像他往那里一站,便是稳如泰山般的沉稳镇定和气势,可是眼前这一切也是这样一个看似伟岸如泰山般的男子亲手造的,是他坑杀了祈国水兵,是他早早设计了他们,是他,将这里的海水由蓝色染成血色,将海风由咸味变成腥臭味。 也是他,想出了火石此等毒计,他甚至是早就想好了,否则不会让早早就让颜显贞准备投石车,花岗岩和鱼油。 从诱敌深入,到火石扑杀,再到围困堵截,直到现在的漫天箭雨,所以的一切都显得这么井井有条,不慌不乱,方景城他像是一个手艺最精巧的手工匠,将难得的耐心用在这场慢慢等来的战事上,一点点,一步步,到现在收尽全局。 没有任何一个出错的地方,就像是最精密的机械,每一处都是严丝缝合,一环扣着一环,方景城好像早就看到了全部的情况,在每一个最恰当的时间点上,安排着最恰当的应对方式。 但是你看他,他造成了这一切,却还能镇定地站在那里目睹着,观看着,好像死再多的人都不能使他有所动容一般,在他漠然无情的眼睛里倒映着无数的火光,在他刚毅立体的脸上,一刀一斧的凿刻着残忍的神色。 这大概便是魔鬼的样子吧,人们不由得心想。 就像是有所感应,在这个方景城暴露着最彻底无情和冰冷的夜晚,傅问渔手中握着的一只笔陡然坠地,溅了几滴墨落在她鞋面上,她看着心间一颤。 “小姐你怎么了?”花璇看着她神色奇怪的样子问道。 “不知道,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傅问渔低声说道。 “小姐,你就别老是想太多了,睡吧。”花璇拉着傅问渔去躺下,傅问渔却瞪着双眼望着床顶的纱缦,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方景城,是不是你出什么事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魔君景城 后书有云:商洛海域一战,大皇子方景城魔君之名由此而立。 满海浮尸。 未曾亲眼见过的,难以描述那场屠杀过后的惨烈场景,它像极了地狱里才有的样子,海水温柔的呢喃,轻轻地拍打着这些早已死去多时的人,亲吻着他们早已满是死色的脸颊,像是母亲的手,抚过儿子的脸庞,带着柔软的力度。 太阳从远处的水平线上慢慢爬起,大概昨夜睡了一晚的太阳公公他并不知道前一个夜间发生了什么,所以当他看到大海被染成血红的颜色之后,他愤怒得涨红了脸,发出了金色的光芒,照在了这片一夜过去海水变得粘稠的海上,海里泡着的尸体被冻僵,保持着各种惨烈的姿势,在他们的头发上又结起了冰霜,有一些的手高高伸在半空保持着绝望与求救的模样,手指弯曲着冤屈。 这些人冰冷僵硬的尸体泡在已是血水的大海中,大海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碧蓝色,一个接着一个的死人,一个挨着一个的尸体,来时是何等的密集,死时也是如此。整整一夜的屠杀,让温琅身先士卒的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郭芒是一个悍将,但他对战死的士兵有着绝对的尊敬,不管这士兵是敌方还是己方。所以他并未让大船直接碾过来接开那些拦住了路的尸体,这些人死在他手中,不代表他看轻他们。 他派了小船,小船的士兵将拦在前路的尸体依次搬开,不要用粗鲁的动作,要给死者以最高的礼敬。古来战场几人回,手中杀的人太多,说不得自己哪天也死在了某个角落,今日给这些已去之人一些尊重,便是为自己日后积一些阴德,愿自己死后,也有人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尸身,而不是马蹄践踏而过,踩成肉泥。 方景城看着郭芒将短短几柱香的路走了这么久,也并不着急催他,看着他处理海上浮尸的方式,方景城的眉眼中含着些苍凉。 “杜畏,这就是我以前不想夺天下的原因。”他低声一句,声音被夹着海咸味与血腥味的风吹散,他这一生,杀人不少,斩敌不少,但已倦了。 杜畏听了,一声长叹。 生来踏尸人,哪能不杀人。 少主,世事不由人啊。 方景城转过身来望着早已肃整好,面色惨白的新兵五万,冷毅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军中:“这些人,或许就是你们日后的下场,战场上,退一步,死,进一步,活!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垃圾,草包,窝囊废,连看见死人都怕,连杀人都怕,将来就等着跟他们一样吧!如果将来你们不在战场上拼尽全力,杀光敌人,死的就是你们,今日有郭芒替他们收尸,明日敌军将领却未必会替你们焚香!孤魂野鬼,不得超生,便是你们的结局!” 那日方景城的冰冷而残忍的目光像是盯着每一个人,看进每一个人心里,他几近无情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人耳边,所有人都听着他说:“我方景城的兵,就是死,也是最后一个死,杀敌是你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信念,是你们活下去唯一的方式!而我军中军规只有一条!” 他停下来,扫视着众人,开口的声音如同金石之音激荡:“退一步者,断其臂,退十步者,斩其膑,退百步者,提头来见!” “听明白了吗!” “喝!”齐齐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喝声! 这五万兵,方景城要将他们变得跟自己以前带过的那些军队一样,那就不是颜显贞那等温和的手段能练出来的,方景城没有太多时间,他要用最速成的方式,逼迫这些人成长,不会有太多时间让他们慢慢习惯死亡的。 郭芒站在远处的大船船头,望着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他曾经深深地怀念过当年的战神少将军,那等风姿的少将军怎么好被关在京城那么个鸟地方?太可惜,太令人心痛了,好在,沉寂数年,少将军回来了。 “末将郭芒,参见将军!”待得船靠近,郭芒跳下船单膝跪地行礼。 “起身。”方景城话不多,对这样的旧部下不需要叙旧也不需要拉拢什么感情,军中男儿的感情是喝酒喝出来的,杀人杀出来的,不是客气出来的。 “颜显贞。”方景城转身看着颜显贞,颜显贞连忙抬手行礼,方景城道:“我要将这五万兵送去海岛,与岛上原来的八万大军一同训练,你准备一下,我会让人将兵带过去。” 颜显贞明显没有料到方景城会有这样的打算,也颇是不解,不免问道:“那少将军,商洛可怎么办?此时末族尚还未平定下来,若这些兵力也调走,只怕……” 方景城却只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不会有问题。” 颜显贞他暂时还不知道,方景城在末族做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现在的商洛已不再是当初孤军奋战的商洛,围绕着商洛幅散开的几大城池,早晚会被方景城彻底绑在一起,守望相助,而且这个时间用不了太久。虽说要将广泽,下梁两地的兵力夺过来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穆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将军,他有着身为将军最不可或缺的霸气和魄力,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早晚能做到。 到那时候,就算商洛一个兵都没有,也是安全的,而这五万人,方景城将来有用,也不能再留在商洛。 郭芒是在近两个多月前方景城经黑海回商洛的时候,收到的方景城传的信,他那时还有些气,将军怎地过军营而不入,这些人好说以前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怎么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后来他听说了些事,知道了少将军的处境,便能明白过来那时候的将军并非是不想来,他是在赶着一切可以赶的时间。 那封方景城写给他的信也并不复杂,整兵肃队,随时等候传信,随时要能起行。 早在那时候,方景城就已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了,从那时起,他就做了准备。他是从什么时候将这一切想好的,没有人知道,大概是他昏迷在船上的那十来天,大概是那个他在房中一夜未睡熬到天明的了,也大概是……他松开抱紧傅问渔的双手,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决定回丰国夺天下的时候。 “将军,末将是否再回海岛练兵?”郭芒拱手问。 方景城摇头:“你随我回京,让你副将带他们回去,我知道你的兵火气旺,脾气大,你给军中下令,若是有人敢排斥欺压这五万新兵,别怪我军法处置!” 这些兵是颜显贞的心头宝贝,是他在商洛攒下的家底儿,是他看来保护商洛最强大的力量,这会儿方景城要全部调走,他不免难过,甚至有些不满,方景城便要让他安心,并且放心这些人的离去不会受到他人欺压,商洛还需要他来坐镇。 执寒与穆云都是练兵的好手,带军的好将,但却不是玩阴谋诡计的行家,颜显贞与他们是取长补短的,想彻底将边关拧成一股绳,少不得颜显贞这样的老狐狸出谋划策。 果然颜显贞听完方景城的话神色好看不少,对方景城不易察觉地点点头,以示多谢。 郭芒又悍又勇,这样的人性格不免骄纵,带出来的兵也随他的性子,方景城这紧箍咒下得及时,郭芒连忙跟他副将下了令,又问方景城:“将军你为何还要回京中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是讨厌京城的,京城困住了少将军数年。 方景城只点了下头没有应话,让郭芒过来安排人将这些死去的祈国将士安置一下,再去安排人手检查一下祈国的大船,看有没有哪些还能用,一起带回岛上,而他与颜显贞,杜畏一行,要赶回商洛城中去。 “安排人将这里的事安顿扫尾,你随我去商洛。”方景城对郭芒吩咐一声。 “是,将军!”郭芒领命。 方景城最后抬头看了看这福贵镇,望见了当初沈清让找到他的那个酒楼,他苦笑望着自己身上打了补丁的衣服,问自己与傅问渔过得好不好。 沈清让,再撑一撑,我很快就来了。 他一如既往,没有多耽搁半刻钟,安排完了郭芒便立刻又往回赶,他真的,从不事歇息,杜畏和毕苟都快要熬不住了,再这么跟着少主四处耗下去,很快他们两个就要倒下了,那一直在筹谋着所有事情的少主呢?他不止身体没有休息过,大脑也一直不曾停下过思考,他还能撑多久?tqR1 方景城要赶回商洛,是因为商洛会一些小小的变故,这些变故是方景城故意放出来的漏洞,他总是在四处设局,到处挖陷阱,当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为了某件事而这般的时候,他的手他的眼早已在另外的地方安排好了其他事。 自白氏遗帛现世之后,连杜畏都数不清,少主他已经达成了多少个目的,设计了姜应生化去抓捕他们的危机,逼走太子方景梵得到末族,顺便还在方景梵心中种下了他的太子妃和皇帝或许有染的梦魇,诓得七万余人上末族练成兵壮大实力,纵连整个北境国门占去丰国三分之一的土地,诱得温琅派兵前来再其他一举剿灭……太多太多了,这还都只是大事件,小事件更是数不胜数。 商洛又还有什么在等着?商洛之后,京中又还有什么在等着? 杜畏并不怕,他只是担心,这样的少主,太过拼命。 第四百一十七章生擒毛毛 与丰国商洛遥遥相对着的是祈国南境之城池陵,守池陵的那位大人对颜显贞的恨那是刻骨铭心,以前颜显贞没事就去招惹一番池陵,叫喊喝骂,那叫一个过份,现如今,终于让他逮着了机会要好好出一口气。 探子有报,商洛大军全部赶去海边抵挡祈国水兵去了,看着好像还是少将军方景城带的队,颜显贞那老王八蛋也跟着去了,天赐良机啊,千载难逢啊,此时不打更待何时啊? 他果然地向已到池陵有几日了的毛毛大人请令:“毛将军,可以攻打商洛了!” 毛毛也是温琅派来的,他来了有些日子,一直在等这一天,他知道,太后萧凤来的水兵会将商洛大军,以及方景城少将军那八万水兵的注意全部吸引过去,而商洛无可避免的成为一座空城,而且是他自己亲自派了那两千漂亮兵蛋子的精锐进的末族,末族与商洛相通,说不得这两千人还可以随机应变成为内应,如此一来,趁机拿下商洛是易如反掌的事——怨不得毛毛这样想,只能怨方景城把时间卡得太好太好,一丁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给祈国,一丁点互通消息的可能都没有,他甚至愿意自己离开商洛制造假象。 祈国的人,完全被方景城一手布下的迷局困在其中,满眼看过去都是路,条条路上皆迷雾,一步一杀。 毛毛没办法带着太多大军通过天堑之渊上的过路桥,但今日没有太多关系,商洛是一座空城,全是些老弱妇孺和手无寸铁的,有能力对他们进行反抗的大军已经离开,所以毛毛他带了两万人马,轻巧地过了过路桥,信心十足地逼进商洛,后面的人慢慢过来,不要必心急,等他将商洛拿下之后,再缓慢地将大军接过天堑之渊。tqR1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毛毛还是一个很勇敢的将军,至少身先士卒这种事,他没有丢给下人去做,而是不怕危险地自己上。 商洛城门紧闭,毫无人声,毛毛观察片刻,看不出什么异样,便令人破城而入,他着将军帅服时,其实还蛮好看的,英武的模样。 只是他等了片刻,依然未能听得城中有任何声音不免觉得奇怪,就算是没有人在城中把守,城中的百姓也不该如此安静,听得有外族来攻打城墙,也该有些惊慌失措尖叫的声音才是,可是隔着城门,毛毛什么也听不见。 他正疑惑,准备让人先行听手,头顶上被砸下来密集的巨石,那些巨石起码上百斤来得,有一些躲避不及的士兵一下子就砸成了泥酱。 “贴墙站好!”毛毛高喝一声,两万人不是很多,有一些还在后方没有跟上来,冲在这前面的贴着墙壁站好便能躲过掉下来的石头。 他还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搬得动这么重的巨石时,城门打开,立刻有了答案。 等在这里的蛮族力士吼声如雷,震得人耳膜发疼,超出常人两倍大的身体极为庞大,他们开始了单方面的屠杀。 一万蛮族力士对两万祈国士兵,这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毛毛震惊于这些人是何时为商洛所用的,也震惊于有这样的消息为何他的人没有传信回来,好在他武功要好一些,避得开天生神力但动作有些缓慢的蛮族力士,偶尔还能放倒一两个,但是他一个人的力量太过薄弱了,普通的士兵看到这些人,没打就已输了三分气势,心中一害怕,手中就更没力气,更打不羸了。 但也古怪,蛮族力士将毛毛带来的人几乎杀了个干净,满地都被他们徒手生撕的尸体碎片,却没有对毛毛如何,只是一群人将他逼在中间,既不动手,也不后退,毛毛握着一把刀与这些恐怖的力士僵持整整一天一夜,几乎精神崩溃。 一天一夜后,有几声马蹄声哒哒而来,死死围着他的蛮族力士让开,方景城骑在马背上,望着毛毛:“毛大人,好久不见。” 不久前,还是毛毛带人在月牙峡伏击围堵方景城一行人,转眼,就成了方景城将毛毛逼成败军之将,而且毛毛并没有郭芒这样的大将来救。 “少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毛毛是带着攻破商洛的必胜决心,却被困成阶下囚,这等落差,颇是让他悲愤。 方景城抚了抚马儿的马背,对毕苟道:“将那些人带出来还给毛大人。” 毕苟拖着已经累得快要吐血的身子点头,先行进城去,将那两千吃了软筋散,连走路都困难,又全部被绑在一条铁链上的兵蛋子们带出来,那兵蛋子的头领一见着毛毛就下跪请罪:“属下办事不利,有负重托,请大人降罪!” 毛毛想说什么,却警惕地看了一眼方景城,方景城没有半点兴趣听他们这里“请降罪”“不怪你”之类的废话,也不是因为爱将惜才,故而放过毛毛和这两千人。他只是需要给温琅留一些余地,留一些面子,让他不要输得过份难看,继而为难到栾二千。方景城只是为了能让傅问渔能与栾二千继续合作下去,不至于为了这两千人失了一个在祈国的隐形力量——方景城了解傅问渔,毛毛能派出这两千人来,必是被栾二千这个最希望两国太平的人说动的,而能使栾二千这么做的人,只有傅问渔。 所以方景城他只是拉了拉缰绳,连马背都未下,对毛毛说道:“回睿陵,告诉温琅,我说过他动不了商洛。” 动不了,就不要动! 不要来找死! 不要上我的当!不要让我有机会对你动手! 傅问渔都知道派栾二千来迂回,温琅你是一国之君居然连我这么简单的阴谋都看不破! 他的话说完,马蹄一扬便往城中奔去,没有多看一眼毛毛,倒是毕苟悄悄落下了步子,下了马走到毛毛身边小声地问:“毛大人,能不能请问你,我家小姐怎么样?” 毛毛没想到毕苟特意跑来是问这个,怔了一下才迟疑着道:“她……她还好吧。” “真的还好吗?她头发黑回来没有啊?唉呀花璇又不懂医术也不知道有没有给她乱吃东西?还有千洄,听说她在皇陵里守着沈国师,这么冷的天她回没回去?沈国师又怎么样了?还好吗?他们都还好吗?他们……”毕苟问着问着,没查觉自己泪水流了一脸,直到自己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话,才在舌尖尝到了泪水的苦咸味,胡乱地摸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啊毛大人,让你见笑了。” 是想他们想糊涂了,才会来问唯一一个在这里的祈国人毛毛,毛毛哪里能知道这些? “我……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的处境。”除开两国敌对这一不可化解的矛盾,毛毛对傅问渔这一行人并没有太多的反感情绪在,甚至还对方景城充满了敬佩,但是很遗憾,毕苟的问题,他真的回答不了,可是看着毕苟的眼泪直直地淌下来,想着她应该是很挂念着祈国的老朋友,便说道:“此次回去,我可去看看他们,如果有机会下次再见,我就告诉你他们的情况。” “还是不要见了吧,我们相见,就是打仗啊。”毕苟苦笑一声,“不过依然多谢您的好意,慢走啊,以后别老是来打商洛了,这地方就是块硬骨头,你们祈国的牙口还不够好,啃不动的。” “请问,海边那边的情况是……”毛毛问道。 “哦,对了说起这个,少主让我告诉你,你们全军覆没了。” “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毛毛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他现在在兵部任职,深知那些水兵的老练与厉害,这次也为他们配备了最好的武器,他们从海上来,并引开商洛大军和方景城的注意,而自己从池陵过,攻商洛虚弱之时,两方合夹击,他们应是准备要要与自己首尾相应,包抄商洛的,怎么会……全军覆没? “对,全军覆没。”毕苟点头肯定,“你看,商洛这硬骨头,真的不是你们啃得动的。” 毛毛最后带着那两千精锐狼狈退走,万分沮丧,暂时却依然想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也许要等到他回睿陵,问一问栾二千才能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毕苟与毛毛城外说话的时候,方景城摒退了众人只留下了一个颜显贞,他有事情要交代这个商洛守城人。 这两人聊了很久,久到足够杜畏打个盹恢复些体力与精神,里面两人说话的声音都极小,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说了什么,只知道最后颜显贞走出来房间的时候,满脸的凝重之色,走到门口了,又停下步子想了很久,慢慢才转过身对方景城作揖弯腰一拜:“王爷,臣年岁已大死不足惜,但是,这天下永远是年轻的。” 年轻的事物与生命,都不该凋零毁灭。 “我知道,颜显贞,本王从不令人失望。” “那老臣祝王爷,马到功成!” 阅饼兑换码:7CKWCB 第四百一十八章明年三月 祈国接连惨败的消息压不住,传遍了整个祈国,海上的大军二十万无一生还,连船都被人抢了,毛大人在池陵整兵近二十万,带了两万人过去也全都死了,自己却逃了回来,这样的消息在祈国传得沸沸扬扬,民情激愤。 本来百姓就对温琅和萧凤来强行征兵征银一事多有反感,但是这些人如果能立下功劳能回到家中他们也就忍了这口气,至少是看在为国为家这种宏大事件的面子上。可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事儿都还没有做,他们就都葬身大海,埋骨异乡了,如何能让百姓不愤怒? 栾二千捡着一把瓜子坐在自家门口的阶梯上,一边吐着瓜子皮儿一边看着人来人往,看了好久好久,他收在怀里的瓜子好像是吃不完似的。 “夏夏啊,你看这街上,能看出啥问题来不?”栾二千突然问道。 夏夜根本懒得搭理他,闭着眼睛盘膝打座运气。 “这街上,没几个男人啊。”栾二千叹了一口气,睿陵城里都看不到几个男人的身影了,男人们啊,都去军中了,等着去打仗呢。 夏夜这才睁开眼睛,看着栾二千连背影都透着猥琐的身子,刚想说些什么,又听得栾二千哀叹道:“那小寡妇们在家里多寂寞啊,我得想个法子去安慰一下她们,你说是吧夏……唉呀你咋又打人呢你!还讲不讲王法,讲不讲道理了!” “你要跟谁讲道理啊二千大人?”傅问渔双手抄在手抄里,为了遮住白色的头发免得让人觉得害怕,所以穿了连着斗篷的外衣,笑看着夏夜提着栾二千的耳朵揪得他通红,这两人倒是……越看越有那么点味道了。 “小姐你今日怎么出宫了?”夏夜扔开栾二千还踢了他一脚,就要扶着她进屋去。 傅问渔摇摇头,让她跟花璇两人去说说话,自己要跟栾二千聊事情,栾二千自打上次那个白氏遗帛的事被傅问渔算是阴了一把之后,对她有很大成见,粗暴地塞了一把瓜子在傅问渔手里,哼哼道:“你又来找我干嘛?这一回我死都不信你了!” 看着手心里一把瓜子,傅问渔也学着栾二千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我回回找你你都说不再搭理我的啦。” 栾二千很不想承认这是事实,可是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否认的话,别过头望着一边不理傅问渔,傅问渔也不生气,只是细细咬着瓜子仁,说道:“那两千人已经平平安安回来了,二千大人你在皇上那儿也有交代,还气什么呢?反倒是他们自己贸然出兵,落得……” “这不是回没回来的问题,这是面子问题,你以后让我在毛大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我可是向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了的,说那玩意儿在丰国太子方景梵身上,结果倒好,全是少将军一个人在玩,我们这些人都被他玩得团团转,你是帮凶!”栾二千气得口水乱飞,因为急着说话,还有几片瓜子皮儿粘在他嘴皮子上,一看他这模样,傅问渔又不舍得把夏夜交给这样一个人了。 “若是没有那两千人,连毛大人都回不来,二千大人,毛大人怎么会怪你呢?”傅问渔轻叹道,以方景城此时的性格,未对毛毛赶尽杀绝,让祈国多一分损失是一分,免得日后在战场上还要多一个强敌,还放他回来,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事情了,唯一放过毛毛的理由,是方景城在无声地回应傅问渔,他会对这祈国尽量温柔。 栾二千也知道傅问渔说得有道理,可是她越是有道理,栾二千越是烦恼,又别过头不理她。 “二千大人,我今日来找你,是想跟说件事……” “你别说行不行?你一说了我就得肯定要去做,我不做我良心不安,我做了我睡得不安,亲姑奶奶,你哪那么多事儿?”栾二千双手合掌对着傅问渔只差跪下去。 傅问渔望着他这模样抚额,是不是自己真的把他逼得太狠了? “可是这件事不说,会饿死祈国很多百姓的。”傅问渔有点为难一般。 栾二千望着傅问渔很久很久,他眼中都闪出晶莹的泪花,吸了下渐渐发酸想哭的鼻子:“姑奶奶您说,我听着。” “今年这场大雪会下到明年三月,大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傅问渔探手接过些雪花在掌中,放到栾二千眼前看。 栾二千有些傻眼:“姑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姑奶奶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沈清让是我朋友,我去找他算的,他不会骗我。”傅问渔认真说道。 栾二千立马站起来,往里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把剩下的瓜子塞进傅问渔手里,郑重地说道:“姑奶奶,这事儿要是真的,我替全祈国的百姓叫您一声姑奶奶。” 傅问渔只笑着不说话,也不再看他,只是握着一把瓜子继续坐在台阶上望着人来人往,脸上的笑容渐渐稀薄。 已经有许多就曾进宫早朝的栾二千今日“病好”,换了官服进宫去向皇上温琅问好,温琅不太好,他刚刚折了二十万水兵,两万轻骑,在民间声望也受到再一次重创,他很不好,所以他看着栾二千的时候,脸色也就不友好。 可是栾二千已经顾不得温琅心情好不好了,因为这件事,远比死二十几万兵更为严重,他将今年冬雪会下到明年三月,明年不会有春天这件事,告诉了温琅。 温琅是一个很爱国很爱民的皇帝,但是有一点他比不过栾二千,那就是他从小养尊处优地宫中长大,从来不曾真正的到民间去体会过民间疾苦,便也不知道,没有春天这件事,对整个祈国意味着什么。 祈国多是种小麦,部分地方种水稻,如果没有春天,就意味着,所有的粮食作物无法耕田下种,等到三月一过,再去发苗种植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季节,是种不出粮食来的。 这便意味着,祈国百姓在明年秋天之后极有可能断粮,大多数人家里是没有余粮积下的,之前萧凤来收赋税收得太狠,粮食也收得狠,百姓能不饿死已经要谢谢上天的恩德了,哪里还有积余?而国库更不用讲,今年入冬以来,温琅与萧凤来大肆招兵,兵力最多之时高达一百二十万之众,这么多人可都是要张嘴吃饭的,吃饭的粮食都是从国库粮仓里出去的,再加上今冬有些地方有雪崩有灾民,又赈灾发放下去不少,曾经空空如也的国库现在依然是空空如也,若是来年秋收的时候不能征些粮草上来,军中那么多兵,就都等着饿死吧! 栾二千费了些口舌向温琅说明没有春天这件事的严重性,好在温琅年轻又机智,很是快速就理解了栾二千的意思,立刻问他现在户部的余粮还有多少,能撑多久,如果省着用,能不能捱过一年? 栾二千摇摇头,他有些想哭,历朝历代哪个国家不是国库粮仓里存储着大量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就是为了防止遇上现在这种情况,可是祈国的神经病们在这几年里,活生生把粮食啊银子啊通通都糟糕光了,还养着足足一百二十万……这会儿应该是一百万左右的大军,粮仓里的粮食连一年都捱不过去,这实在太可悲了。 “这也是她跟你说的?”温琅抬眼,目光清寒。 栾二千后背一冷,点点头,可怜巴巴的样子。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温琅挥手,栾二千还是找死般地问了一句:“皇上,这个事必须拿个对策,比打仗重要得多,别到时候饿死的可是百姓啊。” “知道了,你走吧。”温琅皱眉,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不是军中无粮草那么简单,是真正关乎祈国百姓的生死。 这一次,不是他去找傅问渔,而是傅问渔找上他,温琅那时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想着应对之法,傅问渔没有惊动下人走进来。 温琅看着她,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就这么希望,让我祈国放弃反抗吗?” “我只是不希望,流太多的血来做成这件事。”傅问渔身子一直不好,站久了便累,于是自己坐下,坐在他不远处的木椅上,温琅心里有气,却又怜她怕冷受不得寒,将自己座下一个软垫拿过去让她垫着后背。tqR1 “温琅,我没有骗你,也没有骗栾二千,这场雪,是真的会下到明年三月,真的会饿死很多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早做准备,不管怎么样,你总是爱着的子民的。”傅问渔望着温琅说道,对,她有私心,她想借着这次会下到三月的大雪阻拦一下温琅不惜死战的想法,但是,她也的确是为了祈国的百姓。 有时候她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帮谁,也分不清,她帮的这种方法是不是对的,但她知道,不管怎么样,百姓,永远是无辜的,自私到极致的傅问渔,也不能眼看着无辜的百姓沦为难民然后饿死,成片成片的被饿死。 她只能期望,温琅分得清。 第四百一十九章新年火锅 当又有几封雪崩的折子呈上温琅御案的时候,他开始正视傅问渔的问题,并去问了一沈清让一次,这大雪若是下到明年三月,三月之后,是什么? 沈清让没有回答他,只是如同戏言一般:“三月过后自然就是四月了,难道还能是什么别的吗?” “沈清让你不要嘻嘻哈哈的,我这会儿问你正事。”温琅又气又恼,气的是沈清让这般胡闹,恼的是看着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自己却毫无办法。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我也看不清更多的天象,祈国现在的星象是近百年来最乱的一次,根本让人无法琢磨。”沈清让笑声道,“你还是信她吧,你也知道,她做事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温琅坐在椅子上望着沈清让,望了半晌,叹了口气道:“再有两天就过年了。” “我知道。”沈清让笑声道。 “我带傅问渔来这儿陪你一起过吧。”温琅叹了一声,他们是有些苦,但起码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像沈清让,活生生被在这儿整整一年。 “不必了,哪里有来皇陵墓地过新年的说法?”沈清让打趣他,闹来闹去闹到最后,竟是沈清让一人最洒脱的样子。 温琅起身走过去,绕着那困住沈清让的阵法转了一圈,打量着沈清让:“你说你在这里关一年,不吃不喝不拉不睡,你是神仙吗?” 沈清让抬起袖子扬了扬,白发的长发也动了动,他笑得神色温柔眼带怜色:“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怎好自称是大国师?” 温琅让他的话惹笑:“大国师就不用吃喝了?你把这法子教给我祈国的百姓,我也不必为来年的粮食发愁了。” 沈清让只是低头轻笑,几缕白发垂落过肩下,隐约能看到他眉心的朱砂红痣,他缓缓双手捏诀:“回去吧,温琅,过年不要来这里,她看了我,又会难过,她已经够苦了,别再惹她难过。” 莫名间温琅胸口一堵,堵得他连呼吸都有些难,眼眶也酸涩,沈清让这大国师他都这样了,还在乎傅问渔难不难过,再难过,也好过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被关这里啊。 然而他只能说:“知道了,我会跟她说的,对了,你以前跟她在京中一起待的时间长,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东西?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正事。” 沈清让还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她爱吃火锅,这种季节,吃火锅是最好的吧。” “行,知道了,你自己当心。千洄就在外边,你要真心疼徒弟,叫她下来看看你吧,她这么耗着,我看也断不掉对你那份心思。”温琅说罢告别了沈清让,走到外面时果然看到千洄像是亘古便在此处一般的身影,她每日在此,固执得可怕,谁也劝不动。 本是那般洒脱的人儿,固执起来何以如此倔强? “千洄,你师父说让我接宫过年,陪傅问渔吃火锅,你来吗?” “不来。”千洄不轻不重应一声,双眼还闭着,双手结成个什么手印,淡淡的薄薄的金光在她越发修长的指间来回萦绕。 温琅便知叫不动她,只能吩咐下人平日里多照顾她起居饮食,沈清让能不休不眠不吃不喝不拉地活一年,千洄总是没有这份本事的。 新年转眼便到,温琅果然如那天答应傅问渔的,没有在宫里大肆操办这日子,也没有叫百官来拜贺,只是早朝的时候稍微提及此事,便不再有任何多话了,不像是往年流水宴席喧哗到半夜的样子。 而温琅也真的准备了火锅,不过傅问渔没有听沈清让的话,一马车拉着火锅带着温琅还有花璇,也不管这新年来皇陵里吉不吉利,反正他们这群人已经不祥到这地步了,再不吉利也坏不到哪里去,便钻进了地室里,在沈清让跟前燃上了炭火煮起了火锅,就连千洄也差点让傅问渔拽下来了。 沈清让好像铁了心地不想见千洄,一听到傅问渔要接千洄下来立刻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对傅问渔说不可将千洄接下来毁她修为。 傅问渔不明白只是下来过个年,怎么就会有损千洄修为呢?但是沈清让又说了一堆盈与亏,止与损的天书,傅问渔听也听不懂,总之便是不可叫千洄便对了。 “谁要见你,你就死在下面吧你!我在这里等着你,是在等你死!你赶紧死,死了我就是大国师!”千洄本都已到门口,马上就要进来看见沈清让,却听得沈让对傅问渔好一通胡说,变着花样地阻止自己去见他。 她气得要死,气得想哭,又恨得要死,什么玩意儿,是条白眼儿狼也养亲了,是块石头也捧热了,沈清让他什么玩意儿! 自己天天在外边等着他又不是不知道,又不是天天要下来看他,就过个年看看他怎么了?大过年的徒弟向师父讨个压岁钱还不行啊?他什么毛病他! 沈清让静静地听着她破口大骂,眼底浮现些似水如月般的笑意:“还会骂人,挺好的。” 傅问渔听得千洄声音里都有了哭腔,嗔了沈清让一眼:“你啊!”便调头去找千洄。 沈清让看她这模样娇俏,笑意更深,望着还候在此处的花璇:“替她涮些黄喉吧,她爱吃的。” 花璇夹了些黄喉放进去,火锅冒着腾腾的热气,翻滚着美味食材香味扑鼻,花璇也说沈清让:“大国师啊大国师,你说你不让千洄来看你便罢,让她闻着好吃的吃不着,她能不骂你吗?” “原是这个原因,罪过罪过。”沈清让十分配合地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千洄哭得眼睛红得像个小兔子,却依然舍不得离开这皇陵,明明恨沈清让恨得要死,却怎么也不舍得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待上一年,冤家。 “我没事,他经常发病我知道的,傅小姐你赶紧下去吧。”千洄抹着眼泪吸了吸鼻子,想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却掩不住哭过的嗓音。 “千洄啊……”傅问渔站在轮椅后边扶着她双肩:“沈清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哪能知道他是不是有事瞒着你?我连见他都见不着,不过也瞒不了什么,他天天在这里守这个十八行宫犊子大阵,一天天做什么全在这里,还能瞒你什么?”千洄说道,反手拍了拍傅问渔的手背。 “傅小姐,你若是真的想让师父好受些,想让自己不那么愧疚,不如多做些有利天下的事吧,祈国星象越稳,师父越轻松,祈国越乱,师父越不容易熬过去。”千洄说道。tqR1 “好,我会的。”傅问渔握住千洄光洁如玉的手,叹了一声,这是一双未来大国师的手啊。 “你下去吧,我没事,他也不是第一回这样了。”千洄的情绪的确是平复下来了,对于沈清让,她每次都是气的时候气得要死,气过了,却怎么也怪不起他来,大概真是命里相克吧。 火锅年夜饭吃吃喝喝到下半夜,花璇会开沈清让的玩笑,笑话他看得着吃不到,着实可怜,沈清让则道,闻得到也算是很好的事了,毕竟他都快三个月没吃过东西,现在至少有得看有得闻,做人要知足。 几人正吃吃喝喝,却见萧凤来提着两壶酒,一身红衣如火地披着风雪来了。 其实很久不见萧凤来了,她很久不曾去找傅问渔,傅问渔也没有什么事要跟她谈,只是她那二十万水兵尽折于福贵镇海湾的时候,她的确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没有去当场掐死傅问渔。 当初烧他们千余战船的人就是傅问渔与方景城,这一回,她的旧家底又被方景城设计了,她没有当着温琅的面,在早朝上杀人已经是最大的进步,不过这依然改变不了她凤仪宫里那些可怜宫女的命运,以及改变不了她终日回荡在皇宫上方来回不散的慵懒性感笑声。 "我在宫里四处找不到,傅问渔的院子也没有人,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是来这里了。”萧凤来摇曳着身姿过来,带着些醉人的笑意。 温琅不知内心是何情绪,只当未看见她一般,是的,他近来一直是这样将萧凤来当作空气一般,除非有事,绝不与她多说一句话,甚至不给她多一个表情。 “过年这么大日子,你不在宫中陪母后,却跑来这种地方,你这样做,对得起祈国各位先皇吗?”萧凤来攀过来,倚在温琅怀时在,看着温琅的直勾勾的眼神如妖如狐,全然不理这里还有外人在。 温琅根本不理会她,只是伸着筷子轻轻涮着一片肥牛放进傅问渔碗里,也不管萧凤来在她身上缠绕成什么样的姿势。 傅问渔看着放下筷子,对萧凤来道:“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吃点东西吧,毕竟过年,光喝酒总是不行的。” 萧凤来听了傅问渔的话神色微动,望着温琅,等着他说话。 温琅沉默良久,良久以后才淡漠一声:“坐下吧。” 阅饼兑换码:Q3JEBD 第四百二十章我很想他 酒是好物,冬日饮来可御寒,夜间饮来可抵愁,离别饮来可送行,聚时饮来可诉衷肠。 傅问渔平日里喝酒酒量尚可,除了那烈儿娘实在太恼人之外,喝别的甚少有醉的时候,也是她自己自制,知道喝多了酒总是容易误事,所以喝得少,但大概今天是新年,也或许是因为她心情较好或较糟,她几壶酒入腹,已有些醉醺醺飘飘然起来。 开始抱着花璇的胳膊微眯着眼睛发笑:“等到杜畏回来了,我就让杜畏把你娶回去好不好,我知道你已经喜欢上杜畏了。”她笑得有点迷迷糊糊的样子,因为喝了酒脸颊有些绯红,不像平日里那般苍白的样子。 “小姐你别闹。”花璇羞红着脸扶住傅问渔,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别掉下去。 ”我没闹,我还要让流七月跟毕苟早些完婚,我来替他们主婚,流七月那么有钱,一定要让毕苟穿上全天下最好看的嫁衣!”傅问渔倚着花璇声音带着醉意后的懒懒微哑,稍显低沉的嗓音有着不可救药的迷人。 最适合与傅问渔这般模样说话的人却是萧凤来,萧凤来执着一只酒杯拉过傅问渔手腕,喂她喝下去,性感如猫的声音:“我陪你喝。” “萧凤来。”傅问渔看着萧凤来半天,突然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人,傅家的一位小姐,傅问渔这生唯一承认的亲人,傅念春,那是个可怜的女人,跟萧凤来一般的妩媚,只是她没有萧凤来的地位手段,才落得那样凄惨的结局,也死在了水南天的阴谋下,死在了当年还是黑衣人的肖颜开的计划之下。 因为这一念想起,傅问渔轻轻咬着一角薄辰,探出手一根食指,慢慢抬着萧凤来的下巴,微偏着头看,醉笑道:“你真好看,二姐。” 萧凤来知道傅问渔认错了人,想着倒是难得一见傅问渔也有糊涂的时候,不免觉得好笑,红唇如烈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妖冶着媚惑人,傅问渔见了,托着她下巴的手指慢慢点上她绛唇,柔嫩的触感传到她指尖,她声音有些柔软的飘忽:“二姐,我们所有人都是凶手,是我们所有人杀了你。” “傅问渔,我可不是你二姐。”萧凤来握住傅问渔手指慢慢挪开,自己喝了一口酒,媚眼望着傅问渔:“你离佛千万里,我离佛特别近。” 傅问渔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下,笑得肩头乱颤,接过萧凤来手中的酒杯,转了转看着那酒杯上的红色唇印,她笑声道:“非也,是你离佛千万里,而我离佛特别近。” 几人喝啊,笑啊,闹啊一直到后半夜,温琅坐在离沈清让不远的台阶上,自己提着一壶酒,每倒一杯他便向沈清让邀一下,再喝掉,看着萧凤来与傅问渔两人又笑又闹喝得东倒西歪,觉得极其的不可思议,这还是一年前,死敌一样的那两人吗? 那时候的萧凤来,可是心心念念恨不得傅问渔死了才好。 “世事无常啊。”温琅叹了一声,沈清让只是笑。tqR1 “花璇,你想不想杜畏?”傅问渔突然问着花璇。 “小姐?” “我很想方景城,想得快死掉了。” 傅问渔说完这句话自己提了一壶酒,摇摇晃晃着走出了墓室,几将都差点摔倒,好在扶住了墙壁,梳的整齐的白发经不得她反复摇晃,几缕几缕的散下,垂在她腰下,成片成片地散下来,盖住整个肩头,而她一边喝着酒,一边一个人走开。 花璇跟上去,沈清让叫住了她:“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花璇以手支额遮住大半张脸,不让人看见她脸上满布悲色的样子。 已经醉得快要不省人事的傅问渔是怎么走出的这墓室她都不记得了,外面的风雪依然很大,她的头发在风雪里扬啊扬的,像是要被拉扯走与风雪融为一体似的。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一躲,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想一想方景城。 后来好她好像找到了一个很暖和可以避风的地方,又没有人来问打扰她,她抱着一壶酒,喝得酩酊大醉,想让自己快速入睡,快些去梦里,快些去见他。 温琅看着躲在自己胸口以为自己是块可以避风石头的傅问渔哭笑不得,拦腰将她抱起,让花璇跟沈清让说一声,他先带傅问渔回宫休息去。 温琅以为,傅问渔今日的失态是因为她太过思念方景城,想得快要死了的那般痛苦,而平日压抑得太过,所以今日借着酒劲发泄了出来,毕竟今天过年啊,大家都在,唯一不在的,只是方景城。 但是或许只有傅问渔自己明白,她自己为什么会喝醉,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想方景城想得要死掉一般,她难过的是,为什么这世上所有摆在她眼前的事,都没得选? 她将做些事情,她只能在心底期盼,方景城能如以前那般懂她,否则,要怎么做得成? 可是于方景城而言,没有傅问渔的任何节日都不是节日,失去全部的纪念意义,哪怕是新年这样大的日子,他也从未想过要如何庆祝。 自从商洛那日化险为夷,方景城与颜显贞一番长谈后,他就没有在商洛或末族再久留了,而是终于动身准备回京,而且,那时候方景梵也是刚刚启程回京,方景城要赶在方景梵之前先到京城。 所以方景城并没有走与方景梵一样的路。 当年傅问渔舍命救山城,用一身血换回整个山城百姓得救的时候,傅问渔历了第三次异人生死劫,那次生死劫是最危险的,需要去末族取异人璃以护异人心脉不绝,当时来取异人璃的人是受杜畏批派而来的毕苟,以及要保护毕苟的流七月。 这条路颇是特别,要过十万大山中经年不化的雪山,那雪山便是夏天也白雪皑皑,从后路来到末族,那时候正是因为有流七月带路,毕苟才能顺利的避开末族所有人的暗哨明岗,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夺走了异人璃,让傅问渔顺利地渡过了第三次生死劫,彻底成了异人。 也是那时候,毕苟与流七月两人彼此心生爱意。 不过那一次过后,末族的人也发现了这个漏洞,便将这条线封死了,不再能有人可以通过这条路奇袭末族,这是方景城一直忍着藏着的一个秘密,就算是当初他要进末族找傅问渔认错,也没有将这个秘密揭露出来。 因为他知道,像这样一条可以缩短边关与京中距离的捷径,日后必定大有用处,过早暴露并不是好事。 直到今日,整个边关尽在方景城手中,末族也是他囊中之物的时候,他才把封死这条路的巨石搬开,而当年走过这条的流七月,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方,为众人指路。 走大道从商洛到京中,最快也需要一个半月,这还是连夜赶路,不作歇息停顿的时间,而末族这条后路绕雪山到京中,快马加鞭只需要十天。 这里面的时间差,足以成为扭转许多事情的关键,方景城将这条交给了守在末族练兵的执寒,这算是私兵通道,他需死死看牢,然后一行人,便是在新年的夜晚,风雪兼程地赶去了方景城,一点也不喜欢的望京,京城。 跟他一起进京的人除了毕苟与杜畏之外,还多了一个郭芒,郭芒是个耿直的人,直愣愣地问少将军为何要在今夜起程? 方景城道:“今日有何不同吗?” “今天过年啊将军!”郭芒怪喊一声,再怎么说也不该忽视掉这个日子才是,除非是少将军完全专注在他自己的事上,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漠不关心了。 方景城听完郭芒的话并没有不同的神色,依然目光坚定地赶着马,要再快一些,再往前走一段路,就不能骑马要改步行了,所以能节省的时间就尽量节省掉,花时间说废话,这种事情是最不该有的。 毕苟与杜畏对望一眼,苦笑一声,少主他是铜皮铁骨捱得得夜以继日地熬与磨,整整两个月,方景城除了昏迷的那段日子,其他的时间每天的睡眠不会超过两个时辰,有的时候连着好几天不睡的时候也有,他不睡他在做事,毕苟与杜畏也就要陪着,怕少主随时有吩咐。 后来他两实在顶不住了,才开始轮值,免得脑子糊里糊涂反而坏了少主的事。就算是他们两个轮值,他们也觉得吃不消这等高强脑力和体力的几天连轴转,而少主,几乎从来不休息,他是如何做到的? 没有人敢问方景城这个问题,大家便也就没有答案,但是关于少主从来不提傅小姐这件事,大家都同时保持着最高的缄默,既然少主不提,他们这些人也绝不敢在少主面前说漏嘴。 细心的人们发现,流七月又不见了很久了,每次他突然消失不见,便是有些事情要去办,一些只有他能办到的事情。 第四百二十一章不是凡人 这个新年有的人过得满腹酸楚,也有的人过得完全无视,还有一些人,连年都过不了。 连着下了整整三个月余的大雪终于爆发了他最可怕的危机,祈国数地的雪灾越来越严重,到年前年后的时候,大雪覆盖的以余陵为中心的五城毕爆发了自祈国建国百年以来最为严重的雪灾。 多月来的积雪不仅带来了最为冰寒的天气,还因多地房屋无法承载积雪重量接连倒塌,路上冰雪封路,难以行进,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去,口粮难以裹腹,路有饿骨,一片民不聊生的凄惨景象。 从年前开始,温琅就一直在着力处理这些因为大雪灾害而受难的百姓,但那时候至少一切尚还在他控制之内,未乱成这副样子,不曾想刚过完年没几天,整个西北几乎完全被雪灾所害,受害百姓高达近两百万,死于雪崩,饥饰的难民足有近万人,饶是温琅早有准备,也难以应对如此大面积的天灾。 栾二千作为兼管户部之职的工部大司空,上呈的折子一道比一道急,有时候半夜收到险情,他半夜就敲宫门要温琅拿主意,温琅知他一片爱民之心,虽然有几次颇是恼火但也不曾真的责怪于过,比如这一晚,他又把温琅从床上叫了起来。 “这次又是怎么了?”温琅披了件外衣就出来,看到栾二千跪在地上叫他起身,直入主题。 栾二千因为来时太匆忙,衣服穿得不够,这会儿寒气未去,屋子里的暖气还未将他身子暖和起来,所以搓了搓手在火炉上烤了烤,叹着气道:“皇上,有两件大事,一,救灾的人进不去以余陵为中心的五城,余陵受灾最为严重,再晚一些老臣担心,百姓不冻死也要饿死了。二,皇上啊,咱粮仓里的粮食不够用了,今日夜间最后一批送去赈灾的粮食运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可供救灾的余粮了。” 温琅眸色微沉,连带着脸色也十分严肃,来御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了两圈,栾二千也不催他,他已经无招可想了,就看皇上有没有办法吧,让他们以前平时作孽,让他们往日往死里收赋税榨粮食,这会儿知道麻烦了吧! 一君一臣在屋子里沉默了很久,温琅不说话,栾二千也就不敢说话。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温琅着了小太监过来传旨:“将宫中无用人等送出宫去,后宫中所有吃穿用度减一半,去其娇奢之物,百官俸禄减一半,过此难关后,再作商量。”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温琅已经被逼到这份上,可见他的无奈,这位年轻的皇帝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凝重还有些悲哀,哪朝哪代的皇帝像他这样的窝囊了?子民有难,自己竟无半点转圜之策,国库里没有半点余粮,自己以前都做了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傅问渔就劝过他不要如此疯狂地压榨百姓余粮余银,也不要为了扩兵不择手段,就算是打仗最后保护的也是这块土地上的人,可是自己不听,自己为了所谓的帝王尊严,所谓的祈国尊严,不惜手段四处肆虐暴行,还打着是为了祈国的借口。 现如今,她的担心成真,自己的过度压榨造成了今日的苦果。 栾二千听着温琅一条条命令传下去布下去,听罢只是摇摇头:“皇上,这是杯水车薪。” “有总比没有强。”温琅疲惫地合上眼睛,支着额头挥手让栾二千先出宫去,明日早朝的时候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有些良策。 当然温琅与栾二千对早朝都没有抱什么期待,朝中没几个有用的官,个个都怕死,个个了想惹事上身,个个都恨不得离这一次的天灾越远越好,因为个个都知道这次的雪灾怕是没办法处理,到时候总是要受皇帝一顿责罚。 明哲保身的官员们躲得远远的,一声又一声的微臣惶恐,却从来不会认真地为天下苍生想主意。 不为百姓着想的人不止这些养膘的官员,还有后宫里的女人。 后宫里没有温琅的女人,大多都是温琅父皇温霜以前养着的各式美人,这个妃那个嫔,多得数不胜数,又因着温霜尤爱美人,所以这些太妃太嫔大多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足足上百人,每一个女子在这虚无的光阴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肆意糟蹋各种东西来打发时间,千斛珠万两金,挥霍惯了,所以每月就这些后宫里的女人的吃穿用度就是一大笔开销。 温琅要后宫节俭的消息一传到她耳中,她们便开始闹,叽叽喳喳好不烦人,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花枝招展,这个手腕上挂着碧玉镯子,那个脖子上串着珍珠项链,都不肯落于人后,个个都珠光宝气,与宫外一片惨淡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们也机灵,知道这件事找萧凤来这个太后娘娘用处不大,萧凤来从来都懒得看后宫女人多一眼的,而且萧凤来以前就和温琅这位新帝关系不好,所以她们呼啦着一群人找上了傅问渔这个白发皇后。 白发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传奇谁都说不好,但是大家都知道,温琅极爱这皇后,疼上天的那种爱,她虽一个独居别院,可是宫里有任何好东西总是第一个送到她这里来的,漂亮的衣服华丽的首饰尽往她宫里头送,就连皇上得了一口好吃的点心也记挂着皇后,那如果白发皇后去找温琅求求情,别来动后宫里的东西,他要救灾救灾去好了,关这后宫里的女子什么事? 傅问渔强打着精神听她们说了半天可算是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原来是不想过简朴节约的日子,不想一夜之间少了十来个奴仆,也不想昨天还是十菜三汤今日就抱成了三菜一汤。 这些精贵的金丝雀啊,哪里知道民间的疾苦。 “你们走吧,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们。”傅问渔连尊称她们一声太妃太嫔都懒得说,也并不愿意再多听他们废话多舌。 “可是皇后,我们这些人都是跟着先皇过来的,您与皇上按着辈份也当把我们当作母妃来看待,再说了,你们怎么去动凤仪宫啊,天底下有比凤仪宫更奢华的地方吗?太后娘娘你们动不了,就来找我们麻烦了是吧,见我们好欺负是吧?”某个太妃大声说道。 傅问渔支着额头听她继续骂,并不为之愤怒,甚至含着些笑意,这些人无非是欺着看自己在后宫里没什么人脉,又是个孤女,朝中也没有什么大臣会帮自己,所以就敢来挑着自己这个软柿子捏了。 “就是说,皇后娘娘,我们对你也不差,您进宫这么久了从来没去后宫里给我们请过安,现在我们只是想请你跟皇上说一声,这后宫里的吃穿怎么就影响到百姓的死活了?难道我今日多吃一碗米饭,外面便要多饿死一个人了?” “送客。”傅问渔觉得再听下去也无意义,淡淡吩咐了花璇一声。 “皇后,你不说,我们就自己找皇上去!” “你试试!”傅问渔眉眼微寒。 “哼,这后宫里说得上话的人可不是你!” “那是我吗?”萧凤来不知何时来,撑了一把伞,伞也是红色,她嚣张的眉目在伞下一点点露出来,红唇含笑:“各位太妃太嫔觉得,我在后宫说不说得上话呢?” “太……太后……” 真是挑着脾气好的欺负啊,傅问渔平日里从不多说什么,也没摆过什么架子,这些人便对她恶言恶语,到了萧凤来这儿,个个都知道萧凤来后段狠辣,便噤若寒蝉。 萧凤来转着伞柄,伞上积的雪轻轻飞出去,她眸光一亮,染些笑意,雪白的足微璇,手中一用力那伞被她轻轻一推飘到半空里,然后便见她红影掠动,像是一片有灵识的彩霞。 花璇挡了挡傅问渔,萧来又要杀人,杀人不打紧,这些人的血可别溅到自家小姐身上了。 果如花璇所料,刚刚还气焰嚣张张牙舞爪的太妃太嫔们在萧凤来几璇几转之下立刻变成了死人,死状凄惨,脸上都被毁了容,年轻漂亮的脸上还满是恐惧,流出来的血渐漫过地板,萧凤来白色的双足踏在血中,裙摆一扬,她抬手接住半空中落下来的伞,望着满地死尸冷色相对。 “哈哈……”傅问渔突然笑出声来,望着萧凤来笑声也越来越大,都捂着了胸口。 萧凤来让她笑得莫名其妙,皱眉看着她:“你笑什么笑!” 傅问渔不点破她的恼火,其实萧凤来也觉得温琅这个节俭后宫的法子有点不太靠谱,可是温琅既然已下了圣旨,后宫里这群女人老老实实地听话,萧凤来也就懒得去理她们,可是偏生这群人变着法儿地要找死,萧凤来只好把她们杀了。 见傅问渔不说话,萧凤来也不理她,踢踏着步子晃着脚铃就走了,好像来杀这样一群人是再简单寻常不过的事。tqR1 花璇望着满地死尸,问傅问渔:“这可怎么办啊?” 傅问渔笑过后的眉目一点点沉进冷色:“收拾了吧,活在这宫中却连百姓生死都不顾,死不足惜。” 第四百二十二章裁军取粮 温琅这几日吃住都是在御书房里,书房里的灯经常燃到天明,傅问渔好几次经过,都看到外面的太监熬不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有消息说,温琅想在民间开始筹集粮食,国库里没有余粮了,民间就算被他压迫得再厉害,也总是有一些人家家里有余粮的,他想试试看能否号召大家捐粮,以解余陵雪灾之难,时间每过一天,整个西北几百万人的生命便多一份危险,死去的人就难以再找到,温琅越来越心急。 他是年轻的帝王,他是会犯错的帝王,但他也是真的爱着这个国家爱着这个国家子民的帝王,他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现在他想弥补,却艰难无比。 他失去了公信力,这个国家的百姓对他没有信任,甚至,百姓对温琅是反感的,在无人的时候是要骂一声昏君的。 所以他这个方式几乎是夭折,连宫门都未能传得出去,百官就用往日里的许多事迹告诉温琅,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已经穷困交加,家中还无男丁的百姓,是不可能听温琅的话,把自己活命的口粮送给他人的。 所以温琅沮丧不已。 傅问渔提了些吃食,让小太监通传,自己想见见皇上,跟在温琅身边的小太监是个明事人,知道大家都不太敬服的白发皇后却是自家皇上的掌心肉,所以立刻进去传了话,未过多久御书房里的大臣接连出来,看到站在一边微垂着头的傅问渔,皆是不屑,有个人甚至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花璇看着生气就要上去跟那人理论,傅问渔拉住她,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温琅让傅问渔坐下,打开她带来的食盒,闻了闻清香的味道,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是你做的?” “嗯,听说你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来试试看。”傅问渔说道。 等温琅吃好了,傅问渔才收拾着食盒说道:“其实你从民间百姓那里征粮,是行不通的。” “我也知道,只是,没有比这更快,更好的方法了。”温琅伪装着的轻松自在傅问渔这句话之后立刻瓦解,他叹息一声。 “还有一个方法。”傅问渔慢慢盖好食盒,对温琅说道。 “什么?” “裁军。” “傅问渔……” “裁掉过份臃肿的军队,至少裁军三十万,这些人可以回到家中与父母妻女团聚,也可以帮着家人渡过此次雪灾,避免又有什么地方因为没来得及提前修葺房屋而垮塌,还能化解先前大肆征兵而积压的民愤民怨。”傅问渔说话声音不大,但有某种奇异的坚定力量,她说得一点错也没有,这样做最大的好处,在这个人心惶惶的冬天,化解民怨,免得再次生乱。 “大军是用以保住祈国的,你让我把他们裁掉,岂不是要让我祈国暴露在毫无保护的危险之下。”温琅笑声说道,显然不准备考虑傅问渔的这个提议。 “祈国现在大军足有百万余,这些人每天一睁眼便是银子与口粮,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比后宫里那些太妃太嫔们用得可多得多,这些军中粮食完全可以送去灾区,给正在挨饿受冻的百姓用,再说了,你现在不裁军,你的军晌又还能支撑这样庞大的军队多久呢?” 傅问渔问他,很早以前,祈国就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和粮食了,否则他们不会对那时候的贾瞒又是拉拢又是威胁,想方设法地要从她那里弄些银子出来。百万余的大军,一天的消耗是极为可怕的,裁军三十万,就只算这三十万士兵一个月的口粮,裁也是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送去余陵省着点用,也能暂时缓一缓余陵几百万人的吃饭问题。 这样的道理温琅自然一听就懂,可是他却有些沉默,于他而言,他看问题的方式与傅问渔不太一样,傅问渔看到的只是冰冷的数字,可是温琅看到的却是未来无可避免的战争,是祈国疆土的完整,还有祈国是否能羸得过或许是百年来最为关键的战争。 于是他的沉默显得理所当然,甚至不该被责备,疆土与百姓要怎么选?这个问题,足以令任何一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头痛很久。 “军中不可动,我会再想办法的。”温琅最后选择的好像是疆土,傅问渔也并不意外。 傅问渔只是坚持着说:“但是祈国真的用得着这么多大军吗?以祈国的疆土,五十到六十万的大军足足够用,可是你硬生生扩到百万余,最高峰甚至一百二十万,你说你是为了防着方景城打过来,为了祈国,那温琅我问你,战争的输赢,真的是只靠人命去堆吗?”tqR1 “光靠军法我便已羸不了他,若是连人命都不舍得堆,还有什么羸的可能?” “好,那我们就说人命,当年商洛他以五万人胜你祈国十五万大军,这是你亲自经历的战事,不假吧?去年,你与萧凤来海上派兵二十万,池陵同时出兵十万,两方夹击商洛,方景城以十万余人全歼你海上大军,其中有不少还是未上过战场上的新兵,池陵也留下了两万条人命。而他呢?他损失了什么?这便是你说的以人命来堆,练多不如练精。” 傅问渔看着温琅的眼睛,她必须以足够的诚恳来让温琅相信,她是真的为了祈国百姓的生死,而不是在帮着方景城削弱祈国的力量——不管祈国力量有多强,总不是方景城的对手,温琅始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温琅也看着傅问渔,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有着星星点点的光,他也听得出看得到傅问渔的真诚,甚至他相信傅问渔这么做都是为了祈国,他真的相信,只是他也如傅问渔所言的那般,他不甘心对方景城认输。 “我要想一想,你先回去休息吧。”最后温琅只能这样说。 但是到这一步,傅问渔已经很知足了,只要温琅肯想一想,他一定想得明白,人才是关键,如果连国人都死完了,连受灾的百姓都抛弃,那这个国家就算是存在,也是毫无意义的。 她出到别院里又看到了萧凤来,萧凤来今日未撑伞,坐在门口的一把藤椅上摇摇晃晃,红色的裙裾也一摇一摆,她看到傅问渔,笑声微懒:“听说你让温琅裁军?” 傅问渔心中一丝默叹,对花璇道:“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过来。” “怎么了这是?她还能跑到我们别院来杀人啊?”花璇提防地看着萧凤来,这个人太喜怒无常,前几天还好好的,可是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傅问渔没有应花璇的问题,只是走上前去,看着萧凤来眉目安然:“是的,我叫温琅裁军三十万。” “你好大的胆子。”萧凤来也不恼不气的样子,只是继续晃着藤椅,含笑的声音也未变过。 “不裁军,百姓就得饿死。” “少说得这么伟大了,这是你早就想好了吧?否则你怎么知道卡三十万这个数字?现在大军百万,你一出手就要裁掉三十万,便是留下七十万大军,正好是超出平日里祈国正常大军数量一些,能让我和温琅不那么难以接受,又能让你的目的达成。” “我的目的是什么?” “傅问渔,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赶方景城回丰国的原因吗?你们的野心是这么的大,我若是手上无兵怎么跟你玩啊?”萧凤来终于站起来,走到傅问渔面前,两人差不多高,几乎要面贴面地相对,她妖冶如狐的面孔就在傅问渔眼前。 一早说过,她与萧凤来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一个飞扬跋扈,一个沉稳内敛。 早年前傅问渔的飞扬与嚣张,在命运无情残忍的打压下,她已能全部收好了,萧凤来很好,不论世事如何待她,她要疯,就能疯到掉。 “对,我早就想到了这个数字,也早就知道这一切发生。”傅问渔稳稳地声音道,“我知道这场大雪会下到三月的时候,就料到肯定会有地方发生雪灾,所以我让温琅早就在准备粮食,也知道他准备的那些粮食于事无补,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早就想过让你们裁军,去年过年前就想这么做了,但那时候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答应,甚至根本不会听一听我这么做的原因,于是我留到现在说,你们没有任何办法了,我才说,只有这样,固执的你,固执的温琅,才会听得进去我的意见。” “傅问渔!”萧凤来美目含煞,逼得傅问渔更近一些。 傅问渔的双脚却像是在地上生根一般一动不动,她静静地看着萧凤来:“我知道你的目的与温琅不一样,他是为了守护祈国,你是为了这天下大乱,所以你必须准备这场战争,而且是准备越充分越好,越多人越好,到时候天下才乱得更彻底,这是你对水南天的承诺,是你救出温琅付出的条件。” 萧凤来终于愤怒,火红的指甲闪过,她掐住傅问渔的喉咙连进数步,将她抵在小院的墙上,力气很大,都震落了傅问渔放在墙头的花盆:“你找死吗!” “我会杀了水南天,我一定会杀了他,如果你想摆脱他,你只能依靠我。” “你别忘了,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 “我不是凡人,我是异人。” 第四百二十三章杀贪污犯 温琅挣扎了一整夜,没有想好要不要听傅问渔的意见,裁军三十万以救祈国百姓,然后萧凤来来了。 萧凤来交出一块虎符,祈国的大军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握在萧凤来手里的,她交出的这块虎符,正好可以号令大军三十万。 “这是一群废物,就算上了战场也羸了,留着他们我看着就来气,所以准备把他们赶回老家。”萧凤来依旧妖媚的眉目,也始终笑得肆意的模样,对温琅漫不经心地说道。 说温琅毫感触是不可能的,当初萧凤来在墓室里为了救自己,向水南天下跪的那一刻,温琅就受到过震动,他虽然永远也不可以爱上萧凤来,可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高傲的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向她最憎恨的人下跪,除非心似玄铁,否则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现在她又拿出三十万大军主动遣散,大概是知道了傅问渔之前的主意,她怕自己下不了决定,她来帮自己做出了决定。 “为什么这么做?”温琅问着依然扭在他自己怀里的萧凤来,她身子真软,软得跟没有骨头似的,缠在怀里像是抱着一条美人蛇。 萧凤来勾着温琅的脖子媚声道:“我讨厌他们,就把他们赶走,需要理由吗?” “是不是傅问渔跟你说了什么?”温琅并不看萧凤来,只是静静地问道。 “她能跟我说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头发女人,不过是我自己想让你开心一些,我对祈国百姓的死活可没什么兴趣,我就对你开不开心有兴趣。” 大概还是在恼火傅问渔之前面对自己时丝毫不惧的样子,倒是搞得她自己有些沉不住气失了风度了,萧凤来便要用白头发女人这样的词来贬低一下她撒撒恶气。 至于傅问渔说的用三十万大军的军晌去救祈国百姓,这种事的确对萧凤来没有任何可以值得侧目的地方,她可懒得在乎祈国的死活,祈国百姓的死活,今日就算余陵附近那几百万全都饿死了,她也懒得多年一眼。 世间凡人在她眼中或许不是蝼蚁,但却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这世间凡人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 而她愿意交出三十万大军的主要原因,除了她自己想让温琅高兴之外,还有傅问渔那句,我不是凡人,我是异人,我一定要杀了水南天。 大概水南天是傅问渔这一生,这三世,最想杀死的人了。 而这与萧凤来在心中一直压抑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愿意给傅问渔一点方便,就像是作投资一样,看看她最后是否真的能做得到,而这三十万大军,就是她的投入。 连萧凤来都主动交了兵权三十万,温琅再也没有拖拉不行此事的理由,于是次日早朝,他着令毛毛将这三十大军即刻遣散,再另派十万大军维护军中秩序,免得有些不满的人闹事。 同时,这些驻军的军晌粮食,也让毛毛派些可靠的人亲自押送去余陵,好在遣散大军的驻地离余陵不远,雪路不好走,但走个三五日也就到了。 “皇上,臣以为是否可以先行派一些人去将道路清理出来,免得粮食到了路口却走不了,再去清路就太过浪费时间了。”栾二千大人这两天极活跃,平时早朝话不多的他,这几天几乎一天四五六个折子,七八九回臣以为。 他是真的急,余陵那边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直没个动响,谁也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死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现在那边除了粮食棉衣还缺什么,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外面的人谁愿意进去啊? 那地方简直快要被隔绝开了,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一个雪灾重地被隔离开,没有任何支援,二千大人他不敢想象那些灾民的绝望。 好在这要过去了,皇帝总算是开了窍,再多大军有什么用,连自己百姓都照顾不好? 毛毛许是为了将功抵过,主动要求全权指挥这次救灾的事,这让栾二千有些不快活,毛毛打仗还行,这种救灾的细心活儿,他哪儿成? 可是毛毛很坚持,而且去救灾的人也多是他的兵,栾二千不好再多作阻止。 “你为啥要去啊?你抢这点功你干啥啊!”下朝好,栾二千一把拉住毛毛。 “我是余陵人。” 栾二千便什么也不说了,只拱手:“一路顺风。” 毛毛不理他,他有很多事要安排要准备,遣散三十万大军不是一件小事,他们还必须快速做完,这里面随便出一个乱子就是一场兵祸,虽然不惧,可是这种关头上出这种事难免耽误救灾的进度。 事情总那么些不如意的地方。 毛毛行动很快,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在暂时国无危险的情况下,先来保一保家,于是积雪的道路清理得很快,虽然崎岖但好说打通了前往余陵五城的路,城中情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饿死冻死的人,积雪厚得快要到人脖子处,这地方又偏西北,天气本就严寒,这场延绵数月的大雪一来,更是冷得刺骨。 后面的粮食也跟着上来,大锅熬着米粥,毛毛还安排了不少大夫来这里替他们看病治冻伤。 这一切都挺好。 但是不见了两万石大米这种事,还是足以让毛大人气得要杀人的。 毛毛是一个很认真的人,每次从军中运过来的粮食到底是多少他都有本本记着,可是某天这粮食就对不上了,跟他记录的有出入,出入极大,两万石大米!那可以救多少人啊! 可是毛毛太忙,他没有时间去查这个事,便交给了栾二千。 栾二千查这些事是好手,轻轻松松便找到是哪位不开天眼地在作死,可是栾二千也很烦恼,这个人还真个动不得。 私扣了这两万石大米的人是萧凤来的人,还是她挺相信的一位大将,你说萧凤来肯给出三十万军由着咱们遣散就已很了不起了,这会儿再去把她的将给斩了,她能不跟你拼命?tqR1 所以栾二千只能在屋子里一个人气得跳脚,骂天骂地骂那人祖宗:“这是活命的粮食啊!你个畜生你连这都贪!你下辈子投胎你做不成人啊!” “这是活命的口粮啊……你们这些王八犊子……” “余陵的百姓还等着救啊,你们咋能连这也偷,你们没听过盗亦有道吗你们!” 他骂得都要断气了还不停不休,喝了好几壶茶,嗓子都要冒烟了还在骂。 他是真的要气死了,别人不知道,要是栾二千知道,这些粮食来得多不容易,傅小姐姑奶奶年前就在准备做这些事了,还要冒着被皇帝震怒的风险,好不容易才遣散大军三十万换些救命的粮食,居然也有人去贪污!这等毫无人性泯灭良知的事做了生儿子是要没屁眼儿啊! 更何况那余陵是毛毛大人的故乡,他不辞辛苦而去,自己却连这点屁事都没办法替他解决了,栾二千心里越发的难受。 夏夜本是懒得管他,可是他骂了整整两天不带停的,真的是让他快要烦死了,又看他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样子,越发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 她看得恶心又让他吵得烦,便出门去,第二天晚上,丢了个人头给还在熟睡的栾二千,栾二千抱着这玩意儿摸了摸,摸到有鼻子有眼还粘糊糊的,一下子惊醒,睁开眼一看,正是那个贪污了两万石粮食的将军。 栾二千骂足三日又笑足三日,成天跟在夏夜屁股后头转,只差没把夏夜当祖宗给供着,夏夜却根本懒得理他。 这事儿传到傅问渔耳中,傅问渔扶着额头“我的天啊”一声,她知道军中有人贪污这事,这些事在到哪里都会有,只要不太过份,傅问渔可以忍一忍,至少忍到正事儿过去了再跟他们秋后算帐,至少这会儿不要出什么乱子,救灾才是头等大事。 可是夏夜大概真的是被栾二千烦得够够的了,直接把人砍了。 萧凤来怕是要气死了。 “花璇花璇,你赶紧把凤仪宫里的宫女全散出去,我估摸着她又要杀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萧凤来疯了一般的笑声传遍了整个皇宫,来来回回地荡在每一个角落,好像第一片琉璃瓦上都有着她笑声的痕迹。 以前不觉得萧凤来这样笑有多可怕,可是今日一听,当真是有那么些可怕的。 这件事总还有些好处,傅问渔借题发挥,死压住萧凤来要出去砍了栾二千脑袋的冲动,让栾二千在朝上怒斥了一番:“但凡有敢贪赈灾粮食之人,莫怪本官心狠手辣,不顾皇上颜面,也要将你们人头斩落!”他说着还真将那个贪污的将军人头扔到了朝堂上。 他说满口唾沫乱飞,一本正经,满是正义,一副铁胆忠心的样子,看得满朝文武好生震惊,栾二千也有这般伟岸的时刻? 温琅坐在龙椅上喝着茶儿眯着眼儿,桌子底下他还晃着腿儿,啧啧,这祈国的官怎么都学得跟傅问渔一样不要脸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十一商户 “你啊。”温琅摇着头叹着气,笑着走进傅问渔的别院,看她在正与花璇两人一人抱一杯茶,坐在榻上对喝着。 “进来坐。”傅问渔知道温琅叹息的是什么,给他也倒了一个茶,这个茶里放了些姜丝,冬天喝来格外好,可以暖身子驱寒。 “你说你,你明知栾二千的嘴把不住关,还放纵他骂了个痛快,不就是看着夏夜在他那里的份上,知道夏夜一定会去杀了那人的吗?而且啊,栾二千也知道,所以才骂了三天。”温琅也捧着茶杯,笑声对傅问渔说道。 傅问渔笑了一声,递给他一些果子:“你误会我了,我真没想到夏夜会去那人,我以为栾二千骂上几天能在夏夜心里留个记号,这样等赈灾的事情过去了,栾二千让她去杀了那贪污的人,也容易开口一些,她也会答应得利落一些。”tqR1 “你干嘛这么费心?”温琅咬了个橄榄,傅问渔要让夏夜杀了直接下令就是了,何必要让栾二千兜这么大圈子。 傅问渔只是笑着不说话,毕竟夏夜和栾二千两人的事要他们自己慢慢来,没成想到的,夏夜这一回倒有点出乎自己意料了。 温琅这些日子来特别的辛苦,赈灾这么大的事他全交给毛毛也不放心,所以盯得很牢,灾民的粮食问题解决了,便是安置问题,余陵数地的房屋已经全部毁掉了,是不能再指望再修好了住进去,只能重建。 可是现在这么大的雪天,想重建也没那么简单,这些人的住处就成了最大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操心这些事,经常睡不好,渐渐地眼下都有了乌青。 来傅问渔这里是最他轻松的时候,说着几句不太重要的话,闻一闻她屋子里总是常在的花香,还有一杯好茶,足以将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了。 他看着傅问渔说话的样子渐渐入迷,好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在她雪白的头发和苍白的脸上,就连她卷翘的睫毛都根根分明看得清,还有从前冷毅凌厉现在坚定又温柔的眉目。 她有点像沈清让一样变得快要透明,一张一合的嘴唇里像是在说着什么话,温琅看着看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傅问渔接过他手中一杯渐凉的茶放在桌上,让花璇取来薄毯搭在他身上,他大概是真的累极,所以闭眼便睡去。 “这就睡着了?”花璇看着温琅还坐在椅子上,难道这样的姿势睡着了不会累吗? “让他睡吧,我们出去。”傅问渔掖了掖温琅身上的薄毯走出去。 她说的出去,是出宫去。 往日里她出宫多是去见栾二千,有什么事要让他做,有什么消息要通知他,但这一回却不是。 不管余陵有多惨,睿陵城做来祈国的国都总还是很像样子的,并没有衰败到不能看的地步,虽然男丁少了些,但街上的繁华与热闹却不少,虽然大雪下得久了些,但出街来寻欢买乐的人总是不畏严寒。 傅问渔在睿陵城中一个安静的酒楼里包了一个厢房,她到厢房的时候,里面已有人在等了,人数还不少,林林总总的共计十多人。 这些人在前一天晚上收到过一封信,信里写了不少他们见不得人的阴秽事,让他们在今天来这酒楼赴约,若是不来的话,便要将这些阴秽事说出去。 于是这一天,他们发现,自己的生意伙伴,自己的钱庄主顾都来了这里,于是大家都有些了然,原来被要挟的不止他一个,有见不得人的事的,也不止他一个。 可是是谁把他们邀请来的这件事,他们并不知道。 直到包间的门被小二推开,一个穿着带帽斗蓬的女子走进来,他们纷纷站起要看这人是谁。 女子缓缓揭下斗篷,露出一头雪白的长发,这些人纷纷跪在地上:“参见皇后娘娘!” “各位起来吧,叫我傅小姐就好。”傅问渔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自己坐到了一直空着的主席之上。 “不知皇后娘娘将我等请来有何要事?”这些人有些不明白,他们不是朝庭的人,身为皇后的她,找到自己有何用? 傅问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不喝,环顾了一番这十一个人,神色绝对算不上柔和,甚至有些冷冽,她说:“我知道各位都是在祈国有名有姓的人物,个个家中都有殷实的衣底,虽说不是大福大商,但是勉强都能排得上号,我今次找各位前来,的确有一件想请各位帮忙。” “娘娘高抬我等,我等不过是一芥草民,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物,娘娘谬赞了。”有人客气着说话,给自己找着退路,被朝庭找上了还能有好事? 傅问渔也知道这他以退为进的法子,但傅问渔却是个不吃这一套的,所以她完全无视了这位商人的话,接上自己之前的话题:“各位想必也知道余陵雪灾之事,朝中为了赈灾救民,连军中的粮食都搬了过去,而且后宫中各位太妃太嫔也一律清苦节俭,但是纵使当今皇上百般辛苦,但仍是力有不逮,余陵的灾情未能得到完全化解,我想找各位帮的,就是这个忙。”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很明了了,傅问渔是来找这些商人要钱的,虽然她的态度要比之前萧凤来和温琅好很多,说话的理由也动听很多,但是仍然架不住当年的温琅和萧凤来太过恶劣的行径,几乎让这些商人对祈国的朝庭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 于是,不管理由多好听,原由多无奈,这些商人都不会再愿意给朝庭出一分钱。 “娘娘,余陵有难,我们这些人自当伸以援手,可是娘娘,此事绝非是我等不肯出手相助,而是真的帮不到,原先的时候我们倒还真的有些银子,可是现在,我们说好听点是商户,说难听点,就是个以物易物的,哪里还有余钱余粮去帮别人?” 这话说得倒是要诚恳得多,现在的祈国商人的确是算不得富有。早先贾瞒在的时候还好,毕竟她是天下第一商,能替这些可怜的小商人挡去不少灾难,可是她一走,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到祈国这些小商小户们身上了。 赋税越来越沉重,重到后来几乎就是明目张胆地硬抢,他们还没办法反抗。 “我并不是让你们拿太多银钱出来,只是希望由你们这些商人组成一个济善斋,这样一来,可以发动民间一些有心帮助灾民的人,只是需要你们起头而已。”傅问渔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她自己信不信。 行事向来果敢的傅问渔,她能好心组织民间商户弄这么个济善斋,做这么麻烦的事? 然而这些商人也是不答应的,哪怕傅问渔说清楚不必要让他们出太多钱与粮,他们还是不相信这个白发妖后,也不相信这破烂的朝庭。 傅问渔轻轻叹一声,对着花璇道:“应该听你的,跟这些人就不该想着用道理讲清楚。” 花璇让她这副无可奈的语气弄得一笑,手掌对着虚空一划:“捕鱼!” 这十来位商人当然不知道捕鱼是什么意思,只有蛛网的人才懂,那仅存在睿陵的十一位蛛网杀手,包括夏夜在内,各自架住了这十一位商户的脖子,刀锋冰冷,激得人鸡皮疙瘩一地。 傅问渔这才喝了那杯她放了好久一直未动的酒,然后对这些人笑声道:“我只是需要你们成立这样一个组织,需要你们打出这样一个名号与噱头,如果做不到,我可以另外找人,而你们,只好抱歉来生再见了。” “你……你这是强人所难!”有人不满地大叫,显得面色青白,不知是吓的还是恨的,或许都有。 傅问渔冷笑一声,眉眼一下子凌厉得有如霜刀雪剑:“我强人所难的事多了去了,你们答应是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你们想试试全身被剥皮的痛苦。” 她话音一落,架着这个商人的蛛网杀手刺破了商户一点皮肤,冷冷的刀刃触感令人双膝发软。 “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我们的银子早就让你们抢光了,天天就知道养兵练兵!还不是我们这些出银子!你们逼死了当年的贾老板还不够,要将整个祈国的商户都逼死了才甘心吗!你这个妖后!”也还是有些人有血性,怒吼着说道。 傅问渔对他们的辱骂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道:“我说过了,我只需要你们成立这样的组织,不需要你们花太多银子,我有我的用处,你们不必知道。你们若是连这都不答应,也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她说完不再跟这些多费口舌,说这些人坏,也不是,他们真没钱没粮,有也不再乐意给。 说这些不坏,也未必,谁一辈子还没有做过几件昧良心的事? 傅问渔只是让蛛网的人给她答案,这些人答应了最好,不答应直接杀了再找一群人就是。 对于必要的杀戮手段,傅问渔是从来不抗拒的。 掌阅兑换码1:SZCQFA 掌阅兑换码2:DCZ8GW 第四百二十五章天大危机 最近一切都很顺利的栾二千大人很不乐意见到傅问渔,因为只要一见到她就准没好事,他看见傅问渔从门外进来,想也想拔腿想跑,让夏夜提着衣领扔到傅问渔跟前。 “姑奶奶您说。”栾二千怂着身子认命道。 “送去余陵的粮食还能撑多久?”傅问渔问道。 “不出意外省着点用,还能用上个把月吧,主要是难民太多了。”栾二千估算了一下,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就发愁。 “我算一个月,现在一月中,也就是这些粮食可以用到二月中,但是二千大人,这场雪是要会下到最少三月的。”傅问渔毫无留情地戳破了现在争相奔走欢呼的假象,真正的困难远不止如此,这些人高兴得太早了。 “姑奶奶你啥意思啊?”栾二千盯着眼睛问,“一个月的时间我还找不出再撑够半个月的粮食来啊?” 傅问渔却只是说道:“早先一百万余大军,他们已经裁军三十万了,现在祈国只有七十万兵力。不管是温琅还是萧凤来都不可能再答应裁军,所以军晌的主意你不用再打了。” 栾二千脸皮一抽,瞅着傅问渔,她是咋知道自己准备再向军中下手的? “那也总有别的方法,我知道肯定有办法的。”栾二千焦虑起来,傅问渔不提这个事的时候他就有不安,等到傅问渔一说破,这不安几乎要变成恐慌。 傅问渔今日显得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喝了口茶,看着栾二千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不发一言,她要仔细想一想,今天有些话说出来之前人,她是不是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是不是所有时机都是恰到好处,就像让温琅与萧凤来同意裁军三十万的时候一样,刚刚好,他们不能拒绝的好。 她想了很久,栾二千急了很久,两人各怀着不同的心思,栾二千想了又想,叹了又叹,最终不得承认,他并没有什么可以拯救更多灾民的方法。 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事情,最严重的是,是傅问渔接下来要说的话,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栾大人,如果雪要下到三朋,就说明,今年的祈国不会有春天,粮食只够撑到二月,三月不开春,不开春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春雨贵如油,春雨下不来,全是冰雪,也就是说,没有作物可以下地。” 傅问渔不着急,一点点地从头开始说起,慢慢地给栾二千做着铺垫:“祈国所种之物多是水稻子,有些地方可以种两季稻子,但是祈国的天气决定了大部分地方只能种一季,就是早稻,也就是春天那一季,但是,祈国的春天在下雪,我想二千大人也不会觉得这是瑞雪兆丰年吧?” 栾二千没想到傅问渔对种植农作物的事也这般了解,因为他不知道傅问渔幼时在商洛,所过的那些日子,一切都是要自己的,没有半点多余的银子买米买粮。 “你说得对,如果这场冬雪一直这么下下去,祈国的确种不出粮食来了,但……三月过后或许可以赶一季,或许……” “我来你这里之前,去了一趟东郊,我想二千大人一定知道那边有十几亩田的,我去问了农夫,问他们今年的水稻种子有没有发芽,大人你猜他们怎么说?”傅问渔娓娓道来,不急不缓。 “说什么了?” “种子全冻死了,就算用热水化了雪水,再用正常的水温泡着稻种,也发不出芽来。”对于家户而言,种子冻死了,一切都完了。tqR1 而且这种情况绝不止一户,傅问敢肯定,整个祈国绝大部分地方都是这样的情况,绝大多数种子都再也发不了芽,就算能发芽,等到这场长得好像没有边际一样的冬天过去,也失去了最好的种植时间。 栾二千面色难看地坐在椅子里,这是他的脸色第一次如此难看,因为以前任何事他都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就算他没有,傅问渔也一定有,可是这一回呢? 真的要举国皆饿民了啊! 没有存粮,没有余粮,还种不出新的粮食,挨过了这个冬天,明年以后的祈国百姓要断粮了,就算是能吃些野草树皮顶过去,那军队呢?足足七十万大军,他们吃什么? 没有军晌的军队如何存在下去? 祈国,快要走到末路了啊! “还有,二千大人,这些事我们瞒着百姓最多能瞒到二月,三月,最多最多四月,在那以后百姓必然能发现真相,发现他们要被饿死了,而他们以前的粮食又是被朝庭征用了的,二千大人,你说会发生什么?”傅问渔并没有因为栾二千的一脸死灰和绝望就停下来。 因为这就是事实,这就是残酷的事实,如果逃避,饿死的祈国上下无数的百姓,不仅仅余陵那点人,还有更多更多! 总要有人去面对这一切,总要有人去承担这一切,去想办法解决这一切,阻止这一切,不然,真的看着所有人去死吗,看着整个祈国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墓吗? 这绝不是傅问渔能眼睁睁看着发生而无动于衷的事情! 栾二千苦笑了一声,抬头望天:“到那时候,难民暴动啊。也怪皇上跟太后,以前作那么多的孽,这会儿总算是遭报应了,现世报啊,来得真快。” 傅问渔接话:“不错,将是四处暴乱疯起,那么栾二行,你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个国家要么是饿死,要么是乱死,百姓依然民不聊生。” “对,不能眼看着祈国大乱,不能这样下去,我要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干他娘的,总会有办法的!”栾二千突然大叫起来,脸色都涨红,双拳紧握着。 如何让人相信,祈国最危急的时刻,坐在这里想要拯救祈国的两人,一个是以喜好萝莉而闻名的好色奸臣,一个是以一头白发嫁进宫中命中注定要乱天下的妖后。 “姑奶奶,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栾二千目光莫名有些狠,这在他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看到的神色,他总是一见到傅问渔就抱着她大腿下跪,一见着她就哭着求饶,他总是有一万种花样换着来说话达到自己的目的。 栾二千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软软绵绵回来压倒在床上,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夏夜,一点也不想做什么救国救民的大英雄,这世道太他妈乱了,乱得跟锅粥似的让他觉得没意思透了,逼得他上哪儿都得跪着跟人说话。 可是没办法啊,跪着能救来祈国太平,能求来百姓安稳,能求得无战事无战乱,跪也是值得的。 但也从未有一刻,他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在天灾的力量前,他穷尽凡人的智商,也想不出怎么跟天斗,最多骂一骂宫里那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小皇帝和小太后,两个害人精! 傅问渔微冷而刚的神色在她眼中一点点凝聚起来,这是她最本真原始的样子,她无助绝望过,甚至想放弃生命过,可是不管她经历多少令人崩溃得不成人形的事,她依然是她,那个精于算计,满腹阴谋的她方是本色,她的眉眼可以如男儿一般凛冽如刀,刚硬无比,不含半点柔情。 她抿紧双唇时,清晰而冷漠的唇线,足以说明她的内心是何等的清明冷静。 她用着这样清明冷静的心,凛冽刚硬的声音问栾二千:“我有办法可救祈国,你有胆量随我去做吗?” “你……”栾二千一惊,傅问渔以前给他下套从来不动声色,虽然次次都把他坑得不行,但是也真的没有哪次害到了祈国,栾二千才敢跟傅问渔一直合作。 可是这一次,傅问渔的神色太过严肃认真了,甚至到了凝重的程度,栾二千不得不细想,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她要做什么才能如此令人紧张?甚至令她自己都不敢掉以轻心,要如此认真地问。 站在栾二千旁边的夏夜仔细看着栾二千的神色,在夏夜眼里,这个人真的是讨嫌得要死,又好色又没什么用,成天就知道扑倒在小姐脚下哭鼻子,真的是半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可是吧时间处得久了些,便慢慢觉着这个人,虽然好像又好色又没用又爱哭又喜欢抱大腿,但是……本性却还是可以看看的,比起好多人,像个人得多。 她就这样看着,看栾二千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在她心底甚至升起了些期待。 栾二千的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眼神一点点冷静下来,额头上的冷汗也消退,他深吸一口气—— 扑倒在了傅问渔脚下抱着她的腿开始哭嚎:“姑奶奶啊,奶奶你这样有意思吗你?我不答应你祈国都得玩完啊,你明明知道我没招只能听你的你还这样,你有意思吗!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有胆有胆,我干还不成吗?你至于这么糟蹋人吗你?亲姑奶奶啊!” 夏夜一脚踢过去! 第四百二十六章两大妖后 你永远无法摸到人性的底线在哪里,灾难除了会让百姓活得艰苦之外,还能让部分人趁乱敛财。 有那么一些人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拼尽全力,付出一切,也有那么一些人看准了时机,开始散播谣言,而整个祈国最好中伤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傅问渔这个白发妖后。 不是没想过祈国的百姓对傅问渔会不满,毕竟他们的皇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白头发女人,听闻新帝温琅对其宠爱有加,为了她后宫不纳任何妃嫔,为了她夜夜不早朝,为了她降罪朝中重臣,更为了她大肆兴兵。 什么样的罪名由着有心人去编去想,什么样的脏水往她身上泼都不足以表达他们对妖后的厌恶与憎恨。 前有萧凤来,后来傅问渔,祈国之大不幸。 而后谣言一夜之间传遍整个祈国,说白发妖后是上天派来的灾星,是因为她祈国才经历了这场百年难遇的雪灾,是因为她百姓才过得这么苦,苦到连下锅的粮食都没有,本来对新帝就够不满了,他那位白发皇后更是将一切推上了巅峰,在雪灾的这个档口彻底爆发出来。 民间有不少人扎了纸人,高举着火把在道士高僧的一番唱念之下,将纸人烧毁,说是要平息上天的愤怒,再收几个苦难人家的铜子儿,在这乱世里发着灾难财。 于是连三岁稚儿都开始编着歌谣唱骂,唱骂那白发妖后不得好死。 温琅用了很多方法平息这些谣言,也尽量不让傅问渔听到这些话,可是朝中总是有些臣子打着顺应民意的幌子对傅问渔这个皇后颇多微词,是啊,毕竟这位皇后除了册封那日,再也没几个人见过她了,各式大典各种宴席从不见她出席,皇上总是说她身体不好要多加休息,朝臣心中自是不满,但那时候不满不能说,如今连百姓都开始造反,他们便敢借着民意来发泄一番了。 一个无权无势一无所有的女人,他们有什么不敢中伤的? 唯独栾二千大人在早朝的时候,听着这些人的骂声心中有不屑,姑奶奶做的那些事儿你们有本事做一个看看?你们有胆子当着姑奶奶的面骂一个试试看?不过是些没用的废物,在这里说得满口的仁义道德,你们心疼百姓,怎么不见你们为百姓真个做出些什么事来? 二千大人他老神在在,对这些人的话嗤之以鼻,心里却盘算着下了朝之后姑奶奶应是府上等着,唉,姑奶奶诶,你是准备要怎么救祈国?千万别因为这些人的骂声就停下来啊,祈国,还是要救的。 温琅听着这些朝臣的启奏有话说,心里莫名窝了一团火,冷哼一声:“你们说朕的皇后是妖物,是不祥之人,那你们倒是说说,朕要娶一个怎样的皇后才对得起你的期望,才算是给这祈国一个交代,才算是让百姓满意?朕要娶妻,要立后,还需得你们同意?” 朝臣便有些沉默,其实温琅登基以来许多事情都办不得算是一个仁君,他有一些铁腕手段也令人胆寒,朝臣大多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因为他们不知道,丰国与祈国的战事将近,不知道温琅日日劳心挂念的是祈国的未来,而不是他们之间的朋党结私之争。 于是他出手经常无情,砍起人头也十分的利落。 这更不得了了,完全可能是因为皇上受了皇后的蛊惑才要对朝中“忠臣”动手嘛,妖后更该死了,今日好不容易大家鼓起勇气要讨伐妖后,皇上还要包庇,为了她喝斥群臣,真是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妖后,该死一万次尚不能平息心中正义的怒火。 温琅听得生厌,骂了几声拂袖而去,朝中养着这么一群废物,这个关头不操心雪灾之事,却操心自己的皇后,看得烦心。 他走后,萧凤来挑开了垂帘听政的帘子——纵使现在是温琅当政,她并没有再过多干涉朝政,可是她依然坐在金殿之上。 她笑望着满朝文武,火红的衣服不是太后制式,不过朝臣们也不敢对此有何异议,谁都怕萧凤来,这是个真正的妖怪。萧凤来美目一扫,看着这些人,笑声懒懒:“怎么着,你们是对哀家的儿媳不满了?” “臣不敢。”朝臣拱手弯腰低头。 “无妨,你们不满的话来跟哀家说说,我看哪个说得最中听,就给他一个最痛快的死法,哪个不太会说话儿的,我就让断其四脚让他在地上爬着玩逗我开心,你们觉得哀家这个主意好不好?还是你们有更好玩的法子,我也可听听,说不得就采纳了。”萧凤来笑得媚态横生,细长手指拔弄着金殿御案上的折子,漫不经心一般。 朝臣们跪下去求饶,太后娘娘息怒。 萧凤来长叹一声一般:“想我萧凤来把持朝政快要满十年了,都没有人当面说我是妖后,要杀了我而后快,新皇后这才多久,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除掉她,真是让要扼腕啊,我就这么入不得你们的眼,让你们连杀我的心思都懒得提起?这可真是人生一大悲事。” 冷汗滴在金殿上,这是什么情况,皇上要护着妖后他们还能理解,可是这太后……太后……不是对皇上挺那个啥的吗?这会儿也替妖后说起话来了? 朝臣们好不害怕慌张,吓得几乎胆都要破了。不是没有人对萧凤来不满不起杀心,而是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好欺负的人只有那位新的妖后,这才敢说。 萧凤来突然发难,掀了满御案的折子,宽大的袖子在半空中挽着一个弧度:“蠢得跟猪一样的百姓要怎么说,我懒得管,可是在这朝中我再听一个诋毁皇后的字,别怪我手辣,杀人不眨眼!” “臣等惶恐!” “滚!” 萧凤来毫无顾忌地坐在龙椅上,望着仓皇而逃的一群大臣,觉得祈国有这样的臣子,何愁不亡啊。 她挑唇笑了笑,倒不是为了要保护傅问渔才这样做,她那个让人烦躁得要死的女人反正也懒得管这些话有多难听,只是不想让温琅烦心罢了,温琅要头疼的事多够了,这些人还敢拿这样的小事来烦他,简直该死! 栾二千从来没觉得萧凤来这么可爱好看过,满心的开怀满意回到家中,本想将这些事儿说给傅问渔听,可是一看到一头白发正专心地写着什么东西,偶尔也会觉得,叫一声妖后,也算不得是冤枉了她,其智近妖嘛。 “我要将此信送去丰国,夏夜等下你去帮我传出去,信很重要,尽量找安全的通道。”傅问渔边写边抬头看了一眼栾二千。 栾二千一身官服未换,听得傅问渔要写信去丰国,连忙凑上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四五回,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傅问渔看他这样子好笑,干脆端了茶由着他细看个够。 “就这样?”栾二千觉得傅问渔肯定没那么好心,有些不敢相信。 “就这样。”傅问渔点点头。 “没别的?” “没别的。” “那,你去送信吧。”栾二千把信递回给傅问渔,傅问渔将信装好在信封里又用火漆作了印记封好,交到夏夜手中,蛛网在睿陵人手严重不足,这让傅问渔许多事行来不便,但也只能尽量利用这些力量了。 “对了,今日朝中那个啥,有些事儿。”栾二千有些脸红,这妖后正想着救祈国呢,可是祈国的人却如此待她,当真没良心。 “什么事?”傅问渔抬眉。 栾二千便把早朝的事说给她听了一番,略去了不少太过难听的话,意思到了就行,傅问渔听了摸了摸下巴:“萧凤来对我,还真是关心。” “少来了,人家是为了皇上,你要不要脸?”栾二千略带嫌弃。 傅问渔哈哈大笑,拉着花璇回宫,嘱咐夏夜一定要将这事儿办好,事关祈国存亡,半点耽误不得。 其实傅问渔的确如萧凤来说的那般,并不会在意这些铺天盖地而来的谣言,或者说,这并不是什么谣言,的确是因为她,因为她是个异人,才让祈国受此大劫,所以背些骂名,听些脏话,也都是她该得的报应,没有什么好生气的。 花璇劝她,可是小姐你为了祈国做的也够多了的啊,而且哪里能怪你,怪只怪水南天那种怪物作乱,才害得一群人为之受苦,要化解此劫。 傅问渔不说话,只是笑着让花璇宽心,其实这些不重要了,傅问渔她要安排要做的事那么多,哪里分得出什么心思来管这些谣言?说得粗暴一些,被他们骂几句,又少不了一块肉。 只是,哪里有什么谣言是可以一夜之间而起的呢?总是有原由的,傅问渔大概猜得着是谁,但是,暂时不去管了,如果他只有这种小把戏,傅问渔反而安了心,对付起来,不难的。tqR1 水南天,既然我们都是不老不死不灭的怪物,那我们便来看看,谁能羸到最后。 第四百二十七章丰国调粮 回到宫中的时候,温琅果然在别院里等着傅问渔,像是等了很久了,他手边的茶都凉了下来,炭火也不再暖火。 傅问渔让花璇先下去休息,自己进去重新煮茶,又加了些炭火,动作仔细流畅,温琅便坐在对面看着她一个人慢慢地做这些事,看她神色安然的样子,想着这世上怎还会有这样伤她,明明她是天底下最苦的人。 “傅问渔。”他轻唤了一声。 “我呢,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流言,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会不会因此而难过,与其为他们这些话不开心,我不如多担心一下沈清让,你说呢?”傅问渔坐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又暖了暖双手,笑着对温琅说道。 温琅苦笑一声,是啊,她总是懒得在意外界流言蜚语,强大如她,哪里还要理会别人的看法?“你这些天在忙着什么?经常看你出宫去。” 傅问渔柔和一笑:“这场雪还要下很久,粮食已经不太够用了,所以我去找了些祈国的商人,劝说他们一起努力,帮着祈国共渡难关。” “他们能答应?这法子温琅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可行性太差了,那些民间的商人个个往日被他逼得太狠了,听着朝庭两个字就生恨,哪里还会舍得出粮出银?tqR1 傅问渔知道温琅的担心与想法,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是无奈,以前他做那些事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呢,反正已经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后了,也就不在意手段更残暴些,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嘛,用一些非常手段,虽说有损皇室颜面,但想来,你也是不会在意的吧?”傅问渔说得很是轻松风趣,用过些什么手段她不会对温琅说,到底目的如何也要原谅傅问渔说不出口。 温琅便笑望着她,也想上去拉一拉她的手叹息,可是他却只能压住这个念头,他知道,傅问渔的心里,从来只有方景城,现在她做这些事,一来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放任百姓生死于不顾的人,二来,是因为自己与她有些旧情意。 万不可再做什么,将这情意崩毁得更糟糕些,毕竟,好不容易捱了那么些时日,才能换得此得与她说几句家常一般的话。 于是他只能微笑,将伸出的双手隔着炭火去取暖,生生止住了要去握起她一双纤纤玉手的冲动,笑道:“那朕,可就将一切拜托给皇后了。” “定不负重托。”傅问渔举了举手中茶杯,对其报之以温柔的笑意。 两人从早上一直聊到下午时分,温琅在傅问渔这里吃过了午饭才回去,吃惯了傅问渔做的家常小菜,越发觉得宫里御厨做的那些菜不能入口,又喝过些小酒,回去的时候他让人去查了一下傅问渔说的那些商人,倒不是不相信傅问渔,而是在这种时候还愿意为祈国出力的人,是值得温琅铭记并感激的,等到这次难关过去人,温琅会请他们进宫来一次,当面道谢。 一切愿意为了祈国努力的人,都是温琅尊敬的。 所以你看,温琅,他真的是一个好皇帝,只是太年轻。 而傅问渔只能看着温琅留下的酒杯苦笑一声,笑得心口都疼,温琅啊温琅,日后,你会不会恨我? 别怨我,祈国,真的经不起战事的摧残了。 她写的那封信在在夏夜手中经过特殊的处理之后,翻山越岭飞过大海,最终落到了一双摸过了无数金银,隐约已成为下一个天下第一商的人上。 此时的流七月并未随着城王爷进京,他必须留在以商洛为中心的北疆,这里连绵成一片,三分之一的国土被城王爷以残暴到极近魔鬼手段的方式控制在掌中,颜显贞正在努力将这三分之一的国门打造成一片,执云穆寒为他提供着军队,巩固这一战果,而流七月…… 流七月将要为他们提供大量的金钱,那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无底洞,好像不管砸进去多少都难以喂饱这头怪兽,为此,流七月必须将他全部的智慧用在如何赚钱上。 贾瞒留下来的巨大财富给了他极大的方便,钱生钱永远是最简单的方式,他的打算是要将整个祈国北疆的生意垄断在手中,这极不厚道对其他的商人很不公平,可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聚拢银钱最快的方式永远是垄断。 相辅相成的是,他在做着这种近乎席卷整个国境线银钱的事情时,颜显贞为他提供着一切便利,只要是他要的公文,不管多难颜显贞都能为他拿来,拿不来的便替他承担替他隐瞒,而执寒与穆云的兵力为他提供保护。 而且流七月发现一件极有意思的事,蛮族的人个个都身强体壮力大无穷,可是他们却极为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给他们金银他们或许还没什么兴趣,可若是一月给他们发一块月光石,他们便能高兴好久,这对流七月而言,简直是要省下一大笔开销。 比较让人生气的是,穆云那王八蛋他简直不是人,他要为城王爷把末族那十多万人练成强兵精兵,花的银子跟倒水似的,就是天天给他印银票也堵不上他那里的窟窿,流七月几乎天天在骂,天天在心疼,疼得心里都要滴血了,天天这么手一挥笔一写,就是钱啊钱啊钱啊! 更不要提他原来高沙族的那些兵器,原都是留着卖钱用的,可是现在全部一股脑拿给穆云了不说,还要开足了马力不分日夜地再多造一些出来,这以后,谁说得准城王爷他还会有多少兵力要配备武器盔甲? 作为除了对毕苟大方,对别人都小气得要死的流七月,他特别地难过,特别地心疼,心疼他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这三方人手互相依靠互相借力,以着近乎变态恐怖的速度,在一点点彻底地执行着方景城的命令。 多么狠毒的方景城,他只以白氏遗帛,便能促成此惊天大局,坑杀祈国二十万大军,收兵近十万,偷天换日瞒过京中,一切,都无声无息。 也是多么高明的方景城,他看人的目光如此精准,每个人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要怎么做,他早有安排也有准备,所有人只需按着他安排好的方式走下去,一切到最后都能得出最完美的结果。 就在流七月为着这个完美结果前进的时候,他收到了傅问渔的信。 流七月从未收到过傅问渔会写信给他,按说就算是傅问渔要写信也应该是写给城王爷或者毕苟才是,怎么不该写给自己。 他心有预感,这信里的东西肯定又让他心疼,所以他握着那封信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才仰天长叹一声:“作孽啊,遇上你们真是上辈子作的孽啊!”然后他发着狠扯落了信封上的火漆,撕开了信封,取出了信。 果不其然,这个信看不得,一看就想骂娘骂破天去,他应该要和栾二千坐在一起喝一壶酒,然后两人便能心有戚戚焉地一起骂一骂傅问渔和方景城真不是个东西,太不是东西了,没见过比这两人更无耻的! “一个比一个狠,啊,你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下得去手!吸血鬼,变态狂,神经病!”流七月一边骂一边铺着纸,将傅问渔要让他做的事记下来,他恼火之极差点没把傅问渔原来那封信给一把撕了,好几将都捏在手心里只差用力了。 来回几次,流七月发现不对劲,信没什么古怪的,可是这个信封却过厚了些,他挑了把薄薄的小刀将信封剥开,果然有夹层,夹层里的东西让流七月百思不得其解了,琢磨了好久,还是想不透,便立刻让人准备着把这封信连着信封一起送进京去,请王爷做个定夺。 而他自己,则是依着傅问渔信中的要求,调集粮食,足足十万余石,开始送往了福贵镇的码头。这让流七月几乎怄得要吐出血来,这么多粮食傅问渔他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吗!而且要得这么急,让他连做手脚的机会都没有!至少等他先作些手脚把粮食的价格调下去了,自己再疯狂收购给她送过去啊! 这么急,急着去投胎吗? 怨不得傅问渔急,从丰国去祈国的海路上,大船行经最少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到祈国的海边,这些粮依到了海边的海陵城后要送到各地各城,渡过这个几乎令人绝望的冬季,更是要花费无数时间,傅问渔几乎是一天都耽误不起。 有下人有问流七月:“流公子,咱不等等城王爷的命令吗?这么多粮食送去祈国,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王爷能答应?” 流七月捂着发疼的胸口,痛苦地看着这位下人,骂道:“咱们那位战神啊,只要是傅小姐想要的,甭管是天上会眨眼的星星,还是海里百丈长的大鱼,他都能取来。” 至于百丈长的大鱼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来源,流七月却是不会对这下人说的,那是他们这群人的笑谈与往事,只愿这样的日子快点结束,这一群人,能早些再聚在一起。 第四百二十八章魔便魔吧 自从末族通往京中的那条小路让方景城打开了之后,所有重要紧急的事都是由这条路往京中送信去的,有穆寒在不必担心这条路的安全问题。 而方景城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到了望京城,他到望京的时候,太子方景梵和他的太子妃温琳还在官道上一路风雪兼程。 他到了望京城之后,去了一个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地方,那是京城外面的一处小庙,叫山坡小庙,庙中的山坡僧人这么几年不见,也有些风霜的痕迹落在他身上,比如眉毛白了几根,眼神也越发的慈悲。 山坡僧人那日正扫着院前的落雪,望着庙外边的那株桃花树,这么多年来,今年的桃花开得最晚,往年里这个时候,他庙前的桃花树已经开始抽芽打着花骨朵了。 他扫着扫着,见到一人站立在庙前的菩萨像前,那人的背影几年不见越发宽厚有力,但好似也越发寂寥还透着残忍,山坡僧人不知这几年来城王爷经历过些什么,只是偶尔下山化缘的时候听说他夺帅欲叛变,听说他死在战场,又听说他回来了,还以质子身份去了祈国,以后,就没怎么听过他的消息了。 今日他来,倒是好久不见。 “王爷。”山坡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杀心太重,菩萨不喜,王爷不如等心静了再来礼佛吧。” 方景城回头,望着这位慈眉善目的僧人,往年间,不管心有多乱,只要来这里就能得到宁静,只要跟他说说话,什么样的杀机与戾气都放得平和,这是那些年他作京中恶鬼时,不至于彻底毁灭的一种力量。 可是现如今来,他却意外地发现,不管他多么想平静下来,他内心的杀机与暴戾怎么都平复不下来,就算是菩萨再悲悯的眼神,也荡不去他的狠气。 “山坡僧人。”他回一礼。 山坡僧人微微一笑,继续扫着地上的积雪,并不为方景城唱几声佛号念几句经文,有些心魔不是菩萨与经文化得去的,总是要等到合适的人来解。 “僧人,若我成魔,世间将如何?”方景城问他。 僧人的扫帚不停,一堆的残雪在他脚边,他粗布麻衣几个补丁,眉心慈悲如同实质,声音也没有什么所谓高僧的有如洪钟作响,只是极平静地一句:“相传当年渡释迦牟尼成佛的是一女子,那女子化作一棵菩提树,释迦牟尼在树下打座七七四十九日,一日了悟。王爷,你前生若未修得此生福气,便从此生为来世积得善缘吧。” 方景城眉心一动,望着依然扫着残雪未有半点高僧模样的山坡僧人,说道:“不,我已修了三生的福气遇见这女子,今生不再修了,来生我也不想成佛,只想与这女子常伴,所以,魔便魔吧。” 山坡僧人的扫帚停了一下,一堆雪在他脚边融化,他继续挥动着扫帚,慢声念:“痴儿,痴儿。” 一心成魔的方景城下了山,便再也没有上来过,那是佛门净土,他已不再适合常去。 最近望京城里,皇上对京中官员的看管越来越严,因言获罪的人也有不少,有心人可以发现,这些人都与当年的白家偶尔有过些来往,但是不亲密,所以在十年前的那次血洗中存活了下来,现如今,皇帝是连这些人都不放过了,非要赶尽杀绝才甘心。 于是京中几乎是人人自危,指不得哪天皇帝就将刀子架到了他们的脖子上,每个人都谨言慎行,甚至不再说话,说多错多,不如不说。tqR1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胡膏知道城王爷已经进了京,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免得被皇帝抓到把柄,醉骨楼别的本事没有,这盯人的本事却很有几分。 但是这不妨碍胡膏与方景城的信息来往,胡膏第一天得到方景城已到京时,激动得差点喊出来,终于回来了,只要城王爷回来了,一切事情都可以被扭转。 他甚至不太知道方景城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他就是对方景城有着几乎盲目的相信,城王爷出现在京中,就一定是有什么事,而据他的推测,应该是战事,那么身为战神的城王爷出现在京中,几乎没有比这更能定人心的事了。 方景城让他提前做了很多事,这些事必须赶在方景梵和温琳进京之前完成,而方景城之所以要赶在那两人之前回到望京城,就是因为他要来再确定一番,那些事情里有无纰漏。 胡膏办事很牢靠,事情都做得很好,但是仍然缺一个最重要的事件,以定胜负之用。 就在这时候,流七月传来了信,或者说,流七月传来了傅问渔的信。 方景城不太敢看那封信,不敢看过于熟悉的笔迹,所以他只草草看了一眼,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就绝不再看第二次,而是将信快速折好放起来,免得放到了自己随手便能取过来的地方。 毕苟不明白少主为何会这样,可是也不敢问,好像有关傅小姐的任何东西,他都不想多看,所以回来这么久,少主连城王府都未回过,甚至连路过都没有。 信上写的东西很明白,傅问渔要向流七月赊大量的粮食,数目是个天文数字,几近百万石,原因也写得分明,因为祈国连月的大雪,祈国明年将是极为困苦的一年,作物收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整个祈国的百姓都将陷入饥荒中,这是一个不敢想象的惨景,她必须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她要救祈国的百姓。 方景城对此并无异议,信中还说,借钱的人将会是祈国的一个商户组织,叫济善斋,这些人是为了祈国的百姓才甘愿对流七月欠下这么大的债的,以后他们也会一起慢慢还上流七月这笔巨款。 这是信中所写,也是傅问渔给栾二千看的,来来回回看个四五回也看不出任何问题来。民间商人向民间商人借粮借银这种事很常见,就当是周转了,由傅问渔做中间人向流七月开口,他也绝不会拒绝,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 但是夹层中所写的却不是,傅问渔让流七月将帐作到丰国与祈国两国的国帐上! 朝庭跟小户商人一样,他们也是有自己的帐目的,这些帐目一般都由一国管理银钱的户部来打理,国库进了哪些银子,支出了哪些银子,都有一笔笔的数目,这个地方是最容易出贪官的。 祈国的结构有些不一样,虽说他们也有户部这一机构,可是真正管着银子的人却是栾二千这位工部大司空,傅问渔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是当时的栾二千看得明白的,毕竟就算是方景城初看之下也有些不明白她的意图。 而丰国则要简单得多,朝庭内阁六部分得清明,各司其职绝不混乱,户部就是户部,管银子的就好好管银子,这是当年方景城在京中残暴手段下磨炼出来的朝堂规矩,谁也不能逾越,哪怕时间过去好几年,这些规矩依然是沿袭着用下来的。 现在,傅问渔要的是,祈国的朝庭向丰国的朝庭借粮百万石,合计银两要按日后的两国银钱兑换比率再算,也就是由祈国的工部大司空向丰国的户部尚书写借条,数额还极大。 方景城对着这夹层里的东西想了很久,傅问渔信中所写是为了救人真真切切,这一点方景城能理解。 可是要把这一切安在祈国和丰国两国朝庭的头上,这便要让方景城细想片刻,傅问渔的目的是什么。 想了有一会儿,方景城想明白了傅问渔的打算,甚至他从这主意上想到了一些更有趣的事情,可以让他用来在京中行事,于是他轻笑了一声,那一笑是毕苟好几个月来从方景城脸上看到的最真心实意的笑容。 果然世间唯有傅小姐,才能让少主笑得真实。 “毕苟。”方景城唤了一声,毕苟连忙回神,“让流七月将粮食分十次送去祈国,就用之前在海岛上的船运送,将蛛网人手抽调一些过睿陵城,可联系无痕堂堂主夏夜接收安排,再者,运送这些粮食人,只需少量老兵,让之前商洛的那群新兵出海运送。” 毕苟认真地听着少主的吩咐,她都听得懂,送些蛛网人手过去是因为此次机会难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人去,不被温琅发现,也是为了方便让小姐与花璇日后行事,不必过于拘束,避免人手不足的尴尬。 让新兵运粮是为了锻炼这些新兵,让他们切身体验一下海上的大风大浪,并且粮食是要运到海陵的,他们也能提前熟悉一下海陵城的地势与海岸线,这是为了以后打仗做准备。 然后毕苟等了很久,也没有再等到少主其他的命令,她几乎怀疑是不是自己听漏了什么话,所以抬起头来看着少主,但是少主已经埋头于其他事,他好像有永远做不完的事,毕苟觉得心里空落落着难受,为什么少主,一句有关小姐的话都不提? 少主,你就没有话要趁此机会带着傅小姐吗? 她必然,是很想你的呀,明明你也这么想她。 第四百二十九章还有默契 流七月收到方景城传信的时候,对着他那个下人哼哼唧唧:“看吧看吧看吧!这什么鬼战神!自个儿还打算把祈国拿下呢,这会儿就听着媳妇儿的话去给人家送粮食去了!按我说把他们全饿死得了!快饿死的时候他就知道来求咱们了,还费现在这个劲儿干嘛!妈的气死我了,一百万石粮食,当我的银子是大水冲来的吗!” 他骂归骂,下人听也归听,可是事儿还是要做,有啥办法,碰上这么两个灾星,明明是这天底下最恶的人,偏偏心里还要记挂着普通的百姓,累死这两人也活该受的! 他越想越来气,可是气过了真要说他不肯拿粮食也不可能,毕竟要饿死的人太多了,流七月没这么狠的心肠,只能让人抓紧时间去办这件事,按着傅问渔信里所说的,粮食越早到越好,否则等到三四月的时候,祈国百姓种不出作物来,饿到秋收季节颗粒无收又没有余粮时,怕是要准备造反了,可怜了温琅这个皇帝暂时仍未查觉到此危机,也怪傅问渔和栾二千一心一意地要瞒着他。 百万石的粮食不可能一次运得过去,动用岛上全部的战船,加上这些日子流七月又从四处购买得来的船只,也要运上好些日子,来往穿梭在海上,也挺好,趁着这种机会,流七月可以低价收购祈国不少东西,拿到丰国去卖,正好能回点本。 海上一来一回便是一个月,流七月尽可能多的装些粮食过去,先缓缓傅问渔的眼前危机再说。 而傅问渔也在祈国将那个假假的济善斋的名声做得越来越响亮,前期他们是必须拿些银子出来做些样子的,开仓施粥这些事也是要做一做的,而且声势越大越好,从睿陵一直扩散出去,到各地各处都渐渐有济善斋的影子。 他们到底拿了多少银子,施了多少白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个组织的存在,要让百姓知道,皇帝知道,朝庭知道,这样日后流七月的粮食到了,傅问渔才有足够大的幌子借用,不会引得他人怀疑。 栾二千为了扩大这个济善斋不遗余力,他是除了傅问渔唯一一个知道这假善斋真面目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傅问渔的粮食打哪儿来的人,他知道傅问渔肯定有其他的打算,他只能指望,姑奶奶下手不要太黑就好。 祈国这边的事正顺着傅问渔的心意快速发展进行,她将这一切稳稳推进,稳得住温琅的心,稳得住朝庭的心,也稳得住百姓的心,而在这平静的表像之下她知道,她想做的事,方景城一定能明白,他们从来都是这样默契的,虽然有时候这默契,让傅问渔痛得更加难以忍受。 不过,好在他们之间还有默契不是吗? 方景城不愿提起傅问渔,但是如傅问渔所想的那般,他们之间还有默契在,所以方景城赶在方景梵和温琳进京前的几天做了一些事。 与祈国不一样,丰国的户部尚书日子过得没那么艰难,毕竟跟祈国比起来,丰国算得上百姓衣食富足,国库储备充足,而丰国的朝庭除却那些有些以为方景城不在,便可非作胡为的宵小之外,大部分人还是能在一边贪银子的同时,一边做好本份的。 这源自于当年方景城打下的根基,方伯言的帝王心术,以及胡膏这两年来的大力整治。tqR1 被方景梵这个太子弄得乌烟瘴气的朝庭,在方景梵去祈国的日子里,让胡膏救了回来,没有再继续烂下去烂到根子里。 而户部的尚书孙参大人,有几分肮脏事是少不了,从国库里摸几笔银子出来替自己多娶几房小妾这种事也是有的,但是至少他没把国库搬空,这便已经很难得了。 孙参大人这两年日子颇顺,顺顺当当地发了家,顺顺当当地坐在尚书位置上,顺顺当当地得了几个孩子,他觉得这日子过得颇好,不要出什么意外就更好。 但是弄人的除了造化还有人力,方景城既然要与傅问渔两相携手完成一些事,那么,必不可免地找一些人来触霉头,孙参大人算不得倒霉,比他更倒霉的太子殿下方景梵还在路上赶着呢。 孙参大人是如何倒霉的呢?说来这事儿稀奇,户部的帐册是最重要的,所以一直都是里三道锁外三道锁的锁在铁皮箱子里,再加几道铁栅栏,派几十百来个人日夜轮值地守着,这可是记录着丰国银子的东西,半点纰漏出不得。 有一天夜里,今年开年来还没写几笔的帐册,不翼而飞。 夜间当差的衙役把这事儿报给孙参的时候,孙参几乎吓得跪下地去,这可是他的命根子,若是这东西不见了,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他连夜派人彻查,找出是这帐册是何人所盗,如何盗走的,但是也想不明白,你说这飞贼放着好好的银子不搬,拿几本帐册做什么?莫不是皇上的人吧,难道是上次贪了十几万两白银的事让皇上知道了,这是要准备翻帐册拿证据了? 他担心了一整晚,看了一整晚的蛛丝马迹,一整晚都没有找到原因,百般惆怅地回到府上,因为心里装着事,连府中有些不对劲都没发现,只是当他走进正厅里准备按着老习惯坐在太师椅上再想想今晚这古怪事的时候,发现了那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孙参可比姜应生聪明得多,也懂得在官场上这个人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开罪皇帝都可以,但万不可开罪眼前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愿去想为何这个人明明是质子却出现在这里,也不愿去想这个人是不是皇帝的死敌,更没有去顾虑听说他现在是皇上想要缉拿的通缉犯,他只是麻利地跪下请安行礼:“微臣见过城王爷,不知城王爷来寒舍,有失远迎,王爷请恕罪!” 方景城鬓发整齐,神色漠然,模样像极了很多年前他还在京中做方伯言刽子手的时候。 他正翻着帐册,册子上写着不少银两来往,以普通人的眼光必是看不出什么漏洞,笔笔银子都对得上,可是方景城是什么人?当年他拿着这些京中官员命脉的时候,不知看过多少不堪入眼偏偏天衣无缝的帐册,于是在他眼中,这是一本足以让孙参死一百次的证据。 他轼轻掀了下眼皮,看着跪在地上请安的孙参,声音也不轻不重:“孙大人,一别几年,你这帐做得越发精妙了。” “王爷哪里话,王爷折煞小人了。”孙参在这大冷的天里吓出一身冷汗,京中谁不知,被方景城盯上,不死也要被剥层皮,京中恶鬼的外号又是白叫的? 方景城不听他这些漂亮的恭维话,想来孙参也应该知道这些话对自己无用,他只是拿了笔放进孙参手中,指着一个空出来的地方:“本王要你在这里记下些东西,借你的手一用。” 孙参几乎握不住笔,手都在抖,结结巴巴地问方景城:“王爷此话何意?这……这国库的帐册不可涂改作废的。” “本王将你私吞修建桥梁工银三十万两的那桩事儿给你抹去了,你不对本王道谢,居然怨本王将你的帐册涂改了,看来,孙大人你这两年不止银子贪得越来越多,连着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方景城冷笑看着孙参。 孙参手中的笔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在直磕头:“王爷饶命,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啊!”瞧瞧,这便是京中恶鬼的威名,不用多说什么,官员们便要主动坦白,绝不敢心存侥幸。 方景城给了杜畏一个手势,杜畏点头走出来,将笔塞进孙参手里,握住他颤抖的双手让他不要再乱动,这位京中恶鬼身边最得力的小鬼,对孙参冷笑了一声:“孙大人,王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今日王爷有事要你去做,你做成了,王爷保你平安无事,继续过你的逍遥日子,做不成,你后院中关着的十六房小妾,五个孩子,可就怪不得王爷手狠了。” “你们!”孙参瞪大了眼睛,不曾想过有一天,他的家人会为自己所连累。 “大人,照着这上面写,写好了,自会有人教你怎么做,也自会有人救你。”杜畏握着他的手一用力,几乎要将孙参的指骨都捏碎。 方景城看着孙参的目光渐深,朝中一直不干净,也没法儿干净,有官的地方必有贪,没有人比方景城更懂得这个道理,不过这样也挺好,以前是很厌恶这些人,厌恶到恨不得要远离这京城,离远这些污秽才好,现如今天,这些污秽成了他最好用的武器。 孙参在写下那些东西的时候不会知道方景城要让他做的会是什么,若是他知晓,或许会再多考虑一下,后院中的小妾孩子固然重要,但对于孙参这样的人来说,自己的命远比一切都要可贵。 月饼兑换码:LG6X6Q 第四百三十章开始作局 孙参的帐要做好并不难,蛛网有许多种手法足以把这些事处理得很漂亮,方景城让他在帐上写的东西也并没有十分复杂不好理解,傅问渔把民间商人向流七月的事要上升到祈国与丰国的层面上,祈国那边傅问渔拿下栾二千并不算很难,丰国这边自己就不能比她晚了,要同样把事情帮她做得漂亮些。 所以孙参记下的帐无非是这笔粮食借调去祈国的记录,因着傅问渔的数目过大,方景城不能一次把她要的数量全写上去,便只记了这头一批运过去粮食的十来万石,这其实也不算是小数目了。 不是傅问渔一开始想不到就直接向丰国的朝庭借粮,而是傅问渔深知丰国朝庭是何等秉性,他们并不会对祈国伸以援手,这才找上流七月。 数目写了帐,但是国库里的粮食并没有动,孙参想过,王爷就算做了个帐也没有什么用。 但是城王爷说,无妨你尽可去做。 于是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孙参将帐册拿好,又誓死如归了一番,在金殿上跪着向皇上道:“皇上,臣有本要奏。” 方伯言这两天还在一心一意地等着方景梵和温琳进京的事,他们两个按着时间来说,最多在后天时分就该要到京中了。 等他们到了京中之后,方伯言要好好问问他这个儿子,为何不将白氏遗帛上交反而私藏?是何居心,有何阴谋,他还要问问他的好儿媳温琳,你是朕派去看着太子的,是要去扶太子走上正轨的,为何发生这么大的事竟敢不向京中回报。 所以他对孙参的有本要奏显得漫不经心,因为于方伯言而言,暂时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转移对白氏遗帛的关注度。tqR1 然后孙参大人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颤栗如同筛糠:“皇上,太子殿下前段时间向臣调用了不少粮草,足足十余万石,说是他练兵之用,可是近日来臣查些粮草下落,发现,这批粮食并未送去末族太子练兵的地方,臣心惶恐不安,细翻帐册,发现后来太子殿下又陆续调过不少,每次都是十余万石,近乎十来,这便是百万石的粮食!臣不敢再做隐瞒,故而上报皇上,请皇上定夺!” “你说多少?”方伯言的眼睛微微一眯,几乎有如实质的龙威压得孙参抬不起头来。 孙参的头埋得更低,都已经牢牢地贴着地砖,声音也发紧,好似快结巴了一般:“百万余石。” “这都是太子要的?”皇帝让太监将帐册送上去,翻到孙参做了手脚的那一页,往后连翻不少地方,果然可见方景梵调用粮食的记录,而且笔迹颇久,看上去已有一段时间。 孙参应话:“是,皇上,臣不敢再自作决定,故来禀告皇上。” “为何不早来上报!”皇帝将帐册一把扔到孙参脸上,怒喝一声。 “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说此事不可太过张扬,又说他在末族练兵是得了皇上您的允许,否则他也不敢练私兵调私粮,还说如果臣将此事说出去便是与皇上您作对,与他作对,我全家必然不得好死,臣……不敢说啊!” 大概人在极底恐惧的情况下总是能爆发出令人诧异的力量的,所以孙参明明对皇上十分害怕敬畏,但这时候说起大话也极为流畅顺利,旁边站着的胡膏唇角动动,这人倒是比姜应生懂事,没学着姜应生要在这朝堂上反咬王爷一口,最后落得个被皇帝一剑抹了脖子的下场。 皇帝近日来真的是觉得流年不利,日子不安生,太子和太子妃这会儿还在路上,眼看着要进京了,本来祸事就已够让他生气,这会儿还捅出个粮食的事来。 百万余石粮食,这几乎是整个祈国半年的口粮,方景梵他何以敢如此放肆!调用这么多粮草!他要练多少兵!来信说不会超过十万余,不超过十万余的军队能吃得下这么多粮食吗! 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他咬着后牙槽,克制住要像上一次杀了姜应生一般杀了孙参的暴怒火气,一如上次,让其他的臣子先下去,留下了胡膏与孙参——说起来,皇帝对胡膏已是越发的信任,这种信任并非源自于某种感情上的相信,而是对他能力与实力的信任,胡膏当初在金殿上跟皇上撑着不跪硬着脖子说那些话,总还是有很大的效果的。 “粮食运去了哪里?”皇帝闷雷般的声音问着孙参。 “早先的确是往边关末族的方向,可是到了末族山脚下却打了个拐了去了商洛,过了商洛之后又到了码头港口,大概是出海了,下官也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在练水兵。”孙参照着方景城的交代,老实地说道。 “你是说出海了?”皇帝的眼睛都眯起寒光,危险有加。 孙参看着全身一抖,连声说道:“皇上,微臣绝不敢有半分隐瞒,句句属实啊皇上,微臣未能及时上报是微臣之疏,微臣知错,微臣真的知错啊皇上!” 说话还是蛮有技巧的,只说知错不说知罪。 皇帝却听不太进他这些话,只是问胡膏:“此事你如何看?” 胡膏神色难得的肃穆:“回皇上话,臣以为,孙大人既然将此说给皇上您听,就是说明此事绝非虚构,我丰国粮食大多存放在安平城的粮仓内,足有数百万石,是多年积累下来以备丰国有不时之需所存,而从安平城运粮去港口,根本不需过京中,有官道可直通港口,这原先本是为了方便丰国与祈国生意而特意扩宽的一条路,现如今这些粮食听孙大人说,运了港口,臣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是说话更有技巧的人,巧妙地避开了末族,商洛两地名,还巧妙地引出了安平城往港口去的官道,更巧妙地点出了祈国,皇帝怕是心中已有阴影。 皇上的神色明灭不定,望着孙参的眼神不时透着狠辣,此事毕竟涉及太子,他有心要除掉孙参灭口也是可能的,而他犹豫的原因无非是因为他勉强算得上是个好皇帝,没有随手杀臣子的习惯。 胡膏心中一凛,他接到过方景城的命令,如果孙参懂事会说话,自己便要保下他一条性命,这会儿皇上在渐生杀心,胡膏必须想办法阻止。 思忖片刻,胡膏对皇上说道:“不过,此事倒要褒奖一番孙大人,若非孙大人忠君爱国,冒着被太子殿下罪责的风险将此事上报,只怕还不知要瞒下去多久,孙大人一片忠心,倒是十分难得。” 皇帝缓缓出了口气,孙参刚要说话,却被胡膏一脚踩住了手指让他不要出声,这种时候向皇帝求饶只能让皇上把刚刚消了一些的火气又激上来,安安份份地待着便好,说好了保他一命,就绝不会让他死在这个地方。 “皇上,臣有一议。”胡膏见皇帝神色松驰了些,趁热打铁。 “说说看。” “此事既然是孙大人发现的,何不让孙大人前去安平城查看一下粮食到底如何了,如果不见了百万余石粮食,那粮仓必是瞒不住的,而且太子殿下此事做得颇是隐秘,想来是有高人相助,不细查的话,怕是难以查清真相,也无法还无辜之人一个清白。而此事甚大,不好再过份惊动他人,而孙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去巡视粮仓,本也是极为合理的事情,交给别人,不如交给他。” 胡膏认真地说道,这便是要开始将孙参送走了,否则他天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指不得哪天皇帝看得不顺眼了,又觉得天家这么大的丑闻让一个外人知道不合适,就要把他给杀了,送走了安生,免得出事。 皇帝听罢点点头,让孙参听旨:“朕便着令你去安平城查明此事到底有多严重,太子帐上调了一百万石粮食,去看看这些粮食是否全部调走了,几时调走的,有哪些人与太子共同谋划此事。” “谢主龙恩!”孙参差点哭出来谢恩,若不是这会儿还在宫里,他只怕早就瘫软成一团泥了。 他进宫前,一直担心自己脑袋要掉,只是看掉在谁手里而已。今日依了城王爷,有可能掉在皇帝手里,不依城王爷,却是必定死在城王爷手中,他只好来搏一搏。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从来正直不阿的左相大人胡膏竟然也是城王爷的人,孙参越想越害怕,后怕,城王爷明明都已经离京那么久了,明明都已经撒手不管京中的事了,可是京中依然不知藏了他多少人。 就连胡膏这样的人都能为他所有,这京城,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他深深地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保得一命不说,连官职也保住了,还能逃出京城避祸,这种事靠他自己是死活做不到的。 如果没有依城王爷的话行事,不说别的,仅凭胡膏大人一张嘴便能把他说死,毕竟,胡膏大人可是在金殿上跟皇上争过一口气,还能活下去的人。 第四百三十一章百万石粮 皇帝偶尔会望着金殿上那把涂了金漆盘满了五爪金龙的椅子出神,当年为了坐上这把椅子他不知杀了多少人,后来为了能稳稳坐在这把椅子上又不知流了多少血,杀了最爱的人,也杀了最恨的人,十年前那场滔天血债,他分不清到底是白家欠了他的,还是他欠了白家的。 不过往事多是如烟,过了也就过了,当年的白家早就不存在于世,留下一个方景城如今像条丧家之犬一般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而白氏一族的边边角角他早就斩了个干净,天下彻彻底底地只有方家,只有皇族,只有他方氏一脉受人尊敬与推崇。 他本是该高兴骄傲的,堂堂战神白氏,折于他方伯言手中,这等壮举便是不能绝后也能空前了。 但是他依然心有不安,他不明白这不安源自何处,绝不会承认这是源自于良心的谴责,他坐上龙椅的那天起就已经没有良心这种东西了,也不想承认是因为害怕,害怕白族还有余孽余热,所以便要对方景城百般压榨折磨,将他一切的力量榨取干了就可以将他弃之如蔽履。 好不容易看着方景城快要变成一条狗了,怎么会冒出白氏遗帛这种东西来呢?当年他那样逼迫过方景城,让他交出白氏遗帛的下落,可是方景城死咬着嘴不松口,咬定了不知道白氏遗帛的下落。 时间久了他都快要忘了这东西,突然出现在了方景梵手里,到底,是方景城故意陷害给方景梵的,还是说真的是方景梵自己有了大机缘自己遇上了,这一切,要等方景梵回到京中来自己说清楚。 但是,在这种关头,竟然又冒出他调粮百万石的事来,皇帝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只得这么一个儿子了,当初看中他的便是他的仁厚忠实,怎地如今这些好习性一样不剩? 皇帝的沉默很长,胡膏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站在空旷寂寥的大殿下,微垂首敛剑眉,他知道皇帝一定会说话,只要等就可以了,而在那之前,便让这位已至暮年的老人先感叹一下他这一生的不容易。 “胡膏,你先前说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如何作解?”长久沉默过去,皇帝终于开品。 胡膏听得皇帝问话,抬手作揖,言辞谨慎,甚至还刻意放了些紧张的神色:“皇上圣明,定是知道海上的路是通向何处的。” “对,朕知道。”皇帝点头,“丰国这些年来并未着力训练水兵,太子他也不可能有这等想法,朕自是不可能相信他要练水兵之事,而通过海港出去的粮食……哼……” 皇帝鼻腔里一声冷哼,他太清楚过海之后是什么,他跟祈国的旧恩旧怨不是这些小辈们能理解的。 “所以皇上,微臣觉得很奇怪,太子殿下为何要将粮食送去祈国。” “你想说什么?”皇帝回头看着胡膏。 “恕臣愚昧,太子殿下与祈国向来无甚来往,只是上次去祈国办事时,娶回来了一位太子妃,乃是祈国的长贤公主温琳,而臣近来听说,祈国雪灾严重,已是冻死饿死不少难民,粮食也颇是紧缺,这时候,我丰国突然送去了百万余石粮食,臣……实在不解,难道太子殿下真的仁爱苍生,便连祈国百姓的生死也一并挂在心头吗?” 他一边说还一边皱起了眉头,模样十分费解的样子,听着这是一句恭维太子的好话,但实际上却到处都是个坑,太子若真的对祈国这般上心挂念,那才是皇帝想发怒的事,一国太子你跟他国来往密切,你是想做什么?想借外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若不是这般上心挂念,那便是听了谁的差使才做了这样的事,听了谁的差使?来来回回跟祈国挂得上钩的也就那位长贤公主,方景梵的太子妃了,那太子可真是了不得,对一个女人的话言听计从! 皇帝并没有对胡膏的这番话当场表态,他只是对胡膏点头:“你继续说。” “是,皇上,臣还想起一件事,当初祈国商人与丰国来往密切的时候,是太子妃娘娘提议加收祈国商人赋税的,说是有利于我丰国国库充盈,从而大力推动祈国与丰国生意来往,那段时间也的确是祈国生意与丰国生意最为鼎盛的时刻,甚至为了方便商人出行修了不少直通的路,虽说当时走天堑之渊的商户占大多数,可是海上也是有些往来的,毕竟体积过大的货物总不好由着马车运货,而海路是最为适宜的方式。” 胡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有些迟疑一般,仔细观察了一下皇帝的脸色:“恕臣直言,从安平城到港口的那条官道,便是在那时候修的。” 从安平城到港口的官道到底是什么时候修的,这件事谁也说不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方景城希望这条官道是那时候修的,那就一定是那时候修的,当初温琳对付贾瞒,对付方景城他们的招数,终于恶有恶报的回赠在了她自己身上。 “你是说太子殿下如此无能,一个女人说什么他便应什么了?”皇帝的话语中含着怒气。 “非也!”胡膏立马应声,好说是皇帝儿子,怎么也不能说皇帝的儿子无能,他又细想了很久,才慢声说道:“臣能否请问皇上一个问题。” “问。”皇帝似乎有些累了,坐回到龙椅上靠着。 “当初太子殿下在末族练兵,皇上您派太子妃一同前去,是否看中了太子妃手段心智皆了得,想让太子妃成为贤内助,以襄助太子殿下?”胡膏声音微小,问着有点轻。 “不错,当初朕的确看中太子妃有些胆识谋略,正好可以弥补了太子不足之处,这才让她一同前往,末族练兵并非小事,太子经验不足,朕也要找个人看着太子,免得他闹出祸事来。”皇帝在这件事倒没有什么尴尬和犹豫,说得极为直接,反正太子无能这件事早就是朝中百官默认了的事实。 胡膏听罢连连点头:“皇上圣明,思虑周到,微臣自愧不如。可是皇上,如果太子妃是您派去辅佐太子的人选,为何太子妃在白氏遗帛之事上,不给皇上您来半点消息,若非是姜应生贪功,此事只怕皇上您……仍不得知啊。” 这话说出就有点有要玩命的意思了,可是兜兜绕绕了一大圈,最终的目的也就是把这句放顺顺妥妥地引出来,要不然说那么多的铺垫有何意义? 皇帝深深地看着胡膏,看得胡膏背脊都有发凉,他老而精明的眼神像是能把人看穿看透一般:“胡膏,你的意思是,太子妃用白氏遗帛换了太子百万石粮食,以解祈国之危,是吗?” 多么厉害的皇帝,胡膏说得口干舌燥的东西,他一句话就总结出来了。 胡膏弯腰:“臣只是推测,未有实据,不敢妄言。” “你如何得知,那白氏遗帛不是方景城陷害给太子的?”终于来了,这才是重头戏,皇帝始终是不会放过方景城的,不管他们把假象做得多么逼真,皇帝始终相信的都是方景城一定未安好心,此事一定与他有关,而他又刚好藏在商洛,到现在还没有把他抓出来。 而为了保证全身而退,以便以后还能有命继续为城王爷玩命的胡膏,毫不客气地将方景城卖了:“皇上所言甚是,那此事便复杂了,如果白氏遗帛一直在城王爷手中,城王爷又明明是在祈国做质子,就算他天大的本事也不敢从祈国跑了,那这白氏遗帛是如何落到太子妃娘娘手中的呢?臣听闻,太子妃娘娘在嫁给太子之前,对城王爷他一直颇多爱慕。” “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帝声音大了一些。 “臣在想,会不会是城王爷故意将这白氏遗帛漏给了太子殿下,而太子妃怂恿太子殿下留下此物,而太子殿下又因为太子妃娘娘是皇上您的人,为了白氏遗帛的消息不走漏,这才应下了粮食的事。” 这一番满嘴的胡说八道,胡膏已是越来越对得住他这个名字了,胡搞,胡搞!tqR1 但是莫名的,这个逻辑听着十分顺畅有理的样子,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与毛病来,每一个地方都可以被圆上,每一个地方都有足够充分的借口和理由,好像,事实就是他说的这个样子。 当然是毫无缺漏的,因为这是方景城替胡膏想的这一番话。 这天底下没有人比方景城更了解变态老皇帝方伯言的心理,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说什么样的话,说几分重能让他最是相信,这个反复无常喜欢多变的老皇帝,他的心比海还要深,几乎无人能探得到他的底。 而方景城当他的刽子手那么些年,终于能摸得清他的脾性,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他可以推着胡膏来铤而走险一番,救得下孙参不说,还能让皇上相信一件事,一件方景城一直想做的事—— 温琳必死! 第四百三十二章所爱所嫁 温琳在祈国这个富饶又复杂的国家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物,她公主的出身也未给她带来多少荣誉,除了官太太官夫人见了她要屈一膝行一礼,唤一声太子妃娘娘外,其他的人对她这个不受太子喜欢的女人并没有太多爱戴,就连太子府里豢养着的好些漂亮歌舞姬都敢给温琳脸色看。 仗着有太子殿下的喜爱,欺负一下正室这种事是没眼力见的女人最爱做的,小三总是爱羞辱正房,并以此自傲,彰显自己的不凡与娇宠。 不过温琳从小是从辱骂恶言里活下来的,不管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如何待她,她都能视若无睹,端好一国公主该有的温柔矜持,神色谦卑恭顺,整齐而精致的发髻,大方而高雅的服饰,不论旁人眼光如何,她自是能从容而过。 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最值得依靠的东西是权力,所以她在祈国的时候可以哄得萧凤来开心,可以柔顺地听他太子哥哥的话,因为那是祈国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她还能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这二人之间,找到巧妙的平衡点,让她获取最大的利益——不是差一点,她就嫁给方景城了吗? 后来形势不对,她极为独到的政治眼光让她一下子看准了丰国太子方景梵,她说了一天的话,说尽了自己的优势与好处,一点点放低自己的底线,让方景梵将自己娶走,因为当时只有成了方景梵的女人,她才能活下去——她的想法是没有任何错的,只是有一个比她目光更毒辣的傅问渔,早早就准备好了让她嫁来丰国的圣旨。 她一早就知道太子是无能之辈,那么他必然不是京中权力最大的那个人,京中权力最大的自然是当今圣上,温琳她反复地等着机会,忍着各种羞辱安静不动,绝不让自己的野心提前暴露,后来她终于等到了两次机会,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成为了皇帝指派去辅佐草包太子方景梵的人。 虽然这个身份是隐蔽的,旁人不知道,甚至连方景梵都不知道的,但是这并不影响温琳为此努力,她要的是真正的力量和依靠,而不是外人对她的评价,外人依然可以辱她骂她,她也依然岿然不动。 她真的,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女人,一个他国公主,在那等绝境下结成一桩姻缘,能一点点得到皇帝的重用,这其间要做多少事,只要稍微想一想,便知不容易。 她渐渐成为了皇帝与方景梵之间一座桥梁,皇帝,方景梵,温琳,他们三个人有种古怪的结盟感在,在很多事情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比如让方景梵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太子该有的模样,比如对方景城深入骨髓的恨。 不说太多,仅此两点,便足以团结三人。 小小的问题在于,方景梵是讨厌温琳的,这是一个饱含着屈辱娶回家的女人,他不可能会喜欢,而这个问题对于温琳来说,十分的好解决,之前她一直没有出手的主要原因不过是在于,她觉得方景梵这种脑子的人实在不必跟他说聪明话,到现在,却容不得她看不起方景梵了,因为她要与方景梵一起说服皇上,一起从皇帝手里活命,一起再将那三人联盟打造得比玄铁更坚。 在距离进京还有大概两天路程的时候,温琳在夜间敲开了方景梵的门,方景梵冷哼一声不理她,温琳并不奇怪,因为想来方景梵还记着方景城最后留在他心里的那句话——说不定你的太子妃娘娘跟皇上有什么关系,毕竟咱们的好父皇一直有睡儿媳的习惯。 此话当真恶毒。 温琳轻吸一口气,走进去合上房门,挡住外面的风雪,又自己坐在方景梵旁边,不同于住日的矜持与自重,她今日取了茶杯倒茶,不等方景梵说话便出声:“方景城是想挑拨我们二人的关系我想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是我们可以提前见到皇上,掌握主动权,你私藏白氏遗帛之事足以令皇上震怒,余怒之下拿了你的太子之位也未必不可能。” “温琳你疯了?”方景梵对着温琳冷嘲一句,废了自己,他立谁为太子,几个儿他死的死,恨的恨,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做太子? 温琳觉得方景梵能在皇宫里活到这么大,真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为什么自己要活下来就这么难,而他这样的草包却能安然无恙地长到这么大,还轻轻松松地得了个太子之位?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皇上尚值壮年,再活个二三十年也未必是什么难事。而且尤爱美人,这些年送进宫的女人一直不少,我想以皇上的龙体,再得几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二三十足够任何一位小皇子成长起来,这位小皇子说不定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又颇有才干,武功高超,极得皇上喜欢,那么太子殿下,我想请问一下你,你真的觉得你这个太子之位稳如泰山吗?如果真的这般稳,你何必要扣下白氏遗帛之等会引来杀身之物的东西?” 目光稍微长远一些的人,都能想得到温琳想的问题,所以她的话虽是难听,但是足够诚实,方景梵不是没想出会不会再有皇子,新的皇子会不会被立为太子,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也的确不安过,所以他在潜意识里才会有寻找安全感的举止,包括他对方景城也是如此,虽说他的大哥一直无意于皇位,他若是要做太子早就手到擒来了,但是,谁说得准呢? 就算,当初谁想得到自己会成为最后的东宫之主?tqR1 所以温琳的话算是戳到了方景梵的心底,他的面色开始难看,狠狠地盯着温琳:“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太子你如果想坐稳太子之位,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我,因为你以前从未培养过谋士,也未像方景城那样有一支自己的暗卫在,你什么都没有,皇上给你的醉骨楼你也打理得一塌糊涂,让你去末族练兵你却连整个末族都丢了,你凭什么以为,你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身份,就能获得皇帝的原谅?” 温琳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下的药也越来越猛,没办法,她必须让方景梵尽快醒悟过来,尽快与自己联手,不然,分散的他们没有一个是方景城的对手,到时候就真的应了杜畏喊的那句话:死无葬身之地。 “温琳,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方景梵突然就冷静下来,或许是接连的打击让他明白过来,他不过是个真正的草包废物,靠他自己,终将一事无成,他必须要依靠一切可以依靠的力量。 “你问。”温琅松了一口气,只要方景梵低头,一切就还有救。 “你真的跟我父皇……”他话不敢问完,因为这涉及到自己那位皇帝父亲,可是他心里的确有阴影,毕竟当年傅怜南就是穿着一件薄薄的透明的白纱死在自己箭下的,而且方景梵又不是未经人事的人,当然看得出,她是从父皇龙榻上下来的。 既然当年的父皇睡得了傅怜南,谁保证他不会对温琳如何? 而且,做为一个男人,他可以容忍很多事,甚至能容忍娶回来一个讨厌的女人回来做太子妃,但是他实在忍不了,自己的太子妃红杏出墙,这墙出的,还是自己父亲,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就足够令人恶心的了。 温琳听了他的话,难得的苦笑一声,站起身来转过去,背对着方景梵,一点点解开自己的衣服,一点点露出光洁的肩头和削瘦的后背,她一边解着衣服一边说:“当初你把我娶进京城,迎进府中,却因为厌我憎我,从来不碰我的身子,任人羞辱我是太子看不上的废物太子妃。反正我也不见得有多爱你敬你,你不碰我身子我反而高兴,今日你既然需要一个证明,那么,我便证明给你看,你只需要答应我,听我的吩咐做事,我不想死在丰国,我还没有杀了方景城与傅问渔,方景梵,你不能拖累我。” 方景梵让温琳这些话说得怔住,对,他承认,他是对温琳有着极端的厌恶和不喜的,可是他未想过温琳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这样,好像与傅问渔有一点点像,都有点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模样。 “傅问渔……”他似醉了一般轻喃一声。 温琳身子一僵,死咬着牙根,甚少哭的她眼中被逼出了泪花,自己爱的人,自己嫁的人,心里念的,都是傅问渔! 哪怕方景梵这双手攀上自己的后背,吻过自己肩头,他只是把自己当作傅问渔的替代品,好像不这样,他便难以对自己有半分兴趣一样! 这等耻辱,比当初被逼嫁给方景梵的时候更盛。 但是无比令人可惜叹惋的一件事情是,就算温琳咬得牙根都碎,也无法真的改变什么事,她一改变不了傅问渔在他人心目中的地位,二改变不了今天的时候,胡膏与皇帝的那一席对话,那席足以将她推向死亡的对话。 她忍着屈辱付出了贞操,含着眼泪咽下了耻辱,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用,现实可以残酷得让任何人的一切努力都化作虚无,那种绝望,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掌阅兑换码:C576SU 第四百三十三章景城杀机 三天后,太子与太子妃的马车终于进了皇城,这距离末族剧变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十天,他们不像方景城这般有小路可以抄,马车在泥泞不堪的雪路上又难以前行,经常陷进泥里,再加上这两位都是金贵人儿,下人也不敢颠着累着这二位,便是慢慢前行,一拖一拉的,进到京中便比平时还要晚上几天。 方景城在京中准备了不少好礼给他们,希望他们看了之后要开心才好,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这番辛苦? 满是泥泞的马车驶进京城,方景梵先行下了马车,还转身去扶温琳下来,这在当初可谓是不敢想象的画面,所以毕苟和杜畏看到的时候颇是惊讶。 倒是方景城并不意外,以温琳此人的手段,要做到这点并不难,方景梵并就是没有什么太多主见的人,要被温琳说服,并拿捏在掌心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过也好,他们之间越是这般信任,要对付起来也就更容易。 有个下人在送进两位贵人进去之后,跟兄弟们打声招呼,说是这一路辛苦要去喝口酒解解乏,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远离了末族那等不是人待的地方,便要好生歇息一番,兄弟笑话他是要去姑娘去,下人也只是憨笑,自己一路小跑,引得一帮人笑话他是憋了多久,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跟窑姐儿睡觉。 这个下人左拐右拐拐进了个胡同,再左绕右绕绕到了方景城喝茶的茶楼,上了三楼敲了门,三重两轻,毕苟把门打开,笑了一声:“辛苦你了方子。” 名叫方子的下人道:“哪里辛苦,毕姑娘好。” 然后像走到方景城跟前,将这一路上所有的事情细细说给了方景城听,尤其是那晚温琳主动去方景梵房中过夜的事,说得更是详细。 方景城听到方景梵低喃那声“傅问渔”的时候,身上的杀机陡然四溢,将方子连连逼退数步,杜畏站在方景城身后都差点没有受住,心中暗叹:少主啊少主,你这般隐忍,何其辛苦? 又骂那方景梵不是个玩意儿,睡着自家太子妃却念着别的女人的名字,尤其这女人还是他大哥的女人,当真是找死。 方子退了几步,忍住胸口差点要奔涌出来的一口血,说道:“少主,这一路便是如此了,温琳与方景梵后两日一直很好,未再有过任何矛盾。” “知道了,退下。”方景城冷冷开口,眼底的杀意显露无疑,毕苟见了抚额,方景梵提谁不好,他家中姬妾成群随便哪个都成,非得招惹小姐。 方子退下之后,杜畏犹豫了片刻才开口:“今日天色不早,太子应该会在明日进宫面圣,少主,我们何时动手?” “今晚就动手,毕苟你过来。”方景城道。 毕苟咽了咽口水才敢靠过去,跟了少主这么多年,没见过比这时候还可怕的少主,以前自己还敢跟少主顶嘴呢,现在是连说话都要谨慎了。 方景城嘱咐几句,毕苟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问了一句:“咱真这么干吗?” 方景城的笑容显得邪恶又狠毒,透着无比阴冷的气息:“哼,就让这对怨偶好好恩爱去吧!” 毕苟连忙退下去安排这件事,可是这件事他越想越不是个事儿,毕苟她十分的怀疑,少主是为了报私仇才这么做的,否则以少主现在的手段,何必这样做?何做这种……比较幼稚的事? 一如杜畏所说的,方景梵次日早朝进宫面圣,与他一同进宫的还有温琳这个太子妃,但是不知为何,今日方景梵对温琳不像前两日那般知暖知热贴心贴肺,甚至有点回到了两人最初的状态,方景梵再次不喜厌恶起温琳来,有几次温琳替他拉身上的披风,他都冷冷地打开了温琳的手。 温琳不解,但是宫门就在眼前,她也没时间细问。 他们二人因为事情过于特殊,所以皇帝并没有在金殿上让他们来觐见,而是让太监带他们去了御书房。 皇帝的御书房里一尊九龙鼎,鼎里燃着龙涎香,香味里都透着雍容尊贵的味道,毕竟是皇帝专用,再寻常普通的香料也能调得配合皇帝无上高贵的地位。 他看着这两人进来,也不急也不问,只是与胡膏继续下着棋,胡膏坐在榻上有些不安,地上跪着的是太子和太子妃,他一个臣子在这儿坐着怎么都不是个事,好几次要起身,都被皇帝按下,胡膏坐立不安。 皇帝留着胡膏在这儿的原因无他,而是太子两桩大事胡膏都是全程参与的,所以他在这里便显得正常,皇帝也想让方景梵看一看,他身为一国太子,东宫之主,未来的皇帝,是如何连一个臣子都比不上的。 “父皇……”方景梵跪了有半晌,跪得膝盖都发麻,忍不住出声。 皇帝不理他,只是执着黑玉做的棋子在指间摩挲,认真地想着胡膏下一步的棋会落在哪里,他是极爱与胡膏下棋的,赢得不轻松,胡膏也输得有水准,便是让棋也让得不露痕迹,这位年轻的左相大人,比之当年的傅崇左左相,要有意思得多。 又过了一会儿,皇上落了粒棋子,发出一声脆响,他才望着太子,淡淡的口吻不像是问罪,反而像是说家常:“听说你手中有白氏遗帛?” 方景梵便知此事躲不过,弯下身来,想起与温琳已经对过的词儿,就算他心有怨恨,但是那时候与温琳说过的话总是作数,在皇帝手下要活命,就得一起拼命。 于是他说:“回父皇的话,儿臣的确得到过白氏遗帛,可是刚想进献给父皇,便被贼人抢去,而且儿臣得到此遗帛的过程颇多古怪,儿臣以为,此事是有人设局诱儿臣上当,以挑拨儿臣与父皇的关系。” “哦?”皇帝看都不看方景梵,这番话说得毫无新意,他早就已经听胡膏说过无数遍了,此时听来有点像是炒冷饭。 “正是,儿臣以为,行此恶事之人正是方景城!”方景梵知道,皇帝不喜欢方景城,只要把所有的脏水都泼他身上,一切就有转圜之机。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挑拨你我父臣关系?还有,你说此事是他所为,那朕问你,他人呢?”皇帝继续下棋,刚才胡膏设了个陷阱,险些被他骗过去了。 方景梵不知为什么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但是不管原因如何,他依然要把话硬撑着说完:“方景城行踪诡秘,儿臣难以捉摸,更有甚者,儿臣以为,商洛一直有人在暗中替他遮掩,先前姜应生去商洛去抓方景城,但毫无结果。” “可是朕怎么听说,你们抓住了他手中一个下人,最后却让他跑了?”皇帝轻笑一声,“你在末族练兵,手中又有白氏遗帛,却连个犯人都看不住,太子,你让朕很是失望啊。” 方景梵额头冒汗,可是这才仅仅是开始他便熬不住。 “儿臣也是受奸人蒙蔽,这才令其逃脱,儿臣……” “太子妃。”皇帝实在懒得听这蠢笨难教的太子说话,转头看了一眼一直跪立一边的温琳,她倒是有几分镇静,比自己那个草包太子大气得多,可惜,却不是个好东西。 “臣媳在。”温琳稳稳行礼。 “朕派你去末族辅佐太子,你来跟朕说说,为何太子手中有白氏遗帛之事,是由姜应生告诉朕,朕才得知消息,你为何没有禀告朕?”皇帝问温琳的问题可就尖锐多了。 温琳跪在地上磕头行了一礼:“回皇上话,臣媳给皇上所写的密信,皆被人拦下来了,故消息一直未能传到京中。” “你是想说,拦下此密信的人也是方景城对吧?” “正是。” “方景城真是个万用的好借口,你们做错任何事,都是因为他在从中作梗,是吗?”皇帝笑声道,但那笑声里半点暖意也无,只有森然的冷意。 温琳沉住心绪:“皇上,此事臣媳与太子殿下所言句句属实,太子身上的遗帛也被城王爷夺走,太子必当竭尽全力,将白氏遗帛夺回来献给皇上。” “你们连看都看不住,却跟朕说要去方景城那里抢?你们真是好大的口气,便是朕,也不敢说能从方景城那里抢来什么东西,你们……倒是有能力得很。”皇帝听罢只觉好笑,这是多么愚蠢的人才敢做出这等承诺。tqR1 “皇上,方景城既然逃离祈国,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已逃回来避难,我们只需去祈打听消息,更何况,方景城与傅问渔一向形影不离,既然他支身回了祈国,又听说傅问渔嫁给了祈国皇帝成了皇后,他们之间分离必然会有书信来往,只需沿着这条线就一定能抓到他!” 温琳说着抬起了头,眼中眸光坚定,这是她早就想好了的对策,唯一能让皇帝放过自己与方景梵的方法,就是拿回白氏遗帛,抓住方景城,这两件都极难,可是为了活下去,温琳会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方法。 但是她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皇帝一直还在压着的一件事,那件事,足以令皇帝杀死温琳一万遍尚不足以解恨! 所以皇帝将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盒里,站起身来,走到温琳跟前,猛地一脚踹在了温琅身上,踢得她撞倒了九龙鼎,大口吐血,猛然抬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第四百三十四章温琳自救 九龙鼎翻滚在地,洒出些散着灼人热气的积灰,浓烈的龙涎香香味一下子弥漫开来在屋子里,胡膏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些异色,掩了掩鼻,这才慢慢将手中一粒白玉棋子轻轻放入棋盒中,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太子和倒在一边的太子妃。 他在这里始终未发一言,这有点类似是皇帝的家事,普通人家的家务事清官还难断,帝王家事更不可轻易多嘴,所以胡膏保持着沉默,有如对皇帝与方景梵和温琳的对话充耳不闻一般,皇帝也是爱他这懂事知分寸的性子才予以重用。 方景梵浑身冷汗涔涔,十指扣在地上的绣着精美花纹的毯子上,指骨都高高突起,深埋着头不敢说话。 而温琳则是在皇帝的脚下苦苦求生,皇帝走到温琳跟前,似笑非笑一般,双目阴鸷:“温琳,你既然嫁给丰国做了太子妃,就该忘记你是祈国长贤公主的身份。” “臣媳不明白皇上所言,臣媳一直只把自己当作丰国太子妃,再未想过祈国……” 皇帝未听她说完,又一脚上去,踢在她小腹上:“那你如何解释太子私调粮食百万石运去祈国之事?” “什么!”温琳惊呼一声。 不怪她惊讶,实在是这件事做得过于安静,朝中一场风云巨变时,他们还在路上赶路,想着要怎么解决白氏遗帛的事,不知道方景城已经给他们设下了第二个圈套,这个圈套是针对温琳而下的。 不止温琳惊讶,方景梵也有些发懵了,他几时调过粮食了?末族练兵之时的军晌粮食是一早就运了过去的,根本不需再额外调用,他又一直未与京中户部联系过,如何调得动那么多的粮草?而且,百万石!这个数字就算是方景梵再笨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父皇,儿臣绝未做过此事!”方景梵连忙替自己辩解,白氏遗帛他有错,他认罚,可是这粮食是什么情况? “你未做过此事?”皇帝冷笑一声,回头看着方景梵时不像看着自己儿子,更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安平城粮仓调用粮草百万石,运往海港,随船出海,送往祈国,你是想说,这些事是朕冤枉了你?” “是的父皇,儿臣根本不知此事!” “不知此事?好个不知此事!”皇帝猛然间提高了音量,几乎是怒喝,“用我丰国储粮去救敌国百姓,方景梵你倒是好一副仁义心肠!祈国长贤公主也是好一副爱国之心,令朕心甚慰!如此积德善事,你们何不承认!” “父皇!”方景梵高高抬起头来,“父皇,儿臣做错了事自会认错,但是此事儿臣实不知情!这是有人诬陷!” “何人能诬陷你百万粮草!户部帐册历历在目,你是想说朕的臣子诬陷你这个太子殿下吗?!” “方景城……方景城!一定是方景城所为!”方景梵跪行过来跪在皇帝脚下,“父皇你知道的,方景城一直想让儿臣死,一定是他做的!” 皇帝猛地将他踹开,指着他怒骂:“废物,你别忘了,你今日这个太子之位是如何坐上的!他若要你死,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方景梵,朕此生英明,何以得出你这个蠢货废物!” 作为一个除了对方景城有着私人仇怨,对其他事都看得分明白的皇帝,他还是有着比较客观中正的观点的,对于方景梵坐上太子之位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当年逼宫之时是方景城暗中帮了他一把,但也一直未点破,毕竟自己的儿子坐上太子之位都要靠别人,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光彩的事,太子脸上无光,皇上脸上也无光。 他也一直都知道,若是方景城要对付方景梵这样一个数年来毫无长进,只是越来越阴私狭隘的太子,是一件何等容易的事,比如皇帝他就知道,白氏遗帛一定是方景城嫁祸给方景梵的,于是他都并未准备用白氏遗帛的事对方景梵真的如何,顶多是教训一顿就够了,直到出了这个粮食之事。 在皇帝的想法中,方景城再怎么让他看不顺眼,再怎么想除掉他,但也从未否认过方景城对丰国的忠心,这份忠心能让方景城在京中委屈五年不曾喊苦,能让方景城忍下杀母灭族之分不曾报仇,能让方景城咽下质子之苦不曾有怨,皇帝恨方景城,但从不否认这些事。 所以,他绝不会相信方景城会调走百万石粮食送去祈国,在他的理念里,这不是方景城做得出来的事——虽然,这个事儿的确是他做的。 于是皇帝更愿意相信,这是祈国的长贤公主温琳诓骗了方景梵,利用了方景梵,而不会相信方景梵或温琳的所说的“真相”。 这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 于是胡膏抿着一丝笑意悄悄低了头。tqR1 打从方景梵坐上太子之位,皇帝对他还是颇多包容的,毕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天资不足需要慢慢教,就算他把整个醉骨楼都弄得乌烟瘴气,皇帝也能忍,忍到今日,终于将他包容出一副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有所进步,自以真的是能主掌一国的愚蠢心性,比之现在这个一门心思图权谋利拼命想证明自己的方景梵,皇帝更钟爱当年那个憨厚老实仁爱善良的他。 而权力,足以腐蚀任何高贵的优良品质,尤其是善良这种东西。 方景梵从未受过皇帝如此责骂,怔在当场,又傻又愣的样子皇帝看得越发来气,连眼中都再不带半分暖色,多年身居帝位的他,早已冷如刀锋:“方景梵,你可认罪!” “儿臣……儿臣知罪!这一切都是温琳让我做的,她以白氏遗帛对儿臣进行利诱,说是能为儿臣将遗帛之事瞒下来,瞒过父皇助我功成,而儿臣要做的,便是送她百万石粮食,送去祈国。”背了一个天大冤枉的方景梵,虽不知自己罪在何处,却也明白,皇帝已认定他做了这件事,他说再多话也无用,他再怎么清白也无用,白氏遗帛之事后,他的罪名又要加一条无妄的私调粮草。 而“机智”如他,终于如方景城所愿的那样,开始了将一切事情都栽赃到温琳头上,以保全自身,当然这也是皇帝想让他做的,毕竟在死一个太子和死一个太子妃之间做个选择,这种决定并不是很难。 听得他认罪那一刻,温琳凄然一笑,早知他是靠不住的,这样一个草包废物,如何能相信他可成大事?如何可作为依仗?昨夜还在颠鸾倒凤,今日便被他推出来害得干净利落。 他认罪,便是坐实了温琳这位祈国长贤公主为了祈国拿丰国粮食的罪名,温琳,死罪难逃! “皇上,臣媳想问,您是否彻查过粮食之事,一百万石粮食,想要被运走并非易事,臣媳纵有天造之能,也不能让其凭空消失。粮仓里少了那么多粮食,总是有些痕迹在才是。”绝望之下,温琳不再依靠方景梵,她必须自己站出来,靠自己救自己。 皇帝坐回榻上,冷冷地看着这对人,冷冷地说道:“你以为你手段很高明吗?纵火烧仓,以为这是很高明的掩饰手段?” 温琳全身一颤,她知道这件事必是方景城所为,她原以为,方景城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平白让这么多粮食消失还不留痕迹,万万想不到,他如此手狠,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想必他还安排了诸多后手,将一切罪名都推到方景梵身上,不,推到自己身上。 好狠心的少将军,好恶毒的少将军! 其实她真的有些误会了方景城,皇帝派孙参去查粮食之事时,孙参也担忧过,此事总是不好办,粮食还摆在那里,帐上却说没有了,这有点对不上帐目。方景城说他尽可去,不必担心其他,孙参到了那里,大火刚刚烧完,烧毁粮仓不少,看不去也的确够一百万石之数,就连孙参也以为粮食被烧了,但是只有方景城知道,那些军中男儿扛起粮食跑起路来总是格外的利索,一百万石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如果人手够多,速度够快,也足以赶在孙参到达太平城之前,将其搬完。 有人有物,是现在方景城最大的资本,所以他会不遗余力地运用这些资本。 不让孙参知道的原因也简单,毕竟孙参也是长了个脑袋的,若是他问王爷你将这些粮食藏去了哪里,有何用处?方景城不好回答,总不好说,真正要救祈国的人是我,又或是我那位夫人,到那时,只怕孙参守不住秘密,要泄漏给皇帝了,那事情才是真正的前功尽弃。 粮食没了,帐目记着,温琳是祈国长贤公主,方景梵私藏白氏遗帛,环环相扣,方景城将这个局做得死死的,彻彻底底让温琳没了反手的机会,便是方景城来了,也未必能想出破局之策。 好像看上去,温琳真的死到临头了。 可是温琳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她拍落衣服上的香料积灰,又扶正了发髻,步子稳缓地走到皇帝跟前三步,仪态端庄地跪下去,就如她平时总是温柔娴淑的样子,连眉眼间都是平和从容的神色。 胡膏心中暗道不好,这位长贤公主怕是还有后手,而她如此死罪之下还能救自己的东西是什么? 只见温琳慢慢抬起头,看着皇帝冷酷的神色,拉动唇角,露了一个最适宜公主的微笑,然后启唇道:“白族亡丰,白族亡祈,白族得天下。” 皇帝豁然抬头,满目的不敢置信,而坐在另一边的胡膏突然昏厥,满头冷汗,在矮榻上抽搐着翻着白眼,吐着白沫。 第四百三十五章白族秘事 胡膏是被抬出宫的,到了家中休息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他父亲胡莱跟宫里来的人说,这是他的旧疾了,每年都会发作几次,俗称羊癫风,宫里来的人盯了很久,看着胡膏在床上抽了有至少半个时辰了还未缓过来,他家娘子还老练地拿了个饭勺给他塞进嘴里,怕他咬了舌头,急得又是心疼又是掉眼泪,确认他是真的昏得不醒人事了,才回宫去复命。 他们走了,妩娘还在哭:“你说你,叫你注意着点你非不得,我看你下次没有管你你是不是要死在外边儿!”扒在墙头等风声的人这才互相点头离去,真正回宫。 胡莱走进来,拍了拍胡膏的肩膀,之前还在抽搐个不停的胡膏一下子就好转,拔出了一根扎在手臂里边的银针递到妩娘手里:“幸好我当年是个大夫,要不然今日,是真的出不来宫了。” “发生什么事了?”妩娘拧着帕子让他擦着脸。 “赶紧准备一下,我要见王爷,此事重大!”胡膏神色严肃。 妩娘立刻着手让人备下安全的路子,让杜畏将胡膏接去见了方景城,胡膏一见着方景城便跪落:“王爷,当年白族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氏遗帛里还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为什么温琳能知道白氏遗帛里的秘密?” 方景城早已收到风声,今日温琳与方景梵二人皆是平安无事地从宫里出来,起先他有些奇怪,按说以皇帝的性格是绝不可能放过温琳的,那么温琳到底会用什么办法说服皇帝?他想了很久未想明白其中关键,又听说胡膏突发重病被抬回家中,便确信,温琳定是说了什么胡膏听了之后,不能留活口的事,所以胡膏才借病躲灾。 而能胡膏听了不可活下去的事,方景城不必想也能知道,大概只有那件事了。 所以当胡膏问出这样的问题时,方景城的神色并未有太多变化,他给胡膏倒了杯茶,自己也慢慢喝着,慢慢问着:“你在宫里还听到了什么?” 胡膏不敢掉以轻心,能扭转皇帝必杀之心的事绝对不小,所以他回忆了一下,他装病的时候并未昏迷,所以温琳的话他都听得清楚,一边想他一边说:“温琳说她能找到打开白遗帛的办法,王爷,白氏遗帛,到底有什么古怪?” 方景城听他说罢只笑了笑,果然与他预料不差,这么多年过去了,方伯言对白族的一切依然觊觎,当年未得到,如今还是不肯放过,他对胡膏说道:“世间能打开白氏遗帛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当年跑去祈国当了叛徒的人。” “那人是谁?”胡膏问道。 “是啊,那人是谁,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父皇灭我白氏一族时,正好族内出了奸细前往祈国背叛白族与丰国,让父皇有了对白族动手的理由,又因为一些其他的事,促成了白族惨遭灭门,我母亲一族无数分支,我的舅舅们年轻有为,我的兄弟朋友大好年华,在那一年里,尽化虚无,我去问过父皇,白族有何对不起丰国,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说,有内奸,到今日,我依然不知道这个内奸是谁。”方景城说着低笑了一声:“我甚至去查过族中所有人,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一个都没少,除了我,那么,这个奸细能是谁?” “难道,这只是皇上的一个谎言?”胡膏隐约知道十年前那桩白氏灭门惨案,但是不知内情,不好下结论。 “他没必要编这样一套说辞,因为当时要灭白族的不止父皇,还有很多人,他有更好的理由来说服我,所以,这个奸细是存在的。”方景城说道,像是沉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十年前那场血雨腥风,那年的血流成河,他永远不会忘记,只是永远也不能提起。 “你刚刚说,白族亡丰,白族亡祈,白族得天下是吧?”方景城突然问道。 “正是,温琳说出这句话之后,皇上的气场立刻变了,我知不对,立刻施针假装昏迷。”胡膏点头。 “其实这句话,本来只有两句的,白族亡丰,白族得天下,先前在丰国里,并无白族亡祈一说。”方景城抬着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暗沉沉一片,阴霾持久不散,“这句话,是前任大国师,水南天说给我父皇听的。” “什么!”胡膏一下子弹跳起来,连坐都坐不住。 “想来,白族亡祈这一句,是他说给祈国皇帝温霜听的,所以当年,才有祈国兵临城下胁迫丰国交出白族之事,我父皇如何肯交?杀尽白族一千七百九十三人,将士无数,妇孺无数,孤寡无数,以息祈国之怒,平丰国之危,而我当时杀入宫中要讨个公道,却因为祈国尚未退兵,便不能对他如何,否则,整个丰国刚失白族又失皇上,必使百姓慌张军心大乱,他又准备对蛛网赶尽杀绝,我为了丰国,为了蛛网,为了白氏仍存一脉,活生生的,我不能报仇。” 若我要报仇,我要将这天下人杀尽一大半,我如何报仇? “少主……”胡膏唤了一声很久以来他不曾叫过的称呼,这个时候,他只想以蛛网之人立在方景城身侧。 方景城话中含血,一口一口往下咽,一口一口往里吞,这么多年他都是这般忍过来,苦过来,原以为,该这么一辈子苦下去的,好在遇上了她,所以,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这天下未必有多爱我,我何苦再为这天下百般隐忍? “所以,当年所谓的奸细就很明了了,不过是水南天,是这个将我们所有一生命运操纵在手中的人,他是如何知道解开白氏遗帛之秘的,我尚未得知,但我不急,我终有一日会再与他相见的,到时候,再将他千刀万剐不算晚。” 胡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问道:“少主我有一事不明,白族出事之时,水南天已经死去十余年之久,他是如何做的?” “你忘了,他也是大国师,他也会算天象的,他不但会算,还会改。”方景城笑了一声。 很久很久以前,当时的方伯言还有一位皇后,姓孟,孟皇后有个儿子叫方景阅,虽然是她抱养来的,但看得极重,方景阅犯了错被送去国寺里思过,孟皇后为了让他儿子能回到京中,不要离权力中心太远,免得无法夺得太子之位,故意中了故人问,让皇上想起了当年自己当年帮着她杀了白秀秀,覆灭白族的事,以此让皇上念旧惜情,让方景阅回来探望自己,以化解他的困境。 这故人问,便是当年害死方景城白秀秀的药,白秀秀当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中了故人问她一身武功尽毁,这才让皇帝将她活生生剥腹取子,将其杀死,紧接着的便是白氏一夕覆灭。 那时候方景城去问沈清让,沈清让,世间只有国师府才能调配的故人问,是你当年给我父皇,害死我母亲的吗? 沈清让说,不,是很多年前,我师父离世之时,交给皇上的,他说总有一日这故人问会用得上,然后你母亲才死于故人问。 既然,水南天连何时用得上故人问都算得到,那么算一算何时是白族覆灭的最好时机,有什么难的呢?策划这样一场惊天巨变,有什么难的呢?害死白族一千余人,又有什么难的? 愚蠢的凡人,在他眼中皆如蝼蚁,如草芥,尽可戏弄于掌间。 试问他们这些人中,还有谁是没有被他操纵安排过的? 胡膏听完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方景城他们在祈国遇到了那些绝望与悲愤的详细,但他知道,他与傅小姐都受尽了折磨,否则不会被迫分开。现在还可以断定的是,温琳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水南天的人,否则以她的地位资格不会知道如此隐秘的事情。 水南天要做什么? “你回去吧,温琳是水南天的人更好,至少让我知道,水南天坐不住了,能将他逼得现身就很好,明处的人总比暗处的要好对付。”方景城说道。 “少主,那孙参准备回京了,你准备如何处置?” “留着吧,反正他什么也不知道,粮食已经藏好,分批运送出海不会被京中知道,此事便是告一段落。”方景城收敛了情绪,渐渐恢复了原来眉目如刀的模样,嘴角边还挑些冷厉的颜色,“既然水南天已经现身了,那本王,也该好好跟他会一会了。”tqR1 胡膏便告退,可是走到门口他又折回身来,神色疑惑地对方景城道:“王爷,有一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要告诉你。” “何事?” “皇上御书房里的九龙鼎有问题。” 方景城一抬眼看着胡膏,眼中冷色密布:“此事你知道便可,不必再对任何人说。” 胡膏心中一惊,城王爷居然知道!那此事便是王爷做的手脚,他…… 他真的大概恨透了皇帝,才用上如此狠决的法子。 第四百三十六章说个事儿 于方景城而言已告一段落的百万粮食之事,在傅问渔这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她所图之事不比方景城的小,而且处境更为凶险,稍有不慎,便真的要被祈国活生生用石头砸死。 方景城在京中做这些事的时候正是二月中旬,粮食在海港装船需得耽误一些日子了,在海上再走些日子,此时已是二月的尾巴时节了,往年这时候,祈国早已融雪遇春,嫩黄的草叶儿早就该冒出头来,挂在屋檐上的那些闪着冷光的漂亮冰棱也该化了,顺着瓦片汇成一道道雨水般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想着要滴水穿石,可是今年的祈国二月末,依然大雪翻飞不休,甚至比往日下得更大。 人们说,这个冬季老天疯了,大概就是因为新帝娶了个一头白雪一样发色的皇后,这才惹怒了上天。 这种责怪显得有点无理取闹,可是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对象,将所有的积怨都找一个人宣泄出去,所以傅问渔并不觉得奇怪,她是将那个商户组成的济善斋越办越大,越办越红火,而渐渐开始对这种银钱粮食投入有所不满的人,终于迎来了他们等待多时的东西。 从丰国运来的十万石粮食。 流七月在方景城给他回复之前就已经先行准备了十万石粮食开始装船,所以等到方景城回信之后,便只是人手安排问题,不用他的人手更好,本来他就有太多的事要尽快做,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都不足以形容他的丧心病狂,这下要用岛上的新兵老兵便是最好不过,只是那蛛网百人有点难办,一次送过去未免声势浩大,温琅又不是傻子,所以也要跟着运粮的大船分批送过去。 于是战船被重新包装了一下,打扮得跟些普通的商船无异,那些兵甲之物都藏好,浩浩荡荡的大队从福贵镇出发,一路乘着寒风破着冰浪,历时十数天,抵达了祈国的海陵城。 粮食上了海陵城之后,海陵城安排接应的人手自然不是能是官方朝庭的人,而是傅问渔的那些商户,因着济善斋已开遍了祈国各地,所以要分散到各处并不是很难,只是需要些时间,第一个要送去的地方便是受了雪灾这会儿还没有缓过来的余城。 傅问渔在彻底走到三月末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在这一个月里将这件粮食安排到位,就能稳住百姓的心,民以食为天,有粮食,饿不死,他们就不会暴动。 得方景城细心,虽然一百余的蛛网人手未能一次送到,但这一回也送来约摸三十几个,这些人傅问渔并没有立刻将他们召进京中,而是让他们负责盯牢这些粮食的去处,傅问渔不得不防着商户中会有人藏私心,要私吞,遇上这样的人,什么也不必多说多问,甚至不必回报,直接杀了便是。 一切都在疯狂地赶着时间的同时,又显得有条不紊,傅问渔借处理济善斋之事的名头,得了许多自己的时间,盯着这头一批粮食的动向,她需要算一算,这些粮食彻彻底底落到百姓手上的时间是多久,如果时间过长她需要改进很多环节和方式,免得后面的粮食送来之后依然遇到相同的问题,于是她经常皱着眉头认真细算,仔细听着回报,花璇在几乎空闲了四个月之后,开始了疯狂了忙碌的,所有的消息需要她来进行过滤筛选再递给傅问渔,还要随时与睿陵及睿陵之外的蛛网人手进行联系,好在有夏夜帮忙,蛛网那边算不得太麻烦。 运粮的大船留下一些东西又带走一些东西后,立刻调头回去准备下一次的粮食运送,未做半分停留,一点儿也不像有细作在刺探军情的样子,而在福贵镇已经准备好了的粮食等他们一回到港口,就会立刻装上船,换一批新兵与老兵,重新再送去一些东西带走一些东西。 当这一切都开始走上正轨,祈国与丰国在运粮这件事上都有了正常的运转,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之后,傅问渔开始考虑别的事情。 她跟栾二千说,是以商户之名向流七月这位民间商人借粮的,但她跟方景城说,将借据记在两国国帐之上。 方景城那边的已经完成了,不仅完成了,还顺手将温琳和方景梵推了一把,就算这一次没将他们害死,但是也在皇帝那里埋下了一把刀,只用再努努力,想要的结果总能得到。而在祈国,工部大司空栾二千还在张着嘴巴笑嘻嘻地等着傅问渔姑奶奶的好消息。 傅问渔有时候看着栾二千的样子十分好算,他像是个最小心眼的商人一般,拔弄着算盘细细盘算着,这个城有多少人口该送多少粮去,不要太过富足了,饿不死人就成,否则粮食不够用,那个城可以送多一点,毕竟这地方的男丁全被送进军中了,城里全是些孤儿寡母,总不好亏待了这些人。 他天天算得可起劲,手指头沾着唾沫翻着记录的册子满心开怀,傅问渔拔着茶杯盖儿,轻飘飘地说:“大人,我前些日子听夏夜说了一种杀人的方法,你要听听吗?” “这有啥好听的?”栾二千白了她一眼,这人会不会说话了,这时候正是好事当头她说这种晦气话。 傅问渔笑了一声:“听说蛛网的人会观察暗杀对象的生活习惯,比如大人你这种,手指头沾着唾沫翻书就是习惯中的一种,他们只需要把毒沾在这书页上,你手指头沾上了再往嘴里一送,嘿嘿……” 她这声“嘿嘿”让栾二千不寒而栗,连忙扔了书,又看向夏夜:“夏夏,这是真的?” “你这种怂货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的方法?直接一刀子抹了方便得多。”夏夜瞟了他一眼,给傅问渔填了些茶水,背对着栾二千时有些忍不住的笑意在眼角,傅问渔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栾二千只觉得脖子一凉,帐也看不下去了,抹着脖子望着傅问渔:“姑奶奶你今天来干啥来了?” “给你说个事儿。” “你找我肯定是要跟我说事儿啊,还肯定是坏事。” “的确是坏事。” “别介啊,我就是一比方,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您能不能让我缓缓?” “给你看个东西。”傅问渔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小的薄薄的本子,本子当真小巧精致得可爱,上面的字迹却有些龙飞凤舞,看着像是男人手笔。 栾二千一脸狐疑地接过来,翻开来看了看,猛地抬着瞪着傅问渔,然后二话不说毫不留情双后一扯将那本子扯成两半,再捏在手里撕得粉碎,最后还扔进了烧炭取暖的炉子里烧成了灰。 傅问渔看着他这般忙活也不拦他,只等他一转过身来,双手在空中挥了挥,一脸的淫贱相,一边说话还一边左右摇着脑袋,阴阳怪气道:“没有了,没有了,嘿嘿,什么都没有了。” 傅问渔品了口茶放下杯子,托着腮,冲花璇使了个眼色,花璇解开一个小包裹,哗啦一声倒出了一堆一模一样的小册子在栾二千脚下,傅问渔笑道:“没事的二千大人,还很多,你慢慢烧。” 栾二千望着脚边一堆册子,气得手指头都发抖,他抖着这手指头指着傅问渔:“你这是在欺负人!你那天晚上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这话歧义大发了,傅问渔听得一抬眉:“我那天晚上可是问了,问你有没有胆跟着我做这件事。” “可是你没说过你会把帐算到祈国头上,你明明……你明明……”栾二千都快要哭了,这可真算是被她坑得惨了大发去了,原以为她搞了一个济善斋是真准备做好事用的,毕竟那流七月是傅小姐朋友,提供点粮食不是事儿,全记在这些幌子一般的商户头上倒霉的顶多是这些商户而已,这什么情况,怎么就要记到祈国帐上了? 傅问渔还是不急不慢,笑眯眯地看着栾二千大人:“我只说了丰国会有粮食来,可没说这粮食是打哪儿来的,也没说要让这些祈国商人还钱啊。” “我不签,此等敲诈般的帐册我不会签的!”二千大人一身正气,果断地拒绝了傅问渔。 傅问渔好生叹婉:“唉,那可如何是好,丰国码头上都堆放好百万石的粮食,只等着你落笔签了这借据,他们就可运过来,您这不签,我很为难啊。” “你什么意思啊你?”栾二千跳起来,“我不签,你还不给我粮食了是吧?你要那么多粮食你吃得下吗,你想撑死啊!” “诶您别说,我还真吃得下,你家少将军这会儿正在练兵呢,当兵多累啊,那饭量可是常人的两倍,要吃掉这些粮食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傅问渔说得有模有样。 栾二千咬着嘴唇憋了很久,一脸的委屈可怜儿,“姑奶奶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祈国的百姓活生生饿死吗?” “冤枉啊大人,我明明都把粮食调齐了,是您不肯接收,要饿死百姓的人明明您啊!”傅问渔好一声冤枉。tqR1 第四百三十七章真不坑你 遇上傅问渔,是栾二千这辈子造的最大的孽,几乎每一次,傅问渔帮他一回就要顺手再坑他一把,而且一次坑得比一次厉害,一次比一次惊险刺激,这会儿,栾二千大人已经被坑得连爬都爬不出坑去了。 他一摊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手里捡了个小本本,哭哭啼啼:“能不能少点啊,卖这么贵有病啊!有病啊!一石粮食你卖我十贯,你让丰国去抢啊!便宜点儿,成不成?” “成,当然成了。”傅问渔满口答应。 栾二千抬起一脸鼻涕一脸泪的脸来:“真的?” 傅问渔点头:“当然了,毕竟二千大人你这么辛苦,又要为我冒这么大的风险,这事儿要是让温琅知道了,他还得杀人,我肯定要给大人你行个方便的。” “我听着咋又像个坑啊?”栾二千一脸怀疑,抽抽答答地说道,他实在是被傅问渔坑怕了。 傅问渔“啧”一声,一脸不满地看着栾二千:“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明明我每次都是好心帮大人,是大人你想太多了。” “要脸不?”栾二千问。 “要的呀。”傅问渔答。 “你能便宜多少啊?”栾二千不想跟傅问渔这么不要脸的人讨论要不要有这个问题,现在他关心的是,能为祈国省点银子就省点,现在国库空的啊!拿命还钱啊! 傅问渔伸出十个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半天,一会扣三个指头一会伸两个指头,栾二千一直盯着她指头看让她闹得好不心慌:“你快点啦!” 最后傅问渔比出八个手指头:“八贯,八贯一石粮,怎么样?这可比市场上的要便宜多了啊!” “你放屁,我祈国丰年的时候一石粮食才卖五贯!你卖八贯你跟我说便宜!”栾二千跳起来指着傅问渔骂,唾沫星子四处乱飞,傅问渔连连别过头躲着。 见他如此愤怒,傅问渔只好再扣下一个手指:“七贯,不能再少了!” “四贯!” “七贯。” “五贯!” “七贯。” “六贯!”tqR1 “七贯。” 栾二千简直要炸了,而傅问渔却觉得很开心,当年方景城跟流七月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原来这样谈价格真的很有意思。 栾二千气归气,可是这花出去的毕竟是祈国的银子,栾二千就是要气疯了也按下性子跟傅问渔好好说:“姑奶奶您看啊,这银子,一贯等于一两,您这一石粮食就七贯,就是七两,一百万石粮食,就是七百万两银子,您瞅着,现在祈国还拿得出七百万两银子吗?不说七百万两啊,七十万两都难啊姑奶奶,您假假也是个祈国皇后,您能不能讲点仁义道德了!能不能了!” 傅问渔忍着笑意,的确,七百万两对丰国,对流七月来说,要拿出来最多狠狠肉疼一番,但是要拿总都是拿得出来的,可是对于现在的祈国而言,或许真的是倾举全国之力才还得上这银子了,栾二千的话,并没有错。 但是啊,傅问渔却是个不讲情面的,她长叹了一口气:“这仁义道德,能值几个钱啊?” 栾二千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十分叹服,并无破绽,无法反驳。 “姑奶奶,那能不能这样,你给我个长一些的期限,别急着让咱们还,行不行?” “这个我可答应不了,毕竟不是我的银子我的粮食,你得问……丰国啊。”傅问渔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 “你少来了你!都是你在搞鬼你以为我不知道?全是那个流七月流八月搞的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栾二千骂道。 “行,那我帮你跟……丰国好好说说吧。”傅问渔仍然很为难一般,又道,“不过二千大人,我话可说前面了,到时候祈国还银子,只认铜钱,不认金银。” “为啥啊?”栾二千不解了:“这银子金子还不好啊?七百两万银子换成铜子儿压死你们啊!” 傅问渔“咦”一声:“谁知道你们提银子炼金子的时候会不会动手脚啊,要是银子包铁金子不纯我可怎么跟流……跟丰国说?我又不能一两银子一锭金子的去查,铜钱就不一样了,丰国和祈国两国本来就是货币不相通,全靠铜钱来换算,做假也难,所以,只能用铜钱。” “你咋清楚这些?”栾二千让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我有军师啊,呐,二千大人,这册子上呢,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写得明明白了,欠下的粮食折合白银是七百万两,没要你多一分,也写明了只接受铜币还钱,至于还钱日期,我可以今日不写上,再去商量商量,大人你赶紧把大司空的印章拿出来盖个章签个字吧,我还赶着让蛛网的人把这东西寄回去,让下一批粮食早些到呢。马上就三月了,船在海上一来一回都得差不多二十多生,眼见着没有作物下地,粮食跟不上,会死人的。” 傅问渔拿了一本真正的借据册子给放进栾二千手里,一句话一声叹息,满满都是担心祈国百姓会不会饿死一般。 栾二千握着册子反复看了半天,又瞅着傅问渔:“姑奶奶你真不坑我?” “二千大人,我真不坑你。”傅问渔好生无奈地点头,这栾二千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要害他?明明自己每次都是在帮他啊,真是罪过罪过。 栾二千仍是有些不信任傅问渔,看了她半天没动静,花璇没事儿在旁边来一句“小姐听说今年丰国的天也不是很好,你说少主会不会把粮食扣下给军中当军粮啊?”“小姐流七月那么小心眼儿的真舍得给这么粮食,还等以后来收款?”“小姐我看要不咱别救了,反正祈国的百姓成天骂你是妖后,也没见着多喜欢你,你操这心干嘛?” “好的,签好了,盖好了,这……这……祈国就欠下你丰国七百万两银子了!”栾二千的手都在抖,这对现在的祈国而言简直是个不能承受之重,可是栾二千他也没办法,不签这借据祈国的百姓就得饿死,面对傅问渔的无耻和不要脸,栾二千简直毫无招架之力,夏夜在一边看着又是想笑又是同情。 “千万别告诉温琅啊,等祈国有能力还了,你再说吧,免得他一生气就把你给砍头了,毕竟这个事儿,你懂的……”傅问渔给了他个眼神,然而栾二千根本不想看见,他只想坐在地上哭一场,太委屈了,为了这祈国,他真的是太委屈了,这千古罪人的骂名,是妥妥的背上了。 出了门的花璇笑得直不起腰,一路大笑着挽着傅问渔手臂:“小姐,这个栾二千真的太逗了。” “他啊,精明着呢。”傅问渔也跟着花璇笑。 “怎么说啊?” “现在的祈国反正是没钱,到时候我逼着他要钱,他拿不出来我们也没办法,总是可以耍泼皮无赖的。”傅问渔笑道,“不过呢,就看祈国有没有耍无赖的资本了。” “我听不懂,不过我知道小姐你肯定是有留后手的。”花璇笑起来。 “哦,你怎么知道?” “你哪次帮栾二千不是帮一分坑一分的啊?他其实说得没错,你呀总是在坑他。”花璇又忍不住大笑。 傅问渔一脸的无辜:“真的冤枉,我对他挺好的。” “我信我信。”花璇扶着傅问渔进了一个酒楼,两人避开人多嘴杂的一楼,从小道上了三楼,三楼里有不少人在等着。 “傅小姐。”这些商户现在已经习惯了叫傅问渔小姐,而不是皇后娘娘,这点进步倒还是有。 傅问渔让他们坐下,先是细看了一番他们交上来的帐薄,第一批到的粮食是通过他们的手分发下去的,帐薄在他们手中也是正常,但是原来这里十一个人,只剩下九个了,另外两个便是动了不该有的贪心,被蛛网的人清理掉了。 “傅小姐,多谢你为祈国百姓寻来这些粮食,我等虽不知粮食来自何处,但想来不易,无论如何,都多谢了。”有人拱手说道。 “哪里话,真正辛苦的是你们九位老板,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算不得什么大功劳。”傅问渔举了杯酒敬他们。 放下酒杯,傅问渔笑望着这行人:“我知道济善斋创办初期让各位老板投了不小银子进去,我也答应过你们,一定会有回报,所以……” 傅问渔的话音一落,便有蛛网的人抬着几大箱黄金进来,黄澄澄一片,十分震撼:“这些金子,一来还各位的本钱,二来给各位当作利息和辛苦费,以后还少不得有事要麻烦各位,各位好好做,我不亏待了你们。” 商户自是开心,甚至兴奋,一开始他们甚至没有想过拿出来的钱还能再要回去,毕竟祈国的朝庭就是头饿狼,穷凶极恶,本来以为傅问渔也会一样,没成想,不仅拿了回来还有得赚,这个济善斋,真的是发善心的地方。 傅问渔看着他们兴奋的神色,眼底闪过些微冷色,一闪而过,不能捉摸。 只有花璇在一边抽着嘴角,这么多金子,流七月那个小气鬼得把小姐骂成什么样才舍得拿出来? 第四百三十八章要做什么 傅问渔在祈国的开销并不大,而且也并没有真赚个什么钱,所以她自己是不可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黄金的,只是在写给流七月的信中随手提过一笔带些黄金过来她有大用,流七月便跟着粮食捎来了,当然了,在背后要被他怎么骂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以后傅问渔要让他掏银子的地方多着。 于是济善斋九老板双眼发光的抚摸过这些金子,得了傅问渔允许之后开始分配。 未过多久,这九人分好了金子,按着自己之前的投入比例分得相应的数量,各自一大包,颇为丰实,比之他们投入的那点银子,这简直是暴富,不少人都开始后悔当初为何不多投点银子了。 傅问渔听得他们絮絮叨叨好一番表忠心,又说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傅小姐海涵,更说以后定会竭尽全力,好好为小姐做事。 他们说得一脸涨红,满眼的激动之色,真是让人想怀疑他们的热情都不行——出于对金钱的热情。 傅问渔压下酒杯,陪着他们已喝了不少杯,该客套的已经客套得够够的了,是时候谈谈正事了。 “诸位,想发大财吗?”傅问渔微带些诱惑地声音响起。 “当然!”有人立时应声,又觉得这样直接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掩饰了一下:“能为傅小姐做事,都是好的,发财倒是小事,对吧诸位?” 周遭几人附合,皆说为小姐出力理所应当,不该提钱这种事。 傅问渔笑而不语,对这种虚伪的皮囊也不戳破,他们要表一表嘴上的忠心就让他们表去,反正傅问渔也只是要利用他们罢了,所以傅问渔便也能跟着虚伪:“诸位热心当真令我感动,今日进宫我必将此事说给皇上听,让皇上也知道祈国子民为了祈国的忠诚,皇上必然会嘉奖各位。” “那就……那就太谢谢傅小姐了!”自古商户地位都是极低的,远远排在士大夫和农户之后,平日里别说进宫,就是走到皇宫墙脚根都会被人唾骂驱赶的。 所以他们得傅问渔这样的承诺,自然高兴,仅仅次于得黄金的高兴,此事说出去便可扬眉吐气,便可光耀门楣。 “不知傅小姐要我等做什么?”有人急色问道。 傅问渔叹了一口气说道:“想必诸位也知道,我曾有一个朋友,名叫流七月,是吧?” “自是知道的,流公子天赋异禀,生来便是做生意的好手,在祈国的时间虽然不长为人也低调,但祈国消息灵通的都是知道流公子的,听说他回丰国了是吧?”tqR1 不能怪这些人不知道流七月现在的行踪,因为送到这批商户后手上的粮食,傅问渔从一开始就略过了流七月,直接说是从丰国国库里借调的粮食,他们虽然惊讶于傅问渔的手段,不过一想她毕竟是一国皇后,又听说过许多她以前的“风流韵事”,跟丰国的那位少将军好似有什么首张,于是或许她有些人脉也说不定,便也就不追究。 这样等到日后栾二千要跟傅问渔扯皮的时候,这些商户便是证人,最先接触粮食的人,他们的证词是最可信的。 傅问渔呀,真的是处处在给栾二千设陷阱。 “我那位流七月朋友,前些日子做生意的时候,手中囤了大量的现银,但是各位你们是知道的,商人总是不想交太多赋税,我完全能理解,不会怪你们这些商户。可是银子在手里如果不能出手的话,也是一堆废铁,摆在那儿也没有用,是吧?”傅问渔好声叹息一番。 “这倒真的是,如果银子入钱庄总是能有记录,朝庭要查到不难,不过,我记得流公子有赌坊生意,又有自己的钱庄,按说……”有人疑惑。 傅问渔又是一声叹:“我一开始也这样想的,可是啊,前些日子也不知丰国皇帝怎么想的,说是这些赌坊生意害国害民,全给取缔了,另外钱庄,各位还能不知道,这朝庭对钱庄盯得多紧吗?多一点点银子少一点点金子就要找上门来。” “看来流七月公子在丰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谁说不是呢?”傅问渔叹一声,“我倒是想帮他,但我自己又不是个做生意的。” “我们是啊,傅小姐你的朋友有难,就是我们的朋友有难,别的不说,我们这九人在祈国商人里还是排得上号的,尤其是这些日子以来得傅小姐你多有扶持,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先前祈国与丰国通商之时,我们就已经与丰国来往过许多次,只不过,后来这不是说要打仗吗,才停了下来,如果流七月需要帮忙您只需要吩咐一声,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这人说得大义凛然。 傅问渔故作为难:“我本来也是想找几位帮忙,毕竟各位与我相熟,几位又是仁义之辈,实在没有比各位适合的生意对象了,只不过,岂不是要辛苦几位?” “傅小姐言重,生意人本就是钱来钱往,赚银子的事怎能说是辛苦?而且现在祈国与丰国来往运粮,我们正好趁着这些船来往的时候一同进行生意往来,您看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那就由我给各位和流七月牵线搭桥,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是人情上的事我还是明白的,流七月既然是想找各位帮忙,理当让一些利这是正常的,我会跟他说明白这里面的关系,一定不让几位失望。”傅问渔笑声应道,又举起一杯酒,与这九人碰杯饮下。 “傅小姐真是仁义之辈,能与傅小姐相识,是我等之幸事啊!” “哪里哪里,大家不过是生来有缘,所以与各位相识也是我的幸事。” …… 花璇站在一边直吸气,她真是受够了这些人的虚伪和假惺惺,你看他们个个看着小姐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座金山一般贪婪,令人倍觉恶心。而小姐明明不喜欢这些席间客套话,却不得不为了她的目的硬撑着坐在这里,陪他们说这些场面话。 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舍得这么委屈自己? 后来又絮絮叨叨了很久,有些人已经喝得面红脖子粗了,抱着傅问渔分给他们的黄金这才离去,刚刚还喧哗不休的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静得连蜡烛爆灯花的声音都清晰可听见。 而傅问渔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微笑的神色一点点冷下来,冷得跟这杯中冬日里温不热的酒一般。 “小姐,你这是准备做什么啊?”花璇不明白,从今天在栾二千府上的时候,花璇就看不明白傅问渔到底要做什么。 傅问渔尖尖细细地指尖沾了一点杯中的酒水在桌上写了个字,花璇凑过去一看,是个“钱”字,这便更不明白了:“小姐你要赚钱吗? “不,我要亏银子。”傅问渔低声说道,早在十几天前他写过一封信给流七月,那会儿运粮的大船还在海上走着呢,流七月这会儿肯定已经收到了,那是一封足以令他愤怒得想杀的信,但愿他不会如花璇所料的那样要跳起来掐死自己才好。 那封信传到流七月手中的时候,流七月正看着码头上的粮食捂着胸口骂“他妈的我的心好痛”!没有人比流七月更清楚,这批粮食送过去之后,是不能再指望能换回银子来了,祈国的经济国库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能还得起才怪。 下人在一边有些不解:“流公子,那运过去的粮食除了第一批是您的以外,后面都是王爷从别的地方硬抢来的,您心痛什么?” “眼看到手的银子飞了你不知道心痛,说明你注定成不了大商。”这个逻辑有很大的问题,不过下人并不准备辩解,只是将刚收的信交给流七月。 流七月压根就不想看见傅问渔的笔迹,看见一次想死一次,可是不看又不行,于是两根手指提着信抽出来,眯着眼睛瞅,看完之后跳起来三丈高,怒喝着:“傅问渔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下人低声道:“您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流七月他真的应该跟栾二千坐一起喝一壶酒,真正的难兄难弟。 但是不管流七月骂得多狠多恨,他跟栾二千一样,面对傅问渔的不要脸,他们根本无力招架,于是,他开始让人大量的准备现银,白银一锭一锭的摞着跟山似的,流七月经常坐在存放银锭的库房里,想着赚这些银子不知多不容易,多么辛苦,多么艰难,结果就要让傅问渔这么给糟蹋了,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人生,真是太没意思了。 “流公子,再过几日,船就回来了,我们得准备装船了,这些银子也要装上去吗?”那个不开眼又作死的下人问。 “钱宝宝,我跟你是有多大仇,你非得这个时候来跟我说这么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流七月死鱼一般的眼睛看着名叫钱宝宝的下人。 “流公子,小人名叫骞薄,不叫钱宝宝。”下人回话 “你让本公子开心一下会死吗?钱宝宝?” “我叫人进来搬银子。” “你去死啊你!我的银子啊!” 掌阅兑换码:ENQJKA 第四百三十九章铜变成银 所有有关傅问渔的消息流七月都是不敢瞒着方景城的,不管傅问渔干的这些事儿有多缺德,多不是人,甚至不是个东西,他也得给方景城送过去,所以这封足以让流七月哭爷爷喊奶奶的信,也是被送到了京中的。 方景城看完,有些忍不住笑意,能让流七月这般叫苦连天的事除了毕苟不理他便是银子要让人抢走了,毕苟不时与他通信,两人飞鸽传情不知感情多好,那便只能是银子的事让他急了。 傅问渔也的确是狠了些,方景城这样想,但是一如既往,他只是迅速看完信之后就放起,绝不多看一眼。 他沉默了半晌,叫毕苟过来:“去找这几个人过来,我有事要他们去做。”他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名,交给毕苟。 “没问题,立刻去做吗?”毕苟接过问道。 “对,越快越好。”方景城点头道,傅问渔要做的事有点大,方景城需得把她方方面面的危机都考虑到,再替她解决好,否则,太过危险了。 “可是少主,我依然不明白,傅小姐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毕苟是看过流七月的信的,流七月信所说的傅小姐要做的事,毕苟实在想不明白。tqR1 “为了钱。” 与傅问渔在酒楼里说的答案一模一样。 运粮的大船开始往回开,装了一些流七月之前点名要的祈国特有的东西,这些东西拿到丰国卖,可以赚些银子,然后他重新装好了粮食上船,又搬了足足百余箱的银锭子上去,哭天喊地地送走了大船,哭天喊地地喊着:我的钱啊! 下人一脸的嫌弃,好说也隐约是天下第一商,能不能不要这么在乎那点小钱? 大船过海一来一回二十余天,而傅问渔则是利用这段时间做了挺多事,先前与她说好了的那九位商户,便聚在一起要听傅问渔说一说,那流七月到底是要做什么生意。 傅问渔说得很是简单,但凡是祈国有的东西,他都可以买一些过去,价格不论。 商户们便听不懂了,做生意哪里有这种做的,有什么买什么,价格还不论,这不是冤大头吗? 傅问渔便解释:“流公子在丰国生意做得大,各行各业都有,而且路子好,不管什么东西他买过去都能销得掉,最重要的是,只要是祈国的东西,那就立马是可以翻个价儿的,毕竟这有个稀罕洋货的身份摆在这儿,再由着流公子找几个人一通鼓吹,什么都是卖得掉的。” “原是如此,流公子果然是做生意的天才,若是换作我等,绝不敢如此囤货,不知此次流公子过来要多少货呢?” “没个准头,他说既然是第一次与各位做生意,他便诚心一些,你们能备下多少他吃多少,反正你们也知道,那运粮食的大船空着呢,多少货装得回去,不过,有一样消息,我不知各位知不知道。”傅问渔说着故意望了下门口,神神秘秘的样子。 “傅小姐您说。” “我听说啊,昨近流公子一直在四处换铜钱,你们也是知道的,一两银子是能换一千文铜币的,但是流公子出的价高,八百文铜钱就可换一两银子,量大的话还可以更多一些实惠,他来祈国也是准备大量收购铜矿的,别的事儿倒只是个幌子,你们若是能备下这个……各位都是商人,比我明白这其中利好。” 傅问话不说完,端了茶杯慢慢喝着,偶尔目光看见这些脸上的精彩神色,那是一种狂喜中夹着怀疑的神色,他们似乎不敢相信,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不知,不知流公子为何要这般铜钱?铜板不好储放,便是送进钱庄也难以点清这么多的铜板啊。” “这个事儿我告诉你们,但你们可千万不能往外说,说了是要杀头的。”傅问渔满是认真地说道。 “那是自然,傅小姐请讲。” “流七月本是高沙族族长,想必各位也知道,高沙族盛产兵器,天下闻名,他们最近有一种新的兵器,若是在里面加入铜,便能使兵器更厉害些,到底是怎么个厉害法,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不过听说丰国朝庭已经下了大单子,可是你们知道,铜矿采挖提炼也是要时间的,哪里有铜币来得快?流七月是生意人,必是算好了本钱才做这件事,你们说哪个商人会白亏这么多银子?” 傅问渔说得有模有样,好像流七月真的准备这么做一般,商人图利,利好便往,也的确是需要这么个借口才能唬得过这些商户。 至于软软的铜矿怎么铸兵器,哪里是这些商户们能理解的?再说高沙族炼兵器的本事原先就是别人追不上的,否则也不会让祈国丰国两国都争着买,自然是由着她说个高兴。 这样一来,九位商户彼此张望,各自了然,对着傅问渔一拱手:“傅小姐,多谢告知此事,我等必不会让流公子失望而归的。” 傅问渔只是笑:“几位能赚钱就好,毕竟也是要辛苦你们。对了,那济善斋你们尽可用去,我想,各位一定也是用得着的。” 几人几乎马不停蹄便离开,大家掐着手指头一算日子啊,这大船刚回去,约摸着再有个二十来天就要到了,粮食毕竟是紧要些的,到了码头卸下粮食就要立刻赶回去继续运粮,不会停留得太久,所以他们必须赶在大船到来之前就准备好,等大船一到,粮食一卸,铜币装上船,银子留下,生意,成了! 花璇看着这些人离去时的满脸激动和兴奋,坐在傅问渔旁边:“小姐啊小姐,怎么看你都不是这样的好心人啊。” “胡说,我可是大大的善心人,让他们白赚这么多银子你怎么能说我不好呢?”傅问渔一瞪她,自己都先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 花璇连忙替她顺着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啊你,你都病成这样了,能不能安份点?再这么病下去,都不知能不能治好了。” “当然能的,我可是天之异人啊。”傅问渔逗着她让她放心,可是她自己知道,她的确是越来越虚弱了,好多次夜里都喘不过气来一般,她越来越虚弱,就说明沈清让越来越辛苦,总要再快一些啊,太晚了,沈清让可怎么办? 那九户商人得了傅问渔的消息,没有一天的停留时间,这些人在祈国不是顶级大商,但是不代表他们不认识大商,这种大生意他们几个人是吃不下的,所以联系了几位大户,开始在民间收铜,九百个铜子就可换一两银子。 起初的时候百姓不信,谁人不知无奸不商,哪里会有这样好的事情,但是那些济善斋的施粥铺子立刻就发挥了作用,这个大妈说她昨天换到了,那个大妈说她不够九百铜子只有五百余,但也换来了半两多的银子,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这种好事情总是传得飞快,各地济善斋的施粥铺子除了每天给无家可归的人施粥之个,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拿铜子换银子。 效果是显著的,在大船运过来的这二十多天里,越来越多的人来换银子,有不少人甚至刻意去钱庄把铜子换好了再来到济善斋里换银子,钱庄苦不堪言,不堪其扰,但总又不好不给人换。 九位商户里总是有开钱庄的,钱庄与钱庄兑换总是方便得多,照例是九百文换一两,双方皆大欢喜。 也有看不明白的商户这些人到底是准备干什么?好好的银子不要换成了铜钱,还亏着本的换成铜钱?莫非是有什么新的货率要调整不成? 想问题想不明白不要紧,跟风最重要,毕竟这样的好事错过了今日,明日说不得就没了。 这件事越演越烈,最后终于传到了栾二千那里,二千大人便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么多商户一夜之间都开始换铜币了,他甚至去了铸币司去问是不是铜钱要调整,铸币司里的人只是笑,谁说要调整了,那些商人不知听了什么风,说是铜币要升值个个疯了似的先换着,换着吧,亏得反正是他们,我们铸币司反倒是高兴了,铜子儿不值钱,随便铸,多换些银子回来正好给国库填填空缺。 二千大人听着仍觉得有哪里不对,摸排之下,得知这事儿是从济善斋开始的,于是去问傅问渔:“姑奶奶,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啊?” “祈国国库空虚,这些商人身上揣着银子不肯给,这种方法是最好用的,到时候国库里有了银子,还愁国力不强吗?”傅问渔笑道。 “可是……你图祈国强个什么劲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栾二千他二千零二不相信。 傅问渔仰天长叹一声:“二千大人,我若是要害祈国,我费这些心思弄这么多粮食来干嘛呀我?我不知道直接把你们饿死了更方便吗?” “这倒也是,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傅问渔不再搭话,只是拔着算盘算帐,看一看这祈国换了多少铜币了。 第四百四十章这点子儿 当流七月的大船靠近了海陵之后,在岸边等装着卸货的人从未如此麻利过,手脚之迅速令人发指,比之第一回的时候简直快了一倍以上,傅问渔有严令,除非先把船上的粮食按照指定的地方送过去了,否则船上的人不可与祈国商人商量货贸之事。 祈国的商人或许对傅问渔的话不太听,但是船人从丰国来的人对傅问渔的话却是言听计从的,祈国的人不清楚,丰国来的人都知道,傅小姐与少将军那是天生一对,被这祈国活生生拆散了,他们若是再敢对傅小姐不敬,怕是没先被少将军斩了脑袋,就怕流公子打折了腿了。 于是粮食半点没耽误,甚至送得更快,这个令人绝望的三月虽然没有作物可以下地,但是无数源源不断而来的粮食足以让他撑过去,这场大雪下得再久一些也无妨,至少饿不死,只是受些冻,再加上大多数的房屋在栾二千的强硬要求下,附近的驻军都帮百姓修葺好了,山上危险的积雪也被清除了,所以,祈国最大的危机解除。 危险解除之后的人们才有心思换银子。 粮食送到之后,祈国的商人很是热情地将丰国来的贵客请下来,但是贵客们却不吃酒席不寻美人,只是来赶紧做完生意,然后准备回丰国——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不敢,这些可都是新兵和老兵,若是让少将军知道他们吃花酒,不被打死才怪。 “请问,流公子呢?”祈国的商人问,想着这么大的买卖流七月怎么也该在场才是。 丰国的商人答:“第一次与贵国做这门生意,流公子派我来打打前站。” 祈国的商人内心有不满,心想着这流七月的架子也太大了些,但不好话说出口,只是拱手:“一样一样,希望与贵官生意来往愉快。” “各位我与不与你们客气,想来傅小姐已经跟你们都说过了,此次我们来的确是换铜币,不知你们准备了多少,我们,可是带着极大的诚意来的。”这几人看着个个都是虎背狼腰的样子,实在跟生意人不太沾边,不过祈国的商人也懒得管了,有钱就成。 “听傅小姐,若是量大可有优惠,不知几位能出多少优惠呢?”有人问道,量少不计较,量大,那可就是大笔的银子不可不计较了。 丰国的商人笑了一声:“你们有多少呢?” “请诸位看。”祈国的商人一抬手,后面码头的空地上怕是有放着上千口箱子,每口箱子都有一人长,半人高,打开一个箱子里,里面都是装满了铜币,有新有旧,颜色不一。 本来祈国的商人以为这足够震慑人了,毕竟就算是他们见多了银子也不曾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哪曾想,丰国的商人却只是一声冷笑:“看来傅小姐的话你们没有听进去,我们要的,是大量,你们这点铜钱能值几个子儿?”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是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这点铜子也好意思跟我们要优惠?” “你这是故意压价!” “故意压价,你们也配?这点子儿你们还想让流公子亲自前来,便是我,也看不上眼。这样吧,我连着你们这些铁箱子一起过秤,铁皮箱子的价格我也按着铜子儿给你们算了,下一回我再来的时候,拿出点像样的数量让我看看,否则,这点铜子可不值得我跑一趟。” 丰国商人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祈国商人的心,他们先前真的是抱着满腔的热忱与激动来这处的,这么大的数量这些丰国商人还能上哪里去找?这么多的铜币足够使他们震惊的了,他们居然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 还说这点铜子不值得他们跑一趟! 不过,很快他们就平复了内心的不满和怨气,因为丰国的商人出手之阔绰的确是令人震惊的, 他们的确是带着诚意的,用来算铜币的都是秤,而不是点数,多少斤一万铜币,称好了往船上装,装好了直接算银子。 这种算法,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成箱成箱的铜子直接装上秤去,根本都不会打开箱子里看一看有没有夹私物,铁皮箱子也的确是照秤不误,再以他们往日的经验,用斤两换算成数量,有余的话一概填整绝不抹零,上一铁皮箱子铜板,给一堆相对应价格的银子,虽然没有优惠,仍是八百文换一两,祈国的商人也是大赚特赚的。 毕竟,他们从百姓那里收来的可是九百文换一两,这中间的差价便是一百文,还不要提这些铁皮箱子的了。 一千口箱子的铜钱挺沉,沉得足以将大船的吃水线往下压半米,不过船很结实,也很大,再来一千箱也毫无问题。 这些箱子装上船大概用了三天,丰国商人对此表示了不满,皱眉道:“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送粮,这是傅小姐的心血安排,不是耽误在这你们这点铜子上的,下次记得多叫些手搬动,一点点钱还要浪费多时间。” 祈国商人此时已经没了任何脾气,这三天他们可算是见识了丰国商人的富足与底气,那真不是装出来的,银子用起来跟洒水一般,一千余口箱子里的铜板全换成了银子,他们还有三十余箱白银放着,听说还有十箱备用的金子,难怪他们说看不上这点铜子了,相比之下,祈国这边准备得不够,被人看不起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他们在送别的时候已经能收拾好心情,喜笑颜开地说道:“请几位放心,下次来的时候必不会使各位失望。” “那就等你下次的好消息,二十三天之后我们会再回来。”祈国商人抱拳。 祈国商人的的确确是赚了大银子的,所以未过几天就带着礼物上门去找傅问渔,送的礼也珍贵,是一只极漂亮的发簪,通体碧绿,那绿色都能绿到人心里去,似能流动一般,看着便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傅问渔将发簪放好,笑着对他们道:“各位有银子赚,我朋友有铜拿,我还能得各位瞧得起有心记挂,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呢?” “傅小姐说得有理,只是傅小姐,我能否请问您一件事。” “请说。” “这船来往是否只有十次,而且已运了两次粮了,只剩下八次了是吧?”他们开始关心后路了。 “实不相瞒各位,我原先也以为还有好几次,可是丰国那般体恤我心急不容易,所以又买了不少船,想必这一回你们也看见了,有很多的大船都是新船,原来的三四十艘船已扩展到近百余了,所以这粮食,最多再运个两三回吧。”傅问渔细细算着帐,慢慢跟他们说。 “您的意思是……咱们顶多只能与流公子再做三回生意了?” “也够本了你们,不要太贪心,我总不好叫朝庭的船无缘无故地祈国就为了把你们的铜板装回去不是?流七月收购铜子的事儿可是瞒着朝庭的,若是把这事儿暴露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傅问渔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果然个个都是一副可惜了了的样子。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傅问渔放下筷子望着他们一笑:“有什么可惜的,你们若是真的想从流公子那里好好赚笔银子,就大大方方地赚去,反正也就两三回了,你们把价格稍微再抬一下,自然会有人来换银子,祈国上下那么多人呢,再不行还有铸币厂,你们只要舍得本钱,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说着停了一下,目光微眯:“另外,虽说铜子极好,但是没说其他的含铜的东西就不好了呀,反正流公子要的只是铜,你们把铜矿的价格调低些,说不得流七月也是要的,他不要,我帮你们说情嘛,他对我的话还是很听的。” 众人眼色一亮,喜笑颜开,连连拱手:“多谢傅小姐,多谢傅小姐啊!” “谢什么,对了有个事我想跟你们说一下,之前呢,流七月是带着大量的现银过来的,可是这些银子太占地方了,我的本意是让船只送粮食,不想浪费一丝一厘的地方,说不得那一丝一厘的地方上放的粮食就能救活一个人呢,你们说是不是?所以我这一回我想让流七月把银子换成咱们祈国钱庄的银票,你们反正在祈国也能取出来,你们看怎么样?” 傅问渔望着他们说道,目光很是诚恳。 “傅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你就别恭维我了,就说拿咱祈国钱庄的银票来抵银子,你们说可不可以吧?” “可以啊,反正是咱祈国的钱庄,说不得就是咱们自家的钱庄,哪里担心提不出钱来。我同意,就用咱们祈国钱庄的银票,不过,流公子常年在丰国,他有祈国的银票吗?”有人疑惑道。 傅问渔宽心一笑:“哪里能没有,流公子当年可是在祈国发的家啊,你们忘了?” “那是那是,来来来,干杯,祝我等财源广进!” 傅问渔素手执杯笑意盈然,将所有算计与心计都埋在眼底里,一头白发在这些人眼中看着不讨厌了,活菩萨活财神,走到哪里都是遭人喜欢的。tqR1 掌阅兑换码:QPV9V6 第四百四十一章同进同退 三月的风吹过祈国,吹过大海,吹进了福贵镇。 流七月站在码头上迎着归来的大船,大船看上去沉甸甸的,装满了铜子儿,流七月一下子就骂起来:“老子的钱啊!” 千余箱的铜子儿,有个球用?! 谁的生意做大了还用铜子儿来交易啊?拿着这么堆零碎钱有什么用啊?亏掉的银子谁赔啊?流七月他真的是想骂翻傅问渔十八代祖宗不带重样的。 等得铜子儿搬上岸,流七月坐在一堆铜钱里嚎了半夜,手里抓着一把把铜子儿往下抛,哗啦啦的响,响得再响亮又如何,比不得银子金子的声音好听半点。 他哭叹了一整宿,才用发抖的手给方景城写信,信中尽是悲愤,尽是恨意,尽是恼火,大意无非是让方景城还钱,他家夫人欠的银子,流七月是不敢去找傅问渔要的,但找方景城要总是没问题吧? 方景城看着流七月的来信发笑,这笑容让坐在下方的三位男子颇是震惊,约二十多天前方景城就把他们找来了。 其实这些人并不是时隔多年后第一次见到方景城,方景城赶在方景梵和温琳进京前就已经先行见过他们了,那时候还是一月份的时候,方景城说,他要赶在那两人进京之前先做一些事,铺一些路。 这三人仍然记得那天晚上方景城找上他们的时候,他们是何等的惊讶,一来惊讶少将军居然真的回到丰国了,二来惊讶少将军整个人的气势与性格似乎都变得他们不认识起来。 往年在战场上的少将军意气风发,少年儿郎尽是热血赤诚,后来在京城里的城王爷沉稳内敛,不动声色中时常便是诡计无穷,可是现在的少将军好像又变成另一个人,阴森冰冷,时时都透着凛凛的杀机,那是藏都藏不住的森然狠意。 三人纷纷讶异,去找一直跟在少将军身边的杜先生问原因,杜先生只说,少主此次来找三位,并不是来叙旧,而是有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三位,依少主现在的脾气,你们依计行事他便能容得下你们,若是有异心,少主绝不会因为当年的情意留半分薄面。 可是少将军要做的事太大了,这三人便是再如何忠心于当年的少将军与城王爷,也不敢随意做决定,那不是掉不掉脑袋的事,反正身为将军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有什么好下场,能战死沙场都算是最好的归宿,这个事儿,有点形同叛国,他们如何下得了决定? 这时候,方景城带着郭芒进京的好处便显露出来了,郭芒在朝庭里名声不大,但是在战场上都是赫赫凶名,不怕死不怕苦的人除了方景城之后,便是这位郭芒将军了。 郭芒约这三人喝了一次酒,酒席上郭芒喝得大了些,将酒碗往桌上一砸:“几位老战友,俺不会说话,就直说了,少将军的事就是俺的事,少将军说打谁,俺就打谁,管他天王老子还是王八神仙!少将军找你们三是相信你们,你们要是不听话,别怪俺第一个对你们动手!别的我不敢说,但你们军中那些副将,都是俺当年带出来的兵蛋子,俺喊一声,你们压都压不住,别到时候命没丢在沙场上,丢在了自己兄弟手里!” 连番几轮恐吓,这三位将军本就还对方景城有着极高的崇敬,便如同郭芒一样,站在了方景城身边。 今日来到这里,是因为方景城叫毕苟把他们带来,方景城有事要交给他们去做,做好之后该来回信了,也是今日,他们终于见到了少将军除了冷血无情的神色外,还会有这样稍微,稍微一些些人色的笑容。 “少将军,末族三人已去末族下了单子,照着您安排的那般,订了大量的兵器,也放出了风声,不过末族不明白,现在军中装备已是精良,而且又无战事,何必要订这么多兵器呢?”有一员大将问方景城。 方景城只是将他们递过来订单单子放在一边,对这几人道:“没有什么兵器要买,只是个幌子罢了,找你们是要做另外的事。” “末将但听少将军吩咐!” “刘云,我记得你是当年牧原之战后提的将位吧?”方景城突然说道。 名叫刘云的将军连忙拱手:“正是,当年一战,少将军五万之数攻进祈国大获全胜,末将正是那一战中有些功劳,得少将军厚爱升为副将。” “倒不是我厚爱,而是你自己实打实打下的功劳。”方景城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小的风雪,“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怎么打仗吗?” “少将军,我们是您带出来的兵,死,都是要握着战刀死的。”刘云说道。 “好,将大军整顿拉练,用不了太久,我们就该打仗了。”方景城的眼色跟这冰雪一样寒。 “少将军,有句话,末将不知……” “说吧。” “少将军若要出兵,怕是最难过的便是皇上那一关,诚然现在的祈国脆弱不堪,若我丰国出兵必能得胜,但是少将军,末将觉得,皇上未必会让少将军你领兵出征。”刘云的看法很精准,就算能说服得了皇帝对祈国出兵,也未必能说服得了他让自己去攻打祈国。 到时候换一位大将,那祈国的一切可就都不一样了。 “我自有分寸,郭芒。”方景城唤了一声,“你去与三位将军将军队整合一番,这几个月好好练兵,不要离开驻兵军营,有事,我自会再叫你们。”tqR1 “是,少将军,可是少将军,海上那批人怎么办?”郭芒有些放心不下自己的兵。 “不必担心,时机到了,你会回去接回你的兵的。”方景城说道。 方景城很清楚,运粮的大船最多还有三个来回,也就是说破天去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三个月之后傅问渔会遭遇什么,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就算是跟在傅问渔身边的花璇也不如方景城清楚,所以他时间很紧,很紧,紧到他要提前动手。 谁叫他,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不惜生命的夫人? 这位不惜生命的夫人在玩命的路上越走越远,远到花璇都越来越不明白她做的许多事有何意义,但是好在她话不多问,傅问渔叫她去做的事情,她便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做好,毕竟这位白发小姐身体已是如此脆弱,实在不想再让她有过多的担忧。 比如花璇又看不懂今日这桩事了。 先前贾瞒的银子全交给了傅问渔,傅问渔又交给了流七月打理,流七月把大部分的生意都搬回了丰国,可是还未搬完,便遇上了流七月遭人陷害私运兵器的事情,转移生意的进度也只能搁置,一搁置便是到今日。 贾瞒还有约摸三成的生意在祈国,纵使只有三成,也足以令祈国不少商人侧目的。 傅问渔让花璇做的事情也简单,方景城给傅问渔送来了不少人手,这些人手在这个时候帮上了傅问渔大忙,贾瞒的生意需要套现,她便需要有人来替她做这件事情,而且还必须是生面孔,不易让人察觉,不使人起疑。 方景城的时间很紧,傅问渔的时间也未必见得轻松,至少在要下一次粮食运来之前,准备下足够多的银票,足够多祈国的银票来,好买下祈国商人准备下的铜板和含铜的一切东西。 那三成生意听着虽少,但真个换成银票却是巨额,还要找到能买得起买得下这样大量生意的商人,更是不易。 于是一切都变得紧张起来,就连傅问渔也要时常半夜不睡,整理着这些事情。 “小姐,今日贾瞒的一些庄子出售掉了,银票不少,我给你放着了。”花璇揣着一堆银票进来,对仍在奋笔疾书的傅问渔说道。 “嗯,放进那个匣子里,放得整齐些,用个东西压住。”傅问渔点点头。 花璇放好,又给她倒了杯茶:“好晚了,你快睡吧。” “不急,我再把这里的东西看完。花璇你说,祈国大概还有多少铜币?”傅问渔皱眉。 “这哪儿能说得准啊,没有了他们再铸就是了,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花璇挨着她坐下,看着她写密密麻麻地纸张。 “想做的很多,不过,看上去没有那般容易。这样,你明天找人在商人中放些风声,就说下次流七月的船来时,如果数目足够大,可以调整六百文换一两银。”傅问渔放下手中的笔对花璇叮嘱一声。 “六百文铜钱换一两银?他们不疯了才怪!”花璇惊呼一声,一两银一千铜子儿,这会儿直接降了四百文,几乎打了个对折,以祈国商人的贪心,怕是要想尽办法地硬抢都要抢些铜钱来了。 傅问渔伸了个懒腰,搭着花璇的肩头,笑声道:“疯了才好,疯了我才好做事。” “你呀,你天天这么累着,我怕你连六月都撑不过去,还熬一年,我看你怎么熬得住。”花璇埋怨一声。 “熬得住的,我熬不住,沈清让可怎么办?对了,你去看沈清让了吗?” “去看过了,他还是老样子,你要是能好好的,他也就能好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啰嗦,当心以后杜畏不要你了。” “你就知道胡说……” “哟,还脸红。” …… 第四百四十二章长跪一夜 身体到底好不好,只有傅问渔自己知道,每个夜晚的难以入睡,胸口的发闷几乎逼得她接不上气,吃两口东西就觉得腹胀还要强忍着吃多一些不想别人担心,夜间要死死压着的咳嗽声生怕惊醒睡在隔壁的花璇。 这些,只有傅问渔知道。 她知道,水南天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这一群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越糟糕沈清让越难熬,所以她死撑着不能倒,至少,在最后那一日到来之前不可以倒。 有时候她睡不着,披件衣服便在外面的回廊上一坐一整夜,看银色的月光照着白色的大地,枯死的树木影影绰绰如同魔鬼的触肢,便是腊梅也熬不过这么漫长的冬季,她便开始想象,如果这里的雪化了,这院子里是不是还能种出漂亮的花枝? 想着想着便是一整晚,思绪飘得很远,飘过了海岛,飘过了末族,飘过了山城,飘过了京城。 她深知,方景城一定会懂她,所以她等得起,总会等到花开那时。 而在祈国同样睡不着的人还有栾二千,栾二千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傅问渔姑奶奶必然是在做什么事,他有遗缺什么地方,以前姑奶奶虽然阴他阴得多,可是他大多看得明白,这一回不知为何想了好久也想不透。 至到某个晚上,他嚼着几粒花生米扒着自家台阶上坐着,脚边放着一盆火,火灰里埋着个红薯,他一边等着红薯窝熟,一边想着姑奶奶有哪里不对劲。 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那天晚上一条好生无聊的闪电长达七米,劈开了他的脑子,他手里还剩着四五粒花生米,他手一哆嗦全掉地上了,整个人都僵在台阶上,动都动不得。 然后他失魂落魄地走进院子里,缓缓地抬头望着天,第一次他没有哭得大喊大叫,只有两行浑浊的泪顺着他眼角滑下来,滑过了渐渐星白的鬓发,然后直挺挺跪下去,对着无人的院子和寂寥的夜空,失声呐喊:“老臣,愧对祈国,愧对百姓,愧对皇上啊!” 他在院子里久跪,跪到天边开始泛白,身上落了好些雪絮,都未曾站起来过,台阶上的一盆炭火早就熄了,窝在火灰里的红薯都烧成了一块炭,他也没兴趣去看,只是垂首跪着,像是在请罪一般。 这一晚夏夜站在柱子转角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栾二千,看栾二千长跪一夜,莫名心中难过,又望了望皇宫的方向,叹了一声气,终是将手中的信鸽送了出去。不要与傅小姐为敌,栾二千,你要想明白这一点才好,否则便是我也保不下你。 紧接着他大病了一场,许是夜间受了凉的原因,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数日。 病得连汤药都喝不下去了,却死活吵着要见毛毛,下人无法,只得把毛毛大人请过来。 毛毛刚从余陵城回来,那边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些扫尾的善后工作,他不必再在那里陪着,早就回了京,也对现在祈国粮食短缺之事极为震惊,好在傅小姐手段了得,寻了这么多粮食过来以解百姓之危。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栾二千死活要把自己叫过去的原因是什么,但听说他快病死了,想着好歹认识一场,便是去走个过场也理当去看看。 栾二千病得气都要断了,可是一见到毛毛便不知从哪里借来的力气,死死的抓着毛毛的手,开口便是:“是不是兄弟?” “不是。”毛毛一拧他英气的眉。 栾二千让他噎得吐血:“毛毛,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查一查,我这手头可用的人只有你了。” “你平时为人不端,怨不得旁人。”毛毛拧着的眉还未散,都几十岁的人了天天打着软软绵绵的主意,那能是为人正派端庄吗? “毛毛!”栾二千只差哭出来,平时积得阴功太少了,这会儿求人都求不着,只能拉着毛毛的袖子哭:“我真有事儿要求你,此事涉及到祈国安危,你也不帮吗?” “上次白氏遗帛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差点没让你害死!”毛毛一瞪眼。 “那次是意外,意外,这次是真的,我听说高沙族那边产了个什么新兵器,加了铜之后,一刀过去乡里十八村的草都不长,特别厉害,丰国已经定了很多了,你难道不想去看看是真是假吗?”栾二千一脸的诚挚。 “你胡说什么,兵器皆是由精铁所炼,铜怎么锻造?”毛毛觉得这话是在天方夜谭。 “可是就是有啊,你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这就是丰国对付我们的秘密武器,你去打听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栾二千急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这不是病着吗?” “我看你精神好得很!” “不是,毛毛,好毛毛,不管是不是真的,咱去落实一下总是好的,若是真的就报给皇上,以防万一,若不是真的也就当是给自己下个定心丸,这哪里不好了嘛,又不是让你去打仗,这是为了防止日后在战场上没个防备,白白让士兵送了命。”栾二千还在游说,他知道只要把话题往皇上身上此,往战场上引,毛毛就一定会答应的。 果然毛毛皱了半天的眉,想了又想,还是不接栾二千的话,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出去。tqR1 “你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啊?你个死闷葫芦憋死你啊!”栾二千扒着床沿扯着嘶哑的喉咙喊问道。 毛毛径直走出去,不理他。 但是栾二千知道,毛毛这是答应了,若是他不答应他会说出来。 去查吧毛毛,依着傅小姐做事的谨慎,一定早就准备好了的,去拿到这个证据,拿到这个事实,这样,祈国的百姓才会赶着这几个月抢来救命到明年的粮食。 正如栾二千所料的那般,方景城早已做好了假象,就算祈国派任何人去查,不管是毛毛还是别人,都查不到任何漏洞,流七月暗中买这些铜子就是想炼兵器。 然后栾二千继续生病,这一次病得久,几乎都快有一个月过去,他都卧床不起,温琅都派了御医来给他瞧身子,也没瞧出个子丑寅卯来。 夏夜给傅问渔送过信,傅问渔看到信中说栾二千在雪夜中长跪不起,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栾二千了,但无妨,反正这件事已经做成了定局,凭栾二千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 他也极聪明,没有将此事张扬出去,说出去了,死的可就不止是栾二千一个人了,还整个祈国的百姓。 这等大难,栾二千他必是不愿意见的。 傅问渔知道他心里难受也不再去找他,做这件事始初,就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果,现在还只是一个栾二千而已,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傅问渔不能每一个都及时地顾及到。 她每日在皇宫里呆着的时间都少,大多时候都在跟那些商户来往,济善斋俨然已经成了祈国最大的一个商户组织,除了要合理有序的将粮食分给百姓之外,还肩负了祈国最大的铜币铜器收购的重责。 据蛛网的探子回报,祈国上上下下基本上彻底地掀起了铜器换银的热潮,这等热潮比之第一次商人收铜的时候更为高涨,一来商户们把比例又做了调整,原是九百文换一两银,现在是八百文就可换一两,没有铜子的家中有什么铜烛台,铜器具也都可以拿来换,按着铜子儿的重量一样换算就行了。 而傅问渔暗中出售贾瞒那三成生意的事也并未落下,三成已卖出了一成,大量的银票每天都送进傅问渔屋里,那真的是流水一般的银子,数额大得让人触目惊心,花璇每天收这些银票都收到快要手软,偶尔调侃流七月若是在这里,怕是要睡在这此些银票上过夜了。 如此这般,时间过得飞快,一月的时间眨眼就过,丰国来的运粮大船又到了海岸边上,这一回祈国商人准备的东西勉强令丰国商人满意,也果如傅问渔答应过的那般,铜器也好,价格也调整到六百文换一两银,祈国的商户赚得简直要笑歪了嘴。 另外这一次结算银子的东西也是实打实的祈国钱庄银票,还是几家极有诚信开得很大的钱庄,后来算帐的时候有几千两银子没有小号的银票了,丰国商人依然不与他们计较这些小钱,直接补了一张一万两的票子。 出手之豪绰令人咂舌,有多事的人问流公子的那兵器生意到底做得多大,用了这么多铜矿还不够他用的吗? 丰国商人只是笑:“流公子的兵器生意是供朝庭的,自然样样都要最好的,否则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更是流公子也担待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好多问。所以,多收些铜子去劣存良也是理所当然,万望下次各位努力,你们多少铜器铜矿我们都吃得下,只要大家有,我们就要。” “好,下次您来之时,必不会比这次少,只会更多!”祈国商户纷纷拱手保证。 “如此便是最好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别管闲事 这番浪潮自然瞒不过温琅,声势如此浩大,便是久居深宫里的太监和宫娥也该得到消息,事出反常必有妖,温琅当下便觉得奇怪,本是想找栾二千来问问,可是栾二千病了好久了也未见好转,便问着刚归朝不久的毛毛,有何风声。 这便是栾二千让毛毛去打听丰国高沙族兵器之事的真正目的了。 温琅总有一日要问,问起来了总得要有一个人来答,而掌管兵部的毛毛来回答这个问题是最适合不过的——毕竟是跟兵器有关。 于是毛毛的答案便是方景城备下了的:“丰国朝庭向高沙族订购了大量特殊兵器,听说是高沙族秘法所制,需要用到大量的铜,丰国商户流七月为了快速将这笔订单完成转换成现银,故而四处收集铜矿,在丰国的地界他不敢大肆收购,毕竟金银铁铜都是国之重器,不得擅动,他进度极慢,这才趁着运送粮食的时候来祈国进行收购,又因为运粮的船只来往次数不多,所以每次收购的量都极大,故而在民间引发了浪朝。” 温琅听罢半信半疑:“你可是亲自去确认过此事?” “回皇上话,是的,末将亲自派人去查过,确有此事,但是听说供应不足,锻造工艺十分麻烦,所以产量极小,那些流七月收购的铜运去还要进行提炼,达到他们需要的纯度,这也是他们需求量大的原因。” 流七月若是坐在这里,怕是要笑出眼泪来。 “丰国运粮的船大概还有多少回?”温琅出声问道。 “上一批刚走,大概还有两回,按末将估算他们的速度,正常算下来应该是在六月左右完成所有的粮食运送,那时候祈国这股兑换铜钱的热潮也就会退下了。”毛毛回话道。 温琅沉默很久。 他知道,这批粮食运来是傅问渔想的办法,说动了民间商人集资向流七月购买的,以流七月的流氓脾性怕是少不得要抬些价格上去,反正是祈国要求着他要粮。 而且为了快速交接兵器赚银子,四处收购铜币这种事也的确是像极了流七月做得出的,只要他有足够大的利润空间他就可以做。 好像,哪里都没有什么不对,但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是,方景城他知道这件事吗?以方景城的性格而言,他真的会眼看着祈国被救,而且眼看着流七月白送给祈国这么多银子充盈国库? 或许是会的吧,毕竟这是傅问渔想出来的办法。 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放弃了要去找傅问渔问一问的想法,一来傅问渔这些天时常不在宫中,不是在外面某个地方跟商户们细聊,便是一整日一整日地陪着沈清让说话。二来,明明是她做成的这一切,若是自己再去多问怀着疑心,怕是会让她不痛快。 于是他说:“将济善斋九位商户请进宫来,他们立下如此大功,朕要当面嘉奖他们。” 终还是有疑心,这是身为帝王的本能。 毛毛说的一切跟傅问渔期望他们相信的一模一样,半字不差,若是傅问渔听到这些,她该欣慰发笑,方景城也是下得去大手笔,直接让朝庭,不,应该是让军中做订单,这种事若是让方伯言知道了,怕是又要治他一条重罪。 这也说明,他的速度极快,已经控制了丰国部分军队,这很好,离他们共同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九商户入皇宫。 平日里多是富态自在的他们,也觉拘束紧张,来前傅小姐安抚远他们,年轻的皇上是一位很仁慈很温和的帝王,你们不用紧张,但纵使如此,他们依然觉得手心冒汗,骨子里源自于对皇权的敬畏,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温琅在偏殿里备下了宴席,他换着常服亲自接见了这些商户,起先总是少不得一些动听的好话,多谢他们为百姓所做的贡献,朕心甚慰之类的,而商户们则要答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等为祈国略尽绵力本就是份内之事,不敢得皇上如此褒奖之类的。 再下来皇上要赏他们一些器物,未必见得有多珍贵,可这是皇上赏的,就有了不同凡响的意义,他们都可以拿回去供起来当成传家之宝传承下去,哪怕皇上赏了他们个夜壶,也是这世上,最好的,最贵的,最让人舒服的,夜壶。 温琅跟这些久在商场打嘴仗的商户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发累,真不知傅问渔是怎么熬得住跟他们反复见面说话的。 有些话,真的一听便觉得虚伪得令人脸红,他们却说得十分自得。 磨到后来,温琅终于找了个机会切入主题:“听闻各位最近一直在跟丰国商人做生意,这是好事啊,朕很支持。” “谢皇上体恤,实在我祈国如今民不聊生,急需新鲜活力的注入,而且也需要使祈国经济再次振兴起来,我等为了祈国便是再努力,也是应该的。” 温琅听罢好笑,明明你们赚的银子比谁都多,怎么说得好像把赚来的银子都送给了他人一般?但他不点破,他只说:“几位说得有理,听闻是铜矿生意是吧?” “回皇上话,正是。” “金银铜铁乃国器,不可私动,这点你们清楚吧?”温琅微眯了眸光,笑还是笑着,但是笑得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温暖了。 “皇上……”有人发愣,说好的庆功宴这怎么有点不太对,要变成鸿门宴的味道? “朕念在你们是初犯的份上并不准备降罪于你等,但此事不得再如此大肆兴张,朕也不想朕的功臣变成罪臣,你们说呢?”温琅握着酒杯对他们轻邀,自己先喝下,放下了杯子看着这九人。 温琅的神色绝不是傅问渔说过的那样温和仁慈,天子家中人,总是天生就带着贵胄之气,颇是吓人,寻常百姓见了都不敢直视,饶是这九人银子赚得足,也是个寻常百姓而已。 九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拿桌上的酒,若这是毒酒呢,宫里杀人的花样总是别出心裁。 “朕还指望你们助我祈国百姓度过眼前难关,不会对你们如何,该赏赏,该罚罚,朕分得清明。”温琅淡声道。 九人迫于龙威他们不得不举杯喝酒,也不得不先应下皇上的话,却想起进宫的时候,傅小姐还交代过:“如果皇上让你们不要再做铜钱生意了,你们答应就是,别跟皇上硬着来,年轻人脾气盛,顶撞了皇上可是没有好结果的。”tqR1 皇后娘娘傅小姐,真是料事如神。 九人出宫的时候后背都是湿的,着实被吓得不轻,险些没应对好就要丢了性命在这里,幸好得傅小姐提点过,深宫这种地方,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待得下去的,时时刻刻要吃人啊! 傅问渔后来听他们将宫里的情况说给自己听的时候,只是发笑,却没有人明白她在笑什么。 温琅想阻断这些铜矿的生意的原因不是因为看穿了傅问渔的打算,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方景城将那些军队再配上特制的秘密兵器,这个时候就算他向流七月买,也买不着,更何况,他哪里在有多余的银子买兵器? 于是他希望方景城也没有,这样至少双方人马在兵器装备上的悬殊不会差得太远,真打起仗来也有几分底气些。 “傅小姐,那这生意我们还做不做了?” “我怎么知道各位做不做啊?我只能保证,你们有多少流七月吃多少,至于你们能不能提供得了那么多,我就不知道了。”傅问渔道。 “依我看,反正就还剩下两回,咱们不如……就干两票大的,钱也赚够本了,以后不干了就是,皇上这会儿还指着咱们的粮食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说的,”傅问渔笑着,温琅他不明白,越是禁的东西越是让人兴趣更大,堵不如疏便是这个理,他越是这般不让商户去做,商户越想趁着最后两回捞一把,狠狠赚笔银子然后撒手。 “傅小姐我还有个问题,你这些粮食没让咱们掏一分钱,我想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弄来的?难道丰国真的就这么大方,一分银子不要送粮食过来吗?” “你知道为什么有些老人活得特别长久吗?”傅问渔笑眼儿一弯,望着这人。 “为什么?” “因为这些老人不爱多管闲事。”傅问渔眼儿更弯,弯进浅浅的杀意,“花璇。” 花璇身影一闪,这个刚刚还在坐着喝酒的人立马被抹了脖子,溅飞出来的鲜血洒满了桌子上的好酒好菜,他在地上捂着脖子几番抽搐喉咙哑着说不出话来,旁边坐的八人立刻弹跳而起不敢再坐,惊恐地望着傅问渔,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要杀人? 一蓬血花溅在了傅问渔的白发上,黑发间或许看不出几滴几丝血,白发却看得格外的分明,殷红的血顺着她的长发一点点滑下来,结成血珠子,像是一朵珠花一般别在她发间,她脸颊上也有血,苍白瘦小的脸上几道血迹,像是哪个丹青手恣意作了副画。 她将杯中沾了些血迹的酒水倒出去,重新满了一杯酒慢慢喝着,依然笑得眼弯弯的样子:“若下次再有人问起各位,这买粮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各位该怎么答呀?” “是我等出的银子,是我等。” “明事就好。” 掌阅兑换码:QPV9V6 第四百四十四章温琳上位 傅问渔运粮一共已有两回,从一月中到三月中,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一些事也在一起发生着,只是这些事儿离得傅问渔远,所以她不是很清楚。 发生这些事儿的地方是在丰国的太子府。 方景梵入主东宫之后便没有再住在简单朴素的梵王府,而是搬进了象征他地位与身份的东宫太子府,这地方比之梵王府要宽敞得多,华贵得多,更适合现在的他住,大概也是因为这地方的尊贵味道,让他自以为自己也是个尊贵的人。 这段日子里,他的美梦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几近破灭。 温琳从必死之局里求生,拿出了可解白氏遗帛的底牌向皇帝换得一命,但她并不是很高兴,因为告诉她这个方法的人,必然也知道那百万石粮食的事,可是他却没有说,他就是要逼得自己走进绝境,无生路可求的时候,便只能拿出白氏遗帛破解之法来向皇上求饶。 最让温琳愤怒的事情在于,她并不是真的知道这个东西的破解之法,那神秘人只说这东西能让她从皇帝手中求得一命,便是诓,也诓得住他的。 若是哪天皇帝问起,温琳便无从回答,她无从回答,便要一直依靠那个神秘人,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温琳很不喜欢。她更不喜欢的是,那个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你这愚蠢的凡人,如何逃得过本尊的手心? 唯一给她带来的好处,只有一样。 方景梵在皇帝那里彻底成了个废物,离被赶出东宫只有一步之遥,而温琳却被皇帝重新看重,这种情况下,方景梵的地位立马不如温琳。 如果方景梵想活,他必须与温琳捆绑在一起求存,暂时,温琳并不想丢掉她太子妃的名号。 以前温琳在太子府里并无地位,家中姬妾都可羞辱她,但现在的温琳已是不同于往日,所以大手一挥将家中姬妾皆活生生打死在后院中。 那日她衣装整齐,鬓发整齐,笑容温柔,神色端庄,坐在院中,双手放在腰间叠着,便是这样笑着一屋子的女人被活活杖毙,血肉糊烂成一片,拦腰被打成两截,这是一种很痛苦的死法,因为有的时候,上半身与下半身被分开了,上半身依然未死去,能爬动,就有人爬到温琳脚下恶毒诅咒来生绝不放过她,温琳只是笑着将她踢开,那适宜公主身份的笑容半点未曾变过。 哀嚎声传遍了整个太子府的每个角落里,下人们捂着耳朵不敢听,方景梵站在窗子旁边看得一遍遍想吐,他对那些姬妾无甚感情,但是这种虐杀的手段在他看来,太过丧失人性——起码,方景梵还知道人性这两个字。 他喝了好几口茶咽下恶心的感觉,院子里的惨叫声也停息下来,温琳姿态优雅地进了屋子坐下,替方景梵温柔地添了茶水:“太子殿下,臣妾替您处置了些无用的人,不知殿下是否满意?” “温琳!”方景梵瞪大了双眼盯着她。 “臣妾一直有一事不明,想问问殿下,殿下能否告诉我,为何我们进宫那日,您对我态度一夜之间转变?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温琳怎么都想不明白,前几天还好好的,直到进宫前一晚两人还如胶似漆,结果一早上醒来一切都变了,方景梵到底是中了什么蛊? 方景梵冷笑了一声:“你跟我你是处子之身是吧?” “当然,为殿下守身如玉,不该是情理之中的吗?”温琳并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你每月月事是什么时候?”方景梵的问题越问越怪。 但温琳依然回答:“每月二十左右。” “那日你与我回京的日子是初十,我与你合欢之好,却在床上发现血迹,你不要说你是月事不准!”方景梵恨得几乎咬牙切齿一般说道。 温琳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对于一个时时端着公主仪态的人来说,这般大笑基本上是极难在她脸上看到的,但是她就是笑得开怀,笑得畅快一般。 这个人,怀疑自己跟他的父亲有染,以为自己不洁不贞不忠,听信他人谗言。 这个人,夺走自己完璧之身的时候唤着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是他大哥女人的名字。 这个人,连如此浅显的计谋也能上当,也能被骗,也能相信,要自己如何相信,这是自己嫁的夫君?! 温琳从来没有对方景梵动过半分感情,她所钟爱的人一直是方景城,哪怕方景城将她几乎逼进必死之境,她也难改初衷,只爱中夹了恨而已,如此痴缠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tqR1 但是她有真心真意地想过帮方景梵坐稳太子之位,帮着他巩固权力得到皇帝的重用,不为别的,为了她自己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但是眼下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罢了。 像方景梵这样的人,根本是扶上不墙的烂泥草包! 所以温琳放肆狂笑,笑得方景梵摸不着头脑,但他又恨又气,却拿温琳无可奈何,能解白氏遗帛便是她的免死金牌,能在皇帝那里得到无数的宽容,而方景梵自己,则在她的庇荫之下! 温琳笑够了之后,端起那杯茶猝不及防猛然泼在他脸上,茶水和茶叶沫子挂了他一脸,滴滴答答往下掉,分外狼狈,毫无太子尊贵可言,更莫提胸前衣服上的水渍与污迹,道道都在嘲讽着他的无能与平庸。 “温琳你找死!”方景梵哪怕明知是要靠温琳庇佑,但仍是改不了脾气,是啊,谁能接受一夜之间从云端到深谷的落差呢? 温琳站起身来,宽大的衣服拂过地面,上面的精美图案一一掠过,每一针每一线都是闪着冰冷的光,显得无情而森然,她微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景梵,傲慢而不屑的语气说道—— “方景梵,我温琳留在太子府,是我看得起你这太子的身份,不是因为你,今日就算是一条阿猫阿狗坐在东宫里,我一样也会嫁给他,你,算什么东西?” 方景梵还在震惊中,温琳已托着长长的裙摆离去,方景梵看着她的背影,甚至都忘了抹一下脸上的茶叶,死死地坐在那里没有了半分表情,半分动作。 其实温琳倒真是有一些误会了方景梵,虽说床上有血迹这个事情有点看着离奇古怪,但要看这个血是谁放的,是谁想的这么个阴损主意。 有方景城在,再浅显粗暴的小诡计都会显得是滴水不露有模有样,方景梵这种人当时的心态最是膨胀不过,身为太子的他,身为男人的他,怎么都忍不得自己女人不忠,只要找几个多嘴的婢女在旁边叽叽喳喳一些话,让方景梵听见,辅入床上的血迹,方景梵便能头顶冲血。 说来简单的事,由方景城安排,便是缜密。 而后,才有了在皇宫中,方景梵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温琳上的那一幕,心中有恨,又想求生,如何不让温琳背黑锅? 毕苟说方景城大概是要公报私仇,谁让方景梵抱着温琳的时候不知死活地念了傅问渔的名字?于是这等幼稚的手段,少主他也是使得出来的。 且不论这事儿最后的结果如何,温琳与方景梵之间是绝无可能再做眷属的,只能是怨偶。 而温琳在泼了方景梵一脸的茶水之后的这个晚上,如约来到了偏僻树林里的枯井旁,等着那个既恨又怕的白衣白发神秘人,她有想过不来,想过逃,但是这想法太过微弱了,温琳深知,她的生死在那个古怪的神秘人手心里捏着。 当年,肖颜开与萧凤来,也是有想过逃和反抗的,结局不甚好,最终臣服。 水南天未有半分变化,一样的白衣白发白袍白面具,只差再套个白手套,他一身上下便白得齐全了,夜间未下雪,但先前的积雪未融,他白成一身还站在白雪里。 没有人知道水南天找上温琳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痛失”了肖颜开这样一员大将,所以需要补充血液,也大概是他需要在丰国安排一些人替他做事,怎样都好,温琳,的确是一个极其优秀的选择。 “主上。”温琳还在努力习惯这个称呼,她不是肖颜开与萧凤来,没有叫这个称呼近十多年,难免陌生。 立于高树上的水南天两指一抬,便将温琳从地上拘到半空中,黑色的雾气缠绕着她,不男不女的声音说道:“本尊早些年前也遇到像你这般不听话的人,后来她死了,温琳,凡人就该有凡人的自觉。” “是,主上……”温琳双膝有些软,那些黑色的雾气缠着她的时候,冷气直往她身体里钻,好像要冻碎她的骨头一般,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惧怕,这个人好像天生能给人带来死亡的气息,让自己觉得性命就在他掌间一般,那些反抗的念头甚至都不敢升起。 水南天手指再点,温琳便从半空中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冬天的地面硬,砸下去疼得半天缓不过劲来。 “本尊要你去做一件事情,做好了,本尊便考虑一下告诉你白氏遗帛的秘密。” 第四百四十五章有心游说 关于方景梵与温琳这点变化,方景城是了若指掌的,毕竟京城是他的地盘,曾经他在这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连往方景梵的床上放点血迹,在太子府里传点流言蜚语这种事都做得到,其他的事又怎么可瞒得过他? 所以温琳对方景梵的态度让方景城颇觉有趣,果真是有好靠山便无所畏惧了,水南天这么大个靠山,当真是可以靠得稳如泰山一般。 “少主,如果温琳成了水南天的人,属下担心……”杜畏忧愁地说道,“属下担心会暴露少主的藏身之地。” 方景城一直住在蛛网以前的一个据点中,未回城王府,这地方不易被人发现察觉,所以也就一直平安无事,但是有了水南天之后可就说不准了,大国师们总是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水南天比沈清让的功力更为深厚阴邪,难说不会被水南天发现。 “未必,他未必会来找我。”方景城只是淡声道,“他说不得希望我永远不要出现才好。” “少主这是何意?”杜畏不解,水南天对少主如此提防,不应该是要提早除掉才算正常的吗? 方景城不说话,惨败于水南天手下的他,付出过太沉重的代价,爱人,朋友全都遇险,所有一切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这样的经验让他明白,水南天不是一个能轻易被看透的人。他除了不死不灭,武功古怪之外,还极有心计,否则他当时想不出用假的破阵之法将他们所有人都困住。 如果水南天真的要抓自己,根本不用等到此时,他若是在丰国,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在哪里了,何必非要一个温琳来动手? 但是他叫温琳去做的事,温琳也未必想得明白真正的原因。因为温琳与方景梵是永远也无猜出水南天想要的是什么,猜不到他的所求,温琳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在水南天,还是为自己铺路,那可就难说了。 那时候是方景梵和温琳刚进京后不久的日子,时间是在二月中,是傅问渔正全心全意刚刚开始从丰国调运粮食的时候,方景城除了给傅问渔安排了不少蛛网的人手过去,安排了不少新兵蛋子去熟悉海上的天气与远舤的生活之外,还在京中对付着温琳,或者说,对付着水南天。 这是傅问渔不知道的事,也是方景城绝不会向傅问渔提起的事。 温琳在得到水南天的命令后不久,便开始为了这个命令四处奔波,太子妃殿下是如何从皇帝手里死里逃生的,鲜少有人知道,包括孙参这个全程参与了所有事情的人都不知道,不过方景城说了要保他,便会保他到底,孙参在此事后的第二天便向皇上告病带乡。 他要生病也很简单,胡膏曾经是宫中御医,闹点病痛出来是极容易的事,只要孙参受得住,就能逃得脱。 于是借病而逃的孙大人保住了一命,温琳回过神来想找他麻烦的时候,孙参带着家中妻小已不知躲去了哪里,而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从户部侍郎提拔起来的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要看这三把火烧在哪里,这位大人姓郑,他第一把火烧的便是温琳这位太子妃,不过不是找她麻烦的火,而是替她添柴的火。 郑大人很懂得为官之道,深知官场就是人情场的潜规则,而最近在京中炙手可热的太子妃娘娘便是眼下最好的人情线,若是能搭上,那便是无忧。 但是比较可惜的是,温琳看中的却不是郑大人,而是郑大人的一个远方表亲,那可是真够远的,隔着好几房的亲。 她来找郑大人不过是因为他那位远房表亲脾气火爆不好相与,想请郑大人牵个线,郑大人有所失望,但也依然高兴,毕竟家人有富贵,他也能跟着沾一沾。 郑大人远房表亲不在朝中文官衙门里任职,而是一位军中新贵。 这些年丰国太平无事,没有起过什么大的战争,就是有,方景城少将军也是收拾得极快,所以丰国养着这些兵,平日里是真的没什么事儿可做,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兵,更是清闲。 对于有些人来讲,这是好事,混混日子领领军晌混个几年便能回家娶房媳妇儿抱个大胖小子,日子逍遥着过了,可是对于一些想在军中混出些人样来的人来讲,就是天大的不幸了。 也怪少将军,当年立下的规矩,想在军中升职,全靠军功来换,后来少将军不当将军了这规矩也一点没变过,可是,不打仗哪儿来的军功啊? 这位新任户部尚书郑大人的远房表亲李副将,已经是副了快七八年了,一直就这么副着,没法儿升职,心里有不满,那是必然的。 在这种时候,太子妃娘娘带着圣光一般地降临了,她端庄又温柔的地问:“李副将,我知你军中辛苦劳顿,换成其他人,早就该升职加官了,至少在京中占得一席之地,而你那位亲戚郑大人如今晋升户部尚书一职,也未见得对你有所关照,毕竟是正一品的大官了,别的不说,给您捎件像样点过冬的衣服总是应该的。” 温琳一边说一边叹息地看着李副将常服上的补丁,或者应该说补丁加补丁,他日子看着,过得真是清贫。 李副将的嗓门极粗大:“太子妃娘娘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俺听不明白弯弯绕绕的话。” 温琳让他这粗俗的话噎了一下,但仍能稳住,笑道:“我便是喜欢李副将这样直率的人,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李副军可想升官?” “想,可是俺没军功,军中没军功升不了官,升上去了兄弟了也不服俺。”李副将粗声粗气道。 “我若是给你一个立军功的机会呢?”温琳的手抚过李副将结实的胸膛,那里鼓起的肌肉看着极具力量感,有一瞬间,温琳觉得方景梵连眼前这样的粗汉都不如。 可惜的是李副将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全然无视了温琳这番动作,依旧大声道:“上战场杀敌才能有军功,没仗打,俺就立不了。” “我若说有呢?” “俺……俺……” “怎么样?想要吗?” “俺,俺……”李副将声音低下去,似在苦恼一般,“俺要!” “要便好,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便能让你可以上战场杀敌,立下军功,如何?”温琳温柔笑道。 “你不骗俺?” “我是太子妃,我骗你一个小小的副将有什么意思?”tqR1 “那你让俺干啥?” “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 擅于利用自己魅力的女人都是很精明的,有一些女人天生就有着这样的能力,温琳以前从未如此运用过她做为女人的特权,因为没有机会,当需要用到这些技能的时候,作为一个只图权利与生存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她并非故意如此,而是她的处境需要她如此,于是她便如此。 好似水南天很喜欢将手下调教成这番样子,而最成功的人,无疑是萧凤来那个足以颠倒天下的祸水妖精。 类似李副将这样的人有不少,在军中要么受打压,要么无背景,无法施展抱负的人多了去了,无路去投机取巧的人也多了去了,水南天交没有帮着温琳去做挑选的事宜,所有的人就这么多,这些人有什么背景,有什么性格,可以用什么方式攻克,全看温琳自己的本事。 为了从魔鬼手中活命的温琳不得不全力以赴,对军中这些有心想升职却无门路的人进行甄别,因为,谁知道哪个人是不是方景城的手下旧部呢?那个自己又爱又恨的男人,当年是如此神威,这军中将他当作战神一般的人,大有人在。 这个过程艰难复杂,毕竟你不能指望方景梵那个废物可以帮助温琳,而且温琳自己又还要时时应对皇上催促白氏遗帛之事,温琳这存活得,也是十分的艰难。 而那位让她好不容易收服的李副将在看着温琳走远后,拍了拍胸口处让她摸过的地方,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的一声,然后跑进帐营里。 “刘将军,郭将军。”他单膝跪地。 “怎么样啊,那老娘们儿滋味爽不爽?”郭芒开着他玩笑。 “将军就别开俺玩笑了,刚才她的话两位将军在隔壁肯定也听见了,俺就不再多说了,俺觉得,他们要搞事。”这会儿的李副将可不像之前那般又蠢又笨的样子。 “脑子开光了?这么好使。”郭芒笑着拍了下他脑袋,又对刘云说道:“俺跟你说过,俺带来的副将跟俺是一样聪明的。” 刘云默默地喝了口酒:“少将军这是连咱们都信不过,要安排人手在身边盯着啊。” “哪能叫信不过,少将军是怕你们有危险,安排个人随时保护你们几个,俺最懂将军了。”郭芒拍着胸口。 刘云白了他一眼:“去去去,就你最忠心。这事儿咱得立刻告诉少将军,晚了怕是麻烦。” “不用,少将军早就猜到了,所以派俺过来盯一盯,看那臭老娘们儿多大的胆子,原来也就芝麻那么点儿大。” 第四百四十六章谁是蛇蝎 温琳甄选人手的这个过程历时很长,几乎到了三月初才完成,历时半个多月,或许平时这半个多月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水南天来讲,每一天都是很重要的一天。 他的徒弟沈清让身扛帝王之气与异人之力,傅问渔在祈国想尽一办法阻止战争,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方景城随时准备践踏祈国一统天下,那么对于水南天这个一心一意求着天下大乱的怪物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不合心意的事情了。 沈清让在阵中他动不得,傅问渔是异人他还有很大的作用,唯一能动的人,便是现在的方景城了。 至于他为什么绕过了方景城,让温琳去军中说服一些想上位升官的副将们,大概除了水南天知,方景城知,其他人都不知了。 反正温琳是不知道的,她只是一路颠簸辛苦,整整半个多月,她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没有回过太子府,永远在马车上看着卷宗找着资料,马车一到她便百般端庄温柔地找到目标,然后温言软语的细劝。 大概她是会多谢自己的好眼光和好口才,因为她这一路的谈判虽然遇到了不少刁钻麻烦的人,但是最后总是能如她所愿,这其间付出的辛苦,温琳觉得并没有什么,能达成目的,一切都值得。 太远的驻军她来不及去,比如像商洛这些地方,一来一回就得三个月,根本不够时间完成那个所谓主上的命令,而听说完不成命令的下场是很凄凉的,至少她就亲眼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在她眼前变成了一堆白骨。 面对这等令人恐怖的存在,温琳暂时不再想着反抗的事了。 三月初的时候,她觉得差不多了,虽然有些不顺利,比如有些谈妥了的人突然反悔,也比如有些说要考虑一下的,第二天拒绝的人,这些人温琳也并不责怪,杀了便是,当兵嘛,死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好的,谁想得到,有些人他就是命不好,一夜暴毙呢? 留着一些好用就行了,听话的人总是容易活命得多,比如自己听话,不就活得好好的吗?虽然,心有不甘。 她向水南天回信,水南天对此满意,说是等她事成,便传她白氏遗帛开启之法。 “我又没有遗帛,要这破解之法何用?”温琳问道。 “你想得到吗?”水南天毫无光泽的眼睛望着温琳。 “想,那是我的保命之物。”现在皇帝不杀她,是要养鱼一般的养着她,还有点耐心等着她就出来,可是如果某天皇帝逼急了,温琳若是拿不出东西来,那水南天可未必来得及救她。 温琳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皇帝会对她有耐心?堂堂丰国皇帝方伯言,除了对方景梵这个蠢太子有过耐心外,鲜少对旁人付出过耐心,温琳她凭什么以为,她能不同些? “也是让你这凡人摆脱本尊之物,是吗?”水南天的声音听着令人心间难受。 “不……不是。” “白氏遗帛破解之法世间唯得两人知道,你可知你这凡人若是成为第三个人,会如何吗?”水南天怪声问她。 “不知,请主上明示。” “会……死得很惨。”水南天慢声说道,“不过你一心求死,本尊也不会拦你,等你事情做完了,本尊便告诉你。” 温琳觉得一阵阵发冷,胆寒,这个人便是不对自己动手也让人觉得全身都发寒发疼,她死咬了牙关才能忍住不倒下,扶着自己的双膝颤巍巍站起来,一步一拖地离开。 水南天望着她的背影,轻眨了下眼睛,面具下发出一句:“愚蠢的凡人。” 愚蠢的凡人温琳,在除了面对水南天的时候格外无助之外,在面对其他人的时候,都还是比较坚强的,比如,她面对方景梵的时候。 三月中的某一天,方景梵正抱着一壶酒醉生梦死,跟十几个舞姬追逐嬉闹,身子虚得连站都站不直,眼睛上蒙了块女子的红肚兜,哈哈大笑着抱住了一个女子,嘴里念着:“美人儿过来,让本宫亲一个……” “亲谁呀?” 方景梵一听得这个声音,脸就一点点垮了下来,最后变成冷色,一把拉下脸上的红肚兜,望着温琳:“怎么,你是准备把这里的女子又全给活生生打死不成?” “太子殿下哪里话,你既然喜欢这些女子,臣妾当然是要给你留着的,不然日后无陪着殿下欢笑说话唱曲儿,多无趣呀。”温琳理着方景梵的衣服,笑意温柔的样子,手指还抚过了方景梵的脸颊:“臣妾这般贤良,怎么会让殿下无趣呢?” “将她们四肢断去,醉在酒坛中,让她们天天给殿下唱曲儿听,陪殿下笑,陪殿下说话。”温琳的手依然停留在方景梵的脸上,明明是很温热的手,但方景梵却觉得她比冰还要冷。 “你这个蛇蝎毒妇!”方景梵恨声道,连脸上的肌肉都颤抖。 “殿下,我这个蛇蝎毒妇可是给你带来了近三十万大军,怎么,还敌不过这区区几个女子的腿和手吗?只要你说一声你不要这些大军,我立刻放了她们,殿下,你说呀。”温琳连眼睛里都透着似水般的温柔,嘴角红而不艳,温润着光泽,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她都有,一个太子妃该有的样子,她也有。 她用如此温柔端庄的模样,问方景梵,你是要三十万大军呢,还是要这些漂亮舞姬的手脚? 方景梵的善良永远只是一闪而过,他先前愤怒时,是他对弱者的同情,人性一闪时的光辉。可是当有一样利益足够大,大到连人性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去写的时候,善良这种柔弱的小光芒,被埋葬在无穷的黑暗里,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片刻缺失人性的时候,只要利益够大。 而方景梵,他一脸的悲痛与愤怒,一脸的心酸不甘,像是被谁逼着一般,选择了三十万大军——其实,谁也没有逼他。 他任由刚刚带跟他嬉闹的女子苦苦求饶,苦苦哭喊,任由断手断脚在地上被扔得横七竖八,鲜血漫过姑娘们充满了年轻生命力的脸颊,无手无脚的身子在地上痉挛抽搐,血流不止。 温琳轻轻捏着方景梵的下巴,笑容温柔又端庄:“你看,谁是蛇蝎?” 方景梵不说,麻木的眼神失去了焦距。 当这一切传回到方景城那边,毕苟连声怒骂温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样折磨一些无辜的女子就为了发泄当初方景梵给她的屈辱,未免太过阴毒了一些。 只有方景城神色无动,他在意的是三十万大军,在意的是温琳终于结束了她的游说之旅,那么下一步,她该做什么呢?方景城很是好奇,满心期待。 “毕苟。”方景城道,“我要你去做件事。”方景城对毕苟耳语一番,。 “好的少主,不过少主你这是准备做什么?”毕苟不明白。 方景城便道:“做黄雀。” “不明白,我先下去了。”毕苟听不懂,最近少主跟小姐都奇奇怪怪的,说话也神神叨叨的。 未过几天,那些被温琳辛苦说服的人同时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有点令人胆颤,不过消息中说,出了任何事,有太子和太子妃承担风险,这是得过皇帝允许之后才做的事情。 先前便说,利益够大,一切规则便可重定。 比如副将们可以提着刀斩落主将的人头。 这是一个颇为令人诧异的军中之夜,三军主帅不知为何同时遇刺,遇刺便罢,还丢了脑袋,只留下个身子还在。 每个军中,总是有那么两三个哭得格外惨的,像是死了亲爹亲妈一般。 副将们抱着主帅的身子失声痛哭,追忆似水流年般的军中生涯,这些主帅们是如何待自己如亲兄弟的,哭得好生可怜,尤以那位李副将哭得最是大声,嗓门本就粗大,一嚎起来,简直整个军营都听得见他公鸭般的嗓音。 他们这一哭,便引起了其他人的伤心事,就跟着哭,哭得好不凄凉可怜,整个军营都笼罩在浓烈的哀伤之中。 “李副将,军中不可一日无帅,我等愿奉李副军暂代将军之职,等朝庭安排人手了再作他说!” “多谢兄弟抬爱,如此我便暂代一段时日,但说好只是一段时日,军中大将当由军功最高之,朝庭最信任之人委任!” “委屈了你,兄弟!” “兄弟!” 郭芒站在远处看着这几个演戏,唉呀唉呀地叹:“刘云啊,你说你要真死了,他们会这么伤心不?” “你死我了都不会死!” “嘿嘿,俺看啊,李狗蛋那小子挺服你的。”tqR1 “那也是你的人。” “别这么小心眼嘛,走,将军找俺几个,估计有事。” 接着,便是方景城叫这三位将军来,去高沙族下个单子,订些兵器,越多越好,声势越大越好,闹得祈国的人都要知道才好,如此一来,祈国那个一门心思要运粮食运铜子儿的不怕死的女人,她才能再安全一段日子。 掌阅兑换码:XWA7VZ 第四百四十七章太子孽障 四月初七。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特殊的日子,没有任何节日为这一天增光,读起来也没有什么韵脚在,在黄历上也毫无特色,平平无奇,这实在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了。 但是在这平凡的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极不平凡的事,因此,这个平凡的日子被载入了史册,记录在“夺血嫡”的传奇血腥故事上。 四月初六的时候,太子府里的太子方景梵换上太子朝服坐在府上,温琳则是穿着太子妃的盛装,坐于他旁边,郎才女貌,多么般配的一对……怨侣。 然后便有三个人走进来,扔了三个人头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这些人头来的路有点远,所以连血迹都干涸,干巴巴地粘在他们的脸上,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和愤怒,头发还挺整齐,看着像是被人斩首之时,毫无准备一般就让人给喀嚓了。tqR1 温琳温柔地看着这三个滚到脚边上的人头,很是满意地微笑:“几位做好,我承诺各位的事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她说完看看旁边,有三人托着一块盖了红绸的托盘走过来,红绸揭开一看,嗬,金灿灿的黄金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三人摸着这金子眼睛都挪不开,两手握住金子又对温琳道:“太子妃娘娘,您答应咱们的,可不止这些。” “这是自然,各位现如今已是暂代将军之位的人物,我自当帮各位把这位子坐稳了才算是报答了各位的辛苦。”温琳笑声道。 方景梵坐在一边神色麻木,明明他才是主事人,明明他才是应该被人这般尊敬有加,明明这些话该说给自己听,他们却全向着温琳。 他毫不怀疑,若有朝一日他坐皇位,温琳会变成下一个萧凤来。 不,她会比萧凤来更可怕。 当然了,这也是温琳的愿望,从太子妃到皇后,这本来就是一条再有道理不过规矩了。 在方景梵坐上龙椅,温琳坐上凤位之前,还有一个人在,这个人随时可能会拿走他们的一切,除掉他是不可能了,谁也不知道那老不死的东西还有多少后手,但是稳住自己这位置,却总是可以的。 天亮,方景梵早朝去。 迎着初升的薄薄阳光,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色,至少,那金殿上温琳去不成,要自己去,才算得上是把这件事做到圆满,至少,不管温琳多么厉害,她总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就不能在军中行事,要靠自己把这些兵领着。 至少,自己还是个太子。 怀惴着这样的心情,方景城走进了皇宫。 皇帝一如既住地坐在上面平静地望着众爱卿,太监永远尖细地嗓子唱着“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毫无特色,毫无惊喜。 方景梵为今日他是打破这平静与乏味的人显得有些激动,所以说话间连声音都有些压不住喜色,毕竟他在皇帝那儿已经被漠视得太久了,就连胡膏都经常去得御书房里跟皇帝说话,自己却连见他一面都难,今日,他可以翻身了,哪怕这身是靠温琳翻起来的,他依然觉得激动。 “儿臣有事启奏。”方景梵站出来。 “何事?”果然皇帝神色漠视,并不以为意。 “回皇父话,儿臣得到消息,现在祈国大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国力空虚,正是我丰国攻陷祈国的大好机会,我军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举拿下祈国,为父皇宏图伟业开疆拓土,壮我丰国,护我百姓……“ “你想谁去打祈国?”方景梵还在说着漂亮动听的累赘之词,皇帝已是淡淡打断了他,废话这么多,正事儿一句没落着点子上,他说话的技巧跟温琳比起来,相差得太远了。 方景梵咽了口唾沫,昂起头望着皇帝:“儿臣愿往,定不负皇命!” 皇帝正端着一杯茶准备喝,听得他这样说,茶杯停在了嘴边,像是被他的话怔住了一般,然后哈哈大笑放下茶杯,笑声回荡在金殿里,听着像是十分愉快开怀一般,他笑了许多都不见停,甚至还咳嗽起来,吓得一边的小太监连忙替皇上轻轻拍着后背,一声一声“皇上龙体要紧。” 方景梵不知自己的话哪里好笑,引得皇帝这般发笑,他这笑声里充满了不屑,看不起,蔑视,轻视,笑话,等等一切含义,而方景梵他将这每一种情况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不由得想,如果是方景城来说这句话,皇帝是不是会立刻与方景城商量作战策略,而非如此嘲讽。 “你说你要领兵攻打祈国?”皇帝笑得够了,才停下来,多问了一句。 “是的,儿臣愿为父皇效力,身先士卒,甘作前锋!”方景梵虽满心愤怒,但依然跪着说道。 皇帝重新端起那杯茶,杯盖拔了拔茶水,不咸不淡似嘲非嘲地哼笑了一声:“你连末族那点兵都带得不成样子,你还敢带丰国大军出征祈国?谁借你的胆子?你家那个太子妃?” 皇帝的连番问话,让方景梵更加无地自容,羞色难当,旁边已有些大臣忍不住笑意,发出低低的笑声,只有胡膏神色如常,像是听着最普通无奇的话,这也便是皇帝看中胡膏的一点,沉得住。 “儿臣……儿臣,儿臣近日来研习兵法,熟读兵书,已然脱胎换骨。”方景梵咬牙说道。 他对皇帝的惧怕不是一日两日去得掉的,这种常年在皇帝高压锤炼之下,变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情绪,快要刻进他骨子里,如若不是今日有三十万大军在手的底牌,他绝不敢在朝上多说这么多话,说这些话,已快要将他的勇气耗尽,耗尽之后是什么呢? 皇帝并不理会他,只是再问其他人还有没有事要奏,对方景梵的提议不以为然,就算真的要打,也不是他领兵出征。 刚刚有大人说话,便被方景梵打断,耗尽了勇气的方景梵剩下的是狠气,是他终于受够了皇帝一日复一日蔑视不屑的恨意压抑而成的狠气,他在金殿上未得皇帝允许站起来:“儿臣,必要率兵攻打祈国!” “哦?”皇帝淡淡一声,“你有何本事攻打祈国?凭你的纸上谈兵吗?看几本兵书你便以为你是不世将才了吗?读几个典故你便以为你是当世猛将了吗?你连你自家那点事都处理不好,何以带朕的兵出征祈国!你有何颜面,有何本事说这句话!” 皇帝的怒气让方景梵撩拨起来,本来就当他异想天开胡闹了,这会儿竟敢上赶着来找死! 方景梵死死地望着皇帝,他想起那日胡膏在金殿上对着皇帝时的不屈服,不退让,想让自己也有一些这样的力量,所以他站定得死死的,狠狠地望着皇帝:“凭京郊三十万大军,已归儿臣号令!” “啪!” 皇帝手中上好釉色的茶杯猛地砸在了方景梵脚下,茶水洒了一地,皇帝站起身来望着他:“你想造反不成!”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领兵攻打祈国!” “为何要攻打祈国!” “将……将不是儿臣送走的粮食抢回来,将祈国划入丰国版本,将天下一统尊我丰国永世为王,将……” “孽障!”皇帝打断了方景梵后面还要说的豪言壮语,冲下台阶走到方景梵跟前:“朕告诉你,打下祈国,是为了两国再不起战事,是为了百姓永世安泰万民乐业,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受苦难,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是为了天下太平!” “不是为了你自己的野心!” 皇帝的话几乎是怒吼出来的,这就是他的太子,这就是他将来要委托江山社稷的人,这样的人,将继承他的大统。 何其悲哉! 方景梵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愤怒的样子,哪怕当初胡膏顶撞他,他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愤怒得有如一头被激怒了的雄狮一般。 他膝下一软,跄踉一步,险些倒地。 胡膏看见了,嘴角一掀,眼中闪过不齿,此等太子,何足为他所忠? 皇帝的眼睛几乎发红,这个皇帝,他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当然前提是,他对看手足相残的戏码的兴趣,不是有太过浓烈以至变态的话。 满朝文武皆死寂,这比当日胡膏顶撞皇帝要严重得多,那日皇帝愤便愤了,但是胡膏却未有半点错,皇帝怒只是怒胡膏的桀骜骨气,从心里来讲,皇帝对胡膏甚至是欣赏的,喜爱的,否则之后的日子不会一直单独诏他去御书房说事,有意要将他培养成一个可守丰国朝堂与辅佐明君的传世之臣。 而今日太子方景梵,却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如果一国太子,连治国之策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何以委托他守护丰国? 皇帝愤怒的,是他亲自挑选的,以仁义,善良,憨厚,忠诚,认真,勤劳,等等一系列优秀高贵,甚至罕有的品质而闻名的的太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利欲小人! 他的愤怒源自于失望,方景梵犯下再多错,皇帝都可以原谅,唯独在如何治理天下,如何对待百姓上一条上,一星半点,一丝一毫的错也不可有。 今日,方景梵全犯了。 掌阅兑换码:HHTJJG 第四百四十八章王爷试问 不知道多少位皇帝坐过的龙椅,多少位先帝处理过国家之事的金殿,迎来送往了不知多少的大臣,见过了多少的事关天下的重大决策,这些金殿与龙椅,在沉默中注视着每一个人,像是良心的秤,审视着他们。 昏君或许不会为历史所知,但是这些不能言语的金殿知。 明君或许不会为历史认可,但是那把气势恢弘的龙椅认。 而哪些是蛀国之虫,哪些是挑国之臣,这地方的每一块砖每一根柱每一片瓦,他们都做着最公正的判决。 大概便是这样沉默的审视与公正的判决,使今日站在这里的人都有些不自然,如芒在背一般不自然,那位看上去一直没有什么大作为的皇帝,当做爆发这等令人恐惧的气势来时,臣子们不由得想一想,太子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而他们是否是一个合格的臣子,会不会有一日皇帝也会对着他们这样怒喝,他们又是否能承受得住这天子一怒? 或者,他们也会如太子此时一般,面色惨白死灰如纸,咬得太紧的牙关让牙齿都在打颤,有些发抖的手昭示着他内心的无助与害怕。 方景梵眼睫上都是挂着的冷汗,抬起的眼睛里除了恐惧害怕还有他仅存的狠气:“儿臣一定要率兵出征,京郊三十万大军尽在儿臣手中,父皇若是不答应……” “朕不答应,你又能如何?”皇帝轻声问他,只是这样的轻声都能破去方景梵脸的狠色,气势这种东西,真不是靠着狠色与戾气就能硬装出来的。 比如方景梵就死活说不出他能如何,敢如何,哪怕他现在握着三十万大军他也不能如何。 真的造反吗?方景梵不敢,京郊驻军那些人答应归顺自己可不是来帮着自己篡位的,而希望能由自己带着攻打祈国立下战功,如果方景梵要谋朝篡位,怕是这想法一说出来,那些人便要立刻解除与方景梵的合作。 毕竟,方景梵不是方景城,他没有真正能束缚住这些军队的本事,纯粹是以利诱之。 小人因利而朋,也因利善变。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温琳在此时此刻已经去军中传令集结,准备攻打祈国事宜,命令是如此的清晰,临时改为造反,怕是难以成事。 就在金殿上一片沉寂的时候,这座金殿再次见证了一个人的出现,这个人,是所有人都厌恶,憎恨,不喜,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方景城。 他一身玄色长袍,没有任何花哨的装点,黑得如团墨滴,也黑得如夜间最深的颜色,缓缓从踩着步子,袍角轻扬跨过金殿大门,脸上无甚表情,如他这身玄黑色的袍子一般沉凝安静,但是京中众人都是熟悉方景城的,知道曾经的京中恶鬼是何气质与气势。 现在走来的这个人,他们万般确定这必是方景城,但又觉得这个方景城跟当年的他有些不太一样,他变了一些,不是往好处改变,而是越发的阴冷,越发的孤寒,好像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在这里,只是他,不以任何名号身份来加以点缀。 行走间恍若无声,他的目光一直望着站在金殿里的皇帝,未挪开过半分,用一种平静的,淡然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神看着他。 当年那个心中有恨有苦有怨不能言的城王爷,早就化作云散去,他无所在乎,故而能这般无所情绪。 皇帝一直都知道,方景城已经回了丰国,姜应生死后,他不再真的再用心找过方景城,因为他清楚,只要方景城有心要躲藏,基本上无人能找得到他,去一个,只会是死一个,如同姜应生那般。 他也知道,白氏遗帛的事是方景城嫁祸给方景梵的,故而他能放过方景梵的贪心,怨只能怨方景梵如此心甘情愿地就上了方景城的当,只有怨自己的太子是个如此把持不住自己的人。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方景城今日会这般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皇宫,出现在金殿上。 宫中侍卫近千,竟无一人拦下他! 堂堂早朝金殿,这般神圣之地,他信步闲庭一步就这样走进来,如同进自家后花园,如此从容自在! “你还敢回来!”皇帝面对方景城的时候,可是不像对方景梵那般,虽多愤怒与喝斥,但更多的失望与痛心,他对着方景城,更像是源自骨子里的恨,深切及髓的恨。 方景城施施然而笑,笑意中毫无温度:“儿臣不回来,试问丰国,谁敢领兵征伐祈国?” 这般的淡定自若,,与方景梵的急于争功,几乎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于是,更让皇帝憎恨,为什么他最恨的这个儿子如此优秀,而他看中的人,这般无能! 方景城不看皇帝眼中的恨色,只是淡笑着望着方景梵,说道:“听闻太子殿下已集兵三十万,这让本王十分疑惑,京中驻军三十万,为首将领分别是刘云,陈守,林社三人,此三人我听说皆是一夜暴毙,暴毙之后便是太子殿下你要领兵出征,我纵横沙场数年,从不曾听说军中缺将可行远征攻伐之事,于是本王想问一问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绝妙计策?” “方景城你……”于方景梵而言,他最怕的人除了皇帝,便是方景城了,从小到大,从始至终,他没有一样东西赢过方景城的。 “还是说太子殿下一夜夺帅,故而杀了军中经验丰富,擅长远征的老将,以免他们对你有所不服?或者,根本就是你觉得你无法收服他们?”方景城始终笑意淡淡,语调淡淡,既不急也不慢。tqR1 而方景梵,早已汗如雨下又不愿再输方景城一次,只能死死地瞪着他。 方景城却转过头看着皇帝:“父皇,暗杀朝中大将,此为何罪?这三人皆我的老部下,战功赫赫,在京郊驻军领兵也无半分过错,多有建树,就这般白白让人取了性命,我作为他们的少将军,理当为他们讨个公道。” “最该被问罪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方景城!”方景梵恨声道:“你身为质子却从祈国逃走,逃回丰国,你是个罪人却敢堂而皇之地私闯皇宫进到金殿,最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所以你要将我拿下治罪吗?”方景城笑了一声:“你行吗?” “你!” 方景城是故意如此,今日方景梵这反是造不起来了,那就太可惜了啊,毕竟自己还帮了他不少忙,就这般浪费了大好的机会,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所以他来羞辱方景梵,羞辱这个自以为是的太子殿下,你不过是个废物,你动我老将,我便来向你讨个说法,质子又如何,你不一样不能奈我何?你是这般的无能与废材,何以与我相提并论? “够了!”皇帝听不下去方景梵这般愚蠢的自取其辱,喝断了他们的对话,那双好像能看透很多事的眼睛看着方景城:“白氏遗帛何在?” “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儿臣也不知谣言从何而起。”他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坑杀了祈国二十万水兵的不是他,末族屯兵十万余的不是他,丰国北疆国门控在手中的不是他一般。 皇帝微微眯了下眼,他深知方景城本事,他若不肯交不肯说,就算是杀了他也无用,而且皇帝还想起了一些事,一些人,一些话,所以皇帝按下胸口的恨意,重新坐回龙椅上。 步子走得慢,好像是想借这缓慢的步子来想一些事情一般,方景城也不急,依然只是长身而立地站在这处,立于一侧不多言语的胡膏心底升起了敬佩之情。 他顶撞皇帝的时候,可没有这份从容气度,当时几乎吓了个半死,冷汗都湿透了全身,而城王爷,却有着足够与皇帝气势相抗衡的本事与底气。 皇帝坐在龙椅上,望着方景城:“你刚才说,你愿领兵攻打祈国?” “父皇觉得,世间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吗?毕竟,我可是白族战神之后。”方景城嘴角微挑,挑着一个薄情的弧度。 “好个白族之后,朕来问你,你又为何攻祈?” 这问题,他刚问过方景梵,方景梵给出的答案令他震怒,那么方景城会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呢? 这个曾经以守天下太平,守丰国安稳为己任的方景城,他曾对帝王之位毫无兴趣,对天下大权懒于侧目,现如今他站在这里,他说他要领兵攻祈,他的理由会是什么? 是将天下一统于是从此天下便可太平,还是免两国将来再有战事百姓受苦?又或者是为了抵挡那个必乱天下的怪物的水南天? 皇帝几乎都有了期待,他期待他最厌恶的这个儿子,能说出什么让他有兴趣的答案。 而方景城,抬眸轻笑,卷翘的睫毛都承了些温柔意,瑞凤眼中除了压着冷冽的霸气外,还染进了些柔情色,他薄唇轻启,缓缓说道—— “为了一个女人。” 第四百四十九章谁要在乎 方景城如同笑话一般的理由让皇帝失声发笑,笑得比先前更大声,多么可笑,攻伐天下,便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如此荒唐可笑,又如此理直气壮,不愧是当年白秀秀的后人!不愧是白氏的后人! “好!”皇帝一拍御案,拍得他手上的玉扳指几乎都震碎,“朕便应你!” 皇帝摒退所有人,只留下方景城在金殿上,就连胡膏也退下,与方景城说话,可不是像对着方景梵,有太多太多事,不可让外人知道,那些皇族秘辛,看见便是死,耳闻都是亡。 于是这世上最古怪,关系最扭曲的一对父子,互相对视,互不相让。 “一个月后,你领兵攻祈,但不可用京郊驻军,朕会另调大军四十万给你!” “父皇,你可另调四十万大军驻京郊,而现存于京郊的三十万大军,却是儿臣要带走的,原因无他,这些人都是当年儿臣的旧部下,用起来合心顺手,既然要攻打祈国,便是要抱着必胜之心,必得之志方是,父皇你说呢?”方景城笑语,这京郊三十万人,全是自己的亲信,若是留在这京中,怕是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要被皇帝化整为零散去各地,到时候,方景城的老部下们,可就没有日子可过了。 “你所贪图之物,会否过多?”御案上有一杯新茶,皇帝端在手中,慢慢在掌心里摩挲,冷冷地看着方景城。 “儿臣此生所贪之物只有一样,倒是父皇,你所贪之物甚多,既然你想要,儿臣替争来,让你能如愿地看着天下太平,又有何不可?”他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他说话间毫无激昂之色,他只是,平静得如同湖面凝的冰。 “你知道朕要的是什么?” “从你当年杀白族起,我便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方景城不再用敬语,语气虽未变,但是含义却变得太多。 “白族当死。” “无人当死,是看你要什么而已。” “你母亲也当死。” “她不过不爱你,纵使你是皇帝,能得天下,却得不到她而已。” “你更当死!” “因为你再不会有一个儿子似我这般强大,不论谁做太子,终是在我的阴影之下,一国太子,未来帝王,却不是最优秀那人,要如何服众,服天下?” “你们都当死!”tqR1 “最当死的人,不该是你吗?” 方景城抬眉凌厉:“最当死的人的,难道,不该是你吗?” “那你为何不杀朕?你不敢吗?” 方景城却突然不再答话,只是一个笑容,浅浅地悬在他唇边。 这么多年来,方景城在京中如何翻天作浪,如何手段无穷,皇帝始终不惧,因为在他看来,不管方景城如何变如何厉害,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他只是自己手中的一把刀,一个刽子手,替自己做些不能见人的事,这样的人其实与傀儡无异,他从不担心方景城会反抗。 毕竟,谁让战神白族生来就带着忠诚,忠于皇族,忠于丰国,从来不会心生异变,方景城做为白族之后,这种天生的忠诚令皇帝十分放心,又十分恶心。 但是皇帝有想错一点,方景城从来不曾忠于皇帝,他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从最开始到现在,他所忠心的,都只是丰国,是这个国家而已,与皇帝方伯言毫无关系,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 皇帝想错了这一点,便错以为今日的方景城依然是沿袭着白族血脉传承的忠心,忠于他,不会对他如何。 他以为方景城是愚忠,却忘了有句话叫做大智若愚,方景城一直都承认,方伯言是一个合格优秀的皇帝,他能将丰国治理好,所以他才依皇帝命令行事,在漫长的皇帝利用方景城的过程里,如何知道方景城就没有反利用他来稳定丰国呢? 只是时到今日,方景城觉得,守来守去的这个国家好没意思,护来护去的这些子民也好没意思,比不得一人在身侧有意思。 可是那人离得太远,他与那人之间隔了太多的阻碍,太多的痛苦,作为她的男人,他理应将这些麻烦事都处理掉,让那人如只躲懒的猫藏在自己胸口就好,所以,他不在乎辛苦一些,做一些有违人伦纲常的事情,背一生的骂名,又或是遗臭史书,这些,他不在乎。 谁要在乎? 那场密话谈了很久,久到从早朝的金光初阳到傍晚的晚霞如火,皇帝到底跟方景城聊了些什么,再也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看到皇帝那日在金殿上坐到夜幕渐深了也没有走下龙椅,好像一夜间,苍老了十岁。 真相永远比谎言丑陋,所以人们才喜欢用谎言漂亮的外衣裹住真相的本身,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要提那些不能说出口的可怕事实,就这样假装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并在这假象中高唱赞歌,狂欢至死。 方景城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当年往事一件件剥开了虚伪的皮囊,说破了那时的真相,宣告那时的皇帝纵有一万个动听理由,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屠杀了白族满门一千余人,宣告他当年迎娶白秀秀就是一场阴谋,他如何能指望在这场阴谋中与他成婚的,那样骄傲的人对他有真情实意?宣告自己不过是一场丑陋交易下的产物,故而皇帝才不喜,不是什么因为白族之后的理由,而是皇帝他一看到自己,便能想起他曾经的龌龊阴暗,不能见人之事,像是时时提醒他,以前的他是一个多么不堪卑劣的人,所以他才恨,恨不得对自己除之而后快。 杜畏在宫门口等着方景城很久,他知道今日进宫必不会有危险,可是他也知道,少主今日一进宫,便是堵死所有的退路,从此他只能往前,没有半分余地,他为了让自己心无挂碍,为了让自己榨取一切时间拼尽全力地回祈国,选择了最可怕,可怕到有如自我毁灭的一条路。 胡膏出来的时候,跟杜畏悄悄带了句话,那句话便是方景城回皇帝为何攻打祈国的理由:为了一个女人。 杜畏沉重叹气:少主,何苦? 他一直等到天边的晚霞烧成了火的模样,才见到方景城一身玄衣地从宫门里出来,杜畏迎上去扶他上马车:“少主,咱回哪儿?” “老地方。” “不回王府吗?”杜畏问道,既然都已经亮出身份了,实在不必再住在蛛网的据点,虽然那里不差,可总是比不得王府宽敞舒服。 “不回了。”方景城淡声,好像并未经历刚才宫中那场恶战一般,他不想回城王府,是因为城王府里的一切都有她的影子,府中下人一向信得过,会把王府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本的样子,青梅树大概长得很好,荷塘里这会儿没有荷花但是冰下锦鲤也是她喜欢的,还有她总爱坐在藤椅上摇摇晃晃晒太阳睡懒觉,这会儿也应该还在,花圃里今年没有人种花,应是还盖着薄薄的雪,要怎么看得下去? 物是人非啊! 光是看着便是想疯掉的感觉,不如不要看,毕竟在未救下她之前,还不能崩溃。 马车里他对杜畏道:“今晚会有事,你让陈云他们注意点,郭芒暂代三军统帅之职。” “少主,你的意思是……” “没错,他必然忍不下今日之辱,会有所动作,所以盯紧一些。”方景城说罢微合双眼,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总是这里歇息片刻那里将就一下,像是在马车上赶路的这种时间,他才敢拿来眯上一会儿,待得到马车一到住所,他要忙的又会多起来。 杜畏默然,自己退出去,让赶马车的车夫将马车赶得慢一些,稳一些,绕一些路,给少主留多一点休息的时间。 胡膏站在街角不起眼的地方,望着方景城渐行渐远的马车,展开刚刚杜畏打开车门跟车夫吩咐说话时,暗中交给他的字条,字条上写着:今夜事动。 他如杜畏一般默然,准备了这么久的事,终于要做了吗? 这是一场从方景城进京的一月起份,就在开始着手布置的事情,原是准备让方景梵用的,结果动手的人是温琳,但效果总是一样的。 温琳能找到挑出那些可以游说的副将,找不到他们身上任何污点和可疑之处,是因为胡膏替他们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份和籍贯,隐去所有跟方景城当年有关的线索,否则像李狗蛋李副将那样跟了郭芒多年的老兵,怎么可能会被温琳挑中? 这些事情繁琐而复杂,耗费了他们大量的时间和心计,但好在最终能将一切变换成最如意的样子,等鱼上钩。 可怜太子府,不明白这一切其实都在方景城的掌握中,到今天所有的事,是方景城处心积虑想让他们做的,虽然偶有偏差,但是在方景城的控制下,总是能如意地拉回正轨,这样的城王爷太过可怕。 若是人没有过份的贪心就好了,只要方景梵不贪,安份地坐在东宫中,就绝不会遇上这样的事,不会被方景城算计至此。 第四百五十章进退皆死 温琳在太子府里等了方景梵一天的好消息,她想,事情已经替他做到这个地步了,只要他去向皇帝提一声,就立刻能做成此事,她也就能得到白氏遗帛的解开之法,但是她万万没有料到,方景梵给出了一个对皇帝而言几乎是天大谬论的答案,导致了皇帝的勃然大怒,更没有料到,方景城会半路出手截糊,放在嘴边上了的军队转眼快被他吞掉了。 不错,温琳的确在军中在找了几个可以暂时控制带领这些军队的人,但是这些人全部加起来还比不得方景城一根小指头管用,他往那里一站便是将军,千军万马只在他挥手弹指中。这是温琳疯狂沉迷于方景城的地方,这也是温琳疯狂憎恨方景城的地方。 相对于方景城的几乎无所不能,身边坐着这个人几乎无所能,他连握着茶杯的手都还在发抖,威风凛凛的太子朝服穿在他身上像是个笑话一般,就像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套在身上,还满街四处跑,引得众人发笑,却引以为傲。 “我想过你无能,不曾想你这么无能。”温琳接过方景梵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握着他的手,手指划过方景梵的掌心:“你说,你父皇会对你怎么样?” “你闭嘴!”方景梵一下子掐住了温琳的脖子,“如果不是你,我今日不会被奚落至此!” “如果不是我,你连在金殿上说话的底气都没有。”温琳却并不害怕,这个外强中干软弱无能的男人,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废人一般。 “温琳,你别忘了,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那可未必。”温琳用力一推推开方景梵,手指轻轻地抚了抚脖子,冷眼看着他。 这边两人话音刚落,那边便有下人来传话:“娘娘,门外有三位将军求见。” “让他们进来。”温琳推着方景梵坐好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侧,神色立时恢复那般端庄的模样。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暂代了京郊驻军中将军之职的三人,其中李副将就在其中,这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对着方景梵齐齐拜下去:“末将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方景梵冷笑,这会儿记起来自己还是太子,而不是只记着一个太子妃有何用? “几位将军请起。”温琳则要大气得多,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几位将军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一阵尴尬的沉默,这三人平日里都是粗鲁的性子,这会儿要说这些话不免得显得有些为难,温琳很是耐心地等了片刻,甚至让下人给他们上了茶,又让他们坐下说话,如此缓和了一些后,李副将才站出来重重行礼:“末将有话要说!” “李将军但说无妨。”温琳等了这么久,不就是在等他们说话吗? “末将要追随的是真正的将军勇士,而非懦夫,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丰国的人,并不值得末将追随!”李狗蛋单膝跪地认真行礼,粗犷的他这样拘谨着说话看着十分的别扭。 方景梵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以为他骂的是自己,听到“为了一个女人”这半句的时候,他失笑出声。 今日金殿上,他听得方景城说这句话,觉得又好笑又可悲,他对傅问渔是有多么深爱,才令得当年的城王爷不惜一战地要抢回她?听说她已嫁温琅,是祈国皇后,方景城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逃回京中要夺兵权,发兵攻打祈国重新将她抢回身边吗?而自己说了那么多大义凛然的话,字字句句都是漂亮虚伪话,就像父皇所言,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已,却要说得万分动听,可是方景城他是多么的直接,多么的坦诚,他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要如此。 这真是,可笑又可悲,笑他,悲自己。 方景梵不知,方景城那句话是故意,是留给李狗蛋他们来找方景梵他们的理由。 他也不知,这个女人她身系天下安危,身系两国战事,她从来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扣在她身上异人的枷锁,注定了她的不平凡,方景城是为这样一个女人而要攻打祈国,也为这个女人所背负的一切去进行一场远征。 所有人都比方景梵负累得要多,他却总是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怜那一个,无知的人,总是沉迷于自己的小天地,以为那点小情绪小不幸,便是世间天大的苦难。 方景梵带几分鄙薄地笑看着李副将:“你其实是怕方景城回来了,会杀了你们吧?毕竟被你们几个斩首的人,是他的旧部下。” 这话说得太不委婉动听了,方景梵有点口不择言,对自己的人都这样说话,如何让他为之忠心? 好在有温琳,最会说话的温琳总能把话圆得满满的:“几位将军,既然是我叫各位将军去做的事,便不会将军们自行担责,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理当共同进退才是。”温琳柔声说道,“将军不必惊慌,皇上是不会将京郊的大军交给方景城的,几位将军的将位是安稳的。”tqR1 “太子妃娘娘有所不知,刚刚军中已得令,明早就便开始准备远征祈国之事,辎重粮草先行,而且领兵大将便是郭芒郭将军,郭将军当年乃是少将军的左膀右臂!太子妃娘娘,已经晚了。”李副将一脸急色地说道。 “你说什么!”温琳猛地站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她知道,在方景城出现在金殿上的那一刻起,想让方景梵出征祈国的事就已经不可能做成,有他在,便没有人能抢走他大将军的位置,温琳还在想办法让皇帝不下这等决定,因为那位古怪的白发神秘人的要求,便是让方景梵领兵出征,而且必须是方景梵,不能是方景城,不能是任何别人。 虽然温琳不明白那神秘主上这样做的原因,但是她知道,这件事做成了她可以得到白氏遗帛解开之法,再不济还可以完成任务免得受罚。否则以温琳对方景梵的感情,怎么可能那般辛苦地到处去游说军中副将这类人,还要费尽心机的去找那些人的背影资料挑选合适人来进行游说?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件事做不成,就算方景城到最后依然会取代方景梵出征祈国,至少京郊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三十万大军绝不可落到方景城手中,但是转眼,就有人来告诉她,方景城准备率这三十万大军攻打祈国了? 这如何能让温琳不震惊? “不瞒太子和太子妃,此事已成定局,还有一事,两位或许也不知道。” “什么事?” “皇上有意易储!” “易储!”方景梵提着李副将的衣领狠色道,“你刚才说易储?” “末将不敢瞒骗太子殿下,末将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与一位军医关系极好,后来军医医术了得,进了宫里做了御医,是他告诉末将,皇上已经服了好久的药了,一直想再要个龙嗣,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翻阅宫中太医院的记录,末将绝不会瞒骗殿下!”李副军只差指天发誓一番,但这件事的确是真事,皇上想再要个龙子龙女这件事其实在后宫里算不得是很隐蔽的秘密,因为近小半年来但凡是送上龙榻的女子都会被提前喂下求子药,这不是想得子嗣是什么? 方景梵整个人如遭雷击,太子身份是他此时最大的依仗,最大的筹码,因为整个丰国只有他和方景城两个皇子,皇帝总不会立方景城,那自己就是绝对安全的太子,绝对安全的皇位继位人,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皇上一直想再涎下龙子龙孙,方景梵的地位立马就受到了最后一波剧烈的撞击,一个不慎他或许就真的要失去太子之位了! 毕竟,他是一个如此无能的太子啊! “殿下,如今我们几乎被逼上死路了!”李副将狠声道,“今日末将等人来,是来向太子您讨个明话,我们,能不能信任您,能不能追随您!我们不想稀里糊涂死得不明白。” 方景梵跌坐在地上,还没有缓过劲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足以使他消沉很长一段时间,可是现在的他却没有资格消沉,因为危机就摆在他眼前。 过了今夜,明日这三十万大军就要易帅,间接成为方景城的人,再过一段时间,这东宫之位大概也要易主,成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皇子所有,他不可能还回得去做一个闲散富贵的梵王爷,他早就不是他了,他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到时候又怎么甘心再做平庸人?毕竟已经试过了权利的好。 这样危机的时刻,方景梵站起来身来,有些摇晃但却没有倒下去,他沉闷的声音问着李副将:“你们三人,能调动多少大军?” “五千人,都是我们的亲信!”李副将比出一只手张开,五个手指头五千人。 “将这五千人连夜送入京,本宫会让人打开城门。” “太子殿下这是……” “既然不让我做太子了,那我就……做皇帝好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二次逼宫 五千将士入进京,静若无声。 说到底了这都是方景城带出来的兵,有着最严苛的军规戒律,绝不会像温琅的两千精锐那般可以组着团去刷红楼,一支优秀的军队,必是在最严格的训练,最森严的军规下锻炼出来的,闲散着的散兵,是不可能成为动如雷霆的大军的,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方景城这般严于自律的人,带出来的兵便也能自律自严。 这五千人也是一样,他们由李副将——或者说现在称他为李将军更适合,在他的带领下,穿过了京城高耸而厚重的城门,轻巧地不惊动京中那些熟睡的百姓,马蹄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是静悄悄的,刀与刀之间绝不会磁撞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如一群夜袭的幽灵。 这批人踩着轻巧灵动如猫的步子,像道无声的黑影滑过了京中街道,一直滑到了宫门前,方景梵已站在这堵宫墙之外很久很久。 他一言不发,负手而立,神色明灭不定,他相了很多事,想起小时候他的父皇是如何关爱自己的,想起当年四兄弟从来都没有过和睦相处的时候,想起方景悟,方景阅的惨死,想起了太多太多,他最后在想,如果自己在这里收手,方景城会不会放过自己? 他给出的答案是不会,方景梵无比清楚,傅问渔于方景城而言意味着什么,自己曾经对傅问渔动过的邪念意味着什么,也知道,那些他在祈国做出的事情,对方景城来说,是何等的不可原谅,否则他不会最后设计将温琳嫁给自己,以作惩罚。 而一步步走到今日,走到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他只是仍旧想不明白,当时去祈国之前他问过方景城的一个问题:“大哥,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再也叫不出那声大哥了吧?所有的兄弟情意,不知是在哪一日,被斩了个干净吧? “太子殿下。”李狗蛋拱手行礼,他粗大的嗓门今日也压得极低,总不好在夜袭的时候还大声嚷嚷的。 “准备好了?”方景梵未回头,只是低声问了一句。 “回太子殿下,准备好了。” “攻!” 他声音铿锵有力,说起来,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真正正的领兵,只可惜数目不够大,敌军不够好,目的不够好。但勉强着的,也算是领了一回兵了,在他的太子生涯上,不算是无能到底的一笔也就靠这五千人了。 攻破宫墙。 宫中那些吃皇粮的御林军并不是这些正规的军队的对手,便是一对一,也未必赢过了李狗蛋带来的人,更不要提,宫中侍卫不过千来人,面对宫外蜂拥杀的五千人,这种没有什么悬念的小小冲突,并没有什么好认真思虑太多的,方景梵先前不动手,是怕军中无人应他,无人愿意来帮他做这件事,既然现在军中有人支持他,能拿得到兵,自己又没有其他的路可选,便是要拼死一搏也不无不可。 宫门被冲破,静如黑影的五千人像是一下子扯掉了安静的布,露着铁血男儿最热血悍勇的样子,眼中的杀意都能伤人,将已然歇下的整座皇宫吵醒过来。皇宫有如巨大的吃人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这些人口吞进腹中。 皇帝被人从中叫醒,吓得要哭的小太监跪在地上:“皇上,太子殿下……造反了!” 皇帝只着了中衣站起来,面色阴沉如积着惊雷在其中,太监哆哆嗦嗦地给他换上衣服,梳好鬓发,准备扶他上龙辇,他却突然决定不去别的地方,就坐在这寝宫里等着。 近三年半前,他的二儿子方景阅,也做过一件同样的事,当时拦在房门外的人是方景城,一杆长枪破得方景阅的士气如虹,对了,那一日好像是九月初九,那一年的九月初九发生了很多事,方景阅的逼宫失败,方景城本该在那日迎娶傅问渔,先皇后要刺杀自己反被其他人杀死了,杀死孟皇后,是谁杀了她来着?哦对了,是一个刚刚被自己睡过的女人,好像叫傅什么南,是阅儿的未婚妻。 未婚事?那个必嫁天子的未婚妻。 她倒也真的嫁了天子了,那个名叫傅问渔的剑好生厉害,难道这京中还有那般有趣的人,皇帝对傅问渔的关注不多,当年知她是方景城的心上人,便有意要磨练成一把足以斩断方景城这把刀的利剑,后来倒是真的成了,那女子也不曾让他失望,就是有些令人诧异于,方景城这把断刀重铸后残锋更能伤人,当真失策,那时候将那女子杀了就好了。 后来听说了她一些事,末族那些事儿做得漂亮狠辣,便是皇帝这样的人,也要生几分欣赏,那些残忍到冷血的手段不是一般人做得出的,下得了狠心杀得了那么多人的女人,难怪被方景城这个京中恶鬼深深看入眼底不肯放过,还去了祈国,祈国的事情也做得漂亮,有几分胆大妄为,但总归是对丰国有利,也就由着她蹦跶去,无甚大碍。 这些日子也有故人提醒自己,那女子杀不得,到底为何杀不得他却不说,皇帝想着,留着便留着吧,反正已是祈国的皇后,他想动手也离得太远,留着也没什么。 “来人。”皇帝唤了一声,有个太监过来,皇帝莫名笑得让人全身汗毛倒立,“朕有事叫你去办。” 太监得令下去,皇帝突然松散了四肢,很是闲适地坐在龙椅上,上一回,方景阅在外面闹事的时候,是方景城轻松拦下,这一回呢?方景城他是知或是不知?而皇帝他最器重的太子殿下是怎么想到逼宫这条路的? 真是有趣啊,如同时光重新轮回一次,将当年事的再演一次。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发出富有节奏的笃笃声,以前做这个动作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醉骨楼的人总是一下子就出现,想要做什么吩咐一声便可,可是醉骨楼交给方景梵之后,已是一夕而倒,蛛网在方景城手里那么多年不见出过任何问题,醉骨楼交给方景梵区区几个月就毁得不成样子,就连醉骨夹墙里边连通宫中与宫的暗道都已被毁去,真是毁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了。 有时候皇帝也会想,当初,还不如选方景悟,虽说出身卑微了些,残暴了些,但脑子是好用的,若非他遇上的对手是方景城,他绝不可能是第一个折去的皇子,怨他命不好,替方景阅挡了第一次的劫难。 皇帝在寝宫里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寝宫外已一片血光四溅,宫女们骂着这些狼子野心的乱贼不得好死,三年前来过一次现在又来,她们这些在宫里头辛辛苦苦干活儿的侍候谁不是侍候,这些人怎么就不能说她们一般安安份份的? 方景梵若是能安安份份的就不会有今日之举了,他对皇宫是极为熟悉的,毕竟他进宫的次数不胜数,对宫内侍卫也是熟悉的,毕竟他曾经有想过管理宫廷内卫,以向皇帝表示自己的忠心和诚心,保护他父皇的安危,只是可惜,这件事他刚刚上折子就便被皇帝扔到一边。tqR1 有了上一回的逼宫经验,皇帝绝不可能再把宫中禁卫的统领大权交到任何皇子手中,事实证明,皇上他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这些小小的琐碎事都只是大家的小小心思,于李狗蛋而言,他真正觉得今天晚上这事儿有意思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好久没杀人杀这么痛快了。他像极了一位要为方景梵冲锋陷阵不顾一切的忠诚属下一样,杀得尽心尽力,杀得血流成河,杀他个暗无天日。而他带来的那五千将士个个都似悍不畏死一般冲在最前方,杀得不管不顾,长刀痛饮鲜血,怒歌响彻上空。 方景梵今日也冲在最前方,在他的眼中再无什么清明的感觉,只是一道道的执念,他要杀进那座寝宫,破开那道寝宫的门,就像很多年前他用这样的方法拿到太子之位一样,今日也要用同样的方法拿下龙椅。 他忽略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上一次他是捡了方景城扔给他的荣华富贵与地位,这一次,他挑衅的不止是皇帝,还有方景城,当真是拼死一博了,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一把再死, 皇帝寝宫的大门一如那年,紧紧地闭着,将寝宫内和寝宫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外面的纷扰狂乱像是全与皇帝无关一般,他只是坐在这里,想了很久很久的事,久到小太监在一个时辰后终于回来,在皇上耳边轻语了一句什么。 于是皇帝脸上露出些笑容来,那笑容邪恶又残忍,无情又狠毒,这是他最讨厌的自己的样子,一个皇帝,是不该有这样的表情和情绪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讨厌方景城的原因,只要一看到方景城,他就能想起自己的阴暗面,太令他厌恶了。 惨白色的月色也如当年的阳光一样,透过寝宫大门的格子,挣扎着一定要洒落一些下来映在青石地面上,只是月光太清冷,看不太清什么细细腾飞地灰絮在其中翻滚有如众人的宿命难逃上天掌控,有一双小小的绣鞋儿,踩在这惨白月光中缓缓而来。 掌阅兑换码:P5BRM5 第四百五十二章羞辱太子 方景梵经历了不算大的难,不算苦的路,不算激烈的杀敌,杀到了皇帝的寝宫前,用时大约一个半,脚下踩着一片尸体,他觉得胸中豪气万丈,胀满了斗志。 终于他有机会靠自己的努力站在这里,于是他怒起一脚踹开了寝宫的门,倒提着一把滴血的刀,一步一血印,踩进了皇帝寝宫里,缓缓抬起了刀,刀尖对着那层薄薄黄纱后面的人影举起,有些痉挛抽搐的面部肌肉让他说话都走音:“父皇。” 挑开这黄纱的不是男人的手,而是一只纤秀的女人的手,也有人感慨,逼宫都逼到眼前了皇上还有心思找年轻的女子巫山云雨,也是令人佩服。 那只手先是挑开了一点点缝儿,再是将这道细缝拉得宽一些,慢慢可见手臂,再可见光洁的额头,最后可见的是她一张照着公主模子长的脸。 这张脸上有些微的潮红,鼻尖还有薄汗,眼底有些迷离的味道,她正骑坐在皇帝的身上,身上的衣服几近于无,动作浪荡不已,却听得她温柔又端庄的声音唤一声:“太子殿下。” 方景梵一夜的热血纷纷灌上眼睛,猩红可怖,如同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一般:“温琳!” 皇帝一把拽住温琳的头发,痛得她往后手挺腰,面色也痛苦,过了半晌,她才抬起眼眸看着方景梵:“我说过了,逼宫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逼宫这件事不是温琳主使的,她在想的是如何将危机化解而不是如何把危机扩大,是方景梵昏了头非要杀进宫来杀上那把龙椅,那几个将军大概也是利欲熏瞎了眼睛,跟着方景梵便要起事,全然不听自己的劝阻。 不听便不听,温琳也看得出方景梵的路已走到最后绝境,她要赶紧替自己找退路才是正事,太子造反,她这个太子妃便是再怎么厉害也是白搭,身份的借用能给她带来令人喜爱的权力与富贵,也能给她带来随时会覆灭的危机和灾难。 比如此时此刻。 温琳去树林枯井去找了那个主上,主上只说了一句:“你先前的事未做好,还敢有脸来问我讨活路?” 紧接着便是未完成任务的惩罚,那些黑色的雾气好像是要钻进她的身体里,如同蚂蚁一般咬着她的血肉与骨,又像是有人拿着铁鞭,鞭挞她的灵魂,痛得她在地上打滚身子缩如虾球,在大冷的日子里冒出了一身身的冷汗。 最后水南天手指轻抬,拘起温琳在半空:“你今日是生是死皆看造化,本尊对你们这些蝼蚁凡人的性命没有兴趣,如果于本尊无用,你就活该去死。” 温琳满心的绝望,水南天不肯把白氏遗帛的秘密告诉她,她就无法从皇帝那里寻到活路,所以她几乎狼狈不堪失神落魄地回到太子府,回到太子府的时候才发现宫里有人在等她。 “这么快就失败了吗?”温琳惨然一笑。 “请太子妃娘娘更衣梳发,奴才要带娘娘去见皇上。”小太监尖细地嗓里没有半分看不起也没有半分谄媚,先皇后死后,这位小太监日子过得不太好,很是辛苦地才爬上位,好在现在终于熬出了头。 小太监的名字大概没什么人记得了,是一个很可爱很乖巧的名字,叫小兔子,当年孟皇后身边的一个小红人儿,先皇后出事之后,他费尽力气才避免了被同罪处治的结果,也不知他手段何等了不得,现如今也可以成为皇上的传旨小太监了。 温琳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反正不过是一死,穿什么都一样,有劳公公带路了。” 小兔子稍微拦了一下,脸上有些笑意:“太子妃娘娘,这般见驾,皇上是不喜的,还是换一身吧。” 温琳眼中闪过异色,然后是震惊,接着是挣扎,最后眼中有些雾气,选择了妥协。 于是她精心描眉点唇,将眼角的泪滴抹得去,画上妩媚动人的眼线,还能挑出颜色俏丽诱人的纱衣,薄薄一件隐约可现她尚算是极好的凝脂肌肤,又重新梳整了长发,将太子妃的妇人髻散下,挽了个优雅动人的流星逐月髻。 再出现在小兔子面前时,小兔子眼中也未露出什么惊艳神色——你不能指望一个太监对美色这种东西有何感触,他只是托着温琳的掌心送她进了宫,送进了皇上的寝宫。 皇帝就这般坐在椅子上望着温琳,不发一言,不露神色,而温琳那双小小的绣鞋儿稳着慢慢前行,行一步,脱一件衣裳,走一步,除一样首饰,慢慢坐在了龙榻之上,镇定自若的样子倒是比之当年的傅怜南要有意思得多。 皇帝走到她跟前,挑起她的下巴:“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吗?” “羞辱太子。” “很好,很懂事。” 于是便有了方景梵踢门而入时看到的那一幕,想要羞辱太子,没有什么比他的女人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更令他觉得羞耻的了,尤其是这人,是他的父皇,是他要杀的敌人! 更不要提,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人有数十将士,这一幕,不止主方景梵看到,这些将士也看到,便是方景梵不在乎温琳,不喜欢温琳,也受不了别人在背后对他的旨指点点。 这指指点点现在就已开始了,直肠子直性子的李狗蛋大吼了一句:“啊呀这不是太子妃娘娘吗,咋跟皇上睡一块去了!” 这一嗓子嚎得得极大,大得外面没有冲进来的将士都听见了,纷纷开始的窃窃私语,挤着脑袋要往里面看。 方景梵满心的悲愤,恨上头顶,大刀一挥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自己重重地关上了寝宫的大门,扶着门他才不至于倒下。 “好,好好好,既然如此,父皇,是你逼我的!”他提着刀,声音沙哑如沙砾相磨的声音,一步步走向龙榻。 皇帝在欣赏足够了温琳的媚态之后,莫名问了一声:“朕记得,你很喜欢方景城是吧?” 温琳的身子陡然一僵,直直地看着皇帝,不明白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如果被你心爱的人,看见你在别的男人身上求欢,还是他的父亲,你的感受是什么样的,朕,很好奇。”皇帝真的像是十分好奇一般,甚至还歪头皱眉起来。 禁锢住温琳想要离开的动作,皇帝转头挑开一点帘子看着一点点走来的方景梵,他一身的杀气腾腾,满眼的恨意像是要满溢出来。 真是让人同情,如果不犯这些错,自己又怎么会这么对他? 皇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又将帘子放下,揉捏了一把温琳的丰满,毫无人性的声音说道:“侍候朕。” 温琳让他先前那句话惊得有些呆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皇上的话,就算她的内心是知道不可以反抗这个男人的,但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好多次她都怀疑自己要倒下去了。 皇帝这个人……在别的事情上都很好,治国的理念是不错的,对天下的理解也是正确的,用人之道从胡膏就可以看出他是很明智的,在这些事儿上,皇帝都挑不出太多毛病来。 就是在对自己儿子,以及儿媳的这个态度上,实在太值得令人玩味。这种极为变态扭曲的心理,他总是乐于沉迷,极为恶心龌龊的事情,他总是做得得心应手。 上一次他明知傅怜南是方景阅未过门的妻子,可是送到他床上了,他依然能下得去手。 这一回更甚,这位长贤公主已经是方景梵的太子妃了,他还能主动把她叫来,以承欢好。 爱睡自己儿媳这个毛病,大概是他特殊的癖好,好在他儿子不多,若是能得十几二十个儿子,那这皇族谱上简直是不忍直视。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他虽然激得他的几个儿子互相厮杀,他在一旁看戏不说还火上浇油,可是也未将方景梵拉扯进来,保得他干干净净,让他可以保留那些优良的品质,是后来方景梵跑错了方向,在作死的路上那是千里奔袭,一去不回头,今日还逼宫。 皇帝他是被这不孝子给伤透了心啊。 于是皇帝这才决定把温琳也给睡了。 好像这样听着,很有道理的样子,没什么不对。tqR1 至于方景梵愤怒的长刀会不会劈到自己头上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皇帝从得知他逼宫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所以由着方景梵眼中的恨意越来越沉,手中握的刀越来越紧,步子也踏得越来越沉重,方景梵他都快被巨大的屈辱逼得哭出来了。 自己的妻子与他人苟合,还是这般堂而皇之地当着自己的面,毫无顾及,大大方方,明目张胆!普通男人尚且受不了这等绿帽子,更何况太子? 皇帝对他的怒与恨全不在乎,他深知,方景梵是不能当个好将军的,毕竟他连最基本的危险都想不到,这样的人带兵,全军覆没只是迟早的事而已,皇帝可舍不得丰国的底子败在他手里。 到于方景梵没有想到的危险也简单—— 方景城还在京中呢。 第四百五十三章一死了结 方景梵的刀子眼见着要逼到皇帝的龙榻之上了,眼见着要砍下去了,一只茶杯盖打飞了他手中的刀。 “太子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方景城落坐,手里一杯茶,杯中几片茶叶竖着,他总是从容的样子。 “方景城!”方景梵的委屈,愤怒,不甘通通在此时爆发出来,捡起地上的刀就向方景城劈过去,呼呼作响的风,凛凛而寒的恨。 方景城轻抬手,两指相并,便轻松夹住了劈过来的刀刃,手腕再轻轻一带,便将方景梵连人带刀丢掉了一边,另一手中的茶水纹丝不动:“太子殿下,如此大礼,本王可受不起。” 他倒在一边如条死狗,方景城放下茶杯掸掸袍子,走到皇帝跟前,无视着他身上还坐着一个温琳,他对于皇帝这种爱看儿子们之间手足相残,喜欢羞辱折磨自己儿子的事已然习惯,只是方景梵这个被保护在温室里的太子,未能早些看清真相,所以今日他才如此痛苦。 “宫变已平息,父皇可还有其他的事要吩咐?”方景城不卑不亢,不重不轻,似随口说话。 “你认得这个女人吗?” “自然,祈国长贤公主,太子妃娘娘。” “你可知,她喜欢你已有多年?” “她现在不是在父皇您的龙榻之上吗?” “说得好!” 皇帝坐起身来一把将温琳扔到一边,扯过龙袍裹在身上,笑看着方景城:“你在京中多年,朕从未像此时这般喜欢过你,你一点一点地,终于变得跟朕一样了。” 这是皇帝的另一个古怪爱好,他真的是厌极了白家人的清高和自律,他们好像永远都是无垢的一般,就像白秀秀,哪怕她做过那么多阴谋事,她也总能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那眼睛里的骄傲和磊落,令皇帝深深着迷过,后来怎么都得不到她,也是因为那些骄傲与磊落,因而生恨。 恨极白秀秀,恨极白家,恨极方景城。 现在,方景城终于变得跟他一样了,不再有白家的骄傲与磊落,他如同自己一般的肮脏,一般的龌龊,那九泉之下的白秀秀如果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能不能安心投胎转世?就算是死,也不想放过那个高傲得不肯看自己一眼的女人! 他多喜欢方景城现在这样子,不择手段,卑劣无耻,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多么的,像自己? 很久以前,方景城就在渐渐地变了,只是慢慢收得住,稳得下,因为有她,所以他更希望自己配得上她,干干净净的,光明正大的,一身剔透的,配上她,可是若是没有她,谁能管得住方景城? 许多事是要阻止他为了她成佛,既然这样,那便成魔好了。 于是方景城便会皇帝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比你狠得多。” 皇帝哈哈大笑,笑得大力拍起了床沿,笑得肆意张狂,他好像从未如此快活过,他终于亲手毁了白族的最后一个人,毁了白秀秀唯一的儿子,他觉得没有比这更令他快活的事情了!比杀了方景城,还要快活!tqR1 方景城没有理会皇帝疯子般的笑声,只是转身离开,看都未看一眼蜷缩在角落里拉着一点被角掩着自己身子的温琳。 原来皇帝早就知道方景城在这里,早就设计好了,他不止设计羞辱了方景梵,还要羞辱自己,他一个也不放过! 对方景城爱恨交织的温琳忍得下眼中的泪水,不发一言,只是死咬了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今日这一切一丝不落地被方景城看在眼,纵使他对自己是任何样子都懒得在乎,可是毕竟是自己爱的人,自己恨的人,自己放不下的人,温琳,总是觉得痛苦不堪的。 当然了,她的痛苦不堪,与方景城无关。 他只是步子踏得慢,准备离宫去,这场闹剧到今日为止,该结束了。 “你还想领兵攻祈吗?”突然皇帝问道。 “你阻止不了。” “朕若不肯呢?” “除非,你希望看到我率京郊驻地三十万,直入京中,将你这皇宫踩成废墟。”方景城转身看着他,“父皇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温琳与方景梵能调得到我的兵吗?” “你做了什么?”皇帝的脸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显得严肃凝重,他当然知道方景梵是不可以调得动方景城的兵的,也知道方景城肯定动了手脚,但是在到底做了什么,皇帝却不知道,今日听来,颇不简单一般? “刘云,陈守,林社并未死,李副将他们斩落的人头本就是死人的,只是做了易容术。我想,父皇你比我清楚,这三人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吧?”这只是方景城的一张小牌,如果皇帝把他逼急了,他还有的是底牌跟他慢慢打,他倒要看看,皇帝准备如何抵挡! 那三人皇帝当然是清楚,当时在京郊这般重要的军队驻地,皇帝是绝不会用方景城的人,可是方景城硬生生杀够了十来位将军,杀得再无人敢碰这块地方了,皇帝不得不用这三人。 否则方景城当年如何敢在京中横行无忌? “我说了,我比你狠。”方景城掀起凤眼,冷笑一声。 今日他来这宫中,不是来阻止什么宫变的,本就是自己的人,宫变什么?只是要把李狗蛋他们几个带回去,还有那五千将士带回去,若是他不来,皇帝指不定要对这些人怎么样,是自己叫他们来做这件事的,怎么可能就这般任由他们生死不顾? 他说完继续往外走,外面他的将士还等着他,等他带着他们回去。 走了两步,又被方景梵拉住,方景城心中升起烦闷,他对这些人的破烂事一丝半点的兴趣也没有,他根本不想听这些人诉苦,他也没有半点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方景城,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方景梵撑着身子站起来,颓废不已地看着方景城,“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滚开!”方景城低喝一声。 方景梵却突然提高了声音,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当初是你让我做太子的,是你把我送进东宫的,是你!你现在为什么又要把我拉下!为什么!我是太子啊,大哥,我是太子,你是我的臣,你不是一向忠心的吗?为何不能忠于我,大哥,现在把我变成这样的人是你,既然这样,为什么从一开始,你又要让我做太子,从一开始,就别让我有这野心,不碰这权利,不好吗?” 他握住方景城的肩膀,力气用得很大,像是恨不得掐进他的肉里,说着说着他忍了许久的眼泪淌出来:“你是不是因为我对傅问渔的感情而恨我?我可以放弃她啊,我让给你,我把她让给你,大哥,你不要这样对我,大哥……我们是兄弟啊!你真的要帮着那个老不死的变态杀我吗?” 方景城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微抿着嘴唇,推开他:“让你做太子的人不是我,是父皇,让你一步步变成这样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她不是你让给我的,你从未拥有过她,有什么资格说让这个字?你怪不到任何人,我也没什么必要救你。” 说罢他错过方景梵,继续走出去。 “可是是你们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是你们啊!是你们毁了我,你们还要责怪我!你跟父皇都是凶手,都是杀死原来那个知足知乐的我的凶手!我原无大志,只想一辈子做个富贵王爷,是你们一步步把我推上东宫!是你,是傅问渔,是父皇,是你们所有人!你们现在有什么资格反过来说我!我本来……也只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啊。”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哭泣声很大,眼中的猩红未退下,此时的他已不再关心温琳,他只是想发泄这几年他做太子的不甘和委屈,既然已经让他坐到了那么高的位置,为什么不给他们不给自己足够多的力量,足够多的忠诚。 他不知,真正的力量与忠诚,都是要靠自己去挣的。 “我当时问过你,我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本是再普通平庸无奇的人,为何会慢慢变得有这样大的野心,你说我不能固守本心,何以固守丰国,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难道你们就希望我一直平庸下去吗?这是就是你们希望的吗?” “我知道二哥与三哥关系好,他们嫌我笨,大哥你是唯一不嫌弃我的,甚至从不爱去热闹地方的你,也会来我的生辰为我庆贺,大哥,明明,你以前对我很好的,明明你是把我当真正的亲兄弟的,明明……我们明明是不用这样的啊!” 权力的怪兽吞噬了一个曾经很善良的人,熏心的利欲扭曲了原本的天性,很少有人在手握大权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皇帝看中了方景梵身上的善良仁厚,却选择性的遗忘了他的平庸无智,这样的他在权力的冲击下,必是守不住那些品质的。 方景城终没有再答话,是的,曾经他在京中,唯一当作亲人来看的人只有一个方景梵,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变得如皇帝所愿,最后一对兄弟,也开始了手足相残。 他打开门,对着李狗蛋点了点头,翻身上马,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他认得出那是方景梵的,然后再听一声长刀落地的声音,他侧头回看—— 方景梵自刎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未感恩德 天边的太阳升起时,这个既平凡又不凡的四月初七终于过去,迎来了新的一天,史书上所说的“夺血嫡”的故事,也划下了休止符。 但是史书上记得有点偏差,故事变成了方景城带兵杀入宫中,太子方景梵为护圣驾与魔君方景城殊死相斗,最终惨死于魔君手中,皇上英明盖世,设计调离方景城出宫,并故意放权于他,令他统领京郊三军,一月后准备攻打祈国之事,使其麻木松懈疏于防备,以便日后诛魔。 毕竟,太子逼宫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说成是方景城逼宫就好听多了,反正这是乱臣之后,他有一万个逼宫的理由,皇帝毫不犹豫地篡改了昨日的故事,将一切的冤枉话不留半点余地加诸在方景城身上,让他背负所有的骂名与罪孽。 而他亲手挑中的太子,依然是一个忠心忠诚忠君的好太子,皇上的眼光半点也不错,若非是魔君作歹,这太子假以时日必可继承大统。 故事啊,太令人心寒。 所以胡膏站在金殿上的时候几乎喘不过气,为官为臣,受点冤枉委屈算不得什么,有句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嘛,自是该要大度,原谅得了小人承受得了憋屈,可是城王爷这背负的是什么? 这是要一笔笔写进青史的,这是一刀刀刻在身后碑文上的,这是要钉在他身上一生的耻辱,便是千秋万代后,也拿不掉取不下洗不净,将来后人一翻史书,便见这位魔君方景城的劣迹斑斑,残忍手段,暴虐无方。 何以能如此? 何以能这般对他? 胡膏心中郁得闷痛,却显露不得半点,这是皇帝的授意,无人敢反驳,敢置疑。事关天家颜面,谁也不能问起。 好在,王爷终于得到了京郊那三十万大军,好在,王爷并不在乎这些名声。 整个四月,方景城再也没有什么阴谋阳谋要与皇帝把玩,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将这三十万人整肃起来,好在以前这些军队就不闲漫松懈,前些日子又得刘云几人拉练过,随时都是可以出兵的状态,这给方景城节约了大量的时间,现在他只需要将辎重粮草之类的准备好,便可以领兵奔赴边境,这个时间他大概需要十几二十天的样子。 他每天都在扣着手指算日子,每过一天,他就心急一分,他恨不得一夜之间所有的事物就能都准备好。 而在这个过程中,远在祈国的傅问渔也在疯狂地忙碌着她的事——两人都在疯狂地抢时间。 在傅问渔不惜一再让价的情况下,贾瞒的生意已经转出去了两成,换得了大量的银票,面额都极大,而祈国商户对收购铜器之事的热情一再高涨,几乎空前,铸币司在仔细商榷之后,终于决定加大铜钱的流通量,在他们看来,大部分流失的铜板都是去了丰国,这对祈国的货币稳定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保持市面上有平衡够用的铜钱就可以。 但是没有令铸币司想到的是,这些铜钱一流到市场上就被扫空了,一个子儿都不剩下,这段时间里,一夜暴富的人不在少数,人们开始了层层收购,有些人的铜子太少不够去换银,便有些机灵人收零碎的铜子,用碎银跟他们换,价格当然没有大商那般优厚,但是对几十上百个碎铜子儿来说,也算是笔收入。 一层一层这么滚下来,铜钱像是滚雪球一般地越滚越多,四月中旬的时候,当丰国的商人再来买铜时,终于露出了些满意的神色,这个时候,祈国的铜币已经被丰国洗得差不多了,商户开始打上了铜矿的主意。 丰国商人一开始并不接受铜矿,因为提炼太过麻烦浪费时间,好在活菩萨活财神跟丰国的商人好好说了说,丰国的商人勉强才同意收铜矿,不过价格便不能像之前那般优厚了,将铜矿按着铜子儿的重量一样换算,由先前最低时的六百文提到了七百文,比之最初的八百文还是要好一些。 祈国自然是答应的,是个人都知道铜矿和铜币是无法相比的,人家把价格压一下也是正常的,祈国的商户没有任何不满的理由,为此他们又送了傅问渔不少东西答谢她的游说。 傅问渔望着那些奇珍异宝只是笑笑,也不拒绝,由着花璇收好,总是要作出样子来的不是? 比起祈国商户们关心铜币的事,她更操心那些粮食有没有送到百姓手里,所以她会时不时派人去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饿死了人,如果有,她会不作半分犹豫地杀人示威,毕竟她连济善斋九商户都下得去手的人,更何况下面的商户? 到四月了,这场预言会下到三月的雪还未停,百姓早就发现不对劲了,没有暴乱的原因是有粮有食,日子过得尚算安稳,没有必要揭竿起义闹一闹事。 但百姓安份,不代表贪利小人安份,个个都看得出今年这天不对劲,手里头又流通着大量粮食,若是这些粮食能克一部分在手里,等到闹荒灾的时候再拿出来卖,必是能卖出天价来的,到时候,何愁发不了大财? 傅问渔杀的就是这些心存侥幸与贪念的人,而且,数量极多,她是知道多少杀多少,有多少杀多少。 这等铁血手段之下,傅问渔手中的人命越来越多,商户中越来越多的人对她崇敬之时,也越来越多的人对她感到恐惧,她下令杀人的时候总是波澜不惊,眉目安然,好像收走的不是人命,而是几片叶子,几个石子。 另外,傅问渔还有一条严令,所有这一切粮食的发放,必须只能是以济善斋的名义去做,不可以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若是实在有人问起济善斋是什么来头,只说是温琅皇帝暗中支持的商户组织,这粮食,是皇上得来了发给百姓的。 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这种天大的功德若是传到民间,是要被万民敬仰的,傅问渔在民间的名声极差,就因为她这头白发,百姓们笃定,是因为她这头白发受到了上天的诅咒,所以才有下个不停的白雪,她就是妖后,不管皇帝如何护着宠着,也只能更添她是妖后的证据。 傅问渔不说什么,只道这本就是皇上的功劳,自己能做成此事也是得了皇帝的准许与协助。别的便不再多说,由着民间的百姓将她的名字写在小人用钉子扎进桃木里愤怒诅咒,也由着他们把扎成自己模样的草人推到高地一把火烧了还唱着古怪的歌。 花璇替傅问渔不值,明明做了那么多的事,救了那么多的人,这些百姓不感恩便罢了,怎么还好反过来咒骂? 傅问渔却说她懒得在乎,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哪里管得过些闲事来? 她在窗子下面的小案上写着帐,前些日子她大概是受了些凉,所以这两天咳嗽得有些厉害,经常咳得都要接不上气来一般,这会儿又咳嗽着,花璇连忙放下手里整着的银票过来拍着她后背:“怎么了?我给你熬碗冰粮雪梨来吧,喝了止咳的。” “不用了,我吃不下。”傅问渔笑着安慰花璇,“我没事的,受些风寒而已,哪里能有什么事。” 花璇倒着热茶:“你就死撑吧,我看你能撑多久。” 傅问渔接过捧在手心里,问她:“丰国那边有什么消息。” “少主四月初七拿下了京郊大军三十万,少则十五天,多则二十天之后就要出发前往商洛。方景梵自刎于宫中,温琳好像成了皇帝的女人,这人有毛病吧,自己儿媳妇睡得这么欢实?还有就是流七月问你什么时候还钱。” 花璇说着自己都笑了,流七月每回来信都是催着要银子,其实哪里花了他很多银子了,除了十万石粮食,还有最初那批铜子儿是他用银子换回去的之外,后来几次的铜子都是傅问渔用祈国的银票抵的帐,等于是白送了他,早就抵帐了,他自己倒是平白地进帐了不少钱。 “你有没有跟他说,铜子儿先不要运走,我还有用的。”傅问渔突然说道。 “说过了的,他把所有的铜币都存放离码头不远一个山洞里,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仓库可以放下那么多箱铜钱,不过小姐,你这些铜钱还有什么用?”花璇不解地问道。 傅问渔只是挽着她胳膊发笑:“总是有用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花璇还想说话,却见傅问渔挨着自己的肩头就睡着了,白得都快要透明去的脸,好像全没有血色,嘴唇也不再饱满了,干瘪下去没有颜色,她精致如瓷器,却毫无生命力。 花璇看着就难过,难过得想要掉眼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由她歇息片刻,窗外还在飘着雪,都快四月下旬了,这地方的雪是不是要下够整整一个春季加一个夏季才甘心? 她的心里在默默地祈祷,少主啊,你们快些来吧,不要真的等够一年,不要真的等到九月才到,小姐怕是撑不到那时候了啊。 小姐撑不住,沈清让也就撑不住,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快些来接小姐回去吧,少主啊。 掌阅兑换码:BGGPU4tqR1 第四百五十五章细细盘算 沈清让说,这场雪会下到三月,傅问渔以为,三月便能结束吧,最晚四月,不曾想,这一下,就下到了五月份。 她盘算着,到最后一次运粮的大船抵达祈国海陵城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往年五月时早已花开成海,满目可见春光春色,今年却依然雪飞,傅问渔站在大雪里,望着漫无边际的白雪连去天边,看都看不到头,祈国好像变成了雪之国,处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冰冻之地。tqR1 花璇拿着几包傅问渔喜欢吃的点心过来,埋怨道:“现在这东西可越来越贵了,原来这糖糍糕也就二两银子一斤,今天我去买倒是涨到了三十两银子半斤。”她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油纸,递了块放进傅问渔手心里。 傅问渔看着掌心里的糖糍糕,听着花璇的埋怨,露出一个笑容来,放进嘴里忍着有些想吐的反感咽下去:“花璇,宫外现在是不是什么都特别贵?” “贵啊,什么都涨价,银子再多都没用,钱都不值钱了。”花璇拉着她坐下,别老是站在风雪里,咳嗽还没好也不知注意照顾着点自己。 傅问渔不再说话,只是靠椅子望着天边,贵了好啊,贵点好。 花璇看不明白傅问渔那个笑容里的意思,只知道她肯定还有什么事要做,安安静静地等着吩咐就是了,就是看着以前她这最爱吃的糖糍糕都吃得下去一块,不免担心,天天这样耗着,便是自己也要熬不下去,那傅问渔还能熬多久? 真当自己是天之异人就可以这般不在乎自己身子吗? 贾瞒留下来的那三成生意已经彻底交出出去了,换来了大量的银票,多到足以抵得过一船又一船的铜子儿,多到能令祈国的商户喜笑颜开,短短数月间,祈国已多出了无数个富豪。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也在慢慢显露出来,祈国再也没有了什么零钱,全是大额的银票以及银两,物价开始飞升,原本两个铜板便可买个包子,现在已经是三钱碎银子才能买得到一个了,每个人手里都是大额的现银,想找零钱也找不出来。 这种情况一开始还好,到后来已是越来越夸张,到五月末的时候,已是疯狂膨胀,大雪一连下到五月,祈国许多事物已是供应不足,吃喝都要靠傅问渔运来的粮食来撑着渡日,便不要提其他的东西,一时之间市场上的东西供不应求,物资极度匮乏,更是导致了价格上涨,整个祈国都陷入了价格失真,银钱贬值的窘迫状况下。 最简单的说法便是,家家户户都拿着几千两银的银票,却买不着什么东西。 最先冒出苗头的时候是四月末,那时候傅问渔手中的济善斋还能稍微控制得住,可是一旦进入了五月,只用等运粮的船队最后一次来祈国,换铜钱的事已经到了尾声。 祈国流通的这最基本的货币已几近于无,铸币厂都已经没有了铜矿可融可炼,就算是再行大量发行铜币,也架不住商人的疯狂收购,而且发行铜币越大,钱越是贬值,这是一个死循环。 这属于极为严重的国家经济问题,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向温琅上折子,但是这些折子都未能如意地送到温琅的手中,蛛网的人方景城送给了傅问渔一百余人可以调用,这让傅问渔许多事情做起来更为称心如意。 当时第五批粮食还没有运来,傅问渔便将这百余人全都召集了回来,不是她不想让这些人继续盯着,而是有些事必须要做了,前四批粮食他们盯得死盯得牢,最后一批也不会有人敢打什么主意,可以放下心来,相比而言,睿陵城的情况要紧要得多。 这百余人回到睿陵,并没有得到什么喘息的机会,傅问渔连夜就给了他们另一个命令,这个命令颇是令人费解。 温琅的朝堂百官并不臃肿,也没有百人之数,日常五更天上朝的臣子不过三十余人,京中其他贵族或大官可自由选择是否早朝的约摸十来人,还有一些是得皇令方可进殿觐见帝颜的约有二十来人,共计也不过六七十人的样子。 傅问渔让蛛网的人回京所做事情不过是,将这些人全部监视起来,若他们有谁提到民间通货膨胀之事,便把这折子压下来,用些非常手段也不无不可,总之不能让这些折子被温琅看见就是了。 于是那些刚刚辛苦盯完粮食的人便立刻要来盯人,不过相对于盯粮食而言,只是看住这群官员要轻松得多,这也算是安慰了。 花璇还笑傅问渔:你这是跟流七月学得法子吧,不把人当人使,你是想累死他们。 “累过了这段日子就好,很快就好了。”傅问渔似有所指喃喃道,很快是多快,花璇想不到,但是傅问渔在心里掐得很准,每一个时间都不会出错的,毕竟错一下,便是无数的人为之送命,傅问渔不得不时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将这一切精准地掐到每一天。 “对了,流七月回信了吗?”傅问渔问花璇。 “回了,正准备跟你说这个事呢,流七月他说你欠的银子是一回事,其他的是另一回事,你别想用别的来抵债。”花璇学着流七月的语气有模有样。 “这个小气鬼。”傅问渔笑骂一声,不过也感谢这个小气鬼,不是他,这一切都做不成。 傅问渔让蛛网的人暗中监控了睿陵城官员这件事,做得极为隐蔽,又加上蛛网的人手做这些本就擅长,所以常人根本难以察觉,包括温琅也一时不查,而唯一不好控制的毛毛大人,让傅问渔找了个借口调离了睿陵城。 她让蛛网的人在池陵动了些手,闹得军中有些事,而池陵一来是正对着丰国的国门,二来里面全是温琅自己练的那十万驻兵,此事不好交由别人处理,毛毛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温琅这些天并没有心思来观察这些细节,他要应对的事情是另外的,百姓的口粮解决了,可是他大军的粮晌还未得落到实处,大军驻地的粮草已是撑不了多久,再不解决,怕是百姓不反,军中要反了。 萧凤来提议过要将百姓的粮食征调一部分,让温琅否决了,百姓的口粮也刚刚够他们自己吃,以前征调粮食银钱的时候已是引起了他们的极大不满,如果再来一次只怕要引来强烈的反弹,再者说,这是傅问渔联系的民间商户买来的粮食,若是连这也抢,未免对不住傅问渔一番苦心。 萧凤来便笑:“你是怕惹得傅问渔不痛快吧?” “随你说。”温琅翻着折子,不理萧凤来的话。 萧凤来笑着靠在他批折子的御案上,笑声直往温琅耳中钻:“你若是这般仁德,大军可就要饿死了,到时候方景城打过来,我们可没有反手的余地,那可怎么办?” 她一边说话,一边身上的女儿香味往温琅鼻端萦绕而来,温琅抬起头看着她这张颠倒众生的脸:“不要去打扰她,她身子不好。” “她还真是你的掌中宝,我若是想要打扰她,你以为她日子能过得这般安稳?”萧凤来依然笑着,双手一撑桌子便坐上了御案,宽大的袖子层层叠叠如云地堆在桌上,她笑盈盈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温琅,哪怕温琅面对她时毫无表情与温度她也好似不在意一般,晃着两只雪白的脚,脚上的铃铛是这宫里永恒的声音,跟她的笑声一样。 “温琅啊温琅,现在都五月了,我可提醒你,离主上……离水南天说的一年之约的日子顶破天去也就还剩下五个月,方景城是一定会赶在那时候回来的,你现在不做准备,可是应付不了他的。” 温琅眸子半眯,皇帝当得久了,便能养出些帝王气,所以这一眼颇有威势,他倚在背靠上,淡淡地看着萧凤来:“方景城是方景城,傅问渔是傅问渔。百姓是百姓,军队是军队。没有任何相关的地方。” “后半句我倒是信你,前半句嘛……”萧凤来悠悠地笑着,足尖踩在温琅的大腿上,慢慢往上处某个地方滑去,俯下身来笑意愈深:“你自己信不信你说的这话?傅问渔跟方景城两人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就像我对你一样。” 温琅神色一凛,一把打开萧凤来的脚,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了出去,留得萧凤来一人在后面声音放肆哈哈大笑,将满桌子的折子都搅得混乱,干脆半躺下来倚在御案上,望着温琅的背影,吃吃笑个不停。 离了书房的温琅去见傅问渔,傅问渔却不在院中,她不在花璇自然也是不在的,于是温琅一个人坐在傅问渔的院子里很久,看到桌上她放着两只酒杯,大概是觉得这天太寒,需要饮些酒来暖暖身子。 温琅喝了一口,果不其然是青梅酒,果真是如萧凤来说的,她与方景城之间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这些习惯她一直不曾变过。 第四百五十六章各自散去 五月二十一日,大船运来了最后一批粮食,装上了最后一批铜矿,已经没有什么铜板了,只有铜矿可以倒卖,他们却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刻回去丰国复命,他们这次还有一件事要做。 六月初一,傅问渔清早起床,换衣净脸,亲自下厨做了些软糯香绵的小粥,等花璇起来看到时候惊讶不已,小姐已经许久没有味口好好吃东西,今日难得下厨,还吃了不少,她不免开心。 早餐毕,傅问渔拿出两封信给花璇,叮嘱她将圈了红笔的那封送去栾二千府上,另一封她等到下午时分自己再拆开来看,在那之前,不许拆信,若是拆了,她便再不认花璇这个朋友。 花璇连忙站起来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傅问渔:“小姐你这是做叙?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讲的?” “你只需按说的去做,别的不可妄动,否则……”傅问渔停了一下,然后严肃地看着花璇的眼睛,“否则所有人都会死。” “小姐!你有什么事,你先告诉我啊!”花璇急道,冲过去一把抓住傅问渔冰冷的手,“整个祈国就只有我在你身边,你如果有什么事连我都瞒着,谁还能帮你?” 傅问渔狠狠心甩开她的手,冷硬的神色说道:“你照我所说的去做,便是帮我。这封信你若是早拆了,我定不会再认你这个姐妹!” “我……” “你不是蛛网的人吗?我是蛛网半个掌事人,我的命令你不听吗?” “我……是,属下遵命。”花璇捏紧两封信,狠狠点头,拱手行礼,标准的蛛网之人对命令的遵从方式。 “出睿陵城去,到那里再拆信,现在就走,什么都不要带。”傅问渔冷色说道,全然不像对花璇以前那般随和温柔的样子,眉目间尽是冰冷,就像是对一个最陌生的人一般。 花璇虽心有不解,可是她却不愿再让傅问渔为难,也不想让傅问渔操心,只得应下,多看了一眼傅问渔,然后道:“那小姐,你等我回来了一定要告诉我原因。” “去吧,等你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花璇的内心很是不安,总觉得傅问渔有什么事,但是却没办法,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傅问渔端坐在屋中,旁边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狠下心来才离得去。 等到花璇走了有片刻,傅问渔起身,理了理一头雪白的长发,穿了件外衣,戴好了斗篷,独自一人离宫,她在这皇宫里是绝对自由的,出入自如,从来不需任何繁琐的程序,所以很是容易就出得宫去,看守皇城的守卫们已经习惯了傅问渔时不时出宫的习惯,也不多问,只是好奇怎么今日这白发皇后怎么跟她那形影不离的侍女前后脚出的宫,而不是一起。 傅问渔来到了常去见济善斋八商户的酒楼,昨日就与他们约好今日在这里有事要谈,席间畅谈莫不快活,最后一票铜矿生意他们赚了一大笔,感叹丰国的商人出手宽绰得令人发指,偶尔也会提及现在的物价飞涨,等着朝庭想办法把这乱糟糟的市场调一下,不然再这么乱下去,怕是连他们都算不得富商了。 听着他们在席间高谈阔论,傅问渔都只是笑,有人敬她酒,她说今日身子不便,不好饮酒,只喝了些清茶,闲谈中她说道:“想来各位应该还记得,这些粮食是我从丰国买来的吧?” 商户几乎已经只记得铜币的事,快要把傅问渔的初衷给忘了,这会儿听得傅问渔提起,才立刻说道:“记得记得,多亏了傅小姐多方周旋,才救下了祈国无数百姓,傅小姐菩萨心肠啊……” “你们就不好奇,买这些粮食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吗?”傅问渔莫名问了一句。 几人面面相觑,这个他们还真不知道,只好问道:“敢问傅小姐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先前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将他杀了,这一回我想告诉你们,如果有人同样问起你们这个问题,你们该说的答案。”傅问渔微微沉着冷色的眼神看着这几人,为何同是商人,贾瞒能身清影正,而他们却满身铜臭?tqR1 几人被她的目光看得发寒,屏气静声听她讲:“若是还有人问起你们这个问题,你们便说你们也不知道,但看来往的船只是丰国朝庭的大船,船上的人也多是官兵衙役,你们只知道,这些粮食是丰国朝庭送来的。” “这……这是为何?不是说这是傅小姐你的朋友,流七月流公子送来的吗?”有人不解,向流七月借粮和向丰国朝庭借粮,这里面的区别可就太大了。 “你们只需按我说的做,不管谁问起,一口咬定是丰国朝庭的粮食就行,若是敢说错别的话,各位是知道我的手段的。”傅问渔面色含笑,而笑容中不带半分温度。 傅问渔的手段,他们的确都是知道的,不用出门便能掐算事情,一句不慎便要取人性命,不做半分留情面的事,也是这等手段,她才镇得住这些越来越膨胀的商户,否则以他们越来越多的财富,怕是早就不听傅问渔号令了。 所以当傅问渔说出这话来的时候,这些人显得沉默无比,后来才敢小声问道:“敢问傅小姐,会有什么人来问我等这个问题?” “会有很多人,你们说对了话便能活,说错了,便是死了。”傅问渔脸上的笑意跟她眼中的厉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养了这么久的鱼,傅问渔没道理让他们在最后关头反水了。 “我等明白了,一定按傅小姐吩咐行事。”八商户拱手应下。 “别想着反悔,我这个人,从来不在乎手段是否磊落光明,刚才诸位想必也发现了,桌上的酒菜我一口未沾,便是因为我在这酒菜中下了毒,还有你们的家人也中了此毒,你们若是想在背后动手脚,白发妖后的名声,我也不是白背的,几位看呢?”傅问渔漠然地扫过这八人。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虽说这话有些绝对,但用在这八人身上却是万分合适的,这样的奸商傅问渔自然也很乐意用更奸的方法来对会他们。 在他们脸上露出惊恐神色的时候,傅问渔便知道这一招后手留得好,否则便要被他们真的跑了,那可怎么行? 送走这八位商户,傅问渔一个人坐在包间里好一会儿,匀了半天的气,刚才提起精神来跟他们说了那么多的话,也是很费精神的。 她看了看时辰,离下午还有一个时辰,便撑着身子起来,走出了酒楼。 路过栾二千府上的时候,她停了有好一会儿,栾二千称病已经好几个月了,而且是真的病倒了,虽然这里面有他动的手脚,但是受累的总是他自己的身子,他也好久没有来找过傅问渔,自打那日晚上长跪一夜后,就再也没有听他喊过自己“姑奶奶”了。 傅问渔觉得有些难过,可是好多事总要牺牲一些人的良知,才能做得成,傅问渔没有办法想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欢喜的对策,再解决祈国这一个又一个的危机,她让栾二千觉得痛苦难过觉得愧对祈国,她也没办法。 不过他伤心的时间很短,因为未过多久,便听得从栾二千府上传来了一声哭嚎:“您真是我亲姑奶奶啊,比亲娘还亲的亲亲亲姑奶奶啊,你咋这么狠啊!” 还会骂人,说明他还挺好。 傅问渔笑了一声,笑出些眼泪来,应该是花璇刚刚把信送给了栾二千,他看完信之后才会有如此哀嚎,的确,那信上所写的东西实在值得他哀嚎,可怜的栾二千又要被傅问渔坑一把了,而且这一回,还坑得如此的明目张胆,只差在脸上写着“我来坑你”四个大字。 她笑过之后,按着胸口顺了口气,抬头看看天色,一轮惨白的毫无温度的太阳正挂在当空,正午了,花璇该拆信了。 她被这刺眼的日光刺得眼睛有些发疼,便微微眯起了眼睛,耳边听到不少人来人往的声音,傅问渔站在这里像是个无人搭理的游魂。 突然有人撞了她一下,撞得她步子都不稳,险些摔倒,睁开眼来看,却见是一群嬉闹的孩子,手里还拿着几个各式各样的面人儿,打打闹闹着唱着歌儿穿街过巷戏闹。 有个孩子停下来,咬着面人儿睁着大眼睛,歪着小小的脑袋望着傅问渔,指着几缕傅问渔被撞得散落露出来的白发:“姐姐,你的头发怎么是白色的?” “因为姐姐的头发沾了很多白雪,所以就白了。”傅问渔笑着说。 “是吗?”孩子的问题大多不深,没有继续追问着傅问渔满头白发的原因,转头便追上她的小伙伴们。 傅问渔望着他们笑闹着离去的身影,一切都是值得的,至少你看,孩子还是无忧的,他们还能笑闹,还有糖人吃,那么,辛苦一些,无妨的。 许久之后,她才继续往前走,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要见见他自己才能安心。 第四百五十七章六月飞雪 六月飞雪,再也不是个悲伤的传说。 这等奇景诡景在今年的祈国成为了真真切切的现实,有些人会问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冤情,所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下了这样一场天大的雪,下了半年了也不见停。 先前有没有什么天大的冤情,花璇不知道,但是花璇知道,过不了多久,真的会有一桩冤情,大过天。 她苦苦死捱捱到了正午时分,便立刻拆开了傅问渔留给她的信,信中所写不复杂,是叫花璇做一件事,将蛛网所有暗子召回,赶赴海陵,坐上回丰国的大船,回去。 所有的暗子。 花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颗颗如豆大,打在薄薄的纸张上,她将信纸折好,放了个蛛网的人才看得懂的暗号,第一个赶来的人夏夜,花璇将傅问渔的命令告诉她,让她带着蛛网所有人立刻撤出祈国,不止止是睿陵城的人,是还有一些散布在祈国其他地方的人也一并召回。 蛛网所有人,一个不留地,全部回去。 傅问渔在祈国所行的所有事情,她都是决策者,下面很多细小的事都必须有人去执行,她不是神仙,无法分身,不可能每一件事都亲力亲为地去做,那么这些蛛网的人的到来就给了她一个天大的助力,在这一点上,方景城想得十分周到,傅问渔后来许多事,真的是要感谢方景城送来的这些人,否则不可能做得成。 现在她把这些人送走,花璇便是再不开窍也想得明白其中的关键,所以等到夏夜一到人,她将所有交给夏夜之后,就疯了一般地直接赶回皇宫,她不要离开傅问渔,在这种时候,她不能离开小姐,让她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跟少主交代?怎么跟沈清让交代? 可是她赶到皇宫外边的时候,便见宫里出来一列又一列的侍卫,听着好像是要去捉拿皇后,花璇听着双腿一软,小姐早就不在宫里了。 她在地上坐了好久,才站起来,避开人群再次出睿陵城,此时的睿陵城已经不好出了,早上的时候还能随意进出,现在却严加看守,只准进不许出,小姐掐得多精准,所以才让自己早早出城去,不可过早打开信,不可过晚打开信,早了自己会杀回去找她,会坏事,晚了会来不及召睿陵城的暗卫出城。 花璇在脸上抹了些黑,又换了身衣服,扮得跟个普通农妇无异,手中还提着个菜蓝子这才混出城,到了集合的地点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包括最早开始留在睿陵城的十一暗卫也在,共计九十七人,还有二十一人在外地,也传了信出去,他们此时也应该停下了手中的一切任务去往海陵了。 “立刻启程,海陵见。”花璇没什么心思说别的话,她们这些人是被傅问渔赶着去活命的,那小姐呢,她在哪? 暗子们眨眼间消散不见,只剩下一个夏夜还在站在此处,她笑着对花璇道:“我知道小姐有事,才叫我们散去,不过花璇,我想向你求个情。” “你想留在睿陵,留在栾二千身边?” “对,小姐还有事要让栾二千办,我可以帮她盯着。” “你是怕栾二千出事。” “怎么都好,我不会走的。” “这由不得你,朋友是朋友,命令是命令。”连自己都不可以留下,夏夜怎么可以?小姐铁了心要让所有人都变得安全,她怎么能把夏夜还留着? 夏夜看着花璇,她是整个蛛网六堂堂主里资历最浅,辈份最低的,花璇跟着少主出生入死时,她还在闯生死关,还是个新生的雏儿,杀的人数还不及花璇的零头,更何况,舍骨堂原就比无痕堂的地位要高,花璇可以说是夏夜的上级,她的话,夏夜不可不听。 但是栾二千现在这副样子,夏夜也不可不留。 那人讨嫌了些,好色了些,胆小了些,怕死了些,但是,待自己却还是很好的,这会儿睿陵城将剧变,若自己不看着他,怕是他会在走上找死的路,傅小姐那个人啊,现在已是六亲不认,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栾二千挡了,也是要杀栾二千的。 于是夏夜抽出佩刀,未等花璇反应过来自断一臂,鲜血四溅,她一瞬间脸色苍白:“求花堂主开恩,就这一次,我甘愿领罚。” “你!”花璇气喊,无痕堂负责收集情报,这双手多重要,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栾二千,值得吗?连连点了几处穴道给她止血,看着夏夜这样又气又无可奈何,“你要留下就留下,断什么手!” “生是蛛网的人,死是蛛网的鬼,我身为无痕堂堂主,不可带头给蛛网抹黑。”夏夜高冷的脸浮着苍白的笑:“花璇你快走吧,小姐必然是料到城中出事,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有栾二千做掩护,不会出事的。” “那你回去看大夫,不要耽误了。”花璇叮嘱一声,便立刻离去,此时不是诉苦说情的好时刻,夏夜都这样了,花璇不能不答应她,可自己却不能留下,蛛网百余人还要靠自己带着回去,还要去找少主,去告诉他不能再晚了。 她上马抬目四望,小姐你在哪里,你要保重,我会回来救你。 傅问渔在那时候其实并无危险,甚至她十分自由闲散,提了些果子和糖,叫了辆车,到了皇陵,有些日子没有来了,这里倒是一点也没有变,就连从在皇陵外面那个倔着不肯走的小姑娘也没有挪过位置。 “你来了?”千洄每次见她,便是这句打头,她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看着傅问渔,“傅小姐,你有一劫。” “我哪天不是在渡劫了?”傅问渔笑道,将果子点心交给她,都是她以前爱吃的小零嘴儿,她在这里苦等的时候,也可以打发时间,只是数量有点多,以前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三五天的份,这一次带给她的,足足够吃好几月的了。 千洄笑道:“你是把我当猪养吗?” “哪里哪里,我可是把你当未来的大国师好好供着的。”傅问渔也跟她开玩笑,陪她说了会话,才下去找沈清让。 沈清让面目不改半分,眉间的朱砂痣有一半已经化成了真正的朱砂血一般在他眉心里流动,傅问渔听他们说起过,那好像是天珠网,就是在自己身体里下血咒用的天珠血,极为厉害的东西,国师一脉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动用。 她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看了半晌闭目打坐的沈清让,想起了早些年前遇上他时,他总是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想杀了自己为天下苍生平息祸害,又不忍杀自己,那时候的他多挣扎,也不过是位年轻的国师而已,哪里做得出这样艰难的选择。 她想着想着笑起来,眼弯成一道新月般。 “笑什么?”沈清让睁眼问她。 “我在笑你这模样若是让千洄看见了,她是心疼呢,还是为之着迷呢?”傅问渔笑声道。 “你呀,这张嘴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沈清让笑着摇头。 “沈清让,外面六月了。”傅问渔抱着双膝静静道。 “我知道。” “还在下雪。” “往后的星象我看不清,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不过我想,很快就能结束了,对不对?”沈清让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他向来知道,傅问渔和方景城从来不会让人失望的,这等几乎盲目的自信,是沈清让愿意孤身守阵一年的原因。 “对,很快就会结束了。”傅问渔吸了口气,说了些其他的俏皮话,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之类的,一一说给沈清让听,她用词风趣巧妙,处处都透着机灵,沈清让眉眼含笑听得笑意深深,偶尔还会垂落几缕雪白的长发在胸前。 傅问渔不是很心疼自己这头白发,但是却心疼沈清让的,自己白了头发死不了人,可是沈清让会,他以为他自己藏得很好,可是他眼中的疲惫之色,他的肌肤越来越透明,他的眉心朱砂越来越艳,他越来越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 傅问傅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虚弱了的原因,无法与帝王之气相抗,让阵法力量不能得以平衡,这才导致了沈清让越来越辛苦,付出越来越多。 可是傅问渔也没办法,这副身子,她用尽办法调养,也调养不好,她拼了命地想多吃东西,可是连咽都咽不下去,她也很想努力让自己足够强,强到能压抑祈国帝王之气,可以让沈清让轻松一些,可是,她没办法啊。 “沈清让,我会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来看你,我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需要调息,不易在这种雪天里出门。”傅问渔走到化骨阵外的台阶上,离得沈清让近一些,跟他说说话。 “也好,风雪太大,于你身子不好,你不要老是往我这里跑了。”傅问渔就在眼前,隔着一层薄薄的膜而已,沈清让指尖动动差点抬起手来,想去理一理傅问渔的发,想说不用那么辛苦了,傅问渔,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对了,你还记得你让我多备些粮食的事吗?”傅问渔突然问道,语调都轻快起来。 “记得啊,怎么了?” “我给祈国备下了足够一年的粮食,只要这场雪不下到明年的三月,就肯定饿不死人。”傅问渔扬了扬眉,说道:“饿不死人就好,你这个守天下苍生太平的国师大人也可以安心啦。” “我一直都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啧啧,这么相信我,我若是做不到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tqR1 两人开着玩笑,说着闲话,说了很久,傅问渔妙语连珠说得沈清让不时发笑,最后她估摸着时辰也不早了,才向沈清让告辞,走了几步,傅问渔眼中莫名淌下一行泪,不敢转身,便背对着他:“沈清让,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你说话要算话。” “对,我答应过你。” 第四百五十八章遮天之局 墓室外边早已来了很多很多人,千洄怎么也想不明白,温琅为何能一脸冰寒之色地在这里,他在这里又为什么不下去看看师父,还带着人来抓傅问渔,傅问渔做了什么,会让温琅如此愤怒难当,拳头都握得要断骨一般,咯吱作响。 然后傅问渔从墓室里走出来,寒风刮过,吹落了她的斗篷,吹起了她一头发长,扬扬洒洒地与大雪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发,哪些是雪。 她看到温琅面色冰寒站在不远处,只是笑了笑,早知会有这么一天的,一直等着这一天,千拦万阻挡到了今日,傅问渔很知足了。 “傅小姐,这怎么回事啊?”千洄推着轮椅挡在傅问渔前面,以前温琅不管对傅问渔有多少无奈,都不会有这样冷得恨不得杀了傅问渔的神色,他看着傅问渔,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不,像是看着一个仇人。 傅问渔推着千洄到一边,拍了拍她肩头的雪,握住她越来越像一双玉手一般的双手,笑声道:“你刚才不是说我有一劫吗?这就是我的劫,我在应劫而已,不要担心。” “不是啊,可是温琅……可是你们……他不该这样啊。”千洄不好说,温琅不是喜欢你吗傅小姐?他很喜欢你,所以他怎么可能要杀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在这里好好陪着沈清让,哪里也不要去,已经守了这么久了,要一直守到他出阵为止,你能答应我吗?”傅问渔握紧了千洄的双手,用力地说道。 “我当然能,我哪里也不会去的,不过你这什么情况你还是没说啊。”千洄急道。 “能守到最后就好,你答应我了啊,不可以反悔。” “你到底要做什么?” 傅问渔不答话,只是直起了身子,不管她身上穿多少衣服,都掩不去她越来越瘦弱的身形,她走在风雪里,一头白发飞扬,整个人都像是一片雪花,随时会被大风卷走一般。 她走到温琅跟前,眉眼轻笑地望着温琅,他眼中的情绪是傅问渔从未见过的,有憎,有恨,有厌,有怒,有挣扎,有无奈,有绝望,有不知该如何是好。tqR1 他的确不知该拿傅问渔如何是好。 他只能压着所有的情绪,冰寒着一张脸,对身后的侍卫厉喝一声:“将皇后拿下,禁足宫中!” “什么?”千洄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呼一声,却眼睁睁看着傅问渔被两人拿下,制住了她双手将她扭送上马车,摇摇晃晃的身子像是随时会被折断,温琅他是认真的,傅问渔都已经这样了,温琅怎么还能这样对她?他疯了吗?狼心狗肺吗? 千洄刚要说话,整个皇陵里回荡起沈清让的声音,那样清雅肃正,慈悲怜悯的声音,他说:“温琅,你若胆敢伤她半分,我便立刻离开此阵,你祈国必在一夜间覆灭。” 所有人动作都定住,不知这声音从何处传来,温琅回头看着那间墓穴,眼里的情绪复杂得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沈清让为什么在这里守阵,温琅他是知道的,他竟然为了傅问渔,用离开此阵作为要挟! 傅问渔知道,其实墓室外面的人说话,是传不进墓室的,毕竟那墓室修在地底,墙又很厚,根本是两个世界,沈清让却依然说得出这句话,只能说明,他对一切都知道,傅问渔所做的一切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连千洄都看得出傅问渔有劫,就不要提沈清让了,哪里瞒得过他? 所以啊,刚刚跟他说那么多话,假装开心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他都是知道的,他只是配合着自己说笑话,配合着不让自己担心,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啊。 傅问渔坐在马车里,低头苦笑,为什么想瞒些事情总是这么的难,他不知道多好,就不会为自己操心,不会说出那样任性的话来,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马车前行,温琅没有对沈清让的话给出回应,但是他的确在那一刻去掉了杀傅问渔的心,虽然,他之前也就没有彻底下定过决心要对傅问渔如何,但是沈清让的话令他可以心安理得不再对傅问渔动手,就像是有了一个最强大,最适宜的借口。 温琅其实找了傅问渔很久,所有她有可能藏身的地方他都去找了,顺带着还大肆搜捕蛛网的人,却发现连花璇都不见了,他便知道,傅问渔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那么她最后一个要见的人必是沈清让,于是温琅率人赶去皇陵,见到千洄轮椅边上的食盒,便知,傅问渔果真来见沈清让了。 他等了很久,不下去当着沈清让的面对傅问渔动手,是他对傅问渔最后的尊重,一直等到她出来,可你看她神色多么的淡然,眉间眼角连半点情绪也不起,好像今日来这里只是来看一场风雪,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祈国的事。 她何以能冷静冷血至此?自己哪里有半分对不住她?她为什么要这样陷害自己? 一路无话,温琅骑在马上,傅问渔在马车里,就这样沉默地驶向皇宫,倒也是古怪,一直睡不好的傅问渔,在这马车上却好睡了一觉,安睡中都无梦,沉沉入睡,到了皇宫马车停下来她才醒来。 下人打开马车门,温琅一把抓住傅问渔,连拖带拉地将傅问渔拽回她的别院,傅问渔四望了一下,真好,花璇没有回来,不在这里的人都是安全的。 她被温琅扔到了地毯上,重重摔倒,撞得她有些发疼,额头还碰到了桌腿,撞破了些皮淤青了一块又渗出些血丝,傅问渔不发一声,不哭不喊不言不语,只拿掌心揉了揉额头。 温琅扔了一堆奏折在傅问渔身上:“这是你让蛛网截下来的折子,是吗!” 傅问渔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启奏温琅民间通货膨胀经济崩盘的折子,所以她应得也快:“是。” “还有这,这是你逼着栾二千签下的欠条,我祈国欠丰国朝庭七百万两白银,还必须都用铜钱还债,是吗?” “是。” “立下此借条之后,你又让流七月立刻着手把我祈国所有的铜币都买走,甚至连铜矿也不放过,你买空了整个祈国铜币之后,立刻派流七月来向祈国讨债,我祈国便是倾国之力,也还不上,是吗?” “是。” “为什么不反驳我!”温琅勃然大怒,死死扣住承认所有事情,却没有什么表情的傅问渔这张脸:“为什么不说不是,为什么?你不是能言善辩吗?不是巧舌如簧吗?来反驳我啊,来告诉我,这一切不是你做的,你甚至可以说成是方景城捣鬼,傅问渔,说,这一切不是你做的,说啊!” “只要你说,我就信你,傅问渔,说出来,说这一切与你无关,说你不知情,说不是你要把祈国做空,要把祈国逼入必死之境,你说出来我就相信你,傅问渔,告诉我,不是你。”温琅眼中分不清是恨是爱,他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是傅问渔多狠啊,她只是在温琅的掌心里点点头:“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沈清让最初跟我说这场雪会下到三月的时候,我就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所谓的裁军取粮是我给你们设的陷阱,让你们可以减少士兵数量,也为我拖延一部分时间让我可以准备购粮之事,更是为了探底,你们连大军的粮食都可以取出来给百姓,说明被逼到没有办法的份上了,那么我寻来了粮食,你们必不会太过计较这粮食来何处,毕竟只要能救人就行了不是吗?” “还记得今年过年我们在墓室里吃年夜饭的时候吗?从那时候起,我就在做这件事情了,已经在动手准备了。”那夜年夜饭,她吃到一半忍不住哭不出来,大家都以为她是思念方景城过度,所以才哭泣,其实不是的,是傅问渔知道,这顿年夜饭之后,她与温琅将彻底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路,而方景城必然将这条路看得清楚,所以她才念着方景城的名字,哭了出来。 她毫无办法啊,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一边救祈国的百姓,一边阻止温琅的战争,除了这样,她还能这样,又能怎样? 所以,纵使再对不住温琅的一番信任,这些事情也总要有人去做,该救的人依然要救,该阻止的事情依然要阻止,不然,谁来挽回这一切? “祈国的百姓缺粮我运来粮食,是要救他们半分不假,将这笔粮食的债记在祈国的国帐上是我动的手脚也也半分不假,要求流七月只接受铜币还款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也没有错,最后再买空祈国所有的铜,让祈国还不出钱来,只能受制于丰国,也是我的安排,全都没有错。” “在这过程中我一直在瞒着你,你在宫中不知民间真实情况,我又监控了大臣让他们不能对你进言,民间百姓从来不知道这些粮食是我运来的,都以为是皇上龙恩浩荡,恩泽天下,所以温琅,是我做的,这一切,都是我。” 她平淡像是在陈述今天早上吃了一碗米粥一般简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地方,她从年初起就在做的这个真正的遮天大局,将温琅彻彻底底地蒙在了鼓里,她用尽所有的智慧去巧妙地查漏补缺,生怕被温琅发现半点。 那些商户,那些动听的话,全是傅问渔早就编织好的谎言,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谎言,只是大家把这谎言编成真相的模样,合力瞒着温琅。 最早看穿这一切阴谋的人是栾二千,所以他才在雪里长跪一夜不起,喊着愧对祈国,愧对百姓,愧对皇上,因为是他帮着傅问渔一手将祈国卖了,一手将祈国逼入死境,可是在那时候,他已经不能阻止傅问渔了,欠条已经签了,粮食还缺着数,不送来百姓就要饿死,事情做都做了,栾二千除了吃下这天大的苦头,他毫无办法,甚至他还要找来毛毛,故意让毛毛去把傅问渔和方景城早早准备好的高沙族用铜铸兵器的消息告诉温琅,帮着傅问渔一起诓骗温琅。 傅问渔的这个局,阴险恶毒至极,将每一个人都定死在了他们的位置上,没有半分可以逃脱的可能。 掌阅兑换码:A55DRY 第四百五十九章各有各苦 傅问渔跌在地上,有一盏茶盏被打翻,落在她脚边,她坐在一地的狼狈之间,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将所有的阴谋都细细说给温琅听,告诉他曾经在宫中接见的那九商户是自己安排的棋子,他们根本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是一群幌子,一群用以蒙蔽世人眼睛的幌子。 告诉温琅,她大肆购买铜钱的原因除了是要让祈国还不上钱以外,还要让祈国的市场混乱,通货膨胀,钱不值钱,这样整个祈国的经济都是崩溃的。 傅问渔啊,她诚实又直白地告诉温琅,她整整半年来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将祈国彻底拖垮,这样一来,祈国再无实力可与丰国一战,便能早日投降,不起战事,百姓们,也就不必在经历辛苦之后还要再受一些战火的蹂躏。 从最开始,傅问渔的目的就只是这个而已,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刚好顺势借用,一点点地,慢慢地织成了今日这遮天蔽日的大局。 她没有温琅所期待的那样,说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让他可以有个借口放过自己,不用这样的温琅,是我做的事,你该恨我便恨我,该打我便打我,这是我理当承受的,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对不住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终将对不住你。 你是祈国的皇帝,我做出这等叛国的事,你要如何面对我这样一个叛徒? 而温琅只是静静地看着傅问渔,看了很久很久,好像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认真的研究着傅问渔的每一处,嘴唇动了几动,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然后他慢慢捧起傅问渔的脸,有些白发穿在他指间,他捧着这张脸:“傅问渔,你是为了方景城,才这么做的吗?” 傅问渔在他手心里摇头:“我是为了祈国百姓。” “可你又不是祈国的人,难道,是因为像祈国的皇后,所以你在心怀天下吗?”温琅声音极古怪,有种可怕的平静。 “傅问渔,我温琅自认从你嫁进这座皇宫开始,礼数周到,进退有度,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想要的我绝不让任何人事脏了你的眼睛,你说你要安静的院子独居,我将这四周所有的人都赶走搬去别的院落,你说你最爱的是青梅酒,我让御膳房常年备下,你说你要出宫,我跟宫里的人皇后去哪里都自由不必有任何人的批准,你说,我到底人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对,当初你嫁我,我们各怀不甘,各有所怨,可是我是真心真意地开心可以娶到你,哪怕不曾被你爱过,你我终是有一场夫妻名份在,我很知足了。我也是真心真意地想给你一个好的婚嫁之礼,我策马迎亲,迎到了你一夜白发,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绝不再做多想,你是方景城的女人,永远都是,我就是毁天灭地也抢不来你,我只盼你在宫中住得舒心就好。可是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他多相信傅问渔啊,他相信她是真心真意为祈国好,所以她去找民间的商户组织去买粮救济灾民,他放手放让傅问渔做任何事,从不多问,他想着,傅问渔总不会出卖自己,就算她是方景城的女人,至少自己是她的朋友,她从来不出卖自己的朋友。 可是为什么,傅问渔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问渔望着他,认认真真地望着他,然后认认真真地说:“如果我不这样,你百万大军不会裁军,你与方景城之间依然会有一场死战,你会倾全力兵力与丰国拼到最后,你是祈国皇帝,你要保存祈国的尊严,我没有任何办法改变这一点,可是温琅,你摸着你的心口说,纵使你拼上一切,你能赢得了吗?” “方景城在丰国北疆域囤兵十五万,海上大军十三万,京中调兵三十万,近六十万大军他若是一举攻进祈国,你敌得过吗?祈国民不聊生,百姓无口粮果腹,长期的战事你的大军粮草得不到补给,他却万事俱备齐全而来,温琅,你真的认定,祈国有力与丰国一战吗?这一战中,死伤无数的会是什么人?是你的大军,还是这些无辜的百姓?攻城掠池,苦的是谁?如果你拼到最后依然惨败,那你拼命的意义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到最后这一切会造成什么后果?” “是战火连天,战乱四起,真正的天下大乱,是祈国四分五裂,是如水南天所预言的那般,一切都来不及阻止。你太固执,固执得完全听不进我的意见,这种固执是你身为帝王的高傲,不可丢弃,我全都明白,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法,阻止这一切。” 温琅突然笑起来,松开了傅问渔的脸,他一边笑一边退,笑声里的苍凉与绝望令人心碎:“我明白了,我早该明白的,从你跟栾二千开始说要为祈国备下一条退路的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我不会杀你,没有人能杀你,杀了你,沈清让会毁掉这一切,方景城会灭我祈国寸草不生为你殉葬,我……我也舍不得杀你,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无能的人,哪怕你做了这样的事,我依然下不去手杀了你。” “温琅……” “你便在这里待着吧,未得朕允许,不得出这院子一步。” 他离开,步子微乱,踩在雪里的印子零堆无章,傅问渔望着他离去时萧索寂寥的身影,一声苦笑,苦得发涩,没有这么轻易就结束的啊,温琅,还会有一些事,年轻的帝王啊,天下,不是那么容易就守得住的,你需要防着我这种小人,四处作乱。 傅问渔关上了房间的门,额头上的血越流越多,渐渐地流到了她的脸上,她随后一抹,看着指尖殷红的血,指尖轻颤,靠在一张长椅上缓缓闭上眼睛,一片白雪落在她眼睫上,久久不化,她的呼吸渐渐微弱,像是随时会断去,只是只要有一口气还在,便要撑到最后时刻。 她能做的一切事,都已经做完了,还有一些后手,也已经布下了,剩下来的,听天由命吧,那已经不是自己能去亲自参与的事情了。 傅问渔被温琅关在了别院里的事,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关于这个白发妖后的传闻太多,人们早已难发真假,而知道这一事实的人极少几个人中,栾二千便在其中。 他此时最应该操心的是温琅已经得知了真相会如何,可是他却操心起夏夜的胳膊,为了能留在这里,夏夜留下了一条胳膊,栾二千看着又心疼又着急,嘴里直骂着:“什么破蛛网,良知泯灭毫无人性禽兽不如,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也下得去手,疼不疼啊,夏夏,我来给你吹吹……” 夏夜另一只尚还完好的手一把吧唧打在栾二千脸上:“你给我滚!” “不滚不滚,夏夏啊,夜夜啊,你是不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啊?我就说本才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你怎么会看不上我……”栾二千一边说一边向夏夜的脸上凑过去,撅着个鸡嘴就要亲上去。 “你闭嘴!”夏夜恼火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早知道这人这么不要脸,还不如跟着花璇他们走了算了,“现在小姐出事了,你赶紧按小姐说的去办,不然我饶不了你!” “我们家姑奶奶是不会有事的,我死了她都不会死,她就是个怪物你不知道吗?哼,把祈国坑成这样子,皇上不杀她是真爱!”栾二千并不知道傅问渔的另一个身份,不知道她不能死的原因,是因为她若死,天下皆无。 “你少说小姐坏话,小姐为了你们这破祈国只差把自己都赔上了,我告诉你,小姐是丰国人,她是少主的夫人,她本可以撒手不管这一切的,少主把祈国打成筛子了都跟小姐没有半分关系,是她心地好,才受了这么些难,你们这些人不懂得感激便罢了,还一个个指着她脊梁骨骂,百姓一个个恨不得杀了她而后快,朝臣一个个恨不得手刃了她,我告诉你栾二千,这也就是小姐才忍得下这么些屈辱,换任何一个人,早就懒得管你们了。” 夏夜连声说道,她在睿陵呆的时间长,许多事她都知道,从少主来祈国做质子的那时候起,小姐跟少主就为了这破祈国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偏偏总是有些人要跳出来坏事,恶不恶心人了。tqR1 栾二千今日若是敢说傅问渔半句不是,夏夜必然是要一走了之的,凭她的轻功,要追上花璇去海陵回丰国也不难。 栾二千他坐在夏夜床边,嘿嘿哈哈地笑了很久,一边哄着夏夜开心,一边在心底里边盘算着别的事,花璇姑娘今日早上来给自己送过一封信,中午的时候蛛网的人就全从睿陵城里跑掉了,到了晚上时分,姑奶奶就被抓进宫里软禁了起来。 一环扣一环啊,姑奶奶一丁点儿都没有算错,栾二千握着手里的信,长久深思,这事儿,能不能做呢?做了,是个死,那是妥妥地没得跑,不做,事儿都干到这份上了,不一条道儿走到黑,前面那些苦头,岂不是要白吃了? 于是栾二千趁机摸了一把夏夜的屁股之后,就逃命似地逃出了她的房间,准备着,明天早朝去。 第四百六十章欠债还钱 祈国遇此大难,温琅这个已经不怎么新了的新帝第一次在朝堂上发了雷霆之怒,当真是天子一怒,那日早朝的时候,无一人敢应声,由着温琅细数他们的罪状,其中以铸币司最为罪重,因为有不少官员,是直接拿着铸币司新铸出来的铜币去找商人兑银子的。 这种事做出来除了兑换铜钱给祈国带来不安之外,还要加一条挪用公款,当真是死罪难逃。 等得温琅将一干朝臣骂得狗血淋头,御案上的折子被他砸在地上摔得满地都是了,他的怒火才稍见平息,问众爱卿,有何解决良策。 当务之急,是祈国欠了丰国的那七百万两白银,tqR1 第五批将粮食运来的丰国商人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自海陵来了睿陵,六月初一,傅问渔那场遮天大局一点点走到最后收网的时候,这些商人按着傅问渔的要求,挑了下午时分,用十分正规官方的手段见了温琅,再给温琅递上了欠条,白字黑字上面还盖了工部和户部的章子,半点不假。 于是才有了花璇想赶回宫中见到侍卫齐出,说着要缉拿皇后的话,并且当时温琅要抓的人不止傅问渔一个,还有蛛网所有的人,温琅不笨,他在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事,傅问渔做了那么多事绝不可能是她自己一人独力能完成,必是有人帮她,那这睿陵城中,就一定有蛛网的人手。 可是等他们去抓人的时候,蛛网的人早在正午的时候就被花璇调集过去,远离了睿陵,赶往海陵大的船队上去了,温琅的人扑了个空。 傅问渔,她总是算无遗漏。 但是欠的钱总是要还,温琅如果还承认祈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这就是他必须履行的承诺,若是耍赖不给钱,便要想一想,祈国现在有没有可以耍赖的资本。 强者,才可以耍流氓。 专职管银子的户部尚书他十分诚实地告诉温琅,国库里是没有银子的,基本上是个空的,民间倒是有不少银子,可是有一点十分让人想骂娘,借条上说了,只收铜板,七百万两白银换成铜板,于现在的祈国而言,根本拿不出来,别说铜板了,就算是铜矿都被流七月那王八孙子买得差不多了,现铸都铸不出来。 最最让人想骂娘的地方是,傅问渔当时让栾二千签借条的时候,没有在借条上写明什么时候让祈国还钱,栾二千当时以为是傅问渔给祈国留的退路,可以缓一段时间,不成想,他们这么快就上门讨债了。 于是,祈国现在陷入了,国内经济一片崩溃,国外还欠着一笔巨款的尴尬境地。 温琅坐在龙椅上,几乎有些绝望,当皇帝真正的苦,他可算是吃着了。 最苦的地方还有一个,百姓现在对温琅颇是感激,因为百姓都以为帮他们渡过这个诡异大雪天的粮食,是温琅买来的,是皇帝给他们发下去度日的,他们对温琅先前的残暴形象有了扭转,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歌颂温琅的善举。 百姓嘛,谁能给他们口饭吃,他们便感激谁,这后面藏了多少心计和阴谋不是他们所能想得到的。 傅问渔这么做也没有完全要逼着温琅承认这笔巨债的意思,也是真的存了心要帮着温琅洗一洗以前过于昏庸残暴形象的,这样在以后再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百姓总还是会在心里念温琅一些好,不会只记得他的不好。 只是这些,可能温琅并不是很清楚罢了,于是不能对傅问渔的这番苦心感激一些。 无论怎么样都好,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怎么还钱。 满朝文武如废物,没有一个拿得出可行的法子,有不少人又开始打百姓的主意,但这一回就算是强逼百姓也逼不出什么用来了,因为百姓也没有铜子,你把他们全杀了,也拿不出来。 好生尴尬为难的局面,傅问渔彻彻底底地把祈国逼上了她希望的那条路上。 这个时候,病了数月,今日好不容易才来早朝的栾二千大人他哆哆嗦嗦地站出来,对着皇帝先是一拜,然后小声地说道:“皇上,微臣有一计。” 温琅对这位栾二千现在是半点信任也无,没有杀他的原因无非很久以前的那一场君臣夜话,也是知道他对祈国总是忠心的,这才留了他一命,这会儿他站出来一副猥琐的样子,温琅看了就来气,别过头去懒得看他:“何计。” “微臣以为,现在丰国找咱们祈国要钱,无非是因为看中了祈国这会儿没有铜板,所有的铜板被流七月买走了,微臣想着,要是咱能把这些铜子再弄回来呢?那不就是有钱还丰国朝庭的钱了吗?”栾二千一本正经地坑……一本正经地说道。 温琅听出了他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让他继续说下去。 栾二千便接着道:“现在咱们祈国的铜子儿都在流七月手里,如果我们能想个法子把这些铜子流回咱们国库,事情就好办了,臣觉得,可以发国债。” “什么?”温琅没听说过这等新鲜的词儿,有些奇怪。 “大概就是咱们祈国向全天下发放债券,所有人都可以来买,但只能用铜币买,等于是打借条,向这些人借铜子,利息比钱庄的高,这样就能将铜子回流到咱们祈国的国库,不就有钱还丰国的那七百万两铜子了吗?而且当这些铜钱回流,也可以顺势控制民间现在越发高涨的物价,将已然崩溃的经济重新拉回正轨,不说别的,单说这一条,对祈国便是大为有利的,毕竟祈国的经济崩盘,百姓拿着银子买不着吃的,一个包子卖二两银子,这长此以往,祈国起码十年来难以恢复正常的物价,趁着现在还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方,早些出手,朝庭干涉平衡,便能将损失控制在最低的范围内。” 栾二千他说完这席话,浑身出着冷汗,亲姑奶奶,这一回咱们坑得更大,皇上若是看出这其中的毛病,我的小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姑奶奶啊,你可别睡觉了,赶紧起来保佑我,这事儿能成才好。 温琅听了栾二千的建议沉默了很久,这方法他从未听说过,但听上去并非不可行,而丰国现在逼银已是逼到眼前,说是一月之内若是还不上,那他们便要禀告给皇上。温琅倒是对丰国的皇帝没有什么可惧的,但是欠钱不还这等有损国家颜面,等同于把脸往上扔还踩上几脚的事传出去,便是要让整个祈国蒙羞。 于是他开始考虑栾二千的建议,并问道:“若有人拿这国债再次逼朕还钱呢?” “那也没办法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咱可以用别的来还,咱们祈国现在多的是银子,银票之物,不规定用铜子还的话,应该还是能稳得住的。”栾二千的建议听着十分的合理。 这方法提出来之后,朝堂上发生了十分激烈的争吵,有的人觉得这主意甚好,可以化解眼前两大危机,百姓的生活能回到正轨,丰国欠的银子也能还上,也有的人觉得,这主意太过丢人,何时听说过国家欠债这种荒唐说法了。 温琅看着他们吵闹不休,又看着栾二千皱眉叹气,过了许久之后这些人也没吵出个结果来,栾二千便淡淡出声,望着这些争吵的人:“你们有更好的法子吗?有,你们提出来,没有,给老子闭嘴!” “是脸重要还是百姓重要?是要脸重要还是要命重要?百姓这会儿除了有点粮食可以吃以外,买点啥都买不着,整个祈国上下所有的物资都匮乏,我他妈想买匹布裁给衣服给我家夏夏,就要去半个月的俸禄,你们这么不害怕,是不是你们平时贪得多了,有的是银子糟蹋?” 沉寂了几个月的栾二千大人又一次毫无廉耻地暴露着他的臭流氓和不要脸,在朝堂上胡搅蛮缠满嘴诨话是他对付这些假仁假义大臣们的武器,只要一开口骂,骂得他们祖宗十八代的坟上都冒青烟,他们便只能来一句“竖子无礼,读书人岂可满嘴秽语”之类的废话。 栾二千哪里管他们这些挠痒痒一般的话,只是看着温琅,这事儿能不能成,最终还是看温琅这位皇帝,毕竟是发国债,可是不是工部和户部联起手来写个欠条儿就能成的事。 温琅在许久的沉默之后,对栾二千道:“此事交给你去办,越快越好。” 栾二千感激涕零地下跪谢恩,由着身后一群人戳着他脊梁骨骂出新花样。 他是真的涕零,这事儿要是办不成,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做了,最后一步的时候,姑奶奶被关了,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栾二千第一次直接跟温琅过招,稍有不慎都是个死,他如何能不流泪。 所以他下朝之后几乎飞奔回家,抱着夏夜又亲又啃,被夏夜打得满头是包也不撒手,数月来的抑郁一扫而空,虽然依然是在做愧对祈国的事,但是他想开了,既然已经对不起祈国了,对得起百姓就好,骂名这种东西,反正背着又死不了人。 第四百六十一章一个冲动 停在海陵海岸的船队,除了一艘等着温琅欠债还钱之外,其他的都先行回去,载满了铜币之外,还载着一百多个蛛网的人——不能一直停在这里,说不得哪天温琅发起脾气来把这些铜子儿全扣下了,那流七月才会骂破天。 花璇站在船头求着时间快些过,让她快些回到丰国,今天是六月初七,距离小姐出事那日已经过了六天,她离开祈国的海岸才刚刚三天,真正回到丰国还需最少十天,她的心里像是蚂蚁在啃噬,急得抓心挠肺。 就是这等着急的情况下,这些船队还在黑海中的那个海岛上停了一天,将船上所有的铜币都卸下来存放在岛上的军营里,这让花璇不解,细问之下却被告知这是傅问渔的主意,她便不再多问,只是再看下去,这岛上已经先放了很多的铜币了。 这等煎熬的心思一直持续到她终上了岸,她刚想跟流七月打声招呼,可是流七月却让她先等一等,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做。 丰国不同于祈国,可能是因为离着那变态的十八行宫大阵远一些原因,这里的风雪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停了,虽然丰国的春天也来得太晚了些,可是终归来了,有春草和夏花,不像祈国那般,一眼望不到头的全是皑皑白雪。 流七月依然是一张很漂亮好看的脸,但是看着越发成熟坚毅起来,脸部的线条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柔和如水流,而是有了些棱角,这大半年来,所有的人都在被逼着成长,再不能安于现状,不能享受当下,有太多的风雪需要大家一起来扛,谁也没有幼稚的权力。 花璇站在一边等着,码头上已放了很多很多的大箱子,全都码好了,只见流七月号令码头上所有的人开始搬运,将这些装满了铜钱的箱子全部搬上船,一刻也不停。 同时再派人修检大船,搬铜子跟修检大船两件事同时进行,一点时间也不浪费,等到他安排完了这些事,他才回过头来找花璇,开口便是:“你跟傅问渔坑了我多少钱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少主在哪儿,我去见他。”花璇这个时候没心思跟流七月开玩笑,她急着去找人去救小姐。 “城王爷京中的大军正在赶往商洛的路上,这几日就该到齐了,城王爷已经提前到了,你可以去商洛找他。”流七月说道,见花璇转身就要走,又喊住她:“你当心点,现在的城王爷,已经不是你以前认识的城王爷了。” 花璇默然点头,接过流七月派人牵来一匹马,片刻不歇,快马加鞭而去,一路狂奔,满面尘土,到了商洛,她见到方景城,什么也不说,“扑通”一声跪下,抬头来时满脸的泪,冲得她脸上积的灰尘都有了两道印子:“少主,小姐不行了!” 方景城那时正在看军事图,手里握着一只象征水兵的小旗子,听得花璇这句话,手里的旗子一下子掉落,眼神如刀:“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弱,我好几次都怀疑小姐是不是要死了,可是她不让我说,所以在传来丰国的信里一个字也未提起,还有就是小姐大概是跟整个祈国作对,犯下大罪,温琅恐怕也不会放过小姐,她还留了后手给栾二千,她一步一步把自己逼上了死路,少主,快去救小姐吧,小姐,真的不行了!” 她几乎是哭喊着说出这些话来的,声泪俱下,赶路太久未吃好睡好,声音都是哑的,她望着方景城,哭着求他,快一些吧,再快一些吧,少主,再晚我怕小姐等不到你了啊。 傅问渔在跟整个祈国作对这件事,方景城是知道的,所以他派了人去帮她,也是为了保护她,他跟栾二千留了一招后棋将祈国陷得更深,方景城也是知道的,所以才叫流七月早些将放着的铜钱运去海岛备用。 可是他不知道,傅问渔的身体已经这么差了。 她为什么一个字也没说起过? 从京城来的大军大约还要几天才能到,这已经是急行军的速度了,从末族到京城的那条小道无法让大军通行,只能走官道,官道快马加鞭普通人也需要一个月,从五月初方景城就让这些大军出发,现在六月中,以大军行进的速度来说,这已经是极快极快的了。 他的确在压榨一切时间,拼了命地在赶着,可是为什么,好像还是来不及? 他嘴唇渐渐抿紧,将掉在地上的小旗捡起来,对杜畏道:“去告诉执寒穆云,整军出发,明日攻祈。” “少主……这会不会太快了些,大军还未到,商洛只有不足十五万人,海上船只还在运铜币,水兵无法及时出征,这对我们之前做的计划有所冲突……” “没听见本王的话吗!”杜畏还要说话,方景城却怒喝一声,猛地掀翻了沙盘,沙盘上的兵卒和旗子假山假石洒了一地,眼中的凶狠如恶狼! 杜畏连忙退了几步:“是,属下这就去安排!”tqR1 杜畏退下时,拉着有些发呆怔住的花璇一起离开,流七月说,少主变了一些,可是花璇没有想到过,少主变得如此暴戾邪气,他全身都散发着嗜杀残忍的味道,一点点收敛和掩饰也没有,又或许这样强烈的杀机,是掩也掩不住的。 “少主他……”花璇惊讶地问着杜畏。 杜畏苦笑一声:“少主脾气越来越怪,喜怒无常,暴躁焦虑,我们都知道是为什么,就别提了。”他看着许久不见的花璇,想抬手擦一擦她这张有些花的脸,但却能很好的克制住,毕竟这么多年都克制过来了,只是说道,“你先休息吧,如果大军真的明日出发,我们将是第一批出征的人,毕竟,我们是真正明白少主这么急着出征原因的人,总要去稳定军心。” 花璇听了点点头,走了两步却双脚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太久的焦虑与心急,夜以继日的赶路,便是身子骨再好的人也熬不住,她早就快虚脱了。 杜畏手一伸接住她,眼中浮起柔软的颜色,抱着她找了个房间,让她安然睡去,自己坐在她床边看了她很久,却始终不敢抬起手来去碰一碰她的脸颊。 而方景城一人独坐在屋中,翻出了那两封他不敢久看细看的傅问渔的信,想从信中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他是很熟悉傅问渔笔迹的,所以在细看之后,才能发现她落笔写字时有些浮力,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她的身体状况便每况愈下,她却一个字都不说,她甚至不催自己快一些,还要死撑着一副要死的身子做那么多事。 他静坐很久,好像满脑子都是傅问渔,又好像,从来没有想傅问渔。 他只是坐在那里,坐到天黑的时候才出来,门外等着的是执寒和穆云。 “末将听闻少主明日便要出征,特来禀告少主,末族大军狼字旗共计十五万,已浑然一体,兵强马壮,悍不畏死,随时可以出征!”执寒单膝跪地行礼说话,说话果断干脆利落,不多问半个字。 末族那十五万大军,是方景城初回丰国的时候,用白氏遗帛坑来骗来的几万人,加上末族原本方景梵的几万人凑在一起的,原是最难练的兵,好在执寒手段了得,说好了半年,就用半年,将这些兵练得跟个真正的正规军无异。 当然这跟流七月和颜显贞的配合是分不开的,足够的银子和足够硬的后台,才能让执寒安心练兵而不用担心外物。 “此次执寒你随我出征,穆云留守此处,末族兵力抽空之后,这北疆的安危我便交给你,你跟我来,我有事还要安排你。”方景城说着走向远处的黑夜。 穆云对执寒点下头,自己跟了过去,他们说了什么执寒不知道,只是他跟穆云从小一起在蛛网受训,知道穆云是再沉稳镇定不过的性子,但好像他的脸上有惊讶之色,大概少主跟他说了什么很重要,很出乎意料的事情。 他正看着,有个老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执寒将军,这半年来老朽与你配合得当,才有了这十五万大军,老朽想跟将军说个事,将军可愿听听?” “颜大人说笑,您的话我自然要听的,您请说。”执寒与穆云不同,他的性格外向奔放,永远充满激情,所以才适合去锤炼军队,新兵和不听话的兵是需要充满力量与激情的人才能驯服的。 颜显贞望着远处的方景城:“我们都知道,这场战本该是在两月后来开打,可是城王爷这般心急要开战,想来是担心那位傅小姐,但是此战提前开打必然凶险,而且傅小姐有她自己的安排,也必是算好了城王爷的时间的,老朽觉得,此事若是能拖上一拖,是最好不过的。” “颜大人切莫说这句话,少主的命令我们绝不可违背的!”穆云连忙说道。 “难道你要看着城王爷犯糊涂去送死?城王爷的确是不世将才,可是他为情所伤太深,上一回老朽就亲眼看着他被伤得一坠天堑之渊,这一回他又要犯糊涂,他是战神无妨,可是那些兵却是我们的底牌和依仗,若是因为一次冲动,就毁了一切,我们明明看着,却不阻止,那才是真正的不忠。” 颜显贞有些苍老浑浊的眼睫里,泛着奇异的明亮的光。 掌阅兑换码:X6NNGY 第四百六十二章七杯浊酒 丰国有两位老人,是将丰国利益放得高于一切的,两人一正一邪,京中有胡莱,边疆有颜显贞。 这两人都是敢冒着诛九罪的风险为天下人不敢为之事的,京中的胡莱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动手脚,而边疆的颜显贞则是敢在方景城的暴怒下做动作,只要是为了丰国好,为了丰国的百姓好,他们便什么都敢做。 在方景城离开京城再次来边疆的时候,他去见过一次胡莱,老胡大人这两年为丰国的事操心颇多,银丝满头,但是好在他的儿子胡膏越来越有担当,越来越成器,他倒也是放心不少,只是见着方景城的时候,仍是叹息。 往年间的城王爷至少还有几分温度在,不似此时这般冰冷无情,像块没有知觉没有情绪的石头,他叹了几声气,给城王爷倒了一杯茶,问着城王爷,你决意如此,可是想好了后果? 老胡大人活得久,什么事都看得明白,他知道,城王爷此次攻祈,不止是攻祈那般简单的安排。 方景城喝了一口他的茶,看向胡莱:“胡老,我说过,等我娶她的时候,请你来喝喜酒,她无父无母无亲族,你疼她怜她尊敬她,又怎忍心看她再受委屈?” 胡莱便点头:“如此,老臣明白了,王爷,少卿小将的确值得你此举所为,京中一切自有我们在,你不必担心,早日凯旋,老臣便在京中等你们好消息。” 然后方景城便率军三十万,直奔商洛,在商洛的时候,他又遇上了一位老大人,这位老大人手段不输胡莱。 原是定在第二日要去攻打祈国的末族十五万大军,一夜之间全都病倒了,方景城望着满地的病员,望着一脸闪躲之色的执寒,牙根咬得几乎碎掉,一言不发,找到了颜显贞。 颜显贞早知方景城会来,在自己府上收着几把野菜根,简单的院子里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见得方景城满脸杀气而来,颜显贞将野菜交给家丁放回去,自己坐在小几边倒着酒:“王爷,请坐。” 方景城依旧不说话,但也落坐,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拔刀直接斩了颜显贞的脑袋,但是他的确是处于快要发疯的临界点,再来最后一根稻草,就足以使他崩溃疯狂。 颜显贞家的酒杯并不精致,虽然他是个贪官不假,但他并不是一个贪图生活安逸舒服的人,往年贪来的那些银子也是让他用在军事防备上了,所以家中这一切,就都显得朴素简单,普普通通的陶瓷杯子里一杯也不是那么可口醇厚的浑酒。 “老臣知道王爷来此是为何,不错,是我让执寒将军给末族军中将士下的药,王爷放心,不是什么会出大毛病的药,只是些巴豆,让他们拉上几天肚子,就当是排毒了,老臣这么做,只是想借您一点时间,让您可以冷静一些日子。”颜显贞抬起一杯酒,喝了下去。 方景城陪他一杯,认了他这些话。 “老臣跟着王爷的时间不短了,知道王爷您向来战无不胜,老臣啊,这条命都是王爷您救下来的,自当为王爷所用,可是老臣也希望王爷诸事安好,王爷您好了,这丰国才能好,所以王爷您可以把这当作是老臣的私心,老臣图的是丰国一切安好。” 第二杯酒,方景城依然陪他喝下去。 “此次王爷准备攻祈之事,一切都在快而不乱,准备得当,您以质子身份回来,无一兵一卒,却生生聚来大军无数,还在此之前坑杀祈国水兵二十万,此等壮举,老臣佩服,也衷心祝愿王爷攻祈战事战无不利,攻无不克。” 第三本杯酒。 “可是王爷,此事你准备得如此充分,本是抱着必胜之心,不管是为了丰国,还是为了傅小姐,此举只能胜不能败,而且只能速胜,半点耽误不得,你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所有的布局和计划,这非王爷本心,老臣知道,王爷只是担心傅小姐的安危。” 第四杯酒,方景城犹豫了片刻,才陪他饮落。 “王爷战神之名从非虚得,就算是此时出征,要拿下祈国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是大家都承认的事实,可是王爷,此时出征,会浪费多少时间在过关斩将之上?祈国再弱,那也是瘦死的骆驼,底子总是在那儿,几十万大军拼死相拦的情况下,王爷你就算赢,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我想这并不是王爷所想要的,王爷想的,应该是速战速决,一来免祈国无辜百姓受苦,二来,老臣听说王爷必须在今年九月之前一举攻到睿陵。” 第五杯酒,方景城沉默良久,但最终喝下去。 “傅小姐天姿之慧,乃是老臣平生所见。老臣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见过哪个女子的智慧能她一般令人觉得其智近妖,所行之事令人匪夷所思,老臣想,傅小姐在祈国必是布有后手,这些后手是与城王爷您攻祈的时间相辅相成的,应该是卡好了时间与节点,配合王爷您的行动,如果王爷此时事动,岂不是要将傅小姐一番准备全数作废?” 第六杯酒,方景城久不抬杯。 “王爷此时攻祈,是急怒攻之心做出的决定,看似争取了时间,实则,将一切都变得更为艰难。王爷至情至义之人,不忍再让傅小姐受半点苦,所以才想立刻赶过去,可是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此等道理,您比老臣明白,今日若是出兵了,傅小姐要等您的时间反而更长。” 第七杯酒,方景城指尖轻颤,悲然合眼。 “老臣,言尽于此,多谢王爷今日陪老臣喝了这几杯酒,该说的话老臣也说尽了,想来王爷天骄之子,比老臣想必是通透得多。” 没有第八杯酒,颜显贞喝得有些多,站起来晃了下身子,向着方景城拱手弯腰一拜。 方景城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喝了最后两杯酒,听进去了颜显贞所有的话,一杯酒一杯苦,苦过舌尖苦过喉咙苦过心口,方景城全都咽下去。 他走在已然开春可见绿色的商洛城里,来往不息的人流在他身边穿梭而过,他鬓角的白发极是扎眼,引人侧目看,看那白发像不像去年那场下得要疯的大雪?看那白发像不像一个人忍到快要死去没有血色的心脏? 突然他停下来,停在路中间,他的喉间有一声极低的闷哼声,被紧闭的双唇关着无法逃出喉咙,他微皱了两道如利一般凌厉的长眉,闭上了越来越冷酷无情的双眼,将这一声闷哼逼回心底最深处,待得心头快要满溢出来的尖锐疼痛缓慢过去,他才继续慢慢往前走。 走到半路遇到执寒,他脱甲去刀一身常服站在街中,等着方景城走过来,头埋得很深,等着方景城的惩罚,作为蛛网的人,不可违令是铁律,执寒能被颜显贞说动,也证明了颜显贞这个老狐狸的口才何等了得。 方景城并未说什么,只是错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按原先的进度准备吧。” “少主……”执寒喊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方景城抬手示意他停下,此时的他,并不想听任何道歉的话,也不想听任何开解的话,其实没什么错,执寒与颜显贞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并未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到底,是自己太冲动心急了些。 花璇跟杜畏跟在他身后,看着少主快要死去一般的样子,心疼莫名,上天何苦这样折磨两个本就已经足够苦了的人?tqR1 “少主这样多久了?”花璇问杜畏。 “从回丰国的时候,就差不多这样了吧。”杜畏无奈叹息,他觉得,他这一辈子的叹息都在这大半年里用尽了,然后他又问花璇:“傅小姐到底怎么样了?” “难说,你也知道她,什么事都硬撑着不讲,但身体肯定是虚到不行了的,一天一天的什么都吃不下,她能喝碗粥我就要开心很久了,祈国的事不比丰国的轻松多少,她一个人主持大局,本就身子弱,这来一来,更是劳心劳力,祈国的百姓还骂她,我估摸着,这会儿连温琅也会恨她了。”花璇越说越难过,难过得都说不下去,她都这样难过了,更何况方景城? 而后整整两个月,方景城都没有再提提前出兵的事,京中他调来的三十万大军到齐,与末族狼子旗进行的演练整合,粮草也慢慢全都调了来,该有的辎重半分不少全部备下,偶尔他会给流七月写信,问一下他那边的进度如何,并给出一些调整。 流七月似乎有极大的压力,所以在信中也不再开玩笑胡说八道,毕苟提前去了福贵镇帮他忙,也好,毕苟与流七月,花璇与杜畏这两对人,能守在一起也好,至少不必像方景城与傅问渔一般,二人相隔千万里,受着锥心的刺痛却不能言语。 一切都在按原先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前进,一切都没有出错,快而不乱,稳而不缓,这是方景城的要求。 他恢复前些日子的时候那般模样,对傅问渔这三个字绝口不提,绝口不问。 掌阅兑换码:ZHFNLK 第四百六十三章举国欠债 流七月的压力来自于祈国那边的进度,那边发生的一切快得令人发指,需要流七月拼了命才能追得上傅问渔的安排,他不止一次的叹,傅小姐这样的女子,或许百年千年才能出一个,她手段之狠之绝,怕是世上无人能及,就算是城王爷,也或许做不出她那等气吞山河般的事来。 傅问渔听不见这些夸奖,她只是被软禁在别院里,不能踏出去半步,一日复一日地看着白雪飞落不止,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一般。 这样也好,傅问渔终于可以什么都不再想,不再去谋划,所有一切都会按着她的设想去走,她于是有了足够多的时间来放肆地,毫无顾及地想念方景城,想象他现在在丰国是什么样子,回忆起以往的日子,在海岛上那段了无牵挂,无忧无虑的生活,是她前辈子积的福,才贪来了那么些可以念想一生的时光。 快一个月过去,温琅再也没有来看过她,甚至连萧凤来也没有,也是,萧凤来不杀了她已是留情,哪里还会有心思来看望她身子怎么样? 唯一来看过她的人却是软软绵绵,这两小萝莉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永远也长不大一般,清脆的嗓音是这延绵不休的雪天里最动听的声音。 她们问傅问渔:“皇后娘娘,为什么皇帝陛下会把你关起来呢?明明陛下很爱你的。” 傅问渔望着她们笑:“因为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 “可是我觉得,你最对不起他的事,不过是你不爱他而已,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呢?”绵绵歪着脑袋奇怪地问道。 傅问渔便不说话,她无法告诉这两个萝莉,这世上除了爱,还有很多事更重要,重要到可以将爱放在后面一些的位置。tqR1 “皇后娘娘,你说,今年的这场雪,会下到什么时候?” “快了。”傅问渔也望着窗外飞雪,神色悠长。 软软绵绵还要跟傅问渔说话,却见傅问渔倚着长椅又睡过去,她最近总是这样,一日睡得比一日要多,要快,往往前面还在跟你说着话,后面就睡着过去。 再后来,软软绵绵也不怎么来傅问渔宫里了,年轻的小姑娘心性活泼,总是叽叽喳喳地多话,傅问渔这里又太安静,并不适合她们两个久坐,有一些不开眼的太监宫娥,又或是后宫中那些讨厌傅问渔这个无礼妖后的太妃太嫔,试图来找过傅问渔的麻烦,只是还未走进院子,通通让萧凤来砍了脑袋。 她对傅问渔说:“你的命我留着,是因为我要给主上一个交代,否则就凭你对温琅做的那些事,我杀你一千回也不嫌多。” 傅问渔点头:“是,杀我一千回,也不嫌多。” 自那以后,萧凤来不准任何人靠近这别院,傅问渔完完全全地被隔离在这院子里,好多次,人们都怀疑在那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的院子里,傅问渔是不是已经死了。 在这一个月里,除了傅问渔院中安静外,其实外面早已翻了天。 栾二千提出的那个国债的法子一经通过立刻开始实施,谢着傅问渔早就将一切准备好,所有的细节都想得周全,栾二千几乎只用照着傅问渔的安排去做事情就可以,于是就少了很多浪费时间的讨论与争辩,六月中的时候,祈国债券便推行开了,这等速度,实为可怕,也是栾二千日夜不歇苦苦熬出来的结果。 国债一经通过,还未来得及先天下推广,那几个留在丰国的商人就收到了风声,当即认购了大量额的祈国国债,以流七月的名义。 他们是这般说的:“流公子手中有铜子,你们手中有国债,你们缺铜子,流公子拿着这些铜子又没有什么用处,那锻造兵器的事早就告一段落了,所以,此事可算是两方皆有利。” 栾二千心里的白眼翻上天去,这些人个个都是满口胡说八道比自己还不怕遭雷打的人,明明你们是傅小姐安排的人,就不要说得这么有模有样的好不好? 但白眼翻归翻,栾二千这国债债券本就是说了任何人都可以来购买,总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于是流七月成了整个祈国最大的债主。 那些辛辛苦苦搬回去的铜子,又辛辛苦苦地搬回来,不少人都觉得流公子有病,或者说祈国的傅小姐有病,这不是折腾人吗? 好在这一次搬回去的铜子不是从福贵镇直接出发,流七月早就将铜子送到了黑海里的海岛上,海岛偏祈国离得近一些,所以一去一回的时间十天便够,不再像以前那般一来一回便是二十余天,遇上天气不好,有风暴的日子,需要的日子就更长了。 后来岛上的铜钱也全运过去了,换来的是大量的祈国债券,流七月已经不想去数有多少了,总之很多很多就是,栾二千发放债券的数量极多,这无可厚非,这债券反正发放都发放了,当然不会只仅着那七百万两白银的数量,而是要考虑更多的问题。 这给了流七月便利,他以前配合着傅问渔将差不多整个祈国的铜钱都洗了来,这会儿基本上祈国能发多少,他就能收多少,他的要求是不计一切代价疯狂收购,不用管成本,也不用管祈国还不还得上,先收了再说。 到最后,他一个人基本上买了祈国债券九成七的数,毕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拿得出那么多的铜币,祈国的商人基本没有铜币可拿,丰国的商人风声稍微灵敏一些的,都知道祈国现在穷得不行,而且只怕与丰国有仗要打,这债券买来怕就是砸在手里了。 再者,也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国家债券这种新奇玩意儿,没听过,就不敢下手。 海岛上住的如家两口子跟海岛上其他人一样,不明白这些当兵的天天都在折腾些啥,只是看他们的大船在海岸边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当兵的又从来不跟他说话,个个都是一张死板的脸,从来不上岛喝酒,当然了,这样的好处是他们也从未打扰过岛上居民的生活。 有一回毕苟来岛上巡视,看看他们的铜钱运得怎么样了,特意上去岛上找过这两口子,如家大哥说以前井小哥住的屋子还给他们留着,没事儿还进去给他扫扫灰尘,只是他们院子里种的花草不好打理,枯死了很多,毕苟坐在那简陋朴素的农家屋子里,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 从来少主跟小姐,都只是想过这样的日子而已啊! 温琅这一回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债券发放之日起,就盯得很牢,怕是再出什么问题,他自然发现了流七月的大量收购,本也想阻止他,可是祈国的经济的确在逐渐好转,当铜钱重新回流到祈国之后,物价得到了控制,临近崩盘的经济也有了一定的缓和,至少不会再买个包子要花半两银子了。 这种情况下,温琅只能默许了流七月的疯狂收购,毕竟除了流七月,没有人买得起祈国的债券。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原本只接收铜币还粮钱的丰国商人也松了口,开始答应用现银和现金还他们那七百万两白银。 温琅冷笑:“奸恶之商!” 好在栾二千比较理智:“这样也好,好不容易流回来的铜钱不用再分七百万两银子出去,是个好事,答应了也无妨。” 温琅看着这些天一直忙着债券之事,人都瘦了一圈的栾二千,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毕竟在这件事上,他是出人出力出得最多之人,便批了折子让他调七百万两银子去送给丰国那群逼债的瘟神。 紧赶慢赶着,也算是在一个月之内将这笔银子还上了,于现在的祈国而言,七百万两白银仍不是小数目,但至少拿得出来了,不像以前那样尴尬的境地,祈国的颜面,总是保住了的。 就如同方景城那边一样,傅问渔这边的一切也在按部就班,快而不乱,稳而不缓的进行着。 有时候栾二千会咬着酸黄瓜,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皇宫的方向,不知道他望的是温琅,还是望着傅问渔,他总是长久的凝望,眼中的沉重一日重过一日,他深知,现在的祈国越是轻松,将来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到底会有多大,他看不明白,但那位姑奶奶总不会给祈国什么好果子吃就是了。 由她去吧,至少现在百姓的日子过得可以,原是什么都停止的各行各业也开始了运转,物资依然紧缺,但不至于匮乏,粮食也是有的,除了吃饱穿暖,百姓还图什么呢?无非是图个太平日子过,只要能真的太平,便,由她去吧。 栾二千终于将所有的底限都放到了最低,已不图什么其他的了,在他的心里,他是明白的,从他答应与傅问渔联手的那一刻起,姑奶奶就在准备着这一切,他也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知道这一切早晚会来的,不过是未料到,来得如此迅猛罢了。 倘若没有姑奶奶做的这一切,祈国最后的结局或许会更惨,真的打起仗来,不止祈国保不住,百姓也保不住。 总是要保一样不是? 第四百六十四章舌战群儒 后来发生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件事情缘起于祈国铜钱被买空的事遭人揭露了出来,是白发皇后一手促成,是她害得祈国经济险些崩溃,是她让祈国拿不出钱来还丰国的银子,导致了祈国不得不发布国债,用这样无奈又丢人法子来挽救祈国。 于是弹劾皇后的折子再一次如同这七月下不尽的雪花片儿一样飞到了温琅御案上,不止是文武百官,还有民间的积怨也越来越大,原本就对她不满,当她是魔鬼派来的妖物祸害祈国,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证据,这会儿好不容易拿到把柄了,日子又开始过得好了有了闲心思想其他的了,便开始了对傅问渔漫天漫地漫无边际的攻击。 闹事的百姓都聚到宫门口了,高举着要杀妖后,清君侧的旗子,说此等妖物必须活活烧死方能解恨,才能平息上天之怒,这下到了七月的大雪会停止,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 夏夜听着那些话气得发抖,恨不得要上去杀了他们才甘心,直骂这些人没良心,救个畜生畜生还知道报恩,他们连畜生都不如!不如当时把他们全饿死了来得痛快! 因为一次弹劾傅问渔而受到了责骂的官员再一次升起了卫道士的崇高正义感,愤怒的斥责皇后此举无异于卖国,不配再母仪天下,更不配受万民敬爱,又加上她嫁给温琅之后一直无子嗣,温琅也未再纳妃,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皇后失德,不许温琅再纳其他女子。 有几位官员先前甚至还递过折子,准备筹划选秀之事,只是被温琅驳回了,这会儿全成了傅问渔的罪状。tqR1 真是一位该死的皇后啊,卖国又善妒,如此歹毒妇人,万死不足以抵罪。 这一回,没有萧凤来在朝堂上冷眉横对,她对傅问渔有恨有怨,恨她伤了温琅的心,怨她坏了自己的事,所以不可能再帮她,便只剩下一个温琅横眉看着满朝文武,除了栾二千与毛毛之外,其余所有人都在愤怒地指责着傅问渔的罪过。 每一条,都是鲜血淋漓的唾骂和不齿。 栾二千站在一边听着,沉默不语,双手抄在袖子里,心里想着啊,看来被这骂名的人,不止是自己,那位姑奶奶怕是逃不过被写进史书里记成一个妖后的后果了,她将是比萧凤来更令史官厌恶憎恨的人,花诸在她名下的笔墨,将写满了祸国毒后,无耻妇人的字样,比自己更惨的人,是她啊。 愚昧的百姓啊,你们可知,救活你们的正是这位被你们骂得狗血淋头的妖后?还有这些自以为是的朝臣们,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她替你们把所有该负的责任都负了,否则,你们还有什么资格站在金殿上说话呢? 可是他不能替傅问渔辩解,他必须在明面上与傅问渔划清关系,不然他那国债的事做不下去。 吵吵闹闹骂了整整一个早上,这些官员们也不知道饿,像是下定了决心,今日皇帝若不是能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便不会罢休一般。 萧凤来看得很生厌,先行离开,来到了傅问渔的院子里,对傅问渔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让温琅腹背受敌,便是你图的结果的吗?” 傅问渔听她这样讲,便清楚她一直在等的事情发生了,她清楚,会有这么一天的,会有这么一天她被万般辱骂,而温琅必须给出一个结果。 她谢过萧凤来的传话,翻出了那件只穿过一次,便再也没有上过身的皇后朝服,金翅展振,凤凰欲飞,华贵雍容。 她看着镜子里毫无人色的自己,将满头银发梳好,别上了凤衍珠的发钗十二根,沉沉压在她头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也描好了眉与眼,抹上了胭脂给自己一些气色,最后将一个粉玉翡翠的小玉人儿握在掌心里:“今日是场恶战,你来陪我。” 然后她双手交叠,气度雍容地走过了祈国大雪覆盖的宫殿,甬道两侧的宫女见了傅问渔这番装扮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后宫里的人最是踩低攀高,个个都不将傅问渔放在眼里,可是当她如此隆重地出现时,几乎有种天生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只想跪地行礼。 那种威仪,是傅问渔在无穷无尽的苦难中磨出来的。 她一步步走过这座住了许久依然陌生的皇宫,一步步走进金殿。 “诸位可是在说我?”她站在金殿门口,静静望着朝中所有人,这些人都是些读书人,浑身冒着迂腐的酸臭味,以为学了几句圣人先言便是圣贤之辈,以为考了些功名,便是得道之人,自以为是道德的标杆。 傅问渔看着他们,嘴角含着些笑意,扫眉凌众卿! 她走进来时栾二千差点跪下去,傅问渔身着凤袍,眉目含笑的样子足以威慑众人,那件凤袍在她身上之后竟再也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比她穿得更合适,举手抬间满是贵气与雍容,那等气势,令人只想礼敬。 同样震惊的还有温琅,第一次见她着凤袍,她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可是今日见她,竟是如此的惊艳威严。 “金殿乃是前朝商议政事之地,后宫中人如何敢来?妖后,就是妖后!”这人大概是忘了,萧凤来在金殿上坐了快满十年了,这些话,他早先时候怎么不敢对着萧凤来说? 傅问渔不理会这样无用的话,只是走上前,看着他们:“你们说我私通敌国,背叛祈国,残害百姓,我倒是想问一问,你们又为祈国做过什么?” “我等为祈国兢兢业业,克守己身,焉是你等毒妇可相提并论!” “居官当廉正自守,毋黩货以丧身败家!而各位在铜钱换银之事,有谁敢说未曾参与过?李大人,你家中铜器被你尽数搬去,由你家小妾换银之事,以为瞒得过谁?”傅问渔冷嘲一声。 “太刚易折,至察无徒!你何以能以小见我等全貌,纵有所错,不谓我等皆如你般心思恶毒,弃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另一个臣子上前来骂。 傅问渔冷眉一挑,望着此人:“义感君子,利动小人,区区蝇头小利便足见诸位品性,何需至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尔等为利而行此事,我本不愿说破,然你等却来对我横加指责,此举,便是小人所为!今又以此事胁迫皇上,便是不知廉耻,是为无义,无义小人何足立于朝堂!” “成大事者不拘细谨,匡扶天下正义,拯救百姓苍生于水火,方是我等该行之事,比方你等妖妇作恶天下,便当除之,我等不似你般妇人只记细微小事,不顾天下大义!”再有人上来指着傅问渔的鼻子骂。 傅问渔笑了一声,转头看他:“你们非得跟我说天下大义是吧?好,我就跟你们聊一聊这天下大义是何解!国以为民为本,民以食为天,故为国之道,食不如信,尔等卑劣之人身为国之栋梁重臣,眼见圣上失信于百姓苍生,无一人敢直言进誎!无一人敢舍身相拦!冬雪积寒,遍地饿殍,不见一人敢以民为重,为民发声!更不见一人道出治国救民之策,只知互相推诿!如此方使得圣上于他国借粮,拯救苍生,欠下国债,无力偿还之下才行国债之法,而你等,却恬不知耻在此处说匡扶天下大义,拯救百姓苍生!你等,救过谁!” “你!”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臣几时受过此等辱骂?被傅问渔这般以大义对大义地骂了个无反口之力,自是恨怒交加,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要杀了傅问渔这个牙尖嘴利之人才好。 然傅问渔还并未骂完:“朝庭行事苟不自正,何以正天下?朝中百官如此苟活如偷生蝼蚁,腐烂如同粪中之蛆,何以指望百姓知耻知礼知节知义!你们道是百姓骂我妖后故才来向皇上启奏,我倒是想问问,若非是你等心怀叵测多有作恶,何以民间积怨于此?你们等身为皇上左右臂膀不助皇上平息谣言,反而助纣为虐,与一干狼子野心之人狼狈为奸,是何居心!” “牝鸡司晨,与鬼为邻!你这毒妇所为之事,罄南山之竹,难书罪行,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我祈国,何以败落至此!”骂不过了,开始用女人的身份来攻击了。 既然他们开始出昏招,傅问渔也就不讲什么仁义道德的话了,冷眼望着这些人:“你们不过是一群懦夫,国难当头不想解决之法,反倒对我是个女子之事指指点点,我倒觉得,我这个女人比你们这些怂货废物一般的男人有用得多!你们说那铜钱是我指使人做的,拿证据来!拿不出证据我倒想知道污蔑当朝皇后是否足以诛你满门,杀你全家!” “你……你……”朝臣气结,说不出话来。论起骂人,傅问渔真没怕过谁,这些老而不知羞的臭不要脸玩意儿,傅问渔骂起来绝不嘴软! 栾二千他用手托了托自己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在内心默念了一句:“姑奶奶好口条!” 掌阅兑换码:ZHFNLK 第四百六十五章开始逼债 那日朝堂上,傅问渔以祈国皇后的身份,怒骂众人,教人什么是廉耻,什么是大义,什么是为臣之道,她骂得有理有节,骂得这群只以自保为重的臣子狗血淋头,难以反驳,骂得他们最后只能攻击傅问渔女人身份。 可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女子为何就该被摒弃在外了,当这些无用的男人靠不住时,女人怎么就不能挑起守天下护天下的重担了?当女人挑起之后,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横加指责?tqR1 他们凭什么!凭他们做尽小人之事后还自以为是卫道士吗! 傅问渔这番气势雄浑的怒骂震住了所有人,连温琅都惊住,他一向知道傅问渔嘴皮子厉害,什么黑的白的只要是她想的,她就能都说成灰的,可是他从不知道傅问渔,言词犀利至此,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不止是胡搅蛮缠那般简单。 上一次有要提议要杀了傅问渔这个妖后的时候,是温琅和萧凤来替她挡下,这一次,傅问渔自己直面这些人,她用自己的力量和勇气,粉碎了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给她的道德枷锁。 他看着她,一头发白,一件凤袍,凌驾于众人之上,舌战群儒,无畏无惧,温琅的内心有些发颤,他无比清楚,傅问渔以皇后身份立于此处,是以祈国皇后的身份,而非他温琅的皇后身份。 她所做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祈国,为了祈国的百姓,不是为了任何人,不是为了方景城,更不会是为了自己,他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 后来,再也没有人提过要对傅问渔怎么样,也不再有臣子上奏折要将妖后斩首烧死,他们全都偃旗息鼓,再不提这件事。 这样的好处是,温琅终于可以安心地应对国债之事以及马上要来的丰国大军,一切都已迫在眉睫,温琅也不能再分心。 而那日傅问渔骂完之后回到别院,终于耗尽了她积攒着的全部力气,沉重的凤袍和发钗压得她喘不上气,所以她一进屋子,便将这些东西扯落,扔了满地,满头白发散在肩上,纠缠在一起,她裹着一条薄毯一个人坐在有些冰冷的地板上,久久地直不起身来。 一身红衣有些粗暴地拉起她扔到了榻上,又有些野蛮地拉过被子压在她身上,再抓住她手腕掐了下她的脉:“你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他还不来的话。” 傅问渔收回手藏在被子里,眼皮有些睁不起,只看得她一片红衣如火:“他会来的,萧凤来,我也会杀了水南天的,我答应过你。” 萧凤来看着奄奄一息的傅问渔,她知道,傅问渔变成这样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那十八行宫大阵在榨取她的异人之力,也就是她的生命力,就像这祈国越来越虚弱的国力,在那座阵法的摄取之下,异人之力与帝王之气已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混乱,傅问渔如果就这么死了,那这祈国也就完了。 萧凤来笑了一声,就像她从前那样笑着的时候一样,傅问渔今天在朝堂说的话萧凤来都听着,她想,或许祈国真的只有一位妖后,那就是自己,而傅问渔,足以称得上是位贤后,只是,无人知她贤在何处而已。 “傅问渔,你们斗不过他的。” “斗得过的,我这一生,从未输过。”傅问渔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睫,沉沉睡去。 萧凤来看她一副要死的样子来气,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手指搭在露在外边的肩膀上,像是嫌弃一般,只一点点指尖挨着她,过了些内力在她体内,用处不大,十八行宫大阵的威力不是萧凤来抵得住的,顶多是让她睡好一些。 做了这些又一把拽过被子将她捂实了,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脚上的铃铛都不是很响。 七月中的时候,祈国的国债已经全部放出去了,流七月掐了一下时间,要做傅问渔安排好的另一件事了。 这件事极其缺德,导致流七月去做的时候都有些觉得没脸见人,那就是逼祈国还钱。 刚刚才买祈国的债券,还没将那些债券捂热呢,眨眼间,就上门来讨债来了。 流七月觉着,往日里跟温琅虽然有那么点过节,但是大体上来说,好朋友这三字儿总是够得着的,刚刚买了人家大量的债券,转头就上门来逼着要钱,实在不是个事儿。 要的钱还不少,栾二千发行的债券九成七在流七月手中,流七月一口气要他们全还了,那可不止七百万两白银的数目,那是百个千个七百万两,是一笔真正的巨债。 一开始他们觉得这国债之法可行,能使祈国经济稳定,能使百姓日子好过些的时候,他们便没有将债券的发行量提得高了些,但不管他们发放多少,流七月都像是饿了三辈子的饿鬼一般全都吃得下,买买买,是他那段时间干得最多的事情。 真的是看也不看,想也不想,不管祈国发多少债券,他都是大笔一挥:买! 倒不是他大方,是他知道,傅问渔在赶时间,所有人都在赶时间,他必须快,快得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迅速,火速地将祈国逼到他们想要境地,马上就是九月了,再晚一些,做什么都是白费心机,傅问渔会死,天下会大乱,流七月从来没有这般拼过命。 等到七月中,便是要来逼债了。 祈国的国库里现在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刚刚够垫底的银子,那也绝不是够还这笔巨债的,甚至连还这笔巨债的利息都不够,流七月这商人多精明,每日便是只算利息也是一笔巨大的进帐,温琅仔细一翻帐册,差点要让流七月要求归还的这笔数目吓出冷汗来。 又看他来信中言语之急切,几乎是要求他们当日还钱,温琅觉得,似乎又掉进了一个阴谋里,否则以流七月性格不会如此急利,他至少会等这些国债的利息积累到一个数量了再来讨钱,毕竟握着这么多国债就等握着一个钱生钱的东西。 他找来栾二千,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栾二千有片刻的沉默,最后只说:“大概是流公子觉得快打仗了了,趁着现在能收回一些银子就收一些银子吧。” “满口胡说,流七月与方景城是好友,方景城要攻打祈国的事情他能不知?若是担心打仗这回事,他根本不会来买国债。”温琅冷哼一声。 “那会不会……这国债本就是少将军叫他来买的?”栾二千说了一句比废的话,大家都知道流七月与方景城的关系,流七月的银子就是方景城的,也是傅问渔的。 温琅突然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地看着栾二千:“国债之法到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有他人指使你这么做?” 栾二千听了这问话扑通一声跪下:“皇上,天地良心啊,这法子绝对是老臣自己想出来的,跟别人没有半分关系,老臣见当时祈国如此危机,只好铤而走险行此方法,本以为能回拢一些民间的铜子,可是没曾想过最大的买主却是祈国的流七月,老臣是真的以为流七月买那些铜钱的原因是要锻造兵器,从未想过他会来买啊,皇上!”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一副要努力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样子,温琅知他爱演戏爱夸张,但是也没说他什么,只是仍然有些怀疑,栾二千那日怎么那么巧,刚刚就想到了这国债的方法,操办起来又如此顺当,好像一切都有所准备一般? 栾二千在傅问渔的千锤百炼之下,早已练得脸皮刀枪不入,观人细致入微,只用看一看温琅的手指头便能知道温琅疑惑的是什么,于是他开始了大言不惭臭不脸下贱无敌:“老臣毕竟祈国臣民,眼见百姓受苦哪能视若无睹,那日又正好尿急憋着,人在憋尿的时候脑子是格外好用的不信皇上你去翻书嘛,所以才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个法子,跟旁人都没有关系的,皇上你不能把我的功劳安到别人头上啊,这老臣可不答应!” 他说着都跳了起来,急冲冲对温琅喊道,脸色都急红了,像是生怕温琅真的把这功劳安到别人头上一样,温琅回头瞪了他一眼,栾二千果果断断又跪下,跪下还是不甘心,死盯着温琅嘟囔:“老臣难得这么聪明一回,皇上你咋还不信了,怎么说我曾经也是个状元,不说读破万卷书,千卷总是有的吧,咋就不能是我想的了……” “你给我闭嘴!”温琅听他唠唠叨叨简直够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是他就好了嘛,念上一晚上累不累得慌了?“眼下重要的是人家逼上门来催债了,不是谁想出来的这法子,栾二千你脑子里到底糊了什么?” 栾二千翻着白眼“哦”了一声,跪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等着温琅发话,也不提什么解决之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今日好险是胡闹蒙混过关了,要是让皇上知道这法子是姑奶奶想出来的,叫自己去做的,皇上估计真能把这皇宫掀了,把姑奶奶给大卸八块了,姑奶奶生得可漂亮,要是被卸成八块就太不讲究,太暴什么天物了。 他一路愁苦着脸背着手出了皇宫,温琅当他在愁着还钱之事,其实栾二千是在愁着还能瞒住皇上多久,这种谎言,到最后姑奶奶收局的时候总是要被戳破的,等到那时自己这条命怕是也要交代出去了。 他愁啊,愁得只想把脑袋埋在夏夏柔软的胸脯里来回地蹭,能蹭一时是一时,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老胡大人 栾二千没有想到的时候,这一天来得如此的快,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顾虑,这讨债的就这样出现在他生命里,带给他惊喜。 流七月的商团代表在多次催祈国还钱无果之后,开始堵上了栾二千的门,栾二千上早朝,他们跟着,栾二千睡觉,他们跟着,栾二千出街买吃的,他们也跟着,跟了足足三天,简直是阴魂不散,栾二千一脸的生无可恋活着没意思,认命一般:“各位好汉,你们这话我是真不能跟皇上说,说了会死人的啊好汉们,这事儿你们换个人去办,成不成?” 好汉们一排排站,壮实的肌肉充满了爆炸的美感,栾二千柔弱的娇躯被他们挡着逃不掉,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这些好汉们的胸,扎扎实实的胸肌,好硬的,他便开始嚎:“杀人啦,打劫啦,逼死人啦,劫色啦!” 他在街上鬼哭狼嚎好不凄惨,可是他平时作孽太多,百姓对他毫无好感,纷纷投报以白眼,无半个仗义出手相助的人来解救他,饶是他喊得嗓子冒青烟也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搭理,他好挫败,再次感概:人生啊,真是没意思。 感概声未完,栾二千便被架回家中,夏夜也没有要救他的打算,只是坐在一边啃着梨,决定只要栾二千不丢小命,她就绝不出手相阻。 壮汉们把一摞折子塞到栾二千手里,铁面无私:“栾大人,这是小姐计划中的一环,也是最后一环,成败在此一举,我想不必我等说明,二千大人也知其中重要,我等不可能在此处收手,所以栾大人见谅,此事非行不可。”tqR1 栾二千当场就蹦起来:“关我屁事啊!我当初答应姑奶奶干这事儿,我可没答应我亲自去操办这事儿,这事儿能提吗?能提吗?你们说能提吗?” “不能。”壮汉如实说。 “你们知道你们还逼我!” “我们是让你带一个人去见祈国皇上,并不是让你自己亲自去办此事,你也做不成。” “你后面这句话不说能死啊?”栾二千白了他们一眼,“谁啊?” 壮汉们不说话,让开些地方,有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面目和善的老人走出来,栾二千瞅着他看了很久,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便问道:“这老头儿谁啊?” “不才,老朽正是丰国鸿胪寺卿,胡莱。” “嘿嘿,还有叫这名儿的?胡来,你儿子叫胡搞吧?” “大人料事如事,犬子正是胡膏。” “不是吧!这也能让我料中,哈哈哈你也是亲爹啊给自己儿子取了这么个别致的名字!”栾二千让这两名字笑得在地上打滚,半晌停不下来。 夏夜在一边看得脸都要绿了,胡莱在京中的地位可不是栾二千能笑话的,不说别的,单说他儿子胡膏召集执掌丰国半壁朝堂,得皇上重用,得少主赏识,得小姐器重这样的身份,便足以使栾二千收起全部的嬉闹心思,百般尊敬相待的了。 妩娘就是个例子,当时妩娘要嫁胡膏,没有人说得动胡莱大人,是小姐去跟胡大人开了口,胡莱才答应的,换作别人家的婚事,小姐绝对是懒得管的,而换个人去说情,胡莱大人也是绝对听不进劝的。 更何况,胡莱胡大人在少主和小姐心里都是有些特殊地位的,蛛网里其他的人或许不知,但是身为无痕堂专职收集情报的夏夜知道,自从当年四方会谈之后,小姐与胡老的关系就一直匪浅,两人像是忘年之交,一个老友一个小友,那也不是栾二千可以随意拿来嬉笑的。 此次少主派胡老这个主管丰国外交事宜的鸿胪寺卿来收局,就证明少主已将这件事摆到了国家的高度,不再是小打小闹,以胡老的性子,怕是半分丰国的利益也不会让出,祈国到目前为止,最难缠的人从傅问渔换成了这个总是充满了儒生气,平静淡泊的胡老大人。 所以她眼看着栾二千这样花式作死,简直有种想冲上去掐死他让他闭嘴的冲动。 胡莱只是现带着得体不失气度的笑容看着这位二千大人各种装疯卖傻,以着城王爷所说,这位二千大人心里有块明镜,什么事都清清楚,他这会儿又是胡闹又是发笑,不过是在给他自己争点时间想对策罢了。 所以胡老他拱拱手,打断了二千大人还要拖延的时间:“二千大人,老朽年事已大,来一趟祈国不容易,颇是眷恋故土,故而不想耗费光阴,还烦请二千大人引见,让老朽早日面见祈国皇上。” 栾二千觉得,同是为官,为什么这白胡子老头儿做官能做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无尘模样,而自己怎么看怎么都是个奸臣的样子,这老天爷他,太不公平了些。 “你……你反正难得来趟祈国,不如多待些日子呗,我这后生带你看看这祈国的山啊水啥的,年纪大了出趟门不容易,我……我带你转转。”栾二千咳了下喉咙,想着再拖一拖,自己再多活两天。 胡莱大人和颜悦色一笑:“二千大人好意,老朽倍感动容,然老朽身为丰国使臣,实不敢有负重丰国重托,想必二千大人也是一般心思,毕竟,官者,以民为重,想来二千大人对此也是赞同的。” 栾二千以前的时候呢,一张嘴能说得出花来,遇见谁了都能胡搅一番,可是这个胡莱真的太厉害了,句句话都是十分的圆满,毫无破绽,滴水不露,而且还说得你不能生气,你一生气就是你小气,又不能扑过去抱着这位儒生一般的大人的大腿哭哭啼啼,那就真的是一败涂地了。 所以二千大人有些惆怅,他问胡莱:“请问胡老大人,您也是姑奶奶……也是傅小姐安排着的后手吗?” 胡莱大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浑厚又带着老人特有迟暮之感的声音朗声笑道:“二千大人能想得到此层关系,老朽很是佩服。” 栾二千的脸火辣辣地疼,打脸了是吧?自己早就该想到了,现在才猜了出来,你佩服个蛋啊你佩服! “你想让祈国咋还钱,你先说我听听罢,我也好跟皇上提个醒儿。”其实栾二千心里有个底,但是不知道这个底是不是姑奶奶的底,所以想探探虚实。 胡莱大人笑声道:“此乃国之机密,不可与他人道,二千大人想必明白此中关节,便不要再为难我这个老人家了。” “倚老卖老是吧?”栾二千鄙夷一声,“这算什么高明手段?” “总好过拿年少无知当荒唐非为的借口,毕竟荒唐误国,而卖老却不会,二千大人以为呢?”胡老声音平稳,吐字清晰,干脆清爽,连夏夜都忍不住要为这老大人鼓掌,小姐真是从不看错人啊。 栾二千知道他这是在变相骂自己荒唐无知误国,一口气憋着吐不出来,差点憋死,过了半晌才缓过来:“你想啥时候见皇上?” “越快越好。” “赶着投胎啊?” “毕竟年岁大了,说不得明日就是大终之日,赶在投胎之前多做些事,也是应该的。” “诶你个老不死的,给你根竹竿你就往上爬了是吧?” “现在的小年轻,火气总是这样旺盛,脾气总是如此暴躁,犬子曾是大夫,说这样容易长痘,所以乱发脾气,不好不好。” “嘿我说你,你……” 胡莱大人他笑眯眯,心中对这栾二千有了几分了解,大概知道这是个有些流氓不要脸气息,但秉性却极好的后生。 胡莱毕竟年长栾二千二十多岁,又是主管外事的鸿胪寺卿,这官职平时没啥别的的重要的事,就是跟各式人等打嘴仗,栾二千再能骂,也未像胡莱这般在鸿胪寺里不带脏字地骂了几十年,练出一身进退有度,从容流畅的骂人本事,还让你挑不出啥毛病来。 于是,栾二千大人遇上了劲敌。 栾二千办事情还是很利落的,当天,他就进了宫跟温琅报了信,说是丰国来了使臣,要商谈国债之事,温琅眉头皱得要解不开,随口问道:“他们派谁来的?” “一个老不死的,叫胡莱,什么破名儿。”栾二千明着没骂过,背着要过过嘴瘾。 温琅一听到这名字却几乎是要站起来提起栾二千的衣裳,胡莱是什么人,栾二千不太了解,温琅却是再清楚不过,当年四方会谈,这个胡莱与方景城两人一明一暗搭台唱戏,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周璇于多方之间,榨取他方利益毫不手软,他最是儒雅不过,捅的刀子也最是不见血。 再难听的事在他嘴里也能绕成为了对方好,为了对方妙的好事,你还说不出什么反驳之法,可以说这世上嘴最利的人除了傅问渔之后,便是这位胡老大人了。 温琅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方景城最后竟然派了胡莱来跟祈国讨债,只怕祈国会被他拔得连根鸡毛都不剩! 这有点误会方景城了,因为想主意让胡莱完成收局之战的人并不是方景城,更不会是流七月,而是胡莱一直记挂着的少卿小将傅问渔。 掌阅兑换吗:2SZM9H 第四百六十七章皆是陷阱 可是人都上了门了,总不能避而不见,普通人家里这也不是个正确的待客之道,就别说堂堂一个国家了,温琅纵有所怨所惧所恨,还是得请着这位老胡大人进宫来。 老胡大人深知两国外交的各种繁琐规矩,先是要吃吃喝喝你好我好,再是要寻些娱乐我好你好,最后才是谈正事的时候,可是胡老知道他的时间紧迫,所以他一见着温琅就直接地向他道:“见过祈帝,本使此次前来时间紧迫,无法陪祈帝您一醉方休,年纪也大了,经不起纵马狩猎的折腾,只想早些将丰国与祈国之事办完,早日回丰国,家中儿媳刚有身孕,本使还想赶回去抱孙。” 这一番话一出便是堵死温琅所有想拖延时间的退路,不吃不喝不玩不乐,赶紧办正事儿。 这个赶紧有多赶紧呢,当天,胡莱就辛苦栾二千架了桌子,在祈国皇宫的偏殿里拉开了阵势,准备来谈一谈祈国欠债之事。 祈国这方谈判者有十余人,以温琅为首,丰国这方就胡老这一位大臣,连幕僚之臣都没带,他一个人老态龙钟慈眉善目地坐在对面,不免让大家觉得,这是祈国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欺负一个老人家,实在是有些无耻。 老人家他也没有什么强势的气场,官服是长袍,只是将他儒雅的气质放到最大,他有那么点……像位圣贤,当然了,栾二千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感觉的,一口一个老不死的,差点没让温琅打死。 老人家不说任何废话,开口便定下了基调:“诸位,我以丰国使臣来问诸位一个问题,我丰国商人流七月所购国债,你们是否能按着流七月所指定的时间还清?” 这问题问了有点类似于白问,还得清需您坐这儿来给他们制造麻烦吗? 但是外交桌上总是要说些废话的,这句废话可以先置祈国于不利之境,欠钱,还不起,这个调子算是打下了,那么后面的事,债主怎么要求怎么过份都是理所应当的。 温琅本不想承认这一事实,可是就算不承认,他也是事实,胡老见祈国众人脸色便明白,补了一刀:“那就是还不上了。”才不会让你们沉默,沉默就是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一招胡莱用得比他们熟稔,要怎么破也比他们清楚。 看着对面十几人脸色不好,胡老大人他继教道:“流七月乃是我丰国之民,子民有难,国当庇之护之,贵国欠下他如此巨债,我丰国自当保卫子民权益,这笔巨款,既然我丰国子民有心要讨还,便还请各位想办法凑齐银子还上,毕竟以一国之力欠下一人之债,此等说法传出去,想来各位也觉得乃是不雅之事。” 栾二千其实知道胡老大人在依傅问渔的计划行事,但是听到这儿的时候依然有些不痛快,啥人啊,设个圈套这会儿还搬出丰国子民这么大的帽子给扣上,谁要背这锅了,所以他道:“此话恕我不能同意,流公子当时买我祈国债券之时便应该知道风险,并无人强迫他,我祈国也并非不还,只是需些时日,何以有以一国之力欠下一人之债的说法?” 胡莱大人笑着望着,眼里满满都是老人特有的慈爱的眼神,温琅一见这眼神便知完了,当年他一这样笑,必然要拔刀,果不其然听他道:“栾大人此话有些瑕疵,我痴长你几岁,便好为人师的点出一下,债券发放乃是公平交易,这里面的公平除了指买家购买时的公平外,还包括祈国朝庭还钱时的公平,若是只将这债券放出却不管还钱之事,这便是有失公允。” “若是一国朝庭行事都有失公允,如何让百姓信服?若是百姓不信服,朝庭何以立足?所以在下认为,流七月公子来向祈国朝庭讨要欠债,并非是在逼祈国朝庭,相反,是在替祈国朝庭立下功劳,让百姓信服祈国朝庭乃是一个遵守信诺,有借有还的,可以值得依赖的朝庭。” 我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栾二千在内心怒操三遍,才压往了冲上去掐死胡莱这老东西的冲动! 栾二千自认,他这一生已足够无耻不要脸。 但他现在知道了,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比他不要脸的人大有人在! 胡莱你说你一大年纪了你说这话你臊不臊得慌,你臊不臊得慌啊!你要不要脸啊你!你来逼祈国还钱逼得祈国快要玩完了你还特有理是吧,你还是为了祈国好是吧?你不这么做咱祈国就不能得到百姓信任了是吧?你这张老脸你还要不要了啊! 栾二千差点当场吐血气死在当场。 大概是胡莱大人这番不要脸的话太过唬人,祈国这十多位大臣纷纷哑然失语,竟找不出半点反驳他的话来,他说得好像超有道理超级对的样子。 温琅是最先平息下情绪的人,毕竟他在早先时候已经领教过了胡莱的看似温婉实则刚强的手段,以及他那些颠倒黑白混帐逻辑的外辞令。 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老胡大人的腹黑无耻。 所以温琅决定不让祈国再自取其辱了,开门见山地问道:“既然胡大人是代表流七月公子来与祈国谈判,朕可否问一下,流七月公子最后期望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胡莱大人对对面十几双要杀人的眼神视若无睹,和气地说道:“流公子也是开明人,并不会对祈国穷追猛地非要银子不可,用些其他的东西来置换,也是可以接受的。” 温琅眯起了眼睛:“他想要什么?” 胡老却不急着回答,而绕起了其他话题:“听闻流公子以前在祈国的时候也做过生意,后来他眷恋故土,最终回到了故里家乡,但是万分可惜的是,有些在祈国的生意总是不好带回去,只能任其流落在外,毕竟也是自己打下的家业,这般丢失也是心疼。” 这一回连温琅都有些忍不住想打胡莱了,流七月当年那些家业全是捡的贾瞒这天下第一商的好吧!他把祈国的生意全搬去你们丰国了老子没跟他算帐我已经是客气了好吧!留下来那点生意不是不好带回去,而是因为那些是田园地庄他搬不了好吧! 总不能扛着几亩田回去吧! 胡莱你不要胡说八道到这个地步啊,你这简直是不要良心了啊! 温琅——他是一国之君,他涵养极好,他绝不动气,他问:“胡大人您想说的是什么呢?这国债之事与流七月以前的生意有何干系呢?” 胡莱大人仍然是一脸的儒雅模样:“是这样的,正是因为此事,让流七月公子发现了一件事,那便是田地生意是最保值的,因为这些田地在祈国经济大乱的时候,也仍保持着一定的价值未曾贬值,而且,是人就得吃饭,吃饭就得种粮,种粮就得有地,是人也得有住所,住处得修房子,房子也是要占地的,故而,流公子希望以后多多发展这一块的生意。” “流七月可真够贪的啊!”温琅怪笑一声,“他在丰国赚的银子还不够吗?” “祈帝误会,毕竟钱嘛,谁也不嫌多的,今日谁给在下个百两黄金,在下也是极喜欢的,更何况本就是因利而往的商人呢?祈帝您说是不是这个理?”胡莱耐心很好一般,一点点跟温琅讲着道理。 “我国皇后说过一句话,义感君子,利动小人,胡大人这是在说流七月是位小人了?”温琅突然提到。 胡莱眼中泛过欣慰慈祥的颜色,他自然知道祈国皇后是谁,有些感动于那位少卿小将说的话总是能直达根本,看事情的目光也远比常人通透,义感君子,利动小人,这句话的确是一句实实在在的道理。 而流七月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这件事由不得他们这些人评说,唯一有资格对他进行评价的,也只有那位少卿小将了。tqR1 但这不影响胡莱的无耻风度:“不论流七月是小人或是君子,他都是我丰国子民,只此一点,便足够值得在下拼着这一把老骨头跑一趟了。”意思就是,小人就小人呗,又不影响我向你讨债! 胡老笑起来的像极了一位慈爱的老爷爷,就是那种饱读读书但不严苛死板的老爷爷,他会说很多光怪陆离的故事哄孙儿孙女睡觉的那种感觉。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他说的话,处处是陷阱。 栾二千坐在温琅一边已经有些如坐针毡了,皇上和其他的大臣还未发现这些话里的圈套,但是栾二千已经隐约听出来了,不是他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聪明,而是他与姑奶奶做这些事之前,姑奶奶有提点过他,他有一个大概的设想,没有想过这设想要成真。 他怕得有点想发抖,大腿都在颤个不停,这已不是自己一个人死罪那么简单了,这是诛他妈十八族都赔不起的滔天大罪! 第四百六十八章一老一小 温琅问胡莱:“流七月只接受这一种还债方式吗?” 胡莱大人道:“毕竟丰国与祈国离得远,其他生意不好打理,而这房产生意总是死物大物,放在那儿他自己跑不了,所以流公子的意思是,只做这一门生意,别的,有丰国就够了。” 温琅觉得这个事儿有点不对劲,以流七月的性格他有这样的机会怎么会放过祈国其他的生意,他贪财贪得要死,却要放手其他行当? 他想了很久,对胡莱道:“此事朕需思考几日,还请胡大人候上些时日。” 胡老也不催着温琅,毕竟他也没指望一次谈判就能谈定所有事情,但也不会给他们太多时日来浪费城王爷与少卿小将的时间,他道:“如此,三日后在下希望听到祈帝您的好消息。” “三日?胡大人你很急吗?” “我说过了,我家儿媳妇有身孕了,我得赶回去抱孙子,老来孙,最是精贵,再不回去抱可是抱不了几年咯,祈帝你还年轻,不懂老人的这种心情的。”胡老这倒是真没诓温琅和栾二千,妩娘也真个怀了身孕了,胡莱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情非他不可人,他敢不会离开府上,他比他儿子对妩娘的肚子还上心,天天等着抱孙子。 温琅看了他神色间的念亲柔和,知道那不是作假,便笑道:“好,三日后朕再召你进宫讨论此事。” “祈帝,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您通融一番。”胡莱神色有些认真起来。 “说说看。” “祈帝想来也知道,老朽与……贵国皇后一向是有些来往的,听闻她病重,老朽身为她的老朋友,想去看看她,不知……”胡莱这时候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他也清楚,将铜钱全换去丰国把祈国逼入死境的人就是那少卿小将设的局,这会儿自己这个丰国人要去见她,不知温琅会否答应。 温琅眼底闪过些落寞的神色,召人过来:“带胡大人去皇后别院,不必盯着。” “多谢。”一身正气儒雅万分的老胡大人站起身来,拱手向温琅一拜,比之前见面行礼时要诚恳得多,温琅见了,只能叹傅问渔身上真的有魔力,什么样的人都向着她,念着她,连这老大人都牵挂着她。 胡莱很知分寸,跟着太监走在后宫里去看他的少卿小将时,眼神半点也不乱放,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儿,直到到了傅问渔的别院,他才抬起头来,掏了锭银子给小太监:“皇后体弱,多有不便,若是有事要麻烦到各位,还辛苦多多关照些。” 小太监收了银子喜笑颜开,直说没问题便走了,多给胡莱留了一刻钟的时间。 最是清高傲气不过的胡莱,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傅问渔放一放傲骨和清高,做这种他往日最不耻之事,可见大家对傅问渔担心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他进了院子,发现院子里满院萧索,这祈国的天啊,雪下不完,七月了还在下下下的,下得这院子里没半点生机。 推门进去,屋子里暖热不是很足,傅问渔盖了条薄毯正在窗下的长椅上休憩,瘦骨嶙峋的样子,满头白发散在肩头,老胡大人他见了,竟老泪纵横而来。 他无声叹口气,上前去给她拉了拉被子,发现被子并不能保暖,又去把炭火拔了拔,加了些银炭进去,再去翻了床厚实些的被子给她加上,细细给她掖好,忙活好这些,他才搬了把凳子轻手轻脚地在一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神像极了看着自己的儿女一般。 胡莱一直有憾事,只得一个儿子未再得个闺女,家中无人身子又不是很好,生下胡膏后,一直怀不上,他又从未想过再纳妾,所以想个闺女的这心思啊,就这么一直放着,放得都要淡了。 后来在鸿胪寺里遇见这少卿小将,小小的丫头手段却了得,狠毒的心肠却明白何生死大义,这小卿小将啊,他是越来越喜欢,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觉得这丫头比自己那儿子有出息多了。 只是这丫头也受了太多苦,遭遇了太多的不公,胡老来到睿陵城,也听过些有关白发妖后的风言风语,想着这丫头怕是一个人都苦捱了过来,可怜见的,也只是个丫头而已。 傅问渔在梦中感觉似乎有人来,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外边的事,所以在觉得抬不起眼皮的时候,她便闭眼问道:“是老胡大人吗?” “正是老朽,少卿小将好心计,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胡莱笑声道。 傅问渔用了些力气抬起眼皮,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到身上加了被子,也见到炉中添了炭,便知是这位老大人做的,笑着对他道谢,谢过之后又说:“什么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只不过这时候,您该到了而已。”tqR1 “少卿小将让老朽来祈收网,老朽能否问一句,小将你想得多少?” “当然是越多越好。”傅问渔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又拿了卷纸给他,让他贴身收好,等出了宫确认安全了再看。 胡老依言收好,他不从怀疑傅问渔的计划,毕竟作空整个祈国这么大的事她都做成了,还有什么是她算不成的?而且这本就是连环局中局,从最开始那一步起,到现在仍未算结束,按她早行的计划走,总不会有错。 这一老一小两人聊了些闲话,胡老说起今年丰国的春天的确来得晚些,但总算是来了的,不像这祈国,七月了还下雪,简直是奇景。 还说起京中一些变故,比如方景梵逼宫被王爷挫败阴谋,而温琳居然有了身孕,怀上了皇帝方伯言的孩子,听说八月的时候等胎稳了就要封后,多年未有子嗣的皇帝对这个孩子颇是上心,万般照顾,儿媳妇怀了公公的孩子还这般大张旗鼓昭告天下的,也只有方伯言这等“豪放”之人做得出来了。 胡老饱读读书深知廉耻,又有一身好傲骨,对此极为不屑,看不过眼,但碍着现在城王爷有要事待办,他不能在京中再生风波,便正好借着来祈国的机会避开这些污秽事。 傅问渔劝他,由他去吧,皇帝的家事,他们这些臣子还是不要多事的好,要收拾也得由方景城去收拾。不过她也佩服温琳,方景梵死了,她却爬得更高,从太子妃一跃成了皇后,这等手段与能力,也是厉害。 还讲起妩娘有了孩子的事,傅问渔眼中闪出亮色连道恭喜,也有些遗憾在心底,她始终未能给方景城怀上一儿半女,现在这副这样子,更是不可能了。 又说起了方景城,胡老说,城王爷现在已万事俱备,只等他们这边成事,他就可以行动了,傅问渔问他所谓万事俱备是指哪些事。 “祈国听话,不伤无辜,不死百姓,城王爷得祈国,祈国不听话,死伤无数,哀鸿遍野,城王爷依然得祈国。”胡老说道,他对这件事倒没有太多的意见或看法,这是傅问渔与方景城两人走的双手棋,不到最后回合的一步,谁也看不清这棋局是怎么样,包括胡莱也看不明白。 傅问渔望着跳动的炉火沉默了一会儿,笑声道:“会听话的,我为让他们听话,把您都请来了,若是再做不成,那我这大半年来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老朽会尽全力,少卿小将你叫我来,也是知道我必能功成。” “辛苦你了,老胡大人。” “为国之事,何言辛苦?倒是少卿小将你,多多保重身体,王爷很快就会来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胡莱见她又现困色,只好让她先休息,自己检查一番傅问渔交给他的那卷纸是否藏好,这才出了宫去。 出了宫门,胡老发现栾二千站在宫门处等着他,一见到自己他就扑过来,若不是有人拦住他,怕是要被他提起衣领来:“你个老不死的,你想对祈国怎么样?” 胡老他收拾起在傅问渔那里的沉痛心情,笑望着这位二千大人:“大人您在说什么?恕在下年纪大了,听不明白。” “老不死的你少装糊涂,你们……你们……”栾二千心里一直在乱颤,却死活不敢把那句话说出来,只能死死地卡在喉间,毕竟,这事儿比当时签下欠条,眼见姑奶奶换铜钱却不能阻止还要大,这一局有三步,马上,胡莱这老不死的要走第三步棋了。 他依然眼看着,不能阻止。 但这不代表他不愤怒,他忍不住要来找胡莱问个明白,哪怕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早就有了准备,但也没想到这一次,姑奶奶的局在遮天之后,还要捅破天。 胡老只是摇摇头,不理栾二千气得要变形的脸,在侍卫的保护下慢步离去,这七月飞发的景儿一辈子也就能瞧这一次了,要多看看才对得起这一趟远行,看好了才能带回些故事,将来说给他的宝贝孙辈听,听一听这一代有位传奇红颜,凭一己之力,颠覆一个国家,保护一个国家,这故事长啊,长得胡莱大人可以说上很久,说到孙辈长大。 而那些侍卫都是城王爷挑来保护自己的,足足信得过,拦下一个栾二千,小意思而已。 整个祈国,都只是小意思而已。 第四百六十九章温琅妥协 三日眨眼而过,温琅与朝中大臣久作商量之后也未拿出更好的方法来应对胡莱的奸滑,这位老大人的口才与手段也不是这些后辈们抗衡得了的。 这日同样是在偏殿,一张长桌,老胡大人一人独坐一边,另一边坐着以温琅为首的祈国团队。 温琅这些天熬得辛苦,想来想去想不到其他的法子,所以在被迫接受胡莱的意见时,显得有些狼狈和焦作。 既然是谈生意,那便什么都有价,包括土地也是,胡莱提出的是既然还不出银子来,就拿田地生意来置换,流七月买的债券极多,多到他可以买下很多很多的地。 胡老有备而来,他闭着眼睛想了想傅问渔交给他的那卷纸,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之后,开始向温琅买地,那不是按亩按顷来算,而按一座一座城来算,以流七月的债券,再以祈国的土地价格,足够流七月买下祈国城池十七座。 整个祈国不过三十六城,流七月要买走祈国近一半的国土。 温琅的眼中都要淌出血来,狠狠地盯着胡莱:“胡大人,你们是在逼朕割地还款吗?” 胡莱大人抚须含笑:“祈帝误会,老朽只是按着流公子的嘱托行事,要么还现银,要么,用这些土地来换,仅此而已。” “这是不是你们早就计划好了的!这是不是傅问渔早作好的准备,这才是最后一步棋,对吧?”温琅心中生起荒谬的感觉,以为亏空了整个祈国便是她最后的目的,现如今看来,那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胡莱微微一笑,气度从容:“老朽听不明白祈帝的话,此事只与流公子有关,如何还与贵国皇后有关?还是先不说这些无关话题了,我们先来讨论一下祈国以地偿债的事,如何?” 老大人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纸上写下了十七城的城池名,笔墨暗藏刀锋,老大人掩袖抬手间,写下的好像不是祈国的国土,而是最简单不过的单纯的文字而已。 然而这足以使温琅欲要杀人,一国之君,何为最重,无非是一为民,二为疆,如今民生刚缓,胡莱便逼上门来讨要疆土。 “胡大人,你也是丰国重臣,朕想您也知道,于一国而言,一寸疆土不可失,是一国之君守国之道,胡大人明知此事朕绝不会答应,又何必还要提起呢?”温琅靠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胡莱。 两国交点不斩来使,这两国还未打上,更不好对胡莱怎么样,否则的话,温琅绝不会让如此大胆的胡莱活着回去! 胡老听出他话中杀机,却也不惧,气定神闲:“疆土的确是一国最重之物,祈帝年轻有为,护国安民,此等心怀老朽好生钦佩,如此,那就请立刻归还现银吧。” 温琅眼睑轻跳,桌下的双拳握得极紧,白骨森森:“胡大人,若朕这两种方法都不答应呢?” “祈帝说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寻常百姓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祈帝身为一国之君,对此更该清楚方是,老朽也流公子也未说非要逼你给钱,而是留了后路,您若是看不上,那我丰国也就只看得上现银了。” 他说丰国,而非流七月,因为知道,只是一个流七月的话,温琅总是会想方设法的拖延,而拉出丰国来人,他便不得不对应对,这也是让胡莱这个丰国鸿胪寺卿来讨债,而不是让流七月来的原因。 胡莱说这话间,总是和善的脸上露出些峥嵘锋芒,老人家之所以能平和无争,是不争则已,争必得。 那天这样的对话磨了很久很久,坐在温琅身边的一众臣子哭喊连天,声声怒骂此来叛国卖国之罪,丰国是何等的无耻卑鄙,何等的趁人之危,何等的该死,可是这世上唯一能传播出去的声音只会是强者的,祈国作为弱者,就该有弱者的自知之明——不是喊叫的声音越大,越能引人注意的,毕竟国家相斗非两条恶犬相争,声音越大只能代表你越心虚。 温琅坐在椅子上,看着胡莱一个人力战群雄半分气势不弱下去,他仅凭一人便能说得一众人无反手之力,他完全不要脸,如同当年在四方会谈时一般,他和和气气的,平平淡淡的,却半点不让地为丰国争取着最大的利益。 这场激烈的争吵一直延续到了晚间时分,祈国的大臣早就饿得头晕眼花骂不动了,胡莱从怀里掏出个烧饼就着宫里的好茶慢慢咬起来,一边吃一边捡着掉下来的烧饼渣子还一边说:“辛苦各位今日将此事定下来,老朽啊,实在是想回丰国了,你们祈国的这风雪太大,我年纪大了,受不了这寒。” 他说着,将油纸里包着的烧饼推到了桌子对面,递给了众位大臣,意思明显得很,给不出个结果,今儿谁也别想走。 栾二千看着手边的烧饼气得发抖,强撑着笑脸:“胡大人哪里话,您难得来祈国一趟,怎好用这种东西来招待您,我立时叫人备下好酒好宴。” 他步子快跨一步,胡大人便叫住他:“栾大人好意,老朽心领了,只是老朽肠胃来了刁钻,吃不惯饕餮大餐,只吃得下这些寻常之物,大人就不必忙活了。” “你贱得啊你!”栾二千骂道。 胡老喝茶咽饼笑而不语,两个烧饭下肚他恢复了力气:“不知祈帝可想好了?” 温琅沉默了很久了,他一直在想,当年他的父亲再怎么不行,再怎么贪色,也是保得这祈国完完整整的,他把这祈国交到自己手里,自己成了祈国的皇帝,怎么就落得要割地赔款了? 日后在祈国的史书上,他该是被怎样记载? 其实摆在他面前的路已经很明显了,他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就像最开始那般,傅问渔把所有人的位置都定定的死死的,不给人留下半分可选择的余地,她精心布局,巧妙引诱,将所有人都哄进这个局里,然后按着唯一的路走下去。 栾二千是,温琅也是,不是温琅不够聪明,也不是他昏庸无能,而是傅问渔在做一局的时候,太过费心费力,她几乎穷尽了她一生的智慧来做这件事,那不是任何普通人可以避过的惊天浩劫,这场浩劫中唯一受利的人,只有祈国百姓。 其余所有人,都是局中棋子,包括傅问渔自己也是,她以己身为棋,设下大局,对抗着的,是同样以她棋而设下的十八行宫大阵。 从来,她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最初始的目的,是温琅这些人快要淡忘了,在长久的其他事情的干扰下,温琅他们快要忘了沈清让坐在阵中守着的是什么,忘了傅问渔从一出生就被操弄的人生意味着什么,也快要忘了,这场下到了七月的大雪,起始的原因是什么。 傅问渔从来都记得,所以,她不在乎牺牲更多。 方景城从来都记得,所以,他不在乎为了一个人成魔。 争吵不休中,温琅抬手压住所有的声音,目光清亮地望着胡莱:“朕接受你的条件,但是朕有一个要求。” 胡莱大人放下手中的烧饼与茶杯,摊开了笔与墨,抬手相邀:“祈帝请说。” “一,以土地归还国债,可以,但是,这十七城需再细细商榷,有些城池是险要关隘,胡莱大人心思太狠了些。二,方景城需答应朕,两国战事起,不伤百姓,不杀无辜,不屠城池,不抢夺财物,不奸淫妇女,不掳掠儿童。” 他话音落,满室死寂。 尤其是栾二千,他已作好了准备,脖子上这颗脑袋他不要了,今天晚上回去就叫夏夏赶紧跑路别也跟着丢了命,府里的下人全给散了去,后院里的几只鹅也一并放了,不就是一死嘛,死他一个人就够了。tqR1 毕竟卖国之事,栾二千不指望皇帝还能放过他。 可是皇帝说的这些话,生生将栾二千逼出了热泪来,这是真正的泪水,饱含着感动与激动,饱含着对祈国这片疆土赤诚的爱,饱含着对温琅的尊敬与钦佩,不是他平时里死活挤出来的几滴鳄鱼泪。 这句话一出,便是说明温语琅接受了姑奶奶的安排,那一条从去年那一场君臣夜话起,栾二千就在说的退路。 这位固执又年轻的帝王,他选择了妥协与退让。 胡老一一记下,敛墨收笔放在笔搁上,抬头看着对面那位年轻的帝王,他不是第一次认识温琅,当年温琅还是太子的时候,来四方会谈胡莱并没有对他多看几眼,丰国好儿郎何其多,有识之士何其多,温琅虽风流倜傥,又有些能力,但对看多了人间好儿郎的胡莱来说,那算不得什么。 来这祈国后,这位年轻的皇帝总是有点被傅小姐牵着鼻子走的意思,虽说这对丰国而言是好事,但是作为一国之君来讲,他这样作为总是有些不妥了些,胡莱在心底有一份评价,但不会说出口。 今日听他这席话,老胡大人起身整衣,站在对面,神色恭敬,对着温琅拱手一拜:“老朽必将此话带着城王爷,不负祈帝之托。” 第四百七十章我背背你 到深夜的时候,胡老才从宫里出来,等着外面的侍卫长出一口气,他们也知道知道胡莱大人进去要从祈国嘴里抢的是什么东西,那说不定就能让胡大人把性命给留在这儿了,这可是位重要人物,他们中谁都死得,胡大人死不得。 胡大人上了轿子,软轿一晃一晃,大人他也随着轿子一摇一摇,细细想了一番宫里的手,又看了看手上沾的些的红泥印,那是一切谈妥之后要盖各种章与印时,不小心碰上的。 他将一封从轿帘缝里递出来:“卫风,将信传给城王爷,咱们今晚启程回丰国。” “是,大人!”卫风点头,沉默话不多,胡大人很喜欢这个叫卫风的小伙子,虽然不是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但是沉得住气,稳得住事。 胡莱这么急着回丰国是有原因的,当然他说的他要赶回去抱孙子这个原因只是一部分,更大的原因是趁着温琅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要赶紧溜之大吉,再不跑恐怕等到明天早上就都跑不了了。 其实胡莱并没有真的打算要纸上写的那十七座城池,他要的城池中说到底了只有了五座城,这五座城的地理位置极是独特,是傅问渔写给他的,必须拿下的城池,其他的倒还好,随便他看中哪个就挑哪个。 胡莱为了将这五城能顺利拿下,故意在那十七城的名单中写了有不少极为险要的军事重地,比如海陵与池陵这两种地方他也是敢写上去的,这样一来,那五城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了,温琅与胡莱专心拉扯这些重要军防城池的时候,胡莱就顺手把这五城圈进手里。 挺简单的招数,是胡莱用得好,用得大胆,便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经过了漫长持久的拉锯战之后,胡莱大人他凭一己之力打败了祈国所有大臣,为丰国争取来了城池十五座,这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一些城,不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荒野之地,有几城甚至比那五城更为重要,也是胡莱大人嘴皮子能杀人,才能从祈国牙齿缝里把这些城池要过来。 那么,这五城分别是哪五城,有些什么作用呢?胡莱也不知道,世间唯一看得懂这五城之妙的人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我们等一下再说,先说胡莱大人在出城之时遇到的栾大人。 栾大人便是料得到胡莱要在今晚就跑路,他当然也不知道那十七城有何古怪,但想来姑奶奶费了这么多心思肯定是有什么想法的。 胡莱掀开轿帘看他,让卫风将刀收入鞘不必担心,笑声道:“栾大人深夜来找老朽,可有什么事?” “老不死的,你真的能保证少将军不伤无辜百姓吗?”栾二千斜吊着眼看着他,越看越来气。 胡莱发笑,笔得下巴上的胡子都在抖动:“自然,城王爷绝非嗜杀之人。” “屠我祈国水兵二十万的时候你们也是这样说的!” “那是你国水兵先找上我丰国,我丰国才有所反抗,这个误伤之下,人数有些控制不好,也是正常的。”胡莱大人摸了一把胡子,说得好无辜的样子。 误伤?你能误伤二十万人啊!你眼瘸啊! 栾二千不跟他比无耻,反正总是比不过他的,憋着气他只道:“皇上退让到这一步,无非也是为了百姓,老不死的,你丰国若是不守约定,我栾二千就算拼着一条命不要了,也要杀了姑奶奶,这一切都是以她的想法为起始的,你们也该以她的目的为结束,若你们不遵从约定,我也就豁出去了!” 胡莱多瞅了这栾二千两眼,笑了笑,这才说道:“栾大人一把年纪了还能有此等冲动血性,让老朽好生羡慕,今夜天寒,老朽腿脚不好,这便先走了,免得耽误了时辰。” “你才一把年纪,我明明这么年轻!老子今年才四十岁!男人四十一枝花你没听说过吗!”栾二千在后面追着胡莱的轿子大骂,老不死的最少都六十好几了,居然有脸说自己一把年纪,真是叔可忍婶也忍不了! 轿子渐远,骂声渐小,胡莱他坐在轿子里笑意渐深,眼中皆是智慧老人通达的神色,这祈国一个年轻的皇帝,一个奸滑的老臣,这两人倒是极为有趣。 这天晚上栾二千去找了胡莱骂街,温琅去找了傅问渔说话。 其实应该讲是温琅说,傅问渔听,她已经提不起任何力气来说些什么了,但是她听到屋子里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就知道是温琅来了,温琅来了,要么,是事情成了,要么,是事情不成,温琅决意要抵抗到底。 温琅坐在她长椅边,着着她睡得很沉的脸色:“你赢了。” “好像从我遇见你,我从来都没有赢过你,也没有赢过方景城,在末族的时候你就跟我说,因为他是方景城,他就不会输,我还不信,怎么会有人不会输呢?现在我信了,他是不会输的,你也是。” 他理了理傅问渔垂在额前的白发,低低自语:“仗还是要打的,只是按你想的那样去打,我答应你们一切条件,请你们也要记得,你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保全祈国,保全祈国百姓,方景城不要动我祈国子民还好,若是动了,我便是明知一死,也要与他不死不休的,毕竟,我已经失去了国土,不能再失百姓,不是吗?” “傅问渔,你千般算计中,有没有算过,我会如何?” “罢了,你连你自己都不放过,如何能指望你放过我?” 温琅对着傅问渔主说了一夜的话,他不知道傅问渔有没有听见,也不在乎她是否能听见,他只是需要给自己,也给她一个交代。 窗外的飞雪不知疲倦地籁籁下,傅问渔住的院子里平日没什么人来打理,所以雪倒是比皇宫里其他的地方积得更厚一些的,几支枯树枝都承不住积雪的重量,压断了树枝,发出轻微的咯嚓声,又掉一地摔碎了的雪团子。 温琅静静看着这些伴着傅问渔一日又一日的景,他虽很久不曾来看过她,却知道她现在睡得越越多,一天十十个时辰她有十个时辰在昏睡,像是没有什么人能叫得醒她,大概,只有一个人叫得醒她吧。 “傅问渔,他快到了,你再睡一会儿吧,等他到了,就可以叫你起来了。”tqR1 傅问渔又听着温琅的步子渐渐往外走,本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实在困得提不起半分力气,只是在心底安心,将这件事交给老胡大人果真是没有错的,相信温琅会做出正确的决定,也是没有信错的。 走出傅问渔别院的时候,萧凤来撑着一把红色的伞坐在梅枝头,晃着双足望着他笑眼如新月:“你这样做,我很难向主上交代的。” 是啊,萧凤来是最不想看到温琅妥协的人,她不在乎祈国百姓是不是会过不成日子,她要的不过是天下大乱,而温琅答应让出城池,就说明她的愿望要落空了。 “想打仗吗?”温琅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还有什么可打的呢?我听说你最终让出了十五城,祈国总共才三十六城,你还打什么呢?”萧凤来转了转了手中的伞柄,落在伞面上的白雪旋转着而落,她像是玩心大起一般,说话也闲闲散散。 “想吗?”温琅却只是继续问道,没有对萧凤来的问题进行解答。 萧凤来缓缓停了转动的伞柄,狐狸一样媚人的眼睫嗔望着温琅,眼里含着的情意像是久久不来的春风与春水,她身子轻盈飞来,像是一条红色的雪花片儿落在温琅跟前,咬着红艳烈唇:“你肯让我去吗?” “明日整军,尽数调于牧陵,原陵两城,将两城百姓三日内全部驱赶出城,方圆百里不可见人,你能做到吗?” “有什么不能的?不过你要做什么……”萧凤来有些不解。 “去做便是了。”温琅说罢,径直往前,萧凤来站在原地想了会儿,还想不明白,不过想那么明白做什么呢?反正能让温琅他开心不就好了,所以她转过身子扑在温琅的后背上,打着伞一路发笑,笑声惊颤落了梅枝细雪。 温琅让她扑得险些一步没站稳,偏了一偏,刚想像以前那样把她扔下去看她一天到晚地发疯,却一时收住了手,怔了片刻后,由着她双腿夹着自己腰间,手臂攀着自己肩膀,整个人软软的像块面团儿似的,挂在自己后背上,就这样慢慢走在这座大到他好像从来没有走完过的宫殿里。 入宫十年,萧凤来从未睡得这样安稳过,她靠在温琅后背上沉沉入睡,睡梦中见到了自己娘亲,还有父亲,她手里握着一个拔浪鼓,只长了两颗牙,流着口水到只知道傻傻天真的笑,后来小手一个没抓住,手中的拔浪鼓掉落,所有一切就都变成了血红色,像是整个世界,都泡在一个大血罐子里,怎么样努力也爬不出去。 温琅接住她掉落的红色雨伞举起来,挡住了漫天的雪。 掌阅兑换码:PXBLU6 第四百七十一章大军攻祈 现在,我们来说一说另一个能看懂那五城之妙的人,如看客你所猜,能看懂的只有方景城。 在胡老大人来祈国谈讨债之事的同时,六月中旬的时候,京中大军三十万已入商洛,方景城让他们休整了两日,同时让执寒带着末族十五万人赶赴福贵镇,那里流七月的大船已经全部修整过,也搬空了所有累赘之物,恢复了战船的样貌。 流七月此时没有什么心思去想一想胡莱大人能替他争来多少好处,那些好处最后也是落不到他手里的,而且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要将末族这十五万人马全都送到了海岛上,这十五万人与原来海岛上的水兵八万,商洛颜显贞大军五万一起,共计二十八万大军,全部驶向祈国海陵城。 对于去海陵城的路线这些水手们简直不要太熟悉了,来来回回跑了那么多趟,哪个地方有浪有哪个地方有暗礁,都不用带着海舤图都能背得出来。 这一队人,由郭芒做主帅,执寒为副帅带领,于七月十九号的时候到齐,船停在离海陵城不到十海里的地方,他们也不进攻,也不离开,就这样围在海面上,围而不攻。 另一阵人马是方景城从京中夺来的那三十万大军,集结于商洛地界,以京中三大将是刘云,陈守,林社为副帅,方景城为主帅,择日攻城。 七月十五号,就是胡莱刚到睿陵城的时候,方景城亲率了两万人,轻装简行不带沉重之物,夜间摸过过路桥,杜畏与花璇分为左右侧翼,奇袭了对面池陵城的大军,纵火围城,池陵城大乱之时,方景城死守池陵城各出口,逃也一个杀一个,不放任何人往丰国这边的方向逃出来,将整个池陵城所有人都赶向祈国内陆。 大火烧不止,烧成了一道接天火幕,横隔开了池陵城这边的情况,一烧便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申里,池陵守卫无法顾及的过路桥另一边,剩余的二十八万大军分数批过桥,辎重之物一路缓行慢推而来。 八月初一,大军过桥完毕,当日火熄,攻破池陵,三十万大军入祈。 八月初三,围海陵城已有许久的水兵二十八万,攻破海陵城,登陆攻祈。 同时,于七月二十三日,方景城收到了胡莱大人的飞鸽传信,信中有写他们拿下的那十五城,其中有五城以朱笔画出来,方景城摊开祈国的地图,将那五城位置标出,目光微亮,这五城倒是真心取得漂亮。 着眼于祈国的疆土版图,可发现祈国版图是个偏长的形状,睿陵城这个国都自是在靠中心的位置,池陵在祈国的最南之境,海陵城在东边的一方,从池陵与海陵这两地方,攻向睿陵城都需最少三个月的时间。 这对现在最是在乎时间不过的方景城来说是不可能忍受的漫长日子,于是他家夫人傅问渔开天辟地地玩了一把祈国这整个国家,最后被祈国割地赔款时,赔出有那么几个城池极为重要。 因为这五城将海陵,睿陵,池陵三城连成了一条线,意味着,打通了从海陵与池陵两方合击睿陵城这个国都的通道。 而且这五城的位置都有些偏,不是死死就在这条线上,往往是挨着一个重要城池的边上,于是便不引旁人注意,不知不觉中便可将这条路打通。而且这五城还正好将整个祈国的军力割裂,让他们无法首尾相援,所以这五个地方,真乃绝纱。 这五城中又以洛陵城,叶陵城两城最重要,这两城刚刚好分别卡在相会合二路上的中间位置,这便方景城存放粮草,及时补给,攻城掠动急速行军之时,没了这些东西,速度要快上数倍。 过那五城时,方景城高举着祈国皇帝盖了玉玺的条款,这五城乃是他丰国所有,丰国现在的军队要过路,谁人敢拦敢反敢阻! 本就不是真的有能力拦得下他,又听说被朝庭卖了,这些人更没有了反抗的心思,城门大开迎兵入城,方景城不伤一兵一卒拿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有时候大军还未到,斥候便传回来消息,前方城池降了,遇上有反抗的,以方景城带兵领将的能力,要打下来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罢了。 实在是因为现在的祈国太过虚弱无堪,国力之衰败令人诧异,而温琅卖国的事在胡莱离开没几天的时候,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祈国,百姓对这个皇帝失望至极,痛心不已,声声怒骂还未喝出口,敌国铁蹄已踏上故里,骂声请咽下,跪下来换王来山呼,看看这些百姓与温琅相较,是谁认命更快些? 方景城也做到了对温琅的承诺:两国战事起,不伤百姓,不杀无辜,不屠城池,不抢夺财物,不奸淫妇女,不掳掠儿童。 所有的大军严于自律,绝不可做出有违他承诺过温琅之事,过城不伤人,马蹄不伤田,都是方景城对大军的要求。 这种情况下,方景城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几乎没有休整过一日,早先时候的休养生息给他们储蓄了太多的力气与精力,经得起这样的耗磨与拼杀,祈国无力抵挡,甚至干脆放抵抗,更是给了方景城一个天大的方便。 这更像是一场在他国的急行军,而不是一场战争,因为基本上没有燃起任何硝烟,也没有死掉什么人,更不见以前的战争中那些被战火涂炭后无家可归的百姓孤儿,就好像,他这两队祈国军队,只是来借路而过,刀枪不挥,旌旗不展,怒吼不喊,他们只是从这里而过,顺便留下一些人,控制住这些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城池只是一座接一座的归降,在那张跟着方景城而走的祈国地图上,他铁蹄所过之处,都是他的领土,他长枪所指之处,都是他的征途。 同步推进的,还有郭芒领着的二十万八水兵,这些水兵原就是陆上的雄狮之辈,上了岸,他们更是无敌。 由郭芒善待战死敌军便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他不会对投城缴械的百姓和俘兵做出任何残忍的事情来,甚至他会优待他们。 与方景城一样,他走过一城,拿下一城,傅问渔向祈国逼来的十五城中,有不少是分布在从海陵城到睿陵城这一路的,他所过之处皆是丰国疆土,这些城中百姓他们该要明白,他们已非祈国之民,而是丰国之臣,面对丰国的大军,他们不该阻止,若是反抗,郭芒也不会留情。 本来就不能指望,战场上不流一滴血,不死一个人,只是死得越少越少,血流得越少越好。 他与方景城在两条路上狂奔,向着祈国的国都睿陵城狂奔,最后只要拿下那里,祈国就彻底结束了他数百年的历史,彻底划进了丰国的疆域版图。 作为能参与这一壮举的众将士来说,这是一种足以被后人铭记,用金勾银划笔笔如刀刻进史书的峥嵘历史,他们将是拿下这个国家的英雄,是丰国的英雄,百姓的英雄。 两国将再无战事,百姓将永享安泰,再也没有随时提防他国攻打的紧张,商洛与池陵这两个地方也从此不必再彼此挑衅又彼此紧张,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最安稳的生活。 这便是史书所记着的,最诡异的“攻祈鬼战”,方景城是这场战争的主帅,这场战争将他少将军之名中的“少”字拿了去,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这,便是傅问渔与方景城最终的目的。 以最快的,最不伤人命的方式,拿下祈国。tqR1 所有人都不明白傅问渔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傅问渔只是想让祈国衰弱不是方景城的对手,让方景城可以迅速攻下祈国,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个妖后是在祸害祈国,祸害百姓。 但是方景城明白,从傅问渔走第一步运粮的棋时,他就明白,他的夫人,用尽她七窍玲珑心里的血,拼尽全力地要保护这个愿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祈国,虽然她此时,或许仍在皇宫里那个小小的别院就着白雪沉睡,或许她不曾亲自来到战场上,但是,她什么都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她一手促成。 是这两个离着千万里,却还能想得明白对方心意的人,联手走的棋,走到最后,这场本该让天下大乱,本该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战火烧遍整个祈国大地的战争,以傅问渔的谋,方景城的合,一点一点地,生生扭转成现在这般无伤无亡的太平模样。 这是一个看上去多么简单的目的啊,却让傅问渔筹划了整整近一年,让方景城心甘情愿地谋划了近一年,就为了让温琅的祈国,不要乱成水南天所希望的那样,他们凭借己之力,不惜忍下分别之苦,锥心之痛,白发之恨,只是为了,这天下太平。 好在温琅最后没有再继续坚持着他的帝王尊严,没有死活拼着整个祈国也要也方景城决一死战,他只是在牧原之地等着方景城。 第四百七十二章牧原决战 八月二十三日。 这是最后两城,过这两城,可策马直驱入睿陵。 方景城曾经打到这里,不过那一次他打到一半就退了回去,那是让整个祈国人对他恨之入骨的牧原之战,那一次,祈国的安危便在旦夕过。 牧陵城与原陵城两城紧紧相依,是一处平原的地方,城中百姓早已散尽,只有两座空荡荡的城,温琅坐在城中一个小院中,一身普通的长袍,腰间挂着一个玲珑双珥铛,手里在这冬雪纷飞的日子里还摇着一把十九玉骨扇。 桌上有一杯茶,茶水冒着袅袅清香气,萧凤来坐在对面一个人把玩着茶杯嘴里哼着什么曲儿,慵懒沙哑如猫儿一般性感的声音,衬着她修长慵懒如蛇一般的身段,人间尤物,只能是她。 她哼的曲儿突然一停,偏头望着门口:“少将军,你再不来,傅问渔那条小命可就要玩完了。” 方景城一身玄衣未着盔甲,未配刀剑,稳步进来,萧凤来眉心一动,这个方景城跟她之前认识的可不太一样了,以前的方景城至少是个人,这会儿的他更像个鬼,没有半点人烟气,冷得跟块玄冰似的。 温琅倒了一杯茶给他:“一路风雪辛苦,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少将军。”tqR1 “你不该在此处等我。”方景城坐下,接过那杯茶。 “我知道我赢不了你,可是就这样凭空把整个祈国送给你,我不甘心。” “所以你想一战定胜负吗?” “对,虽知必败,但总是要搏最后一把,这样我才能安心将整个祈国交给你。” 方景城不说话,外面的日头在走,他知道,走到某一个时辰的时候,外面会响起厮杀声。 两人喝了茶很久不说话,温琅好奇道:“你不问问我,她怎么样了吗?” “我会自己去看她。” 温琅便不好再说什么,总是他偷了方景城一年的时间,占得了傅问渔,而这一年里方景城又是经历了什么,所以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刺骨锥心的思念,真的可以把一个人逼到这份上吗? 方景城不再与他多说什么,他清楚,这是温琅最后的高傲与尊严,他不甘心就这样失去祈国,这是他的国家,他是这个国的帝王,他未守好便罢,想让他无怨无悔双手捧上送来,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要打,便陪他打,这是给他的尊重。 号角战事如约而起,方景城共有五十八万军,一路走来一路留,留到这里的时候只有三十七万人,剩下的都在祈国各城镇驻扎,以示这些地方都归丰国所有,也是防止城中暴乱。 而温琅大军几乎全都调齐,共计近五十万人,这些人是哀兵,有古言云,哀兵必胜。 痛失国土,是所有人心中的抑郁之痛,对于军人来说更是如此,失去自己的国家,失去自己的根,没有比这更让他们难过和悲愤的了,所以他们将会拼死一战。 然而,以少胜多,从来都是方景城不变的战绩。 茶凉了几盅,方景城看着有人进来给温琅报信,看温琅神色一次不好过一次,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的手下将士除非遇到不能做决定的事了才会进来向他问意见,其他的时候,他们都能自己决定战场上的事。 战场瞬息万变,哪里等得及一道又一道的军令送达,全靠战场上的经验来灵活应对。 晚上天将黑的时候,温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又十分风骚地摇了摇手中玉骨扇,挑唇一笑,一如多年前,端得是风流倜傥风骚无比:“唉呀呀,看来这是赢不了少将军你了,不过呢,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少将军,你我还一战,不如战场上见,如何?” 方景城难得地露出一个笑,抬手对温琅:“请。” “少将军可切莫手下留情。” “本王必不会让。” 战场上的厮杀无论你将他描绘多么的具有美感,也不可能真的是美景,那些伤兵的哀嚎,亡兵临死前保持的战斗姿势都是血淋淋的画,具有穿透人灵魂的灵魂,让人珍惜当下,明白活着,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毛毛大将军并未在池陵守城,而是被温琅一纸圣旨调回牧原之陵,他的内心满是痛苦和悲壮,生而为祈国的人,他眼见祈国将亡却无力阻止,愤怒与绝望冲上他的眼睫,手握着一把长刀在军中纵横开阖,大杀四方,怒吼声震惊四方。 他骑在马上狂奔而来,杀了重重艰难险阻,血与泪和在他脸上,人们看着那个悲愤欲狂的毛毛将军怒发冲冠,杀不尽丰国人,哭不完祈国恨。 郭芒见了,对这人心生敬佩,高喝一声:“本将来与你一战!” 便夺马而过,迎上了毛毛的长刀,两军大将打得不开交,毛毛眼中通红,死死盯着郭芒,他认得这个人,当初他率人围堵要赶回丰国的方景城,就是这个人拦下了自己,率人来接走了方景城。 毛毛很后悔,如果在那时候就杀了这个人,杀了方景城,或许,今日祈国的一切都将不一样。 他不是栾二千,他看不懂太过深奥复杂的阴谋,他只知道,祈国要完了。 这样的恨让他对郭芒下手极狠,郭芒好几次才能险险避过,却觉得越来越痛快,狂笑道:“痛快!” 像毛毛这样的人有很多,战场上满目皆是,丰国从根本上来说是掠夺者,而祈国的人却是守护者,当他们不能守护自己家园故土的时候,那种绝望的心情不亲历是无法体会的,他们也担心自己的家人是否安全,会担心孩子们长大以后不再会讲家乡俚语,会忘了,这片土地,他曾是祈国的疆土。 但是啊,不是你的心情有多绝望,上天就会给你多少相应的力量,那些自绝境中爆发无穷潜能的故事,太少了,不是谁都有如此幸运,成为那样的人。 其实战场上,如果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宿命是死亡的话,是不是遇上一个值得自己夸奖和尊敬的对手,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毕竟都是死,死在自己欣赏的人手中,也是算是一种对死亡的敬畏。 毛毛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终于力竭,他分不清自己是死在郭芒手中的,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力尽之上,他只是觉得身上无处不痛,战伤累累,盔甲裂成无数块,他在弥留之际看到了皇帝的面孔,又或者应该只是幻想,毕竟现在的皇上怎么可能再穿着当年做太子时的衣服? 玲珑双珥铛,十九玉骨扇,挑唇一下啊,他们的殿下便要迷死天下女子,只是后来做了皇帝,有些变了,他眼前有些黑,最后一片黑,再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安息吧,毛毛。” 温琅探手合上毛毛的眼,这是一路跟着他过来的两千精锐之一,今日他连那两千精锐也一并带出了,也没想着还有谁能活着回去,只是,看到他们死去时,也依然会难过啊。 所以他愤而转身玉骨扇里暗器齐出,攻向此时有些虚弱倒在地上的郭芒,方景城捡过地上一面旌旗在半空一扫,扫尽他全部暗器,又提着郭芒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 “少将军,我一直想跟你在战场上打一场。”猎猎血风里,温琅的衣服扬扬而起。 方景城不说话,只是抬手作邀。 战场上还有一个人值得人们关注,那抹艳红的身影像是怪物,所过之处都是尸体,她红衣带血更添凄厉,又有笑声回荡在整个战场上,好像她从来没有杀人杀得这么痛快过,那些艳红的指甲,狐媚的眼波,还有一闪而过的红色裙摆,在战场上掠过时,全是惊心动魄的美艳。 怎么可以有一个人,她这么美,这么艳? 战场的无测之处在于,你很少能一直盯着一个人,千军万马里,想杀主帅的人太多,想杀方景城的人太多,想杀温琅的人也太多,本是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人,被无数涌来的人群分开,祈国的人恨不得将方景城千刀万剐的凌迟,而丰国的人只想快些拿下温琅结束这场战役。 人力有穷时,再怎么武功高强的人,也会被磨得有精疲力竭的时候,更何况战场上这么乱,所以,像温琅这样,被人以围堵之形困住,实在再正常不过。 而他的兵,哪怕五十万,也被方景城那些机敏勇敢的悍将们分割成小块逐一歼灭,离得再近的人也赶不过来替他解围。 温琅玉骨扇一开,抬手架住长枪短刀,眼色一狠,便要从上方破空而出。 可这是方景城的兵,总是悍不畏死,不退一步的兵,所以他们明知硬撞温琅是死,也无所畏惧,他们将刀高举过头顶,踩在身边兄弟的掌心里借力一跳,高高跃起,要将温琅逼死在这小小的围堵之中。 方景城在不远处正被几个祈国不怕死的将士缠住,只能狂啸厉喝:“不得伤他!住手!” 温琅听着一笑,这少将军,还是有些人味儿的。 毫无意外,又十分意外地,另一道永远不会散去一般的声音凌厉传来:“你们敢!” 温琅便笑不出,他怀中接住一个柔软的身子,一身永远的红衣如火,身中十三刀,刀刀入骨! 第四百七十三章凤来,凤来 我离佛千万里,我离佛,特别近。 温琅,我不知道傅问渔的佛是什么,但我的佛是你。 我初见你时,你可讨厌了,你就这么不讲道理地跟我吵架,我可是皇后,是你母后诶,你懂不懂礼貌了,拍着桌子气得一脸煞白地骂我。 我支着额头冷眼瞧着你,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太子,有何本事和底气跟来跟我叫板?你天天跟我在朝堂上闹,指着我一口一声地骂妖妇,毒妇,恶妇,换着花样一天一个,你都不嫌累的。 本来想杀了你的,可是这祈国真的没有什么好玩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我觉得有点意思的人,我便要看看你能跳成什么样子。 看得多了这件事不太好,容易看进心里,一看进心里呀,就再也出不去了。 你待谁都很好,为什么就是对我这么不好? 我待你有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萧凤来。”温琅抱着她流血不止的身体倒在地上,毫无温度的声音喊了一声。 萧凤来在他身上轻笑了一声,一如既往那般笑得好听:“温琅,我终于要死了,你开心吗?” “为什么无论我做任何事,你都不开心,你这么恨我,恨我毁了你的祈国,毁了你的父亲,那我如果死了,你会不会开心?” “我只想你开心就好。” “我带你去寻大夫!”温琅想抱她起来,却发现他手中无力,连抱她都抱不起,只能看着她顺着山坡滚落一边去,连忙追过去拉住她手臂,将她拉进怀里,“萧凤来!” “你哭了。” “你给我闭嘴!”温琅很想努力抱起她离开,可是他就是没有力气,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因过分的震动而消失一般,他的手臂怎么也抬不起。 大雪还是在下,从来都不停,在这战场上也是这般,未因战场上的无数杀戮而有所退却,凛冽的寒风打在人脸上生疼,萧凤来渐失血色的脸终于一点点褪下了她全部的媚色,露出原本的样子来。 她对温琅说:“其实我知道,这一次战败,我也是要死的,死在主上手里,我没有完成他的任务,他会把我炼成活死人,我好怕啊温琅,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连死后都逃不过他,太怕了,可是我还知道,我若是赢了,就是你们输了,那可要怎么办,你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别说了,萧凤来。” “你别动,我不想看大夫,就这样死掉挺好的,不然还是逃不过他,我只是有些难过,还是没有明白,要怎么样你才会开心一些,你连娶到傅问渔都不开心,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开心呢?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我毁了祈国的根基,你恨我,我知道的。” “温琅,我不该喜欢你的,我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痛苦了。” “温琅,如果我不是萧凤来,只是另一个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温琅,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温琅抱着她,面颊上的泪水肆意而下,在他俊雅好看的脸上如同流不断的瀑布一般,只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泪水糊着他的眼睛,他分不清他对萧凤来是不是真的还有恨,还是所有的恨都在漫长的时间里消磨殆尽了?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萧凤来笑了一声。 她话音渐低,头一歪,靠在了温琅的怀里,她这一辈子,总是在笑,苦是笑,难是笑,恨是笑,万般皆是笑,笑声回荡满了整个皇宫,她一笑啊,就爱杀人,实不是个好习惯,好在她临终之际,眼角挂一滴泪,最后一句话是:“我这一生啊,终于……解脱了……” 也是有遗憾的吧,苦了这么一辈子,没有等到最想听的那句话。 温琅紧紧抱住她,喉咙像是被割裂一般的疼痛,他不能说他喜欢萧凤来,因为他在不爱她之后,不能再骗她,他说不出那个字。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对萧凤来是什么感情,没有恨,没有爱,更像是习惯了宫里有这么个人在,习惯了她总是霸道不讲理地坐在朝堂上,习惯了她桀骜不驯地留在凤仪宫。 但这不是爱,温琅清楚,因为清楚,因为那些说不清的感情沉重,他才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以一眼泪,来感谢他永远无以报答的,萧凤来的不悔情深。 “放开她。”寂寥战场上,水南天突然出现,居高临下的声音对着温琅。 温琅抱着萧凤来,甚至能闻得到他身上的发香,轻声在她耳边道:“是他让你变成这样的,我替你报仇,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为她报仇?她的命都是我给的,你有什么资格为她报仇?”水南天嘲讽一声。 “水南天,你这样捉弄天下人命运,是不是很得意?”温琅抬起头来看他,终于他能切身体会傅问渔当时的心情,一个很重要的人,就因为一个疯子一般的水南天而死去,你还不能对他如何,这种恨,恨得骨头发疼。 “她本就是本尊的女儿,本尊要如何安排她的命运,你有何资格来说?你们这些凡人永远不会明白,命运这种东西,只是本尊的玩物罢了。” 温琅被他的话怔住,他的女儿?萧凤来是她的女儿!他是畜生吗!是禽兽吗!这样对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活在这世上,是以何等面目! 让自己的亲生女儿进宫,嫁给一个年将朽木的老人,受尽屈辱,让她自己的女儿剥光了衣服在街上行走,让自己的女儿一生如此凄惨,他到底是何等禽兽!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还有什么样的恶是他犯不下的! 所以萧凤来她最后一句话才说,她这一生,终于解脱了。 她这一生,都是毁在水南天手里的! “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温琅放下怀中的萧凤来,捡起放在一边的玉骨扇,猛地甩出所有的暗器全往水南天身上飞过去! “愚蠢。”水南天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轻松挡开了他全部的暗器,抬手一掌,便朝温琅袭来,“将她交给本尊,本尊今日就饶你们一命。” 一杆长枪,挑开他手掌,方景城横枪而立,怒目而视:“你再动他们试试!” “有意思,你又以为你是谁?”水南天冷笑一声,劈掌而来。 方景城提枪相迎,声音发寒:“我管你是什么不死不灭的怪物,我千军万马便是踩,也要将你活生生踩死!” 水南天手中不停,继续与方景城过招:“凡人皆蝼蚁,你以为一只蝼蚁与一千只蝼蚁有何区别?” “那白氏遗帛呢!”方景城架住他的手掌:“你一直不杀我,不就是想得到白氏遗帛,不就是害怕白氏遗帛吗!”tqR1 水南天掌风一滞:“你知道了什么?” “蝼蚁不死,便要噬你之骨,饮你之血!”方景城长枪破风,竖劈横扫疯狂地往水南天身上打去,温琅也不落后,用尽所有方法也要杀了水南天。 方景城也一直不明白,如果水南天真的希望天下大乱,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杀了自己,不必再这么费心费力。他甚至让温琳想办法让方景梵领兵征伐祈国,就是因为看中了方景梵的无能,由他取代自己的位置,丰国何愁不乱,祈国何愁不乱? 他这样费心费力,都不如杀了自己简单,他却没有这样做。 方景城一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后来,他突然想到了十八行宫大阵,想了很多,想到了,他一直未动手杀自己的原因。 方景城与温琅合力攻击,本也没想过要把打败水南天,毕竟当初加上沈清让,他们三人也不是水南天一手之敌,更何况温琅心绪不定,自己也经历战事体力不足。 他们所求很简单,今日,将萧凤来留住便可。 方景城对萧凤来无甚特别感情,但是温琅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到最后可化作感动,感谢,甚至还有怜惜。怜惜她此孤苦至此,如何还能让水南天在她死后再行恶事?怜惜她一片情深自己无以为报,如何还能看着她最恨之人将她带走? 不能,绝对不能! 所以便是拼了命,也要拦住他,已经让他得逞大胜过一次,怎么甘心再一次惨败于他手中? 后来,温琅重伤,方景城连退数步,水南天冷哼一声:“尔等凡人,今日本尊便放过你们,来日再取尔等性命!” 他走之前,都未多看萧凤来一眼,他来这里,原也只是想将萧凤来带回去,练成活死人,所以萧凤来才一直连死不想死,死了也要受他折磨,死了都不是死。 而这场插曲陪随的是整个牧原决战的结束,温琅重伤昏迷,萧凤来惨死刀下,方景城安排了人手让温琅养伤,又将萧凤来的尸身好生安生,等着温琅醒过来之后再作决定要如何。 战场有郭芒他们处理,死的人该埋的埋下,伤的人该治的治好,俘的人该放的放了。 这一战之后,祈国易主,国势大改。 掌阅兑换码:83XF7E 第四百七十四章我回来了 从牧原两城到睿陵城,快马加鞭需十日,换毕苟过来需八日,方景城用五日。 安排好温琅等人之后,他未有一刻的停息,牵了马过来便往睿陵城赶去,杜畏不放心少主一人前去睿陵城,故而策马跟上,一点点跟不住,一点点慢下来,一点点只能看到少主一点影子,后来,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一入睿陵城,等着方景城的人是栾二千,栾二千心中百味杂陈,这个结局是他早就知道的,所以也劝说了自己很久不要太过伤心难过,祈国没了,百姓还在,天下还在,太平还在,也是好的。 可是当这国破的消息真的传来时,栾二千还是忍不住心中悲苦,喝了好多的酒都睡不着,毕竟,这是自己的国啊,以后他们就不能再自称是祈国人了,他们是战败国,是被丰国强占了国家和土地的亡国之臣。 这样想想啊,真是难受得不行。 可是难受归难受,又有什么用呢?这国啊,他还是破了,还是自己一手帮着破的,这话说出去,嘿,不被人骂得祖坟冒青烟,他自己都不信。 栾二千身后站着的是文武百官,个个都知道,祈国完了,所以赶着来认新的主子,不管他们心中有没有辱与耻,但是数年的为官之道告诉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 而且他们也发现了,跟着栾二千,总是不会出事,再大的险也过得去。 栾二千他抬抬头,想着时辰要到了,按着信上说的,少将军该进城了。 果然见到他来,只是他手刚抬起还未来得说话,便见他快马加鞭而过,直直冲向了这群站在马路中间等着迎他的人,他差点没把这一群文武百官踩死在马蹄下。 惊惊险险捡了条命的栾二千摸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跳着指着方景城的背影骂道:“见你女人重要还是天下大事重要啊你,啊呀真是气死我了,你都把祈国拿手里你看都不看一眼吗你!” “见小姐重要。”夏夜提着栾二千的耳朵笑望着少主策马而去的背影,笑出些泪来。 小姐一直说,他会来的,他肯定会来的,他来了。 祈国的皇宫方景城不陌生,守宫的侍卫以及宫里的宫女知道祈国将破,早就逃的逃跑的跑了,偌大的宫殿早已一片兵荒马乱,萧索得再无半分宫殿贵气,方景城策马长驱直入,在扬扬飞雪中认着方向,奔向傅问渔独居的小院。 他没有什么越到眼前越不敢相见之感,他只是在院外脱掉了有太重血煞之气的外袍,里面有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说真的,方景城并不是很喜欢这样雅致的颜色,他更爱玄黑之色,一如他本不是什么高洁之人,可是傅问渔喜欢看,她说他着这颜色,好看极了,于是方景城便喜欢穿,穿着她看了喜欢就好。 所以他穿着这颜色的衣服,努力地想稳住步子走过小院,不要显得是太过匆忙的样子,她喜欢稳重的人,不喜欢自己这般冒冒失失,可是他努力很多,也压不住步子下方的着急,差点撞上了未开花的花坛,还踢到了一块突起的砖石,险些跌了一跤。 他走到门口,他记得,那天她嫁给温琅的时候,从门口到床头,扔满了皇后所有华贵之物,她该是有多恨,所以连一刻钟也不愿多穿戴?今日这门口什么都没有,他走进去,屋子里有些淡淡的花香气,在没有花开的日子里,这是她的最爱之物。 他走到屋中间,看到有一盆炭火已经熄了,她的别院里没有下人,她自己也不知来加加银炭,这么冷的天,她身子不好怎么也不知多照顾自己,便是不怕自己心疼吗? 他偏头看,看到了窗下有一张长椅,长椅上的她眉轻颦,眼紧闭,正在昏睡,白发依旧惊心,散散地垂落在肩边,不见半分好转,脸上没有半点颜色,苍白得令人不忍细看,好像似要透明了一样,削瘦的美人骨高高突起,承载着她全部的脆弱不堪,就像一阵风来,她便要随风化去。 听花璇说,她睡得越来越多,怎么都睡不够的样子,所以来时看到她正在睡,也是应该的。 他好像很久未好好笑,所以现在想笑一笑也特别的艰难,扯不动嘴角,弯不起眼角,只有一眶泪水流之不尽,他看到傅问渔的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的戾煞,所有的狠厉,所有的残忍,一瞬间散去,站在这里的方景城,只是方景城,是她的夫君,别的什么都不是。 他记得那日,她含着泪笑,忍着恨意,撑着笑容,她说:方景城,你当以天下来接我,以太平来接我,以我夫君之名,来接我。 我来了,傅问渔。 我以天下,以太平,以你夫君之名,来接你回家。 他走过去轻轻靠长椅一侧,轻轻拥住她,动作轻柔熟练好像从未分开,好像上一刻还这样拥抱过,好像从来没有这一年的生离之苦,好像,他们一直一直,就这样在一起,相偎相依。 他将傅问渔抱在怀里,力气不大,只是稳稳圈住她,怕力气大了,会弄疼她,细细看着她的眉眼,未有几分变,只是冷色多了些,大概这冰天雪的地方受尽苦难,便很难再暖几分。 他轻吻过她的额间,她很凉,毯子很薄不能御寒,所以她有些受了冻,手中又还紧握着个小小的粉玉人儿,她大概是日复一日的摩挲,小玉人儿的样子都有些模样了,但那依然是她,是自己一刀一刀亲手雕刻出来的她。 他闭上双眼,像是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一般,不用时时想着要怎么样更快一些,怎么样可以马上回到祈国,他终于不必再榨取一切时间不顾一切,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着话:“我回来了,问渔,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问渔,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记得我要得这天下,但为什么要得这天下我都已经忘了,我麻木不仁得像个行尸走肉,直到刚刚看到你,看到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这才想起来,我是为了你,才要夺这天下,问渔,我现在将天下拿来了,我够不够资格,带你回家?” 整整一年,方景城从不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提起傅问渔,甚至别人提起他也草草地快速掩过,他像是害怕听到傅问渔这三个字一样,把自己努力地与这三个分开,他害怕自己一听到这三个字,所以憋着的一口气,会全部泄掉,会放弃一切什么都不管,回来带她离开,会撑不住就此崩溃掉,他害怕自己不够傅问渔坚强,不够她能忍得住这痛苦。 他只是用力地往前,往前,不择手段地往前,疯了一般杀了无数的人,任由别人骂他是魔君,怪物,疯子,他全不在乎。 不要什么温情在了,不要什么顾及旁人了,不要什么兄弟了,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得达到目的,别的都不重要,被人唾骂千年又如何,手足相残又如何,大逆不道又能怎么样? 杀再多的人,又能怎么样? 他只是想回到她身边,除了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别的东西,既然陪在她身边是那么的难,那就把这些难全都碾碎了,管他身后骂名是什么样子,管他身后洪水滔天是什么样子,不重要啊。 重要的是,她还在等自己,所以,便是捱这苦捱到死,也是要捱过去。 唯一怕的,是那三字,那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碰触的三个字,会将他一切坚强粉碎成灰的三个字,只要提一提,想一想,都是不堪忍受的痛。 所以他宁可从来不想,一口气死撑到底,撑到今日,他终于撑了过来。 下了整整一年的大雪在此时停下,像是老天爷终于收起了这场玩笑,晴朗温暖的日光照进来,照进这孤寒太久的别院,将这里所有的阴沉之气一扫而空,照着她银发上,泛起了薄薄的柔光。 她在沉沉深梦中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听得清每一个字,知道这个声音是谁,也清楚这个时候,该是谁来。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从她的梦里醒过来,她跟别人不一样,她醒来要用的力气要大一些,但这不妨碍她溢出眼泪来,打湿他月白色的衣裳,也不妨碍她感受得这个胸膛依然这般厚实有力,可以让她放心依靠,收起全部的坚强,躲在这里便不会有任何风雪磨难,更不妨碍她知道,他回来了。 就像她一直坚信一直说的那样,他会回来的,他会来的。 这也是撑着傅问渔怎么都不会倒下的信念,是撑着她做尽天下人不敢想之恶事的勇气,她知道,纵使所有人都不理解她,都恨她,他是懂自己的,那别人有什么关系?tqR1 没关系,谁误会自己,谁骂自己都不算什么,有他就很好了,原本此生就一无所有,于是更不能贪心,有他就要知足。 所以当她从梦里终于能醒转过来,她伸手揽过方景城的腰,用力靠着他的胸口:“你回来了。” “回来了,有没有热饭菜?” 第四百七十五章天造地设 雪开始消融,挂在屋檐上的冰柱在滴滴答答的滴着融雪化水,像是唱着一曲欢快的歌,叮叮咚咚一路。 傅问渔听着这声音莫名欣喜,果真只要他来,一切都可以得到阻止,至少,沈清让可以从那座阵法中出来了,他比自己更可怜,整整一年的时候,他坐在那里一天也未曾离开。 大概是真的恨透了祈国这座皇宫,圈住了傅问渔整整一年的时间,所以方景城在傅问渔醒过来之后,便不再留她在这里。 那日飞雪止落,阳光晴好,万里的金光铺在积雪上,泛着新生的力量,而傅问渔在长久的沉睡之后也开始有了比较长时间的清醒,那些好像一直在不止不休抽取她力量的不知名力量也消失,可以睁开眼睛久久地凝视方景城的脸庞。 他抱起傅问渔,走出别院,走过皇宫,走出宫门,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一头白发是标致,人们便都知道,那是皇后,看着旧国皇后被另一个男人抱在怀里,一路不理非议慢慢往前,人们不由得会在心中暗中怒骂,果真是祸国妖后,原本祈国会亡一切都是因为她。 这个如同魔鬼一样的男人,是为了旧祈皇后,才要攻下祈国的。 这个逻辑听着好像并没有什么错,方景城的确是为了傅问渔才要攻下祈国拿这天下,但是这里面的顺序有些错,傅问渔,从来都是属于方景城的。 “他们呢?”傅问渔由着方景城这般抱着她走过长长的街道,她知道方景城在贪着一切与自己在一起的时间,片刻不愿分离,要将缺失了这一年的时间全都夺回来,其实傅问渔何尝不是,所以,便贪这一时。 “温琅重伤昏迷,我让他在牧陵休养,萧凤来……萧凤来为了救他,去了。”方景城的手紧了一紧,低头看着她,“战场上,我很难顾全所有人,而且,水南天来了,萧凤来是他女儿,本来他是要带走萧凤来把她炼成活死人的,好在我与温琅拦住了他,温琅这才受伤。” 傅问渔眼前浮现那个红衣如火的女子,笑声慵懒性感,从不见她哭,自己几次逼得她要杀人她也未真的对自己下手,自己还答应她,会杀了水南天,她怎么不等等自己?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对吧?”傅问渔突然问方景城,在这漫长的挣扎过程中,傅问渔在反抗着自己的命运,可是身边的人,好像没有谁能逃脱命运的大网,就连萧凤来那样的奇女子,也未能逃得过。 “我知道你很难过,等你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把她安葬了,她这一生不容易,身后理应得到安宁。”方景城没有说,他为了拦水南天,留住萧凤来尸身,自己也身受重伤,他不想傅问渔担心,也不想搏这功劳,他是为了温琅才那般拼命罢了,与萧凤来,他又哪有几分感情在,他对谁都没了几分感情,除了傅问渔是他全部的情感依托。 “我只是心疼她,其实,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人,真的,方景城,她特别好,也特别可怜。”傅问渔眼眶发疼,胸口堵着吐不出的郁气,她依旧记得,温琅为了省出些粮食来给百姓,要让后宫中各太妃太嫔节俭度日,那些太妃太嫔们找上自己,来挑刺找麻烦的时候,萧凤来一柄红雨伞,杀尽所有人。 也记得,朝臣们第一次上奏折要杀自己这个妖后的时候,萧凤来在朝堂上冷笑,你们是否对哀家儿媳不满? 还有很多很多,她偶尔难得一见的真性情,都特别的珍贵可爱。 如果她不是萧凤来,她该得到很多人的爱。 “别想了,等日后杀了水南天,我们再想念她也不晚,也才对得起她。”方景城停下步子,对她笑道,“你看他们是谁?” 傅问渔这才发现,方景城带着她回了原来住的院子,这地方他一直着人认真打理保管,葡萄架下的秋千上积雪被扫尽,花圃也清理了出来,所有的人,大家都还在这里,花璇,毕苟,杜畏,流七月,夏夜,甚至软软绵绵,大家都在。 好像时间没有过一年,大家还是像一年前那样,一起住在这院子里,一起吃饭,一起笑闹,一起打趣着对方,真好啊,不管经历多少,大家都还在。 “小姐啊,我们回来接你了。”毕苟笑着笑着就笑出来了眼泪,与她分开的时候,还是送她去做祈国的皇后呢,回来的时候,终于她依然是少主的夫人,他们的小姐。 “还少两个人。”傅问渔望着他们,对方景城说道。 “我今日会去见他,你先休息一下,很快,我们就接他们回来。”方景城知道她说的是谁,他不会忘了沈清让,也不会忘了守着沈清让的千洄。 “可是我想去见见他,这些日子,他也很不容易。” “我才刚刚见你,我也很不容易,你先陪我。”方景城似乎捡回了一些当年胡闹气息,有些蛮横地抱着她回房间,这里的所有都打点得好,床铺干净的,茶水是热的,屋子里有几朵难得一见的梅花插在瓶中,就连她睡觉时的枕头高席也给她调好了。 在傅问渔受了那么多的苦以后,方景城只想给她所有她想要的,所喜欢的。 他喂她吃了些东西,也果如花璇说的那般,她食量小得可怜,以前极爱的小点心,吃上两口便觉得饱,想跟她说说话,她也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方景城想起沈清让跟他说过事的,抱着傅问渔眼泪流进她肩窝里,苦求着上天不要过份残忍,放过她,拿走自己都可以,只求放过她。 下午的时候,趁着傅问渔睡得很沉,方景城终于舍得离开她一时片刻,去将迫在眼睫的事情处理掉。 祈国已经被方景城攻下了,那么之后的一切接收事宜,该走的过程就都要走完,这算是某种仪式或象征,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祈国在这一时刻成为丰国的所有,不是臣族也不是殖民地,而是真正的属于丰国。 立下这一丰功业的所有丰国将士都将得到无比崇高的犒赏。tqR1 失去了国土与臣民归属身份的祈国人都需要用漫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一事实。 温琅重伤昏迷,故而代替他行玉玺递交之事的人便是栾二千,栾二千托着那沉甸甸的玉玺时,心口有些疼,这一路来,他是最清楚这场战争中所有弯弯绕绕的,毕竟他全程亲自参与,偶尔间他会觉得幸运,好在当初答应了姑奶奶跟她做这些事,不然后果只怕比现在所想的,更为不堪。 偶尔他也会觉得难过,卖国贼这骂名,他听着总不是个好话。 他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将玉玺递交给方景城,拱了拱手,“少将军,能问你个事儿不?” 这种场合下说这等话其实不适合,但是方景城点头,示意让他说。 栾二千扭捏了一下,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期期艾艾地望着方景城:“以后这个……我旧祈百姓,能跟丰国百姓一样,所有一切都平等不,不会把他们还划分个三六九等,要低谁一头吧?” 失国土的子民向来是没有尊严和地位的,也是会他们欺压凌辱的,战胜国的百姓也极容易生出优越感来,高高凌驾于战败国百姓之上,有时候甚至会做出极为不人道之事,这是常见之事,栾二千的担心也实属正常。 他这奸臣在这个时候问,也很狡猾,逼着方景城答应,在这种场合答应下的事,就不能半点反悔。 方景城一眼看得穿他想法,所以目色淡淡望着他,栾二千背后一凉,觉得这少将军的眼神比之往年可是要可怕得多,只这般轻轻一扫,就似要杀人一般,看来总是有人叫他魔君,那是半点不出错。 好在方景城虽知他想法,却不准备为难他,他托起祈国玉玺,对着下方一干朝臣:“自今日起,旧祈之地乃我丰国之疆,无人可分裂,旧祈百姓乃我丰国之民,无人可欺凌,若有违者,不论身份,地位,功苦,皆为我丰国之敌,剑之所向,必斩无异!” 他未坐那把龙椅,他甚至未着一身多么特别的衣服,只是一件丰国王爷的朝服而已,他也未刻意体现他的威严,可是栾二千却莫名有一种,他极适合换一件衣服,坐上那把椅子的感觉,好像,他天生便该身着龙袍,坐上龙椅。 上一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傅问渔一身皇后朝服来到金殿上时,他也是觉得好像姑奶奶天生就该如此。 天造地设一对,鬼神都分不开啊。 满朝文武落跪,将有丰国的臣子过来教他们丰国的道理,换上丰国的朝服,旧祈的疆土将会被重新划分,由丰国指任人来进行管辖,这是不可避免的更替与手段,再仁慈的王朝也不会对一个战败国有着完全的信任与放心。 而栾二千这个卖国贼成了平衡旧祈与新丰之间最好的砝码,以他的脑子和无耻手段,要做到并不是很难。 而丰国那边要派过来的官员,方景城不会由方伯言来钦认,他做王爷这么多年,总是有些人脉,要挑一些人放到这旧祈之地,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还有胡膏相助? 倒不是信不过方伯言,相反方伯言在治国之策上有着足够的能力,而方景城有其他的打算,所以不能交给方伯言。 反正已经大逆不道那么多次,再多一次又何妨? 第四百七十六章终复清明 在祈国国破的那天晚上,远在皇陵里的千洄无事时望着天象发呆,嘴里咬着傅问渔上一回给她带来的干果仁,想着傅问渔再不来,她可就没有零嘴吃了。 然后天象忽然一变,就好像之前一直是一把随意洒在天上的星星乱七八糟地散落着,找不到半点天象运转的规律,而这一变,如同一道清风吹过,把这些星星都吹到了各自应该在的位置上,每一颗代表着的意义也清晰的显露出来。 说人话便是,混乱无章的祈国星象,终复清明。 她嘴里的干果仁掉到了衣服上,大喊了一声:“师父!师父!城王爷回来了!他做到了!” 她的声音喊得再大也是传不到沈清让的墓室内的,但是沈清让不必她喊也知道,方景城回来了。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间要比千洄更长,因为他双手中,一手托着祈国帝王之气,一手托着傅问渔异人之力,这两股力量一直在互相角力,纠缠,冲撞,揉在一起像是一团随时会爆炸的狂暴能量。 沈清让用尽他一生灵力来平稳这两股力量,不使任何一方有所倾斜,整整一年间,他所做的事情便是只有一件,这一年里,他不吃不喝不休不灭,因为任何细小的事情都有可能改变祈国的运势,也就是动到温琅的帝王之气,而沈清让便要随时做出调整与控制。 他选择了守阵,便不会觉得这是苦,他是大国师,理当守天下太平。 唯一使他难过的是,他能感受得到,傅问渔的异人之力越来越弱,或者说是她的生命力越来越弱,从过年时候的时候起他就隐约有感觉,到后面几乎直转急下,弱得近似于无,若非她是异人,生来不死不灭,命息悠长如日月,否则绝撑不到现在。 本来沈清让以为,在帝王之气被方景城破去之后,他应该是会被傅问渔的异人之力所摧毁的,毕竟他扛不住帝王之气,又怎么扛得住异人之力?可是她实在太虚弱了,虚弱得那点力气等同于无,好在后来祈国的运势已弱到极致,这才没有彻底侵吞到傅问渔的生命力。 沈清让很清楚,造成她这样的原因是这座阵法,以及这阵法下面的这尊棺材,但是凭他一人之力是破不开这阵法的,他也只能等,等方景城来,他来之后才能将祈国的帝王之气散去,傅问渔的异人之力可以得到喘息的时间,不必再与帝王之气硬扛着消磨。 方景城走之间,沈清让曾郑重拜托过方景城一件事,请他一定要做成那件事,那件事与傅问渔所想一般,便是得这天下,守这天下,方景城万般不愿也只能应下,一为兄弟二为夫人。 可是沈清让还告诉过他一些事,那些事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一日,他在夜间来到皇陵处,站在墓室门口许久,由千洄一百个奇怪王爷怎么到这里,还不进去看师父,他也挪不动步子。 后来实在无法,他才走下去,看着近似谪仙的沈清让。 “你来了。”开口第一句,沈清让如同对昨日刚刚饮过酒的老朋友说话。 “嗯,你还好吗?” “如你所见。” “如我你见,你并不好。” 沈清让听了笑一声,笑意温润出尘,仙风道骨便是他。 “王爷,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事吗?”他悲悯的神色望着方景城。 “记得,你说她为了在最后关头,不让你平稳的这两道力量失衡,把你摧毁,有可能会选择控制异人之力的力量,但是她不得其法,或许找不到怎么做。” 方景城知道谁都没有错,傅问渔何其聪明之人,知道她的离开会使沈清让被帝王之气毁掉成灰,如何想不到祈国国破之后,她的异人之力也会给沈清让带来这样的后果? 他谁都怨不得,他知道沈清让不容易,知道傅问渔的仗义,他只是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tqR1 “现在,她是不是找到方法了?”方景城的声音微哑,问着沈清让。 “并没有,她用了一种极笨的方法来削弱自己的力量,否则这个阵法是无法把她的力量吸取得这么快的,至少,要到这个月月末,她才会陷入这样时不时昏迷的状态,她担心你的速度过快,担心这阵法不能早些把她的力量汲取走,所以……” 沈清让停住,隔着血幕一般的化骨阵,他也看得清方景城眼中的绝望有多强烈,他拼死拼活来到这里,只是想救傅问渔,想带走傅问渔,可是如果她终究难逃命运,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我还能做什么?”方景城无意识一般问道。 “王爷,其实她不知道,她所做这一切,只是无用功罢了。” “什么?” “以后王爷你会明白的,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将此阵破了,如何让她恢复。她用错了方法,对己身伤害极大,不似普通人那般靠医药滋补养得回来的,除非,她能正确的使用异人本源。” 沈清让双手捏着诀,额间的朱砂痣已经是颗颗都开始涌动着血丝,妖异得魅人。 方景城看着他这样不说话,只静静听他讲完,因为他知道,他能做到只是到这里,剩下的,全看沈清让和傅问渔了。 沈清让说了很多,方景城全都记下,有的时候他会露出古怪的微笑,插一两句话,沈清让见了听了也觉得惊讶,毕竟那些事,他比方景城更不能理解,不过方景城好歹听到了一些可救傅问渔的方法,他几近绝望的心情这才稍见轻松。 “破阵之时,我担心水南天会来。”方景城说道。 “的确有可能,这地方倾注了他太多心血,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沈清让也看了看这四周若隐若现的阵符图,还有在自己座下这尊棺椁,这阵法,夺天地之妙。 “当年我与你,还有温琅合三人之力都不是他的对手,此次怕是也难。” “非也。” 方景城一抬头:“什么?” “他的确不死不灭不伤不毁不知疼痛,便他并非没有弱点,只是,这个弱点不是我们能打开的罢了。”沈清让笑道,“他学异人,以永死,换永生,有如活死人,但是他与其他活死人的区别在于,他还有自己的思维与想法,就说明他必须在某个地方存放他的永死,而这世间我唯一知道可以存放永死灵魂的地方,只有一个。” “异人神墓。”方景城接话道。 “看来傅问渔跟你说过,对,异人神墓。但是傅问渔不知道如何真正使用异人神墓的力量,这便是水南天说那句身为异人,却连异人之力却不知如何用的来源,本来异人历第三次生死劫之后,应该是无师自通这一能力的,但她却一直未明白,我想是水南天做了手脚。很可惜,我也不知道如何教他。” 沈清让叹了一声,异人是这世上最古怪的存在,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与传说性,大国师也有看不懂的地方。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学会使用这力量要多久,你……”方景城皱眉,沈清让在这里已经快一年了,再这么守下去,是个人都不忍心。 所以他才要拦一拦傅问渔,按傅问渔的想法,怕是恨不得立刻放沈清让出来才好,只是,这事儿依旧没有那么容易,于是不想她太早知道,又会担心。 沈清让对他道:“你放心吧,如果我不料错,她很快就能从错误的方法里走上正轨了,不会太久的,而且现在这阵法几乎对我无用了,毕竟两股力量同时消失,最多是把我困在这里多一些日子,不会再对我有什么伤害了。” “那就是之前对你有伤害了?” “坐这么久还要这么费心费力,自然是伤脑子的,我可是一年没睡过了,不说别的,这屁股总是坐疼了的吧?换你来试试?”沈清让开玩笑道。 方景城让他的话说得一笑,又问:“你怎么知道她很快就能找到方法?” “我是大国师啊,城王爷,这点东西我还是算得出来的。” “那你算算温琅呗,他这会儿在牧陵城养着伤呢。”三言两语话调轻松起来,方景城也没有那般沉重了。 沈清让他还真的掐掐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异色,被方景城捕捉住,连忙问道:“他出事了?” “没有,王爷放心,只是温琅与你们还有些故事未完。”沈清让放下手,笑望着方景城,天机不可泄露,说不得啊。 后来方景城又陪他说了会儿话,方景城说他天天坐着会不会等以后下地了连路都不会走,沈清让瞪他少来诅咒自己,等他下地他非得绕着这破皇陵跑上三圈来发泄一下。 又说起千洄在外面等了一年了,沈清让便是块石头也该要让她捂热了,就连温琅对萧凤来没了恨,沈清让怎么就不能动个心? 沈清让便笑:“你别得便了宜还卖乖,本国师一生清正守直,万万干不出对自己徒弟下手这等事,最多对傅问渔这个异人下手。” 若不是他还在阵中困着,方景城定是要冲进去跟他打一架的。 掌阅兑换码:8EL94N 第四百七十七章异人之墓 在方景城夜以继日地赶路时,傅问渔在一次又一次的陷入长久的深睡状态,她从梦中醒过来醒得比常人要慢很多,也是因为她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才能走到梦的出口。 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她在濒死状态的时候会去到一个很古怪的地方,那里有永远不会消散凋零的雪樱飞舞,有永远温暖明亮的阳光,踩在雪樱花瓣铺着的路上,她看见一座座坟茔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立着,最后一座是自己的。 于是傅问渔一次又一次地迫使自己再次来到这里,方法很残忍,她知道她不能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被人发现,至少那时花璇还在,别的不说,不可以让花璇为之担心。她便只能吃东西极少极少,几乎是将自己差不多活生生饿死,来达到这种濒死状态。 如她所愿,她来了这里,一次又一次。 于是在现实世界里她昏睡的时候,她的思维与精神全在这个异人之墓中活跃,她细细看过所有的坟茔,一路过去,她看有各种各样的名字,每一座墓碑后面小小坟包都落满了花瓣,显得静谧圣洁。 直到她走到靠近自己的那一座,这座坟莹前的墓碑上刻意的名字很是温婉动听,名叫萧黛,她该有一对如远山青黛一样好看的娥眉才是。 而在萧黛的墓碑后面,她的坟莹没有落满雪樱花,所有的花瓣在快要接近她坟莹的时候都会化作虚无消散。 这种情况只会在一种时候出现,那就是异人未死。 因为傅问渔自己的那座坟茔便是,她是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异人,所以她的墓碑之后并未堆起土包,而是一副未合上的棺材放在那里,另一个“她”就躺在里面,这是永死的她,三世灵魂也在那周围,那些雪樱花瓣在接近棺材中的那个永死的“自己”时,也会消散。 世间不可同存二异人,一生必将克一死,这是铁律,而萧黛的死正是因为傅问渔的出生造成的,也是水南天做下这一切恶事的起始。tqR1 傅问渔不解的是,萧黛是如何不死的,那些雪樱花为什么不能接近她? 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来剥开这座坟茔,终于发现了这里面的秘密。 雪樱花瓣之所以不能落在这上面,是因为这尊棺材中不止一个萧黛,还有水南天。 傅问渔终于看清了水南天的脸,那是一张有着典型国师长相的面孔,有着慈悲色,有着怜悯色,整个人都充满了正气与傲然,哪怕他躺在这里,也可以让人对他生起崇拜之感。 也不是白发白袍,而一头黑色,一件青衣,青衣上刻满了各式符文,符文傅问渔见着有些眼熟,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那是在困着沈清让的墓室里见过的,十八行宫大阵的秘密在这里。 这符文不止在水南天的衣服上有,上一任异人萧黛的衣服上也有不少。 萧黛是一个极为好看温婉的女子,眉眼间尽是善良与柔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她与水南天是并肩躺在棺木中的,她着一身绿衣,生机盈然之感,衣上的符文与水南天的相连,偶尔可见一些绿幽幽的光从她身上流转到水南天身上。 傅问渔对这绿光再熟悉不过,当初在末族的时候,她被拘三魂七魄,便是这些绿光顺着刻满了末族古怪符文的铁链吸走,那是异人的生命力。 水南天可以不死不灭的秘密解开了,他是从异人身上得这些力量,才能如此,活死人只是其中的一个步骤,他以他这样的永死,换得了永生。 但有两个问题,一,水南天他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二,萧黛绝对是已经死了的,水南天用了什么方法使她保存生命力依然存在?难道是那座大阵抽取了自己的,然后给了这个萧黛吗? 这是异人的神墓,这里埋着的所有人都是历任异人,就连傅问渔要来到这里,也得费尽力气,想尽办法,而作为水南天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能来这里? 傅问渔所有的昏迷时间都在想这个问题,也在想如何让水南天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他离开这里,他的永死,就是无效的,他在外面世界的永生,也就可以破掉了。 那么,再要毁掉他,就很容易了。 她试过很多种办法,都不得其法,那个阵法可以保护他们二人,傅问渔的手一旦碰上他们两个,就会被那些符文吸走一些生命力,那些绿光就会更亮。 一开始傅问渔对此很惊恐,后来她想到,或许用这样的方法可让自己的异人之力更弱些,这样,等到祈国国破的时候,沈清让就不会被自己的异人之力所伤,不会死了。 所以到后来,她每次来这里的时候,除了寻找把水南天从这里驱逐出去的方法之外,还会让那些符文吸走自己的异人之力,她越来越虚弱,沈清让便能越来越轻松。 这就是沈清让说的,她用错了方法,她用这样自伤己身的方法,来保全沈清让。 而沈清让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他所守的那个阵法,符文波动越来越强,说明有越来越多的力量注入在其中,虽然这只是将阵法加固,对沈清让没有别的什么不好,对水南天也没有别的什么帮助,毕竟他都已经是不死人了,还能有什么更厉害的地方? 但是这依然令沈清让痛心。 他很想保护傅问渔,不希望傅问渔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他。 沈清让将这一切说给了方景城听,让他尽量不要再放纵傅问渔陷入沉睡,因为现在的她已经够弱了,身体够差了,异人之力也够微小了,不会再对沈清让有任何的伤害,停下来,否则她会是这一群人中最先死去的那一个。 如果她死了,所有人为之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方景城便不再让傅问渔一次又一次的陷入沉睡,经常跟她说话,带她出去,催着她给自己做些很久未曾吃到的小菜,带去墓室里故意去馋沈清让,让他看得着吃不到,方景城便会难得的有些大笑的时刻。 他现在除了跟傅问渔与沈清让在一起,对着外人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了什么表情,好像那一年的时间剥夺了他太多东西,他的心硬得像块玄铁,唯一柔软的地方是这些故人。 “那你说怎么办呢?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面待着吧,这阵法也总不一直这么存在着啊。”傅问渔好生无奈地看着沈清让,虽然这阵法现在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也不能再令天下大乱的,可是沈清让还在里面,那个萧黛也在里面。 沈清让笑着道:“你说水南天永死之身在异人神墓是吧?” “对啊。” “你早告诉我多好,你早告诉我我就可以告诉你怎么破阵了。”沈清让故意瞪了傅问渔一眼,佯装生气的样子。 “你少来了,我也是八月开始才进到异人神墓里,而且,就算早知道了,那会这阵法还乱着天下呢,你敢乱动啊?”傅问渔咬着个麻糬白了沈清让一眼。 方景城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家夫人说得对。” 沈清让真是够了。 “你们两个……留一个在这里陪我就可以了好吧!” “那怎么行,公不离婆秤不离砣。” “可以考虑一下我一个人守阵这么久很不容易很是辛苦,对我多一点温情吗?” “我们还是回到这已经没有什么用了的破阵法怎么破了这个问题上来吧,沈清让,你肯定有办法的,快说。”傅问渔眯着眼睫看他,他这么无所畏惧的样子,肯定是有后手。 此时也没有什么帝王之气,也没有什么异人之力,所以沈清让也不用掐诀,极是风骚地顺了顺他那头白发:“看在你跟我一样白了头发,方景城只白了几根的份上,本国师便好心告诉你好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这什么逻辑!”方景城听得好气又好笑。 沈清让抬眉一笑:“要怎么把水南天弄出来,我是真不知道,他比我道行深,这法子我也是真没学过,但是要破掉这个阵,却不是一桩太难的事。”他说着对方景城抬了下下巴:“把你那玩意儿拿给她。” 方景城从胸口拿出白氏遗帛这个煞物,举在半空晃了晃:“上次你跟我说这十八行宫大阵跟白氏遗帛有关,却死活不告诉有什么关系,这会儿可以说了吧?” 沈清让“啧”了一声,“别晃,这东西重要着呢。” 方景城笑了一声把四片布帛展开铺在傅问渔脚边,两人齐齐蹲在地上望着坐在上面的沈清让:“来说说,说说。” 沈清让看着这两人莫名来气,干脆别过头不看他们:“这白氏遗帛呢,集天下阵法之大成,所以战神白氏才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无往不利,成就不世威名。但是既然是集天下之大成,便肯定不止战场阵法一种,这十八行宫大阵与应该记录在其中才是。” 方景城咬了一口傅问渔递过来的麻糬,有些无奈地看着沈清让:“你这说了一堆废话,我也知道十八行宫大阵应该是记录在这白氏遗帛里的,不然水南天为什么不杀我?就是担心这阵法落到别人手里,他再也找不着,你能说重点吗,重点是怎么解开这大阵。” “我也不知道啊。”沈清让他一脸的无辜。 “你出来,你出来我们来好好练练练。”方景城冲他招着手。 “你进来,你进来我陪你咱好好练练。”沈清让也招着手。 傅问渔看着好笑,笑得眼都弯起:“你们两个够了没?” “这阵法就你能破,反正白氏遗帛这世上只有两人能破,一个是我屁股底下的师娘,一个是你,你要是破不了,我也没招。” 掌阅兑换码:QRJEKZ 第四百七十八章闲散时光 白氏遗帛这东西他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方景城开始说起了白家的往事,白氏这一族存来已久这件事没什么好说,个个都晓得,但是有关白氏一族到底是如何崛起的,这一直是个迷,没有人说得清。 故事大概是这样,很多很多年前,白族祖先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得了这东西,然后开始勤练兵,多杀敌,以佑天下太平,一直到现在的丰国皇帝方伯言这一代,然后就全族被灭,故事说完了。 傅问渔弹了一下方景城额头:“你这话说得,不跟没说一样吗?这东西你们白族到底是怎么得的?” 方景城揉着额头拉着傅问渔坐下,笑声道:“我也不知道啊,据族谱上说,是位高人,这位高人讲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世间需要一股镇浑气之清流,以守安稳,所以,就给白族祖先了。” “难道是某位大国师?”傅问渔好奇道。 “难说,你也知道大国师这一脉总是容易出神经病,眼前这不就有一个吗?”方景城一边说一边挤着眼睛看沈清让。 沈清让一乐:“嘿我说城王爷,这东西要真是咱国师一脉给你的,就说明你白族战神这一荣誉全是我国师一脉所赠,你不带半分感激便罢,居然还敢嘲讽我们,你这就是不知好歹。” “我要是不知好歹我就把你一刀给捅了,我让你天天打我家夫人主意!”方景城不甘示弱呛回去。 傅问渔扶额,又来了。 “这东西既然只有我能解,难道你们就不怀疑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哪位异人前辈把这东西交给白族的吗?”傅问渔扶着额头对这两突然失去脑子和智慧的人说道。 “也有可能啊,异人乱天下,说不得是哪位异人前辈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厚道,想弄一个能守天下的家族,免得这天下让他给乱了。”方景城回过神来应道。 “她说什么你都说对的啦,有点脑子好不好啦,如果异人特意弄个白族出来,那还要什么国师一脉啊!”沈清让气道,简直是不把国师一脉放在眼中。 “这两者不冲突啊,国师负责算天象趋吉避凶,白族负责打天下维稳守衡,两者互相依存,也并无不可。”傅问渔解释道。 “这样说起来也蛮有道理的。”沈清让若有所思点点头。 “她说什么你都说对的啦,有点脑子好不好啦!”方景城骂回去! 好像时光回到过往,除了沈清让还在这里面关着,别的都没有什么变化,方景城拉着傅问渔隔一天来看一次沈清让,斗斗嘴吵吵架,沈清让半点也不急着从这里面出来,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在故意拖延一些时间。 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千洄,千洄望着仍然削瘦没有几斤肉的傅问渔叹气,好说之前见她的时候还像个人样,这会儿已经瘦得要脱形,便脱口而出道:“你说你天天吃这么多你是不是浪费粮食,好说长二两肉啊!” 傅问渔便笑:“说得你在这里吃得就少了一样,也不见你好到哪里去。” “那个……他……啥时候出来啊?”千洄目光睨了睨下面的墓室。 “我会尽快。”傅问渔知道千洄的心急,在这里守了一年了,大家该团聚的都团聚了,就差她跟沈清让,两人始终挨得最近,却没有见上过一面,着实可怜。 “他是不是不想出来了,住在个坟墓里头他还住出感情了是吧?”千洄恼道。 “那倒不是,是真的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尽快尽快再尽快。”傅问渔拉起千洄的手,早就已经不下雪了,她在这里久等苦等也不会再落满白雪在肩头,在她轮椅下方也有些青青绿草,她会着急,实在理所当然,连春天夏天和秋天都赶着趟儿的来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别了千洄,傅问渔与方景城上了马车,马车里极尽各种柔软之物,垫得厚厚的,方景城生怕哪里颠着磕着傅问渔,将她圈在臂湾里护得牢牢的。 傅问渔专心地看着那张白氏遗帛,左看右看看不出个什么问题来,四张布帛叠着,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四张布帛铺开,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上面全都是一些兵法战图,方景城打仗的时候用得上,可是其他的,实在没有任何异处。 甚至没有找到十八行宫图的的存在,沈清让会不会弄错了,傅问渔皱着眉头想。 “别看了,眼睛累不累?”方景城埋怨一声,上了马车都没看过自己一眼,就一直盯着这东西看,早知道今天就说没带不给她了。 傅问渔把布帛举起来对着太阳光,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啊什么的,结果依然没有,只好唉声叹气:“他还困在里面呢,虽说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总这样不得自由也不行啊,千洄也等了他好久了,这人也真是,就让千洄下去看看他又怎么了,一年多了都不让千洄下去一趟,去年过年的时候啊,我跟你讲……” 她满嘴都是担心沈清让出不来,说着说着就被方景城咬住了嘴唇,他有些恼火有些抱怨:“我还在这里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提别的男人。” “你个小气鬼,沈清让也是为了我们才被困在下面的。”傅问渔被他咬着嘴唇说话都有些含含糊糊。 “那你也别老提他,一提到他就没完没了,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你老老实实想我就行。”方景城用了一丝丝,一丝丝的力咬了一下傅问渔的红唇,像是小小的惩罚,又舍不得用力。 “可是他说只有我能破得了这大阵,你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吧。”她下嘴唇让方景城咬着,说话的时候有点怪怪的音调,微笑着的眼睛里满满地承着照进来的阳光,亮晶晶地看着方景城。 “来劲了是吧?”方景城一恼,将她压在身下,晃得马车一摇,外面赶车的花璇与毕苟对视而笑。 方景城留在祈国,除了这里要把这个阵破了,把沈清让弄出来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外,还有祈国许多的收尾之事要做,温琅现在还在昏迷,而祈国一切事物我运转却不会在此停下,百姓总要吃饭,朝臣总要领俸禄,该做的事情总是一件不落地要做。 所以他在陪傅问渔之余,又要挤出一些时间来处理这些事,可谓辛苦,为了不让傅问渔跟着操心这些事,他大多是把傅问渔陪得睡着了,半夜起来处理这些事。他倒没什么,反正熬习惯了,就是苦了各位跟着他做事的人,杜畏等人以为到了祈国就能过几天安生日子,结果,日子更苦了。 栾二千是个不错的人,在丰国的官员还未赶过来之前,栾二千充当最得力的干将,朝中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有条不紊,一切按着原本的秩序进行。 有几城爆发了反抗,这是无可避免的事,亡国之民总有些不甘,好在方景城带来的那近六十万大军一路走一路放,在各城都有留下些驻军,也能及时镇压住这些“诛魔起义”,郭芒等人将剩余的大军带回丰国,镇压这样的起义,以及震慑旧祈,实在用不了这么多的兵力,而且商洛那边,大概也到了用兵之时。 而关于白发妖后乱天下这种传闻,方景城嗤之以鼻,他从来都不承认傅问渔是他人的妻子。 即使拜过先祖认过了神仙,那也不算,傅问渔这辈子唯一的夫君只能是自己。 皇后这种名号,废了就好嘛,于是他真的下了令,也是他来这里以后,以旧祈征服者的身份,下的第一道命令:废除傅问渔皇后之位。tqR1 这事儿实在幼稚,可是他却做得比任何事都严肃,好像除了这件事,别的都没什么大不了,就算那些人要起义要反抗要闹事,都只是小小的麻烦。 而方景城一向对傅问渔表示双手支持,便毫不犹豫地给了夏夜特令,放她离开蛛网成为自由之身,这样她与栾二千在一起时,就不用考虑蛛网里的那些规矩了。 偶尔方景城会抱着傅问渔坐在秋千上一边晃荡一边说:“这蛛网里头无痕堂真是有鬼了,来一个堂主让人拐跑一个,来一个拐跑一个,先是毕苟,后是夏夜,你说我要不要把这堂堂主给你算了,反正你是我的也跑不了。” 傅问渔戳他:“你怎么不会说舍骨堂堂主个个都喜欢你,先是肖颜开后是花璇,一个也没跑掉。” 方景城一本正经满脸认真:“大概是舍骨堂堂主要天天陪着我,而我又魅力太大,她们这些女子难以抵挡……夫人饶命,夫人手下留情!” “我看花璇和杜畏两人也差不多了,什么时候牵个手啊之类让我们放个心啊。”傅问渔一边揪着方景城胸前的某个地方一边说。 方景城身体痛苦心里却乐开了花,一边求饶一边道:“杜畏那根木头,花璇不主动,他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急死本少主了。” 时间闲散过,方景城尽快祈国收尾之事,傅问渔专心研究白氏遗帛,偶尔听得毕苟他们几句笑话乐一乐。 第四百七十九章温琅失踪 温琅重伤之后,方景城一直派着信任之人照顾他,也将萧凤来的尸身用冰棺放好,只等温琅醒过来之后就将她好生下葬,也算是她凄苦的一生有一个稍显圆满的结局。 可是温琅一直未能醒来,方景城记得那天是水南天一掌拍在他胸口,他口吐些鲜血退了数步,不支之后倒地,也派了大夫看,说是有些内伤需多作调息。 按说以习武之人来讲,不该这么久了还在昏迷,所以傅问渔担心起来,不想等了,想去看看他,也顺便去看看萧凤来。 方景城见她身体好了些,至少不会走两步就倒下去,便与她跟沈清让说了一声,驾着马车往牧陵城去。 一到牧陵城,刚好遇上军中大乱,方景城眉心一皱,将傅问渔交给毕苟与花璇让她们好生护着,然后眼中闪过冷色纵身而出,击倒了几个到处乱蹿的士兵,派人找来执寒:“军中规矩,你们都忘了吗!” 他声如闷雷惊响,脸色更是冷得骇人,好像下一刻他就要拔刀杀人,而且不止杀一个十个那般简单,狠厉的煞气如有实质围在他身边,眼中的嗜血寒光看得人心发颤,吓得众人纷纷跪地不敢抬头。 傅问渔坐在马车里看,眼中隐约有担忧,作为枕边人,从方景城回来的第一天起,傅问渔就一直知道他有些变了,不是他的心变了,而是他的性格变了,他除了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温和从容的,跟别的任何人在一起,都有着压抑不住的杀气,显得十分暴戾。 比如往日,遇上军中这种情况,按着他的性子他顶多让这些人领一顿罚,知错便改就好,绝不会如此厉喝,如此暴躁,更不会出手伤了自己的兵——他那几掌岂是普通士兵捱得住的? 而且执寒是他的老部下,他也应该是不会这样对其凶狠的才对。 这是过去一年里,方景城过份压抑自己的情绪,过份追求不择手段的前进时留下的后遗症,他在日复一日地被他自己逼迫,被他人逼迫之下,情绪过度紧张,思维过度紧张,难以再放松下来,逼迫得他有些迷失了本性,找不回原本的他,除了傅问渔是他心底一盏明灯,别的地方都是黑暗。 这样不好,这样的他,容易走上歧途。 这担忧萦绕在傅问渔心头,她很担心方景城日后会压不住这杀气,脾气越来乖戾暴躁。 “这是怎么了?”傅问渔将所有的忧虑压下,笑着在马车门口问道。 只这一句,所有压在这场上的方景城的威压和沉抑尽数散去,方景城也能收住他全部孤负面情绪,转过头看着傅问渔,还能有些笑意:“我在问呢,没事的放心吧。” 执寒只觉身上的压力陡然而去,心想着这位将军夫人可真是厉害,这般轻轻松松地就能拿得住将军。他长出了一口气,拱手道:“回将军话,在将军到来之前,军中有人偷袭,几名士兵受伤,无人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见一道人影掠过,故而有些惊慌。” “人影?”方景城敛眉。 “温琅!”傅问渔一声惊呼:“温琅在哪里,萧凤来在哪里!” 傅问渔跳下马车跑向方景城,方景城接着她往安放温琅与萧凤来的营中奔过去,果然见营房周围看守的士兵全都死了,床上也没有了温琅的身影,只有萧凤来还躺在冰棺中。 傅问渔跑向萧凤来,看她眉目安然地躺在冰棺里面,并无不妥之处,而方景城则是检查了一番营房外死去士兵的尸体,从他们身上取出了几枚暗器,那是温琅玉骨扇中之物。 他握着这几枚暗器对傅问渔道:“他走了。” “萧凤来还在这里,他能去哪里?”傅问渔不解,以温琅的习性人,他一定会为萧凤来做一些事情,才能让他自己安心,可是他都还没有给萧凤来下葬,他怎么会离开? “但愿他不是去水南天才好。”方景城也担心道,那日温琅的愤怒欲狂,方景城是看在眼中的,怕只怕他一时冲动,那后果才麻烦。 傅问渔看着萧凤来栩栩如生的脸,有些伤感,握起她满是红艳豆蔻的手:“他不会的,温琅不会这么冲动去找水南天的,如果他要给萧凤来报仇,他就应该知道,与我们一起才是最正确的,因为我答应过萧凤来,我一定会杀了水南天,我一定会做到的。” 是的,傅问渔答应过萧凤来,会杀了水南天,那就绝不食言,哪怕萧凤来此时已经不在了,可是傅问渔对她的承诺也依然有效。 可是温琅去了哪里,为什么在萧凤来没有下葬的时候就离开,依然没有人知道,军中照顾他的人说,他前几天其实已经醒了,经常望着萧凤来的尸身发呆,本来想向方景城他们汇报,可是温琅的身体时好时坏,一会昏迷一会清醒,便想等稳定一些了再说,没成想,他今日离开了。 其实他根本不必杀营帐外的那几个人,毕竟,方景城不是在囚禁他,他想去哪里尽可去,方景城绝不会拦他,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没人说得清,大概是心中太苦,也需要发泄吧,就像当初萧凤来一不高兴,总是爱杀人。 后来傅问渔把萧凤来下葬了,并没有太多的人来,萧凤来一生朋友太少太少,大概也就傅问渔这么勉强一个,下葬的地方是温琅抱过她那个山坡,那也许是她这一生中,最满足的时刻,温琅终于愿意主动去抱抱她,不再是厌恶地将她丢到一边,连看见就觉得反感厌恶。 那时候他们两个多可笑,温琅明明比她还大,明明知道她不喜欢,却偏要对着她,一口一个儿臣,一声一句母后,气得萧凤来满眼煞气,她一挨着温琅半点衣角,温琅就要避之如蛇蝎一般地躲开,恨得萧凤来要杀了傅问渔解气。 或许真的是不打不相识吧,谁也想不到,当初如同死敌一般的两人,最后能成为惺惺相惜的好友,在祈国深宫那些日子,傅问渔知道若不是有萧凤来暴力强压着宫中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自己的日子绝对不会那么安稳宁静,可以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深深的昏睡中,去探一探异人之墓的神秘之处。 多谢她,刀子嘴豆腐心。 下葬的时候,傅问渔也依旧给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那身红衣,不像别的人下葬,换一身素白的衣裳,她大概是不喜欢那种颜色的,她是这样明艳嚣张的美,哪里是那些素雅之物可以衬托出来的?脚腕上的铃铛声今日也喑哑,不再清脆响亮,永远都是快活的声音。 从此那凤仪宫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衬得起那一屋穷极奢华之物,那些红色的装饰飘荡的纱幔,也再没有谁配得上拥有。 毕竟,世间只得一个萧凤来,唯一的小皇后。 “你倘若有知,来生不要再投胎至这户人家,萧凤来。”这是方景城在自己历第二次生死劫的时候说过的话,自己何其幸运,虽未能重新投胎做人,但是遇上这么多可信之人,只愿这份幸运能送给萧凤来,让她也能重新开始。 傅问渔倒了一杯清酒在她墓碑前,碑上只刻了她的名字,没有别的修饰名号,她不是什么祈国的皇后或太后,不必被人刨坟鞭尸,以后让人拉出来唾骂或嫌弃,生前背的骂名够多了,死生便干干净净安安生生。 她应该是水南天与前任异人萧黛的女儿,所以才姓萧,傅问渔并非不能理解水南天这等禽兽行径,她看得尽一切肮脏龌龊之事,所以她知道,像水南天这样丧尽天良的人,做出任何事来都不足为奇,但这不代表傅问渔能忍受。 她不知道萧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有水南天这样的父亲,已经是萧凤来此生最大的不幸了。 所以,傅问渔她穷尽一生之力,也要除掉水南天,不管代价是什么。 “走吧,让她好生安息。”方景城拉好傅问渔身上的外衣,便是不下雪,便是天光晴好,她也依然时时冰冷,被她自己折磨得太久的身体,没有那么容易复原。tqR1 几人走后不久,有一个人来这里,眼神很温柔,他从未这般温柔地看着萧凤来,所以他有些后悔,若是在她活着的时候,早些原谅她就好了,早些告诉她,其实已经没那么恨她了,虽然是她帮着水南天设下了十八行宫大阵,改了祈国运势,毁了祈国根基,可是她也是没得选,总是个无辜可怜人。 又或者,早些说,想让自己开心,其实很容易的,不要总是把他想要的不想要的都强加给自己便好,让自己过想过的人生便好。 但后悔多无用,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的手抚过墓碑上萧凤来三个字,良久沉默,一阵风吹来,吹动他腰间佩着的玲珑双珥铛,飘飘荡荡的穗子在半空中浮动。 “生前我欠你,死后我护你。” 第四百八十章解谜见谜 温琅的失踪让大家心头都不平静,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会不会有什么事,软软绵绵两个小丫头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惨了,栾二千有一回见了直喊着要把她们带回去,未等夏夜动手,软软绵绵自己已经上去把栾二千一顿饱揍了。 鼻青脸肿的栾二千一边垂涎着软软绵绵的美色,一边望着傅问渔,他不得不感叹方景城的力量是强大的,以前他见姑奶奶,见一次瘦一次,也见一次怕一次,谁也不知道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想着什么主意,一不小心就要坑死人。 可是现在的傅问渔眼只有淡淡的笑意和暖暖的情意,没有半分阴谋诡计,所有的这些东西方景城全替她拦了下来,旧祈所有的事情,也全由方景城来处理,傅问渔半根手指也不准伸过来,安安份份地吃喝睡就好。 这一回来来,栾二千是来告诉方景城丰国那边那边驻派的官员到了,他将名单递上,神色古怪:“这个……少将军您看哪些留着哪些除了?” 方景城看了一眼他,这是什么话,都是丰国派来的人,本王怎好痛下杀手? 栾二千他十分了然地点头:“嗯,少将军心地仁慈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做这种事的都是山野刁民!少将军英明!” 方景城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跟花璇毕苟说笑话的傅问渔,想着她挑的这个人真的是好用得不得了,马屁也拍得如此不露痕迹,着实了得。 便提了笔在名单上的几个名字上划了个叉,这几人必是胡膏挑来送人头的,所以不用留着。 方景城打下的这祈国,并没有准备要交给方伯言,那么这官员地选任,方景城也没准备按着皇帝的心思走。 与此同时,他收到了一封,来信的人是商洛的颜显贞,说是自己想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穆云已做好了应对准备。 傅问渔瞅见了这封信,便问他:“丰国出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你操这些心。”方景城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鼻尖点着她鼻尖。 傅问渔往后倒了倒身子,望着他:“这是想让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嗯,就是这个打算,丰国呢,早晚会乱一次,早与晚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看乱在谁手里而已,乱在我手里,也没什么不可以。”方景城掩上那封信,似随口一说般。 “你准备……” “我准备要个孩子,所以你赶紧把身体养好,妩娘这再过几个月就要了,咱两赶紧着。”方景城一边说一边往她胸前蹭去,十足的流氓胚子。 傅问渔抬住他脑袋:“你最近是不是跟栾二千处得太多了?什么毛病都学来了!” “这叫闺房之乐。” “这叫臭不要脸!”傅问渔按住他要凑过来的嘴,笑意难抑,“我听说温琳怀了皇上的孩子。” 方景城本是一本正经地凑过去耍流氓来着,听了傅问渔这句话停下,然后抱着她笑得难以自持,笑了大半天都停不下来,眼睛都要笑出来了,看得傅问渔莫名其妙,一直问她在笑些什么。 方景城将傅问渔抱抱好,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恶作剧似地轻轻咬着傅问渔耳朵说悄悄话,傅问渔一边想听一边又怕痒要躲,动作好不别扭,听到最后也顾不得痒了,瞪着眼睛望着方景城:“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温琳是个厉害角色。”方景城笑声道。 “还好你当年没娶她。”傅问渔拍了拍胸口,这个温琳,可不要太厉害了。 方景城掐了一把她的腰:“说什么呢,谁要娶她了?” “我我我,是我,我要娶她。” 傅问渔躲着求饶,嘻嘻闹闹,外面这会儿是秋天,秋阳高照,没有像去年那样早早就来一场下之不尽的大雪,劈头盖脸便是下一年的光景,而被傅问渔放在桌上的四片白氏遗帛在秋阳静静的躺。 没有人忘记沈清让,白氏遗帛那四张布帛已经让傅问渔翻得快要烂掉了,但依然看不出任何异样来,她心中暗暗有一个想法,但是不敢说。 某天方景城要出门,他难得一见地要出门,平日里总是有事全推掉,只守在傅问渔身边,非要出去也是拉上傅问渔一起,这一天的事儿事关商洛,丰国,他需要与军中几位大将作商量,又不想傅问渔听了担心,才一个人出了门,说好了明天晚饭前一定回来。 傅问渔好一番不舍模样,等他出了门立刻转身,拉着毕苟关上房门,特别认真:“有没有一种吃下去快死但不会死的?” “小姐你脑子睡糊涂了吧,快死但不会死的药只有巴豆,一把下去保你快死死不了。”毕苟一脸古怪地看着傅问渔。 “别闹了我有正事儿。”tqR1 “您别跟我闹了,少主前脚跟刚出门呢,后脚跟您就找这玩意儿,你饶了我吧,少主回来会弄死我的。” “唉呀这不,他不在嘛。” “嘿嘿,你咋知道他没安排眼线盯着你?” “他敢!” “他不敢……不是,他不敢你也不能这样啊,你想干嘛啊?” “沈清让还关着呢,我怎么也得把他弄出来啊,你想让千洄天天这么跟着望夫石似的守着啊?” “话虽这么说,你也犯不着又找一回死啊?” “我不死,我就快死的样子就够了。” 磨了半天傅问渔才从毕苟那里磨了一丁点药粉,都不算什么真的吃下去能让人濒死的药,有点像是假死药,吃了一时半会儿没个气息,也不知道顶不顶用,傅问渔也只能权且一试了。 还好,是有用的。 异人神墓依然是雪樱花飞,一切都显得安静圣洁,让人觉得这里不是墓地,若有若无的空灵的光好像能穿透人的身体。 很久不来这里,傅问渔一来就奔向了那处墓地,水南天与萧黛一起躺在那里,一如以往,傅问渔在脑海中拼命地想着白氏遗帛上面的图纹,找着与他们身上符文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细看着白氏遗帛,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画出里面的每一道图腾,所以她看着水南天身上的这些符文的时候,从开始的无头绪可解,到慢慢有些眼熟,最后找到一些规律。 白氏遗帛分四块,四块上面都画着密密麻麻复杂万分各种战场阵法图,互相穿插交错,就像阵中套阵一般,这本也符合战场上的习惯,没有什么阵法是单独存在的,就能横扫天下的,也是需要各种配合辅助,以阵辅阵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所以天资不够的人就算拿到了白氏遗帛也未必能解得出真正的阵法来,除非是方景城这种从小就浸淫其中,又有诸多实练经验的人,才能窥破其中战场阵法奥秘。 那么,白氏遗帛的与异人神墓的秘密,却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明白的了。 水南天能知道白氏遗帛上的秘密,肯定是萧黛有关。 既然上一任异人能知道这阵法诡异,傅问渔觉得,她未必就找不出来。 她按着记忆里的样子,沿着水南天与萧黛身上的阵法继续在地上画开,补全整套,这耗费了她不少时间,也累得她好几次都要坐下歇息一会儿,渐渐地阵法补全,果不其然跟墓室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或者说,这里就是那个墓室里阵法有那般强大力量的本源之处,毁了这里,外面的阵法,也就能毁了。 傅问渔望着这阵法转了几圈,发现一件很意思的事情。 在这个本源阵法,所有的异人之力都是从这个异人身上流出的,然后过渡在水南天的身体里,这是永死的身子,给了永生的力量在外面的那个他身上。 而外面的躺在棺材里的前任异人,萧黛,她吸收的却是自己的异人之力,水南天布十八行宫大阵的时候,是有两个目的的,一是乱天下,二是救异人,他强夺了自己的异人之力给萧黛,是想让前任异人复活。 如果,前任异人萧黛已经死了,在墓地里的这个异人,是不可能还有异人之力的,更何况,所有墓地里的异人,都是永死状态,那么,为什么这里的萧黛,可以给这里的水南天传送异人生命力? 永死的萧黛不是这里的萧黛,而是外面棺材里的萧黛,水南天将异人神墓里外的两个萧黛对换了,他以永死异人之身吸取傅问渔的异人之力,永死的异人是用不着这东西的,是通过阵法送进了这神墓里,传到这里面永生的萧黛,水南天再从永生的萧黛这里,达成不死不灭不毁不伤!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了傅问渔这个异人,而萧黛又还没有复活的情况下,水南天也就没办法继续保护他这副无敌的样子! 这才是他是不杀自己的原因,这也是他为什么在战场上与方景城他们一击即退的原因,因为当时的他根本是虚弱的! 如果是这样,十八行宫大阵是萧凤来成为皇后之后才开始修建的,但是水南天已经是不死不灭很久了,上一任异人也是自己一出生便死掉了,那么,在那之前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保存他们二人的尸体,或者说,吸取傅问渔的不死之力! 第四百八十一章别恼别恼 傅问渔的脑中迅速有一条清醒的脉络,这条脉络一顺出来,她自己先惊出一身冷汗。 萧凤来十四岁进宫,十五岁崭露头角,而后十八岁执掌权柄,成为名动天下的十八小皇后! 傅问渔十五岁历山城生死劫,彻底转化为异人,从此不老不死不灭不亡。 当年傅问渔彻底成为异人的时候,正是萧凤来在祈国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是那时候,有了十八行宫,故而成十八行宫大阵。 如果在那之前,水南天不是靠十八行宫大阵来夺取自己的不死之力,那就一定有其他的阵法在,而且,就藏在这十八行宫大阵之中! 他卡好了时间,算好了节点,掐准了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历第三次生死劫,异人之力彻底爆发,同时让萧凤来修建了十八行宫大阵,十八行宫大阵只是摄取帝王之气,并不能影响异人之力。 水南天将这两阵相合,这才有了帝王之气与异人之力的相撞,才有了混乱无比的星象,才可以,乱天下! 他算得好准,滴水不露,半分不显,所有的一切都他都掐好了时间一点错都没有。 这人的心思,好长远,好可怕! 傅问渔一身冷汗口干舌燥,如果是从那时候开始,水南天就在准备这些,那自己这一群人,真的,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他玩弄了一把。被十八行宫过于震撼的出场姿态蒙蔽住了双眼,误会了这一切。 不管他们如何努力,也是不可能破得开那十八行宫大阵的,因为他们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阵法,既然源头都错了,就不可能找到正确的破阵之法,所以他从来都不急,从来都不关心他们这群蝼蚁如何垂死挣扎!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唯一所以担心的东西不过是方景城手中的白氏遗帛,或许他都不怎么担心,在他眼中看来,或许自己这一群人,一辈子都想不通这层层相叠的阴谋,一辈子也解不开这破阵之法。 凡人如蝼蚁草芥,当真如手中蝼蚁,脚下草芥,半点力量也没有。 傅问渔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既然知道第一个谜题——如何破阵的答案,她就要将藏在十八行宫大阵中的另一阵法找出来,那或许才是一切事情的关键。 多谢自己这些天一直盯着白氏遗帛看,所以在看这阵法的时候便格外清晰,知道哪一阵扣着哪一阵,被傅问渔补全的这一阵法图,错综复杂,难解难分。 但是只要想到了破绽,傅问渔总能想到解决之法,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认真看着这补齐的阵图, 偶尔还回头跟自己那尊棺材里的“自己”说话:“你说你,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没事儿倒也帮我想一想,我们两个人要想总比我一个人想来得快,这东西破了你也能在这里好好的不是?” 自然是无人应答她的,棺材里躺着的是记永死的自己,她也只是开了个玩笑,却发现躺在另一副棺材中的萧黛身上的符文绿光有些浮动。 傅问渔眼尖,一眼看见,也是这道绿光让她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没办法破掉水南天布下的第一个阵,那破掉这十八行宫大阵也是一样的,两阵相合而成的阵法,随意破掉哪个都是同样的效果,沈清让可以出来了! 傅问渔眸光一凝,将这错综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努力地找着白氏遗帛中与之相匹配的阵法图,不负她辛苦,终于找到有些形似的阵法,这阵法白氏遗帛上有记载,要怎么破也有记载,她抬手刚准备着手去破,却听到一声暴喝——tqR1 “傅问渔,你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她陪着这么一堆生不生死不死的人好久都没觉得害怕,却让这句话吓得身子一震,手都哆嗦了一下。 本还想慢慢收拾这阵法的,听了这一声喊,傅问渔几乎连爬带滚果断麻利找到了几处破阵关键之处,三两下破得干干净净,她觉得,她就从来没有这急智利索过。 方景城看着傅问渔气息全无,抓着毕苟差点没把她提起来扔到地上,好在毕苟嘴皮子利索,说只是吃了龟息丸,绝对没把小姐弄死这才捡回来一条命,便是这,也让方景城怒火冲天。 “咳咳……”傅问渔咳了两声,缓过气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方景城一张满是怒气的脸凑在眼前,心里一咯噔不好,扯着嘴角笑道:“我破开阵法啦。” “你刚才做了什么?”方景城盯着她。 “嗯……去……去那个异人神墓逛……逛了一圈。”说来可怜,傅问渔好说是把整个祈国都拖垮了的奇女子,好说是震慑朝堂怒斥朝臣不带歇的女豪杰,偏生一到方景城跟前,那些牛气哄哄的本事全不见了,怯生生的小媳妇儿样。 “我说过什么?”方景城又不舍打她,更不舍得骂她,可是又恼火于她死活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龟息丸是什么东西?吃了的确死不了人,可是那近五个时辰的假死状态也对身体伤害极大,傅问渔她现在这副身子还经得起这么糟蹋折腾吗? 她能不能就让自己省点心! 傅问渔给了毕苟一个眼神让她们赶紧下去,别杵在这儿,等下方景城不能冲自己发脾气,那就要找他们的麻烦了。 等得毕苟一溜烟跑远了,傅问渔这才伸出手臂圈在方景城脖子,讨好一般哄他:“这不没事嘛,好了好了我错了。” “傅问渔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 “你不敢的。” “你!”方景城让她气得青筋直跳。 傅问渔一把抱住他,连声道:“好好好你敢你敢,可是我真的把阵法破了,不信咱们去看看沈清让嘛。” “看什么看!给我好好躺着,龟息丸服下后至少要缓上三天才能缓过劲儿来!”她软绵绵地扒在自己身上,方景城很想拿出些威势来,好让她长记性别一天到晚作贱她自己身子,可是话到嘴边立马跑个调儿拐个弯,怎么都硬气不起来。 “那等把沈清让接回来再缓也不迟啊,人都在下面待一年了,你能不能行行好,至少看在千洄的面子上……别计较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傅问渔抱着方景城又是啃又是挠,求情求了大半天,这才熄了方景城的怒火,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把他推上马车,如果自己在异人神墓里找到的方法是正确的,那沈清让今天就可以破阵而出了。 这大概是自祈国以最少伤亡归顺丰国之后,最让傅问渔激动的一件事情,所以她在马车里不管方景城怎么威逼利诱都睡不着,靠在他胸口翻来覆去,催了一次又一次,让花璇驾马车再快些。 最后让方景城死死按在身下才算消停。 “你今天不是去跟郭芒执寒他们去讨论丰国的事情了嘛,怎么……跑回来了。”这一路去到皇陵要些时辰,傅问渔急也急不来,又被方景城按着动不了,干脆找些其他的话题来打发时间,也免得自己一直心焦。 方景城白了她一眼:“我不回来你还不准备从配过来了是吧?” “没有,只是……可能会留得时间再稍微长一点点。”傅问渔眯着眼睛看他,诚实地说道。 方景城一副看叛徒一般的眼神看了她好久,然后才说道:“本来是该明日回来,但是我心里记挂你,就把事情全都安排下去了,幸好我回来了。” “丰国那边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嘛,别瞒着我。”傅问渔很清楚,方景城能这么顺利地聚齐大兵来到祈国,绝非易事,那他在这程中肯定是做了不少急进之事的。他作为丰国皇帝方伯言眼中钉肉中刺,也肯定与朝庭发生过什么冲突,其中,以顶撞方伯言为最重。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是瞒不过傅问渔。 现在他每天在祈国,本该安心将祈国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再去想其他,但却在操心安排丰国的事,也就是意味着丰国那边定有不凡之事发生,他不得不替他手下这帮人做决策,这决策,或许是商洛颜显贞都做不了的。 方景城圈着傅问渔,火气发了半天也消得差不多了,便只是随口一一般说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他想杀我,却发现杀不了我,所以这会儿急了而已。” “你在丰国留了后手的吧?”傅问渔抬着脸看他,暗恼他这人长这么高做什么,躺在这儿自己脑袋都够不着他脖子,“那么,商洛应该是他首先要摧毁的地方,毕竟那是你的根本,颜显贞压力怕是很大。” “我早已与颜显贞说好,他不会有二心,只是,他毕竟不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我将穆云留给他用,也只能挡得住皇帝一时,还是要尽快赶回去,否则,我怕他是要准备将我所有的人赶尽杀绝了。”方景城身上又流露出那种太过强烈的戾气。 傅问渔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襟,让他低头看着自己:“其实皇帝,是不是想杀我?” 方景城一只手便托住她小小的脸,轻轻捏了捏,一身戾气尽数散去,笑道:“关你什么事,不准多想。” 傅问渔笑开,脸颊贴着他胸口,不再多说什么,但是眼中有些微凝之色。 第四百八十二章清让脱困 午后时分,马车终于到了皇陵,马车门还没完全打开,方景城刚刚准备先下去接着她下来,傅问渔已经一步三跃地跳了下去,动作比自己还麻利,留得方景城一只手半放在空中,看着她步子轻快地往千洄跑去,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 “你到底是谁夫人了!” 花璇与千洄自觉退几步,觉着这种时候,她们两个应该在一边拉上千洄嗑瓜子比较合适,这些主子们的事,实在是不敢搭手,搭个手就得被他们夹中间活生生打死。 傅问渔的确心情极好,整个人都像是要飘起来了一般,跑起来都脚下带风,裙裾扬得高高的,跟她的白发一起在阳光下闪着光,一如她美好的心情。 “沈清让,沈清让!”傅问渔一边喊一边往墓室里跑去,语调中尽是欢喜与急切,“沈清让,我知道怎么破阵了,你可以出来了!” “沈清让,你怎么不答应我,是不是太高兴了?”她声音都要飞出去一样,洋溢着满当当的快活与兴奋,方景城跟着她后头又是笑又是无奈,也会想着自己是不是真太小心眼儿了,然后他便否定自己这个想法,他明明只是在乎自己夫人而已。 傅问渔笑着拐进墓室,却见眼前那些阵法符文大动,沈清让坐在阵法的最中心,双目轻闭,薄唇含笑,白发无风自动,额间朱砂痣像是一汪流动的血水,在他眉心处不时流转。 “沈清让?”傅问渔小声唤他。 “别担心,他在破阵。”方景城观察四周阵法符文,这里面的某种力量越来越弱,他是习武之人,所以能有所感知。 傅问渔便四下张望,她记得在异人神墓里,有一个地方是破阵关键,如果沈清让也能找到这里,那就好了。 “沈清让,是在你师娘额头上方,有一个类似楔形的符号,那里是破阵的着手之处!”傅问渔喊了一声。 沈清让双眼依然闭着,两指相并,一道金光的柔光从他指间缓缓而出,果然停在萧黛棺材的上方位置,金光埋进棺材里,四周光芒大盛大,幽幽绿光一点点变成金色的样子,顺着图腾布满了整个墓室。 沈清让坐在这满是金色柔光的光线与光幕里,充满了灵性的金光穿过他的发与袍,流转于他修长如玉一般的指间,环环又绕绕,灵动似有生命,在他在指尖嬉闹追逐,而他神色安然,不动如石,那些飞扬着的白发柔顺归来,服服帖帖落于他肩上。 他慈悲得,如一尊仙人。 接着金光陡然而散,像是一个极大的光球被击碎了一般,十八行宫大阵,彻底不见,而依附于十八行宫大阵所设的化骨阵,也失去了作用。 他缓缓睁眼,眼中闪过一道白色的光,只一眼,就不见,然后便是他温润如玉的笑容,清雅无双的模样,眸子里尽是慈悲色,怜悯色。 傅问渔好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抚着琴,也是这样,抬头冲自己一笑,笑眼是尽是似水温柔一样的神色。 “沈清让!”傅问渔笑着跑过去,却被他抬手止住。 “我一年没洗澡了,身上很臭,等下再过来。”他开口道。tqR1 傅问渔让他这话逗得大笑,歪着头看他:“那你一年没吃东西,肚子饿不饿?” “这个倒真有一点,怀念你做的小菜。”沈清让也笑起来。 方景城看着他脱困又心酸又高兴,虽然他老是怪傅问渔为了沈清让的事忙上忙下,可是他也并不好受,他也很想快些救沈清让出来,好在,他现在也脱困了,都好了。 于是他笑着揽过傅问渔的肩头,对沈清让道:“今日我便不与你计较,让她给咱哥两做几道小菜下酒,我很久没与你喝酒了。” “不知一年不喝,王爷酒量可有见长?” “长不长放倒你都没有问题。” 几人相视大笑,就好像所有的苦难都随着十八行宫大阵一去,也就都不见了,熬了些痛苦,都还好,熬过了就很好。 “千洄……还在上面?”沈清让出声问道。 “难为了你还记得,赶紧出去吧,千洄见着你怕是要骂你骂得狗血淋头,你这个师父做得啊。”傅问渔嗔笑一声怪他,多狠的心肠,让自己的宝贝徒弟在上面等了整整一年,生生苦着她不与她相见。 沈清让笑了笑,望了望四周:“我以为,水南天会来。” “他会来的,他会带走萧黛的尸体。”傅问渔说道。 “你都知道我师娘名叫萧黛了?”沈清让对那异人神墓的了解也很少,听得傅问渔能叫出他师母的名字,也觉惊讶,“其实我师娘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善良,但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有一天,水南天突然带回了她,现在想想,他应该是从末族把她带来的,在那之前,他们就应该在一起,只是担心被世人发现,所以瞒着众人,后来,末族把她抓走了,水南天担心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这才把她留在身边保护着,不过,倒真的一直未见过萧凤来,大概这里面还有什么故事吧。” “对,而她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身份的原因,也许就是末族杜畏家族,杜家研制过的那种秘药,吃了可以抵制异人特性,之前方景城为了不让我被末族人发现,就喂我吃过。” 傅问渔点点头,沈清让说得很在理,她也补全一些东西。 “她很可怜,她在这里能听到感受到,却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可以,我想她一定会让水南天放过她。”沈清让对着那棺材里的女子作了揖,看来他跟他师娘的感情真的很不错。 可是傅问渔总是有些不放心,以前水南天对沈清让也是很好的,现在呢?人是会变的。 “你们要在这里守水南天吗?”沈清让转头望着这两人。 “不守,守到了也打不过,而且,我知道他是如何不死不灭的秘密了,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想通一些问题,所以,他带不带走萧黛的这具永死之躯,对我来说区别不大。”傅问渔眼中清亮,她想通了些问题,那是方景城与沈清让都还没有想到的地方,所以,水南天此时没有出现在这里,她也能明白是什么原因。 几人说着,便离开了墓室,久久未见过阳光的沈清让一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还未来得及吐出一口小浊气,便听到一声冷笑:“你没死在下面倒是本神算子很是失算嘛。” 千洄红着眼睛看着他,一年的时间了,她的师父,在下面被关了整整一年,她就隔着这一层土一层墙,跟他说不上话,听不到他声音,看不到他样子,现在看他,现在看他,只想泪如雨下。 师父,值得吗? 沈清弯下腰来擦了擦千洄脸上的泪水,笑意温柔地看着她,千洄是极受不了这样眼神的,看一万次心悸一万次,明知是个劫也不知该如何避过,着实可怜得很。 明明晓得,他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傅问渔,自己却千军万马拉不回头地要跟着他,烦得很,烦得很啊。 她白了沈清让一眼偏过头去不看他,自己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哭得像个大花猫。 沈清让眼生怜惜,叹了口气。 “你们先回去吧,我陪陪她。”沈清让对傅问渔笑道。 “那我们在一边等你们。”傅问渔轻笑着。 “不了,你们先回睿陵城,我与她,有很多话要说。”沈清让摇摇头,目光怜爱地看着轮椅上的脾气倔得古怪的千洄。 “可是,你刚刚才脱困,坐马车回去会……”傅问渔想着,沈清让刚脱困,身子怕是虚弱,若是坐着马车回去,就要轻松得多了。 “你这人烦得狠,我要跟我师父说会儿话,你就别杵在这儿了,一年的话又不是三两句说得清的。”千洄埋怨地看着傅问渔,还皱起了眉扁起了嘴,脸上飞着红晕,又要用不在乎的神色掩着。 傅问渔一副了然的神色,故意揶揄她:“这是什么悄悄话,我们都听不得啊?”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欠打?”千洄又想跳起来跟傅问渔干架。 傅问渔故意唉声叹气:“唉,有了师父忘了朋友,我们这些外人,只好不打扰了。” “赶紧滚!”千洄恼火不已。 “好好好,我们先回,你们慢慢聊。”傅问渔哈哈大笑,拉着方景城准备离开。 方景城见千洄这样也好笑,对沈清让道:“我在家中温好酒等你,今晚我与你,不醉不休。” “只要你不怕傅问渔又提着耳朵骂,你想怎么喝都行。” 花璇与毕苟也走过来,对千洄挤眼弄眼:“睿陵城里又多了好些好吃的好玩意儿,赶紧回来我们带你去吃。” 几个又戏语笑闹一番这才先行离开,傅问渔转身离去时,回头看了看沈清让与千洄,却发现沈清让也在望着她,大概是因为那天已是傍晚的时候,所以夕阳极美,他一身白袍在夕阳的霞光中都有了颜色,白衣飘飘,似有仙光。 那一双温润的眸子里敛着夕阳的潋滟,璀璨动人,泛着柔光,会流动,会徜徉。 第四百八十三章国师化璃 酒温了有四五回,月亮都从东边爬到了西边,星星他聚了又散,傅问渔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左等右等等不见门口有人来。 “怎么还没回来啊?”傅问渔抿着唇望着门口,除了两盏平安灯笼在夜风微动,什么也没有。 一开始的时候,方景城也还坐得住,慢慢喝了两口酒,还劝着傅问渔,让沈清让与千洄多说会话,毕竟一年不见,总是有许多话儿要说,女儿家的心思啊,多得像条会流动的河水一般,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完。 可是到后来,连他也坐不住,这两人就算是话再多,也该记着这里还有一屋子人在等着他们,总是该回来报个信儿了。 等到后半夜,桌上傅问渔做的一桌子好饭菜都冰凉了,所有人都等得有些着急起来。 “我们去找找他们吧,别是在路上走不动了,一个刚刚从阵法里出来,一年没走过路呢,一个又坐在轮椅,可别又遇上水南天,不行,我要去找他们。”傅问渔越说越心急,牵过马匹便跳上去。 方景城也不拦她,只坐在她后面,环着她在胸前:“我跟你一起去。” “我们也去吧,这千洄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花璇毕名也上马,杜畏与流七月便坐不住,一行人又往皇陵赶了过去。 夜色浓得呀,浓得跟墨法一般,又粘又稠,又黑又密,让人无法辨不出什么方向,也亏得是他们去皇陵的次数多,这才能摸黑上路,不至于跑错了方向,晚上起了些雾,雾也迷人眼,什么都迷人眼,好像有什么在阻止他们前去一般。 傅问渔心中慢慢爬上不安,往后靠在方景城的怀里紧了些:“方景城,我有些怕。” “怕什么,没事的。”方景城吻过她头发,手中抖着缰绳却让马儿跑得更快了些,他安慰着傅问渔,却安慰不了自己。 过去一年中,千洄等啊等,等过春夏与秋冬,等过黑夜与白昼,等到肩头落满了雪,等到脚下长满了叶,终于等到他。 她第一眼看沈清让的时候,就明白了沈清让为什么一直不让她下墓室的原因,那些委屈与难过,埋怨与讨厌,都化作了无止无尽的心痛。 傅问渔他们走后,沈清让推着千洄走出皇陵,走到了一片绿草茵茵的地方,这里的风也静,云也静,夕阳也静,沈清让与她都不说话,于是人也很静。 只是千洄怎么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她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由着泪水顺着她脸颊打湿了衣襟,洇出大片大片的暗色的花,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已快要和沈清让的一般,修长如玉,骨指分明。 “师父。”在漫长而持久的沉默之后,千洄唤了沈清让一声。 “嗯?”沈清让声音微哑。 “他们不在这里了,你不用再强用灵力控制自己,很辛苦的,都辛苦一年了,现在就不必了。” “为师……还好。”沈清让说道。 “是啊,你什么都还好。从你守阵开始的第一天起,我就想不明白,你要怎么熬过这一年的时间,你又不是真的神仙,总是个凡人,哪里能不吃不喝不睡不眠。” “千洄,你天资聪颖,为师很是欣慰。” “师父你别夸我了,我知道我过于浮躁,急于求成,你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只学到了皮毛罢了。”千洄抬着头看着天边的云霞:“我要是真的那么聪明,我早就该想到,你用了化璃之术。” 她泪眼中倒映着这绚烂云霞,真是灿烂与明艳,没有比这更壮观的美景了:“你一直不让我下去看你,就是知道我看见你,便能窥破其中关窍,而我又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说?我若是说了,傅小姐又怎么可能再让你继续下去?说到底,是我太笨了,没有早些想到,等到我看到你时,师父,你还有什么地方,是人肉之躯?” “这不怪你。”沈清让拍了拍千洄的肩膀,让她不要几疚,千洄偏头看,看到沈清让的手指慢慢变得透明的样子,慢慢结成琉璃,自指尖开始,往手掌蔓延。 她痛苦地闭眼回头不敢看,咬着嘴唇咬破皮尝到血,忍得全身都在发颤,也不想曾哭出半点声音,她强克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是从五脏六肺先开始的吧,所以不管他们下去看你多少次,都看不到任何异样,你瞒得他们好辛苦,到这会儿,傅小姐也不知道。” “千洄,为师教过你,万物众象皆有因,因成果,果见一,一为亡,世间之物总有消散之事,便是不死不灭的异人,也有天敌,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生死不过是最常见之事,你将来身为大国师,所见生死之事更多,为师今日之亡,若能渡你红尘情劫,助你看破生死之难,也算是功成身退,不负师徒一场。” 沈清让缓缓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轻,轻得如一块浮云在天边无边无际地飘着。 “可是师父,我并不想渡此情劫,也不想看破生死,我更不想,看破你的生死。你本是一百二十年寿元,为了傅小姐一折再折,我以为,你早晚会死在为傅小姐折寿逆天之事上,可为什么,你舍一生功力与肉身,弃一世清明与傲骨,从此灵魂熄灭,不入轮回,不得来生,不见转世,化作虚无,师父,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值得的,水南天说,我是他特意挑出来的弟子,因为我心慈手软,难守天下,不能成事,为师证明给他看了,我是一个合格的大国师,国师一脉,以守天下苍生太平为己凭,为师做到了。千洄,你是我的弟子,你将是未来的大国师,我需给你立个好榜样,日后有人问起时,你不会因为我的无能而觉得难以启齿。”tqR1 他搭在千洄肩上的那只手开始慢慢变得透明且轻,他眼中温润的黑色眼眸变成浅浅的透明色,一点点光在他眼中跳动,他看着千洄,看着他唯一的这个徒弟:“我不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某个人,只是因为,我是大国师,这是我的使命,我这一生总是优柔寡断,难以抉择,我也放弃过自己的责任,但是,命里随来的东西,总是要陪到命中最后的。” “不做这大国师,不就可以了吗!”千洄突然大声哭喊:“既然水南天看不上你,你放弃不就可以了吗!你早些让我做大国师不就好了吗?我去守阵,我去化璃,我去定天下,不就可以了吗?你若是个普通人,你不就是可以全心全意地喜欢傅问渔了吗?你为什么要坚持啊,这天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天下人谢过你几分恩,念过你几两情,谁知道你的存在了!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啊!” “师父,你告诉我,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却死活都不敢转身,死活都不敢回头看一眼沈清让的样子,她怕看了,这一辈子都不能忘,怕看了,会是一把剑,永远扎在在自己胸口拔不出,日日流血不止。 她怕啊,怕得不得了。 后来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千洄绝望无助的哭声,吹开了这一片茵茵绿草地上的盈然生机,吹开了火烧的云霞,露出夜晚的月亮来。 月色凉薄动如水,轻轻淌过,沈清让眼中最后一点点光芒消散时,他说:“听你的,来生不做这大国师也罢,只可惜,连来生也没有了……” “师父!师父!”千洄终于忍不住,猛地转过轮椅想抱住沈清让,不要走,师父,求求你不要走! 可是她抱住的是一尊冰冷僵硬的琉璃人,一个没有温度没有血肉的的雕像,这尊雕像连白发都雕刻得根根分明,连气质都是温润无双,他嘴角有笑意,眼中有温柔,他在冰冷的月亮下一片片消散,一片片不见,一片片化成虚无。 月光空灵澄澈,像是唱响最哀婉的挽歌,又像是有谁的手穿过,穿过了沈清让的身体,将他点点分割。 千洄疯了一般想留下他,抱着他,伸长了手想抓住那些向着远方飘散消失的碎片,可是那些带着月亮颜色的碎片只是滑过了她的指尖,穿过了她手掌,她怎么也留不住,这令她绝望不已,所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与痛苦,都留不下半点痕迹。 而那些在温柔月光下会有淡淡金光的碎碎点点,那都是沈清让,都是师父啊! 国师这一脉,生来守天下,以天下苍生的福祉与平安为己任与使命,到后来,沈清让他守啊守啊,守得自己终于与这天地万物化为一地,彻底消失在世间,没有灵魂,没有躯体,变成这天下苍生中一部分。 千洄不想接受这个结局,哪怕她见到沈清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可是这太残忍,明明才刚刚相见,怎么就能这样天人永隔?师父,你不能对天下付出一切,却要对我这么残忍,这不公平,我也是天下人的中一个,你不能独独放弃我一个人太平! 可是他依然就这么不见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千洄抱得再紧,握得再用力,最后留在她怀里的只有一件国师长袍,洁白出尘的样子,再没有了半点沈清让的气息。她抱着这件袍子紧紧捧在胸前,那里痛得快被人碾碎一般。 第四百八十四章你骗了我 月华浓时,傅问渔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没有了,但又说不上是什么,只是觉得心脏处突然变得轻了些,少了些。 这感觉,让她心头的不安更甚,有种害怕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靠紧了方景城,压着心头骤然慌乱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熹光微露傅问渔一行人找遍了皇陵没有找到沈清让,问过了守陵人,他们说沈清让推着千洄往东边去了,于是又沿着向东而去的路一路寻找,找到一片绿草茵茵的地方,找到了晨光中枯坐在轮椅上的千洄。 站在千洄旁边的还有一人,那人他们都不认识,不是沈清让的身影,只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人,个子也不高,在他们二人跟前,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堆。 “你是谁?沈清让呢!”傅问渔心中那些不安涌到喉间,又抓着千洄的手:“你师父呢?他在哪里?” 千洄好像失了神智,只直直望着眼前的坟堆不说话,面颊上结着泪水冲涮过后的痕迹。 “千洄,沈清让在哪里!”傅问渔摇着她,让她看着自己。 她还在问话,站在千洄旁边的那个人跪在那坟堆跟前三叩首,低声道:“越奴前来陪您,国师稍等。” 越奴? “你是国师血侍,沈清让身边的越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望京城国师府吗?你说什么陪他,沈清让明明好好的,你陪他什么?”傅问渔问他,她心里有答案,可是她迫切地需要别人给她一个否认的结论,迫切地需要有人告诉她,沈清让没事,他很好。 越奴抬头望着傅问渔,没有说话,又看了看千洄:“当初叫你提前去末族找国师之人并非是我,此生我未尽护国师之责,有愧这一身份,唯愿以死谢罪。” 他说罢,便倒在了坟堆跟前,傅问渔一阵惊心,连退数步不敢靠近,摇着头喃喃道:“不会的,他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说过要回去跟方景城喝酒不醉不休,我做好一桌饭菜等他,他向来守信,绝不会骗我,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我不信,我不信沈清让不在了,这绝不可能,这不可能!”傅问渔眼中尽是狠色,满是恨意地看着那个新起的坟堆,疯了一般扑过去要扒开那座坟,她不信,不信沈清让躺在这下面,不信沈清让死了。 新起的坟堆土还很新,带着的潮湿的泥泞香味,傅问渔一双手扒开泥土,疯了一般要看一看,坟中人到底是不是他,还是说,他只是受了些伤,有什么事情,便要骗自己死了,不想让自己看了难过,便是变成什么样都好,总比死了强,那就来看一看,坟里到底是不是埋了他! “沈清让,沈清让你给我出来,你答应过我你不会死的,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两次,你不能骗我,你给我起来,沈清让!” 明明前些天还能跟方景城斗嘴,说着玩笑话,那样一副自在的样子,要怎么让傅问渔接受,转眼他就不在了?明明约好了要回家的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傅问渔,不能信啊。 “问渔,问渔你别这样!”方景城一把抱着傅问渔,看她手指头全是血,血中裹着泥,颤抖个不停,瘦弱的身子伏在坟堆上,狠着心要把这坟堆刨开,要看一看沈清让。 “方景城你帮我,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啊,沈清让答应过我的他不会死的啊,他从来不骗我的。”她血肉模糊的手拉着方景城的衣服,夹着恐惧,不甘,不信,绝望,痛苦等等情绪的眼神看在方景城眼中,心如刀绞般难受。 “好,我帮你,你坐在一边等我,我也不信,沈清让不会就这么没了的。”方景城细细擦着傅问渔手指头上的泥土,对身后站的一行同样泪流不止的人道:“挖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也不信,堂堂大国师,这般轻易就去了!” 一行人含着泪,忍着痛,一刀一剑入坟,一手一掌开墓,没有人可以接受沈清让的离开,也没有愿意相信这个结局,前一天还好端端地跟他们说着话,开着玩笑,怎么转眼就不在? 傅问渔眼前还浮现着他跟方景城在墓室中对骂戏谈的样子,那样的栩栩如生,她还奇怪,沈清让怎么在地下关了一年,性子都变了些,变得爱开玩笑,变得幽默风趣,本以为这是好事,他总是那般清正肃雅的模样,能说些笑话也是好的。 可是现在再想这些,这些都是刀,是剑,是利刃,划破胸膛不见血,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要不在了吗?所以才想努力留下些特别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不要为他担心,不要难过,他去得如此的风清云淡,坐在那里,一日复一日,等着自己最后的结局。 墓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把古琴,傅问渔认得这把琴,这是沈清让留在国师府里的那把七弦琴,初见他时,他便坐在醉骨楼中弹着一首曲子,在一片杀伐血腥气里,他的琴音清雅,冲淡所有的杀机凛凛。 他抬头对自己笑,笑意温柔,眉眼温润。 傅问渔不得不信,沈清让,真的去了。 “他在哪里,总是有尸身留下才是啊。”傅问渔抱着那把古琴,呆滞地坐在一边。 千洄的嗓子干涩,似不会讲话了一般,音调也走形:“师父化璃,至高禁术,不入轮回,灵魂永寂,未有来生,万世不复相见,傅小姐,师父走了,与山水化为一体,消失在世间,什么也留不下的。” “他走了啊,傅小姐,让他安心去吧,这世上,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不过,你看,你哭得这么伤心,他虽连地下有知都不能,可是总也欣慰的,其实,这样也很好,若是他活着,便还要受情爱之苦的煎熬,去了,也很好。” 她修长如玉的手指抚过傅问渔脸上的泪水,眼中渐渐有了慈悲的神色,这眼神像极了沈清让,总是带着怜悯,怜悯世人之苦,怜悯天下之苦,这眼神看得傅问渔心头发颤,握住千洄的手:“灵魂永寂是什么意思,不入轮回又是什么意思,他便是来生也没有了吗?连投胎转世也不能了吗?” “对啊,都不能了。”千洄目光微散,无法凝聚一般,“他的灵魂啊,飘散在这世间每一个角落,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傅问渔终于明白过来,昨天夜里,她心头突然少了一些的东西是什么,突然涌起的不安是为什么,是沈清让在她心口结下的血咒,终于消失了,随着他的离去,血咒也就失去了作用,那一念可杀傅问渔,一想可控傅问渔的力量消失了。 其实,自他在自己身体里种下这血咒,他从未想过要把自己怎么样,否则他要杀自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的,他又哪里舍得杀傅问渔? 有些麻木地,傅问渔站起来,指尖还滴着血,没有目的与方向地游走,一头白发胡乱地风中搅在一起,扬扬洒洒像极一只白幡,在替沈清让守灵一般。tqR1 她突然觉得自己孤单至极,好像身边的人,都会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一个接一个的消失,最后天地间,落得她一个人活着,没有终极,没有日月的活着,活到永久,活到天地不老,活到日月同在。 可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不死不灭,这不是什么幸事吧,是诅咒,是绝望,是流淌在血液里的宿命,这样活着,好痛苦。 “问渔……”方景城走过来抱住她,在方景城的内心里,他的难过与痛苦不比傅问渔少,与这沈清让大国师,从一开始的互看不顺眼,见面便是一顿吵,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到后来末族长居,海岛再遇,祈国历难,时间一眨眼滑过那么多,本无半分血缘在的二人,却比兄弟还要信得过。 那年冬夜一杯青梅酒,他谢沈清让替他保护了傅问渔,而后漫长时间里的残暴无情,他除了为傅问渔不惜毁天灭地,也还因为沈清让在这里苦苦支撑,一个人生命里能拿出来予以他人位置的地方就那么多,方景城把绝大部分地方留着傅问渔,总有些地方是留给温琅,留给沈清让这样的兄弟。 所以,他的痛苦,不会比傅问渔少,只是他知道,若此时他也倒下,傅问渔便再无可以依靠的地方。 原以为,只要他回来,这一切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发现,只不过是更深的绝望与黑暗,他们这些普通凡人在痛苦里垂死挣扎,却始终逃不过天地命运的网。 傅问渔血肉模糊的手抱住方景城的腰,在他胸前低声道:“我没事的,我还好,在没有杀了水南天之前,我不会有事的,是我与水南天一起,让沈清让变成这样,我会杀了水南天,然后……” “然后你要怎么样?”方景城抬起傅问渔的脸,“你要怎么样!” “然后我会用尽我所有的方法,用尽我所有可以用的方法,至少,让他能灵魂重聚,可有来生,不管代价是什么,这是我该做的,方景城,你不能拦我。” “那你就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了吗?你若出事,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出事的,我是异人,我是可以……活到天地悠悠,时间尽头的异人,多么强大的异人,多么可怜的异人……” “问渔……” “把他好好葬了吧,带千洄回来,她现在,是大国师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回到丰国 出人意料,傅问渔并没有大病一场,也没有消沉很久,她只是偶尔陪着千洄坐着发呆,更多的时候是主动要求参与到回丰国的事情安排中,方景城怕她一个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便干脆让她一起参与进来,有些事情做,总好过太过空虚无事可做。 祈国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胡膏精心筛选过的人都是方景城可以托付之辈,主理大事的人是栾二千,整个旧祈要彻底接受他们已是丰国之人这件事,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成就的,是需要大量的时间与潜移默化,这个过程或许要用上五年,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而架在商洛与池陵之间天堑之渊上的那座过路桥,也在颜显贞的命令下彻底开放,旧祈与丰国的人可以随意来往,不必再有什么官方檄文,这是表明了丰国的态度,旧祈与丰国的子民一样平等,没有任何区别,算是是最大的优待。 旧祈一塌糊涂,不堪入目的经济也在流七月的操控下慢慢复苏,物资匮乏的情况逐步好转,流七月将祈国与丰国北疆的生意打通,那些再也派不上用处的战船彻底改成了商船,在海上来往穿梭,但方景城之前的禁令依然有用,那便是不可打扰黑海海岛上的居民,不可破坏他们原本宁静的生活,船队过海需要歇息时,在那里落脚可以,但不能上岸叨扰。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栾二千对方景城彻底信服的转折,按说,原本是应该将旧祈领土重新划分城池的,这样一来方便打碎之前旧祈的格局,也能毁掉一部分人想再次集结起来推翻方景城的想法,但是方景城怜百姓不易,城池毁了再重建也是劳民伤财,便让旧祈保持着原形,只是每城都派丰国来的官员前去治理罢了。 也对这些丰国的官员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有凌驾于旧祈百姓之上的优越感,在丰国是怎么做官的,在旧祈依然怎么做官,若是发现有人为非作歹,方景城是第一个不饶他们之人。 所有旧祈的一切都走向好的方向,栾二千从内心最深处里感激着姑奶奶与方景城,旧祈除了没有国号在,其他的东西都未变,变也只是变得更好。 这样的做的后果便是,整个祈国只知方景城,不管对方景城的这份认知到底是恨还是惧,都只知道是方景城拿下了整个旧祈,是他攻占了这个地方,而与丰国皇宫关不大。这样一来,倒是对丰国的皇帝没有几分敬仰在。 不过,这也是方景城的目的。 后来的一些琐碎事便不需要一直在这里苦等苦守,交给别人去做便可,在第二年的三月初一,方景城一行人启程回丰国。 回去的时候他留下了他那四十万大军在祈国,也留下了郭芒与执寒两位悍将,如果旧祈有人闹事,仁慈了许久的方景城,也会让旧祈的百姓认识到丰国的战刀与长枪从未生过锈,不杀人,不代表不敢杀人。 马车在从睿陵城驶向丰国的路很长,他们没有选择坐船,倒是那二十万大军先行坐船回去了。tqR1 傅问渔睡在马车里,方景城久久地看着她容貌,握着一缕白发在指间轻轻地绕,这几个月来,她不再多提沈清让的事,偶尔派人去打听温琅的下落,也是寻不到他半点音讯,他好像就这样突然消失在了世间。 她还会去给萧凤来上一柱香,陪她说很久的话,自言自语,想着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还有她的笑声回荡,脚铃回响。 她总是静静的样子,不哭不闹不流泪,她好像在慢慢蓄力一般,只为了对付水南天。 这样的她,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好的地方在于,她能坚持下去,不会像那日沈清让离开时,她几乎整个人都失了心魂,不好的地方在于,带着仇恨的执念而生,总是伤人伤己。 “你没睡啊?”傅问渔捧住他宽大的手掌,挨在自己脸上。 “睡不着,看看你。”方景城轻声道。 “睡吧,回了丰国,还有很多事要做,既然你决定做了,我们就只能赢,不能输。”傅问渔拉着他躺下来,靠在他胸膛,现如今,这是唯一令她觉得安稳的地方。 “问渔,其实那天沈清让的血侍说,千洄不是他叫去找沈清让的,你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方景城柔柔的目光看着她,虽不忍提及,但总是要说的。 傅问渔睁开眼,眼中有些怜惜的神色:“知道,那时候我在末族,沈清让几乎完全放下了国师的责任,只陪着我在末族大杀四方,想来那个时候,水南天觉得沈清让快不能阻止我,而我成长太快,他不好控制,所以才去找到千洄。那时的千洄最是公正不过,一心一意地想着成为大国师,为大国师一生为天下的精神所动容,这样的千洄,是最容易拉着沈清让回到正轨的,回到压制我这个异人上的正轨。” “不错,而且当时你在末族知晓了上任异人,他怕是担心你查到更多,联想到他身上,才派了肖颜开来扰乱你的视线,而千洄,则是让沈清让分心,那时候的我,是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考虑这些与你我无关的事情的,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他们两个一来,我们的目光就彻底转移到了末族身上,不再问过去那位异人的事?” 方景城慢慢说道,现在回想,他们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水南天精心的安排。 “是啊,或许千洄晚半年再出现,也就不会爱上沈清让了,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他算计了我们所有人。”傅问渔缓缓说着,语调平淡。 傅问渔对水南天的这些安排已经不再惊奇了,他是布局控局之人人,他能提前布置这一切是因为他知道真相,所以,并不能再让傅问渔感到震惊,相反,这是他的弱点,如果他不再能操纵自己这群人的人生,他就失去了最大的力量。 他们后来又去过一次皇陵,皇陵里那尊装着萧黛永死之躯的棺材果然被人挪走了,留下空荡荡一片,傅问渔也不奇怪,只是冷笑,离了异人,水南天什么也不是,那他又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不过是一个依附异人而存在的怪物而已,什么不死不灭不毁不伤都是虚妄,傅问渔就是异人,只要她能寻到破开这些东西的方法,水南天自然消亡。 她会用最痛不欲生的方法让水南天死去,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这样强烈的恨意,是傅问渔在第二世临死之时都未曾有过的,这些恨压在她心口,像是一根根的毒针,日日发疼,提醒着她身边的人,是如何一个又一个地被水南天残害! 方景城看着这样的傅问渔很不好受,不止一次地抱着她沉默,有一回他对傅问渔说:“问渔,我知道我性情变得有些难以控制,容易暴怒发狠,你是唯一能让我冷静下来的人,你不要也变得无所顾及,这样,我们都会走上不能回头的路的。” 回应他的只有傅问渔的红唇热吻,交缠在他们紧紧相贴的肉体之中的,是太多太多不能言语不能诉说的痛苦,他们在这绝望的痛苦里不停地挣扎反抗,傅问渔坚信,她总有一日,可以解脱,只要杀了水南天,一切都能得到解脱。 车队行驶了几个月,终于走过了旧祈国疆土,沿途的百姓对他们没有太多的爱戴与欢呼,不扔几把烂菜叶子,也是害怕被他们的护卫打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像没有人知道沈清让是谁,他为祈国做过什么一样,也不会有人知道傅问渔原本是谁,那头白发因何而来,不会有谁感念傅问渔的付出与辛苦为谁而起,不会有人探问方景城的残暴与凶狠因数何而来。 不过,谁在乎呢? 连至亲至爱之人都保护不了,傅问渔,已经没有什么东西是在乎的了。 过了天堑之渊,颜显贞在桥头等着他们回来,眼中有些欣喜的神色,他早知,城王爷不顾一切要回祈国的原因,只是为了那位天纵之姿的傅小姐,现在他们二人一起回来,又会将这丰国变成什么样子,颜显贞隐约间竟有些期待。 丰国会变成什么样子,是颜显贞期待之事,但是商洛变成什么样子,颜显贞已经看到了,在方景城与傅问渔处理祈国诸事之时,他们并没有忘记他们的故地,丰国,从商洛开始,这里已经开始了某些不能说的变化。 又或者是从更早的时候,在城王爷还未去祈国之前,只是在这里练兵的时候起,就开始了有了不可察觉的细微轻变,慢慢蚕食着些东西。 颜显贞做为经手人,他从最初的心惊胆颤,到后来的满怀激情,到现在的期待这轻变成剧变。 马车停下,春风十里。 “颜大人。”傅问渔下了马车对他问好。 “欢迎小姐回家。” 是的,回家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母子平安 商洛是曾经的丰国国境之北,这里苦寒艰难,百姓的生活也贫困不易,与京中的奢华烂靡,夜笙歌相形成残忍的对比,在边关不畏酷暑与风雪的将士们,驻守着保护这个地方,不使其受外族侵略,保护着京中的官老爷们在女人肚皮上翻滚作乐时,不会梦中醒来发现他国铁骑的长矛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几次遇险,国门岌岌可危将破,几次死里逃生,这个地方,他曾经命运多舛,饱受苦难。 不过现在一切都好了,原是敌国的祈国在城王爷的努力下也成为了丰国的领地,那些担心着战火会不会烧到故土的人们也可以放下心来,虽然,于整个丰国而言,最讨厌旧祈人的就是商洛人了,毕竟战争的阴影摆在这里。 但能不打仗,依然是好事,这个城里的男丁不会服上漫长的兵役,在无兵可用时,除老弱妇孺外的其他人,都要上战场,田里种的庄稼也不会等不到秋天的时节就被马蹄踩死,得不到金秋中的收成。 在商洛临近末族的一个小小的犄角旮旯地方,有一个已破败得不成样子的茅草屋,推门而入,茅草屋里土墙坍塌,四处露风,屋顶上的野草盖不住天花顶,阳光穿过这些破漏的地方洒下来,在地上圈着点点斑驳。 整个屋子就一间房,一张床,床上一席破棉絮已烂得不成样子,散发着潮湿腐烂的味道,积满了落灰,靠着门口边的地方有个灶台,灶台上一口缺了口的铁锅,旁边的水缸里还有些水,水中浮着一个半个葫芦作的水瓢,还有几片枯叶飘在这里。 整个童年,她在岳婆婆非自愿的保护下,平安渡过了那么多的陷害和歹毒之事,原以为是自己的幸运,天地弃她,有一个婆婆还愿意保护她,抚养她,教导她,后来才知道,也不过是个笑话。tqR1 那些在夜间扔进来的毒蛇虫蝎,被欺凌羞辱骂有娘生没娘养的难听话语,还有不得不去深山里找野草野菌,挖草根摘野果充饥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算不得什么了,那都只是别人手中的一场游戏,一个笑话,一局棋盘,如今大梦恍然而醒,面对血淋淋的现实时,这才是最苦的时候。 方景城跟着傅问渔走进来,看着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子,看着傅问渔神色淡然地站在屋中间,久不说话,方景城下意识地握紧了傅问渔的手。 他一直都知道,傅问渔在商洛过的那十五年极其不易,但他不知,不易到这般地步,家徒四壁。 “不用心疼我,没什么不好的。”傅问渔笑了一声,反握着他掌心,“不经历这些,我也遇不见你,不是吗?” 方景城将她拥进怀里,揉过她长发如雪,越见低沉的声音道:“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这里并不是事情的起始初端,不管当年的岳婆婆是不是受水南天控制才对我好,但那些年,总是她把我拉扯大,我不怪她,她也只是毫无意识没有办法。” 爱恨太多,傅问渔已不想去计较这些小的情仇了,怎般都好,解开这一切的源头就够了,其他的人,已不在傅问渔的考虑范畴之内。 “今日准备回望京,那里是一切的开端。”方景城揽过她肩膀走出这间茅草屋。 来这里,算是做一个告别,从此商洛旧地,与傅问渔那些年的牵绊再无瓜葛,既然这里也只是阴谋中的一环,便这样一路拆上去,拆到故事最初的地方,到那里,才算结束。 方景城从旧祈凯旋的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温琳正挺着大肚子等分娩。 太医掐脉说,温琳是在去年五月底怀上的龙种,算算日子,这会大概是生了三四个月左右了,胡膏来信说,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也就是说,温琳这肚子十分的争气,给老皇帝方伯言生了个儿子,第五位皇子。 那时方景梵逼宫失败,方伯言将她叫进宫去,一夜承欢,只是为了羞辱方景梵,那一晚之后,温琳也并未得到皇帝格外的恩宠,她被扔在牢中等死,皇帝未急着杀她的唯一原因,是他的那位故人提过一句温琳,他想跟那位故人确定一下,把温琳杀了问题大不大。 可是故人一等二等皆不来,皇帝正欲对温琳下手的时候,五月中传来消息,温琳有喜了。 初听此消息的方伯言几乎笑得合上拢嘴,嘴唇都咧到耳后根去了,他甚至特意叫了胡膏进宫来给温琳诊脉。宫中太医院里自是有不少大夫的,可是方伯言最信任之人依然是胡膏,毕竟这是一个曾经救下了整个山城的圣手大夫——虽然这荣誉胡膏实在有点背不动,更有一点,温琳的身份毕竟特殊,胡膏是个嘴紧的人,找他来更放心。 胡膏红线牵脉搭指,温琳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他神色沉静,微有笑意,不作其他说辞只拱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喜得龙嗣!依脉象来看,该是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便正好是温琳承恩那日。 于是,皇帝允诺她,若是她能诞下麟儿,便封他为后。 她肚子也是有福气,真个给生下了皇子。 方伯言对这位小皇子极尽疼爱,老来得子嘛,更何况是一个多年未添子嗣的老皇帝,取名景稷,稷为百谷之长,帝王奉稷为谷神,故有国家社稷之说,可见方伯言对这孩子的看重,生下来当日便立为太子,封温琳为皇后。 丰国空虚了许久的后位,迎来了它的新主人,一个旧祈的长贤公主,旧太子的太子妃,旧妇人,她穿上了丰国最华丽的凤袍,一步步登顶凤位,这简直是一件值得写为传奇的事情,一个从祈国来的女人,是如何先嫁太子,后嫁皇帝,还成为皇后的,实在令人玩味不已。 方伯言对此并不在意,相对这些小小骂名和不堪入目,他更在乎,他有儿子了,他的江山,后继有人。 皇帝今年才五十出头,再活个二十来年算不得太难的事,可以好好培养出一个可以信任,依托江山的东宫继承人,他需有方景梵那样的善良与仁厚,还需有方景城那样的勇敢和果断,他将会是一个完美的皇子,最适合成为太子的皇子。 方伯言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来照顾,从他生下来的第一天起,方伯言就对他倾尽关注与心血,甚至已开始着人准备小皇子三岁往后的文韬武略之学,开始派人四处打探优秀的先生与武师。 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用的心思,比用在前面四个皇子身上的加起来还要多,毕竟,或许这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后宫里已记不清多久没有孩子的欢笑嬉闹声,方伯言无所不有,唯独缺一个合他心意的皇子,现在有了。 温琳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再也没有人敢对她指手划脚多说什么,毕竟母凭子贵,她自己又是皇后,丰国的皇宫已是她的天下。 从小在深宫里长大的温琳很懂得后宫里的这些人是何心思,哪些拉拢,哪些除掉,她也手段熟练,这样也不错,方伯言至少是满意的,后宫里有太多身体新鲜如新摘的花朵儿一般的女子,但是采摘蹂躏过之后他大多记不得这些花朵儿的名字,庞大的后宫臃肿无比,所以,温琳能替她斩一些野花野枝,他也乐见其成。 聪明的温琳,总是能找到讨得自己所依靠大树欢心的方法。 她坐在高高的凤椅之上,一身雍容华服,刚出月子还不是很久的她半倚在贵妃榻上,只是面相过于福薄,便是穿再好看的衣服戴再华贵的首饰,也没办法撑起些真正的母仪天下之感来。 “小兔子,你说方景城与傅问渔二人准备回京了?”温琳略带慵懒的声音说道。 “回娘娘话,是的。”小兔子低眉顺眼,“城王爷不日将抵京城。” “京中局势现在如此混乱,他还敢回来送死?”温琳眼中眯着某些光芒,不知是真的期待方景城来送死,还是想着让方景城不要来,或许,她觉得她现在胜券在握,怎么都无所畏惧。 小兔子只是站在一边不说话,这种话,不是他这样的下人可以插嘴的了。 小兔子依然是那副机灵的样子,他已侍候过一位先皇后一位皇帝,所以再要侍候这位新皇后时,便是格外的拿手容易,温琳也是看他做事机灵懂分寸,尤其是那时方景梵逼宫时,小兔子去接她,一定要让她更衣入宫时的懂事,这才想了些法子把他要来自己身前做事。 但是他眼中有一些些浮起的笑意,外人看上去像极了温驯听话的笑容,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些高兴与期待,少主上次回京的时间太短了,短得只在金殿上打了个照面,跟皇上吵了一架就走了,这一回回来,怕是能多留很长一段时间,那们这些被安置静放在各位地方的小小暗子们,也终于有新的任务可行动了。 这很好,在蛛网里,无能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有事做好过等着被清除。 第四百八十七章这都啥啊 在温琳怀孕并分娩的这段日子里,旧祈发生的事情是旧祈各地被方景城收服为丰国疆域,但是长贤公主温琳,她并没有什么伤感的地方,甚至听说旧祈国君温琅和太后萧凤来战死沙场时,也未见有什么表情,非要探究的话,大概是只有冷笑。 那些给过她屈辱,看不起她的人,终于都得到了报应,所以她那时候正拈着夏末最后几朵荷花品着茶,顺手再打死一两个后宫中给她行礼没有行到位的女子,将她们的尸体沉在荷塘里,说是这样来年荷花开得更好。 那时候她还怀着孩子,半点阴德不替腹中孩儿积下,只图着自己快活高兴,后宫里她杀的人很多,方伯言见她未真个闹出格,也就随她去,只要她能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来。 等到孩子生下来是个皇子,她成为了皇后,这就更不得了,手段之狠,时常令人发指,其实,她这等残忍行径从她当初要把围着方景梵的舞姬削出四脚醉骨酒坛中,就可见一斑,现在只是变本加厉了而已。 她有一些些潜意识地模仿萧凤来,但是又没有萧凤来无所顾及一疯到底的魄力,想肆意妄为发泄多年来在内心里压抑得太狠,压抑得有些变态了的残忍情绪,但是又要端着温柔端庄的架子和贤雅淑静的模子,如此一来,在她身上呈现的就是扭曲的气质,半点不霸气不凌厉,有的只是让人觉得阴寒恶毒。 若她只是关心后宫,那大家也就懒得管她了,可是她的手稍微了一点点,开始操心前朝的事。 丰国可比不得祈国,这里没有贪色贪到误国的昏君温霜,也没有可以魅惑天下的十八岁小皇后,更没有一群无能平庸的朝臣,龙椅上有方伯言,龙椅下有胡膏,龙椅外边还有个方景城,这丰国的朝庭是四平八稳,稳稳当当,温琳的手想伸进来有点难,除非,有人刻意放她入笼。 事情说来颇是简单,方景城当初回丰国,在商洛住的日子很久,那些时间里他一直在做一件事,纵横捭阖,将整个丰国北疆握在手中,以颜显贞所处商洛为中心,末族,下梁,广泽,平卢五地,连在一起,隐隐是将丰国三分之一的疆土分割出来,不再受朝庭管制。 这件事说来简单做成不易,商洛需有颜显贞快而稳地巩固加建,将各地官员进行清新换牌,还要重新树立一种隐形的政权,安放好值得依赖的人在各个位置上,对这些人没有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是,死忠。 以绝对的忠诚来服从方景城的命令,没有任何质疑与后悔的机会,应下,是活,不应,是死。颜显贞未杀多少人,因为这一件事方景城在末族杀人成魔的时候已经打下了基础,所以做来容易。 不容易的是胡膏要在朝中四处寻衅找事转移方伯言的注意力,不让他发现北疆的情况有些剧变,方景城给他的要求是,至少要瞒过十月份,因为到那时候,在祈国的仗才算是彻底收尾,后面都是稳定之事,可以分出心来安然对付丰国之危。 胡膏不负重望,在朝中闹出许多事来后,生生拖至十月,替方景城争取来了最宝贵的一段时间。 这一段时间里,方景城留在下梁,广泽两地驻军中的穆云收拢军队,除了在各地要塞布好防线之外,剩余的人赶过来守在了商洛城,这一回,守的不是祈国的人,而是从内陆要打过来的方伯言的人。 从十一月到三月这段时间里,商洛城外的荒原上爆发了大大小小数次小型战役,打得都不多不是很激烈,有时候就干脆是两军将领上前,叫骂一阵,大家一看到了饭点就回头去吃饭,歇息一会儿了再来继续骂,总之,怎么也打不起来就是了。 这源自于方景城在旧祈的时候给他们的命令,那时候有不少从商洛来的信,也有不少方景城写回给商洛的信,信中所说的事大多是这些。tqR1 毕竟同一国的人,说不得对面的军队里还有自己的兄弟朋友,一家人窝里斗,给谁看笑话? 更者,旧祈刚拿下,还未完全稳定住,自己家里先内讧起来了,这不是给旧祈一些不轨分子以可趁之机吗? 于是,方景城命令是,稳着拖住就行,等他回去了再收拾。 现在他回来,是时候收拾丰国的烂摊子了。 城王爷凯旋,归来的队伍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却在商洛止步不前,独留他们的马车前行在官道上,马车里空无一人,坐在马车上舒舒服服睡大觉的只是软软绵绵两位小萝莉,她们在旧祈已无依无靠,傅问渔便将她们带回丰国,想着有朝一日找到温琅,或许这两位血腥小萝莉是他想见的人。 而傅问渔与方景城一行人,则是从末族通向京城的那条小路先行回去,毕竟他们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缓行的舟车之上。 十日后,如期抵京。 老样子,不归王府。 胡膏前来酒楼会方景场面,将朝中之事一一说给他听,大多是在方景城的预料之中,所以未见有多么惊讶。 “王爷,属下可否问您一个问题?”胡膏他道。 “说。”方景城手中正给傅问渔剥着虾,她爱吃这些东西,剥壳的时候又总是弄得满手的汤汁,方景城每次都替她剥好一碗虾仁,让她直接蘸着酱料吃就行了。 胡膏见了有些好笑,这哪里是什么外界盛传的魔君,不过是个居家男人一般的普通人罢了,笑过之后他问:“王爷此次回丰国,所图之事属下也明白,但能否,不伤百姓?” 方景城笑了一声:“我连旧祈百姓都放得过,又怎会对丰国百姓如何?” “可丰国不同于旧祈,皇上也不同旧祈祈帝,怕是没有那么容易。”胡膏叹了一口气,“下官是担心,到底会有些伤亡。” “伤亡在所难免,全看伤多少,亡多少,我父皇虽然是个极不爱儿子的人,但是对百姓却很好,放心吧,此事我有分寸。”方景城宽他的心,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王爷你这边我倒是放心,皇上那儿我也放心,我是担心咱们丰国新来的这位皇后娘娘啊,只怕不甘寂寞得很。”胡膏摇头苦笑,温琳有插手政事之嫌,皇帝说过她几次也不见效果,反倒能些变本加厉的意思,大概真的是仗着自己得了个儿子便无所畏惧吧。 看着样子她是真准备学着萧凤来的样子,要做一做权后了。 只是她的手段和脑子,又哪及得上萧凤来? 方景城看了一眼胡膏不说话,有些事情不好说穿了,只是需要去做而已。 看明白那一眼的含义,胡膏也不再多说,只是举杯想敬王爷一杯酒,却发现王爷双手不停地依然在剥虾壳,他只好做罢自饮,好在边上还有个杜畏,免了他的尴尬。 方景城剥好了一堆的虾仁放进傅问渔碗里,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 坐在对面的毕苟眼睛都直了,看王爷那双手也不见得有多纤细灵活,怎么剥虾子的速度就这么快,一盘虾没见多大会儿功夫,十之七八进了傅小姐碗里,她不甘起来:“少主,你让小姐自己剥啊,吃个虾还要你去好了壳喂她!” “那她还要我做什么?”方景城笑声反问,毕苟竟觉得无言以对。 傅问渔在一边忍着笑,拿筷子拔了些虾仁想给毕苟,知她是最嘴馋这些东西不过了,却被方景城拦下:“你干嘛?这是我给你剥的,你怎么能给别人?她要吃找流七月去!” 毕苟碗都端过去了,就眼巴巴地等着傅问渔给她递过来,又眼巴巴地看着方景城把碗给收回来,眼巴巴看着一碗肥满白嫩的虾仁离自己而去,死的心都生起来了。 “我给你去鱼骨,一样的一样的。”流七月赶紧讨好,手脚麻利开始对一盘鱼肉痛下杀手。 胡膏看着这群人有些失语,说好了的魔君残暴呢?说好了的蛛网无情呢?说好的白发妖后呢?说好的第一奸商呢? 这都啥啊! 傅问渔咬着虾仁望着胡膏:“早先听胡老说说妩娘有孕了,现在应该生了吧?妩娘身子怎么样?” “多谢傅小姐牵挂,是个闺女,母女平安,妩娘这会儿还未出月子,我爹天天看着比我还乐,成天抱着不撒手,妩娘都抱不了几回。”胡膏说到自己的千金也笑开来,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眉目间都尽是慈父的样子 “闺女好啊,千金嘛。”傅问渔笑道。 “要多谢傅小姐当年成全之恩。”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是你们自己心诚,否则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几人说了些闲散话,等到月色将起的时候,胡膏心急回去看他家娘子,便先走了,方景城派了些人保护胡膏,这种时候,温琳最想杀的人怕就是胡膏了。 毕竟,温琳也知道,胡膏是方景城的人。 第四百八十八章骗鬼的话 在傅问渔他们留在京中慢慢等着某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商洛那边也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皇帝方伯言派出去围攻商洛的大军足有二十万,二十万大军围着以商洛为中心的北疆五地,倒也不是不想攻,而是颜显贞太过奸滑,根本不跟他们打,但凡是他们一攻过来,颜显贞就让商洛的大军各种城门紧闭,上前骂阵,逼得对方他们是有力气没地儿使。 一天天这么耗着,偶尔两军上阵也就是打打嘴仗,打完了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算是一番奇景。 方伯言派出的大军也有觉得这事儿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的人,便想向京中送信问问该怎么解决,只是送出去的信鸽基本上飞不出几里地,就让蛛网的暗子打下来烤来吃了,于是他们也得不到京中的嘱咐,这日子便这么一日日地拖了下来。 某天颜显贞闲来无事几杯浊酒下肚,望着黄历瞅了瞅,一拍屁股:还有件事没办,得去赶紧办了。 于是他酒意好几分,迷迷又糊糊,跟刘云刘将军说,你们把跟着王爷从祈国回来的二十万大军先抄小路去末族,再从末族下来,咱里应外合地把守在边关处的二十万大军包个饺子吧,不然看着总是碍眼。 刘云白眼翻得要上天去,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这个事来? 颜显贞笑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 方景城带回来的那二十万人,大多是对末族地形相熟的,绕过十万大山,从后方的瘴戾三族再入末族,他们自是熟路,所以没有花太多力气就把方伯言的那二十万大军给包抄了。 方伯言二十万前面站的是穆云将军大军有三十有三万,屁股后头站的是刘云将军大军二十万整,这里面还包括那一万特别珍贵的蛮族力士。 这还怎么打?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战场上行事,讲究的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讲究的是速战速决,废话太多跟人吵架太多的人,总是没有好结果的。 颜显贞把他们包了也就包了,并没有打他们,只是把他们圈在这里,自己一个人走进敌方军营,特别从容潇洒有度地自大军中走过,一路走进了帅帐,他客气说道:“李将军,本官认为,您是赢不了的,不如投个降如何?” 李将军是个特别耿直的人,看到颜显贞差点没直接提刀斩他首级,颜显贞敢来,也就没想过要死在这里,当仁不让地用上了蛛网的暗卫,别的且不提,保护他安危总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于是颜显贞很轻易就拿到了这位李将军的帅印。 “你便是拿到这帅印,也不配调动这大军!”李将军他怒骂,骂颜显贞叛国之罪当诛。 颜显贞跟耳朵聋了听不见似的,拿过笔挑了本干净的折子,慢条斯理地写着字,老人特有的从容自在之感对着李将军道:“李将军,本官知道你是忠心耿耿,对皇上一片赤诚,本官很是佩服将军此等血性之人,但是无奈道不同难以为谋,要委屈将军投个降,我想你这二十万好男儿也不会希望死在自己人手中,城外那些守着你们的孩子们,都是从旧祈回来的,也是杀过旧祈几十万大军未曾手软过的人,你若是不信,也可试试反抗,本官只是来给你一个机会,至于你要不要,都是你的事,王爷给的命令是,降则安,反则杀,您觉得,王爷会对你格外开恩吗?” 他一边写一边说着话,未等李将军辩驳什么,又继续道:“将军应该听说过良禽择木而栖,我倒不指望将军能另寻良木栖于城王爷麾下,只是想让将军再等上些日子,也就当是给你军中这些将士多几天活头。”tqR1 此话说得狂妄,仗还未打,颜显贞便已经定他们的死刑,无比确定地告诉李将军,你们的人,必死无疑! 李将军让他说得气血翻涌,但却不能说出反驳之词,且不说人数相差近一倍,只说这些人是跟着战神城王爷出来的,李将军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军人都知道,没有人是战神的敌手,他是战无不胜的,而他手底下带出来的悍将,也是无往不利的。 在李将军沉默的时候,颜显贞写好了一封折子,又顺手拿过将军帅印,沾了些红泥,瞅了半天的位置才稳稳盖下去,再用手掌压了压,确保这印章印得清晰有力。 他做好了这些,等着墨迹干了,再缓缓合起,收进袖子里,走到这位李将军跟前:“李将军,还有一件事便是,如果皇上知道您与我商洛僵持数月未能取得半分进展,不说大获全胜吧,就连这里一城都未拿下,想来皇上也必是不会放过你的,李将军,生死之事大过天啊。” “方景城逆臣在丰国作恶,乱我朝纲,毁我国基,但凡有良知之辈皆不会与此等禽兽为伍,颜显贞你身为丰国边关守关重臣,背叛圣上,背叛丰国,犯下如此重罪,不知悔改,你以何资格劝降于我等,我辈纵死,也要誓守丰国!”李将军长刀一出拦在颜显贞跟前。 颜显贞抬手止住要围上来的蛛网之人,平静地看着李将军:“李将军,现在旧祈已是我丰国之疆,你在此处站的面对的不止是我一个商洛,一个北疆,而是我身后站着的整个旧祈,那里还有四十万大军呢,既然丰国与旧祈已是一家人,谈何守关?另外,这丰国当年是王爷守下来的,这天下当年是白家打下来的,跟皇上来来回回也无甚太大关系,你们在京中喝酒拥美的时候,是我们这些人拼死护国,未得你们半分感恩念情,反面处处压制,当年我商洛粮草始终不足,一次次被你们这样的人克扣,几次险失边关,险失国土,是城王爷一次次救回来的,那么我想反问你一句,李将军……” 颜显贞停了一下,有些浑浊的目光望着这位李将军:“我忠于我自己热爱的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希望有一个更好的人给他们更安稳,和平的生活,这个想法,有何不对?我颜显贞连女婿都舍得,如何就舍不得做个叛臣了?若是丰国朝堂有所作为,皇帝不过份玩弄他那些帝王心术,将一腔智慧用在治国为民之上,商洛何至于贫苦多年?将军,你纵死,守的不是丰国,守的是皇帝而已。” 外面听着颜显贞说话的刘云嘴角有一丝笑,笑得很是复杂,这番话颜显贞之所以说得这般顺溜自在,是因为他已经说了最少不下五十回了。 厉害的地方在于每一回他都说得跟第一次讲一样,是那般的发自肺腑,那般的情深意重,他用这样一套说辞至少说来了九座城。 在李将军对峙商洛的时候,颜显贞根本就不在商洛城中,他绕到了李将军的后方,在他后方的是丰国的腹地,是渐渐靠近丰国国都望京的地方,颜显贞这个老狐狸以望京城为中心画圆,一城接一城的游走,靠着他这张三寸不烂之舌,说得白日见鬼,说来了一座座城。 这其中少不得有方景城的暗中帮助,帮助之物也甚为简单,方景城还是京中恶鬼城王爷的时候,对这丰国的官员底细最是了解不过,哪些人该有什么样的方式去说服,他给颜显贞写好了方案,照着去做,一说一个准。 将李将军一直放在这里原因,不过是为了迷惑皇帝,以为商洛心急如焚正在想方设法求生,然后再行暗渡陈仓之事,如此一来,便不引人侧目注意,算是借方伯言手给自己打了个幌子。 至颜显贞今日来将李将军给围了,彻底摊牌的时刻,他已经将原来的三分之一丰国国土,扩成了一半的领域,造反这种东西,一旦反了,再想回头说要不反,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颜显贞揣好奏折走出来,正好看到刘云脸上复杂的笑,颜显贞拍了拍这位将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忍着点,回去了再笑,在这里笑了是要坏事的。” 说着他便把奏折交给刘云,说道:“我估摸着日子也差不多了,城王爷与傅小姐也要行事了,你找驿站,别用蛛网的人,将这折子一路递进宫里去,皇上,等着呢。” 刘云接过,贴身收好,送着颜显贞又自这千军万马里从容走出去,一路上忍不住问了颜显贞一个想问很久的问题:“大人,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颜显贞精明世故的眼神淡淡瞟了刘云一眼:“骗鬼的话,你也好意思信?” 刘云忍下笑意:“那大人为何对城王爷这般忠心?您并非是蛛网中人。” 颜显贞停下步子望着身后的列队的大军,大军之后是延绵不绝的大山,在金色夕阳中镀着光,壮美不已,颜显贞笑了一声:“你说咱丰国这么好,我得交给一个放心的人,我才甘心啊。” 第四百八十九章不值可怜 这奏折果真一路从驿站传回京中,半点也未耽搁,当然半点也未急,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方伯言手中,奏折中写:商洛大捷。 可怜了那位李将军,这一下是跳进黑海里也洗不清了,明明是被包了饺子,颜显贞替他写了个折子送进朝中,说是大捷了。日后皇上问起,大捷后的战利品在哪里,李将军就只能双手托着脑袋上去谢罪了。 此招有些阴损,不过,颜显贞觉得,阴损点没啥不好,夜间睡觉也不见得会多做梦。 皇帝在早朝的时候,在金殿上向群臣宣告了这个好消息,群臣们大多都知道,商洛那地儿让去祈国打仗的城王爷养成了后花园,大家明着不敢说,暗地里隐隐都知道,城王爷这是要反啊。 不知各位看官们可否还记得,当初方景城在去攻打旧祈之前,曾经的太子方景梵他是反过一次的,只是史书上记得有点偏差,故事变成了方景城带兵杀入宫中,方景梵来救驾,接着呢,英明神武的皇上将方景城调离京城,施计让其攻打祈国,这样一来,伟岸正大的皇帝陛下便能将商洛诸地收回来。 于是在时隔一年多之后,在我们亲爱的皇帝陛下的正确领导,英明决策下,不止得到了祈国,还将商洛诸地收了回来。 这会儿明面上来说,得了京中急召的城王爷,他归京的马车还在官道上跑着呢,等他进了京,就看皇帝如何收拾这逆贼了。 嗯,陛下英明。 胡膏他轻轻叹一口气,唉,陛下英明……个屁啊! 英明的陛下今日心情极好,祈国大捷的消息传回来时,他都未曾笑得如此开怀过,毕竟于他而言,旧祈只是头在远处苟延残喘的恶虎,比不得近在眼前的方景城更让他头疼。 现在方景城最大的资本,商洛也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如何能不开心? 下了早朝好,这样好心情的陛下去后宫逗小皇子玩儿,小皇子他生得粉雕玉琢颇是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一眨眼一扑腾的长睫毛,看着就让人喜欢,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也是最动听的声音。 “稷儿啊稷啊,父皇将这江山稳稳坐牢,等你长大了就交给你,你会是最优秀的皇帝,会是这丰国百年的守护者,朕的好儿子,快些长大吧。”方伯言老来得子,抱着这小皇子在怀中极是疼爱,眼中都流露着许久不曾见的父爱之情,这于方伯言身上看到,简直是奇迹。 温琳坐在旁边,静静笑着,望着皇帝对她儿子的喜欢,脸上也尽是满足,她是这后宫里唯一有孩子的女人,这是一种极高的尊荣,于是她脸上那些公主标准的笑容更是端庄娴雅,全然忘了她曾是方景梵的妻子,眼前这个男人曾是她的公公这回事。 “皇上,听说商洛大捷,臣妾恭喜皇上。”温琳素手柔荑,接过方伯言手中的孩子抱着,温柔笑声道。 方伯言喝了口茶,也说道:“嗯,你消息倒是灵通。” 温琳声音温柔如春风细雨:“此等好事,臣妾自然是想陪皇上一起开心一番的。” “朕打败的是方景城,你便不想说什么?”于方伯言而言,他对这个温琳是没有半点感情的,只不过是因为温琳给他生了个儿子,所以他才乐意多看温琳几眼,否则这个女人该和那些新鲜瓜果般的女子一般,用一次就丢的。 而方景城作为温琳往日的心上人,她听到方景城大败的消息,又会是何感受呢? 温琳只是一笑:“不过是皇上您的手下败将,何足挂齿?” “是吗?”方伯言似笑非笑一声,只是看着他所喜欢的这个孩子,对温琳的话不置可否。 温琳又说道:“听闻去拿下商洛的人是李将军,想来皇上会犒赏三军吧?” “此乃政事,与你无关,你好好给朕把稷儿带大,别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方伯言一句话绝了温琳想多谈国事的心思。tqR1 温琳识时务地不再多话,但内心却涌动着不甘,她受尽如此多的苦难才坐到凤位上,位置才这么高,总要再得到一些东西,才算是对得起自己所受的委屈。 但她只是敛了敛了眼神,不发一言。 皇帝是个勤勉的皇帝,来这里陪了小皇子一会儿便回御书房批折子,温琳将下人都散去,小皇子也让奶娘抱走,这才静静地坐在榻上等着。 未有多久,便见水南天白衣白发而来,他依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温琳:“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本尊该如何罚你?” 温琳很自觉地跪地到地上,吃了那么多次苦头让她明白了一件事:不与这个主上作对,就是放过自己。 “是我无能,请主上再给我一些时间。” “丰国朝中有些大臣可以拉拢,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还办不到,自有方法让你这无能蝼蚁知道错在何处。”水南天走时留下一张纸给温琳,上面写着些人名,温琳拿着这张纸坐在上,哪怕她一身华服也撑不起几分雍容来,只有些发狠时的阴寒之气。 她并不是很清楚水南天叫她这么做的原因,因为她不知道水南天的最终目的是天下大乱,旧祈的计划失败之后,来丰国继续是再有道理不过的选择,毕竟现在的旧祈也尊丰国为主,丰国是唯一的帝王之气所在,那么,只要乱了这里,他的目的一样可以达到。 而丰国最好用的人莫过于这个刚刚坐上凤位,又贪图更多权利的温琳,水南天挑人的目光很不错。她或许不能像萧凤来一般执掌旧祈,翻手为云覆手雨,但惹出些乱子来总不成问题。 水南天有时候会想,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萧凤来了,找不出那么用的棋子与蝼蚁来。 温琳动作极快,生怕不能完成水南天交给她的任务,第二天就假借了名义召了几位夫人进宫来喝茶,茶局提及一些事,夫人们纷纷倍受惊吓,赶回去家中男人商量,而温琳只是一身皇后的凤服发钗不动,好一副一切尽在她掌中的样子。 可是有时候,人真的不得不信命,她刚做完这件事没多久,方伯言就找上门来,一耳光甩在温琳脸上:“朕说过,后宫不得干政,温琳,莫要以为你给朕生了个儿子就能破坏这规矩!” 温琳便知事情败露惹得皇帝不痛快,跪在地上求饶:“臣妾知错,臣妾只是想替皇上分忧,求皇上恕罪!” 方伯言一番暴怒之后,将温琳压在床上扯落她身上的凤服凤钗施暴,温琳的身体其实十分抗拒方伯言,床单在她手下都被拽成极为难看的模样,道道折痕中都是她的恨和无奈。 这且不算,方伯言这一关算是好过,不好过的是水南天那一关,温琳处在夹缝中间难有生路,方伯言只是施暴一番便走,水南天却是要将她全身骨头都捏碎一般让她疼痛难耐,哪怕她的妆容画得再漂亮再高贵,如同一条死狗在地上苦苦求饶的时候,依然只是卑贱之人。 她恨极了这两人,可是她对这两人都毫无办法,一个是她必须依靠的大树,她始终未能成长为自己成为自己依靠的人,比不得当年萧凤来半点,另一个是她连反抗念头都升不起的恐怖存在,这深宫禁院他来去自如,折磨自己时全不留情,甚至也没有当年萧凤来在受尽痛苦之后还能跟水南天对骂的狠气,只知求饶。 她终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一步步走到现在,她靠的不是自己的力量,所以根基不稳,站不住脚跟,又贪图得太多,那么,她被如此对待,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令人同情的地方。 说来这温琳也着实可怜,她刚刚动手准备将水南天交给她的人拉拢过来,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便遇上了胡膏一状将这些人全告到了御前,什么样的罪名都有,轻则流放,重则斩头,温琳这边厢正满怀激情与热血要大干一番,结果,又跟胡膏撞上了。 说这其中没有猫腻,谁能相信? 胡膏跟方景城说起这个事的时候,笑得连酒杯都握不稳,只道:“我早就想收拾这帮人,没成想,留着他们到今日,竟是帮了个大忙。” 方景城也笑:“你今日所为,只怕会令温琳更加恨你,你要当心。” “这倒无妨,她来来回回也不过那些招数。不过我倒是奇怪,到底是谁给温琳出了这个主意?按说,她对丰国的朝庭不该如此了解熟悉才对。”胡膏疑惑道,就算温琳来丰国住了很久了,可是她游说这些朝臣的时候,总是能准确找到这些朝臣的弱点,有些事情是没有长达数年的准备,根本挖不出来的。 方景城给他满了一杯酒,望着坐在远处看书看得有些犯困睡着了傅问渔:“是啊,是谁帮她呢,本王也很好奇。” 胡膏还欲说话,已让方景城抬手止住,他自己朝着那个已经犯懒睡过去的人走去,将她抱起送回房中,又盖上书放在一边,发现这书的来处特别,是来自国师府上,记着的正是化璃之术。 她还在想着沈清让,想为沈清让做些什么。 第四百九十章安放善念 是一个阳光极为晴好的初夏日子,城外的荷花开遍,碧绿粉荷接连天,一派生机盎然,傅问渔一人去了城外的山坡小庙,山坡僧人在静坐,手中捻着的佛珠在他手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傅问渔搬出他的棋盘,在外面的院子里放好,安安静静地等僧人从入定中出来,想起近五年前的九月初九,她在这里与方景城决裂,五年后的现在她回来,满身携裹着的历经红尘万般劫难的风霜如刀,刀刀在她身上留着凿痕。 那时候,有沈清让放下一切与方景城敌对,带自己离开,有小开哭喊再怎么珍贵的人,也是死人,不该用活人的命来换,他说他一定会保护自己,后来他们都不在了,在自己最绝望的那些日子里,陪在自己身边的两个人,皆已离世。 很长的时间里,傅问渔都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 她在慢慢习惯,习惯身边总会还有一次又一次地生离死别,慢慢练习让自己接受这种无能为力去改变的事,也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再也无法承受这些痛苦的时候,是不是也该自行了结这漫长而绝望的永生? 活那么久,有什么用处呢?只是一次次为自己所爱之人送别,参加一次又一次他人的葬礼,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逃不脱生老病死,毫无用处。 山坡僧人不知何时走来,坐在棋盘对面,执子落棋,慈悲的眼神容易让傅问渔想到沈清让,:“多年不见,女施主心头似清明许多。” “是清明许多,还是恶念缠身,僧人你能否看得透彻?”傅问渔望着他。 “何为恶?” “杀一人是恶,杀万人是魔,杀万万人便是佛,我不知道我是什么。” “城王爷来此时,曾说他愿为魔,女施主心似玲珑,身若琉璃,若能使其回头上岸,便是渡人,与佛纵有千万里相距,也离魔远一步。” “山坡僧人。”傅问渔放下棋子,看着他:“我今日来找您,并非是想知道自己是佛还是魔,而是想请问僧人一个问题。” “女施主但说无妨。”僧人抬手,面上是如菩萨一般慈爱苍生的神色。 “若我与城王爷双双堕魔,僧人能否留住我两最后一点善念?”傅问渔的问题似有所指,但到底指向何处却无人知晓,到她这般地步的人,已不在乎世间普通的仁义道德之物了,今日来这里,她将自己最后的善良放下,最后的柔软放下,放在这处。 在这之前,她需要知道,这位隐于山间深间,藏于繁华边缘的僧人,是否愿意替他们保管这点善念。 山坡僧人沉默良久,最后双手合十,对着傅问渔一拜:“佛渡世人,无善恶之分。” 傅问渔便起身,向山坡僧人深深一拜:“我佛慈悲。” 她下山之时,方景城在山脚等着他,徐徐山风中,他着王爷朝服,一身威严伟岸,骑在高头大马上回首看向傅问渔时,有一瞬间傅问渔以为回到了当年,他眼眸可藏星辰日月在其中,深邃璀璨,无数的秘密与情话待人去看。 他向傅问渔伸出手来,唇角的笑意温柔,羞煞路边开好的野花朵朵娇柔:“来。” 傅问渔将手放在他掌心,他掌心仍有薄茧粗砺,并不柔软,就像他从来都未摆脱过一生相随的战事。任他拉着坐在他怀前,他在傅问渔耳边轻轻呵气,语调中含着掩不住的杀伐嗜血冷意:“回京。” 王师归朝的阵队停在望京城城门外三里处,软软绵绵霸占了近一个半月,都坐得生厌起来的那顶华贵的马车,终于坐进了傅问渔与方景城。 宫中当日便有大宴,为城王爷的大胜归来庆功,宴席筹备半月有余,温琳终于找到了可以稍稍插手的事,筹备宴席之事,既不算干涉前朝政事,又能间接地与朝中重臣有些接触,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那一日沿途百姓对方景城的车队只是沉默,一方面他们知道这是攻下旧祈,让天下一统的将军王爷,此等功勋,他值得被万世颂称,另一方面,他们常居京中便也知道,这是一个有谋逆之心,险些“逼宫”成功的叛臣劈逆党,当要凌迟处死,被世人唾弃辱骂。 这样复杂的心理,让他们只能对这只王师沉默相对,沉默地看着方景城策马穿过人群与街道,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碾过京城的青石板路,听闻马车上所坐的人是旧祈的皇后,是城王爷的俘虏,也有传闻,城王爷是为了这个祸害苍生的女人,才去攻打旧祈。 一阵风吹过时,吹起了马车一角帘子,傅问渔凛寒冰冷的眉目不含情绪,满头白色长发扬起,落入世人眼中,世人纷纷掩嘴惊呼:白发妖物! 在这样的人声与眼光中,二人来到宫门前,方景城常佩刀剑解下,不得带进宫中,傅问渔也有宫娥搜身,怕藏利器,站在远方等着进宫赴宴的胡膏微不可查地向方景城点了下头,傅问渔四望之下,没有看到胡莱老大人的身影,也是,这种场合他必是不爱的,不如在家里抱孙女来得快活。 天边夕阳燃成火,宴席盛大,觥筹交措。 本来,女眷有女眷的位置,不可与男子同座,可是傅问渔却坐在方景城身侧,方景城紧握着她的手,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眼光,这便是她的女人,从来都是,只是中间历经了艰辛,所以如今才要时时紧握着她双手不与她再分开半点,又何需向他人证明傅问渔的身份? 席间大人总不都是瞎子,爱八卦的妇人与女眷们也大多眼尖,看着那位白发的女子,左看右看也会觉得眼熟,有人谁低呼一句:“这不是当年傅府的五小姐吗?她不是病死了吗?” 这一声低呼唤起大家共同的记忆,当年傅家五小姐是如何闹京华的精彩往事,始终是这些妇人们茶余饭后爱嚼的故事,听闻那年的京中恶鬼城王爷为了她神魂俱伤,一夜消失,也听闻国师府大国师为了她远走他方,隐居山林,不理天下事,更听闻她其实未死,是嫁给了旧祈的国君,成为了他国白发妖后。 现如今,又是怎样的因缘际会,使她能这般气定神闲,从容有度地坐在此处? 此宴乃是为城王爷收复旧祈的天大功劳庆功之宴,她坐在这里,是以旧祈皇后的身份,还是以城王爷战利品的身份? 这些非议都落在傅问渔耳中,她只是抬抬眼,傅家五小姐啊,好久未曾听人提起过的称呼了,像是几辈子前的事,历了一场人世最复杂难言幸福还是痛苦的大梦。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无什么人敢靠近方景城,顶多是远远地举杯邀他一觞酒,好在方景城更直接,连一觞酒也视而不见,一心一意地替傅问渔剥着桌上的水果,葡萄去好皮了才递给她,也不管别人要怎么说他。 至到皇帝方伯言与皇帝温琳二人,在太监的一声高唱下龙威凤仪而来时,这些私语声才被压下去,满场寂静地向皇帝皇后行着大礼,山呼万万岁,千千岁,声势浩大。 方伯言坐在高高的首位上,玩味的目光看着方景城,也看着方景城身边的傅问渔,曾经他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以及为了杀死这把刀而养着的剑,今日倒是刀剑合壁的,站在同一处对着他。 温琳也看着方景城,看着这个自己喜欢了十多年的男人,他越发好看,在战场与情伤的双重打磨下,他往日压制着的霸气与狠决半分不藏,又半不外泄,只萦绕在他身上,他站在那里,便是如天神一样,爱过那么些年,爱是没有爱错这个人的,只是上天不给她半点缘分。 如今做不成他的良人,倒是做了他的母后,故事也是荒诞好笑,在这一点上,她与萧凤来,有些微的相似。 当然不可避免地,温琳也看向傅问渔,不可否认,当她听说傅问渔嫁给温琅,成了当时祈国的皇后时,她内心的痛快是难以言喻的,傅问渔费尽那么多的心机与努力,也是与方景城做不成夫妻,要嫁一个不爱之人,温琳如何能不高兴? 怨只怨上天捉弄人,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两人,又走到一起,与当初在祈国宫宴上重见方景城一般,他始终不曾松开傅问渔的手,紧紧相牵,看着,便让她眼中生恶毒恨色。 她得不到的人,别人也休想得到! 但她依然端得住皇后温柔娴淑的样子,看着他们两人眼中哪怕恨意如箭,也能笑得笑容刚好。 而傅问渔与方景城呢?他们在方伯言与温琳的打量憎恨下,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为所动,这二人往这场上一立,便是鹤立鸡群,能将无数的人生生压下去,只看得到他们两个。 繁琐无趣的大礼与流程令方伯言觉得毫无兴致,温琳很是体贴地宣了歌舞上场,舞姬妖娆的步子,乐师欢快的曲子,与看不见的诡异交织着成一片靡靡的味道。 谁都知道,在这场平各盛世流光如梭中,暗藏着怎样惊心的阴谋。tqR1 第四百九十一章祝捷宫宴 夜色渐上,这里的丝竹与舞乐不见停,依然响彻整个皇宫,方景城做为今日的主角却未受到主角应有的待遇,朝臣们更乐意三两成群地坐着说话低语,也没有人愿意上来跟方景城道一声恭喜,说一句王爷辛苦。 方景城更像是被隔离在了额外的世界。 傅问渔支着额头望着跳着胡璇舞的女子,明艳的衣服在烛光之下旋转极是好看,处处透着娇媚与,柔软的身子不时做一些漂亮的动作,让人侧目称好,她看着看着渐渐支不起眼皮,有些撒娇一般:“再不进正题,我都要睡着了。” 方景城让她的话逗得好笑,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困了就睡会吧,反正也没我们什么事。” “那怎么行,这样的大戏一辈子也就看这一次了,错过了以后怎好跟人细说我这个妖物是如何惑乱天下的?”傅问渔笑了一声,但也真的倚着方景城肩膀闭上了眼睛。 说什么来什么,傅问渔刚说完今日大戏还不上,这会儿戏便敲锣而响。 皇帝赐了两杯酒,让小太监端着送去给方景城和傅问渔,说这是方景城出兵之时,他着人埋下的祝捷酒,他现在大胜归来,自当饮下此酒。 祝捷酒?骗小孩子都不信,好歹也编一个好些的幌子,方伯言怕是最希望方景城战死在祈国的人,哪里想让他大捷归来共饮此酒? 酒端到方景城与傅问渔跟前,两人对视一眼,谁也不去碰那杯子,只是相视而笑。 “朕赐你酒,你为何不饮?”皇帝冷笑着对方景城道,目光玩味。 这会儿舞姬们早就退下,朝中当官的都是当成精了的人,自然知道这两杯酒不是什么好酒,所以也寂静下来不出半点声音,生怕哪里出个错,就要背个无妄之灾。 方景城目光淡淡望着这两樽酒,也不说什么,只是手一抬,轻轻松松就掀翻了托盘,两杯酒落到地上,腾起两道细细青烟,方景城似是随口一说:“儿臣失误,打翻了父皇赐的祝捷好酒,请父皇见谅。” 何谓无礼?这便是无礼的巅峰造极。 方景城是根本不再将皇帝放在眼中半点! 方伯言却也不恼,只是喝了一口他自己手中的酒,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景城一副不将他当回事的样子,莫名说了一句:“你这样子,像极了当年你母亲。” 傅问渔能明显感受到方景城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大概这是他心中一块刺痛的地方,不管过去多久,只要提及都是痛,因为这痛故而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透着凛冽的杀机。 还不到时候,所以傅问渔轻轻拍了一下方景城手背,方景城压下这股恨意,冷眼看着方伯言:“我是白族后人,自然与我母亲神似,此生所恨,不过是冠以方姓。” “你说什么?”方伯言将酒杯重重一放,高声问道。 “我说,我为是你的儿子而感到羞愧。”方景城冷笑一声。 “来人啊!”方伯言怒喝一声:“拿下他!” 其实,这才是这场宴席的目的,不管方景城在外有多少人手兵马,只要入了这皇宫,就是方伯言的天地,方景城再怎么厉害,也是没办法从这里逃走的,更不要提,他还要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傅问渔。 所以早在半月前,皇帝就在部署此事,宫中杀机四溢,高手尽出,只为等着今日将方景城这个瓮中之鳖一举拿下,除了方伯言的心头大患。 这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手法,但是说到底,在宫中想做出什么事情来,本也就没有太多手法,很多权力的更迭,王朝的易主,都只是在一些简单而直接的事情中定下的,尤其是类似这种鸿门宴,宴上血光溅,更是屡见不鲜的手段。 不高明的手法,用得好,能起到效果就够,在方伯言漫长的皇权争夺与巩固中,他早已明白这个道理,当年杀死白秀秀的手段也未见得有多高明,不一样屠得白族满门?所以他并不是很在乎手法的技巧,达到目的,杀了方景城,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早些年不杀他,是因为他没有此时的野心,那时他能力虽强,但安于做一个京中恶鬼城王爷,方伯言乐得利用他做刽子手,可是此时的他曾手握丰国北疆,又攻下旧祈,让整个旧祈都只知方景城,不识丰国朝庭,更是私自调动大军全然不需皇令圣旨。 这般之下,才让方伯言铁了心地要杀了他,而选在今日动手,是因为今日天时,地利,人和。 温琳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亮之色,她当然知道方景城今日进宫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并未阻拦,甚至在她安排宴席的时候都有想过,要不要在方景城的那桌饭菜中落毒,是怕方伯言再次责罚她多事,她这才收了念头。 既然得不到,他又成为别人的男人,不如毁掉,得不到便毁掉,这是许多爱而不得的人的心理,且不论这心理有多变态,光是这番心思歹毒,就足以让人不耻的了。 这个事儿妙就妙在,方景城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他清楚方伯言要杀他的话,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他初到京中,舟车劳顿,而这庆功为他而设,他没有理由推脱不来,入了宫之后不得带侍卫,不得有佩刀剑在身,今日,的确是个适合杀人的好日子。 而被他打翻的那杯酒,不过是小小的开胃菜,并不显得重要,方伯言也不可能是真指望一杯鸠酒能让方景城就些消失,要的,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于是方伯言才信心十足地怒喝那声“拿下他!” 比较令人遗憾的是,并没有什么人上来拿下方景城,甚至没有人靠过来。 宫中侍卫个个都如耳聋眼瞎了一般,听不见方伯言的命令,百官突觉不对,皇上若是有意要在今日杀了城王爷,那便应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时候应该是杀手齐上,要取了城王爷性命方是,怎地现在,如此安静? 方伯言也觉得有问题,便再次大喝一声:“来人啊!” 方景城施施然走出,站在场中央望着方伯言,面带一丝寒凄凄地冷笑:“你以为,当年白族之事,我还会让你重演吗?” 他话音刚落,十几个人头扔在了席宴之上,那是皇帝安排的刺客,娇贵的京中贵人们见了,纷纷尖叫失色,想要拔腿就跑,却发现不知何时,一把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冷嗖嗖的,让人直起鸡皮。 方伯言眸光一眯,握紧了拳头,望着方景城:“你想造反不成!” “在父皇你对商洛动手的时候,不就是已经知道儿臣要反了吗?”方景城笑了一声,“商洛并未落于你手,丰国半壁江山已归我有,父皇,我不同于方景梵与方景阅,我对你这座皇宫没有什么兴趣,我所图的,是丰国天下,我说,我比你狠。” “你以为朕,这般容易就被你制服?方景城,你跟那些白族该死之人一样,都是些狼子野心之辈!”方伯言一拍御案,猛地站起来瞪着方景城,“你们都该死!” “该死的人是你!”方景城霍然抬头,“从头到尾,该死的人都是你!” “朕为天子,何人敢定朕生死!”方伯言厉喝一声。 “是吗?天子又如何?”方景城轻声一问,伴随他这声问的,还有剥开方伯言不耻往事的残忍刀锋:“连自己喜欢的女人得不到,就要杀掉,你不过是个窝囊废!” “你放肆!”方伯言最恨不过是方景城拿着这件事反复羞辱他,方景城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最大的耻辱!提醒着他,如果当年不是靠着白族,方伯言他根本连龙椅的边儿都摸不到! 宫中突然四处喧哗起来,远远听着宫娥的尖叫声,是有刺客闯进宫中,四处行凶,庄严肃穆的皇宫突然吵闹如菜市口,到处都是宫娥太监的身影到处跑动,也不管什么宫规森严,逃命要紧。 方伯言心知不对,对身边近侍喝道:“立刻去保护小皇子!”tqR1 小皇子还年幼,不适合来这种吵闹要见血光的鸿门宴上,所以留在后宫有着奶娘与嬷嬷照顾,这会儿方伯言见宫中有异动,第一想到的便是小皇子,也可见他对这位小皇子的看重。 可是方景城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格外畅快与肆意,笑声酣畅淋漓,他指着皇帝笑了许久,笑得说不上话来。 方伯言让他笑得莫名其妙,脸色转青,以为他对小皇子做了什么,闷声喝道:“你若敢对稷儿下手,朕必将你千刀万剐!” “父皇,你倒是很疼爱这小皇子。”方景城笑够了才慢慢收住笑声,慢慢抬起眼,眼中压抑了十数年的恨意几近滔天。 “他是朕的太子,未来的帝王,比之你这等白家余孽,朕自是喜爱!”方伯言对方景城的厌恶,真的是说不上来的浓烈。 方景城凤眸轻掀,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只可惜啊,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第四百九十二章断子绝孙 那天晚上很是喧闹,但傅问渔依然觉得略感疲惫昏昏想入睡,她知这疲惫由何而来,也不以为意,只是肩披满天星晨,眼藏一室流光,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方景城,她深知,在方景城内心最深处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恨,早晚会腐烂他的根骨,如今能使他得到解脱与释放,是未尝不是好事。 而自她知道方景城在商洛大肆屯兵开始,她也就知道方景城从那时起,所图的就不止是一个祈国,还有丰国,既然天下总是要一统,不如全握在他手中的好。 并非是他贪这天下,而是他不信任方伯言,他深知,当他拿下祈国,一统丰祈两地的时候,方伯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他,狡兔死走狗烹,很是常见的道理。 如果继续像以前那般由方伯言作天作地,闹来闹去,方景城也不是活不下来,只是这挺让人累心的,又要陷入无止无休的阴谋相斗里,解开一个阴谋再布下一个局,永无休止,何其累人? 或者干脆大袖一甩什么也不管的离开这里,也不是跑不掉,这天地如此浩大,整个祈国都是他们的,方伯言也未必抓得到他们,可是他们走了,留下来的这帮人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京中的胡莱与胡膏,商洛的颜显贞,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些跟着方景城不惜一切代价,想让丰国变得更好的人们,不是方景城能轻易抛下的。 总是有太多的阻碍拦在方景城眼前,拦在他与傅问渔之间,方景城已经受够了这样的麻烦事,受够了让傅问渔一日累过一日地操心如何与奸人斗,更受够了他一生时间就那么多,却要分出大半来处理别的事,他只想陪着傅问渔,用尽此生。 所以,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什么呢? 无非是像今日这般,反了算了。 将所有的难关都一拳砸得粉碎,再没有可以为难他们的人或事,为了傅问渔,横扫天下又有什么不可以? 自他回京起,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比方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方伯言丢尽颜面的事,也并非不可以。 方伯言并不曾想过方景城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怔住,下意识反问一句:“你说什么?”然后又看向温琳。 温琳面色有一瞬间的惊慌,但稳住得极快,一把握着椅子扶手,描了浓妆的眼睛死死看着方景城:“大胆!” 这样虚张声势地呵斥对方景城来讲,就连挠痒痒也算不上,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满堂朝臣,还有朝臣们的家眷,笑声道:“这后宫佳丽足三千,凭什么就你温琳单单能有孕!” 他猛然转身,指着温琳,冷笑道:“皇上是生不出孩子来的,而你所生的孩子不过是个孽种,是你与狱卒私通之后所生,你竟敢让这样一个孽子坐上东宫之位,妄图继承我丰国江山,诓骗世人!温琳,你其罪当斩!” “你胡说!”温琳再坐不住,站起身来时宽大的凤袍摇曳摆动,可怜兮兮地挂在她身上,“稷儿……稷儿身上流着的是皇族血脉,是丰国太子,是皇上的骨肉,你竟敢污蔑!” “是我污蔑还是你欺君犯上,偷梁换柱,你心里清楚。”方景城脸上的笑容显得残忍又狠毒,他这样笑望着面色已经发白的皇帝:“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子嗣吗?方伯言?” 方伯言脸上的肉有些颤,牙关也咬得死紧,狠狠地道:“你做了什么?” 方景城明媚一笑,像极他十几岁那年,白秀秀还在,白族还在,他依然还是那个霸气无畏的少年将军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灿烂桀骜,傲然不羁,没有历经后来百般苦千种恨,他道:“当年你轻弹九龙鼎,宫中血光四溅,围杀我白族一脉,宫外翻天覆地,斩尽我白族后人,方伯言,我来找你寻仇,不是今日方始,那已是十多年的事了,你当初轻弹的九龙鼎里,有我白族蛛网为你特意调制的好药,你日日与它相伴,它象征你无上的地位,金龙是你的化象,它让你……断子绝孙!” 满室死寂,谁也不敢出声,方景城特意挑着这样一个人多的时刻将这件事揭露出来,要的就是让天下人都来看一看方伯言的笑话,看看他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被自己的皇后亲手戴了一顶绿帽子,他所疼爱进骨子的小皇子是如何变成他人的野种,他最得意骄傲的老来子是怎么样变成一场荒诞滑稽的大戏! 方景城要的,就是将方伯言所有的尊严与帝王骄傲都踩落脚底! “轰!” 方伯言跟前的御案被他一脚踢翻,方景城这番话对他而言是最深最狠最残忍的羞辱,足以使这个高贵惯了的皇帝疯狂!tqR1 “你!你……你当年!” “我当年未找你寻仇,是因为丰国需要一个皇帝,天下需要安稳,我忍得下白族灭族之恨,咽得下家破人亡之苦,不代表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杀我母亲,剥腹取子,我未成形的妹妹让你生生用长戟挑出,我又岂会轻易放过你?我便要让你此生再不得子嗣,让你从此绝后,方景悟,方景阅,方景梵是你亲手所杀,方景稷是个野种,而我,此生最恨不过我竟然姓方,是你的儿子,天大的笑话!” 方景城恨意全在眼中,那样明亮的颜色像是他眼中有滔天大火在焚烧,烧得一切都要化成灰,连着这座皇宫一同埋葬在他在仇恨里,早就什么都懒得再顾及了,所谓皇室尊严这种东西,又有什么好值得在乎的! “方伯言,你一无所有,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当年你登上帝位之时,靠的是我白家,你本就是个一无所有之辈,现在我拿走你一切,拿回属于我白家的一切,这是你的报应,是你罪有应得!” “方景城……方景城你这个孽畜!”方伯言连连拍着椅子扶手,气得咳嗽起来,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样激的,很容易活生生气死,而方景城这一招着实阴毒至极,足以气得他这个皇帝老人要昏厥过去。 方景城冷笑挑唇,一些傲然与恨交织的神色:“我方景城一生,从不认皇族!传遍天下的名号是少将军,不是京中恶鬼,我白族之辈,只要我还在,就永远不会死!方伯言,你呢?你有什么?人们山呼你万岁,圣上的时候,你是否心虚,你是否也会担心半夜里有白家冤魂来找你索命!担心这他人赠予你的江山终落他人之手?毕竟,不是靠自己女人得到的天下,拿着也不安稳,对吧?” “当年白秀秀该死!朕待她不薄,她何以敢对朕冷嘲热讽!后宫嫔妃无数,朕专宠她一人,是她不知天高地厚!是她找死!” “你宠她,是因为你害怕她,你知道,我母亲远比你有能力,有智慧,你甚至连武功都不如她,要杀她还得用故人问这样下三滥的毒药!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她根本看不上你!” 方伯言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景城,脸上早已失尽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紫的,他像在一瞬间老了几十数,苍老佝偻,枉费他自诩算尽天下,算尽心机,却不曾想,一个笼罩了他十多年的阴谋,早就在成形,他方伯言一生自白秀秀后,断子绝孙! “来人,将皇后押下去!”他话音里的恨像是有实质,宛若当年那把长戟,杀死过白秀秀的长戟,今日他也要杀死另一个皇后,一个带给他此生最大耻辱的皇后。 温琳脸色惨白跪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妾绝未做这方景城所说之事,稷儿他真的是皇上您的孩子啊,皇上!” 她一声声求饶声音凄厉,她也终知害怕,以前不管她处境有多艰难,她都能寻到生路,寻到活下去的办法,可是这一回,方景城真的将她推上了必死之路,毫无半点转圜之机。 方伯言多看她一眼都是恶心,所以一把扯落他身上的凤袍,单薄地中衣之下温琳的身躯隐约可见,又一耳光打掉她满头凤钗与珠翠,头发散乱像个疯婆子。 方景城看着他们二人撕扯越觉好笑:“父皇你激动什么呢?她可是给你生了一个你最疼爱的小皇子稷儿啊,你不是天天抱着他,指望着他长大后继承皇位,护佑丰国吗?你不是还给他早早准备好了最好的先生和武师,想他让文武双全吗?听说你希望他仁德与勇气兼备,成为最优秀的皇子,现在想来,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就是个傻子,一生精明,最后被一个如此卑贱的女人玩弄了?哦对了,父皇别忘了,他还是方景梵的太子妃,明媒正娶,从旧祈娶回来的太子妃,父皇你为了儿子,连地位名誉都不要,最后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想来一定很心痛吧?” “方景城你闭嘴!”温琳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稷儿,稷儿是天定的太子,不是你能动摇的,不是你能动摇的!皇上膝下无子,稷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东宫之选,皇上,皇上你看稷儿的份上,您饶过臣妾,那孩子那么可爱,真的是您的骨肉啊!” 回应她的只有方伯言冷冷的一句话,而且这句话还不是看着温琳说的,而是盯着方景城,像是要生吞了他一般,皇帝的话是这样的—— “带下去!从宫外寻十个乞丐,好好伺候这位为朕生了个好儿子的皇后娘娘!” 第四百九十三章执宰朝堂 温琳是如何怀上这孩子的,并不是一个很难想明白的事情,方伯言后宫多年无子嗣,温琳是一个投机主义者,当时她被关在天牢,能让她立刻脱离困境的方法无非是帮皇帝怀一个孩子,可是,她并不能确定,在与年过五旬的皇帝一夜风流之后,她就能立刻有孕——如方景城所言,后宫女人那么多,凭什么温琳是幸运儿? 她不是幸运儿,她只是比别人狠得下手,天牢中的狱卒成了她的目标,那狱卒是个满脸麻子歪鼻子斜眼睛还不时流着口水,奇丑无比的人,毕竟这地方关的都是死囚,难有什么油水,稍有点能力都去别处当差了,最后留下的人,总是些天残地缺之辈,这也便罢,看守这种地方,他们身上总是有股子死臭味,远远闻着都让人恶心相吐。tqR1 温琳死咬牙关忍着一个浑身臭味肮脏无比的人在她身上起伏,原因无他,她必须确保自己有身孕,确保自己能逃出天牢,甚至确保自己能爬上更高的位置。 所以,她为了万无一失,并非只有那狱卒苟合一次,而是数次,直到五月,她确定自己怀有身孕,有些呕吐的反应了,才叫人来诊脉,在那之前,她还先将这狱卒给杀了,免得生祸端。 她最担心的事情不过是胡膏,生怕胡膏看出怀孕的时间有异样。 好在胡膏当初在五月底替她看脉时,跟皇上说,当时怀孕近两个月,正好对得上方伯言与她一夜雨露的时间。 其实,温琳当时有孕,不过一个月余,胡膏刻意放了她一马,等的就是今日方景城将此事说出来,打烂温琳与方伯言的脸。 早在当初御书房的九龙鼎被温琳跌倒撞翻时,胡膏就已经知道那里面下了断子绝孙的药,那时他还在想,王爷心中该有多少恨,才要下如此狠手,十多年来一直这般藏得住,也实在可怕。 后来他给自己仔细调理了身子才化了去了那药的毒性,也急急跟妩娘要了个孩子,这一切,其实都是跟那九龙鼎有关。 温琳趴在地上突然安静,又挣脱要上来捉住她的人,然后大笑出声,站起身来步子混乱摇晃,指着方景城满脸泪痕:“方景城,我与你有何怨仇,你要这么对我!你害我一次两次不够,还要害我去死!我最初也只是想嫁给你,我做错了什么?我从小便在苦难中长大,万般不易一步步走到今天,你如何就不能给我一点点活路!非要逼死我你才甘心!” 方景城不屑搭理她,今日的主角并不是她,她始终不过是只跳蚤蚂蚱,蹦来蹦去也蹦不到哪里去,此时这声声质问,倒也好笑。 昏昏欲睡了大半天的傅问渔慢慢抬开眼,望着这位疯子一般的长贤皇后,淡淡的语气与这场上的氛围极不相符,她说道:“你不容易就可祸害他人了?你不容易就可抢我的男人了?你不容易做了错事,别人就该放过你了?这世上谁容易了?农夫要操心田里的庄稼,商户要操心生意的盈亏,便是红缕的女子也要担心今日会否有恩客,谁容易了?谁都不容易,凭什么单单要原谅的是你?作尽恶事之后就想用往日不易来洗白,博取同情与怜悯,这样的公道,是你自己一人独创的吧?” 最厌烦的,不过是这类人,与当初的肖颜开一般,做尽恶事,来一句我也是情非得已,我也有我的苦衷,你们为何就不顺我心意去死? 谁欠着你了,谁该要为你的不易而付出代价了? 温琳也是,她总是端好温柔端庄的样子,一个标准的从模子里刻出来的公主范本,她用尽了手段与心计往上爬,这并没什么可以值得责备的,蝼蚁尚且偷生,她想过得更好外人没有资格指责,但她得认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怨天尤人没有用,手段不及他人才是输得一塌糊涂的根本原因。 输了,你得认。 傅问渔的话极尽刻薄嘲讽,可谓是劈头盖脸地打在温琳面上,从来傅问渔也就没怎么把这温琳放在眼中,早在祈国的时候,她就对这个人颇是无感,一来她的立场与手段跟傅问渔是敌对的,这自不必提,二来,谁让她一直觊觎方景城了? 爱吃味的人除了方景城,傅问渔也是,她也没想过要做大度能容的良家贤媳,替自己夫君娶个十七八九房小妾回来,凑上一个她就能打退一个,凑上来十个她能杀个干净,温琳再尊贵,在傅问渔眼里也不过是个对方景城有着不该有之心思的讨厌女人。 温琳整张脸煞白难看,望向傅问渔还要说什么,已被方景城一掌掀翻在地,只见方景城对傅问渔嗔了一句:“跟这种人说这么多话,你也不嫌累,在那儿好好坐着,我把事情完结了就带你回家。” 傅问渔眨眨眼,老老实实坐好,今儿这事远远还未完,她很清楚,只是悄无声息捡了粒葡萄,在指间轻轻转了三圈,她最后的善念,总是留一留。 温琳被人押下去,方伯言走下高位,走到方景城跟前,眼中的怨毒似能杀人,他一字一句一顿:“当年你生下来,朕就该掐死你!让你活到今日,是朕的失误!” 方景城昂首而笑:“当初我白族还在,我娘亲还在,你不敢!”他一句话差点没把方伯言怄得背过气过! 又见他猛地一把提着皇帝的龙袍将他拖起,一路拖出设宫宴的地方,又对后方众臣道:“文武百官凡在早朝上朝者,今日一个敢不跟着本王过来,本王定诛其全家!” 于是这场景颇是好笑,方景城手里提着身着龙袍的皇帝,后面跟着一群文武大臣,这是真正的挟天子以令朝臣,而傅问渔这位白发妖怪,则是细声慢笑地看着诸位女眷:“王爷有些事要办,还请各位娘娘,夫人,小姐,公子在此处稍候片刻,等得时辰到了,自会放各位出宫。” 何人敢反对?现如今整个皇宫都在方景城手中,他们不听便是死。于是夫人小姐人抱在一起瑟瑟微微,不敢多话,甚至连看也不敢多看傅问渔一眼,她那头标志性的白发都像是杀人凶器,她坐在那里,都是个魔鬼。 宫里早就一片腥风血雨,杜畏携蛛网之人杀入宫来,宫中的侍卫早在方景梵逼宫那日就让方景城换血换得差不多了,剩下些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控制住这个地方,的确易如反掌。 而方景城这样提着方伯言一路前行,方伯言几次想挣脱也不能,他年纪大了,力气不济,哪里是方景城这个战神将军的对手,身边又没有人来帮他将方景城拿下,相反,那些御林军反而沉默着拥戴方景城。端得是可怜,好说也是一国之君,被如此粗暴轻视相待。 脚底是鲜血流淌,一步一血印的,方景城提着方伯言来了到早朝的金殿之上,这个时候,是平日里群臣来上早朝的时间,天空露出一点点的熹光,堪堪能看得见人影。 他一把将方伯言按在龙椅之上,邪笑道:“父皇,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看着儿臣是如何将你这天下江山拿在手中的!好好看着儿臣,是如何给白族报仇的!” 群臣死寂不敢言语,胡膏是第一个走出来,对着金殿最高处弯腰一跪的,那一跪无声无息,没有山呼万岁,只是沉默地落跪。 大概没有几个人想得到,一向忠诚耿直的胡膏会是第一个投靠方景城的人,也没有人想得到,他面对方伯言宁死不折的膝盖是,会向方景城弯下去。 但是胡膏作为丰国堂堂左相,他若是都如此鲜明地表明了态度,后面这些人便再没有什么强撑的勇气。 本来嘛,做官最讲究就是个眼力劲,今日谁也都看得出,王爷造反,他还反成了。不仅反成了,他还狠狠地羞辱了皇帝一把,睡了自己儿媳妇的这位皇帝,他也终于吃到了苦果。 皇帝已经被他彻底架空,宫中无人可用,外界消息也被方景城封死,臣子们都是聪明人,分得清时局,也深知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俊杰们逐一落跪,如胡膏那般沉默无声,形为拜方伯言,实则拜方景城,这是丰国开朝以来,最诡异的早朝,没有平日里习惯了的山呼万万岁,只有连呼吸声都压抑着落针可闻。 其实方景城大可此时一刀杀了方伯言,但是他留着方伯言还有一点用,是这点用处让方伯言此时还能恨得牙根发痒地坐在这里看着方景城执宰朝堂,号令天下! 方伯言忍了很久,握着双拳都在发抖,他看着方景城站在他龙椅之前挡住他,接受众臣跪拜,无形中夺权,看着他长身而立似乎能看见当年白族之人的伟岸骄傲,看到最后终于忍到喉间腥甜,活生生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洒在他花白的胡子上,滴落两滴又滚到他龙袍上,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龙袍是一件如此苍白无力的衣服,给不了半分力量。 一道金光破云穿甲而来,带着天边云朵染成金色如龙麟,方景城站在金殿之上,万丈霞光偏爱于他,他威严的眉目中,凛冽含煞! 第四百九十四章想永生吗 方伯言这辈子做皇帝时,下过的最后一道有用的命令,便是让人从宫外找十个乞丐进来,好生“侍候”温琳。 那一日,后宫里的人都听得见温琳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偶尔似乎还能听见男子放肆的淫笑声,凄厉的哭喊甚至压过了宫女的骚乱,那些如同要撕裂喉咙一般地尖叫声,穿透屋顶,划破夜空,声声带血,直直贯穿人耳膜,久久在皇宫上空回荡不息。 而坐在宫宴上还未能离去的百官家眷们,对这声音不忍卒听,纷纷掩耳,面露惊惧与不忍之色,再观傅问渔,她白发不动,静坐在席间,口着一斛酒,面色从容自若,好像这掺杂满了绝望与凄凉的声音她听不见一般。 于傅问渔而言,这算不得什么不能直面的场面,她说,她将与方景城双双堕魔,既然是魔鬼,这样轻微的残忍与狠毒,实在不算什么。 这凄厉惨叫声听着瘆人背脊发凉,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止,温琳身上只有一件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地里衣,薄薄一件,衣不蔽体,破开的地方露出青紫交错满是伤痕的肌肤,头发散乱在一起,脸上的妆容糊在一起,连指甲里都有污黑,大概是反抗那些乞丐时所留下的,全身脏兮兮地再看不出半分尊贵可言。 她像是疯了,时笑时哭,在后宫里到处跌跌撞撞,耳边还有着她衣帛被撕裂的声音,能听得到那些污俗之人猖狂的笑声,在她眼前来回的都是那些肮脏发臭的乞丐淫笑的样子,是一双又一双手在她身上肆虐的样子,她有时候会抱紧自己,惊恐地望着四周,像是在害怕什么。 偶尔有些宫女路过,她又会伸开双手,冲着他们大声地喊着:“滚开,你们这些杂种,我是皇后!我是公主,你们竟敢碰我!你们这些杂种都去死!” 突然一声孩子的啼哭惊得她呆住,她疯疯癫癫的时候,猛地定在原处,嘴里念着“稷儿,稷儿……” 然后像是得了一时的清明一般,往她的凤宫中跑去,宫里的下人早都不见了,她跑进空落落的大殿,跑向小皇子的小小摇床,扑跪在地,想看一看她的孩子,想抱一抱她的孩子,可是在她眼前的,只有一个全身是血的小孩尸体! “啊——” 她一声厉叫,彻底崩溃,看着自己双手满手是血,跌倒在地往后爬着,像是不敢相信不敢靠近一般,大哭起来,这位从来端庄娴雅模样的长贤公主,今日将她所有的皮囊都丢弃,显得如此的狼狈落魄。 也是巧,刚好那时一阵风吹来,吹熄了她宫中的烛火,飘动着的纱缦煞时像是魔鬼的触手,她倍受惊吓,连滚带爬地爬出宫殿,一路上尖叫不息,从最初的苦楚大叫到后来的疯狂大笑,她彻底的疯了,一双手满是血,她像是连路都认不清,到处乱撞,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稷儿……稷儿……” 突然她脚下一滑,疯得已失去神智了的温琳跌进湖水里,初夏的湖水并不凉,她却觉得冰寒刺骨,她在水里扑腾了很久,岸边有很多很多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前去搭救她,眼见着一点点挣扎着沉入湖底,一点点求救声渐弱,岸边的人都只是冷眼看着,那等冷眼,像极了温琳幼小时看到的那些。 当她的生母被皇后活生生打死,血肉模糊,苦苦求饶的时候,宫里的人也是这样冷眼看着的。 当自己为了讨一碗饭,被大太监喝斥辱骂,被嬷嬷暗中掐着身上的肉,宫里的人也是这样冷眼看着的。 当为了活下去,她认杀母仇人作母,一声一声脆生生地唤着母妃的时候,宫里的人,还是这样冷眼看着。 她这一生都在她眼前回放,打小便是从尸骨堆里踏着血来,曾受过那么多的苦,长大后便想得到百倍千倍的赔偿,曾遭过那么多的罪,长大后便越知手段与心计的重要,不择手段又有什么关系?能得到无数人的尊崇,享着万人目光里的万种敬仰,这才是她想要的。 只是啊,万般皆是命,不由人。 她终是败在傅问渔手里,败在方景城手里。 她的尸体一点点浮起来,瞪大着的双眼里全是不甘,惨白惨白的脸上交错着结成一缕缕的头发,分外凄惨,鼻子旁边还有几片小浮萍贴着在她脸上。 温琳是一个,只要让她活着,她就一定能找到生路的人,不管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能接受,所以,于她而言,最凄惨的不过是没有了生机,失去了活路,带着巨大的不甘死去。 这位费尽心思要爬上高处,费尽心思要想经嫁给方景城的长贤公主,在受尽蹂躏欺凌,痛失爱子之后,淹死在了围满了人,却没有人愿意出手搭救的宫中荷塘中。 人们看着她死去,绝不出手相救。tqR1 小兔子也混在远远的人群中,他侍候了两个皇后,两位皇后都未得好果,若是还加上白族白秀秀,方伯言的三个皇后都死于非命。 他确定温琳死后,便悄然离开人群,将怀中抱着一个包裹轻轻放在凤宫的石狮后面,石狮子后面有一个人久等多时,接过这包裹抱在胸前,动作极是轻柔,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小兔子送完又低眉顺眼地端了一杯茶,无视着众人慢慢地穿过宫宴席间,送到了傅问渔面前。 “茶好了,傅小姐请用。” 傅问渔抬手接茶,拔了拔茶杯盖喝了一口,茶泡得还不错,所以她多喝了两口,外面的金色朝霞燃烧时,她望着天边出了会神。 没多久,便见方景城身披朝霞而来,站在门边冲她招手:“走了。” 傅问渔便笑,望着一屋子受惊整晚的夫人小姐们道:“昨晚辛苦各位陪我久坐,天亮了,各位也回家吧。” 两人携手走在这深宫里,走过漫长的宫道,越过宽大的广场,昨夜的血杀今日早已洗尽,干干净净得如同这里不曾有半分的阴谋杀伐。傅问渔的白发在晨风中缓缓轻扬,裙裾也卷起波浪,她似与这皇宫极不相搭的样子,方景城也是,他向来是排斥这座藏污纳垢的皇宫的,所以他从来不争太子之位,也不贪那皇位之高,他根本不想与这里前半分的瓜葛牵绊。 如若可以,他早已远离这能将人逼成鬼的地方。 现在他回来,疯狂掠夺这里的一切,压抑了全部的本心,不过是他所说的,他已成魔。 “现在,就等着他现来了。”方景城轻声道。 傅问渔望着这寂寥的皇宫,嘴角有着淡淡的浅笑:“是啊,就等他了。” “答应我,不要与他搏命,他不值得。”方景城紧了紧握着傅问渔的手,心生担忧,一步步终于走到最后,留着方伯言作饵,不过都是为了将那个人逼得现身罢了。 “不会的,他不配。”说这话时,傅问渔自己都有些不信,那样的人,不搏命如何杀得过?不杀他又如何能令自己心安,如何对得起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这皇宫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宫娥太监们依然要辛苦做事,侍卫们换了些人手但依然驻守在宫中守护贵人,那些琉璃瓦依然闪烁冰冷瘆人的光,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后温琳,没有人在乎她后来是怎么下的葬,大约是拉出去随便扔到某个地方草席一裹的抛了尸。 下朝之后,皇帝回到了御书房,一脚踢翻了九龙鼎,鼎里的积灰散落,他望着这平日里从不起眼的九龙鼎久不说话,他知道,胡膏曾是御医,他定是早已看出这九龙鼎里的秘密的,最令他痛心不过于,这个他一心一意想要培养成辅国大臣的胡膏,是朝中最早背叛他的臣子。 他未曾料到,胡莱的儿子会是个叛臣。 但他毕竟是方伯言,是当年一无所有到后来权掌天下的皇帝,他在被方景城羞辱,被朝臣背叛之后,仍未失去他最根本的本性,他从来不曾轻易服输。 “你是不是也早就算到了这个?”他对着无人的御书房说话。 水南天的身影无声无息浮现,居高临下地看着方伯言,毫无光泽眸子不屑地扫过方伯言,语调中也尽是嘲讽之意:“本尊自然早已料到,你不是方景城与傅问渔的对手,你便是皇帝,也不过是如同蝼蚁,与其他凡人有何区别?” 方伯言抬头看他,眼中凝着恻恻冷光:“你又有何了不得?若非怕死,你又何需诈死多年?” “本尊并非诈死,而是永生不死。当年你一无所有时,靠的是白家与本尊相助,才坐上帝王之位,如今离了白家与本尊,你依然什么都不是。”水南天冷声一笑,不男不女的声音透着令人作呕的诡异。 “你知道傅问渔是天之异人吗?” “什么!”方伯言一声惊呼。 关于傅问渔是天之异这件事,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这秘密仍然只仅限于某些人知道,不想被行告知的人依然不清楚。比如从一开始就与问渔他们是对立面的皇后温琳,也比如一心想除掉方景城,却始终没有能力将其除掉的方伯言。 知道这秘密的人有很多,末族的人知道,但他们几乎被傅问渔杀了干净,傅问渔的一班朋友知道,但他们绝不会外传,还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水南天,可是这是水南天手中的好牌,好牌总要留到最打出来,才能起到最关键的作用。 于水南天而言,皇帝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好值得敬畏,温琳的死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只蝼蚁,一粒废棋失去作用,但是这令他手中无人可用,于是他不得不自己现身来亲自参与这件事而已。 而他也的确是等着方伯言一步步走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原因很简单,有些事情总要等到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再说出来,他才会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傅问渔是他手中最好最大的一张牌。 皇帝若是早早就知道了这张牌,只怕会想尽办法地围杀傅问渔,那与水南天的想法相悖,留到此时告诉他,就能让他答应自己的的条件,水南天不男不女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诱惑,他看着方伯言,慢声道—— “你想永生不死吗?” 第四百九十五章作别过往 一个人一无所有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一根稻草都可以被他当作救命之物,更不要提这时候有人开过来一艘大船,告诉他不但能救他,还能给他更多的东西。 想活到永生不死或许不是每个人的愿望,比方傅问渔,她就对活到永久这件事充满了绝望。但是对于此时的方伯言来说,这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原因十分的简单,他没有儿子了,他也不可能再有儿子,他是不会承认方景城这个儿子的,所以他没有皇位继承人,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将这江山坐到千秋万代,坐到世界末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前提是,他能将这江山重新夺回手中。 这个时候,水南天给出了第二个他无法拒绝的好事:他能帮方伯言把这天下重新夺回来,唯一小小的要求是,借皇帝最后的力量一用。 方伯言此时显露出他的谨慎,他问水南天:“朕如何相信你就能让朕永生不死?”tqR1 这个问题于水南天而言,很容易回答,他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他自己就可以活到永生不死,那么,想要再让方伯言也同样活到永远,并不是什么空口白话。 在这之前,有一个小小的事情需要方伯言答应,水南天对方伯言道:“想得到永生不死之秘,就要先得到傅问渔。” 对于已经睡了两个儿媳妇的方伯言来讲,他也不是很介意再多睡一个,所以他的笑容显得邪恶嗜血,似乎已经看到了方景城在失去傅问渔之后痛不欲生的样子,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好,朕会得到傅问渔!” “不要想得太美好,你此时不过是个废物,方景城若是要护着傅问渔,你又奈她何?”水南天冷笑一声,“想得到傅问渔,先要除掉方景城,本尊知道你手中还有二十万兵是最后的依仗,但你现在手中无人可用,也无法派人出去调动这些大军,将他们交给我,本尊可以承诺,方景城必败!” 方伯言面色一寒:“你如何得知朕还有二十万大军?” “不然你以为方景城为何还要留你一命?他不过是利用你将本尊逼出来罢了,毕竟这种时候,本尊找上你,你绝不会拒绝本尊的提议,你那二十万大军,也是本尊所想之物,你这蝼蚁必将与本尊一拍即合,他们早就算好了。” 水南天缓缓说道,全不顾方伯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活着的最大用处,只是做个鱼饵吗?方景城对自己,已经轻视至此了吗? 水南天他说得没错,方景城明明可以抬手杀方伯言,却留他一命不是因为仁慈,只是因为他需要制造这样一个时机,让水南天来找方伯言,甚至温琳的死,也只是他们顺手而为的一个促成这时机的小小辅助罢了——毕竟温琳不死,水南天就可以一直不现身,由着温琳去替他做事。 “你真能赢得了方景城?你别忘了,他是白族之后,他一生未尝败迹!”方伯言对水南天仍有不信。 水南天手指轻抬像是要捏碎方伯言的骨头一般,痛得他全身冒冷汗,而他略带扭曲的声音也传来:“这不是你这种废物要操心的问题,你若是想夺回天下,重回帝位,唯一可以依仗的人只有我,蝼蚁是从来没有选择的。” “更何况,你骗不过本尊,你对永生之术,很有兴趣,想要永世称王不灭,你也只能靠本尊。”水南天指尖轻动,便是使方伯言痛得弯腰,谁也不知道水南天那张白色面具之后,到底是些什么样的表情,或许他该是得意,毕竟好像到现在为止,傅问渔他们依然未能赢得他,而皇帝这种尊贵之人,他也从来不放在眼中,未有半分敬畏。 已无路可走的方伯言如水南天所愿的那般,也如方景城与傅问渔所愿的那般,交出了那二十万兵给水南天。 这些兵本来与去攻打商洛的那二十万,是同一批人,是皇帝训练出来,死忠于他,用以防备方景城做乱的军队,是完全听令于皇帝虎符,不听方景城半点调动的,方伯言目光长远,令人赞叹,多年前的准备与筹划,终于让他在此时用上。 这是一场不怎么需要太多言语与下战书的战争,方景城说过,伤亡在所难免,关键看,伤多少,亡多少。 他一直都知道方伯言还有兵力,也知道那些兵力是收服不了的,留着他们早晚是祸事,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不流一滴血就拿下丰国,若能这般容易,他当初还练什么兵?还夺什么丰国北疆之境?还费那么多心思拿下那么多城池做什么? 死人这种事,在任何夺位史上,都是不可避免的。 为了避免伤亡太多,方景城已将从旧祈带回来的二十大军召回京中,二十万人分批从末族小路抄近路而来,这便能蒙蔽皇帝的眼睛,总不好在百姓多的城池打仗,自己国家的子民自己疼,挑个无人的地方来灭绝方伯言最后的希望,彻底杀死水南天,这才是方景城想做的事。 方景城正在看着地形图,他从来不败的战绩不是全靠一身悍勇之气而来的,而是每一场战事他都有着详细的部署与战略,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傅问渔坐在外面的院子里,这是很久很久,久到她都快要忘了时间,没有回来过的城王爷,这地方不再像自己记忆中的那般森严冰冷,院子里的花开得很好,青梅树也开始结着果子,榕树依然成荫,她在树上支着的小案几也在,搁着两杯香茶。 她手里握了一本书,她许久未翻书页,书页上都落了片叶子,方景城见了放下手中的几只军旗,走过来从后环住她手臂:“在想什么?” “我想去几个地方走走,你陪我吗?”傅问渔轻声道。 “好,想去哪里?” “国师府,旧傅府。” 在商洛与自己做了一次告别之后,傅问渔想在京中,再去遇一遇当初的自己。 傅家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这宅子一直没有人住,官员与富绅都不敢要,毕竟这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凶宅,当年传闻,这宅子里所有的人都死于非命,不得好果,里面的冤魂日夜鸣哭不休,走进去都要折一折阳寿。 当年的厚重大门一推便倒,扑腾起满地的灰,傅问渔走进院子,看着四处结满了蛛网的房屋院落,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一间,望着那张床,自己自己第二次生死劫醒过来时,便是在这里,当年的她,对自己的未来还一无所知,只是一个一心要杀了方景阅与傅家恶人,替自己往世报仇的小小庶女。 当年的自己,永远不能料到后来的人生如此波澜壮阔。 此时回想当初受的那些苦,遇的那些害,竟觉好笑,那时稚嫩的手法天真的仇恨,都不过是他人一手安排的好棋,她身处棋局而不知。 她好像在这里,站在时光的河边,看着往世的自己是如何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熟,一点点走到今日,往事如烟,她满心唏嘘。 而千洄自从回到望京城之后,便一直常居国师府,总是身着沈清让最后留下的那身月牙白的袍子,这袍子在她身上有些不合身,她也不愿意拿去改,她的双手越来越剔透修长如玉节,眼中也越来越有当时沈清让的慈悲怜悯色。 她坐在以前沈清让极爱的那片竹林里,静静地练习着沈清让教给她的各式手诀,每日勤奋,从不辍歇,她说:“以前我总是自以为是,仗着自己聪明就以为自己真的对什么都一学就会,后来才知道,一生万物,只有像师父那样静心守正的人,才能慢慢渗透其中奥妙,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师父却看不见了。” 傅问渔站在竹林中,听她说这番话时,眼眶灼得发疼,千洄再也不像当年那样活泼多话,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像一个国师,她什么都好的样子,她只是,再也不是千洄了。 “千洄,你真的想做大国师吗?如果你不愿意,不如就这样放弃吧。”傅问渔劝说她,其实做个普通人很好了,肩负那么多使命的人,总是过得太累,大国师这一脉牺牲沈清让已经足够了,何苦让千洄赔进一生? 千洄摇摇头,对傅问渔道:“我最初的时候,想做大国师,是因为我觉得国师一脉的人都是默默无名但却伟大的英雄,他们枯守一生,守天下安稳,后来我看到师父,看到他抛却国师之责,我觉得这挺荒唐的,再后来,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可惜,他依然为了国师之责而去了,既然的他一生所为最后一件事,是守天下安稳,我是他唯一的弟子,自当继承他的遗志。” 她说这话时,是淡淡的,静静的,出尘无垢的,傅问渔几乎以为自己看错,这怎会是千洄? 傅问渔蹲下来握住千洄的手,让她看着自己:“千洄,天下我来守,我不会再让身边任何人为了这所谓的天下而牺牲自己,一个沈清让已经足够了,千洄,很快了,我会让这天下从此不再需要国师苦守的。” 千洄眼神微动,反握住傅问渔的手,忍了很久终究说道:“你的劫,一直未完,你知道吗?” “别说了。”傅问渔笑道,“我知道国师可看天象却不可泄漏天机,不要为了我折阳寿,既然这劫未完,我便去历,去渡,去应,你别告诉我如何避,我从来不逃的。” 千洄眼眶微微发烫,有些清亮的泪水噙在她眼中,她抿抿嘴:“傅小姐啊,国师,其实是这天下最没用的东西,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绝望地干看着,无能为力,是我对不起你。” “你好好活着,就已经很对得起我了,不然,我要怎么跟沈清让交代?”傅问渔轻轻擦去千洄滴下来的泪水,看她眉心隐约浮现一枚朱砂痣,在那处轻轻按了按,笑容在这竹林中都带了淡淡的竹叶香一般:“不要用任何禁术,这不是你们能阻止得了的事情,不要再有任何无谓的牺牲与奉献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两个孩子 在双方都在准备着战事的时候,方景城捡了些时光的碎片,片片细细打磨,泛起柔和的光,每一片都雕刻好傅问渔的模样。 青梅已经到了熟透的季节,傅问渔又踩上了椅子举着一根竹竿打梅子,毕苟与花璇在下面等着捡果子,偶尔一个青梅不偏不倚打在毕苟头顶上,她叉着腰望着傅问渔:“小姐你这是故意的吧!” “真不是,这个,没掉鸟屎落你头上,已经很走运了。”傅问渔站在椅子上笑得摇摇晃晃,险些都要不稳掉下来。 方景城见了步子跑得快,一把抱着她跳下来,皱着眉头:“你能不能悠着点,磕了摔了你不心疼我心疼。” 毕苟捂着牙:“唉呀妈呀,这两人比梅子还酸。” 方景城白了她一眼:“你与流七月两人一天到晚腻歪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你们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理了理傅问渔的衣裙,每次她打青梅的时候,便弄得一身都是树叶子,肩膀上,头顶上都是,而方景城每次见了,都要替她理半天。 傅问渔提着一筐子青梅挽上方景城手臂:“就你讲究,走吧,我给你酿青梅酒。” “那我帮你。”方景城笑道,他倒是从来不拦着傅问渔做这些小事儿,反正她喜欢,也不累人,而且做出来的各种小吃食小酒酿都美味得不得了。 青梅洗净晾干放入瓶子,放上足够的白糖跟冰糖,再倒进极好白酒,最后封紧瓶口,放上至少三个月,出来的就是香气四溢诱人口水直流的青梅酒,方法极是简单,傅问渔也没有讲究些精致漂亮,反正是自己喝的酒,犯不着那些胡里花哨。 方景城帮着傅问渔一瓶瓶放好,咂巴着嘴:“要等三个月才能喝啊?” “嗯,最少三个月,你提一瓶,咱给胡老送去,他好这口。”傅问渔洗着手对方景城道,像极了普通人家的两口子。 方景城也爱这感觉,便提了一瓶子在手中,揽着傅问渔肩膀:“等到三个月后,我估摸着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到时候我去找胡老喝酒。” 去到胡府的时候,胡莱正抱着孙女,小孙女儿名叫胡瑙,傅问渔听罢之后一声长叹:“胡老大人,这名字又是您给取的吧?” “少卿小将你如何知道的?”胡莱抱着小孙女笑声问。 “胡来,胡搞,胡闹。”傅问渔忍不住笑,“大人您取名,真是另辟蹊径,颇有风韵。” 胡老大笑,捋着花白的胡须:“少卿小将,我可是应了城王爷,你们二人成婚的时候要做主婚人的,到时候,我倒是想知道,你会给你们的孩儿取个什么名字。” 傅问渔脸上一红,嗔着胡莱:“胡老你尽胡说,谁要给他生孩子了。” “诶这我可不答应了,是谁问我想不想要个孩子的?你别不认帐啊!”方景城正跟胡膏两人低声交流着哄妻之道,听了傅问渔的话立时转过头来。 傅问渔拿眼瞪他,方景城便往后一退,低声道:“回去收拾你。” 胡莱看着这二人发笑,将怀中的小孙女儿放进傅问渔怀里,让她抱抱看,傅问渔自是又喜欢又害怕,小小的人儿软成一小团,她抱在手中生怕哪里用力大了些便要弄疼她,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摔着她,原来真的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说法。 小人儿咿咿呀呀,挥着小拳头,傅问渔一逗她,她就冲傅问渔笑,清脆的笑声像是最初的音符,好动悦耳。 方景城看着眼馋,伸过手去:“让我也抱抱。” “小心点啊,托着头托着头,别摔了。”傅问渔一边递给他一边絮絮叨叨,两人都未做过父母,也未照顾过这样小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样子便格外好笑。 方景城两只宽大的手几乎就能将小姑娘托起,小人儿在他怀里几乎都能被他藏住,他眉眼笑开逗着胡瑙,眼里既是飞扬又是柔软的神色是傅问渔从不曾见过的,他也生怕手上的厚茧会弄疼小人儿,所以只用指背轻轻碰着她的脸。tqR1 他是真的很想要个孩子,傅问渔心想。 其实方景城平日里很少正儿八经地提起孩子之事,最多插科打诨地嬉闹,他知道傅问渔的身体不好,那些亏损了气血不是短短几日补得回来的,也知道她天之异人本源受损,说得严重一些,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这种事也有可能。 这种事情相对于方景城而言,傅问渔才是最伤心的那一个。所以,他很少给傅问渔压力,很多时候他提也不提,只有像今日这种时候,他才会有压抑不住的真情流露。 旁边的妩娘也从未见过少主这样的神情,已为人母的她眉眼中都是慈爱的神色,她拉着傅问渔问道:“小姐准备何时与少主成亲,早些定个日子吧,我公公啊,天天等着喝你两的喜酒。” “会有这么一天的,快了。”傅问渔笑着拍了拍妩娘的手背,有些羡慕她眉目中的慈母神色。只是她的笑容掩不住眼底最深处的无奈,还有点点哀伤。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那边胡膏忍不住大笑,偏头一看,小人儿送了一堆黄金给方景城,还笑嘻嘻地挥着拳头直冲方景城乐,方景城瞪着眼睛看着衣服上的“黄金”,捧着小人儿不知所措,如何是好。 堂堂城王爷,让乳臭小儿拉了一身的屎! 他眨了眨眼睛,一脸地无可奈何:“怎么你们抱着都好好的,一到我这儿这小丫头就送黄金了?” 他话音未落,小人儿又来了一坨! 方景城脸都绿了,看着自己今日特意换上的玉白色袍子上面两坨黄灿灿的东西,他还不能怎么着。 胡膏赶紧把他宝贝女儿接过去,想着怎么着这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别真个把他惹恼了可就惨了。可是他怎么也忍不住笑,毕竟这种场景大概他们也要百年才能见一次,谁能料到,城王爷也有这么憋屈无可奈何的时候? 只有傅问渔一个敢肆无忌惮笑得直不起腰,看着方景城一脸的拿她没辙,只能干瞪着眼:“你再笑,再笑回去真收拾你!” 鉴于方景城身上两坨黄金,这身衣裳是不能再穿了,所以借了胡膏的衣服换上,又向胡老告辞,胡老道:“过些日子,少卿小将来陪老巧共饮青梅酒吧。” 傅问渔点头道:“好,过些日子定来陪胡老喝酒。” 回去的路上方景城一直轻轻拉着傅问渔的手,挑了人少的地方走,两边有些槐花开得正好,洁白的小花一簇簇地拥着灿烂的阳光,偶尔有些欢闹而过的孩子滚着铁环从他们身边而过,右手边是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在夕阳下映着余辉点点闪烁。 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光,方景城恨不得这样的时间走得再慢一些,再缓一些,他能陪着傅问渔的时间再长一些,疏落夕阳承在她眼睫上,她幽深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光。 “你将那个孩子送去哪里了?”方景城突然问道,大概是因为今日抱了胡老的孙女,所以心有所感。 傅问渔轻笑:“山坡僧人那里。” “我便知道,应是送去那里了。” 他们说的孩子,是温琳的小皇子方景稷,稚儿无辜,傅问渔不会对一个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下毒手,那天温琳疯疯癫癫中看到的带血的小孩尸体也不是真的尸体,只是一个木偶上涂满了血而已,那时她已神智不清,根本发现不了真假,又受了刺激,一下子就疯了过去。 方景稷被小兔子早就抱了出来,放到石狮后面,接应他的人是毕苟,连夜,毕苟就把这孩子抱去了山坡小庙。 这孩子留在宫中是必无活路的,以方伯言的性格只怕恨不得将这孩子活生生掐死以发泄方景城给他的耻辱,这孩子的存在,于方伯言就是一个天大的羞辱,也不好留在城王府里养着,毕竟他生母是温琳,长大后要怎么向他解释他们这一代人的是非恩怨? 不如送走他,让他可以过平常人的生活,换个名字,换个身份,换个地方,当个小沙弥,陪在菩萨身边,伴着慈悲与善良一点点长大,将那些萦绕在他身上的阴谋全都抹掉,从此他只是普通人,与皇宫与阴谋无半分关系,他还那么小,来得及有个新的开始。 早在傅问渔进宫之前,就去山坡僧人那里问过,可愿收下她与方景城的最后一点善念,这孩子,就是傅问渔最后的善念。 从准备动手开始,傅问渔就知道,小皇子会成为牺牲品,可是一个连话都不说话的孩子,有什么道理要为大人的阴谋殉葬? 方景城环着傅问渔站在河边,陪着静静看着平湖落日,看荷塘荷花开至荼蘼,看街边来往的行人叫卖酥油茶,他偶尔会想,如果时间能在这里停下,就好了。 “问渔?” “嗯?” “你想做皇后吗?” “那你呢?你想做皇帝吗?” “如果没有你,做皇帝其实也无所谓,可是有你之后,我真的只想做个山野樵夫,你会每天做好饭菜等我回家,我会自己赚钱给你买好看的衣裳,或者我们还可以酿些青梅酒去卖……” “方景城。”傅问渔打断他,在他怀中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不可能了,我们不可能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别再说了,走到这一步,我们都不可能再回头。” “万幸,我夺这天下是为你,我的皇后只有你。” 第四百九十七章白衣敌将 战事如约而至,方景城并没有提前做什么手脚,在旧祈的牧原决战,他拿下了整个祈国,划入丰国版图,立下不世功业,两国一统,天下太平。 回到丰国,他依然还有一场战役要打,这一次,他的对手是方伯言,又或者说,是水南天,所有这一切仇恨与恩怨,到了最后快要划下休止符的时刻。 战场定在无人的荒郊,这是他有意为之,要离百姓远远的,他们不是这些阴谋的牺牲品,该死的人不是他们。 这一日出战的时候,傅问渔替方景城着好盔甲,系上披风,替他梳发,为他壮行,方景城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 傅问渔的脸贴着他冰冷的盔甲,微微半睁的眼中有些奇异的光芒:“我等你。” 大军已抵达战场,所以方景城只用带着几最信任之人前往便可,这一行人是杜畏,花璇,流七月,甚至还有卫风,留在这里保护傅问渔的是毕苟,怕有什么事情要让人传达时,跑得最快的便是毕苟了。 毕苟提前就跟傅问渔说好:“你别找我要假死药,又趁着少主不在一个人去什么鬼墓地找破阵之法,少主是不会答应的。” 傅问渔有些失语,方景城倒是把她后路都给堵得死死的了,便拉着毕苟道:“其实又不是真的死人,我只是需要去那里再看看。” 毕苟她叹了一口气:“小姐,你就不要再瞒着我们了,上次咱们去胡大人家里的时候,少主让胡膏大人观过你气色,虽说没有诊脉,也看得出你体虚血弱,根本难及当年十分之一的精气神,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手掌中无半分血色,指甲上无一个月牙,瘦下去的身子一直没有补起来,还天天抱着国师府的几本书认真钻研,你以为少主是傻子吗?去那地方的次数多了,你总会丧命的。” 她说得没有错,傅问渔也找不到可以辩驳的话,的确,那个地方每次都是濒死之际才能进入,一个人到濒死之际必是身体最差,生命最弱之时,傅问渔去的次数越多,说明她要经历这种状态的次数也更多,老是濒死,总不能是什么好事。 “我只是担心,如果水南天出现在战场上,方景城不是他的对手。”傅问渔坐在椅子上望着方景城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送方景城,沈清让,温琅三人去皇陵与水南天决战,可是最后,他们一败涂地。 这一次呢,又会怎么样?由不得傅问渔不担心。 毕苟走过来拉起傅问渔的手:“上一次,是我们全无准备所有才输,这一回,少主既然去了,就肯定有把握,小姐,你就在这里安安心心地等着,与其考虑战场上的事,不如想一想,如果水南天趁少主不在的机会来抓你,你要怎么办?” “他不会来的,他知道这一战的关键不在我,而在方景城,我只要不死,我就在他手心里。而方景城,只要他活着,就是水南天乱天下的最大阻碍,所以,他一定要杀了方景城才算作罢。”傅问渔不知觉用了些力气,握紧了毕苟的手。 毕苟听她这样说,也有些担心起流七月来,但是不能讲出来,一讲出来,只怕小姐就真的想尽办法也要进到那个异人神墓了。 远方战事无非是那般,战鼓擂鸣,战马长嘶,战旗长展,无甚特殊,方景城立于千军万马最前方,那些一离了傅问渔便难以克制的暴戾残忍之气又萦绕在他脸上,尤其是这样的时刻,更容易让他杀气四溢,难以压制。 敌军将领是方景城没有见过的一个人,甚至看不出这个人是谁,隐约有点像水南天,他戴着白面具,一身白衣,骑在马上,久不说话,或许真的到了最后决战时刻,所以水南天也不再躲躲藏藏了吧?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两军策马狂奔,如同千万只蚁形成的蚁群在在战场上一点点接近,相遇,恶斗,吼天震日的声音撼动着叠立千万年的大地,远远的地方,都能听到金戈铁马中挟带着的死亡的声音。 这一战无关什么正义与天下,不过是一场最盛大的阴谋,最大胆的鱼饵,会死千千人,但是今日不死这千千人,将来便是天下人都要为之死亡,这一战,不过是想将水南天引出来。 来时,方景城想过,他与水南天过手两次,从未占得半点上风,甚至处处都被他所压制,那这一次,他能不能赢过水南天?他没有什么书中所写的那些奇遇,在短短的时间里遇上什么高人,得到什么秘籍,又逢上些夺天地造化的奇遇,能一日之间功力突飞猛进,抬手捏死水南天。 除却在他身上的一切身份,他都只是普通人,与这千千万万大军一样,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有血有肉有躯体也会死,他能不能赢水南天,一切未知。 纵如此,生死难料,胜负难定,他也是要来的,为了傅问渔,为了天下人,今日他若不能在这里自己动手杀了水南天,那这千军万马,踩,也要将水南天活生生踩死在脚底下,这才是伤多少,亡多少的本意。 就算水南天再厉害,再无敌,将他剁成肉酱,斩成肉泥,他总会消散,而不是像现在一般为恶天下,哪怕,这会让方景城付出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代价。 这其实也都算不得是什么伟大,只是被逼到最后,他不得不用的方法,别人遇上这种情况会不会逃避,方景城不知道,但是他不会逃,与傅问渔一样,该是他要受的难,该遇的劫,他会自己去渡,毕竟,他如此渴望自己能保护好傅问渔。 所以他的长枪所指之处,处处都是杀意凛冽,那等尖锐淋漓的杀机能毁天灭地,他眉眼中无半分温柔色,满目的杀伐果断是笔笔鲜血写就。 “刘云,率一万骑兵左翼包抄,陈守一万骑兵右翼,杜畏流七月随本将斩敌将人头!”方景城高喝一声,立时左右各有五千小股人流分散而开,左右突袭。 而杜畏与流七月两人今日也未着什么宽大的袍子,同样换上战甲,谁都知道,今日是场恶战,一个不小心连命都要搭在这里,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流七月已经只差写封遗嘱交给毕苟了。 这三人武功高强,互相守望,所以破开敌军围困并非很难,他们像是最强的刀刃,所过之处再厚的人墙都能被他们划开,一路留下尸体与血骨,他们慢慢接近敌军中那个白衣人。 只要杀了他,什么都好了。 白衣人也似发现了这三人,离得近了,方景城他们才发现这人不是水南天,因为这人的头发不是白色的,只是着了白面具与白袍,又发现这人应该极有领军才能,虽不及方景城这般出神入化,但至少也颇有才干,方景城在想着京中有哪个大将是这等领军风格,会不会是方伯言受尽侮辱之后,自己干脆上阵了,好杀了自己借以发泄仇恨。 “杜畏,流七月,你们去杀副帅,这人留给我!”方景城手腕一翻,盘蛟长枪在他手中划出一道风声。 他盯着那人而去,那人也发现了他,两人四目相接,火光四溅,方景城提枪而上:“受死!” 对方手握的是一把偃月刀,与方景城对打之时竟有悍不畏死之勇,只是他一直都很沉默,一言不发,下手之狠毒也令人讶异,招招式式都恨不得取方景城性命。 但方景城毕竟是方景城,他这一生与敌人交手除了输给过不是人的水南天,从未败过,所以不管对方的刀法多么凶狠,方景城也能慢慢占得上风,他长枪横扫,逼对方下腰闪躲,又见他枪尖一绕,顺着对方的背绕到他脖子处,只差一招,就能取其性命。 “少将军。” 那人突然说话,方景城的枪尖便顿住,这个人的声音他听着耳熟,所以枪尖抵在他脖子处:“你是谁!” 就是这一分神的刹那,对方的偃月刀破风而来,一刀划破方景城的盔甲,贴着他肌肤而过,若非方景城退得快,这一刀下去,便要将他从中间斩成两段! “少主!”杜畏正与人缠斗,看到方景城受伤,袖中的金叶子直奔而来,打开了那白衣敌将还要继续跟上夺命的偃月刀。 方景城跳下马背,盔甲已破,他干脆震落,一头长发在漫天黄沙中翻滚,长枪指着对方,他眼神凶狠:“你到底是谁!” 对方敌将不说话,双手持刀从半空中劈下,那等气势与狠辣,像是恨不得将方景城一刀劈开成两半一般! 方景城步子一定,横架长枪架住对方的刀,两刃相接,闪起金属相撞时的火花,方景城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一双含满了仇恨与杀意的眼睛,好像与方景城有不共戴天之仇! 方景城突然手中一松,由那偃月刀砍落在他肩膀,及骨而深,血如泉涌,他抬手直击对方面门! 大概是没有想到方景城会这么做,所以那白衣将领也没有作好防备,面具一下子便被方景城揭开,而他的偃月刀与未再砍下去只嵌在方景城骨中,像是被定住了一下。 而方景城手中面具跌落在地,震惊几乎崩溃了他全部的神经,都不能再感受到肩骨处的剧痛,他暴喝了一声——tqR1 “温琅!” 第四百九十八章战神之败 那是温琅,方景城绝不会看错。 虽然他的偃月刀砍进自己的身体里,虽然他是方伯言大军的将领,虽然他眼中的仇视与凶狠有如实质,但那就是温琅。 还未等方景城再问一声,温琅你为何会在这里,温琅已将偃月刀从他肩骨里抽出,对准方景城的头就要砍下去,方景城侧身闪过,一拳打在温琅手臂上,打得手中的偃月刀脱落,他抵住温琅的脖子:“温琅,你在做什么!” 温琅只是冷哼一声,像是恨极方景城一般,从袖中翻出短刀,短刀上淬了毒,泛着幽幽绿色,直直朝方景城扎过来,招招式式要取他性命,动作之狠之毒,让方景城连连闪避,又不敢过于对抗,怕伤着温琅,只能见招拆招。 “温琅你疯了吗!”方景城一拳打在温琅胸膛,他连退数步,闷哼一声,却又继续挥着短刀而上,一副不杀了方景城誓不罢休的架势!tqR1 方景城不想伤他,却被他处处追着打,终于一个不查,短刀碰到了方景城先前受伤的肩膀,那里立刻一阵刺痛,他不得不停下手来点住穴道,免得毒素扩散,杜畏与流七月此时也赶了过来,护着方景城在身后,看着全无清醒,只是一心要杀了他们的温琅也万分难以理解:“温琅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是我们啊!” 方景城嘴唇有些开始变成乌紫色,对杜畏道:“拿下他,不管他怎么了,带回去再说!” “可是少主你……”杜畏此时更想带方景城下去处理伤口,那毒看着极为厉害,现在需要立刻解毒才是。 “先拿下他!”方景城定定地看着温琅,这个人容貌未有半分改,除了他眼中滔天的恨意令人觉得惊心与陌生之外,他始终都是温琅,只要他是温琅,方景城就断不会让他这般下去! 其实要杀了温琅,并不是很难,方景城一直没有动手,只是因为他不能相信昔日的温太子如今与方伯言站在一处,要对自己生死相向,毕竟那时候在旧祈,他们都不曾如此残酷的对决过。 所以方景城才被他伤了,是因为方景城的不肯对温琅下手,才受了伤,而流七月与杜畏此时下手要狠得多,毕竟温琅连方景城却能下手毒害,对其他的人更不会留情,几番对阵之下,温琅渐渐力有不支,他憎恨地看了这些人一眼,竟夺过一匹马跳上去混在人群中逃走了! 而他从始至终除了“少将军”这三个字,再没有说过别的话,方景城最初只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却没有听出是谁来,原因不过是他那声音里太多冷冰太多恨意,全没有温琅的感情。 那短刀上的毒颇是厉害,方景城立刻连脸上都有了乌紫色,杜畏当即下令:全军撤退! 杜畏的内心又恨又急,恨是恨温琅对少主真的下得去毒手,杜畏从头看到尾,看得清温琅真的好多次要置少主于死敌,招招不留情,处处下死手,短刀上淬了毒,也不知是什么毒,能不能解,少主若是因不忍对温琅下手而有什么事,杜畏不知自己会不会真的手刃温琅。 急得是这会儿要赶紧通知傅小姐,若有什么事她也可以拿个主意,便连忙叫了花璇过来准备送信回去,却被方景城一把拉住:“不要告诉她,叫胡膏过来。” “可是少主……” “这是军令。”方景城脸色发紫,死死拉着杜畏的手,如果这个时候让傅问渔知道了温琅的事,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她只怕会不计一切代价也要进入异人神墓,不管付出什么都要杀了水南天,方景城有预感,如果傅问渔这么做了,他会永远失去她,这比让他去死更痛苦,所以他绝不能让傅问渔知道这一切! 杜畏无法,只能应下,生生让准备回去送信的花璇抄小路跑去找胡膏,胡膏曾经毕竟是大夫,而且是与小开并驾齐驱的大夫,有他在,至少解这毒多几分把握。 方景城是被杜畏与流七月抬下战场的,主将重伤,伴随着杜畏的那声“全军撤退”,方景城这方的大军也如洪水倒流一般退回驻地,这就意味着—— 一生从未尝败迹的战神方景城,此战败了。 若是他狠得下手,杀得了温琅,他绝不会败,战神方景城的战史上,也将是完美的从无败迹,若是他不顾往日情谊,真的只为了自己的目的,放任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魔君,温琅今日不说死,至少也要重伤在战场。 是因为方景城的一念旧,他输了这场仗,这是一个极为不好的兆头,因为所有追随着方景城的人都是因为他的无敌,他的战无不胜而崇拜他,敬仰他,将他奉若战神,就连这次的造反之事,都有着足够的底气与无畏。 他们也知道这是关系生死的最后一战,这一战若是败了,大军中的这些人无一能活,无一能存。 这一场战役的输,不仅是输了战事,还输了气势,输了军威,输了人心。 这是极其可怕的事情,此时唯一能使军心重振的人或许只有方景城,可是他已中毒昏迷。 傅问渔坐在城王府里,桌上放着一桌已经凉了的饭菜,毕苟坐在她对面,两人都不动筷,夜已经深了,可是军中还没有人来传消息,花璇也不见,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两人的心思都不宁静。 门口传来吵闹声,傅问渔与毕苟两人立刻起身赶过去看,以为是军中传来了信,却见千洄坐在轮椅上,满脸的惊恐之色:“温琅,温琅的星象出现了,王爷重伤了,傅小姐!” 傅问渔步子不稳,险些摔倒,毕苟手快接住她,又问向千洄:“流七月呢?他有没有事?” “流七月无恙,小姐,但是王爷的命象……王爷……” “备马!”傅问渔忍住内心的惊骇,沉声一句,毕苟便立刻去牵过马,她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命令与交代都拦不住小姐了。 傅问渔知道,以方景城的武功战场纵使有人能伤他,也不可能令他重伤,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温琅又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消失了这么久,却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杜畏不回来传信,她需要自己去问个明白。 从王府赶到战场要两个时辰,她骑在马上一路狂奔,毕苟跟在她一侧,一言不发。 杜畏见到傅问渔时,立刻说道:“傅小姐,你怎么来了?” “方景城在哪里?”傅问渔看着杜畏的眼睛,杜畏一时竟不敢抬头。 “说话!”傅问渔喝了一声。 杜畏便只能道:“王爷受了伤,这会儿胡大人正给他治伤。” “什么样的伤需要请动胡膏!” “王爷中毒了。” “战场上谁敢使毒?谁能伤他!说!” “是……是温琅。” 傅问渔动了动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是温琅?他为什么会要杀方景城? 杜畏见傅问渔不说话,只能将战场上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他越说傅问渔听着心越凉,眼前似乎都能浮现温琅满眼仇恨招招要置方景城于死地的场景,她怎么都不能相信,温琅会这么做。 “傅小姐。”杜畏唤了一声。 “带我去见方景城。”此时别的事情都可以等一下再说,最重要的是,方景城无事才好。 胡膏那时刚刚给方景城喂下解药,又将已经中毒开始迅速腐烂的肉割走,止血的白布放满一地,盆中的血水令人不忍直视,而方景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满头冷汗。 “傅小姐,王爷中的毒极为古怪,属下也只能暂时抑制住,不确定能否解开。”胡膏脸上有些愧色,觉得有负城王爷信任。 “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傅问渔抬抬手,让所有人退下,自己坐到了方景城床边。 他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所以牙关都咬得极紧,刚毅的眉目中尽是坚韧之色,傅问渔拧了个帕子给他擦走脸上的冷汗,看他肩头那处被剜了一大块肉留下的伤口,血流出来染红了纱布,握住他向来宽大始终粗糙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傅问渔一直以来都是很坚强的人,可以一个人扛过很多很多的事,再大的磨难她都受得住,可是只要一看到方景城,她就愿意放下所有的坚强躯壳,窝在方景城怀里放肆撒娇,尽情软弱,因为她知道,只要有方景城在,她就不必有任何需要坚强的地方,他会保护自己,天大的风雨他不让自己沾半分。 但是此时的方景城,他脆弱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而自己坐在这里,傅问渔知道,这种时候,是她该保护方景城了。 “为什么不让杜畏来通知我,怕我担心,还是怕我做蠢事?你不告诉我,等你病死了我找谁去?”傅问渔低声跟他说话,倒也没有哭,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她割破了一点手指掰开了方景城的嘴,挤着指头里的血给他喂下去。 血顺着他嘴角流出来,他像是在拒绝一般不肯咽下去,傅问渔便继续跟他说话:“你得活下去,你不活下去,我们做的所有事都白费力气了,方景城,你要活下去,保护我,你答应了我的,你记得吗?” 她自己吮了些血水,喂进他嘴里,抬了抬他下巴让血水可以顺着他喉咙咽下去,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勉强一试吧,反正异人之血古怪的地方多了,谁知道是不是也可以解毒呢? 她陪着方景城待到下半夜才出来,神色很平静。 杜畏一行人在外面等着她,知道这个时候傅问渔怕是有不少的事情要交代,她问了杜畏一些话,主要是问一问当时的温琅是何神色,是何模样,杜畏只能说,面目依旧,故人不在。 傅问渔便一个人坐了很久,静静地望着月亮出神,白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都有些银辉,白的快要透明去的脸色透着浓浓的病态,此时方景城不在,傅问渔连掩饰一下的心也没有了。 “还有战事的,对吧?”她突然轻声问道。 “傅小姐的意思是……” “我与你们一起去,把温琅救回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你记得我 温琅跪在地上,半裸上身,面无表情,光裸着的后背全是鞭伤,他手中拿着一条长鞭反手抽打着自己后背,一鞭一鞭“噼啪”作响,整个后背血肉模糊,鲜血顺着他的背脊滑落到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而他始终不曾有半分疼痛的神色流露出来。 “停。”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水南天轻抬手指将温琅拘起在半空,“今日为何不杀了方景城?” “回主上话,是我无能。”他的声音机械得没有半分人味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 “废物!”水南天手指一捏,温琅痛得腰都弓起,不能说话。 水南天手一挥,温琅重重砸在地面上,扑腾起一地的灰,他撑着身子跪起来,等着水南天说话,水南天冷笑了一声:“方景城中了毒,明日便不能上阵,温琅,明日出战,你若是再敢败阵,本尊便让你知道,蝼蚁死去时,也会有千种痛苦。” “属下知道了。” “滚下去。” “是。” 生前我欠你,死后我护你。 此时的温琅已经全然不记得这句话了,那时候傅问渔他们将萧凤来下葬,他来到萧凤来坟前,手指轻抚过萧凤来墓碑,说出这句话时,站在他身后的人是水南天。 水南天是不会放过萧凤来,哪怕她死去了,水南天也要物尽其用,将她尸体挖出炼成活死人,如水南天所说,萧凤来是他最好用的棋子,萧凤来的身体从小是在水南天的调教下长大的,那是一具最好的器皿,他不会轻易放过。 温琅多绝望啊,他根本没办法对抗水南天,他知道,那时的方景城与傅问渔也没办法对抗他,可是温琅多渴望至少在萧凤来死后护得她安宁,她说,她很怕,怕死后也逃不过水南天,她怕了那么多年,活着的时候始终只是水南天掌中玩物,连死后也怕依然成为他的工具。 唯一能替她做的,便只有代替她,哪怕她已经死了,已经没有知觉,不能再知道自己做了这些,但温琅依然愿意替她受这些难,总是自己欠了她太多太多,对不住她从始至终的情深,对不住她一再救自己,那么,替她去成为水南天的傀儡,将这副残躯供他驱使,又有什么不可以? 就当是保护她,尽管保护的,只是她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是好的,也能令温琅觉得稍感心安。 从此他再不记得过往事,再不记得他曾是风流无双的温太子,也不再记得那些旧友情谊,他甚至不再记得他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再记得萧凤来,他不再有自己的思想,不再有自己的感情,他成为水南天掌心之物,由他操控,供他利用,不会升起反抗的念头,不会再记得,是这个人,将所有的人都拉入一个巨大的痛苦漩涡中不得解脱,是这个人,将祈国一手毁掉,让温琅这个祈国皇帝终失国土。 从此,他再不是温琅。 所以他次日便能听令领兵,趁方景城中毒未解之时,大举进攻,眼中的仇恨比之那日更盛,亮如星辰,闪着点点冷光,他不再认得当年旧人,他只是,水南天的傀儡。 傅问渔不会武功,所以花璇与毕苟护在她身侧,她看着温琅挥动着大刀如一个真正的敌人那般,疯狂地杀过来,流七月与杜畏都拦不住他,他有着要杀尽自己这方所有人的狠毒之色,好像,大家都是他的仇人。 傅问渔遥望着他,眼中没有泪,只是心里苦得不能言语,最终,水南天到底是没有放过任何人,就连温琅,也终于落入他手里。 “小姐,温琅怕是认不出你来了,你这般前去太危险了,少主醒来会怪罪我们的!”花璇拉了拉傅问渔的缰绳,想拦住她。 傅问渔只是对她道:“没事的。” “小姐啊,你清醒一些,就算你到了温琅跟前,他也只会杀了你!” “他不会的。” 傅问渔一向很少失去理智,甚至是事情发生在她至亲至爱之人身上,她也能清晰有条理地做出判断,她从来不会让情感占据上风,这是她这么些年来一直能活下来的根本原因。 可是,今日她好像失了理智,没有条理,她坚定地认为,温琅会醒过来,哪怕这想法荒谬得她自己都不信。 她驱马向前,向后扬起的衣裙与这战场不相符,太过柔弱,像是任何一个人的铁蹄而过都能将她碾碎一般的柔弱,白色的长发是她的标志,向后飞起时,像有一首挽歌缠绕在白发如幡上一般。tqR1 她终抵温琅面前,也如花璇所说那般,温琅已经不记得傅问渔了,所以他劈刀而来,誓要将傅问渔砍死在这里一般,傅问渔弃马跌在沙土里,温琅依然紧追不休,滚刀向下,毕苟手中的暗器打落温琅手里的刀,一边护着傅问渔,一边拦着温琅,温琅却像疯了一般将毕苟和花璇打成重伤,只是盯着傅问渔,一心一意要杀了他。 “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在温琅的脑海里,一直有这样一个声音,这是水南天的声音,这是他给温琅下的指令。 所以温琅便向白发的傅问渔冲过去,手中的刀已经脱落,他又翻出了那把快要把方景城置于死地的短刀,依然绿幽幽,隔着很远都能闻到刀上淬毒的腥臭味,他也不知是怎么摆脱了花璇与毕苟,挥着刀便要杀了傅问渔。 傅问渔忽然不再躲闪,那时她正跌在地上,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温琅神色狰狞地向自己举刀刺过来,一动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不信,温琅会杀她。 “温琅,我是傅问渔啊。”傅问渔轻声道。 傅问渔。 也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坚定,过于明亮,也许她声音过于温柔,过于哀伤。 温琅的脑海中好像有一根弦轻轻动了一下,一些残破的画面挣脱了束缚在他脑中横冲直撞。这好像是对他很重要的一个人,很重要的一个名字,好像与这个名字有过很多故事,重要到能让他自灵魂最深处挣扎出一点点原本属于自己的思想。 所以温琅满是仇恨和杀意的眼神微微晃动了一下,脑中好像闪过一些画面,混乱无章,有傅问渔笑得明媚时的样子,也有傅问渔白发皇后嫁给他时的样子,还有她白发白雪难分,静静地躺在长椅上安睡的样子。 他的动作突然慢下来,刀子扎在傅问渔脸旁边的地里,奇怪地看着傅问渔,觉得这个人他认识,又觉得这个人他不认识,这个人好像很重要,又好像是他必须要杀的人,他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幻,他痛苦地皱着眉,自喉间发出古怪的闷哼声。 但也只是一下,这一丝半点的理性立刻被汹涌而来的痛苦淹没,他紧了紧手抽出短刀,抵在傅问渔的喉间,傅问渔不闪不避,也不怨温琅依然要杀她,她只是很难过,到最后也没有保护好身边的人,没有保护好温琅,她用尽一生智慧,穷尽一身力量,最终好像,依然失去了所有。 方景城中毒病危,温琅迷失神智,沈清让不得轮回,天下还是要乱的,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了,这样的绝望感让傅问渔险些崩溃。 所以她的目光有些散,静静看着温琅时,过于痛苦如刀绞的感受使她眼角溢出泪来,她说:“温琅,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温琅的头痛更剧,好像是要炸开一眼,眼中一下子清明一下子混沌,他握紧了的刀子就在傅问渔脖子上,轻轻一划就能杀了她,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划不下去,眼中渐渐有了猩红的颜色,血丝密布了他整个眼睛,瞪得很大,显得极为可怖,也极为可怜,他死死地看着傅问渔,时而觉得她亲切,时而觉得她可憎。 他觉得,他的头快裂开了,痛得快要死掉一般。 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杀了白发女人……” 另一个声音只是温柔地说:“温琅,我是傅问渔啊。” 两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来回纠缠,他像是被拉扯着的一具木偶,马上就在碎成两半,他抱着头在地上翻滚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等的便是温琅失神这一刻,已准备多时的杜畏与流七月从后一掌打晕了温琅,怕他再有反抗甚至直接用绳子将他捆了起来。 毕苟与花璇连忙扶起傅问渔,问她有没有受伤,又仔细检查她是否中毒,忙活了半天才问:“温琅这到底是怎么了?” 傅问渔望着被杜畏与流七月扛下去的温琅,似一声叹息一般:“离心蛊。” “什么?就是之前蕉美人中的蛊吗?”花璇低呼一声。 傅问渔点点头,花璇骂道:“就算将水南天千刀万剐了也不足以泄恨!” “敌军主帅被擒,这场战事,我们赢了,叫杜畏收拾战场吧。”傅问渔低声道,翻身上马,他们赢了,以及,他们救回温琅了。 第五百章重回神墓 敌军主帅被生擒,战场最忌讳便是这种事,于是敌军兵败如山倒,杜畏迅速收拾战局,在方景城不能主事的时候,杜畏便是所有人的定心骨,定得住人心,虽然现在有了傅问渔,但他这个习惯仍是未改。 攻时如洪流席卷而来的将士退时也如洪流,他们丢盔弃甲,这边便士气如虹。 傅问渔知道,这边有杜畏便足够,他是跟着方景城出来的人,收拾这样的局面不在话下,所以她的重心都放在温琅这边。 前些天傅问渔一直细问杜畏,问温琅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一边听,一边想起了一些人,那些人已经去了很久了,却始终活在傅问渔的心中,那是贾瞒,是蕉美人。 离心蛊与活死人最大的不同在于,活死人只是一个彻底的傀儡,没有自己的思想与理智,只是一具容器,是水南天的化身,所言所行都与水南天无异,比如岳翦,后来的岳翦成了活死人之后,脸上连表情都没有,只有水南天的操控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 而中了离心蛊的人,却能保留着他原来的部分记忆或者部分能力,所以温琅才能在战场上排兵布阵,舞动长刀,他只是被控制了思想与精神,他还有救,傅问渔那时候想啊,既然阿蕉都能挣脱控制,想起贾瞒,那温琅也一定能想起自己的。 谁也近不得温琅的身,谁靠近他都会被他杀了,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将他带回来,那么傅问渔便只能去赌,赌温琅会记得自己,不会杀自己。 她也不是失去理智,要去在战场上逞能,要展示一番自己与普通女子有多不同,多不惧战场厮杀,她只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要救回温琅。 此时的温琅被铁链锁着,赤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傅问渔,怒吼声一阵阵,眼中的恨意与杀机像是要把傅问渔撕碎才甘心,他在剧烈的挣扎,想挣脱铁链向傅问渔冲过来,他的脑海中始终有那个声音:杀了白发女人。 傅问渔不怪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怪他,他只是为了萧凤来罢了,哪怕他现在自己都不再记得这个最初的初心,但他依然什么都过错都没有。 只是傅问渔也会难过,他的长刀可以对方景城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却偏偏对自己下不去手,哪怕他都不再记得他自己是谁,不记得所有人,哪怕他的短刀就贴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也杀不了自己。 要怎样深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人在灵魂最深处挣脱束缚得一丝的清明?那样的执念是不是如一刀一斧所凿,刻在骨头上,故而能在漫无天际的黑暗中,以疼痛与绝望为代价,清醒过来? 终是自己有负他一片情深,傅问渔该要救他,不论以何为代价。 千洄与软软绵绵一起,跟着毕苟赶了过来,软软绵绵一见到温琅,就立刻扑跪过去在他跟前,想去碰一碰他的脸,却被温琅粗暴的喝开,他狰狞着脸色,凶恶地看着两个小姑娘,小姑娘的泪珠儿扑籁籁地下,一串一串地往下掉着,软糥如糍团儿一般的声音哭着道:“太子殿下,是我们啊,我们是软软绵绵,你不记得我们了吗?” “太子殿下,你说过你会是我们的亲人的,你不要我们了吗?” “殿下,你醒一醒,你看看我们好不好,殿下……” 粉雕玉琢一般的两个小人儿,哭得声泪俱下,提着袖子想替温琅擦一擦他脸上的污渍,却险些被温琅咬断了手指,两人扑在傅问渔脚下,一下一下磕头:“傅小姐,求求你救救殿下,求求你了。”她们也不知道该找谁,但是她们觉得,既然傅小姐总是无所不能的样子,那么她是一定可以救温琅的吧?虽然她们自己也觉得这想法荒谬。 “我会的,别哭,我一定会救他。”傅问渔抹着两个小姑娘脸上的泪水,这两个小丫头啊,才不是看上去的那般软绵团团,杀起人来的血腥手段几乎骇人,可是她们对温琅却是实打实的忠心耿耿,不管温琅是何地位,是何处境,从不见这两小丫头离弃过温琅,哪怕温琅变得这样,她们也只是想救温琅,哪怕是向他人下跪也无妨。 那边温琅传来了声厉吼,冲过来要冲到傅问渔跟前,如同疯魔一般,没有丝毫的清醒神智,软软绵绵一把抱住他,任凭温琅怎么甩也甩不开她们,小小的人儿牢牢地抱着他,晶亮的泪珠根本不能让温琅有半分的动容,那一声又一声“殿下,我们是软软绵绵,殿下你醒一醒,殿下……”也不能使温琅眼中有半分动摇,好像他所有的清醒时刻都用在了战场上的那一刹那分神。 毕苟悄悄抹着眼泪不忍看,沉重又无奈地叹着气,傅问渔倒还好,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哭了,太多事要做,哪里还有时间容许她悲伤? “千洄,你看看这离心蛊你能不能解?”傅问渔对千洄这个新上任的大国师道,上次阿蕉中蛊,是沈清让解的,那这一次也只能试试运气了。 千洄依旧是那一件不合身的白袍挂在身上,如玉的指尖萦绕出一些淡淡的金色光泽,不如沈清让的那般浓郁颜色,她神色肃穆清雅,有一瞬间,傅问渔以为自己看到了沈清让,过了半晌,那道淡淡的金光消散在她指间,面对着软软绵绵饱含期待的眼睛,她很愧疚地说道:“对不起,我功力不足,此蛊又是水南天亲自所下,我解不了。” 软软绵绵嘴一扁,咬着嘴唇哭得委屈可怜,眼巴巴地望着温琅,小小的人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是她们唯一的亲人了。 傅问渔拍了拍千洄的肩:“不必抱歉,这不怪你。” 其实叫千洄去试的时候,傅问渔就有想过会不行,就算是沈清让在这里也未必能解得了,更何况是才当上大国师未多久的千洄?毕竟这次种蛊的人是水南天,是将天下人视之为蝼蚁一般的水南天。 傅问渔望着仍自癫狂如野兽,凶狠着要杀自己的温琅,的确是面目依旧,而故人不在了,那可怎么行呢? “胡膏。”她突然轻唤了一声。 “属下在,小姐有何吩咐?”胡膏站出来应话。 “王爷怎么样了?” “大概真是小姐的血有奇效,王爷的毒已经解了,只是还要昏睡段时间。”胡膏说着苦笑一声,枉他一身医术不凡,在这种时候,要依靠的依然是异人之血。 “你现在就回京中,方伯言大败,自然会暴怒,我担心他会做些什么事情,你去稳住,给我们争取一点时间,至少要撑到王爷醒过来。”不管处境多么凶险危急,傅问渔总是能理智地想明白眼下最该做的是什么,该有的条理从来不乱,这是幸事,亦是悲事,因为她连悲伤的时刻都不能替自己留出来。 胡膏领命退下,傅问渔又叫来杜畏:“方伯言大军大败,我们都知道,意味着水南天大败,他必不甘心,温琅现在在我们手中,他也会想尽办法折磨温琅让他痛不欲生,更会趁方景城病危之时,行偷袭之事,杜畏,我要你将大军整肃,枕戈待旦,如果水南天来了,用命挡,也要挡住他,能做到吗?” “是,小姐!”杜畏依然话不多,只是沉默地领令,站在他身边的花璇神色有些担心,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杜畏悄悄握紧她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傅问渔看见了他们二人牵手的小动作,嘴角动了动,拉出些笑意,真好,他们二人总算不再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又说道:“毕苟留下,所有人先出去。” “可是小姐……”花璇走上前一句,想说些什么,却被傅问渔打断,“好好陪着杜畏,我需要一些时间,你们要替我争取来,花璇,你找到了最爱你的人,作为你的小姐,你的朋友,我很高兴,把你交给杜畏,我也很放心。” “小姐。”毫无征兆的,花璇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为什么这番话,听着像遗言? “出去吧,毕苟留下。”傅问渔摇摇头,让她不要再多说什么。 毕苟一脸的泪倔强着不看傅问渔:“你不要问我拿龟息丸,我不会给你的!” “别闹脾气了,有多少就给我多少,你看现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傅问渔擦着毕苟脸上的泪水,笑声安慰她,“我原先以为,我是逃得过的,我也以为,方景城大军纵是踩,也能将水南天踩死,我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我以为我们能赢,但是水南天太厉害了,他只用放出一个温琅,我们便全线崩溃,毕苟,给我吧。” “可是你说过,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小姐,你不能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毕苟泣不成声,“我们不要管这些了好不好,少主的毒已经解了,我们走好不好?你们为了这些事,付出的还不够多吗?一定要死在他手上,你们才肯罢休吗?” “是啊,你也说了,已经付出了这么多,难道要这里半途而废吗?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何其无辜?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若不能替他们报仇,谁能为他们沉冤?再说,我不一定会死的,毕竟我是天之异人,对不对?”傅问渔笑着说道。 毕苟捧着傅问渔的脸,怎么也止不住眼泪:“可是小姐啊,你如果真的有把握,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一去不回,少主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毕苟,你们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清楚,我已让方景城折寿四十年,这天之异人的身份带来的痛苦我已经受够了,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别劝我了,给我吧。”傅问渔伸出手来放到毕苟跟前。 毕苟望着她的手好久好久,最终也只能颤抖着拿出一个瓶子放在她手心里,紧紧握着她又凉又瘦的手:“小姐,答应我,一定要活着好不好?就算为了少主,也要活着好不好?” “好,我会尽力。”傅问渔笑道。 毕苟用力地抱着傅问渔,眼泪灼得傅问渔的肌肤都在发疼,然后她再不说话转身跑出去,怕多停留一刻,就要夺回那瓶龟息丸。 龟息丸一共还有九粒,一粒一个时辰,九粒九时辰,傅问渔尽数服下,静静躺在方景城身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依然宽大粗糙,满是老茧,却格外安心。 感受着自己的呼吸渐渐带上凉意,一次弱过一次,心跳也一回轻过一回,慢慢弱到几近于无,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一道缝,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双眼一合,紧握着方景城掌心的手,也只能松开,她陷入了历时最长的濒死中。tqR1 第五百零一章异人萧黛 异人神墓一切未变,上次被傅问渔翻出来的萧黛的墓也依然在,水南天也萧黛两人躺在棺中,也依然是那般宁静的神色,傅问渔看着水南天这张面带慈悲的脸,莫名生厌。 其实她依然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将他们刻画的阵符毁去,但是傅问渔知道,只要自己死了,水南天也就会随之消散,而要让自己死掉,除了自杀这种无路可走的办法外,还有一种其他的,那就是毁掉这里。 虽然傅问渔不明白,异人之力到底该怎么用,但是来这里那么多次,让傅问渔清楚,这里是异人之墓,所有的异人秘密都在这里,如果将这里一切毁去,后果会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异人从此消散这一点,傅问渔却有把握做到。 至于她自己会不会消散,此时已不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她第一个动手的人,是自己。 她自己那尊棺材里的躺着的永死之躯,依然宁和安祥地沉睡着,傅问渔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自己,莫名觉得好笑,她伸手将这具永死之躯从坟墓里拉出来,看着那三团代表着三世灵魂的光晕颤颤发抖,也看着雪樱树疯狂地抖落花瓣,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这让傅问渔更加确信,这种方法的确能毁掉异人神墓。 这未使傅问渔停下,她力气不是很够,于现在病弱不堪的傅问渔来说,要拖动自己的永死之躯极其辛苦,只能一点点移动,偶也要用很长的时间,好在,她有足够多的时间。尔偏头看看旁边萧黛的坟墓,她与水南天身上的那些符文开始显得扭曲混乱,那些幽幽的绿光受惊一般四处乱窜,而异人神墓修似乎愤怒起来,永远晴好光明的地方渐渐有了呜咽的风声,也有了乌云笼罩在天上,投下一块又一块的阴影。 拖动永死之躯的身体离开棺材越多,天上的乌云便更浓密,大风刮得也更猖狂,卷起了地上的雪樱花缠绕在傅问渔身四周,一开始只是脚边,后来慢慢埋过小腿,渐渐缠上她腰身,最后将她整个人都裹住,这些花瓣好像是在用它们的孱弱之躯阻止着傅问渔的暴行。tqR1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画面,傅问渔拖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从棺材里出来,好像她拖动的人就是她自己,她能感受得到这具永死之躯的所有感受,两具躯体有如同一人,却不是同一人,她甚至能感受到这具躯体的害怕与抗拒,虽然,她是一具永死的尸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你这具化身为什么永存,但我知道,如果你不在了,我这个永生之躯,也就结束了永存于世的能力。”傅问渔跟“自己”说着话,场面极为古怪。 永死,换永生。 如果永死不在,那也就没有永生这一说了。 等到彻底将永死之躯从棺中彻底被拖出来的时候,半空中响起了一声惊雷,这道雷仿佛就打在傅问渔的头顶上,惊得傅问渔一怔,抬头看了看这里的天,目光微狠,透着坚定,有些不管不顾的狠气在,那些花瓣舞得更厉害,好像要把傅问渔托起来移走一样,那些风也吹得越来越猛,傅问渔都快要站不稳。 她突然发现,她的手指有些幻化,不再是骨血肉的模样,而是一片片透明的雪樱花瓣组成,这让她惊讶万分,低头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水南天与萧黛,他们身上的符文大乱之后,那些传送异人之力的绿幽幽的光也微弱起来,当自己的身体慢慢变成如同花瓣透明的时候,他们身上的异人之力更加薄弱,好像快要没有了一般。 “真的有用……”傅问渔低声细喃,虽然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这的确有效,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傅问渔觉得她的身体全部空掉了,那是一种极致的空虚,掏干了生命力的空虚,她觉得,下一刻,她就会化作这些雪樱花瓣飘散在空中。 这地方的大地开始颤抖,宽恕了傅问渔暴行很久的异人神墓开始了它彻底的愤怒,雪樱花开始凋谢,如同下了一场极大的花瓣雨,密密麻麻落下来,傅问渔都要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然后有一声巨响,像是天空要裂开了一般,疯狂暴乱的异人神墓为了惩罚傅问渔这个不懂尊敬秘地的异人,用雪樱花瓣将她裹起在半空,又重重摔倒地上,傅问渔一口血吐出来,吐在自己的墓碑上,洒在“傅问渔”这三个字上面。 而幻化的地方渐渐从手指到了四肢,甚至都可以看到她的脸上也慢慢呈现出隐约的花瓣,她就快要消散。 她躺在地上望着花瓣与乌云交织的上空,眼神迷离,却也觉得放松,如果自己真的会死,那至少水南天也活不下去了,那个依附着异人之力才能存在的怪物也会随之消散,毁灭,这样也很值得。 “傅问渔。”一个很动听,如同仙乐般的声音在傅问渔耳边响起,她微微偏首,看到一双浅杏色的绣花鞋,一件绿色的罗裙。 “萧黛……”傅问渔已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躺在这里,连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看着这一袭绿裙越走越近。 她果真是一个很温婉的女子,笑容极为好看,有漂亮的手指,手指轻轻一挥,那些狂乱无章的花瓣归于宁静,震动的大地也不再狂暴,就连天上的乌云都散去,一道道柔和的光又投射下来,这里又恢复了原本的静谥宁和。 而萧黛自薄薄的光线中慢慢走来,像是带着圣光的仙女,连头发丝都有着薄辉,眉眼间充满了温柔的神色,她每行一步,地上的雪樱花飞开一些,如同踏花而来,离得近了,才发觉萧凤来果然与她有几分相似,只是萧黛出尘绝俗如仙子,而萧凤来艳冠天下似妖姬。 萧黛扶着傅问渔坐起来,手腕轻转,一个漂亮的手诀,一些浅绿色的光辉没入傅问渔身体里,那种身体被掏空的空虚感得到些慰藉。 “谢谢你。”萧黛突然对傅问渔说道。 傅问渔不明白这些异人的手诀,但想来是水南天说的连异人之力都不会用这种东西,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些快要幻化成花瓣消散而去的身体又开始有了血肉骨。 “你不是死了吗?不是说两异人不可同存于世吗?为什么你还在?为什么要帮水南天做这种事情,为什么?”傅问渔已不觉得震惊,还有什么是能使她震惊的呢?就算现在告诉她,其他的异人都还活着,傅问渔也能接受。 萧黛的手未拿开,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是雪樱花的味道,很好闻,而她指间那些浅绿色的光一直在往傅问渔的身体里灌输着,那是异人之力,傅问渔知道。 过了很久,萧黛才对傅问渔说道:“对不起,这一切是因我而起,你做得很好,但是水南天,你不能杀他。”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是永生之体还是永死之躯,也不管你想做什么,我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我是仅存于世的唯一异人,只要我毁了这里,我们谁也逃不脱,一起死好了!”傅问渔挣扎了一下,她不可能在这种关头让萧黛再作破坏,绝不可能!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水南天必须死,但是他不配你动手,他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杀他。”萧黛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与她温婉的眉目极不相符。 傅问渔还要说话,已被萧黛定住,一团泛着白辉的异人本源之力浮现,萧黛手指轻抬,压着这团异人本源送进傅问渔身体里,她自说自话:“其实在你历第三次生死劫之时,我就应该要将异人的一切秘密都告诉你,我们这些异人,除了乱天下,还可定天下,是水南天将我的灵魂拘在身体里不能出来,我无法将异人之秘一一告诉你,晚到了这么多年,请你勿怪。你们做的一切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在皇陵里,你们跟水南天的决战也知道,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们所有人跟着受难,让我的女儿也……” 她话音颤抖了一下,又说到别处:“你将异人神墓毁掉,无形中破开了他写在我身上的符文阵法,让我的灵魂可以挣脱符文出来。但异人神墓是异人根源所在,你将这里毁去,你也会死,而且是永散天地间,与让儿的化璃之术极像,在异人的世界里,这叫散樱幻术,你会化作雪樱花散去。” “沈清让……” “让儿是个好孩子,是我这个师娘对不住他。”萧黛眼间有些悲色,抬头看着傅问渔:“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一切不该你们来背负。” “你……” “我会将异人之术的秘密全告诉你,那是一副浩瀚的历史长卷,你慢慢看。” 那团白色的异人本源彻底进傅问渔的身体里,傅问渔也彻底不能再动弹,只看着萧黛凌空飘然而起,悬在半空,慢慢往后倒着,然后化作一个绿色的小点消失在天边。 第五百零二章殿下殿下 傅问渔陷入濒死状态近三个时辰后,方景城从昏迷中醒过来,动动手指,碰到一只柔软且凉的手,他下意识抓过来,猛地坐起,果然看到傅问渔躺在旁边,气息全无,通体冰凉。 “问渔?”他唤了一声,毫无反应,外面守着的毕苟等人听见了,连忙推门进来,看到方景城正抱着傅问渔一动不动。 “少主……”毕苟低声。 “她昏迷多久了。” “三……三个时辰了。”毕苟不太敢看方景城的眼睛,更不敢告诉方景城,傅问渔至少还要六个时辰才能醒过来,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外面响起喧哗吵闹声,方景城眉眼微抬,望着外面,毕苟连忙说道:“少主,怕是温琅又出事了。” 在傅问渔去到异人神墓之后,水南天是第一个知晓神墓异变的,因为异人神墓的大乱,直接受影响的除了傅问渔之外,就是水南天了,他依附着异人的力量才能长存,如果异人都不在了,他也就走到了尽头。 他给出的最直接的报复是温琅,温琅痛得好像快要死掉一般,抱着自己的头一直往地上砸,软软绵绵使尽力气也拦不住他,只能牢牢地抱着他,哭着喊着“殿下”“殿下”,而温琅只是恨不得将她们尽数杀了。 方景城放下傅问渔,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吻过她额头,眼中的怜爱与疼惜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看了她睡颜很久才取过长枪走出去,走到温琅跟前,看他如同疯子一般,倍受水南天折磨,手指甲里全是污泥与血,脸上也尽是污渍,还撞破了不少的皮。 “看好他。”方景城没有多话,只是交代一声,把温琅变成这样的是水南天,傅问渔去救温琅了,方景城,他不能闲着。 像是有所感,方景城刚醒来没多久,便见水南天出现,他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屑地看着这些人,冷嘲的声音城夹着戏弄般的语调:“本尊说过,你们只是些凡人蝼蚁,偏你们不自量力,非要与本尊做对,今日便让你们死得甘心!” 他一边说话,一边挥动双手,乌黑如墨一般的黑雾笼罩了大半个天空,好像他也从未如此大动过功力,以前他对付方景城这样的“蝼蚁”总是很随性一般,抬手一挥就能杀了他们,举手之间就能灭了所有人,今日他好像用上了全部的功力。 方景城很清楚,这是傅问渔在异人之墓里的所为令他觉得不安,甚至心急起来,所以才要赶紧杀了自己这一群人,赶去阻止傅问渔,不过既然方景城醒来了,又怎么会再让他如意? 所以方景城长枪横扫,哪怕刚刚才解完毒的身体依然虚弱不堪,也不会退让半分,即使再难,也要拦下他,再不济,也要等傅问渔醒过来。 那是一场既不公平的对决,跟水南天这个不死不灭的怪物对打的人,不过是方景城这样的凡人肉体之躯,纵使他们武功再高,力量再大,去攻打一个死人的时候总不能再把死人怎么样,所以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口都是无效,不能使他疼痛,不能使他流血,他不会有任何伤害在,而方景城这样的“凡人”,每挨一招,都是实打实的伤口,实打实的流血,没有半分虚假。 所有人都倾尽了全力,包括杜畏,流七月,花璇,甚至闻声赶来的毕苟,可是他们最凄惨的地方不是对付水南天时的无能为力,而是先前在这里的人只是岳翦,她成功地牵制住了所有人,而真正的水南天将温琅放了出来。 软软绵绵根本拦不他,当众人反应过来时,温琅已经提起了刀枪指着他们,刀光发寒,令人心冷。 最凄惨的地方在于,温琅一心一意地帮着水南天要将这一群人斩尽杀绝,而他们却不能对温琅怎么样。 他们很想杀了水南天,千军万马地踏过去,将他踩成肉泥,可是温琅却是他的肉盾,死死地拦水南天跟前,凶残而狠毒的目光盯着众人,方景城的长枪几次要穿透温琅的身体,都生生止住,这等收力最是害人,他未被温琅所伤,却好几次为自己收力时的内力所震痛。 “你们这些凡人,最是看重这等无用的感情,我若是你们,杀了这温琅又如何,偏偏你们要披着仁义道德的假面具,说着要拯救天下苍生动人大话,却连一个小小的温琅都舍不得牺牲,就你们这样的懦夫,也想救天下?”水南天显得有些得意,脚踩在温琅的头顶上,而温琅也不知半分反抗,由着自己成为他的肉盾,既能挡掉一切方景城他们对水南天的攻击,也能不顾一切地向方景城他们杀去。 软软绵绵最先忍不住,挣开毕苟与花璇,跑到最前面,一边躲着温琅的暗器,一边哭着道:“殿下,求你醒一醒,殿下,你看看我们。” 大概她们两个一生的泪水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日流得多,好像怎么了流不尽一般,她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唤回温琅,该怎么做才能使温琅清醒过来,她们只是很悲怆,她们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对最好的朋友做出这样的事来,如果有朝一日他醒过来,记起这一切,记起他差点杀了少将军,差点杀了傅小姐,他是不是会痛不欲生? 是的,她们担心的,只是怕她们的太子殿下记起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再一次崩溃? 而在温琅的一生中,太多的经历足以使他发疯发狂,再也不要多一次了,杀害了自己朋友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在太子殿下的身上? 两个小姑娘武功不凡,当年在末族的时候大家就有见识过,或许不是顶尖之辈,但是自保绝无问题,在温琅的暗器接二连三之下,也在方景城他们拖住水南天的情况下,软软和绵绵竟也能赶到温琅的身边,一左一右地拉着温琅:“殿下,殿下!”tqR1 可是他们没有傅问渔的好运气,她们的这场豪赌注定必败,温琅彻底被水南天控制,所以他出手毫不留情,左右各一掌几乎将软软绵绵震得飞出去,大口地吐着鲜血。 这未使两小姑娘后退,相反她们悍不畏死一般还要冲过去,花璇一把拉住她们二人:“你们疯了吗?温琅现在六亲不认,你们上去也是送死!” “你不会懂的,殿下不会杀我们的,殿下最疼我们了。”软软推开花璇,继续朝温琅奔过去,她们倒不是不知道此时的温琅神智不清,认不得人,只是她们也懂得,如果她们不去拉开温琅,方景城他们就没办法对水南天下手,所有的人都会被温琅所阻止。 这样的局面是软软绵绵不愿意看到的,她们并不懂得什么大的道义,也不懂得什么为了天下而奉献的精神,她们只是单纯地衷心于温琅,殿下喜欢的,她们也喜欢,殿下不喜欢的,她们也不喜欢,就算殿下在做错的事情,她们也丝毫不在乎愿意跟着做,常人的是非观在她们这里并没有用,而现在温琅在做一件会有违他本心的事,软软绵绵便想呀,如果殿下知道以后会不开心,那就要把这件事提前解决。 比如,拦下他。 就连她们自己都记不清,这是被她们的殿下击飞的第几次,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力气在残存,方景城拦她们一次又一次,她们蛮横地跑出去一次又一次,连抓带咬地躲开方景城他们的围堵,不舍得对温琅下手,不舍得伤着她们的殿下,她们只能用软乎乎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的硬扛,小小的人儿被击飞时砸在地上,花璇与毕苟看得泪水直流,可是不管她们多么拼命,也却拉不住那两个小小的人。 温琅像是被她们两个缠得烦了,追出几步连刀带剑招呼不歇,在烦透了软软绵绵之后,终于痛下杀手,抬起大刀猛地向软软绵绵砍去,软软绵绵眼中光芒一闪,往远处跑开,将温琅引到一边去,只是他们跑得不够快,武功不及温琅好,温琅的刀砍在她们二人后背上,一道血花扬起很高,裹挟着尘土沾满地,两人握住温琅手中的长刀,也不理刀刃会划破她们娇嫩的手掌:“殿下,我们是软软绵绵啊……” 可是这样的话,他全数听不见,只是机械地抽出刀子,高高举起又砍下去,这一幕像极了贾瞒当年被阿蕉所杀时,不管贾瞒说多少话,阿蕉都只是抬起刀来,一下又一下地,要杀了贾瞒。 方景城突然想起来,对着水南天怒吼:“你再敢操控温琅!” 这是水南天故意的,他就是要将当年的惨状再上演一次,再看一次至亲之人是如何相残,再让所有人的内心揪痛滴血一次,他是故意的,哪怕日后有一天温琅清醒过来,布满他记忆的将是他手持大刀,一刀一刀将软软绵绵砍死在这里,他要活生生地折磨温琅,折磨所有人! 毕苟花璇冲过去,再也顾不得其他,全力一掌将温琅打开,抱着软软和绵绵在怀里,哆嗦着给她两止血,颤抖的声音对她们说:“别死,别死啊,你们两个小魔头那么厉害,不要死在这里,你们让温琅以后怎么面对这一切,不要死。” 软软与绵绵手牵手,只是远远地看着温琅,百般的不舍与留恋,还有不放心,她们的殿下已一无所有,没有太子妃娘娘,没有萧凤来,没有家人,没有国家,只有她们了,如果她们也不在了,殿下一个人可要怎么办才好? “殿下,醒一醒啊……”两人话音一落,小小的人儿头一歪,未能闭眼地离世,粉嫩嫩的脸上满是血,看着分外凄惨。 “哈哈哈!”水南天放声狂笑,“痛快,今日本尊便让你们这些愚蠢之辈知道,什么是无法反抗的力量,你们只配给本尊在地上跪着为奴,如同草芥一般的生命,谁会在乎?” “你这个畜生!”方景城手中的枪一挥,趁着温琅还没有爬起来,猛地向水南天劈过去。 第五百零三章将其摧毁 软软绵绵的不惜死,终于给方景城争取来了一次机会,温琅被她们引开到一边,这样水南天便暴露了出来,方景城一众人几时倾尽全力一击,打在了水南天的身体上,将他击飞出去很远,撞在了一块巨石上,他虽然没有疼痛的知觉,但这一击他也未必好受,至少他倒在地上半晌未起! “你们这些蝼蚁竟敢伤我!”水南天低声喝道,其实以方景城他们的力量是伤不到水南天的,那时候,正好是傅问渔将异人神墓彻底毁去,自己快要幻化成雪樱散去的时候,也是异人之力最弱之时,那么相对的,水南天的力量也就是最弱的,只是时机遇得好,让方景城他们遇上了,合击之下才使水南天重伤。 被伤之后的水南天显然愤怒,甚至还有些不安,方景城也看得清,他那些黑色的雾气越来越薄弱,以方景城傅问渔的默契,他自是猜得到,这是傅问渔在异人之墓里做过些事,才使得水南天力量大弱,只是不知,她做了什么,对她自己有没有什么伤害。 就在水南天飞身扑过来要取方景城性命的时候,一道月白的光柱像是从天下慢慢降下来,接连了天地,月白光柱中有淡淡的浅绿色一丝一缕在细细翻腾,一个双手交叠的女子在光柱中缓缓而下,她身着绿衣,罗裙轻轻翻扬,生机盈然之感,轻闭的眉目中写着温婉可人,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得到出尘绝俗的气质。 然后她眼微抬,如远山之黛一样的眉,如秋日湖水一般的眼,都是脉脉含情,她指间轻捏诀,便将水南天攻向方景城的身子挥落,如同挥去一只蚂蚁,一粒微尘,带着不屑一顾轻视,丝毫不将其放在眼中。 水南天连连后退,这一回他伤得似乎更重,连站都站不稳,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停止,怔在原地,望着那女子久久说不了话,不男不女的声音嘶哑着无法成句,就连向来毫无光泽的眼睛里都透着怪异的光芒。 那女子自是萧黛,她是水南天的一切,可是她却没有多看水南天一眼,只是望着方景城一行人,语调里竟然满是歉意与感激:“多谢你们拖住了水南天,没有让他毁掉傅问渔异人肉身,否则任何人都再也阻止不了他了。也很对不起你们,若不是因为我,你们不用如此辛苦,历经千辛万险,孩子们,后面的事,该由我们这些长辈做个了断了。” “你是上一任异人?”方景城问道。 “对,我是萧黛,让儿的师娘。” “问渔呢?她怎么样?”方景城此时关心的只是傅问渔罢了。 “她很好,异人本源的秘密她需要慢慢习得,待我将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就带她来见你。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果真是守得了天下的,异人一脉未觉醒之时,辛苦你的坚守与付出了。” 萧黛看着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但是她说话间却充满了沧桑悲凉之感,好像历经人生磨难与诸般红尘一般,异人可以活上万万年,所以谁也不知道这个萧黛她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她现在的年龄到底是多大。她只是一挥手,便是一道柔和的白色光晕,将所有人都送到一边,包括已经成疯成魔的温琅,也在她一道手诀下陷入了昏迷中。 当她转过身来,浮于半空,以谪仙降世之姿俯视着水南天时,却不再是这般温言细语,如沐春风的模样,她眼中一点点地聚起仇恨,一点点地点燃怒火,一点点将水南天拘在半空中,声音却甜美温柔:“水南天。” “阿黛,你活过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活过来的,我一直在等你。”水南天的声音极力温柔深情,可是他的嗓音过于古怪,不男不女,这便让这温柔深情的话语变得古怪又滑稽。他往前走几步,想要抱住她,抱住这个日思夜想的人。 萧黛五指一紧,从地上控起一把刀,这把刀好像有灵性,直冲向水南天,一刀削在水南天的小腿上,削下一片肉来,肉中无血,只有密密麻麻的符文,生长于他骨肉皮中。 “阿黛!”水南天不敢置信,高呼了一声,“阿黛你怎么了?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当然记得你,我还记得我们初遇那天,你穿了一件国师白袍,很是好看,我说你玉树临风,人中君子,你说你一眼就看出我是天之异人,却不忍动手除了我,我怎会忘呢?”萧黛依然在笑,她笑起来与萧凤来有点像,一样的明艳动人,只是她手中又一刀,片下水南天一块肉,便显得古怪残忍。 水南天没有办法反抗,或者他不想反抗,他只是看着自己的肉一片片被削落,仍不能接受为什么萧黛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所以他会发问,带着懵懂与不解,疑惑地问着她:“阿黛,你在做什么?” “我在杀你呀,水南天。你曾经对我说,会与我一同将凤儿抚养成人,我离世之时将她托付于你,这么多年,多谢你了,将凤儿变成这副模样,我如何能不谢你?”她温柔的笑,再一刀,又一片肉。 “那是她该做的,她是你的女儿,曾害得你被末族所擒,为了复活你,她这个女儿难道不该做些事情,不该牺牲一些吗?阿黛,除了我们,其余的人都是些蝼蚁,他们死不足惜!”水南天声音扭曲,像是极力对萧黛温柔说话,又像是忍不住看到她复活过来的冲动与惊喜。 “对啊,他们都是蝼蚁,是草芥,你多高贵?你是大国师啊,你还记不记得,你说大国师全天下任何地方都去得,你要带我游遍天下山水,看尽人世好景,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爱着我,水南天,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的话,这些话每日都化作尖刀剐着我的肉,剔着我的骨,我看着凤儿被你折磨,看着这些无辜的孩子被你摆弄,便想起你这些话,我一想起呀,就每天每天都恨不得早些醒过来,然后……一刀一刀将你片片凌迟。” 萧黛依然在笑着说话,笑得眼中滚出泪水,她在棺中每一天,都是有感受的,知道外面发生的每一件事,她眼看着水南天将自己最心疼的孩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让她练那些古怪的功法,逼她服下媚药爬上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的龙床,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疯魔,哭是笑,怒是笑,总是在笑,笑得那样嚣张又凄厉,那是她小时候捧在手心里万分宝贝的孩子,活生生被水南天逼成了一个怪物,一个妖女,一个疯子。 她也能知道,沈清让是如何被水南天一步步安排,操控,最后不得不用化璃之术定住两阵,以守天下一年的,那一年里,萧黛就在棺中,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沈清让自五脏六肺在一点点变成琉璃的人,她从小就视若己出的孩子,她的让儿,一点点毁灭一点点死去,可是她除了闭着眼睛知道这一切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啊! 所以,要怎么让萧黛感激水南天的付出?要怎么要让她谢谢水南天的“伟大”? 这些年来,水南天以爱之名,将她灵魂拘禁在符阵中,以爱之名,行尽天下恶事,以爱之名,将过往点滴碾成粉末看不出原型。 好一个以爱之名,爱到让萧黛恨之入骨! 可是水南天他依然不明白,他是这样这样深沉地爱着萧黛,敢为她做天下人不敢做之事,她怎么会要杀自己呢? 于是他问—— “你为什么要杀我?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一直在努力地想要复活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说过,异人最苦,莫过于活到永生,没有一个人可以伴你到永远,我便炼成不生不死之态,我可以陪你到永远,你说你很怕你守不住天下,异人必乱天下,若这天下因你而乱,你会心怀内疚不得安宁,我便在你醒来之前,布下十八行宫大阵,引着傅问渔一步步走来,将天下惹得动荡不安,这样等你醒过来,这天下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你也就不必内疚。你说,你最爱的人是我,临死之际,也不舍得我难过,我说我我会等你,我一等便是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会醒过来,阿黛,你忘了吗?你是不是……是不是忘了我是谁?没关系啊,我可以让你慢慢想起来,你还记不记得……” “我记得。”萧黛笑了一声打断他,“我全部都记得,你多爱我啊,你是不是等着我来感激你,来爱你?对你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感念于心,是吗?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我来谢谢你!” 她控着那把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水南天身上的肉,每一刀都不多不少,指甲盖的厚度,每一片的厚薄都均匀,每一片上都没有血,只有符文,她极富耐心,在长久的等待与折磨中,她的耐心已经被磨练得很好,她慢慢靠近水南天,看着他这张不敢见人,只能戴着面具的脸,眼中的恨意直直地扎进水南天心里:“这样的感谢,你喜欢吗?”tqR1 这么多年来,萧黛的恨一日深过一日,只是她无能为力,她被水南天以爱之名,拘灵魂于符阵中不得出来,她若是可以,早就将水南天如此时一般片片凌迟,哪里还有半点爱! 那些最初的心痛,难过,担心他做傻事的好心,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成了深及骨髓的恨! “我每一天,都在想着什么样的方式来谢你,你是如此的伟大,如此地令人感动,我该如何报答? 也许真的是母女相似,萧凤来在任何时候都是在笑,萧黛也是,她是这样的恨水南天,可是她依然能笑着跟水南天说话,她恨意越盛,笑容越大。 水南天不是不想反抗,而是他根本无法反抗,本来他就是依附异人而生的一个怪物,当异人觉醒时,他便再难有什么作为,尤其这个异人是他曾经深爱的人。 他没有肉体上的痛苦,这样片片凌迟于他而言根本没有痛苦之处,痛的是他的灵魂,萧黛真的恨毒了水南天,所以刀上都附着了异人之力,这是可以生克水南天这个不死怪物的东西,那些东西像是一道道铁烙,能灼痛整个灵魂,泛起滋滋的青烟来一般,水南天被拘在半空里着不了地,就像他平时那样控制别人拘起在半空中时一样,痛得整个身子都弯起来,只是依然不肯挪开眼睛,久久地看着萧黛。 “你平日里不是很习惯这样高高在上地跟人说话,称别人为蝼蚁吗?现在,你的感受如何?成为我手中的蝼蚁,玩物,草芥,你的感受如何?”萧黛大概是用尽了她所有最恶毒的词汇加在水南天身上。 “阿黛,能将天下人称之为蝼蚁的人是我们两个,他们那些愚蠢的凡人哪里能明白我与你之间的感情,阿黛,你为什么要恨我……” 第五百零四章疯狂折磨 水南天想不明白,他爱萧黛,为了萧黛不惜一切代价,错在什么地方,或许全天下的人都骂他,这也没关系,可是萧黛为什么也会这样说他? 为了她,他做尽了所有可以做的事,可以放弃大国师一脉所有职责,上天入地寻找可以救活她的办法,因为是傅问渔的出生才导致了萧黛的离世,他可以为了萧黛穷尽一生心力去布遮天大局,处心积虑算尽所有人,只是为了让她有朝一日醒过来之后,已有一个乱世在这里,能令她没有异人乱天下的愧疚感。 为了她,他不惜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终于可以永生,终于可以与她一起天地同寿,成为这世上唯一一个有资格与她并肩站立的人,这样她漫长的一生便不会觉得孤独,痛苦,就算她身边所有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世,自己也能陪她到最后。 明明都是为了她,她却为什么要恨自己? 水南天有些疑惑地望着萧黛,这张脸他想了很多很多年,这些年来,一直只能在棺中看着她,看她眉目温婉,看她神色安祥,他也一直都知道,萧黛能听得见感受得到,所以时常与她说话,说一说近日来又有何趣事,说一说那些愚蠢的凡人又做了哪些自以为是的事,说一说,那个害得被末族抓去的萧凤来,如今堕落成了什么样子,他已替她报了仇,末族已完,萧凤来已完,等她醒过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新的。 是啊,当年若不是萧黛生下萧凤来,身体虚弱,掩不住异人异象,又怎么会被末族的人发现,怎么会被末族的人带走,差一点就拘三魂禁七魄,成为末族那群下贱之种的奴隶?所有的异人在生完孩子之后,都有极长一段时间的空虚期,力量全无,有如凡人,这才让末族有了可趁之机!tqR1 当年幸得他与末族杜家的人相熟,那些克制异人气息的药也是杜家所制,他骗了杜家,没错,他说只要杜家的人帮着他救出异人,就带杜家离开那个龌龊的种族,重新开始,他并没有这样做,杜家也没有等到来支援他们的大军,被其余三族所灭,也是水南天刻意放出的风声给那三家,怎么可能让杜家的人出来,让天下人知道他大国师所娶的女子是天之异人? 如果天下人要杀了萧黛怎么办?最好的方法是让杜家的人闭嘴,而让一个人闭嘴的最好方式,无非是杀了他。 于是,有了杜家灭门惨案了,有了杜畏与杜微微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亲人,流落街头。 可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萧凤来,如果不是要生下萧凤来这个小杂种,没有人能抓走萧黛,在水南天漫长孤寂的等待中,当年所有给过萧黛危险的人,都成为了他憎恨的对象,也许是一个对萧黛曾经态度不好的小贩,也是一个让萧凤来不开心的下人,都未能逃脱他的魔掌。 包括无辜的萧凤来也是,她被水南天所憎,所恨,只是因为当年萧黛的人生出现过一次危机,这个危机起源于萧黛生下的孩子是萧凤来。 而且,她长得太像萧黛了,一看到萧凤来,水南天就记起萧黛,记起她的娘亲,这样相似的两个人,凭什么萧黛会死,而她的女儿却活着?既然死的是你娘亲,那你为了救活你娘亲,辛苦一番,付出一番,又有什么不可以! 于是,萧凤来的整个人生,被水南天摆布成了最不堪的样子,妖艳媚天下,却不是她。 他恨着萧凤来,在长久的恨意里,他或许都不再记得为什么要恨她,身为萧凤来的父亲,他以折磨萧凤来为乐趣,久而久之这样的变态心理成为了常态,他爱折磨所有的人,从萧凤来而始,到傅问渔,到沈清让,到温琅,到方景城,到所有人。 而他折磨沈清让的理由更为可笑,当年萧黛一夜红颜老去时,沈清让未能及时察觉,但要对他生恨,将他一生摆弄,戏弄他正是因为看中他的无能,守不住天下,才让他做大国师。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除了不死不灭不伤不亡,他还有自己一套逻辑严缜的理论,他可以用他这套理论凌驾于众人之上,称世人为蝼蚁凡人草芥,他糟贱每个人的尊严与性命,他自诩无敌。 唯一能使他这套理论土崩瓦解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套理论的基础,萧黛。 如果萧黛否定这一切,水南天就什么也不是了,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笑话。 就算是傅问渔毁灭了他,也毁不去他的思想,他的灵魂,只有萧黛能做到。 于萧黛而言,她等待数年,原以为要等到自己真的重生那一日才能水南天进行报复,没想到有这样一群杰出的后辈,这样一群心怀天下不惜一死也要阻止水南天的孩子,她得以早些解脱,那么,她为了回报这些后辈,也为了向这些后辈们致歉,更为了她自己内心的仇恨,为了给她的孩子,她的让儿报仇,她将以最残忍的方式将水南天毁得干干净净。 她像是一个老练的屠夫,一片一片地将水南天的肉片下来,落在地上,积成一小堆,双腿到双手,到身体,她一点点地让水南天只剩下一具骸留在半空中,却不杀了他,折磨着他的灵魂,拷打着他的深情,可笑的深情。 水南天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声音不男不女,分外可怖,极为凄惨,一是因为那些灵魂中的灼痛令他崩溃,二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爱萧黛,他哪里有错? 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他带着万分的不解被萧黛凌迟,被他最爱的女人分尸,被他心心念念想救活的女人削得只剩下一堆骨架,他惨叫着问:“阿黛,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为何要这么对我!” 那些他自以为是的逻辑与傲慢随着他身上的肉一起,被一点点削至于无,或许比起灵魂中的灼痛,更使他崩溃与绝望的萧黛的狠心与绝情,明明是那么爱的女人,为什么到最后反而要杀他? 萧黛残忍又冰冷的声音像是将这么多年的恨全部说出来一般,憎恨的声音:“水南天,我萧黛此生从不恨人,从不怨人,从不憎人,我一生所恨所怨所憎之辈只有你,纵是你死了,我也恨你入骨,我每天在棺中都恨不得饮你之血,啃你之骨,吸你之髓!你以为这是爱,可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让我觉得不耻的羞辱,我天之异人一脉从未真正乱过天下,却因为你这么一个败类险些身败名裂!我从不惧死,异人更替乃上天循环之道,你却以为我会怨傅问渔将我异人之位夺去,好在那个孩子很了不起,将你一步步逼到这个地步,将我救出来,让我能亲手杀了你!” “水南天,我恨你,恨到无以复加,恨得再无情意,恨到,要让你永生永生不得超生困于地狱方才甘心!你逼得让儿用化璃之术,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我不会的,我只是心疼他,怎会有这样的败类为师?!那样善良的孩子,一声一声唤着我师母,一怕一声唤着你师父,把我们当亲生父母看待,可是你哪配得他半点尊重!你死不足惜!” 整整二十余年,萧黛有太多的话可说,太多的恨可骂,多到足以让她一句一刀一片内,一句一声一把恨,活生生地要将水南天埋进痛苦的深渊,尝尽他只是个笑话的苦楚,将所有人所受的苦难,成千上万倍地还在他身上,才算解恨! 最后的他只剩下一堆骨,所有的肉都被萧黛削走,然后萧黛手一松,水南天这堆骨架落在地上,哗啦散了一地,只有一颗脑袋还是完整的,萧黛刻意留着这颗戴着白色面具的脑袋,让他能清晰地承受这些痛苦,听清自己的每一句话。 他的声音开始嘶哑,他愤恨不解地问着萧黛:“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最对不起我的地方,就是让我觉得你如此令人恶心,厌恶,想吐!” 沐浴在白色光柱里的萧黛再没有半分出尘绝俗的仙气在,她被仇恨所包裹,被恨意想冲撞,她的长发飞扬,像是冲天的怨恨,她的裙摆飘荡,像是难抑的愤怒,而水南天只剩下一颗脑袋,抬眼望着她高高在上。 本以为,爱到极深处,愿为她负尽天下人,做尽天下恶,便是最忠贞不渝的爱,爱到入骨处,陪她到世界尽头,为她重铸血肉之躯,便是最深沉纯粹的情,结果都只是一场笑话,水南天这二十多年来的处心积虑,那一声一声的“愚蠢的凡人”,算计天下苍生,都只是一场被萧黛唾弃不耻的笑谈。 他的神智开始有些恍惚,低声问着自己:“我做错了吗?真的是我错了吗?为什么我的阿黛不爱我了,是我惹我的阿黛不高兴了吗?” 一颗脑袋问着问题,不能指望还有活人愿意为他解答,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被萧黛逼疯,一点点看他最强大的精神分崩离析,这样的大快人心,这样的痛快报复,却也令人心酸,方景城等人站在远处看着萧黛这样折磨着水南天,久久失语,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路来,他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那些死去的人,永远不在了,就算是将水南天再凌迟一万次,也换不回一个来。 第五百零五章永受折磨 萧黛留给傅问渔的那一团异人本源至纯至洁,温暖的感觉包裹着傅问渔,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回到了母体中,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四周飘散着雪樱花瓣,轻柔地舞动,还有一些不知来自何处的歌声,声音悦耳动听,哼唱着傅问渔听不懂的曲子。 她看见自己蜷缩着身子躺在一片月白色的光辉中,白雪一般的长发披落在身后,一缕缕散开如一道白色的飞瀑,还看见她四周有着点点荧绿色的光,那该是异人的生命之力。 有很多的消息自她脑海中穿过,庞大繁杂,但并不混乱,她体内自己的异人力量缓缓觉醒,原来她探手可以杀水南天,原来她指尖可以流转着月白色的光辉,原来她不必耗费异人之血也能救人,原来异人,如此神奇。 异人乱天下,后面原来还有半句,异人定天下。 原来天之异人可以乱天下,是因为异人力量过于强大,强大到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如果拥有这力量的人心思不纯,那必然祸乱天下,但是如果拥有丰这力量的人是良善之辈,也可以利用这力量平定天下许多纷乱,自然可以定天下。 只是人们更愿意相信丑陋的一面,而不愿意多听听后面的故事,便将异人定天下这一半渐渐淡忘了,口口相传的便是异人该死。 国师一脉的出现也正是因为他们无法确定拥有异人之力的到底是恶是善,是好是坏,只能从源头上根绝这一切,于是要将每一个出现的天之异人都杀死,因为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率出现一个心怀不轨的异人,这天下便是民不聊生。 许多的秘密都解开,傅问渔在这暖洋洋的地方像个初生的孩子吸引着这一切,她学到很多很多东西,这些早就该属于她的力量,在晚到了这么久以后,终于被她掌握。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异人神墓不太一样,这神墓之地原来是由无数个阵符组成,只是她以前不懂得看,现在眼前的迷雾被拔开,便能看清一切,那些飘动的雪樱花也是带着淡淡光泽的, 她得到多少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学到了一条她最想学的。 她站起来,走到异人神墓的中央,望着这方天空,也望着这天空里的温柔光芒,抬起双手,那双莹润光洁,萦绕着浅浅如月辉一般的光泽,没有任何的生疏,也没有任何的滞涩,就好像她早已练习过无数次一般,很是轻松自如的捏了一个诀,她的神色宝相庄严,凝着最肃穆最圣洁的模样,如同世外谪仙子,不含人间半丝污垢色。 长发扬起,卷着花瓣在半空中,有几缕随风而来,拂过她脸颊,她澄澈如新生婴儿一般的干净的眼睛里,倒映着她捏的那个诀,当真美极一双手,手中可掌天地司命。 但见她双手一推,双目轻合,口中轻念了一声:“阴阳由我,万魂归位。” 这异人神墓开始轻颤,在饱受傅问渔摧残之后,神墓有了他第二次的愤怒,但是这一次他却拿傅问渔无可奈何,已经掌握了异人之力的傅问渔,不再是几阵阴风,几片花瓣能撼得动的,她是这里的主宰,是这里的主人,她是世间的异人,是唯一。 所以这颤越来越厉害,最后晃动摇摆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一般,傅问渔的白发也舞得越发厉害,那些在她指尖的月白色光辉急速地从她指尖流逝,在她眼前构成一个模样古怪的符文图,她咬破指尖,一点血珠没入阵法正中央,煞时狂风乱起,幽幽咽咽似有无数的鬼魂在哭喊,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天上浮现出了璀璨的星河,像极了夏日里的银河,似哪家姑娘手没抓稳米斗,撒落了满天的米粒一般,颗颗闪亮。 有一颗早已归为虚无的星星在这千万星辰里极不显眼,它慢慢浮现在深蓝色的夜空里,微弱而细小的光芒被周围太过耀眼的星光所掩盖,但是傅问渔依然看到了这一颗小小的星辰。 在她的嘴角有一个笑容,笑容释然而温柔,那个盘璇许久渐渐融进傅问渔越来越多血液的符文中,但见她手一推,那符文光芒大盛大,像是一轮夜间的太阳照亮了整个夜空,在急速的旋转之后,这符文向着那颗微弱的星辰而去,消失在了天边。 符文脱手,傅问渔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去,虚弱的呼吸不像是异人所有,这里的雪樱花开始了真正的枯萎,饱满的花瓣变得干瘪,地上的青草也垂在了地上,傅问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快要透明,就像那时候,沈清让一次又一次为了她动用禁术,一次又一次的白发飞舞,肌肤又白又透,能见月光。 她那头雪白的长发自发尾开始,渐渐爬上了黑发,像是谁泼了一盆墨汁,浸染了她三千悲发,重回青丝如瀑的模样,一直到她的发根,那头因为悲而来的白发,终复墨黑。 她躺在地上看着满天星斗,真是好久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星空了,一闪一闪亮晶晶,她笑着伸手,像是想碰一碰其中一颗,无声地说了些什么,又只是笑,眼中也不知是倒映了星辰,还是含了泪,亮得惊人。 突然她听见旁边萧黛墓中有些响动,撑着身子起来看,见到水南天的身体化成一堆白骨,只剩下一个脑袋还在,她突然想起,她答应过萧凤来的事,她说她会杀了水南天的,虽然已有萧黛这个最强大的异人在,水南天已不在话下,可是答应过她的事,总是要做的。 她双目微闭,两掌相合,身子也如萧黛那般,化作一个绿点,消失在天边。 当她再睁眼时,她是从之前睡的那张床上起来的,方景城早已不在身边,再看自己的长发,也果然变成黑色。 那时候,萧黛已经将水南天削得正剩下一个脑袋,水南天状若癫狂,失去了全部支柱的他,像是个疯子一般向萧黛叫嚣着“为什么”,回答他只有萧黛的冷笑含恨,她还看到,毕苟与花璇抱着软软绵绵,连哭都失去了力气,看到温琅晕倒在一边,看到方景城提着长枪望着场中的萧黛与水南天。tqR1 她慢慢走过来,柔嫩的双手捡起温琅掉落的刀,刀很重,她要用些力气才握得住,方景城见了想上去拉住她,却觉得傅问渔一步好像有十米,他根本握不住傅问渔一点衣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提着刀走向水南天,或者说,走向水南天的脑袋。 水南天却看不见她,水南天的眼神一直痴痴直直地望着萧黛,到现在他也没有明白过来,为什么苦等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一醒过来,就要杀了他? 她举刀,高过头顶,再重重落下,准确无误地砍在了水南天的头顶上,伴随着她不轻不重一声:“为了贾瞒!” 她再举刀,又落下,还是在水南天的头上,声音渐高:“为了阿蕉!” 她还举刀,再落下,水南天的面具已脱落,露出他的脸来,那张脸上密布着无数的符文,丑陋无比,难道怎么也找不到第二阵的阵眼,原来他将阵眼设在他脸上,又戴着面具,谁能找得到?不过现在,谁还在乎?她只是声音再高:“为了小开!” “为了萧凤来!” “为了温琅!” “为了沈清让!” “为了软软绵绵!” “为了方景城!” “为了无辜枉死的将士!” “为了天下百姓!” 她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呐喊,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人的罪,这么辛苦的一生,她终于能手刃仇人,她终于可以为所有人报仇,终于可以让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得到安息,她终于做到了,她满心的悲痛无处宣泄,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恨与狂怒无处诉说,她此时的呐喊,高喝,声声如金石之音,铮铮作响! 最后她声音微弱,似是低喃,最终一刀,将水南天那颗脑袋砍得如同一块块碎片,她最后说—— “为了……傅问渔……” 然后她手一松,刀落地,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拘来水南天那个不死不灭的灵魂在掌心,这个人的灵魂都是黑色的,声音悲怆而坚定,手中有着奇异的光:“我以异人的名义诅咒你,汝之灵魂,不上碧落,不入黄泉,永坠阿鼻地狱,永受油锅煎熬,不忘今日之痛,不失今日之苦,千载不得超生,万世不入轮回,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她的声音响彻上空,任谁听了都觉得背脊发寒,就连萧黛也想不到,傅问渔在初掌异人之力时,就能运用得如此娴熟,甚至可怕,她完全不顾自己告诉她的那些忌讳,便是疯,也要让水南天得到最狠毒的结局。 萧黛也是天之异人,她知道,刚才傅问渔那段起誓是有用的,得上天宠爱的天之异人,与神等同,神的诅咒,谁敢反抗?谁能逃脱? 这便意味着,水南天将永远活着,并且永远不会忘记今日所受苦难,不会忘记自己给他的痛快报复,活到永远,活到虚无,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永生,只不过是一个灵魂的状态,一个永远不能超生,时时刻刻受着煎熬的状态。 这种痛苦将始终伴随着他,不会被消弱,不会被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止不息。 第五百零六章尘埃落定 萧黛从光柱中下来,看着傅问渔,疑惑地问道:“你这样做,值得吗?” 傅问渔只是笑:“值得啊,他当然值得。” “我为凤儿有你这样的朋友而自豪,也为我之后的异人是你这样的女子而骄傲,傅问渔,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萧黛的模样很年轻,可是当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总是透着老成,莫名令人信服,或许,她才是一个异人真正该有的样子,她的气质是这样出尘,容貌是这样温婉,而不是傅问渔这般,处处都透厉杀。 傅问渔笑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朝她走来的方景城,他中毒未愈又来这里与水南天恶战了一场,还要时时挂心傅问渔怎么样,早已神色憔悴,看到傅问渔一头长发终转黑色时,也没有多问什么,异人之秘如此奇怪,他知道他问了也没有什么必要,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他握起傅问渔的手:“尘埃落定了。” “是啊,尘埃落定了。”傅问渔只是笑,痴痴地望着他,却迈不动步子。 “怎么了?”方景城回头看她。 傅问渔不说话,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他。 这个人的眉眼可真好看啊,没有那些残酷的厉色时,当真可以入画,虽不温润,也不风流,却是刚毅坚定,就好像他认定了某件事,某个人,便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这个人的嘴唇可真好看啊,他不会说那些漂亮动人的情话,后来学来了些臭不要脸,他一张嘴可定国之生死,一声厉喝可定军心,他还会有亲吻自己额头,笑骂着就多操心,活该受累,却总不舍得自己受累。tqR1 这个人的手指可真好看啊,虽不是修长细腻,总是有着厚厚的老茧,可是他握着自己的手时,好像可以把一切都交付给他,只要他牵着自己,刀山火海去闯一闯也无所畏惧。 这个人,他可真好啊。 好到都舍不得离开他。 方景城看出她异样,压着内心的不安,擦尽她脸上的泪水,温柔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颤抖:“你怎么了?” “方景城,此生得你,是我大幸。” “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别犯傻了,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好,我们回家了……” 她迈了一步,只一步,便软倒下来,方景城一把抱过她,打横在怀中,慢慢迈着步子往前走,眼前的路很模糊,他看不清,还笑着说:“累着了吧,让你在屋里好好躺着还不听,我带你回家。” 怀中的人没有回应,只是不舍地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稀薄,最后终于没有,手一垂,掉落去。 方景城的步子仍不停,也不低头看她,一直抱着她往前走,他希望回去的路远一些,再远一些,不要太快,让他多相信一会儿,傅问渔只是睡着了,等到家了,她就能醒过来。 毕苟哭得跑倒在地,不管流七月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她伏在流七月的怀里,哭得好似要肝肠寸断。花璇望着少主的背景,难以站直,捂着嘴却拦不住眼中的泪,杜畏抱着他,沉默着红着眼眶。 萧黛看着这些人,也觉伤感,她是唯一一个知道傅问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知情人,她也是异人,能感受得到异人神墓里的异样,那些天崩地裂,那些倒转阴阳,那些万魂来归,她知道,傅问渔做了什么。 她这样做的后果是,异人神墓彻底毁去不复存在,无异人神墓,世间便再无异人。并且用尽傅问渔所有的异人之力,也就意味着,傅问渔生死难料。 如果非要说将异人神墓毁去的好处,大概只有一样,那就是方景城因为异人而折去的那四十年寿命可以还回来,毕竟傅问渔都不再是异人了,只是一个普通人,方景城又怎会再折寿命? 萧黛甚至怀疑,傅问渔将异人神墓毁得这般彻底,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她不再做异人,也不想再让方景城为了她折损寿命。 异人与国师一样,有一些禁术不可轻易动用,否则纵使她们是异人,也逃不过上天的惩罚,傅问渔先前已将异人神墓毁得差不多,本就有损异人本源,后来又动用禁术,生生将一个已消散在天地万物间的灵魂聚来,让他可以投胎转世。 这个人,是沈清让。 沈清让化璃之后,灵魂不能归聚,无法投胎转世,未有轮回,不见来生,这一直是傅问渔的心头之痛,那样好一个人,纵使他死去,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她一直在想尽办法,至少要将沈清让消散在世间万物中的灵魂重新找回来,送他可以安然入轮回,哪怕这样做,也不可以使沈清让复活,但总是要做的啊。 而异人秘术千万种,其中有一种便是这样的禁术,傅问渔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多想,她欠沈清让太多太多,他为了自己用过那么多次的禁术,一次次的折损阳寿,一次次的白发朱痣,到最后变成一尊琉璃消散也要瞒着自己,怕自己伤心,他是这样善良的人啊,傅问渔做不到忘记,也做不到就这样放任他从此消散。 那么,沈清让,你为我做过许多许多的事,这一回,换我来为你做点什么吧。 萧黛问她,值得吗?只是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要将自己一身异人之力耗尽,跟上天作对,跟命运作对,逆转他星盘,聚来他魂魄,只为了让他能投胎转世,不至于消失于天地中灵魂永寂,这样做,值得吗? 她回答得很轻松自然,值得的。 另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是千洄,她日日观天象,掐命盘,沈清让的星象陡然出现时,她几乎从轮椅上滚了下来,想去问一下傅问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傅问渔是被方景城抱回来的,她再算傅问渔,星象全无。 她的手指几乎被她掐断,怎么也算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看着大家哭得连呼吸都困难,她连问话都不敢。 “你是千洄,对吧?”萧黛手指轻轻抬,柔和地将千洄带到跟前。 “你是异人?你为什么会是异人?傅小姐……”千洄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两个异人,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水南天一直想救活的人,她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傅问渔就必须离开? 萧黛细细端详了千洄了很久,她视沈清让如亲生,便也想看一看这个在墓室外面苦守了沈清让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子,虽是腿脚不便,但长得很清秀,柳叶眼儿极好看,只是可怜,让儿一去,这姑娘的心,怕是再没有落处。 “傅问渔动用异人禁术遭遇反噬,失了异人本源难以再活,她是为了聚了让儿的灵魂,她差点就成功了。”萧黛慈祥地看着千洄,温柔地说话,手指在虚空中一握,沈清让的影子虚幻而出。 千洄险些哭出来,手指轻颤想碰一碰沈清让,却又不敢,生怕一碰,就会让他灵魂又消失,只能小心翼翼地,低声地唤:“师父……” “你师父的灵魂还少一块,所以不能投胎,倒是有负了傅问渔一片苦心,不过,我教你聚魂之法,让儿便能时刻陪在你身边了。”萧黛叹息一声,手中捏了个诀,动作很慢,像是怕千洄看不清记不住一般。 千洄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尤其这诀与沈清让有关,她学得更快,一遍就记住,一遍就能将沈清让的灵魂聚来,也能看见,少的那一角灵魂是他眉间朱砂痣那处,那里原是天珠血,给傅问渔下过血咒,后来灵魂消散时,这一片最为特别,也碎得彻底,故而傅问渔无法聚来。 “师父……”千洄望着这虚弱的灵魂模样轻声呢喃,眼中一眼泪,却笑得很开心,能这样,她也很知足了。 那天晚上,方景城放倒傅问渔睡下,为她拉好被子,就像平日里她坐在椅子上便睡过去一般,只当她是睡着了,什么话也不多讲,甚至还能容易地替她理好鬓角的发,吻过她脸颊,道一声好梦,然后望着桌上的油灯,枯坐不歇。 萧黛走进来时,方景城冰冷又机械的声音道:“出去。” “你想救活她吗?” “你能吗?” “我可以。” 萧黛走过来坐在傅问渔床边,看着已是气息全无的她,这一回,她不再有以往的好运气了,异人三次生死劫一历,死便是彻彻底底的死,不再有活路可逃,真是个傻姑娘,死去的人哪里值得她这样付出? 其实萧黛能在这里,也要多谢傅问渔将异人神墓毁去,让萧黛能抢得一些时间的缝隙,争取时间来到这里,杀了水南天以泄恨,若无意外,她也快要消散,毕竟是偷来的时间,总是要还的。 只是她想,这些孩子们做了这么多的事,如果给他们一个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过残忍,尤其是这异人,她已经历经红尘千千劫,如果就这样去了,怕是上天也看不过去。 所以,既然她能动用异人禁术,逆天改命,对抗命运与上天,自己又有何不能做的?反正,她也是将要消散之人。 所以她的手指抬自己胸口,一团属于她的白色异人本源被她取出,轻轻放进傅问渔的身体时,莫名的屋子里飘进来了雪樱花瓣,极是美丽的一种花,只是这种花也很残忍,需要用异人的身体来植养,人世间不能见,唯异人神墓中可有。 她的身子渐渐变透明,她望着方景城:“我不保证她一定能醒过来,但至少我可以为她续上一命,所有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我,现在,是时候让我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以及,出一份力了。” 一阵风吹过,她的身体尽数化作雪樱花瓣,片片飞舞,消散天地间,而床上的傅问渔,有了微弱的呼吸。 方景城低头泪下。 第五百零七章登基称帝 秋阳高照,方景城在一个秋日里,搬师回朝。 京中的人隐约知道,城王爷造反了,而且还知道,城王爷这个反还造成功了,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坐着的皇帝已经只是一个废人,他没有了权势,朝中官员宁可听胡膏的号令,也不再接受皇令,这些天以来,京中大小的事不再过问方伯言,而是直接请示胡膏,他每天坐在龙椅上,一日苍老过一日,消瘦过一日,却无人理会,就连照料他的小太监也敢给冷眼,日子过得比之后宫里的废妃也不如。 这一天方景城回朝之时,胡膏率文武百官在城门处迎接,将真正的皇帝方伯言抛诸脑后,胡膏的胸腔处升起豪迈之感,当年他决意跟着城王爷,赴汤蹈火,无所畏惧,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不是因为今日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而是因为,只有城王爷,才担得起他胡家的一片忠心,担得起这天下重任。 胡膏站在百官之首,却悄然退了一步,隐隐与他的父亲胡莱并立,他很清楚,他能有今日,是他的父亲一路点拔提醒,那位已年至花甲,胡子斑白的老人,有着丰国最不屈的傲骨,最坚贞的忠心,他忠于天下百姓,只是不忠于朝庭而已。 他偏安一隅韬光养晦多年,浑浊的眼睛里却写满了智慧,这位充满了儒生气的胡老大人,他有着最长远的目光,最识人的眼神,他敢为了城王爷拦圣旨,敢为了天下背叛朝庭,敢为天下先,认下的那位少卿小将,是天底下最传奇的女子,可以书写一笔红颜战书,不输男儿半分。 人群中还有一个许久不见的故人,一生都未能踏进京中半步的颜显贞也在,胡膏早些日子将他接了来,这位大功臣,在这样的时刻不该缺席,商洛是他一点点拿下来的,没有他,方景城不能在旧祈纵横开阖,勇往直前,没有他,也拿不下丰国半壁江山而不起狼烟,他可以为了这天下舍弃上自己的女婿,可以分裂丰国,可以鞠躬尽瘁,只图丰国百姓无恙。 这位老大人与胡莱站在一处,他理应受到这样崇高的待遇。 站在胡莱老大人另一侧的人,是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另一位老友,他叫栾二千,今日他换上了丰国的朝服,衣服很合身,他咂巴着嘴,偶尔睨一眼旁边这个比他更无耻滑头的胡老大人,也会望着在万丈金光中慢慢走来的少将军,或许现在不该再叫他少将军,应该叫一声城王爷,他想着啊,这城王爷当真厉害,不仅对旧祈下得去狠手,对自己丰国也丝毫不手软,说反就反,说干就干。 而他作为旧祈的卖国叛臣,背了不少的骂名,不过他也懒得在意,夏夜的肚子大了起来,栾二千觉得,自己的娃喜欢自己就成,管他人做甚? 那位姑奶奶不就是这样一个人,任由天下骂加身,她从不抬眉看,说她是祸水红颜也好,白发妖后也罢,她救过旧祈万万人,这是史官都不能草率一笔带过的铁血事实,世间再无哪个女子有她那等豪气,敢偷来整个祈国,栾二千输在她手里,输是心服口服,半点多话也无。 这四位风姿各异的大人站在一处时,是一道极妙的风景,或许都长得不是潘安之貌,也不是真正的大好人,甚至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比如栾二千爱美人又怕死还爱哭,见人就跪着抱大腿这毛病,怎么也上不得台面,但他们都是真正的好臣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天下为先。 所谓忠臣与奸臣,哪里有一把标准的尺子摆在那里供人衡量? 不在泥泞里染得一身污,怎么把清白留给后人,留给世人? 至于史书言官所记,用栾二千的一句话来形容便是:谁他妈在乎? 这四位风格各异但心志一样的大人之后,再才是丰国的其他官员,他们便是低眉顺眼,恭敬有加,谁也不敢对这四位盖世功臣的地位有所指点,也不敢抬头看看那位造了反归来的王爷是何等荣光,他们是最懂为官之道人的,顺势而为,因利趋之,才是他们的作风。 方景城走到城门前,胡膏领人下跪:“恭迎王爷回朝。” “免礼。”方景城面上无甚表情,只是望向那四位臣子时,眼中稍有些暖色。 “轿辇已备下,请王爷上轿。”胡膏侧身稍让,身后一驾龙辇。 方景城眉眼一抬,跳下马来,走到后面,将傅问渔从轿子里抱过来,一起坐入龙辇中。 人们便眼见着,一位王爷,他坐进了皇帝才有资格坐的龙辇里,那龙辇上的金龙不假,打着的幡上画着的龙图腾也不假,他不加任何思索,没有半分犹豫,自然而然地坐下,好像,这早就是他的了一般。 龙辇一路抬进宫,跟在四大臣身后的百官冷汗涔涔,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今日这阵仗,怕是要丰国易主了,亲身经历此事,总是觉得胆战心惊,谁也不知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沿路的百姓跪在地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山呼,是喊城王爷好,还是喊皇帝陛下好?也会觉得奇怪,城王爷如果要篡位登基,为何又要抱着一个女子一同坐上龙辇?他们便只能沉默,互相对望不敢言语,怕是说错一句话,甚至呼吸错一点空气,今日便是杀头之罪,毕竟当年京中恶鬼的可怕之处,他们依然历历在目。于是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沉默而恐慌的阴影中,显得死寂。 只有一个没什么人察觉的角落里,妩娘与夏夜站在一起,看着乘辇而过的少主,彼此对视而笑,妩娘怀中的胡瑙发出咿呀的笑声,夏夜便道:“等到这些孩子们长大,他们父辈的故事,够听一辈子了。” “是啊,够听一辈子了。”妩娘轻声叹息,只是在想,傅小姐啊傅小姐,你答应过少主会嫁给她,现如今的你,算不算不守承诺呢? 龙辇入了宫门,一路行到金殿之前的陛阶前,幡龙柱入天,小兔子率一众小太监在此等候,等龙辇落定,小兔子眉目低敛揭开帘子,一只脚先迈出来,鞋子上绣有金龙图,小兔子强压眼中喜意,让自己努力镇定,一个身子探出来,他一身禇色龙袍,五爪金龙似要腾飞,二十四明玉带缠在腰间,帝王玉冠束发,眉目间,帝王之色凛然! 他怀中还抱有一个昏迷的女子,女子沉睡得眉眼安然,浅浅的呼吸均匀,一身凤袍宽大,长长的裙摆都及垂落在地上,但依然不影响这身凤袍在她身上是如此的适合,天底下除了她,再无人有资格穿上这身衣服。 胡膏猛然间想起,他的父亲有一回喝了酒,他说:你不觉得少卿小将才是真正可以母仪天下的人吗? 是的,天下间,唯她可以母仪天下,只因世间女子中,唯有她不惜一切,救过这天下。tqR1 方景城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上陛阶,小兔子机灵地将地上的凤袍托起,弯腰弓身在后面,或许,这将是他要侍候的第四位皇后,而他坚信,这位皇后娘娘,绝不会像前面三位一般,她将是丰国永远的皇后,少主永远的夫人。 踏上九十九陛阶,方景城转身回看,陛阶下跪着文武朝臣近百人,他凤目一扫,凛冽而威严的眼神令人不寒而粟,胆子小的人,已有些发抖。 胡膏抬首,继而再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声,直贯九宵,穿云裂日! 一起叩拜的人除了这些臣子与太监,还有几个最特别的人,那是杜畏与花璇,流七月与毕苟,天佑他们,未曾在这一场场的波折失去对方,他们陪着少主走了那么长的路,从少将军到京中恶鬼,从京中恶鬼到丰国质子,又从丰国质子到魔君,最后从魔君走到今日的皇帝陛下,这一路来的艰辛不易,他们是最懂之人,这一跪,这一声山呼,是所有这一切的终结。 所有的颠沛流离,在这里有了结尾。 这是丰国史上最古怪的一次登基仪式,在方景城身后的金殿里还坐着一位未退位的皇帝,皇后是被他抱在怀中接受跪拜的,他登基时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这昏迷的皇后一起,这一笔记在史书上,说不清是笑谈,还是悲事。 但不管如何记这一笔,魔君方景城于今日登基之事,都是金勾银划的字,刻进历史长卷中,关于他的是非曲折,后人要如何评说,是后人的事,而那位传奇皇后的故事,也不是普通人能窥见一二。 只是那日,方景城在接受众人跪拜时,低头看着傅问渔:“这天下,我是因为你才夺的,既然如今真的要拿在手里,你也当与我一起享天下朝拜,受万民敬仰,问渔,你什么时候醒来?” 第五百零八章我守天下 方景城登基已有四个多月,于是又到了冬雪飞舞的日子。 这一日他照例上完早朝,批完折子就去了凤宫中,抱着她在怀里,拿过一本书来静静看,偶尔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会念给她,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旁边侍候的小兔子看了会悄悄抹眼泪,这么多个月来,陛下便一直是这样,每天只要事情一处理完,便将所有的时间都留给这位昏迷不醒的皇后娘娘。 “今天外面的雪下得很大,御花园里你喜欢的红梅开得极好,我让人搬了些来放在院中,你若是醒了一眼便能看到,味道也清冽冷香,很是好闻,对了,我最近看了几本养花的书,要是你以后再想养花可以叫我给你打下手,我很在行的。”方景城对傅问渔说道,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薄毯,担心这样的天气地冻着她。 “还有啊,宫里御膳房的东西可真难吃,我挺怀念你做的那些小菜的,你什么时候再做一些吧,也让我解解馋,再这么下去,我人都要饿瘦了。” “差点忘了告诉你,花璇和毕苟都有身孕了,杜畏和流七月商量,要是都生了儿子或者女儿呢,就结为兄弟或者姐妹,要是一个生了儿子,一个生了女儿,就结成亲家,你快醒来吧,错过了他们的婚事,难道你还要错过他们孩子的百日宴?” “他们都挺想你的,前两天还进宫来看过你,也不清楚你是不是知道,毕苟嫁人后越来越泼辣了,也是流七月宠着她,什么都由着她,怀了孩子嘴也不消停,什么都贪吃,你呢,你也很喜欢吃小食的,这么久没吃,你馋不馋啊?” …… 他絮絮叨叨地说很多话,每天都是这样,说的内容也不重复,好像他每天都有新鲜有趣儿的事情在发生,可以说来给傅问渔解解闷,哪怕他也不知道,傅问渔是否能听得到,但万一能听到呢? 几片雪飘进来,落在一边的书桌上,再一点点融化,方景城看着久久发呆,下意识说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呢?睡得差不多了,就起来吧。”tqR1 那天萧黛救活了傅问渔一口气,却没能使她醒过来,萧黛这全看天意,也许她没多久就能苏醒,也许一辈子也醒不了,毕竟她异人寿命已尽,萧黛强夺天命给她,总是逆天之事,总会有些不圆满,就像傅问渔强行将沈清让的灵魂重聚回来,却也总是要少一块一般,这天啊,他是如此的霸道不公,哪里有那么好逆? 千洄离开了京中,也没有给自己找一个血侍,她说她想去找到沈清让最后缺失的那一片灵魂,让沈清让能转世轮回,也不枉费傅问渔舍出性命也要让沈清让的魂魄归来,这一去便是好多个月,再没有了什么音讯传来。 温琅自那日大战后就不见了,但是千洄离京之前说,温琅的星象很好,无病无灾无苦无难,不必替他操心,而且他这一生中,再不会有大波折,会是很平静的下半生,方景城想,大概是他想过自己的日子,于是不去打扰,他自己心安便好。 杜畏与流七月并未在朝中任职,他们是野惯了的人,只是两人都把手中经营的东西交给了胡膏,一是蛛网,二是商户,这两样都是极重要的,胡膏觉得压力很大,方景城却说这都是已经走上了正轨的东西,只要按着平日里的习性去做便可,没有什么难的,杜畏与流七月便顺理成章地陪着各自的夫人满心欢喜地等着孩子出生,不时还拖来胡膏诊脉。 总之,所有的人都很好,就连沈清让都有了机会再活一次,没有谁不好,唯一使人挂心的,只有傅问渔了。 有一回方景城出宫,去了一趟旧时城王府,府里一切依旧,他看到了那棵青梅树,冬日里的青梅树落了叶,树枝接满了细雪,突然间他想起来与傅问渔一起酿过的青梅酒,将酒从地窖里搬出来,她说这酒最少得三个月后才能喝,现在早已不止三个月,青梅酒正醇香,你说好要与我共饮青梅酒,却怎么不醒来? 于是那日方景城提了两坛青梅酒上了胡府,胡老大人一见他手中的酒便明白他的来意,从书房里也搬出了两坛来,那是傅问渔问给他的,当时也说好,会再来找胡老大人一起喝酒的,只是等了这么久,也没等见那少卿小将上门来。 老大人没有把方景城当成皇帝看,还是如当初一般,也不多说什么,起了酒封,倒了两杯酒,两人碰了下杯子,沉默对饮,只是这里少了一个人,这个酒,便怎么喝都不对味,喝不对味的酒最易醉人,方景城还未有半坛入腹,便有些醉意,朦胧着眼神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想起那时旧祈一场大雪下到了盛夏未停,他在一片飞雪中去见傅问渔,接她回去。 怎么那么难熬的日子都熬过了,却在幸福伸手可得的时候,你要长睡不醒? 胡老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今日这酒又苦又涩难以入喉,便干脆放下,又对方景城道:“陛下,今日老朽饮不下此酒,请陛下包涵。” “无妨,我也觉得今天不是个喝酒的日子。”方景城笑了一声,将酒杯放下,对胡大人道:“我先回宫了,胡老保重身体。” “此话应是老朽对陛下说才是,陛下,龙体要紧。” 方景城只是笑,没有多说什么,龙体有什么要紧,能让她醒来,这副龙体不要了也不打紧。 时间一过啊,他就是三年。 三个寒来暑往,三个秋收冬藏,花璇生了个儿子,又再怀了一胎,毕苟生了个姑娘,她怕疼死活不肯再要,胡老大人年事已大便辞了官,将京中鸿胪寺卿的位置交给了无耻程度不输给他的栾二千,旧祈那边已快要被丰国同化,颜显贞依然在商洛老当益壮,也在努力地让旧祈百姓与丰国百姓通婚,彻底将两地的人融为一体。 方景城是个好皇帝,甚至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皇帝,他励精图治,丰国越来越好,百姓的日子也越过越安康,渐渐没有什么人计较他当年是怎么当上皇帝的。 他的手下没有一个无能的庸官,他允许有贪官,却不允许有无能之辈,允许有倿臣,却不允许有残害百姓之人,他太清楚为官之人的心理,帝王心术这种东西,他玩得比方伯言更熟练。 说起来那位方伯言一直就被方景城关在宫中,也不禁他足,也不缺他吃喝,只是不许他了出宫而已,他天天看着方景城上早朝,看着他还未死,世人就已经默认了另一个皇帝,终于在一年秋天的时候,他怄得一口气没有接上来,活生生把自己气死在了床榻上,方景城着人将他埋进皇陵,也没有大肆张扬,他死了便死了,生前是皇帝又如何,生后不过都是个死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王候将相一柸土。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是朝中一直有人劝方景城纳妃,他们是不敢对傅问渔有什么异议的,毕竟再瞎再聋的人都知道,方景城对那位昏迷多年的皇后宠爱有加,一得空便是坐在凤宫中可以一夜一夜地与她说话,朝中又有执掌朝野的胡膏,栾二千,颜显贞三人作依仗,谁也不敢打凤位的主意,便只好从妃位入手。 这么多大臣,他们家中总是有些漂亮又年轻的闺秀的,现在的皇帝正值年轻力壮之时,哪有不纳妃不充盈后宫不诞下龙嗣的道理?所以他们对此事很是热衷。 有一回宫宴,方景城喝得有些多,姑娘便送上了他的龙床,未等方景城发话,小兔子已是一把毒药解决了这等小小麻烦,方景城翻身抱着傅问渔睡得安稳,梦中笑叹了一声:“你说,她们哪及你半点好?” 世间哪里还有女子,能及傅问渔半点好?要让方景城怎么看得入眼? 这天晚上傅问渔入他梦来,他在梦里拥着她紧紧不放手,傅问渔便笑:“你抱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 方景城便轻轻放开她一些,只是稍微了一点点,傅问渔便化成了花瓣飘散在他怀里,任由方景城怎么留也留不住,怎么抱也抱不回来,他追着那些花瓣跑了好远,只能眼看着它们消失在天边,他在睡梦中呕出一口血来。 自那以后,他的身体便一直不好,胡膏与他在御书房说话下棋时,经常顺手给他诊脉,也只能一声一声地叹气:“陛下,保重龙体啊。” 方景城摆手笑:“无妨,她未醒来,我不会死。” “臣能否问陛下一个问题。”胡膏说道。 “问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能不能问的。” “陛下坐在这龙椅上,是不是为了皇后娘娘才坐的?” 方景城放下茶杯看了胡膏一眼,笑了一声,觉得这个问题有意思极了,很久了,他都快要忘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说道:“我对这天下一向不感兴趣,只是天下与傅问渔,我总要保一样,现在她昏迷不醒已有多年,那这天下,我便要守住。” 第五百零九章大结局 又两年,昏迷多年的傅问渔终于在一个秋天的清晨里,没有等来那日的太阳升起,失去了气息,小兔子跪在宫门口,一声哭唱:“皇后,甍!” 同年,身体一直未曾有过好转的方景城,也终于在这一年病入膏肓,便是胡膏用尽一生医术,也未能将他救回来,一个冬雪纷飞的日子里,只能哭喊一声:“皇上,驾崩了!” 举国缟素,天下悲恸。 不管这些人的伤心有几分真几分假,皇帝驾崩这种事,谁也不敢表露半分除了悲伤之外的其他神色来,方景城的遗诏早已立好,他未有子嗣,将皇位传给了胡膏,其实在方景城最后病重的几个月里,胡膏就已经暂掌了玉玺,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处理,反正他在朝中多年,很多事他都知道该怎么办,方景城将丰国托付给他,很放心。 他出殡那日,京中的百姓还是有不少自发送行的,毕竟这些年方景城的治国能力有目共睹,百姓的日子越过越滋润这是不争的事实,有良心的人,还在存在的。 在离京郊不远处的一个寺庙里,山坡僧人身边跟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儿,男孩长得很漂亮,剔着小光头,锃光发亮,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乌溜溜地转着,方景城驾崩这一日,山坡僧人给他换上了一身孝服,男孩不是很理解:“师父,我们是出家人,也要穿这个衣服吗?” 山坡僧人老了些,背有些佝偻起来,他拉着小男孩的手,慈悲的目光望着皇宫的方向:“阿善,世间少了两个好人,出家人慈悲为怀,你来随为师替他们念一段往生咒吧。” “是,师父。”阿善点点头,跟着山坡僧人跪在菩萨跟前,却一直忍不住回头张望。 “阿善,你是在看皇宫吗?” “是的,师父。” “看什么呢?” “那个地方,为什么我总觉得很熟悉呢?” “那你想去吗?” “不想,我不喜欢那里,我喜欢师父。” “不想去看一看那里的繁华吗?” “菩萨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阿善更喜欢与如来为伴,师父,我们来念往生咒吧。” 山坡僧人慈悲的眼中有些笑意,未再多说话,轻闭双眼转动手中的念珠,却不是在念往生咒,而是在还愿,当年那位女施主说要将她最后一份善念存放于此,菩萨怜悯,当年的善念,已结善果,阿弥陀佛。 阿善所说的虚妄皇宫里,身着龙袍站在宫中最高楼阙上的胡膏遥远天边,天边有些红霞在烧,有几把夕阳穿透云层,一道道照在世间万物上,妩娘站在他身边,陪他共看霞光万里:“在想少主和傅小姐吗?” “是啊,在想他们。”胡膏拥过妩娘,皇帝这一称呼对他而言并没有格外特殊的地方,在他看来,为左相也好,为帝王也罢,他胡家一生所图依然是天下百姓安康,那位睿智无双的少主,和那位天纵之姿的小姐,已将这天下打得很稳很牢,现如今,四海升平,海宴河清。 这样的天下,即使他们离去,也自可昌盛百年,他们将这样太平的人世留下来,他们自己却不知所踪。 在离皇宫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片大海,名叫黑海,海中有一个有岛,岛上的居民风俗纯朴淳厚,彼此关爱,酒肆里时常有爱吹牛的水手聊起百丈长大鱼,还有人说起这几年来,来往的船只越多,岛上的许多海鲜卖到外边越来越方便,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这一天岛上有喜事,海岛不大,逢哪家有个热闹事,大家都乐意去捧场,讨个吉利,新郎官是岛上最英俊勇敢的猎人,不仅生得英武高大,拳脚也了得,后山上的野狼他一个人就能猎回来,就是些有惧内,疼夫人疼得没了边儿,容不得别人说他家夫人半点荤话,新娘子是个巧手妇人,能做得一手好水豆腐,又嫩又滑,跟她的脸蛋一样,她是岛上最美的女子,再漂亮年轻的小姑娘也不及她姿色万分之一。 岛上年长一些的居民大多认识他们,年纪轻一些的,总是好奇这样好看的两个人,怎么会流落到这么个偏远的小岛上来。 唢喇吹,红绸扬,新娘子她化了红妆,等着夫君与她把酒对小窗,如大婶她收了十两银子媒婆钱喊一声新娘子到,八抬大轿里走下美娇娘,如大哥他唱三唱——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入洞房!” 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他是位气质儒雅的老书生,慈眉善目里他捋捋须,笑眯眯看着眼前一对人,喝过他们敬的酒,今日这青梅酒才算入味,喝来回味无穷,绵香悠长,有个小女娃抱着他的腿:“爷爷爷爷,他们就是你说的故事里的人吗?” “是啊,他们就是我说的故事里的人,等我们的小瑙儿长大了,就跟他们来学着酿青梅酒,爷爷就有口福咯。”老人家笑得眼都眯起,偶然想到他的宝贝孙女也是给新郎倌身上送过两坨黄金的人。 新郎倌是个疼自家夫人疼到不理事儿的,念头他家夫人一天辛苦劳累,早该好好歇息,便由着外面热闹吵翻天,他自是关上闺房大门不理世外事,掀起红盖头,对饮交杯酒,他怎么看自家夫人也看不够,纵使这眉目闭眼也画出来,却仍想将失去的那些日子补齐,他家夫人却是个怕羞人,戳着他胸膛娇嗔一声“讨厌”,便能令他心神荡到九宵云外去,于是红烛一灭,被浪翻飞。 窗外的银色月光照进来,想耍个流氓偷窥风流,远远传来海水轻轻浅浅温柔的呢喃声,他可以拥着他家夫人一整夜不松手,吻过她青黑的墨发和柔嫩的嘴唇,带着满是花香的好梦入睡。 酒席间有四个人喝得酩酊大醉,连手边孩子也不管,交给别人看着,四只杯子一相撞:“苦尽甘来,不醉不归!” 那七十八两子如大哥始终没动过,好不容易等回来了隔壁屋的那一对小夫妻,便把这银子包起来当了礼钱送过去,六十八两盘铺子,十两在今日请了媒婆办了嫁妆。 隔壁的隔壁还有两间屋子,中间的屋子里时常能听到泼辣的妇人揪着他家男人衣裳吵着要上街买好吃的,还美其名曰是家中孩子要吃,再远一些的屋子里大人倒是不吵,却是一屋子小孩子闹腾得厉害,走家串户举着花灯笼,讨着了糖果便咧开少了两颗门牙的嘴大声笑。 后来有一位很是风流的公子摇着骨扇走马观花而过,腰间一对玲珑双珥铛极是好看,岛上的姑娘鲜少有看到这样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忍不住多看几眼又羞红了脸,这位公子哥他四处游玩也是初到这岛上,见什么都觉得有趣,一路调戏一下这位女子,逗弄一个那位姑娘,好不逍遥自在,又见街边有一书屋装点得别致,便拉了一下门边的风铃走进去。 “小店刚开业,还未打理齐全,客官要买点什么,请随便看。”书店里有淡淡的花香,还是位女老板在打点,这位公子哥玩性大起,绕到那正坐在窗下看书的老板娘跟前,骨扇一收,挑起小娘子下巴,歪唇一笑,迷死万千少女,他道:“这位姑娘生得如此好看,不如从了本公子如何?” 老板娘手一抖,书掉落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位风流的公子哥,眼中有些晶亮:“承蒙公子厚爱,只是我与夫君情深不悔,便是山无梭,天地合,我也不能与他绝的。” “是吗?既然这样,那本公子还就要定你了。”风流的公子哥骨扇一开,笑得更加肆意张扬,连眼角都飞着笑意。 他笑着笑着望着这老板娘,又皱起眉头:“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tqR1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得过一场重病,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但是总是记得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还有一张面孔,那张面孔与你极为相似,我以前认识你吗?”风流公子哥他有些疑惑,越看这位老板娘越觉得与他脑海中的那张面孔相似。 他想得有些头痛,所以拿扇子敲了敲脑袋,老板娘合声一笑:“不管以前认不认识,公子如此风趣,可愿与我交个好友?” “姑娘如此豪爽,本公子倒越发喜欢了,在下文阆,不知姑娘芳名?” “问渔。”老板娘含笑,心中抽痛,又望向后面的人:“那是我夫君,叫井城。” “姓井?这横竖都是个二啊,我觉得姑娘你还是跟了我比较合适,一看我就是文化人。”公子哥他说得有模有样,却总觉得傅问渔眼熟,忍不住多作打量。 那老板走过来,一手揽住老板娘的肩,另一手还提着一只刚猎来的野山鸡,也同望着这位公子哥:“这位公子,她可是我的夫人,您呐,还是不要打她的主意好。” “跟着我,比跟着他强,姑娘你考虑一下。”公子哥他还在一本正经地劝着老板娘。 “想都想别,嘿,这位公子,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老板他把野山鸡往那风流公子哥身上一推,笑声说道。 “也是,我本是人间风流客,如何能被一个小小的女子缠住步伐?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风流的公子他骨扇一开,笑意浪荡,晃着步子便离开,走前还翻了两本放在门口的闲书,笑了几笑,模样里是说不出的痞气坏气,勾得小姑娘的心能跟蚂蚁挠似的发痒。 那老板想追出去,却被老板娘拉住,轻轻摇头:“你看他现在多开心,忘了好。” 不忘记,他可要怎么面对那样惨不忍睹的回忆?只是他还记得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也不知他是不是也曾动情? “今天先收了吧,我猎了只山鸡,如大婶好这口,我们去他们家炖来吃。” “银子交出来。”老板娘一伸手。 “没有啊。” “交出来。” “我留着给你买衣裳的,马上要过端午节了,该添衣裳了。” “端午节添什么衣裳,你少乱花银子我跟你说……唔……” 封住一个女人的嘴最简单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给她好吃的,另一个给她一个热吻,显然我们的井家小哥觉得一个热吻比较快捷方便,所以也不分外面是不是有人来人往,吧唧一声就下去,逗得井家媳妇儿涨红了脸,也就说不出话来。 “回家!”得逞的井家小哥一本满足,拉起夫人的手麻利地关好门窗,走在回家的路上。 远远可见屋前的花草开得很好,夕阳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井家小哥大概又说了什么混帐话,惹得井家怕羞的媳妇儿挥着小小的粉拳跟在后头追着他打,却又跌进他怀里,被他扛起在背上,一路唱着五音不全不着调的曲儿,在夕阳中越走越远…… 《全书完》 附:番外明日起,逐日放出,你们挂念的那些人,都会有他们的故事。 谢谢你们,我爱你们,亲爱的你们。 沈清让初心未改,身结琉璃,我为国师,当守天下 夏天的风吹过竹林时会有沙沙的声音,很轻很柔,不细细听都听不见,像极了爱慕情郎的女子一片痴心细细诉说时,我无事时,最爱坐在竹林里抚琴,我曾以为,我能这样平和无争地抚一辈子的琴。 也没有抚成一曲多特别的调子,只是随兴拔弄琴弦,平日里我无事可做,除了看看那些先辈们留下的奇书,便是在这竹林中一个人静坐,我不喜欢太喧哗的地方,所以府上来往的客人也不多,大概也没有几个人敢明目张胆地来找我攀亲近吧,既是大国师又是当朝右相,见了皇帝也可不跪,这样的身份,听上去有些唬人。 几片竹叶悠悠然落在琴弦上,我知道越奴要来了。 “国师大人,今年你还会去吗?” “自然要去。” 每年盛夏时分,我都会出一趟远门,要去的地方离京城很远,在丰国的边疆,那个地方叫商洛,商洛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那里有一个无人关注过的小姑娘,我每逢盛夏便去看她,十五年,年年如是。 第一年,你在襁褓中,嗷嗷地哭,小脸哭得青紫,都要活不下去的样子。 第二年,你在岳翦背上,流着口水睡觉,胖乎乎的小手与小脚。 第三年,你步子摇摇又晃晃,走不稳摔在地上也不哭,还咯咯的大笑。 第四年,你清脆稚嫩的声音喊着肚子饿,岳翦却只有一碗米汤给你充饥。 第五年,你开始学着写字,字写得可真丑,歪歪又扭扭。 第六年,你跟别的孩子打了一架,他们说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你哭得很伤心。 第七年,你在山里帮着岳婆婆找野草,被毒蛇咬了却能懂事地找到解毒的草药,嚼碎了覆在伤口上,动作熟练,不哭不闹。 第八年,你半夜醒来时,屋里满是蛇蚁虫蝎,你吓得大叫,那天岳翦却不在,你一个人好绝望。 第九年,你问岳翦为什么有人要害你,岳翦教你做人不可生怨恨存恶意动邪念。 第十年,你小小的身躯背着重重的干柴,额头上满是汗水,一个人走完了七里路。 第十一年,你第一次做饭,却把好不容易得来一勺大米煮糊了,你难过得直抹眼泪,一锅烧得焦黑的饭你依然咽下。 第十二年,你说你是大人了,不再对旁人的中伤有所动容,有不懂事的孩子拿石头打你,你只是沉默地路过。 第十三年,你只剩下一个人,岳翦抱着三个想对你有非份之想的人跳下天堑之渊,你哭得肝肠寸断。 第十四年,你一个人过活,越来越话少沉默。 第十五年,你归京来。 你一直以为,我与你的初见,是在醉骨楼中。 其实我见过你,已无数次。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师父临终之际,不要让我去打乱你的生活,让我只能做个看客,静静地看着你长大。 那时你出生时我说了一句话,我说你是生带异像是不祥之人,从此才有了你苦不堪言的一生,我想补偿你,想照顾你,想弥补当年我年幼口快的一句失言,却因为师父一句遗言,我不敢上前。 醉骨楼中我再见你时,终于明白了师父让我这么做的原因,你是天之异人,是我一生死敌。只是楼中穿过无数人群的那一眼,你的眼神如此明亮坚定,带着新生的无所畏惧,懵懂而执着,能使我琴弦音断,能让我眉目微展。 那个我悄悄陪伴了十五年的小姑娘,俏生生地来到我了眼前,就像一杯放了十五年的好酒,终于酝出了浓烈酒香,你美得嚣张。 那天晚上若不是城王爷往国师府中放了一把火,我本该去杀了你,我是大国师嘛,生来守天下,你是异人啊,生来乱天下,我该要杀了你,以守天下苍生。 便是这一次的阴错阳差,我再也对你下不去手,我甚至卑劣地想过,会不会有一天有另一个人替我杀了你,这样我便没有那么多的内疚与挣扎 国师一脉,最可怜的地方在于,看得到故事的起始与终端,却什么也做不了,算天算地算尽一切,却也只能算而已。 我知道你一生多苦多难多波折,也知道你此生不历经尘万世劫不能解脱,我想,我杀不了你,我便成全你吧,王爷说他可为了你守这天下,我没有他那样的豪气,我只能守着你,能守着你便也足矣。 九月九那日,是一次天赐的良机,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自私,从你来问我肖颜开星象的时候起,我便知道,所有的欺骗,隐瞒,阴谋,在那天都会被揭破,你只是城王爷想复活另一人的药引,你只是一个替身。我明知肖颜开未死,我却不告诉他,我等着你们之间误会重重,等着你们之间分崩离析。 我想,如果城王爷真的有他说的那么爱你,有那么相信你,你今日这一难,便能过去。 我也想,他最好是没有那么爱你,没有那么相信你,那么骄傲如你,如此能忍受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替死换生之人?我便能带你走。 你向来聪慧无双,谁能骗你一生一世? 果然那日,你与城王爷决裂,你受他一掌,跌落风雨里,我始终不发一言,如个过路人一般静静地看着。我看着城王爷将你伤至绝境,看你心碎如泥,我残忍地等着你最后的崩溃,到那时候,或许你就愿意离开方景城身边了,到那时候,我就可以独拥你。 用这样自私阴暗的方法想要得到你,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可纵使你真的离开了方景城,你也再看不进任何人,我觉得这一切很可笑,我以为能得到你,却依然离你千万里。 你去末族,我随你去,杀尽万万人我亦不皱眉,他们该死,你没有错,我想我懂得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活在这世上,龌龊而阴暗的族类死于你手中,你杀得好,我从此只是沈清让,再不是大国师,我不在乎。 你去祈国,我陪你走,你与城王爷同进同去,如胶似漆,任何人不能插足半分,我见你与他携手动荡整个祈国,你奇计百出,诡法万千,大概也真的只有城王爷那样的人,才追得上你的智谋,跟得上你的步伐,我自愧不如,我甘作无名小角色,留在你左右。 你要平定天下,我愿以身守阵,却第一次不想再沉默。我在阵中见你一头白发如雪,差点冲出阵来,我带你走,傅问渔,我可以为了你不惜代价,逆转上天之意,我把你再藏起一次,藏到无人可知的地方,你不要再做天之异人了,我也不再做大国师,我寻一处有花有草有溪有泉的地方,我陪你躲起来,你不要这样为难自己,苦了自己。 那场大雪下到了盛夏,我不知是不是那场大雪染白了你的发,我只知道,你与城王爷天海相隔,倍受折磨,不得解脱,可你笑语轻然,似不知疼痛,你陪我说了一年的话,你怕我一个人孤单,我便觉得,我在你心目中还有这样一些位置,也已经很足够了,人总是不可太贪心,对不对? 我得认命,命里无时,强求不来。 你等了他一年,这一年里,温琅以为只有他偷了你些时光,其实同样做贼的还有我,我虽每次都叫你不要去皇陵,毕竟那里阴寒之气太重,于你身体不利,可是每次见到你,我都觉得万分欣喜,我能见你的日子,不多了啊,见一回,便要少一回。 最庆幸之事不过于,我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与你站在一起,做同一件事,不负大国师之责,不负天下人之托,我能理直气壮地对水南天说,我是一个合格的大国师,我没有背弃国师一脉的祖训,没有忘了国师一职的使命,我坦荡无畏,不再因你是天之异人而逃避责任,不再因儿女情长而放弃天下,终于有一回,我在天下与你之间,可以两者兼顾之。 这是我此生大幸,纵使要让我付出生命。 一年后,他金戈铁马而来,我也走到了时间的尽头由于,瞒你瞒得好,你什么都不知,只是欢天喜地地要把我接出来,来听我跟城王爷说些俏皮话,你笑得眉眼弯弯,便是那头长发,也变得极为好看,能让你这样幸福的人,也只有城王爷了。 大概你也发现了,我有时候故意想让你将这阵法不要破得太快,不是我留恋这个地方,而是我清楚,一旦我出阵,我便再也瞒不住你。 从我入阵第一天里,我的身体就不再是我自己的了,从五脏六腑起,我身结琉璃。 凡人之躯如何能受住世间最恐怖的两种力量相冲撞?凡人之躯如何有一年的时间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凡人之躯怎么捱过得万箭钻心之苦?我没有别的办法,想要守住此阵,想要天下太平,我只能化璃,这便是我不让千洄入墓室的原因,那小徒弟聪明得紧,一眼便看能看出我的小秘密。 水南天说,我们只是些愚蠢的凡人,蝼蚁,草芥,既然这样,我便弃这凡人之躯,化身为璃。 其实说到水南天,我依然恨不起他来,如他所言,我性格软弱,恨,恨不起,爱,爱不起,我总是在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做事情也拖泥带水不干脆,就连他这样对我,这样看不起,说让我做国师,不过就是因为看中了我的无能与平庸,无法守护天下,我也没办法抹杀当年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我是孤儿,被他捡来时,他还只是那个温柔慈悲的大国师,他将我一点点养育成人,教我国师法术,我相信在那时候,他是真心真意视我为亲生孩子的。到底是后来师娘离世,他才性情大变,我怨他不分是非黑白将你一生拖入泥潭,控于掌间,却依然不能忘记他也曾抱着我走过山水,一声声唤我让儿。 冬日为我加衣,夏日替我扇风,让我骑在他脖子上摘树上的槐花,告诉我天下众生皆苦,国师所为便是护这苍生安宁,那个时候,他不是现在这模样的。 不过罢了,恩怨是非转头成空,若是人都去了,还何必要念着往日旧恩,今日新仇?我守好这天下,向他证明,我是比他更好的国师,我不曾辜负他当年对我的养育之情,不曾有负天下人对国师的重望之恩,这便很足够。 我藏了一些私心,在以身守阵时,我也分出一点点的灵力来,将你看得见的地方拖延着,双手,脸上便依然是常人容貌,没有半分异样,你若是见了,怕是要难过自责,我甚至在最后都骗了你,让你先回去,做些小菜,待我与城王爷不醉不休。 你问了我两次,沈清让,不要死好不好? 我答应你两次,我不会死的。 我的确没有死,我只是消散在天地中,我长存,我也不存,我永在,我也不在,这一点不能算作我骗你的。 灵魂永寂不可怕,不入轮回也不可怕,此生活得如此辛苦,来生为人怕是也逃不脱痛苦挣扎,没有来生于我而言,算是另一种解脱,你不要难过。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会与你一起成长,变得成熟,王爷不再是那个心怀仇恨却不能报复,只能压抑着无边戾气的京中恶鬼,温琅不再是那个风流倜傥,一心只想要收回祈国大权的浪荡太子,而我,也不再是那个自诩清高不沾污浊,高高在上说着守护天下却不知该如何守护的无能国师。 我们最后都成为了最应该成为的人,我们依然有自私,狭隘的地方,可是你多么神奇,能让我这些本该厮杀的人走到一起,平和地坐下来,为着一句“天下为先”的话,放下那么多的恨与怨,携手站在一处,就连温琅,他最终也放得下。 我知道这天下只要有城王爷和你在,一切都会好起来,师父的阴谋最终一定会被你打破,我可以很放心地离开,化为虚无也无所谓。 我啊,只是有些担心小千洄,那徒儿固执又倔强,天姿聪慧却也有些浮燥,毕竟还年轻,未历太多苦难便难有沉淀,又爱错了人,遇我辜负她一片错付的深情。我只是忧心,她此生还长,若不能放下爱恨,怕是难有善终。但我也知晓,你会好好照顾她,你总是将身边的人都照顾得很好。 傅问渔,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便是错的,我用尽一切方法想把这错误摆正也只是徒劳,但得上天怜悯,给了我最后一些时间,能让你陪我一些时日,那些珍贵的时光,你不知我藏得有多小心翼翼,就像是捧着最贵重的事物,一点点存放在胸口,你随口说的一句话,随意弯的一个笑,在我这里都是无价之宝,值得我反复细看,认真收藏,我很知足了。tqR1 很多人为我不值得,无怨无悔这样守候着你,于我而言太过不公,其实并没有,至少你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我,你的心里只会有方景城,你从来没有敷衍过我,也没有刻意撩拨我,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以及心甘情愿,有时候倒挺希望你像别的女子那般,可以多情一些,甚至滥情一些,给我一些好,一些甜,我就算知道那是毒药,也会吃下去,可惜在,你连这样的毒药都不会给我。 你太果断,太决绝,爱与不爱,朋友与情人,你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半点模糊的地带也没有,我只能站在朋友的那个圈子里,始终迈不进情人的地界半点,你不允,我便没有机会。 该要感激你这样的果决呢,还是要怨怪你这样的狠心? 我欣赏这样的你,又埋怨这样的你。 在辗转苦求不得中,在杀戮不惧报应中,在放手愿你安好中,在沉默无言守望中,我用最不打扰你的方式,深爱着这样的你。 我以我身守天下,我以我命,来爱你。 千洄来生,请让我在正确的时间里,与你相遇 我走过很多的山,路过很多的水,我看过了春天的花,夏天的海,秋天的月,还有冬天的雪,师父,四季好景,我与你看。 可是师父,我腿脚不便,走过这么多的路,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但是我没有觉得麻烦,你以前呢,总是心心念念着的都是傅小姐,终于念到最后,身化琉璃,魂飞魄散,这下可好,你念不着了吧? 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你,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我甚是可怜,同情我这小小国师是个小残废,让我有机会能将你魂魄聚来,你念不着她了,便换我来念你。 说真的,傅小姐做了那么多的事,为天下也好,为苍生也罢,我都没有太多感激,这天下人烦得很,从来不知恩图报,你听他们骂傅小姐的时候骂得多厉害,好像傅小姐抢了她们的男人夺了他们的金子一般,狼心狗肺得很。 我最为感激她的事情,是她将你的魂魄聚了来,虽然还是缺一小块,但是能看看你,也该要知足,知足常乐嘛。 从福贵镇到海陵的船每天都川流不息,两地的百姓好生热络,早就忘了当年旧祈有一场下到九月份才停的雪,就像他们早已忘了傅小姐这位白发妖后做过事,更不要提你了,根本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你啊你,当真是可怜得很。 我坐在船头,行船的商户对我有点意思,他大概眼瘸,有大把的银子不去找漂亮的姑娘,偏生缠上我这么个“病态美”的人,他问我:“姑娘可是第一次去海陵?” “关你什么事?” “只是见姑娘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嗯,在你梦里。” “姑娘好幽默,敢问姑娘以前可是在睿陵城皇陵中住过一段时间?” “你谁啊?” “我以前在睿陵城做些小生意,经常给看守皇陵的人送货,远远见过姑娘。” 皇陵。 是哦师父,那时候我在外面等了你一年呢,你个狠心的王八蛋,一面也不让我见,怕我告诉傅问渔你化璃之事,你个王八蛋,化璃之前不能先给个祝福,恭喜我马上就要接任大国师之位了吗? 一年,那时候,下了整整一年的雪,天可真冷啊,你倒是身化琉璃不知道,我在外面冻得鼻子都要掉,他们都劝我先回去,这样守着你你也没法儿早出来,反而还把自己身子拖垮了,可是要是我也不陪着你,谁还会陪着你这个死心眼的榆木疙瘩?便当是我同情你这可怜兮兮的遭遇,让你觉得你还没有被世人遗忘吧,我可真是个好心肠的徒弟,善哉善哉。 我在外边儿没事的时候就这么随手一掐啊,来算一算咱两的姻缘,这个事儿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就是无聊了嘛,随便看看,当然,我们之间,全无缘份,后来我再这么一掐啊,掐一掐你与傅小姐,啧,这一掐就更惨了,别说缘分了,你们这星宿生来死敌啊师父,我觉得我还是不要掐了,手贱这种病我得慢慢治,再这么掐下去我非得把自己气死不可。 师父啊,你曾跟我说,所谓国师这东西呢,就是人家的命已经定好了,咱们能眼睁睁看着灾祸发生,却不能阻止,这是我必须要学会承受事情,遇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改变,事情发生,也只能接受,这便是毫无用处的大国师,又说人力若可以胜天道,天道不成道,无道无法无序,世间大乱无规矩。 其实,这世间有什么规矩可言? 让无法相爱的人相遇相知,让可以相爱的人相离相分,这样的天道,其实要来也没有什么用处,胜一胜他,逆一逆他,又能怎么样?你倒是顺应天道,匡扶天下,最终落得什么好果子了?所以我说你就是笨,都已经不负责任那么久了,最后落跑有什么不行的?像我这种身正心清的人,才应该成为大国师,才应该以身守阵,那化璃的法术又没有多难,我一学就会,哪儿像你啊,听说你学这一手的时候,用了小半个月才摸着门道。 师父,我只是想替你而已,我不想你死。 你呢,天天站在无人知的小角落里,跟个大傻子似的天天守着傅小姐,她一笑你就笑,她一哭你就愁,你就这么一心一意地扑在她身上,旁边任何事物也看不进,自然也就看不见我更跟个更大的傻子站在更远的地方,也就这么看着你,你为傅小姐的一笑一言所牵动,我除了骂你两声不负责任的烂师父之外,也只想问问你苦不苦。 有个词儿叫甘之如饴,我一直认为这样的人都极其愚蠢,得是多蠢的人才会将苦当作甘,将泪当作笑?直到后来,我也变成了这样的人,我便觉得,我也很蠢。 反正已经蠢了很久了,不在乎多蠢一回,只是想我千洄如此冰雪聪明美少女,在师父你这儿栽了个大跟头,一跤跌到一生也爬不起来,我也是恨自己蠢是这般无可救药。 无可救药,也就懒得救了,你的灵魂尚缺一片,我反正闲着没事,就四处走走看看风景,指不定哪天撞大彩的,就遇上了呢?到时候你就能安心轮回,投胎转世了,你这一转世,怕又要忘了我,连个徒弟身份都得不到了,惨得很,惨得很呐! 我上这艘船之前,听闻皇后去了,我的内心一个哆嗦,我上了这艘船之后,听闻皇帝也去了,我的内心再一个哆嗦,我已很久不算天象,诀都掐得有点生疏了,却不能相信那两个人会死,我坚定不移的认为,像他们两那样的祸水,应该要活到天长地久,毕竟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好人,便是好人不长命。 他们两的星象很明朗,与普通人无异,没有帝王之气,没有异人之力,他们很好,我再一掐诀,对着你虚幻的魂魄说话:“别担心,人两口子好着呢,你就继续当个三人行里的可怜货吧。” 你只是一团没有意识的灵体,不会回我话,可是我知道,你想听这个。 船经过海岛的时候停了一下,他们要补给船上的淡水和粮食,我知道那两祸害就在岛上,我看见了花璇带着一堆孩子上街买玩具,也看见了毕苟挽着流七月的手进了糖饼店,流七月背上还背着个孩子,我再看见傅小姐与城王爷牵着手进了一家裁缝店,大概王爷又要去给傅小姐买衣裳,傅小姐笑得很是安祥,我更看见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生活的希望,沿街打闹的孩子不知道这海岛见证了多少风云过往,纳着鞋底的老人也不知道离她不远的地方,曾有过一场怎样的灾难,新作人妇的女子只记得家中男人爱吃的饭菜,不曾听说有谁为了她这新婚的喜悦付出生命的代价。 于是我突然就明白了,师父你为什么愿意以身守阵,化作琉璃也无所后悔,大概,你是为了这样普通的人,他们脸上的笑容与对生活的美好渴望,真伟大,我只是想为了你,你却是为了这天下,你对天下有多好,对我就有多残忍,我也是天下人之一,你这样偏心,当真可恶。 我没有上去打招呼,早先时候我就给他们送过信了,我说我去云游四方,做个不世高人,顺手渡一渡漂亮的姑娘与年轻的小伙之间的情劫,告诉他们珍惜眼前人方是一生最大的正道,我跟他们说,我自在又逍遥。 一个自在逍遥的人,不会出现在前往旧祈的大船上,那里是伤心之地,熟知之人不莫敢轻易踏足。tqR1 “姑娘,你还没说呢,你是不是在皇陵中的那个女子?我记得那时候,你总是守在一座墓旁边,你是旧祈皇族中人吗?”那眼瘸的人又来与我说话,我真是恼得不行,祈国皇宫盛产神经病,能有本神算子这般出尘绝俗的人物吗? “对啊,我是旧祈的公主,准备复国,干死丰国,我已有方略,只缺黄金万两便能成事,这位公子如若相助,他日本公主必有厚报!” 那人跟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我,骂道:“如今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先帝为国为民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而亡,你若是旧祈公主,便该天下百姓着想,想要复国便是战乱四起,天下又要民不聊生,你这是何居心!” 嘿,现在城王爷的名声这么好听了?不骂他魔君暴政,残忍无方了? 我只是笑了笑,推着轮椅离开,今日海上的风吹得很温柔,大海真是个好地方,天下的惆怅事往海里一放,都是小事,我也觉得我只是个小事儿,我喜欢你这件事儿,就更是小事儿了。 到了海陵城,我去走了走之前你带我走过的地方,十八行宫大阵早就毁得不成样子,也只依稀地看出一点当年的奢华无度来,我偶尔会想起那个爱笑的红衣女子,我与她来往不多,所以只记得她的一身红衣,好看得很,也可怜得很。 行到第十八座行宫,我遇见了一个很久没有消息的人,温琅他站在一片废墟中很久都没有动,平心而论,这位温琅公子他的确是蛮好看的,竹青色长袍飘飘,手里慢摇一把十九玉骨扇,腰间垂着玲珑双铒铛,又有些薄薄朝阳笼在他身上。 大概是等到露水都滚落在地上了,他才回过神走出来,他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好像来过。” “这是……一个不重要的地方。”我惊讶于他的失忆,也觉得,他这样失忆了很好,最幸福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什么都忘了,再不记得所有的痛苦往事。 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看这行宫,残垣断壁里长出了许多青藤,还有些瑟瑟微微的小白花从石头缝里倔强地开出来,承着阳光雨露,用力绚烂。然后他摇了摇扇子笑道:“大概真的是个不重要的地方,姑娘你腿脚不便,不如本公子送你下去如何?” “我在这里找一位朋友,公子先走吧。”我真羡慕他啊,羡慕得眼睛都发疼,险些没出息地哭出来,他拱拱手神色风流地离开,身后所有废墟与苦难都不再与他有关,我羡慕得不得了。 于是我等他离开后,脸埋在手里痛哭了一场。 我已走遍千山万水,我已说尽所有笑话,你最后那一片灵魂,为什么还不出现?师父,我怕我再撑不下去,我怕我找到死的那一天,也找不回完整的你。 我已记不得这是第几年,大概是十年,也大概是十五年,我只知道我看过了一轮又一轮的四季好景,遇见了一个又一个的过客或熟人,我的长发已及腰数次,我的轮椅已换了数把。 我在每一个春天的时候去看不同的花,我在每一个夏天的时候去看不同的海滩与大浪。 我在每一个秋天等着不同的月缺月圆,我在每一个冬天的时候在雪地里写下你的名字。 我的脸上刻满风霜,我见过了大楼的兴起与坍塌,见过了谁家的孩子从嗷嗷待哺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我觉得,我已活了千年那么久。 我行遍这世间每一个角落,听过无数令人落泪的故事,我每一天醒来都期待你的归来,我抱着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再失望。 师父啊,你藏在哪里? “这位姑娘,我们又相遇了。”一次我坐在茶庄里想着你泡茶的样子,那年船上眼瘸的人又出现在眼前,这一次,他身边还带着一个美丽的妇人,妇人手中牵一个孩子。 “又见面了。”我已不知道怎么开玩笑,说不来俏皮话。 他笑道:“十八年不见,姑娘还在想着复国之事吗?” 我惊觉,十八年。 “不知姑娘可知,旧祈皇陵要拆了,想来姑娘也应该能放下心中执念,做个普通人了吧?”他请我喝了一壶茶,茶很香,入口很苦。 “放不下。”我说。 我赶在皇陵要被拆之前,再一次来到这里,我已记不清我来过这里多少次,坐在这里望着那座曾困了你整整一年的坟墓多少时间,那是我与你离得最近的时候,那段时间,我比任何人陪你都多,那是只属于我自己的一方天地。 十八年过去,这里早已衰败得不成样子,野草丛生,鲜少有人来打理,我依旧坐在最初的地方。 一抹赤红的光从我眼前掠过,我下意识抬手拘住,你说大国师说不得日后还要驱邪,不可惧这些鬼物,我现在已经不怕了,可是这一抹赤红的光依然令我灵魂颤抖,令我泪如雨下。 我是大国师,国师同脉,我便能知,这是你眉间那点朱砂痣,我寻了你整整十八年,师父。 那个我已烂熟于心的手诀我抬手便能捏出,此时却半天结不成印,我已有一双如玉修长的手,跟你当年一模一样,这双玉手本该守天下,我却只想用它来寻你,我寻到你,灵魂重聚。 从此你不必灵魂永寂,消散天地,你可有来生,能重见因,师父,徒儿寻你十八年,今日终可送你入轮回。 自我做这大国师以来,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正事,也没有用过什么法术,这天下这么安稳,我这国师真是无甚用处,所以我今日白发,眉现朱砂,肤若透明,猎猎的风吹动你最后留给我的那件国师长袍。 我想,我不要做大国师了,我只要自私一次。 你的灵魂完整,我双手一推,你渐渐消失,我知道你去入轮回,来生再做人,我看清你去时的路,知道你来世的星象是哪一颗,很好的人家,普通平凡,你将是个书生,会考取好功名。 而我,用尽一生灵力,逆天改命,重写星象,来世,我要在所有人之前先遇见你,我要成为你的妻子,而不是徒弟,我不要让你下一辈子先遇上别的女人,我要嫁给你,哪怕此生我神形俱灭亦在所不惜。 你曾说我不该早早出现,在正确的时间里与你相遇方是正确的事,我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里,遇上你,从此堕入情劫苦海不得回头,那么来生,请让我在正确的时间里,正确的遇上你,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来造一个。 故而,我的白发消散,我眉心的朱砂痣消散,我如玉的双手消散,我国师长袍下的身体消散,动用此等禁术,承受天谴,折尽阳寿,我想我明白了什么是甘之如饴。 这十八年,就当是我在积福,换来世我与你早些相遇。 方伯言我这一生,只爱一个女人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 战神白氏一族,是丰国的守护神,他们英勇无双,纵横天下,铁骑所过之处从无败迹,坊间时有传言,世间只要还有白家在,就永远不会再有战乱。 其实我不太爱这样的说法,丰国的天下是姓方的,白家如何就能成为百姓心目中的神祇了? 现在的后辈记性都不好,不记得几十年前的丰国是何等混乱的,四方诸侯四起,狼烟嚣张,父皇的孩子太多,我只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母妃娘家没有太大权势,我自己也不得父皇器重,所以,我只是泯然于众的小皇子,不像其他的皇兄都已有封地,成为一方诸侯。 父皇当年极为愚蠢,他爱着所有的孩子,却也怕着他所有的孩子,那些封地是他用以平衡皇子之间斗争所册封的,经过十几年的酝酿,酿成了祸事,皇兄们个个都有雄心壮志,个个都觉得他们才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那时候,每一个人都如狼似虎,对着皇位贪图不已,而父皇那时,却无力再制衡他们,只能期冀他们自己互相残杀,他可从中渔利。 真是一位好父亲,等着他的孩子相互残害,用以巩固他的帝位,却从未想过这样的做法会给百姓带来什么样的灾难,无辜的平民将因此受到什么样的动荡,那时候,天下真正的民不聊生,今日刚拜完这个候,明日就在再敬那个王,丰国乱得不成样子,百姓也苦得不成样子。 而我,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子,只有等着被他们屠杀的份,就看最后是哪位皇兄他攻城掠池而来,杀进京城,顺手取了我的性命,所谓天家,最是这般无情,血脉之语,于皇宫这地方来说,只是个笑话,你切记不可信。 但是蝼蚁尚且偷生,我自会拼命求存,我一无母族可依靠,二无大臣可依仗,我唯一的优势是,从来没有人关注过我。 白家的人很是忠心,他们只忠于丰国,不曾忠于某个人,这让我既高兴,又苦恼。 高兴的是,我当时真的心怀天下,我觉得,天下动乱,匹夫有责,我既然受着百姓的恩惠,就应该要为百姓做些事情,至少让他们的日子这得安宁,不像此时这般苦难,那时候,我是真真切切地怀着这样的心思去找白家。 当我找上白家家主的时候,我向他说了一番对那时天下时局的看法,我没有说任何谎话,也没有任何大义之辞。那时的我,并不是白家家主这种老狐狸的对手,在他面前假仁假义,是逃不出他锐利如鹰一般的眼睛的,我真切的渴望着,天下能好。 正是这样的赤诚与诚恳,我才能打动白家,有时候,我也很怀念当年那样赤诚的自己,还没有变成一个变态,一个神经病的自己。 任何两方联盟,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都是联姻,最初时我没有见过白秀秀,后来有一次我去白家的演武场,场中有一女子她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马蹄急如风,她手持弯弓,拉得弦如满月,三箭齐发,三箭中靶,也中我心房。 宫中的女子多是娇弱扶柳之姿,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端庄典雅,我从未见过似她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子,她未必有多么的倾城倾国之色,但是她的笑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比之天上的太阳还在耀眼,她笑得明艳大方,眉眼中都飞扬着只属白家女子才有的骄傲与张扬,眼中似纳日月星辰在其中,璀璨深邃,令人痴迷。她好像一下子撕开了我的天空,于是那日阳光普照,我如沐神光。 白家家主说:“这便是我唯一的女儿,白秀秀,你日后切不可负她。” 我答:“此生负天下人,我也不绝负白秀秀。” 有白家在,要平定这丰国的诸侯纷争并不是什么难事,先前白家只是没有想好要辅佐谁,现在有了人选,拿下天下便是易如反掌之事,那两年,我杀了很多人,包括我的哥哥与弟弟们。 说来极古怪,我在杀死他们的时候,心中有种莫名的畅快肆意,这种感觉极难解释,但我就是觉得手足同胞相屠戮时,我内心有些东西在悄然释放。后来我想了很久,想那到底是因什么而起的感觉,想得多了才想明白,是我幼时太过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哪位正当宠的皇兄,也生怕惹怒哪个正得父皇喜欢的皇弟,压得内心极是压抑,等到可以爆发的时候,这种快感将我扭曲成一人上享受杀至亲之人的怪物。 我没有阻止这种快感,那是一种会令人上瘾的感觉,每杀掉一个兄弟,我的快活便要强上一分,父皇偶尔会震怒,几次想降罪于我,却又碍着白家不敢对我如何,他一向对我没有太多喜欢的,而我却杀了他那么多喜欢的孩子,他不能不讨厌我,憎恨我。 他越是这样,我越爱杀他的儿子,我杀得越多,他越愤怒,这是一个怪圈,我享受于这场杀戮游戏给我带来的喜悦,我故意将那些皇兄皇弟折磨得很惨放到父皇眼前,看他又惊又怒几乎要发疯的样子,就更高兴了。 我想,是我小时候被他忽略得太多,所以才用这种方法获得他的注目,对他进行报复。方法很残忍,代价也很大,我却真的,真的乐于此道。 这种喜悦结束于我最终拿下了丰国的皇位,我的十七位兄弟都死在我手中,真是让人悦目的战绩。 我成为丰国的皇帝之后,也未忘记当初答应过白家的事,我将以天下百姓为先,但让我苦恼的事也来了,我自己心甘情愿以百姓为先,跟被白家逼迫着以百姓为先,这两者之间有区别的,我可以对天下人好,却不能是因为白家人逼我这么做。 但我那时候力量依然还很弱,至少不是白家的对手,而且,我也很希望能娶得白秀秀做我的皇后,所以我将迎娶白家唯一的女儿。 大婚那日,白秀秀没有一个笑容,哪怕她平时领兵出征的时候也比这笑容要多,她的脸像一个僵尸,全无表情,但我看得到她眼中的悲伤。 她不爱我。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她不爱我。 虽然她在马上英姿飒爽的那一抹身影令我魂牵梦绕,但是她对我却无半分感情,听说最初跟她提起这门婚事的时候,她都是不乐意的,后来是因为天下需要安宁,我这位新登基,地位不稳的新帝,需要一个足够强硬的依靠,来震慑朝堂,威慑百姓。 为了这样的原因,她才答应做我的皇后,带着白家的力量嫁给我。 她从来就是天之骄女,骄傲飞扬,白家里她几个哥哥也从小就把她捧在手心心里的疼着,几个弟弟也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声一声的姐姐的唤,她是白家唯一的女儿,她理当被如此疼爱。 所以我从来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一入宫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后宫里头那些肮脏不堪的纷争从来跟她没有半分关系,我会有很多的嫔妃与女人,但谁也不可去撩拨她不痛快,她想在后宫里作威作福也好,想继续骄傲张扬也好,我可以将整个后宫都让出来,只要她喜欢,做什么都行。 然而她什么都不想要。 她算不得一位贤后,也没有真的母仪天下过,她讨厌那些女人之间的惺惺作态,扭扭捏捏,看不顺眼了会直接拖着棒子过去一顿揍,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家中是什么权势,反正再厉害的人也厉害不过白家不是?她从来不来不故作姿态地要包容谁,原谅谁,更不会去刻意对付谁,只要不去惹到她,她根本就懒得多看后宫一眼。 我其实很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就算这宫廷朱墙如牢狱,她只要依然活得肆意张扬我就仍然喜欢看,她还是她,是那个我看到的马背上的骄傲小姑娘,不曾因为任何身份,任何环境而有所改变,我爱极了这样的她。 真的,我此生唯一真心爱的女子,只有她,我知道她不太爱与我说话,所以我可以站在灼灼桃花后面,远远看着她在花中舞剑,动作干练潇洒,像是这样的重重宫阙也封不住她自由自在的心一般。我也可以去白家打听她平时爱吃的小菜和口味,从宫外特意找来厨子做给她吃,免得她一看到那些精致华美味道却不怎么样的饭菜就倒胃口。我还可以找来一些琴师与歌姬唱曲给她听,免得她在宫里太过苦闷无聊,没有东西可以找发漫长时光。 只要她高兴,任何事我都可以为她去做。 我甚至想,在她未给我生下孩子之前,我不要任何女人的子嗣,我太爱她了,我希望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不能拥有的,包括我们的孩子也是。 她果然给我生下了一个皇子,大皇子,本来在他生下来当日我就该立他为太子,可是白秀秀说,她并不希望她以后的孩子做皇帝,因为她看够了我称王为帝这一路上所犯下的罪孽,也受够了为帝为王所要行使的肮脏污秽手段,她说她看不起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一点也不令人敬仰,虽是皇帝,却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连功臣也不曾放过。 那时候我才明白,虽然她一直在后宫中,但对前朝的事都清楚了解,我的确杀了很多臣子,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却深为不齿。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当上皇帝这一路来,所杀的兄弟手足,除了令我的父皇觉得痛苦之外,还令白秀秀觉得恶心。 她说,可以杀敌,但不可污辱对手,尊重敌人,是一个将军,一个帝王最基本该拥有的德行。 那天她说的话毫不留情,她抱着孩子冷冷地看着我,对我说:“我的孩子,以后绝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我白家的后人,从来都是磊落光明,心胸坦荡之辈。” 我所为她做的一切,便都只是一场笑话,我爱她爱得有多深,这笑话就有多可笑。 在她心里,我原来只是一个如此不堪入目的形象。 她凭什么不爱我,这是我到死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我对她那么多的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天下间任何女子都该动容,我以帝王之尊这样爱着一个女人,爱进骨头里,可是她却不领半分情,她甚至讨厌我。 我掐着她的喉咙,不顾她刚刚生产完的虚弱将她摔在地上,我问她:“白秀秀,朕可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 “没有,你对不起的,是你当初向白家给出的承诺,你说你会做仁君,而仁君绝不会对自己的兄弟百般折磨之后还要将他们凌迟处死,用尽所有恶毒残忍手段,不会对自己的功臣满门抄斩,将他们的妻女卖为官妓!方伯言,你爱我,但我却绝不会爱上你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她这样说。 那天,我满腔炙热的爱,全部化作了恨。 也是自那一天起,我再没有抱过方景城一次,白秀秀认定了方景城只是白家的后人,不承认他是我皇族方家之后,我也就懒得再抱,甚至生起了厌恶之情,这样的情绪让我从来不与方景城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曾给半分好颜色。 但是白族那时候依然势大,我心中有不满,却做不了什么,也只能眼看着白秀秀将方景城教导得越来越出色,小小的年纪已能舞刀弄剑,文墨功夫也不曾落下半点。 后来又有了几个皇子,我满心期待有谁能将方景城比下去,让白秀秀看看,她白家的后人也有废物,有平庸无能之辈,她没有什么好骄傲好了不起的,但是太可悲了,后来几个儿子,竟没有一个能及得上方景城半点。 是哪个妃子来着?忘了,反正有个妃子,她生了方景阅,一直想让阅儿坐上太子之位,暗中向我提及了好多次,甚至下毒差点害死了方景城,白秀秀在后宫最放肆也就是那次,将那个妃子打得差点断了气。当然也只是差点断气而已,白秀秀并没有真的下毒后,害死这个妃子的人我一直知道是谁,是那个永远也生不出孩子来的孟雅,她生不了孩子,就格外渴望得个孩子,那个妃子的皇子就成了她的目标。 孟雅杀了那个妃子,求了我好多次要抱养方景阅,我一直知道她的打算,故意拒绝了好几回才答应她,后来我看着方景阅长大后一声一声唤她母后,把她当作亲娘,认了杀母仇人做娘亲,我有时候会大笑不止,这皇宫里头,好笑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我突然怀念起了当年我杀死我那些兄弟时的快感,要是我的这些皇子们到最后也如我当初一般,我是不是能再体验一次那样的快感? 那快感太强烈,太令人觉得痛快,我根本不想去压抑,尤其是我看透了白秀秀,那些曾经的深情都变成恨之后,我只想那一天快些到来,我要看着我的皇子们如我当年一般厮杀搏命,这肮脏无比的皇宫里本就容不下半点温情,只有在绝境中杀出来的人才有资格继承朕的皇位! 但是这样的博弈对其他的皇子不公平,方景城太强大,他十二岁时就出了宫,跟着白家的人开始各地征战,收服一些边境族落,渐有威名,而其他的皇子们却还在读死书,白家的后人,太让人觉得可怕了。 等到方景城十八岁那年,我准备了很久的一件事终于可以动手。 大国师那时候还是水南天,水南天也说白族亡丰,又遇上祈国大军压境,说不交出白家便要马踏丰国,刚刚休养生息,缓过劲来的丰国经不起一场长久的战事,我并不想与祈国打仗,刚好也准备除了白家,佑我丰国万年昌盛,我没有理由不对白家动手。 很久以前我就在准备这件事,孟雅就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白家的一夜覆灭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我多年的准备与谋划,孟家在那次事件中,家破人亡,醉骨楼里的人那一次折损得几乎没有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到底是杀尽了白家所有人! 白秀秀你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卑劣之人吗?我就让你白家之人全死在我手上,我倒是想看看,你会不会正眼看我! 白秀秀不情愿被我碰,有一回我喝多了酒将她强要了,她又怀了一个孩子,我特意将她,与她腹中的孩子留到了最后,当白族被我灭族之后,我第一个将这消息告诉了白秀秀,我要看她所有的骄傲被我踩是泥里,我要看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是如何一点点崩溃,我要让她求我,跪在我脚下为我擦鞋,为我舔足,卑微如狗地求我! 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她并不能逃,故人问的毒是水南天给我的,我相信,有着这样美妙名字的毒药也一定能让她美妙的虚弱,躺在床上被我轻易折磨,哦是了,她还说她看不起我不尊重敌手,看不起我对敌人百般折磨毫无人道,现在我就来折磨她,听她哀嚎,哭喊,我就是这样卑劣的人,那又如何呢?她白家高贵,磊落,光明,不一样败在我手中吗? 长戟划破了她的肚子,她这一次给我怀了个公主,胎儿刚刚成型,小小一团只有我拳头大,她终于哭得泪流满面,却依然不肯对我说一句软话,不肯求我放过她,我只要听她一句求饶声就愿意停手,对她依然像往年那样好,她依然是我高贵的皇后,她却始终不肯。 就像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肯爱我一样。 既然如此,怎么能怨我杀了她呢?不爱我,就去死吧。 方景城杀进宫来时,我坐在御书房里等着他,真是一个让人厌恶的孩子啊,不过是十八年纪,已得少将军威名,名震天下,个个都知道白家又出了一位战神,又在坚信只要有他在,丰国就能无恙,我早说过,天下是我方家的,凭什么天下人敬仰依靠的是白族?你说白族当不当死? 他愤怒地质问我为什么,白家哪里有半点对不起丰国,半点对不起我。 没有,白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怪只怪白家太强,而我容不下,我不喜欢,所以我要杀了白家,就这么简单。 可笑方景成不仅继承了白家的不世战力,还继承了白家的愚蠢,为了这丰国,方景城选择退让,好笑极了,天下没有了白家,不可再没有一个稳定军心的皇帝,否则的话,不需祈国进攻,丰国自己就先乱了。 又是一个为了天下的白族后人,真是让人喜欢又厌恶。tqR1 折磨他成了我最大的乐趣,你看他变成京中恶鬼,成为我手中屠刀时的样子,多么可笑?后为变得跟我一样肮脏不堪的样子时,白秀秀,你在泉下有知,会不会也觉得心痛,你最疼爱的城儿,也不过是一个如我一般的小人! 去你的白族浩然正气,不过都是些魑魅魍魉! 那日我轻弹九龙鼎,凤宫里的人全都被杀了,杀得好啊,杀得暗无天日,杀得血流成河,杀得天下再无白族,只有我方家永存于世! 我唯一没有想到过的是,是方景城后来在九龙鼎里下了药。 他不是忠心耿耿吗?不是为了天下忍得了一切常人不能忍之苦吗?他不是最高贵最清正的白族后人吗? 他竟敢报复我! 他竟敢让我断子绝孙! 他竟眼看着我娶了温琳,眼看着温琳生了一个孽种,眼看着我对这孽种百般疼爱! 他竟然就在一边看我笑话,任我被世人耻笑! 我方伯言一生谋算,我算来了帝位,算来了天下,就连白族都亡在我的算计之下,最后竟输给了一把我手中的刀子! 我早该杀了他,我早该在他出生那日就掐死他! 白秀秀,我早该杀了你们母子,不是你,我不会留下方景城!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我也只恨过一个女人,白秀秀,若有来生,愿我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相见第一眼,便是死仇! 软软绵绵我们可怜的殿下呀 我的梦里时常有一片火海,火焰很高,像是要把天上的星星烧掉,屋子腾起大火,到处都弥漫着好闻的焦糊味道,这个梦一开始总是没有声音,它更像是一副画,画里的颜色鲜艳又生动,黑色的墨汁,红色的是朱砂,我觉得,这副画很美。 然后才慢慢有声音,隔壁家经常给我做红烧肉吃的张婆婆发出惨叫声,她变成了火人,身上缭绕着火焰,明亮又刺眼,后屋里的陈家小妹妹,她也被火点着,挥着小小的手在同样燃烧的摇蓝里痛苦惨叫,还有我喜欢的那条叫旺财的土狗,它也发出了熟肉的味道。 村子里到处都是大火,有些火苗在巨大的火簇中挂不掉,三三两两小团的掉落下来,掉在已经寸草不生焦黑的地上,再一小团一小团的点亮那块地方。火光映着我的脸,我可以看到我眼中也有大火,疯狂地舔舐着我的眼瞳。 我想,我大概是在那一天开始爱上了杀人,因为我觉得,那天的红色,可真好看。 绵绵大概同我一样,我们两的默契从娘胎里就有了,长得一模一样,喜欢的东西也一模一样,哥哥经常抱着我们两,一左一右的放在肩膀上,或者带我们去田里抓泥鳅,弄得一脸的污,又或者带我们去买糖人,一人一半。 在我眼里,全世界比我哥哥更好看的人只有太子殿下。 有一年哥哥离家,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走之前他亲亲我两的小脸颊,揉揉我两的发,笑得宠溺又向往:“软软绵绵啊,等哥哥回来就给你盖大房子,天天可以吃糖人,好不好?” 我跟绵绵点点头:“好呀,哥哥快去吧!回来给我们盖大房子,给我们买糖人。” 后来我就天天跟绵绵一起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面等哥哥,老榕树下是一条河,河水很清亮,鱼儿跟螃蟹都认识我们了,我们还给他们取了不同的名字,这只叫小花,那只是小黑,鱼与蟹从来也不怕我们。 有时候是下雨天,我们举着荷叶遮雨,然后笑嘻嘻互相捏着脸蛋,有时候是下雪天,我们抱在一起取暖,身上单薄的衣服并不能御寒,还有时是晴好的天,那是我们最爱的天气,太阳公公他爬下山坡跟我说挥手说再见,再一眨眼,便是星光满天。 再一眨眼,便是火光满天。 那天的天很热,夏天里的蚊子特别讨厌,在我耳边唱着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我跟绵绵让这首歌闹得睡不着,便溜出了屋子跑到离村子不远的河边里去玩水,顺便看看我们的小花与小黑,身后便突然起了大火。 很多穿黑衣服的人冲进村子,杀了很多人,那些一道道挥洒的血,像极了哥哥练字时打翻的砚台,“哗啦”一声一道画,只是这次我却笑不出来,也不能去用手指头沾着墨给哥哥点在额头上。 哥哥被他们绑着,如果不是我的哥哥生得特别好看,我肯定是认不出他来的,因为他身上全是伤口,那时候的我并不是很清楚那些伤口意味着什么,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是怎么出来的,我只知道,我哥一定很疼,以前我哥练功的时候要是受了伤,他就说:“软软绵绵亲哥一口,哥就不疼了。”所以我要过去亲亲我哥,让他不疼了才好。 可是哥哥只是悄悄冲我们摇头,眨了一只眼睛,又望了望旁边的大榕树,我与绵绵便明白过来,以前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这是我们的暗号,他眨一只眼睛,让我藏好,他眨两只眼睛,告诉绵绵我藏在哪里,我不开心,就跳到哥哥背上说他欺负人。 等了很久很久,我也没有等到哥哥眨两只眼睛,我只看得见那些人把我哥背上的皮剥了下来,带着血肉的一层,皮上还有很多烙铁灼伤,像极了一副画,我哥只是死咬着牙关不说话,他们又把我哥的头骨皮剥下来,发出焦糊的味道,还夹杂着血味,他们问我哥,密信在哪里,我哥依然不说话。 后来他们当着我哥的面杀了很多村里的人,再问我哥,交出密信,否则杀尽全村的人,我哥还是不说话,他只是流着眼泪。 我从来没有见我哥哭过的,他很坚强,石头砸在脚上了他都不哭的,可是那天他哭得好厉害,泪水顺着他好看的脸颊流下来,跟那些血混在一起,我想,我哥一定很疼。 他最后,也一定是疼死的。 我到最后也未等到我哥眨眨两只眼,他只是瞪大着眼睛望着远处,甚至没有看向我们,他像个血人一般倒在地上,就像是一座大山倒塌,再也立不起来了。 等到天亮,那些黑衣人把村子里所有人都杀光了之后,往我哥的身体上吐了一口唾沫,又踢了他一脚,这才愤恨地走了,我跟绵绵才敢从大榕树后面出来,小花跟小黑已经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我坐在早已熄了火只有灰烬的地上,认认真真坐好,认认真真捧着哥哥那张被人剥掉的后背的皮,细细再给他安在背上,一点点拉平皱褶的地方,绵绵找到头顶上那一层,也给哥哥装好,我们的哥哥,又是那个生得特别好看的哥哥了。 自那夜之后,我跟绵绵再也没长大过。 我两做着这些事的时候,有一个人他骑马而来,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比我哥更好看的人,手握十九玉骨扇,腰垂玲珑双珥铛,他来时如同自带神光。 只是他跌下马来,抱着我哥的身体,悲吼一声:“袁辞!”tqR1 他看上去,真的很难过,哭很伤心,抱着我哥的身体久久不松手,我有些埋怨他把哥哥后背上的皮又扯掉了,便伸过手给哥哥再次放好,他望着我两,眼中有悲痛也有怜惜,握住我与绵绵满是血腥的手还有震惊,我那时有低头认真看过自己的手,胖乎乎的小白手,小白手上涂满了血,我没有觉得很可怕,那都是我哥哥的,有什么可怕? 只是我起初,不爱他这样的眼神。 我与绵绵不需要别人来怜惜与心疼,我只想要趴在哥哥的背上睡着大觉流着口水。 他安葬了我哥,在哥的坟前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绵绵,像是起誓一般对我哥说:“袁辞,从今日起,她们便是我的亲妹妹,有我一日,便有她们一日!” 他带我们去了睿陵城,我与绵绵一路没有说话,双手也早已洗净,可是我却觉得,我依然能看到手上的血,颜色很漂亮很鲜艳的红,我望了望绵绵,她冲我笑,我知道她跟我是一样的。每到这时,他便会抱过我两在怀里,轻轻抚着我们的后背,哄我们睡觉,我跟绵绵眨巴眼,觉得这个人也没有那么讨厌。 他是太子殿下,我们永远的太子殿下。 过了一年的时间,太子殿下找到杀了我哥哥的仇人,那天他换了一身劲装,对我们说:“软软绵绵,太子殿下要去给你们哥哥报仇,你们在家中等我。” 我们抱住他的腿,我们要一起去。 他无法,只得带上我们,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剥了我哥哥皮的人,在太子府里的一年,太子殿下教过我们些防身的功夫,我们又悄悄给武师送了好多吃的,武师再额外教我们些招数,所以我们便能大出殿下所料的,直接找上了那个人。 村子里死去的人,那晚的大火,我哥的眼泪,全都在我眼前交织,好像我又回到了那天晚上,我眼看着我们村子里的人被他们屠杀,眼看着我哥被他们折磨至死,但我这一次可以从榕树后站出来,我可以保护他们。 太子殿下说,他当时被我和绵绵吓着了,因为我们看上去,十分享受杀人的乐趣,十分沉溺在鲜血四溅的快感中,他说我们两脸上有甜美的笑容,还有清脆的对话声。 “软软,你帮我把那个刀子递过来,我要在这里开个口子。” “好的呀,绵绵,我想从脖子这里往下撕,你说是先撕他胸前的皮好,还是后背的好?” “先前面的吧,后面的我还要画画呢,撕坏了就画不了了呀。” “你画什么呀……” “我画小花跟小黑……” 我的确,很享受。 这能让我记起那天晚上的事,能让我倾覆那晚我的无能为力,我终于足够厉害,厉害到可以保护画中的人,可以保护我们的村子,可以保护我的哥哥,我只想回到我哥身边,而这样的杀戮,能让我重回当日。 比如我折磨眼前这个人的时候,他越痛苦,叫喊得越大声,我越高兴,我哥的样子越清晰,他好看仅次于太子殿下的眉目越明朗,我真的,很想我哥。 他说好要给我和绵绵盖大房子,给我们买糖人的,如果不是这些坏人,我哥不会不守承诺,不会疼得哭出来,不会疼得死去。 与绵绵一样,我们并不讨厌血的味道,甚至带着有些古怪的喜欢,当那些温热腥甜的血洒在我脸上,手上的时候,我觉得莫名满足,这些血粘粘乎乎,在指间有时候都可以拉出丝来,我会跟绵绵比,比谁拉的血丝更长,然后我们笑成一团,我不知道其他的人说的对与错,是与非是什么样子,在我们这里,这是一件令我们觉得快乐的事情,所以我们就喜欢做,仅此而已,并没有很多人猜测的那些变态心理。 至于杀人对不对,杀人的时候天真的笑着对不对,我们不知道,我们也不想知道,太子殿下疼我们,从来不准别人说我们不好,我们骄纵又暴戾,那段时间惹下很多祸事,太子殿下也都一一帮我们收拾,可是太子殿下也惹上了不少麻烦,我跟绵绵便觉得,玩得有些够了,渐渐收了心,不再随便杀人,我们已经没有哥哥了,不想再失去一个太子殿下。 有人跟我们说过,我哥是为了太子殿下才死去的,我听得不是很懂,他们说什么皇权夺位中,这样的牺牲不过是最常见的,像我哥这样的下人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的死去,我哥只是无数普通棋子中的一个,那些杀了我哥的坏人,是因为要抢走我哥身上的一封密信,那封密信关系到太子殿下的一些事,故而引来杀身之祸。 他们说的大概是对的,我不知道那封信为什么会让我哥哥死掉,也不知道那封信会给太子殿下带来什么影响,更不知道这到底是关系到哪一件事,但我并不想去多问,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太子殿下身边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人想杀他,他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我哥做的那件事不过是许多事情里的一小件,我想,这或许就是很多人说的,我们不过都是历史洪流里的一粒尘埃。 这句话很深奥,我到现在也只是似懂非懂,大概只有后来太子殿下遇上的那位傅小姐才能想得明白。 我听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在我和绵绵没有了哥哥之后,太子殿下就是我们的哥哥,他对我们好,我们就对他好,所以他叫我们不要随便杀人,我们就不杀,哪怕内心的燥动很难压抑,他希望我们能开开心心的,我们就可以笑得很甜很软,像蜜糖一般。 殿下很爱很爱傅小姐,爱到我们觉得他都要发疯了,可是他只是喝酒,他从来也不对我们多说,我们就陪着他喝酒,看他喝青梅酒时皱着眉头,埋怨着这酒哪里好喝了,酸不酸甜不甜的。 其实也有人很爱殿下,我们并不是很喜欢萧凤来,甚至有些讨厌,她抢走了太子殿下太多东西,抢走了他的父皇,抢走了他的国家,抢走了他的快乐,我们的殿下再不是当初那个无所顾忌放荡无拘的殿下,他身上的枷锁太沉重,这一切都是萧凤来造成的,所以我们要去报复她,绵绵用很残忍的话去伤她,骂她,说她永远不可能让殿下开心,因为殿下变成现在这样子都是她害的! 她很难过,可是我们也不觉得解恨或开心,因为就算骂了说了,殿下也没有得到解脱。 可是她为了殿下去死的时候,我又觉得很难过,也许这世上最爱殿下的人也不在了。 她着红衣时,其实还是很好看的。 傅小姐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会格外喜欢跟小开公子玩,其实原因没有太复杂的,小开公子的眼睛像很我哥的,当年我的哥哥,他也有一双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睛,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很温柔善良的样子。 所以我们喜欢追在小开公子后面跑,有什么好吃的全留给他,有什么好玩的第一个想到他,但我们也知道,小开公子是小开公子,我哥是我哥,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越是知道,我们越是难过,越是难过,我们越是想对他好,但是最终也留不住他。 他们都难过,都会哭,他们不知道我们的难过不比他们少,大人们总是忙,忙着要照顾这天下人,忙着要顾及这苍生的命运,忙得经常忘了身边的小孩子,比如我们身边的这些大人,就不会发现我与绵绵通红着眼眶在房里哭了整夜。 殿下被离心蛊控制的时候,我多么渴望殿下能记起我们,就像他记起了傅小姐一样,可以手下留情,可以证明我们在他心目中也很重要很重要,可是上天是一个很残忍的人,他不给我们任何希望,殿下的刀砍在我们身上时,我们不觉得有多痛有多苦,我们只是心疼殿下,如果有一天殿下醒过来,他得知这一切的真相,会不会崩溃? 可怜我们的殿下呀,他已经受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罪,吃过那么多那么多的苦,他爱的人不爱他,爱他的人已经离世,天地万物间,好像都无他容身之处,他觉得他欠萧凤来一条命,便要护着萧凤来尸身安宁,愿意自己去做个傀儡,成为他最憎恨的水南天的手下,他已经被抢走了那么多的东西,难道以后还要永远活在无边的痛苦中吗? 可怜我们的殿下呀,他会不会觉得觉得死才是解脱?就像沈国师那样,沈国师死去的时候,傅小姐哭得多么的伤心,恨不得要把这天地都倾覆过来也要救回他,是不是殿下死后,傅小姐也会这么伤心呢? 可怜我们的殿下呀,一生命运多舛,坎坷多难,明明该是个人间风流客,手摇十九玉骨扇,腰垂玲珑双珥铛,潇潇洒洒自在人间飘然而过,却偏为这红尘绊住步伐,国破家亡,伊人永逝,一无所有,孑然一身。 如果连我们也不在了,我们可怜的殿下,他该怎么办才好? 萧黛我早该杀了你,或者,让你杀了我 其实,我不太记得我活了多久了,大概有一百年那么久吧,我的出生,造成了上一任异人的离世。 一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对这世界充满新奇的如花少女变成一个看穿世间百态的过客,我真的如同一个过客般,静静看时间从我身边流走,看我认识的人相继离世,看着别的女子可以安然嫁人,生个孩子,幸福一生,而我守着我的永恒大概要活到永远那么久。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诅咒,但是老天爷不这么觉得,老天爷他信手一指,挑中一个凡人,指定他为异人,让这异人可以享受天上神仙才有资格享受的永生,他觉得这是一种恩惠,比起那些穷尽一生之力寻找长生不老之法的术士来说,我这种异人,有着足够让他们眼红的资格,这大概就是得天独厚。 我知道我是异人,知道我可以活到天长又地久,知道任何陪在我身边的人都会先我而去,在漫长的时光及无数的生离死别中,我学会了一样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不要轻易动情,不止是友情,还有爱情,越是与一人相熟,越是难以承他离世时的痛苦。 这方法极好用,在后几十年里,我渐渐变得麻木不仁,只如红尘客般走过红尘,绝不与这红尘沾半分关系,我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我不会痛苦。 那是第几十年我不太记得,反正很久了吧,我在一处溪泉边祭奠一位活到六十多岁离世的朋友,自斟自饮喝得有几分醉,半个身子泡在泉水里,几条不惧生的鱼儿灵活地在脚边游来游去,我看着出神,也觉得好笑,水面上便浮现出一个倒影,是个男子。 他着一身白色长袍,墨玉般温润的长发束在脑后,一顶青玉做的束冠,玉树临风,人中君子。最难得的是,他眉眼里,尽是慈悲怜悯色,我还未抬头看,已被这眉眼所吸引,水纹一圈圈荡开,他的模样聚聚又散散,散散又漫漫,很好看。 “国师。” “异人。” 这会儿,我才抬头,偏个脑袋懒懒地看着他,这样一看,他更好看,温柔又善良的样子,我活了太多岁月,便像个不要脸的老太婆打量后生小伙一般,毫无顾及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看,人活得久了,脸皮总是要厚一些,他经不起我这样瞧,红了脸。 一下子,我便忍不住了笑,踢了踢水花,惊走了那两条绕着我转来转去的肥鱼儿,我问他:“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乃国师,姑娘既是天之异人,便知我是你的死敌。”他脸红到脖子根,大概是我的眼神太过赤裸露有了些,太年轻的他是受不起我这样的不知羞耻。 托了托腮,我一本正经地打量他:“你掐个诀给我看看,我看你能不能打得过我。” 他别过头不看我,只是双手捏了个诀:“得罪了,姑娘。”说着就冲我打了过来,很纯正的金色,泛着柔和的光,这位脸红的国师他功力很是不错。 等到那道金光离得我近了,我才随意抬了下手指,一指我便能破他双掌合力之击,已历三次生死劫的异人,只要正确掌握了异人本源,就是这个世上无敌的存在,没有人可以伤得了我,包括眼前这位一心要守天下的大国师也是。 我此举令他很是挫败,但他却固执得很,不依不饶地要跟我过阵对法,嘴里一口一句地:“我乃国师,守天下乃是国师之责,天之异人必乱天下,我便当除了你这祸害。” 唉,为什么人们听话总是不听全,明明异人乱天下这话还有后半句的,异人定天下。 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儿,怎么可能要去乱这天下?当然了,不可否认,有那么几十年,丰国的确内乱得厉害,皇帝的儿子们个个都在争皇位,打得好生热闹。 但我个人觉得,这是他们自己作的孽,总不能把这种事都要算在我们异人头上,这种黑锅我们哪里能背? 也许我真的是一个人寂寞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快要绝望,想着干脆自杀了结这无趣的异人一生都要好过一个人活到日月同寿,所以那天在溪水边我竟然无聊到指点了那位年轻大国师好几招,这个诀要慢慢捏,不然阵不成形,那个势出得太猛,突然失了风度,他的脸便一直在红着,红到最后都快要像天边的火烧云一般,杀了我好几百次,我却连鞋子都没有穿,始终坐在那里泡着双脚。 你看,活得太久了的人,真是都有点无聊。 天快黑的时候,星星从天边开始眨眼睛,这位大国师他跟我斗法斗了一整个下午,未能将我如何,反而自己累得差点掏尽了灵力,真是位执着的大国师,心心念念着要杀了异人,要守护天下,我觉得好笑,却也觉得不好笑。 “等你功力再强一些了,再来找我吧,今日你还不是我的对手。”我穿上鞋袜,拍拍绿色的长裙,站起身来回头看他。 他望着很久没有说话,像是愣住了一般,我那时已收了打闹了的心思,向他点点头,想着就此别过,跟无次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一般。tqR1 他追过来问:“我叫水南天,你叫什么名字?” “萧黛。” 后来我问他当时为什么像个傻子似地站在那里,他说:“你当时转过身来,绿色的罗裙在草叶上拂过,黑发自耳边垂落,眼神平静而淡漠,像极了一位仙子。” 那时候,他真的还很年轻,说句玩笑话,便能脸红好一阵。 他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跟我了整整三个月,每次出手必是凛然正气,很认真地先跟我打个招呼,告诉我一声他要出手了,这才开始继续杀了我。 我真的,头痛不已。 记不清是多少回过招,他被我几招打得跌进泥土里爬起来,拍拍国师长袍上的灰尘,对我说:“阿黛,我不想跟你打了,我想娶你。” 活了上百年,没有人说要娶我,不被他们当作妖怪追着打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笑:“我可是天之异人,是你的死敌,你还敢娶我?” 他又红了脸,走过来:“可是我觉得,你不会乱这天下的。就算你真的会乱这天下,我是国师,我可以保护这天下的星象。” 我们的婚事很简单,但饶是我活了上百年的岁月,那日依然像是十八岁的少女出阁一般的心跳脸红,红盖头被他揭开的时候,我觉得,我这张老脸都在发烧。 然后我敛了星象,藏好痕迹,跟他去了京城,我从来没有觉得望京城那么可爱过。 他对我好极,比这上百年来所有的人加起来,都要对我好,干涸了近百年的心脏里,盈满爬满生机,处处皆是绿意,每一天,都是有着新鲜生命力的春天,蓬勃着充满朝气,我喜欢在他怀里睡醒,揪着他的白衣耍赖要多睡上半个时辰,我也喜欢他在我睡着的时候,吻过我的长发,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般的温柔。 我甚至想好了,等到他老得要死去的那天,我就立刻自尽,才不管这异人是不是会断了传承,我跟着同生共生,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再活上百年,再活上万年,太可怕了,那种孤独会把一个正常人折磨成疯子的。 但是有一个小小的遗憾,他一直不让我有孩子,天之异人最怕的就是有孩子,只要生下孩子,便会有长达一年时间的虚弱期,这段时间会虚弱得跟普通人无异,而觊觎等待异人的末族,将会在这种时候把异人劫走,成为他们阵中的傀儡,供他们活上两百年之久,题外话,我很讨厌末族,我爱这天下人,唯独爱不起末族这地方。 可是,我太渴望有一个属于我与他共同的孩子了,小孩子多么可爱啊,我要给他做漂亮的衣裳,我要带他去吃糖人,我还要抱着她飞到重楼最高处看最美的夜景,听他软软乎乎的声音叫我娘亲。他拗不过我,却也不愿意让我冒险,收养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孩子名叫沈清让,善良天真,有一颗最最珍贵的慈悲心。 让儿真的是个好孩子,在外面买了一串糖葫芦都只舍得吃两颗,把剩余的留下来,留给我和他师父,夏季天热的时候,他会接过我手中的蒲扇给我扇风,我时常会带着他去扑夏夜里的流萤,国师府的那片竹林里,总是能听见我两的欢笑声。 记得一年春天刚到的时候,有几只燕子在国师府的屋檐下筑了巢,可是一夜风雨大,巢穴被打得零乱差点要掉下来,让儿看了很心急,担心燕窝里的小燕会掉下来,水南天笑着举起他骑在自己脖子上,让他去把燕窝补好,我在下面递着泥与草,让儿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严肃的样子,分外乖巧。 这样的画面太多太多,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接受,水南天后来为什么会对让儿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来。 一回过年,水南天喝多了些酒,迷迷糊糊间忘了喝他平时总不会漏的药,我在期待了很久之后,如愿以偿地有了身孕。我高兴得要跳起来,他却很不开心。 得知我有身孕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要拿掉这孩子,我如何肯?我说我要给让儿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还要让儿带他去扑流萤,吃糖人,他拿我无法,只好在望京城郊外再安置了一处房子,把我藏了起来,我也不怪他,毕竟天之异人的身份我从来都没有真的忘记过,如果让有心人发现,国师府里藏了一个要乱天下的天之异人,只怕第一件就是要烧了国师府,活生生烧死我。 凤儿出生时,我真的高兴坏了,虽然我生她生得很辛苦,但是抱着她软软的身子时,我觉得一切都值得,我要让她做一个骄傲的女子,可以睥睨天下豪杰,可以潇洒肆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就像凤凰那么高贵又骄傲。 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末族的人便杀到,水南天那时一人难以对抗上百人,眼睁睁看着我被末族的人抓走,将凤儿扔给一个邻居的妇人就找上了末族,我知道,他联合了杜家的人将我救走,但是那一次,我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复原。 他就更不喜欢凤儿了,本来我怀上凤儿的时候他就很是不乐意,又出了末族的事,他更加抗拒这个孩子,平日里都不愿多看她一眼,连取名也不让我用他的姓氏,我想没关系,等到时间长了,他总会解开心结,总会爱上他自己的孩子。 我给我的孩子取名,萧凤来。 我没有将凤儿抱回过国师府里,水南天不想承认这个孩子,便连家门都不准她入,我自是伤心,却也没办法,他太想保护我,想让我在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危险的环境中平安过活。 他经常说,过去百年,他无法遇上我心疼我,往后百年,便要保护我怜惜我,不使我受任何风吹雨打,凤儿的出生,算是最大的一次风雨,他的爱很是极端,极端到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能容忍。 偶尔我也回去看看让儿,让儿越长越大,八九岁的年纪已经懂了事,水南天有意要把他培养成下一任国师,我听着他跟着水南天念,国师天职杀异人,守天下时,有些莫名的伤感,让儿,你可知,你声声唤的师娘就是一个异人?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依然甜甜地唤我师娘,把留起来的果子或者点心端出来给我吃,坐在竹林里抚一曲他新学来的琴曲。 凤儿未满三岁,新的异人出生了。 我在一夜之间白发老去,脸上的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叠而起,我拉着水南天的手:“好好待凤儿,把她养大成人,她也是你的孩子。” 他却只是抱着我流泪,一整夜不说话,凤儿在一边哭得撕心裂肺,她大概是被她娘亲这样恐怖的样子吓坏了,我内心有万般不舍,活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会放得下,会看得开,会在死亡来临的这一日,坦然面对,却发现,我真的舍不下我的孩子,我的夫君,我的让儿。 于这红尘我不眷恋,我眷恋的不过是这红尘中人。 来到异人神墓,我静静地等着新的异人到来,将异人的秘密传承下去是我最后的使命,但还未待到她,我便发现我的永死之躯与永生之体调换,我的灵魂在两具躯体中共存,那时,我的内心万分悲凉。 我曾教这水南天一些阵法与禁术,本来是两人无事时说来好玩的,没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上,他利用我教过他的那些阵法永生与永死两具身体掉转,在我身体上刻满符文,将我的灵魂被拘进身体里不得出来,他还拘来天地鬼气,以鬼养尸,令我灵魂不灭。 我在棺中,全都知晓。 起初我心疼他,我的离世令他如此痛苦,用这般疯狂的方法也要与我在一起,我知道他想获得不死不灭不伤不毁之躯需要付出何等可怕的代价,那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那些对灵魂的鞭打与灼痛,足以使一个人崩溃。他的执念太深,他不舍我离开,用尽所有的方法也要救活我,哪怕这希望如此的渺茫,我能感受得到他滴落在我脸上的泪,感受得到他越来越冰寒的手,我心疼不已。 后来我害怕他,我在棺中一日复一日,听得见感受得到,却无法动弹不能说话,他时常还来看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最近的事情,他说他要陪我永生,陪我活到世界尽头,要将这天下大乱,免得我醒过来的时候会担心异人乱天下这种事情,他的声音越温柔,我越害怕。我感觉我快要疯了,我害怕他靠近我的身体,害怕他亲吻我的额头。 最后我憎恨他,我听着他一言一语地说他是如何折磨凤儿的,如何折磨让儿的,我恨得无以复加,那是我与他的亲生女儿,那是我跟他一起抚养长大的让儿,他怎么能如此对他们?我听着凤儿一声亮过一声的笑,心如刀割,我是她的母亲,我听得她笑声中有多少不甘与憎恨,我听闻她着一身红衣,烈得像火,那不是我希望凤儿成为的样子,我想让她一生快活肆意,而不是在一个年将朽木的老人身下承欢,我希望她此生骄傲高贵,而不是成为水南天手中的棋子与傀儡! 我的凤儿,不该被如此对待! 可是水南天却在我耳边说,这是她该做的,为了复活她的母亲,这样的付出与牺牲算得了什么? 还有让儿,我乖巧懂事,善良慈悲的让儿,不该被水南天奚落,说正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无能,看中了他的平庸,看中他守不住这天下才选择他!我的让儿,是这天底下最有资格成为国师的人,是最善良的人,他此生最错,不过是认了一个禽兽不如的师父! 他以身化璃那一年,我在棺中被折磨得要疯掉,我看着他一天天一点点身结琉璃,却只能这样干看着,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好想再听他叫我一声师娘,我好想再抱一抱他,听他为了抚一首琴曲,我好想……可我想得再多,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要我如何不恨他? 何时借着爱的名义,便能如此丧心病狂地伤害他人了? 当年我爱的那个人,他眼带慈悲,心怀悲悯,他是善良而正直的人,我知道人生百年,太多变故,我尚且多有变化,何谈普通人?我能接受水南天变一些,改一些,甚至爱我渐渐少一些,这都是人生常态我不必唏嘘,可是我我不能接受,一个人他最后疯狂至此,毁天灭地却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不甘心我就这样死去,他觉得我既然是异人就理当存活永久,他恨着傅问渔剥夺了上天给我的特殊之处,他想将这一切夺回来还给我,他不明白,我并不在乎这些。 他怕我一个人孤独,他想陪着我,更希望我过得好,不愿我难受,他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执念当成是爱强加在我身上,期待着我醒来后会继续爱他,如当初那般,他不明白,我爱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这不是爱,这是走火入魔的偏执,他为了成全自己的爱,为了向世人证明他的爱,不惜让天下作陪葬,杀尽苍生! 他以为这能感天动地,甚至有感动到的人只有他自己,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还妄想把我也拉进去,以为天之异人不在乎天下苍生,以为我最怕不过是活到永久无人陪伴,他最大的自私,便是他的自以为是! 这恨太深太刻骨,足以倾覆当年我对他全部的爱意,足以让我像个疯子一般将他凌迟,还要带着温柔的颜色,我要为我的女儿报仇,为我的让儿报仇,为这天下无数受他之苦的人报仇! 这一切因我而起,便由我来结束,不该再让那些孩子付出代价,他们牺牲了自己的人生,牺牲了本该是大好的年华,他们在水南天的阴谋下活得万般辛苦,他们做得够好,够多了。 而水南天,我只情愿我一生从未遇见过他,那日溪泉边相遇,我就该杀了他! 或者,让他杀了我…… 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使爱蒙尘,不会受困二十余年,不会让我的孩子们成为他的牺牲品。 那么,在我记忆里的,永远都是那个一身国师白袍,玉树临风的人中君子…… 番外终井清,井琅 番外终:井清,井琅 尽管毕苟口口声声喊着怕疼,不肯再要孩子,但是命里有时你躲不掉啊巴扎嘿,她又怀了一胎。 到临盆那日场面颇为好笑,屋子外面坐着流七月,杜畏和方景城三个大老爷们儿,屋子里面走着花璇,傅问渔和如大婶,傅问渔别的事儿都十分的擅长,但是对于生孩子这回事她是个扎扎实实的门外汉,毕竟没生过,所以不知道怎么生。 但毕苟的哭喊声简直能把屋顶给掀翻,满头大汗,叫骂连天,直嚎着:“我不生了,不生了不生了,疼死我了!” 花璇在一边帮着如大婶递热水翻白眼,望着毕苟:“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说不生就不生啊!” 傅问渔坐在床边握着毕苟的手心胆肉跳,毕苟不是怕疼的人,这生孩子得有多痛,她才哭成这样子啊……眼泪鼻涕都挤一起去了,头发也粘在脸上,惨白着小脸哀嚎不止。傅问渔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看如大婶一个劲儿地叫她用力,使劲儿,说孩子马上就出来了,傅问渔觉得,毕苟没有一脚把如大婶踹飞出去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里面的几人跟着担心,外面的几个大老爷们也很是煎熬。 流七月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两只手一会儿成拳一会儿交握:“唉呀怎么还没生出来,上一回我记得没这么久的啊,啊,到底还要多久啊,毕苟肯定要疼死了。” 看他急成这样子,方景城与杜畏也觉得有些担心,类似如坐针毡。 尤其是方景城,他是一直想要个孩子的,可是看毕苟生孩子生得这么辛苦痛苦,他不得不对这个想法产生质疑。握了一杯茶,刚喝进嘴里,屋里传出一声毕苟的惨叫声,他一口水全喷了出去,战战兢兢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下定了决心不要孩子!坚决不要! 毕苟一直挣扎到下半夜才生了这孩子,她已累到虚脱,半点力气也提不起,却还能抱着孩子,如大婶跟着煎熬了一晚上,欢天喜地出来报喜:“恭喜恭喜,七月小哥啊,你家娘子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带把儿的!” 流七月脸上的惊喜跟他第一次做父亲时一样,掩都掩不住,错开如大婶冲进屋子里,也不管这一屋子的血腥味,心疼地抱着毕苟,说着感谢与安慰的话,而先前要把天骂破的毕苟也变得温柔慈爱,看着怀中孩子的眼神都能化成水一般的,真的不能想象,这是很久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蛛网毕堂主。 帮着他们收拾了片刻,傅问渔才放下袖子挽上方景城的胳膊一路回自家小院,她在路上问方景城:“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有个孩子?” 方景城直摇头:“不要也挺好,就我跟你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傅问渔以为他又是在安慰自己,便也笑着不说话,毕苟和花璇这是接二连三的生娃,傅问渔看着有些眼羡,但也没什么办法,她从天之异人变成普通人,身体受损不少,难有身孕,这些事情她自己都知道。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很好,清清淡淡的香气,白白洁洁的小花,她摘了几朵放进屋中,整个屋子里就都有了清淡花香,方景城给她捏了捏肩膀问她今日累不累,又顺手熄了蜡烛,抱着她上了床准备安睡。 这晚上有点意思,方景城以前睡觉的时候,总是把傅问渔抱在怀中,圈在胸口,手臂给她当枕头的,今日却是朝里睡着,留了个后背给傅问渔。傅问渔便觉得奇怪了,这人今天怎么反常,于是手指头戳了戳他肩膀:“你怎么了?” 方景城摇了摇肩膀,闷声道:“没事啊。” “干嘛呀?” “真没事,快睡吧。” “你给我过来,闹什么脾气?” 方景城他还是摇肩膀:“真没有,都这么晚了,你赶紧睡。” 傅问渔咬了咬嘴唇,吸了吸鼻子,几声抽泣:“好啊你,这才成亲才几天呀,你就嫌弃人家了,连睡觉都不抱着人家了。说什么天长地久,都是骗人的!” 这是唱哪出啊?亲姑奶奶! 方景城立刻转过身子来看傅问渔,只是他一转身傅问渔压到他胸膛上,弯起膝盖小腿在半空中踢踢踏踏,笑得一脸得意:“哼!” 其实傅问渔哪里压得住方景城,放在女子中不算矮的个儿在方景城这儿却只能算个娇小依人,削瘦的身子骨他一手就能抱起来,宽厚的胸膛都可以让她在上面翻个滚儿,但方景城却心甘情愿这样被她压住,看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得逞笑意,又看看她越来越不怕羞都敢直接上手挑衅自己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揽住她细细的腰,有那么丝丝委屈:“我吧,我一抱着你,我就不安份,一不安份吧,就容易有孩子,我今天听了毕苟这生孩子的惨状,觉得你还不要生好了。” “为什么?”傅问渔双手垫在他胸膛上,好奇地看着他,这人是什么时候变的心意? “疼啊!”方景城理所当然一句,“我看毕苟都快疼死了,你这小身板哪儿受得住啊?不生了不生了,咱不生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煞有介事十分认真,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要让傅问渔生孩子,他怕傅问渔疼,也不想再让傅问渔受任何累,他就想傅问渔从此以后都无病无灾无痛无苦地平静幸福下去,孩子什么的,玩别人家的就是了嘛,毕苟花璇两人生了那么多,随便抱随便玩,自己有什么好生的? 傅问渔听他说不插话,静静地看着他,他身上真的没有了半点当年王爷贵气,普通得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常百姓,只是他胸口的那些情意仍未有半分更改。所以傅问渔拉开他里衣,轻轻吻了一下他心房的位置,谢谢这个地方,一直将自己用心珍藏。 方景城心头一阵悸动,手指穿过她柔软墨黑的长发,指腹传来阵阵酥麻,他说:“明日我就去给胡膏写信,当年我给方伯言下在九龙鼎里的那个药方子还在,我去弄点药过来,免得一不小心你就要受苦遭罪。” “你不怕你没有后人啊?”傅问渔问他。 “我要后人做什么?我有你就够了。”他笑得很是满足。 傅问渔笑起来,眉眼都弯成新月一般,手指头轻轻在他胸口打着转,怪声道:“唉呀那可怎么办,人家今天就想嘛。” 方景城一身鸡皮都立起来,这自家夫人今日莫不是中了邪吧?几时见她这么主动奔放过了? 傅问渔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被子里不时传来一句句奇怪的话。 “别动别动,慢一点,太快了会痛。” “不要咬我肩膀啊,你可以吻我嘛!” “不要动那里,傅问渔不要动那个地方你住手!” …… 太下流了,太羞耻了,太不堪入耳了,啧啧,咦~ 明明说好是傅问渔要把方景城怎么着,到后来却依然变回了方景城把她怎么着,在床榻上,傅问渔着实没有半点主动权。 也是巧,就这一次,他中了。 杜畏诊出傅问渔的喜脉时,方景城整个脸都是绿的,闹不清地要以为他是喜当爹。 傅问渔挂在方景城脖子上像个面团,欢欢喜喜,眉眼舒展满是快活:“快快快,快说你高兴,你要当爹了。” “我……我高兴。”tqR1 “啧,你笑一个。” “呵呵。” “方景城你再这样我打你了啊!” “有什么好生的嘛!那么疼!我就知道那天你没安好心!” “这个书上说了,因人而异,有的人生孩子很疼,有的不怎么疼,我觉得我就是不怎么疼的那一类。” 方景城不说话,一个人生着闷气,傅问渔跳到他背上踢着腿儿:“我就是想给你生个孩子嘛,我自己也想要一个,你看胡膏,栾二千,流七月,毕苟他们都有孩子了,就少我们了,我看着多羡慕啊,而且我看过书的,书上说,只要平时多注意,生孩子的时候是不会太辛苦的,毕苟是因为太懒了,怀着的时候连地都不下,天天还吃得多,这才生来辛苦,放心吧,我没事的。” 方景城托着住她,叹气看着她歪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那你听好了,你现在有身孕,书屋就不要去了,我让花璇帮你打理,不要心情不好,吃什么都不能过量,要平稳,你喜欢的螃蟹啊之类的寒性重的东西不能吃,不可以喝酒,青梅酒也不行,海鲜干脆全戒了吧,虾什么的也少吃些,不要贪嘴啊。啊,还有什么我想想,哦对了,会想吃酸的,我到时候买点酸梅放在家中,给你用冰糖腌一下,要经常下地走动,身体才会好,生孩子的时候才会轻松一些……你怎么不说话?”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大半天,傅问渔却一声不吭,半晌发觉不对劲,便停了步子问她。 傅问渔趴在他宽厚的背上看他一个人说不停,如果他真的不想要孩子,哪里会知道这么多生孩子要注意要忌讳的事?该是平日里多有准备,到处问人到处看书,这才记下了这么多条条例例,否则他一个粗老爷们儿,怎么会留心这种东西?比自己思虑得还要齐全。 “怎么了啊?是不是不舒服?想吐吗,不该啊,难道这么快就有反应了?”方景城一边纳闷一边放下傅问渔转身看着她。 傅问渔双手环住他脖子,阳光下她纤长的睫毛带着光,盘成妇人髻的头发只是让她越添风韵,更具风情,那种成熟的娇媚不是年轻时的她能有的,她笑声道:“我们多生几个吧,好不好?” “你想得美!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方景城一把抱起傅问渔在怀中,恶狠狠地瞪了她一下,眼中却有些淡淡的喜色流露出来。 头两月,傅问渔吐得苦胆都要吐出来,什么都吃不下,方景城心疼得紧却毫无办法,不敢将什么偏方都给她试,只能想尽办法弄些她平日里爱吃的小食想勾起他食欲,他甚于还往望京城里去了信,问问已经是皇帝的胡膏,他家夫人怀孕吐得厉害,该怎么办? 大概全天下,唯一一个敢向一国之君问个止孕吐法子的人,也只有方景城了。 胡膏当时看到信笑出声来,拉着妩娘过来一起看,信上方景城的字龙飞凤舞充满了怒气,像是对傅问渔腹中那不听话的孩儿有百般的恼火一般,胡膏笑了大半晌,提笔写了个方子,给他寄了去,又把这消息告诉了还住在老胡府没有搬进宫来的胡莱胡老大人,胡老大人拍着膝盖就站起来,兴致勃勃地要给方景城和傅问渔的孩子取名字,吓得胡膏连忙拉住他,好说也是人家家里的孩子,您老怎么好给人家的孩子取名字? 他不好说,爹,您取的那些名字都太过别致了些,怕是除了我胡家的人消受得起,别人家的都遭不住啊。 老胡大人这才作罢,又捋了捋胡须,拉过他孙女:“小瑙儿,你说你爷爷给你取的名字好不好?” 胡瑙小嘴儿一扁,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她父皇,她父皇冲她使着眼色,我们的公主殿下她不得不道:“爷爷取的名字当然好,天底下没有比胡瑙更好听的名字了。” 老胡大人便眉开眼笑。 药方子一到,方景城就替傅问渔熬药,几副吃下去,吐立刻就止住了,方景城遥遥一谢胡膏,暗自打算着他家闺女生得好看,杜畏的儿子应该是配得上的。 孕吐止住之后,傅问渔的胃口便大好,每日的饭量也涨得快,方景城不放心别人打理傅问渔的吃食,就算是如大婶他也不太放心,自己主动走进了他这一辈子没真个碰过的厨房。 傅问渔扶着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满屋狼藉,乌烟瘴气,有些不忍直视,方景城的鼻子上还有些黑灰,头发间有几根野草,卷起袖子正一本正经地鼓捣着一个小小的钵,钵里翻滚着白色不明液体。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咱叫如大婶过来帮你?” 方景城却推着她坐下:“厨房油烟大,你别老过来,对你身体不好,坐着啊,我给你熬了些咸骨粥,开胃好入喉。” 你只是做个咸骨粥,却是快要把整个厨房都掀了一般啊,听说你还准备做一桌子菜把毕苟和花璇那两对人也叫过来一起吃,我真的很担心你会不会把屋子烧了啊。 咸骨粥端上桌,方景城吹了又吹凉了又凉,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傅问渔面前,粥这个东西之所以为称为粥,是指把米粒熬烂成糊状。 眼前这一碗,颇是令人费解,米是米,汤是汤,骨是骨,他们十分的泾渭分明,绝不互相干涉,上面还浮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光泽的油,飘了几根煮得太老变得枯黄的青菜认不出原型,最后还有一些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在其中,傅问渔看着这碗卖相有点惨不忍睹的咸骨粥,笑容有些僵。 又看了看方景城充满渴望与期待的眼神,傅问渔只好鼓起勇气喝了一口,方景城一脸期待地望着她,一直问:“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喝?我学了很久的。” 傅问渔她缓缓放下勺子,咽下嘴里的粥,脸上的笑容明媚:“好!好喝!当然好喝了!” “真的?”方景城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后面去了。 “真的!”傅问渔用力点头,然后又说,“要不你也试试?” “这给你做的,我不吃,你要是喜欢就多喝一些,我明天继续给你做。” 还要做啊……能不能放过我腹中可怜的孩儿啊……不要这样谋害我们母子的性命啊…… 傅问渔的内心一片哀嚎。 但是傅问渔觉得,这样的美味一定不能自己一个人独享,这样的方景城不能只自己一个人看见,所以她特别支持方景城做一桌子菜请毕苟花璇甚至如大婶如大哥他们过来一起。 方景城一大早就在忙活,带着傅问渔一边散步一边买了不少菜,傅问渔偶尔帮着挑着些,不要太老的青菜死掉的鱼都买回来,他忙活得很开心,傅问渔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看他笑得一脸痴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傻子。 忙到晚上,饭菜上桌,大家不太敢上桌,傅问渔帮着方景城招呼他们:“来来来,吃吃吃,别客气。” 毕苟苦着脸低声嘟囔,掩着鼻子不敢闻这些饭菜的味道:“少主你想杀人灭口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啊。” 这一顿饭没有吃好,吃得他们上吐下泄,足足瘫了整整三天才缓过劲儿来。 傅问渔因为提前有准备,所以未遭毒手,只是笑得前俯后仰,直不起身来,方景城的脸一会儿绿,一会儿黑,毕竟他自己吃过之后,才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吃,真是喂狗狗都不要!所以他特别恼火地看着傅问渔:“你故意的?” “我没有啊,我只是觉得,堂堂城王爷难得下厨,一定要让大家一起享受一番才是!” “你过来!”方景城冲她招手。 “我不!” “你过来!” “我就不!” “嘿,你还硬气了是吧!”方景城两步冲过去,扣住了她肩膀拖着她往外走,傅问渔一路上笑得快要断气却不知他要干嘛,后来他带着傅问渔来了一个酒楼,叫了一桌子吃的,都是些清淡的吃食,一边给她夹着菜一边道,“难吃你也不说,饿死你啊。” “我觉得还好嘛,是他们太脆弱了。”傅问渔咬着他递过来剥好的虾仁,享受的样子出卖了她对美食的怀念,方景城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方景城对做吃的这件事却真的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他可以忍住不荼毒傅问渔,却没有放过杜畏他们,真是作孽了,好好的平静日子被一锅锅焦黑的鬼东西搅和得不得安宁,杜畏他也是很想哭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那天方景城跟流七月似的,在屋子外面来来回回地走了无数个圈,听着屋里傅问渔一声声传来大喊声,她喊一声,方景城的心跳漏一拍,急得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出来,茶杯握几次又放几次,一直跟自己说要冷静,却怎么也冷静不了。 最后他实在等不了也受不了了,冲进屋子里,也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惊得屋子里接产的产婆俱是一愣,他也不理,只是抱着傅问渔心疼得要死,喊了一句当时毕苟骂过的话:“能不能不生了!” 傅问渔拉着他衣袖没力气回答,只是应着如大婶的话,用力,使劲,折腾得半死,一身衣服都被汗水打湿透了,粘在她身上,方景城紧紧握着傅问渔的手不知该怎么帮她,只是心里恨,早就说好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如果不是自己大意,她也不会受此大罪。 也幸亏方景城平时对傅问渔方方面面都照料得好,她身体很好,又多有运动,倒没有像毕苟那天痛了好几个时辰,生下来孩子也算顺利,如大婶抱着血糊糊的孩子:“恭喜啊井小哥,是个带把儿的!” 方景城直摆手:“抱走抱走,我怕我掐死他!”他心疼傅问渔心疼得快要死掉,根本不想看见这个孩子!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如大婶又大叫了一声:“唉呀还有一个,双胞胎啊!我就说我看这井家媳妇儿的肚子特别大,快快快,继续备热水,用力啊,井家媳妇儿,这还有一个呢!使劲啊!” 傅问渔那时已提不起半分力气,还有一个孩子在她腹中出不来,她急得直哭,拉着方景城的手不知该怎么办,如大婶也急,这要再不使劲,孩子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如大婶一直跟傅问渔说着话,怕她就这么晕过去,要是晕过去了那才真的是大难,又喊着她再用些力,傅问渔眼前都是黑的,只能听到如大婶的话,动用不上半分力气,心里又急,一时之间竟有些眩晕。 “不管小的了,如大婶,救问渔!”方景城当机立断一声,吓得如大婶的手都是一抖,如大婶向来是知道井家小哥疼爱他夫人的,只是不知道疼得如此厉害,疼到连孩子都可以不要了。 他开始后悔,不该让傅问渔生孩子,他害怕如果傅问渔渡过了千万种劫难,却要在这里折了性命,他该如何承受? 傅问渔死拿拉着方景城的衣袖摇头,撑着最后一口气使劲用力,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听到一声婴儿啼哭,就真的昏迷过去。 大概是上天拿走了傅问渔太多太多东西,所以想偿还她一些,她只是昏迷,并没有再如当初一睡便是五年,方景城守了她一夜,根本没有多看刚出生的孩子一眼,等到她醒过来的时候,花璇和毕苟将孩子抱过来,他才正儿八经地看了看这两个无辜的小家伙。 是龙凤胎,哥哥与妹妹,傅问渔看着这对孩子,眼中染上慈母的神色,望着方景城:“取名字了吗?” “还没呢,就等你醒过来。” 傅问渔笑望着这对孩子,不知想起了什么样的往事,许久之后才道:“哥哥叫井清,妹妹井琅,好不好?” 方景城吻过她额间,瞥了瞥那两个正在熟睡的孩子,也觉得他们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只说好,就叫井清,井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