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茶皇后》 1第1章忠心殉主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跪在龙榻之前,泪眼模糊地看着只剩一口气的永帝。 永帝死死抓住一旁的太子重华,竭尽全力指向钟唯唯,喉间“格格”作响。 重华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切思绪,冷漠得就像是九天之上的神祗。 永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苦笑,看向一旁伺立的近侍,近侍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交给钟唯唯:“钟大人接旨吧。” “臣接旨,谢主隆恩。”钟唯唯拜倒,高举双手接过圣旨,眼泪和着高悬的心一起落了下来。 永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阖上了眼睛。 詹成尖着嗓子一声哭喊:“陛下殡天啦!” 殿内殿外,哭声整齐划一地响了起来。 钟唯唯红着鼻头,无声地抽泣着,悄悄将圣旨藏入怀中,再悄悄看一眼重华。 重华跪在永帝榻前,紧紧抓住永帝的手,头埋在永帝身上,宽宽的肩背无声颤抖,悲痛欲绝,并没有立刻就找她算账。 钟唯唯继续痛哭,入宫四年,永帝待她不薄,一朝诀别,她真的很难过。 “狠心的陛下呀,您怎么就这样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韦皇后带着妃嫔和皇子皇女们,潮水一样地涌上来,恶狠狠地把钟唯唯挤得老远,团团围住了死去的永帝和即将登基的重华。 混乱中,不知是谁狠命推了钟唯唯一把,她一个没挺住就摔了下去,将两手和膝盖摔得火辣辣的疼。 挣扎着站起,还没站稳,又被人使劲推了一把,不受控制地朝柱子上撞去,当即眼前一黑,星星乱跳,匍匐倒地。 昏昏沉沉间,只听得尖利的声音响起:“钟起居郎忠心殉主!” 她才没这么想死呢,到底是谁在害她? 钟唯唯愤怒地抬头,想要找到那个想逼死她的人。 却见跪在永帝榻前的重华慢慢抬起头来注视着她,黑幽幽的眼里满满都是怒意和憎恨。 钟唯唯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竟然忘了不能直视龙颜的规矩,只管愣愣地对上重华的眼睛。 重华唇角勾起,冷酷地道:“把这个……” 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流出来,再沿着额头一直往下淌,又痒又麻,怪难受的。 钟唯唯也顾不得是否失仪,收回目光,伸手一摸,血糊了满脸满手。 她有晕血症,当即脸色一白,眼睛一翻就往后倒去。 “嗤……”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谁敢对先帝不敬?拉下去掌嘴二十!” 韦后大怒过后,和颜悦色地看向钟唯唯:“钟起居郎真是忠义,不枉先帝对你如此宠信。难得你如此忠心,本宫总要成全了你才是,来人啊,给钟起居郎赐白绫殉葬……” 钟唯唯硬生生又被吓清醒过来,韦后毒辣,看她不顺眼已久,这是要趁机弄死她啊。 她匆忙爬起跪倒,死死抓住怀中的永帝遗旨,哭着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先帝厚恩,微臣万死难报其一,理应追随先帝于地下伺奉左右,但是先帝尚有遗愿未了,微臣得替先帝了却遗愿才敢去死……” “如此胆小薄情、贪生怕死之辈,也配谈忠义?别污了父皇的地宫!” 重华不屑冷笑,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拖下去,不许她到灵前来,看着就烦!” 宫人惯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见韦后和重华母子如此厌恶钟唯唯,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抓住钟唯唯纤细的胳膊,想要把她拖出去。 “我自己走!” 钟唯唯人到末路,风骨却在,狠狠推开前来拉她的内侍,摇摇晃晃地起身走了出去。 老皇驾崩,宫里乱成一团乱麻,谁也顾不上她,太阳又大,头上的伤口疼得厉害,钟唯唯两眼发黑,腿软走不动,就在墙根阴凉处坐下歇气。 伺候她的小棠急匆匆跑来,焦急地使劲摁住她的伤口,一迭声地问:“大人你要好些了吗?” 钟唯唯被这一摁痛得死去活来,眼泪汪汪:“死不了。你怎么来了?” 小棠哭丧着脸道:“是詹总管来通知奴婢的。奴婢先扶您去哪儿歇一下,再弄点药来止血。” 钟唯唯应道:“我的值房离这里不远,屋里有伤药,歇就不必了,拿了就赶紧走。” 虽然永帝遗旨许她随时辞官离去,任何人不得为难她。 但这宫里阴谋诡计那么多,视她为眼中钉的人也不少,赶紧逃命才是上策。 小棠扶起钟唯唯往值房去,走不得多远,突然听见后面脚步声乱响,回头一看,吓得脸都白了,上牙磕下牙:“不,不好了……” 几个带刀侍卫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为首那个板着脸大声喝道:“太子殿下着我等监督钟起居郎即刻出宫,不得停留!” “正愁无人护送呢,可巧你们就来了。”钟唯唯转身往外走,重华说不想见到她,就真的不要她在这宫里多停留片刻,就连拿药和歇口气都不许。 可惜了,她那值守房里还藏有一包先帝赏下的银子呢,也不知要便宜了谁。 几个侍卫铁面无私地一直催促着她往前走,钟唯唯摇摇晃晃走到宫外,不忘和他们道辛苦,回到家里一头栽倒在床上再起不来。 等到醒来,伤口已经被小棠处理妥当上了药,还换了干净舒适的家常衣裙。 天已经黑了,窗外黑黝黝的,唯有金银花的香气幽幽地从窗缝里透进来。 她动了动手脚,觉得又有了力气,便大喊出声:“小棠!” 小棠飞奔而至,手里还捧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汤:“大人醒了啊,快快喝药!” 钟唯唯一口饮尽汤药,苦得打了个寒战,皱着眉头问:“我藏在怀里的先帝遗旨呢?” 小棠一拍脑袋,从床边柜子里取出一卷黄绫:“喏。” 钟唯唯如珠似宝地把黄绫紧紧抱在怀里:“掌灯,研墨铺纸,我要写辞呈。” 2第2章奉旨办差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是第五次跑吏部了。 第一次来吏部没开门,据说是集体给先帝哭丧去了。 第二次来,据说又是集体听新帝训话去了。 第三次她找到专门管这事儿的吏部郎中,但是吏部郎中不敢做主,让她找吏部侍郎,吏部侍郎又踢皮球让她找吏部尚书,而吏部尚书在伺奉新帝,并不在衙门。 第四次她找了点关系,终于把吏部尚书堵在了门口,但是吏部尚书说他肚子疼,硬是从她面前跑掉了,她追都追不上。 真是欺负老实人,钟唯唯很忧愁,觉得再留下去要出人命,必须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次她学乖了,不和人讲道理,只管把辞呈和官印拍在吏部郎中面前,转过身就跑。 一口气跑回家,小棠已经雇好马车,见她来了就叫她:“可以走了。” 钟唯唯惆怅地看向她的小窝,小小的院子,装饰简朴,到处都透着穷酸气,唯一看得过去的就是那架已经结了绿果的葡萄,还有正在盛开的金银花,很符合她从六品起居郎的穷酸身份。 一别苍山四年,在这京城里居住了这么久,说起来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小棠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劝道:“能脱离苦海就很好了,从此以后姑娘再不欠他家的,回去后接了小少爷过咱自己的日子。” “正是这个道理。”钟唯唯和小棠上了车,车夫扬鞭赶马,吆喝一声:“走咯……” 却见一群士兵拿着刀枪冲了过来,须臾之间就把小院和马车团团围在中间。 韦后面前的红人杨尽忠带着两个小宦官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钟大人这是要去哪里?畏罪潜逃么?” 钟唯唯心底发凉,只管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和我的侍女没有关系,有事只管找我。不过我有一问,杨总管说我畏罪潜逃,那我畏了什么罪?” 杨尽忠掏出块绣花帕子擦擦唇角,轻笑一声:“钟大人不愧是咱郦国唯一的女官,单凭这份胆色就很多男人及不上。不过今儿你犯下的这个罪可大了,私藏先帝起居录算不算大罪?” 起居郎的职责是记录皇帝平时的言行大事,季末时送交史馆载入史册。 钟唯唯的确有一份记录了永帝最后时光的起居录,不过她已经亲自送到史馆封存了,这个罪名真是来得莫名其妙。 她冷淡地道:“我早已送交史馆封存,收条在我手里,史馆也有存根,杨总管要看吗?” “看什么看?史馆根本没有,由此可见你手里的收条是私造作假!你肯配合那是最好,不肯配合的话……有得你的苦头吃!太后娘娘亲自下的懿旨,就是要严办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杨尽忠狰狞了脸色,大吼一声:“给我搜!” 众士兵一拥而入,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转眼间就把原本整洁干净的小院弄得一片狼藉。 钟唯唯冷眼旁观,她倒是要看他们能搜出点什么来。 自入京入宫以来,她行得正站得直,从未做过任何欺心之事,就算是想污蔑她也得好好想个借口才行。 一无所获之后,杨尽忠把目光投向小棠,小棠紧张地抱紧怀里的包裹。 杨尽忠狞笑一声,指着小棠怀里的包裹:“我怀疑先帝起居录就在那里面!” 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过去,将包裹打落在地,清脆的瓷器破裂声随之传来。 小棠嚎啕大哭,蹲下打开包裹,珍贵的墨玉牙瓷茶具已经跌落成粉,再不复之前的美丽。 钟唯唯涨红了脸,用要吃人的目光恶狠狠瞪向杨尽忠。 杨尽忠心虚地后退了一步,冷笑:“这是御用之物,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夹带私藏!” 两大颗眼泪从钟唯唯眼里跌落出来,她蹲在地上,无声地流着泪,小心翼翼地想要把那些碎瓷片拼凑起来,却怎么也拼不整齐。 杨尽忠把将碎瓷片踢得到处都是:“还以为你是先帝面前得宠的女官吗?告诉你,你的好日子来了!” 下巴一扬:“把这个欺君罔上,心怀不轨的狐媚绑了!” “我和你拼了!”钟唯唯突然爆发了,她抱起一只小木箱子使劲朝杨尽忠砸去。 箱子是樟木所制,四角还包了铜皮,坚硬无比,杨尽忠惨叫一声,头破血流。 看着手心里的嫣红,杨尽忠害怕地往后连退几步,气急败坏地指着钟唯唯道:“给我打!打!打死这个坏东西!” “谁敢?”钟唯唯整个人都在发抖,眼神却很坚毅凶狠: “我是先帝亲封的六品起居郎,就算有错有罪也该朝廷审判,再由陛下定夺。区区阉奴,谁给你的胆子,居敢对朝廷命官妄言生死!就不怕剐刑吗?” 她在永帝跟前伺候四年,红人的威风尚存,原本已经围拢的士兵被她的凛然正气所迫,竟然没人肯听杨尽忠的,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杨尽忠大怒,朝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宦官一抬下巴,两个小宦官立刻冲过去抓钟唯唯。 钟唯唯示意小棠快跑,大声道:“我有先帝遗旨,谁敢动我就是违逆抗旨!” 两个小宦官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杨尽忠心里有些打鼓,但想到韦太后的吩咐,就把心一横: “骗谁呢?我还有太后娘娘的懿旨呢!拿的就是你这矫旨谋逆的东西!给我上!” 钟唯唯见他目露凶光,知道这次断难善了,什么先帝遗旨都不管用,便瞅个方向,转身就跑。 左闪右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逃出包围圈,还不及喘口气,就见一队刀枪森严的御林军把去路堵住了,不由哀叹一声,就连老天都要她死啊。 带队的御林军副统领郑刚中越众而出,神色冷淡严肃:“陛下旨意,召犯官钟唯唯入宫觐见!” 落到重华手里总比落到韦太后手里好。 钟唯唯靠在墙上喘粗气,杨尽忠凶神恶煞地追上来,扬起拂尘就朝她砸去。 钟唯唯不及闪躲,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郑刚中挥刀而出,将拂尘砍成两截:“奉旨办差,得罪。” 杨尽忠暴跳如雷:“你敢?” 郑刚中面无表情:“我不敢,陛下敢。” 杨尽忠不敢擢其锋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唯唯被带走。 3第3章还我遗旨1 <!--章节内容开始--> 然而钟唯唯并没有见到重华,郑刚中把她带入宫中之后就问她要走了先帝遗旨,说是让她等候宣召,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钟唯唯有些支撑不住了,为了赶路,她早起只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总不能在这墙根下站一夜吧?她很快找到熟人:“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陛下在太后娘娘宫里,陪娘娘进晚膳呢。”熟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奈何帮不了钟唯唯什么忙。 钟唯唯只好继续痴痴的等。 好不容易听见御驾来临、闲人避让的鞭响声,月已上中天,她伸长了脖子,使劲往前看。 一串灯笼迤逦而来,重华高高坐在龙辇之上,身上的玄色帝王袍服浸入夜色里,整个人模糊不清,高不可攀。 钟唯唯打起精神,深呼吸,静候,算着仪仗离她只有十步远的距离,猛然冲了出去,口里高呼: “臣,钟唯唯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仪仗毫无停留,响鞭太监手里长长的鞭子像毒蛇一样地朝着她狠狠抽了过来。 钟唯唯吓得捂着头脸转身就往后跑,等她跑到安全的地方,重华的仪仗也越过她往前去了。 这是当上皇帝了,要特意摆一摆威风? 钟唯唯抬头看向龙辇,跪下再大喊一声:“臣,钟唯唯奉旨参见陛下!” 重华的背影巍然不动,端坐如松,根本不理她。 重华很快进了清心殿,除去贴身伺候和值日的宫人之外,所有人都离开了,场院里空荡荡的,只剩下面无表情的侍卫和又累又饿的钟唯唯。 钟唯唯揉着膝盖站起来,忿忿不平。 肚子饿得厉害,她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的,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加上先帝驾崩时还受伤流了不少血,这一跪一站之间,她居然承受不住,一个踉跄就摔了一跤。 再爬起来就觉得很丢人,欲盖弥彰地狠狠踢了地砖一脚,小声抱怨:“这谁扫的地,这么大块石头都看不见……这不成心坑人吗?” 边说边偷看周边侍卫的表情,见大家都没注意她才算好受了点儿。 忽见一个内侍从清心殿里快步而出,站在台阶上大声喝道:“陛下问,罪臣钟唯唯,你是对朕不满吗?” 钟唯唯吓了一跳,这人不是坐在殿里的吗? 怎么她摔个跤,踢地砖一脚,他都能知道? 果然是把她弄进宫里来折腾出气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她态度很好地否认: “回陛下的话,罪臣是身不由己,老弱病躯它不听话。” 内侍去回话,钟唯唯不肯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一扑扑到台阶下,准备往里冲:“陛下,陛下,先帝遗旨……请陛下允许臣辞官回家。” “哗啦”一声响,侍卫手里的金枪一架,硬生生把她逼得后退了一步。 钟唯唯狼哭鬼嚎:“陛下,陛下,您不能不认账啊,先帝亲口允诺,又立下遗旨,白纸黑字……”迟差就没把父债子还说出口了。 回答她的是无边无际的沉默,侍卫除了不让她进清心殿之外,并不管她做什么,完全就是无视的态度。 钟唯唯喊了一会儿就不喊了,因为她实在是饿得没精神了。 她泄气地在最下一层台阶上坐下来,抱着肚子愁眉苦脸。 空气中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钟唯唯翕动鼻子,双眼放光。 一队貌美宫女迤逦而来,每人手里端着一只装满了食物的银盒,虽然盖子盖着,香味儿还是止不住的从缝隙里飘出来。 御厨能干,就算是素食也做得极好,钟唯唯陶醉地嗅着香味儿,分析着用了什么汤料,什么食材,煲了几个时辰,饿得简直想撞墙。 大殿的门敞着,钟唯唯能清晰地看到重华独自一人坐在席首,面前摆满了无数的珍馐美味,他却一直阴沉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钟唯唯看到他的样子就来气,这么多好吃的还不满意,那是要怎么样! 要是换了她,一定吃光吃光全吃光! 她突然意识到,重华之前不是到韦太后那里去吃晚饭了吗? 怎么这会儿又吃上了?莫非,这母子俩又吵架了? 钟唯唯天马行空地乱想着,口里一点没闲着:“陛下,陛下,莫非您没有收到先帝赐给臣的遗旨吗?郑副统领拿给您的,您还记得吗?” 重华猛地一拍筷子,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瞪向钟唯唯,冷声道:“出去!” 钟唯唯早有准备,可怜兮兮地大声求饶:“陛下,臣无意冒犯……要不,您先把先帝遗旨还给臣,等您心情好了咱们再商量? 您是天子,是天下的表率……先帝尚且尸骨未寒呢……不能这样……” 侍卫不顾她的挣扎,只管拽着她的胳膊往下拖。 钟唯唯看着重华冷漠的脸,怎么凄惨怎么来,瞟见郑刚中过来,立刻朝他伸手,凄厉地喊:“郑大人,郑大人,你快告诉陛下,你的确拿了我的先帝遗旨……” 郑刚中正要开口,就听重华冷笑着问:“什么先帝遗旨?郑刚中,你看到了吗?你拿给朕了吗?” 郑刚中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抱歉地看看钟唯唯:“回陛下的话,臣没看见,也没拿到。” 钟唯唯目瞪口呆,生气地说:“郑副统领,你怎么能这样呢?今天早上你问我要的,说是陛下要看,我相信你就给你了,你还说陛下让我等候宣召,喏,就是在那儿给的。” 郑刚中眼看着地砖,声音小得和蚊子哼哼似的:“记不得了。” 钟唯唯急了:“郑副统领,咱们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啊,做人不能这样的!你是记不得了,还是不敢承认?” “郑刚中?”重华的声音冷冰冰的,能让人在三伏天里打冷战。 郑刚中把心一横,大声说道:“钟起居郎,您确实没有把先帝遗旨交给我,根本没有这回事!”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钟唯唯,钟唯唯立刻从他的眼神里解读出他的话——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和他的确没什么好说的,钟唯唯只管死死盯着郑刚中,希望他能良心发现,郑刚中索性把脸转开,不给她看到他的脸。 4第4章还我遗旨2 <!--章节内容开始-->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重华既然不肯放过她,那就如他的意吧。 钟唯唯毫无滞顿地跪下请罪:“罪臣钟唯唯,向陛下请罪。恳请陛下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了罪臣。” 重华沉默片刻,冷声道:“钟唯唯,你后悔吗?”声音既远又高,像是从九重天上而来,里面透着彻骨的寒意。 钟唯唯毕恭毕敬,分外惶恐:“回陛下的话,罪臣后悔极了,如果时光能倒流,臣愿拿十年阳寿换回那一刻,啊,不,二十年!三十年!” 当年,她离开苍山进京,重华曾撂下狠话:“钟唯唯,记住你所说的话,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叫你悔不当初。” 现在终于到了悔不当初的时候,她却不后悔。 再给她一万次机会,她还是会离开。 重华冷笑:“可惜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钟唯唯点头,十分诚恳地建议:“的确,所以请陛下把臣驱逐出京或是赐臣一死,以免污了您的眼睛。” “你做梦!只要朕活着,你就别想称心如意!朕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重华越加愤怒,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转身就往里走。 “陛下别走,陛下息怒……”钟唯唯喊得惶恐,重华却越走越快,转眼就不见了影踪。 钟唯唯无奈叹气,她的态度不够恭顺吗? 他要她后悔,她便立刻后悔了,要她惶恐,她就立刻惶恐了,这样还不满意? 那是要她怎么办? 郑刚中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蹲在旁边好心劝她:“我说小钟,你不要这样倔好么?陛下又没说要怎么处置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待着,何必非得惹怒陛下?出去了又有什么好?今天要不是我到得及时,你就吃大亏了。” 钟唯唯摇头:“老郑,你不懂。” 她和重华之间的恩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她就算认输,也只是因为被逼无奈。 郑刚中叹气:“难道你就这样不吃不喝跪一夜?等到明天,你这膝盖就废了。” “那你去替我求情啊。”钟唯唯翻个白眼,神色却缓和了许多。 她的膝盖有毛病,小时候她一个人带着弟弟过得辛苦,看到河里的鱼馋得和什么似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哪里管得是冬天还是夏天,只要能抓到鱼吃就很好。 一来二去,竟然留了病根,每逢天气变化就疼得厉害,更是不能受寒受累。 义父给她调理了好几年,始终没能去掉病根,先帝怜悯她,特许她不用经常跪拜,还常常赏药。 现如今那两个关爱她的人都不在了,只有郑刚中记得她这个毛病。 郑刚中愧疚地道:“刚才的事对不起啊,我去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赵宏图帮你说两句好话。” “谢了。”钟唯唯已经不怪郑刚中帮着重华说假话了,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郑刚中也难。 郑刚中飞快地塞了两个鸡蛋给她:“快吃。” 钟唯唯泪眼婆娑:“老郑,你真好。” 郑刚中越发羞愧:“是我对不起你。” 清心殿大总管赵宏图的声音陡然响起:“陛下问郑副统领,当值时玩忽职守该受什么惩罚?” 郑刚中火烧屁股地跑了:“臣惶恐,这就去巡查。” 钟唯唯咽下一口鸡蛋,挑衅地看着赵宏图。 既然重华什么都看得见,那她倒要看看接下来是不是要把她的鸡蛋给没收了。 赵宏图却是视若无睹地转身走了。 钟唯唯又跪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赶她了:“陛下要就寝了,不许清心殿外有闲杂人等逗留喧哗,钟起居郎早前一直在先帝座下当差,难道不懂得这些规矩吗?” 不由分说,把钟唯唯拉起来赶到了一旁。 钟唯唯没地方去,只好尽量靠墙根站着,把自己往阴影里藏。 她不敢走出清心殿的范围,就怕一出去就会被藏在暗影里的人用麻袋套上打死了。 那些人还不肯放过她,吆喝着赶她:“快快,赶紧找地方待着,别叫我们难做。” 钟唯唯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结果脚还没踏出清心殿的宫门,又被侍卫的金枪给拦住了。 好嘛,既不许她出去,又不许她在这庭院里待着,是要她上天吗? 钟唯唯转过身,将手扒着宫墙作壁虎状,用力往上纵,一群侍卫和宫人都奇怪地看着她:“钟起居郎这是要做什么?” “我没地方去,只好爬墙上天了。” 有人看不下去,好心提醒她:“钟起居郎在宫里不是有值房的?” “还空着的?”钟唯唯颇有些意外。 之前她奉命记录先帝的起居言行和国家大事,经常要伴驾,是以先帝特意在清心殿后指了两间屋子给她住。 只是因为皇帝换了重华,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又摆明了厌恶她,她自然认为这屋子已经换了人住。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钟唯唯立刻利索地往后面跑去了。 屋子里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每件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放在原处。 钟唯唯一阵狂喜,直奔屋角隐秘处搜寻她藏的银子,一摸一心凉,整包银子不翼而飞。 “天杀的恶贼,姑奶奶我赏给你买药吃。” 钟唯唯肉痛不已,摸索着在铜壶里摸到了半壶冷水,狂喝一气之后随便洗了洗,蜷着身子躺下去,胡思乱想许久才睡着,睡着了又总是做梦。 一时梦见阿爹阿娘带着她和弟弟在上巳节游玩,阿爹手把手地教她辨认茶叶茶香,阿娘送她珍贵的牙瓷茶具,夸她有茶道天赋。 一时梦见义父抚着她的发顶轻声道,从此后你便有了家,有我在,便有你姐弟一日平安。 一时梦见她和重华在苍山里设网捕鸟烤了吃,她馋,被烫着了手,重华把她的手指放在他的唇边吹,口里怪她不争气,眼里却全是怜惜。 一时又梦见弟弟抱着她哭,说,阿姐,可算等到你回来了,我好想你,我想吃肉,不要吃药,不想和阿姐再分开。 窗外四更鼓响,钟唯唯睁开眼睛,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下床洗脸梳头,打开门坚定地走了出去。 5第5章还我遗旨3 <!--章节内容开始--> 清心殿里灯火辉煌,宫人有条不紊地进进出出,重华已经起身,很快就要出去早朝。 钟唯唯扶着墙根摸到清心殿外,跪下去,大声说道:“罪臣钟唯唯,向陛下请罪。求陛下开恩,把先帝遗旨还给罪臣,许罪臣辞官归家。” 这回倒是没人来赶她走,不过也没人搭理她。 食物的香味从殿内传出来,再钻到钟唯唯的鼻腔里,那是重华在用早膳。 钟唯唯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在这个安静的清晨显得特别大声。 钟唯唯无比痛恨自己敏锐的嗅觉,恨不得把鼻子塞上才好。 “啪啪”有人击了两下掌,这意味着重华就要出来了。 钟唯唯连忙跪直身体,等到殿门一开,就又大声喊道:“求陛下把先帝遗旨还给罪臣!” 重华面无表情地走下台阶,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 不远处停放着龙辇,只要他坐上去,她就再也别想追上他,也许这一等,又是一天。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钟唯唯咬咬牙,猛地扑上去,抱住了重华的大腿。 “陛下,陛下,二师兄,师兄,求求您了,放我回去吧,当年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和您说什么死不相见的糊涂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重华眼里有寒光闪过,赵宏图一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藏了又藏,恨不得自己平地消失才好。 钟唯唯浑然不觉,将眼泪擦在重华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上,哭得天都要塌了。 “师兄,二师兄,求您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看在吃了我六年烤麻雀的份上,看在咱们当年……” 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耷拉着眼皮子,有气无力:“您要如何才能消气?” 重华面无表情地使劲掰开她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钟唯唯再扑,他冷喝一声:“赵宏图,你是死人?” 赵宏图一个激灵,快步上前拦住钟唯唯,好声好气地求她:“钟大人啊,您不要为难咱家,好么?” “陛下……师兄……我错了……”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他,却被两个宫女给拽住了:“钟大人,请吧。” 钟唯唯有气无力地靠在宫女身上,有气无力地问赵宏图:“赵公公,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一个外臣总在宫里待着不合规矩。” “钟大人这话不要再说了,你早前伺奉先帝时,怎不说外臣留宿宫中不合规矩呢?” 赵宏图沉着脸,态度很差:“这话让陛下听见了,会怎么想?” 钟唯唯哭:“我怕再留下去就要饿死了。” 赵宏图就像没听见似的,吩咐那两个宫人:“把钟大人扶回房去。” 钟唯唯抱着空瘪瘪的肚子,扶着墙回了房间,呆坐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傻啊,没人给她送饭,她不会拿钱买吗? 她肉痛地从贴身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再扶着墙根走出去,找到相熟的侍卫方健。 扔银子过去,挤眉弄眼,像松鼠似地将两只手做着往嘴里塞食的动作。 方健给她抛了个眼风,她立刻麻溜地跑回去了。 过了没多会儿,一个纸包从窗户里扔进来。 钟唯唯大喜过望,飞扑上去,颤抖着手打开纸包,见是个冷馒头,三口两口下了肚,还是嫌饿。 缩着手脚蜷到床上,糊里糊涂又睡到中午,生怕方健换值,其他人不肯给她弄吃的,就又赶紧跑出去,再扔一块银子给方健,画了个椭圆,表示想要个鸡蛋。 方健朝她摇头撇嘴,表示这宫里吃食贵得要死,她这点银子还是只能吃冷馒头。 钟唯唯忍住心酸,再抠一块银子扔出去,方健摊摊手,表示只能两个冷馒头。 钟唯唯想到这点银子还要做盘缠的,实在是舍不得了,冷馒头就冷馒头吧。 但她还是只得到一个冷馒头,钟唯唯大怒,把方健堵在了门口:“还是不是哥们儿了?那两块银子怎么也有个一两吧?一两银子买个冷馒头?你当我傻子?” 方健苦笑:“人家知道是你要吃,硬生生涨了价,就这一个冷馒头,还是我涎着脸陪了无数好话,又贴补了二十个大钱才能有的。” 宫中自来捧高踩低,人家知道她倒了大霉,能不为难她吗? 钟唯唯给方健赔礼:“对不起啊兄弟,我还你钱。” 方健不要她还:“算了,谁还没个遭难的时候呢。你留着用吧,谁知道你要在这宫里留多少天,用钱的地方多了。” 钟唯唯悲从中来,症结还在重华身上,除非重华开口,不然这重重宫墙,她此生想要走出去,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她再塞两锭银子给方健,求他:“你去瞧瞧小棠怎样了,能帮就帮她一把,我若能活着,一定想法子还你的大恩。” 方健没要她的钱:“我先给你垫着。” 钟唯唯拿着那个冷馒头,寂寞地回了值房,越吃越饿,恨不得把手指头都吃下去。 靠着墙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又花一两银子和个小宦官换了半碗饭和半碗飘着几颗油星的青菜汤,然后跑到墙根阴影里蹲着,等重华回来。 重华却没回来,钟唯唯等得眼睛发花也不见他回来,仗着人熟打听了消息,知道重华下午曾回来过一趟,换了衣服就出去了。 好像是京畿大营出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真是要了卿命啦。 三天后,钟唯唯看着空了的荷包,捏捏自己饿得明显小了一圈的脸,唉声叹气。 重华再不回来,她就真的要饿死了。她决定认清现实,等重华回来,她一定要牢牢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他。 她不能死,弟弟还在苍山等着她回去呢,还有小棠,听说是被杨尽忠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但重华还是没有回来。 钟唯唯已经堕落到一顿只吃半个馒头了,看什么都能联想到吃食上面去。 她眼冒绿光地盯着在庭院里散步的麻雀们,决心设个圈套弄几只来填肚子,哪怕就是吃生的也行。 她省下一点馒头屑,用几根系了线绳的毛笔撑起官帽,躲在花盆后面,手拽着线绳、聚精会神地等着麻雀进圈套。 好容易到了关键时刻,喜滋滋地正要拽动线绳,就听前面一阵鞭响,麻雀“呼啦啦”全飞走了。 钟唯唯气得鼻子都歪了,猛地反应过来,扔了线绳就往前冲,重华终于回来了! 四年来,她第一次对他的回归感到如此欣喜。 6第6章还我遗旨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一口气冲到前面,正逢重华下了龙辇。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间对上,钟唯唯讨好地冲他一笑,看到他比前几天瘦了好些,眼睛下的青影很重,似乎好几天没有休息的样子。 一定是京畿大营出了大问题,毕竟重华不比其他皇子从小长在京城,突然回来就继了位,难免有人恶意给他添堵。 活该啊!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钟唯唯还没幸灾乐祸完,就饿得一阵头晕,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她定一定神,迎上去,堆了满脸的笑:“罪臣恭迎陛下回宫!陛下辛苦了!” 重华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钟唯唯瞅准机会,准备再次扑上去抱他的大腿:“陛下,大慈大悲的二师兄……” “你们都是死人?”重华冷喝一声,侍卫噤若寒蝉,上前一拦一拨。 钟唯唯被拨得原地转个圈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重华进了大殿,再传了很多很多好吃的美味珍馐,馋得她差点没发疯,眼睛都发了绿。 她没得吃,他也别想吃舒服了。 钟唯唯守在殿外嚎:“求陛下还臣的先帝遗旨……” 赵宏图出来求她:“钟大人啊,陛下几天没合眼没好好吃喝了,您能不能让陛下歇口气?” 钟唯唯撇嘴,她也好几天没吃好喝好睡好了,怎么就没人可怜可怜她呢? 赵宏图压低了声音:“陛下若是不好,您能得到什么好?信不信立刻就有人把您带走?” 韦太后不就等着要她的小命吗? 钟唯唯果断后撤:“那我等陛下休息好了再来。” 回了后头,她继续用官帽捕雀,还真给她逮着了两只。 还没来得及薅毛,就听宫人敲着铜锣宣告:“先帝薨逝不过百日,宫中不许杀生食荤,违者杖二十,当众行刑。” 啊呸!钟唯唯不能不猜测这恶政就是冲着她来。 皇家守孝,以月为年,虽说全宫都要吃素,但贵人们吃的豆腐是用火腿汤煨的,笋子是用鸡汤吊的,蔬菜是用海鲜蛤蜊什么的调的鲜。 她饿得快要死了,弄个生麻雀果腹怎么了? 这规矩一出,好几双眼睛立时盯死了钟唯唯,俨然是只要她敢下嘴,就敢疯扑上去把她按翻在地的意思。 钟唯唯干笑一声,摸摸麻雀的翅膀:“哟,小朋友,一段日子不见,你又长胖了。” 手一松,麻雀扑棱棱飞上了天空。 忽听人冷笑一声,幸灾乐祸地道:“哟,这不是钟起居郎吗?我还以为你只懂得泡茶辨茶,读书写字呢,原来你和扁毛畜牲还是朋友,果然是物以类聚啊。” 穿着正五品女官服饰的尚寝李琵琶走进来,粉白的脸上满是讥诮。 手一挥,指定了钟唯唯所居的值房:“就是这里,我要住这里。这里最方便伺候陛下起居了。” 清心殿副总管孙守荣皮笑肉不笑地朝钟唯唯一点头:“对不住了,钟大人,太后娘娘命我给李尚寝安排住处,看来看去,只有您这里最合适。您不会让我为难吧?” 李琵琶早就和钟唯唯不对盘了,只不过那时她是先帝宠信的外臣,李琵琶则是韦太后的心腹内宫女官,两人就算不对付也没直接冲突。 现在就不一样了,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被困在这宫里出不去,重华又讨厌她,李琵琶想收拾她简直是顺理成章。 钟唯唯却不肯吃了这个哑巴亏,她总不能睡院子里吧? 她温柔地回了孙守荣一个笑,甜腻腻地道:“对不起啊,孙总管,不是我要为难你,而是陛下有令,非得要我住在这里不可。我不敢抗旨呢。” 孙守荣想到新帝暧昧不明的态度,也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做皇帝的真不想见到谁,真要谁的命,那人绝不能在这宫里活到第二天,更别说像钟唯唯这样冲上去近身抱个大腿,再弄个官帽抓麻雀什么的。 孙守荣这一犹豫,李琵琶不干了:“别假传圣旨了,陛下那是政务繁忙,顾不过来收拾你。你好歹也是先帝跟前的大红人,先帝刚殡天就收拾了你,多少有点过不去。 你等着,等陛下闲了,第一个就要收拾你!来人那,帮钟起居郎搬一下东西!” 立刻就有几个宫人冲进钟唯唯的值房里去,把她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一个荷包落到李琵琶的脚下,李琵琶微笑着用脚踩上去,狠狠碾压,再虚情假意地哈哈一笑:“对不起啊,一个没注意就踩上了。” 钟唯唯朝她呲牙一笑:“没关系,李尚寝瞎眼了嘛,不怪你。” 李琵琶可找到借口了,尖尖的手指戳向她,厉声道:“你骂谁?再骂一声试试?” 钟唯唯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李尚寝的眼睛瞎掉了,所以不怪你没看见这荷包是御赐之物。” 李琵琶一凛,飞速扫一眼地上的荷包。 只见那荷包素青色的缎子打底,上面绣着一枝最普通不过的棠棣花,缎子不是内造之物,棠棣花也针脚普通,根本就是外头大街上十几文钱随便买的普通货。 当即冷笑一声,不屑地又踩了几脚:“我可真佩服你,钟唯唯,这种随便就戳破的谎都敢撒。真是嫌命长了。” 钟唯唯笑得越发灿烂:“是啊,李尚寝说得对,你是嫌命长了。看在咱们认识几年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收敛着些,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看你是找死!” 李琵琶猛地推了她一把:“你以为你还是先帝面前的红人吗?叫你一声起居郎,那是看在先帝的面上,你的官印呢? 听说你早就连着辞呈一起交给了吏部,所以你现在就连最下等的宫人都不如。我要弄死你,就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钟唯唯饿了几天,压根不是李琵琶的对手,被这一下推得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李琵琶哈哈大笑,将两根手指压在她的眼皮上,使劲往下抠:“听说你这双眼睛最招人,我要是一不小心弄瞎了它,会怎样?” 钟唯唯拔下发簪,手起簪落,准确无误地刺进李琵琶的大腿里。 李琵琶凄惨地嚎叫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伤处哭嚎:“贱人竟敢谋刺御前女官,还不赶紧拿下她!” 7第7章给你个机会1 <!--章节内容开始--> 宫人一拥而上,钟唯唯气定神闲拉起李琵琶的裙摆擦拭簪子,睥睨众宫人: “陛下还没许我死,谁敢取我的命?” 众宫人被定在原地不敢动弹,钟唯唯拍拍手,起身,整整衣裙,不急不躁地捡拾她的东西。 收好了要紧的东西,再蹲到棠棣花荷包前,先问一旁看热闹的孙守荣:“孙总管啊,若是有意践踏陛下名讳,算什么罪?” 孙守荣不确定地道:“那是大不敬,杀头株连的重罪。” 钟唯唯把荷包翻个身,露出下面绣着的重华两个字,拍拍手: “烦请孙总管报上去吧,李琵琶不敬陛下,明知是御赐之物还要恶意践踏,居心险恶,其罪当诛。” 孙守荣的脸色变了又变,李琵琶也忘了疼痛,大声道:“你陷害我,你陷害我!我要告诉陛下,我要向太后娘娘申冤……” 不敢再追究钟唯唯的罪过,捂着伤口带着她的狗腿子一溜烟跑了。 钟唯唯笑一笑,斜睨着孙守荣:“孙总管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呢?你不去前头告发李琵琶,是怕被她牵连吗?” 孙守荣咽一口唾沫,堆起笑容:“误会,误会,都是误会。钟大人啊,咱们好几年的交情了,今天我也是听命行事,没办法,你能体谅我的,对不对?” 钟唯唯哼哼:“唉,我是相信这事儿和孙总管没关系的,不过我今天刺伤了李尚寝,我怕有人不饶我,借机生事呢。” 孙守荣立刻赌咒发誓:“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半个字,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钟唯唯温柔一笑,替他理理衣领:“我是相信孙总管的,也相信李琵琶不敢乱说,但我饿得糊涂了,就怕头昏眼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孙守荣闻音知雅意:“您放心,我马上就让人给您送吃的来。” 钟唯唯叹息:“吃了今天没明天,迟早还是会饿糊涂啊。” 孙守荣牙痒痒:“只要您在这宫里一日,就饿不着您。” 钟唯唯笑得见牙不见眼:“饭食里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舌头和鼻子最好使了,一点点异味都尝得出来。” 孙守荣认怂:“和我吃的一样,可以了么?” “您忙,您请。”钟唯唯心满意足地去收拾东西。 哼哼,正愁没机会拿捏人解决这口饭食呢,可巧的李琵琶这个蠢货就送上门来了,真是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收拾好了房间,钟唯唯就坐在屋里等孙守荣送饭,然而等到暮色降临也没见人来,她饥肠辘辘,决意去找孙守荣算账。 有两个宫人拿着饭坐在角落里边吃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手里还抓着个白面馒头。 钟唯唯飞快走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走白面馒头,撕下宫人咬过的小半截还回去,再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 “你们看见孙守荣了吗?” 宫人并没有想要反抗或是找她算账的意思,而是放了碗筷跪在地上拼命给她磕头: “钟大人饶了奴婢们吧,您大慈大悲,饶了奴婢们吧。” 钟唯唯咽下一口馒头:“你们干嘛?我又没怎么你们。我就是和你们打听下孙守荣的消息而已。” 宫人小声说道:“孙守荣被带到慎刑司去了,大概永远都回不来了。” “哦。”钟唯唯默了默:“李琵琶呢?” “李琵琶被剥去品级穿戴,丢在掖庭里打板子,好多人都去观刑了。” 李琵琶和孙守荣都是罪有应得,只是她又要饿肚子了。 钟唯唯厚着脸皮想要再从宫人那里弄点饭食,宫人死死趴在碗上求她: “钟大人饶了奴婢们吧,不然若是陛下知道我们给了您东西吃,说不准就把奴婢二人送到慎刑司去了。” 钟唯唯味同嚼蜡地嚼着剩下的小半个馒头,拖着步子回了房间,眼看着暮色一点点地降临,前头的清心殿仍然安静如斯。 今天能有李琵琶找事儿,明天后天就能有张琵琶赵琵琶寻衅,不是每个人都像李琵琶这样好对付的,身无分文,没有吃的,强敌环伺,她不能坐以待毙。 钟唯唯洗了个脸,认认真真地把头发梳了一遍,没有胭脂就使劲捏脸颊,再抿抿嘴唇,舔一舔,觉着自己要精神许多了,就走到前面去。 先问重华是否起身有空,再请人通传:“罪臣钟唯唯诚心诚意向陛下请罪,万望陛下开恩垂怜,给罪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她的态度太端正,通传的小黄门虽然十分诧异,最终还是往里传话了。 等了约有两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来叫她进去。 钟唯唯低眉垂眼的往里走,重华独自一人坐在案后批折子,听见她进去也没有抬眼,更没有搭理她。 钟唯唯规规矩矩地跪下来,三拜九叩,行君臣大礼。 重华不理她,她就自动坐在腿上,安静等待。 但真是饿得不行,眼瞅着旁边放着的糕点,整个人魂都没了,手先于思想行动,等她意识到不对,已经抓住了糕点。 反正都错了,这会儿再收手也来不及了,她偷瞟一眼重华,迅速将糕点滑进袖中,再一本正经地坐好。 重华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他专心地批着奏折,眉眼映着灯火,减少了几分凌厉冷硬,凭添了几分温柔。 钟唯唯怔怔地看着他,想起了那些温柔的岁月,由来一阵心酸。 他曾和她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后来被证明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但她却记得他给过她的那些温暖和温柔。 生计艰难,弟弟病得快要死了,她迫不得已将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那套珍贵的墨玉牙瓷茶具卖掉,从没想过还能找回来,他却辗转几个州府,默不作声地寻回来送给她庆生。 可惜,那时有多温柔珍重,后来就有多锥心刺骨。 所以那套墨玉牙瓷茶具她怎么都留不住,哪怕就是精心保留到现在,也要被杨尽忠给打碎了再踢飞,就连残骸都找不回来。 真像是个不得善终的预言。 钟唯唯低垂了眼想着心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想流泪,全然没有注意到重华停下笔墨,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钟唯唯被惊醒,睫毛动了动,重华立时垂下眼,抿紧了唇,一脸投入地继续处理奏折。 8第8章给你个机会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用眼角瞟着重华,放心大胆地伸出手去,在另一个盘子里又偷了一个糕点,依旧滑入袖中藏好,再正襟危坐。 等待片刻,不见重华有动静,她又把魔爪伸向第三个盘子,取走了第三个糕点。 大抵是因为袖子里有了存货,她的胆气和精神都要好了几分,人也开始胆大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外挪,一心就想在更远处的果盘里弄两个李子来尝尝鲜。 还没等她挪到果盘旁,就听“啪”的一声微响,吓得她一抖,迅速跪好偷看过去,只见重华搁了象牙朱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钟唯唯掩饰地冲他讨好一笑:“陛下有空了啊。” “还来!”重华言简意赅,咄咄逼人。 难道被看到了?不能啊,他分明一直低着头批奏折的。 钟唯唯一脸懵懂:“陛下在说什么,微臣听不懂。” 重华微眯了眼睛:“你真的不懂?” 钟唯唯和他对了会儿眼神,到底不敌他凌厉,便识相地退一步: “臣只是觉得这水晶盘中的朱李生得俊俏好看,想要瞻仰一下而已。还没来得及伸手呢,陛下就目光如炬发现了臣的不轨之心。” “要不要朕让人来帮你?”重华不耐烦,扬手要叫人来收拾她。 “大家都挺忙的,就别麻烦他们了!”钟唯唯不甘不愿地摸出一块糕点还回去,瞟着重华低声道: “臣无钱买水,好几天没洗手了,这糕点已被弄脏,为了不浪费粮食,陛下不如……”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重华突然起身,拉住她的胳膊猛地往前一拽。 钟唯唯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撞到他胸前,再狼狈摔倒在他怀里。 一块糕点从她的袖子里飞出来,在半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落到地上,摔成了几瓣。 钟唯唯看着那块被摔成几瓣的糕点,觉得那就是她的心。 她吐一口气,从重华手里迅速抽出手臂,飞速退回到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整一整被他弄皱了的衣袖,诚惶诚恐: “陛下息怒,臣是瓦砾,您是珍珠,碰坏了您可怎么好?” 她还敢嫌弃他? 重华怒视着钟唯唯,将牙磨了又磨,垂放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声音冰寒入骨:“就凭你也能碰坏朕?不自量力!” 钟唯唯附和道:“是,微臣不自量力。” 重华闭闭眼,咬牙切齿:“荷包!” “啊?”跳跃太快,钟唯唯有点反应不过来。 重华眼睛都红了,青筋暴跳:“荷包!你不带耳朵的?” “哦,哦。”钟唯唯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把棠棣花荷包献上去,干笑一声: “一直保管着就等陛下要呢,如今可算是物归原主了。嗳,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意外被李琵琶给弄脏了。” 已经过去了六年时光,早就该破旧得不成样子的荷包仍然完好无损,可惜沾了泥土脚印。 “李琵琶藐视皇威,当诛。孙守荣欺君罔上,该死。” 重华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嫌弃地把荷包往地上一扔:“赵宏图,拿去烧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收拾这两人只是因为他们冒犯了他,并不是想帮她出头。 钟唯唯听得懂,也不会自作多情,只是难免有些可惜那荷包,好歹也陪了她六年。 重华看到她的表情,讥讽她:“你盯着它做什么,千万别说你舍不得。” 钟唯唯正义凛然:“这是陛下的东西,您想怎么处置都行,臣绝无二话。” 重华突然黑了脸,厉声道:“出去!” 她说错话了? 钟唯唯忙收回刚才的话:“陛下恕罪,臣说假话了,臣真是舍不得那荷包,好歹陪了臣六年,臣一直珍藏着,都舍不得用……” 却见重华气得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出去!立刻出去!” “陛下息怒,臣这就出去。” 钟唯唯立刻往外走,啧啧,这当了皇帝的人就是不一样,翻脸无情,哪怕就是像个疯子也没人敢说一个字。 走到殿外,迎面遇到替她通传的小黄门,就装作春风得意的样子和小黄门打招呼:“多谢了啊。” 小黄门见她喜气洋洋的,以为重华已经原谅了她,也就恭喜她:“恭喜钟大人,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哟。” “那是,那是。”钟唯唯喜气洋洋地和小黄门寒暄完毕,昂首挺胸地离开,遇到个人就春风满面地和人家打招呼。 没办法,她需要制造她已经得到重华原谅的假象来维持生计。 回了房间,迅速掩上门,靠着墙坐到地上,把硕果仅存的最后一个糕点拿出来吃。 糕点美味,她舍不得吃,一点点地掰碎了细尝味道,甜得心满意足。 有人敲门,钟唯唯立刻把剩下的糕点全塞进嘴里咽下,扶着门站起身来。 捋一捋头发,整一整官袍,一手开门,一手叉腰,得意洋洋:“谁啊?是陛下的赏赐来了吗?”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唯独地上放着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两个冷馒头。 钟唯唯四处看看,别说人影了,就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她捡起冷馒头,得意洋洋:“看来我人品还不错,居然有人雪中送炭。” 就着冷水吃了一个冷馒头,剩下的一个藏起来明天吃,再抱着装满了冷水“哐哐”响的肚子睡下了。 四更鼓响,她挣扎着起身要去前头堵重华,谁想脚一落地就像踩到了棉花里。 一摸额头,烫得吓人,知道自己这是病了,摸到柜边寻了颗药丸胡乱服下,洗个冷水脸,再将剩下的冷馒头藏在怀里,打起精神扶着墙往清心殿去。 她今早耽搁得有点久,赶到清心殿外时重华已经走到台阶下,正准备登上龙辇。 钟唯唯给重华见礼:“罪臣……” 声音暗哑难听,吓得她立刻就闭了嘴,重华却听见了。 他背对着她站在龙辇之前,不曾回头,冷冰冰地道:“就连日常伺奉君主都做不到尽心尽力,还敢说什么赎罪?传朕旨意,罪臣钟唯唯狂悖无礼,御前失仪,即日起,革去起居郎一职。” 9第9章给你个机会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烧得有点糊涂,脑子不大灵醒,琢磨很久才弄清楚她被革职了! 一直苦苦恳求辞去的官职居然这么轻松就被革掉了,真好! 虽然革职比辞官难听得多,好歹是可以离开了。 她欢天喜地的谢恩:“谢主隆恩!陛下真是赏罚分明。” 重华冷漠地抬起下巴:“你可以走了。” 钟唯唯真心实意地给他行礼:“愿陛下龙体康健,江山永固。” 重华半侧了头,沉默地注视着远处的阴影。 残月下的他有种惊心动魄的美,露湿重衣,华美如斯。 钟唯唯不期然间想起这一句,再垂下眼去:“恭送陛下。” 重华沉默着上了龙辇,赵宏图高喝:“起驾!” 响鞭太监的长鞭狠狠抽到地上,清脆的鞭声响彻宫殿,御驾渐渐去得远了. 钟唯唯摇摇晃晃起身,取下官帽端端正正放在清心殿前,对着大殿叩拜三回,算是正式辞别了永帝。 天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几点寒星闪烁空中,晨风清冷甘冽。 钟唯唯因高烧而昏沉的脑袋都要清醒了几分,她微笑着加快脚步,恨不得赶紧出宫找到小棠,立刻回苍山去。 然而,刚走出清心殿的范围不远,她就看到了杨尽忠。 杨尽忠带了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宫人在那儿等着她,冲她狞笑:“钟大人别来无恙……啊,不,忘了你已被陛下革职,钟唯唯,许久不见。” 钟唯唯迅速回身,朝清心殿狂奔。 天还没亮,重华也是刚革了她的职肯放她走,怎么她才出门杨尽忠就堵在这里了? 除非是杨尽忠未卜先知,早就知道她要走,所以早早守在这里……她恍然明白过来,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个二白痴!” 除了重华,还能有谁?还说他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呢?原来是要折腾她,这个坏东西! 钟唯唯一头扑进清心殿的宫门,就再也跑不动了。 杨尽忠的人紧随其后狂追过来,见她停下来就狞笑:“跑啊,你倒是继续跑啊……” 郑刚中冷着脸走过来挡住杨尽忠:“何事喧哗?” 杨尽忠气势汹汹:“没你的事,识相的赶紧走开。” 郑刚中面无表情:“杨公公说笑,陛下命我守卫清心殿,不许闲杂人等乱闯喧哗,怎会没有我的事?” 杨尽忠恨恨:“咱家是闲杂人等,那她呢?把她交出来!不然你就是抗旨!” 郑刚中道:“陛下不曾说过钟姑娘是闲杂人等。其余人等,敢闯就死。” 杨尽忠怒极反笑,警告地指指钟唯唯,带着人迅速离去。 “多谢。”钟唯唯只来得及向郑刚中道一声谢,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她已经躺在床上,一个宫女守在一旁,正不停地拿湿帕子替她擦拭额头和手脚,见她醒了就高兴地道:“您醒啦?饿不饿?” 钟唯唯眼睛一亮,深情地说:“饿,饿死了,有什么好吃的?” 宫人端来一碗香喷喷的米粥,要拿勺子喂她,钟唯唯抢过去,只管往嘴里倒,倒完了就要:“再来一碗!” 宫人看得目瞪口呆:“没有了。” 钟唯唯差点骂娘,重华这坏东西心太黑了,这么舍不得,还不如别给她这碗粥呢。 有这碗粥勾着,她更饿了,而且饿得疯狂,坚决不能忍受。 医女进来给她诊脉,她不让医女碰她,怒气冲冲地说:“我没病,就是饿的,就是饿的!” 医女也是从前熟识的,好脾气地说:“您肠胃不好,突然吃太多会受不了。” 钟唯唯破罐子破摔:“我就要吃,不给吃就让我病死好了!” 医女只好让人给她端吃的,钟唯唯连喝了三碗米粥才停下,抱着肚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养病。 接下来的日子,韦太后也好,重华也好,都没来打扰她,有人给她送饭送热水,还有人伺候她洗浴,她吃了睡,睡了吃,吃饱了睡够了就坐在门口晒太阳。 养到第三天,医女宣布她已经病愈,可以出去向重华谢恩了,她也就收拾妥当了去谢恩。 重华刚好在殿内,得到通传就让她进去,垂着眼冷淡一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回陛下的话,民女是来谢恩的。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钟唯唯一阵悲愤,她被恶狗盯上了走不掉,那能怎么办? 重华并不看她,低着头写写画画:“不必,不让你死掉只是因为皇父有交待,并不是你面子大。” “陛下仁慈,不和民女计较。” 钟唯唯咬牙,漾出甜美的微笑:“然而民女却不敢做那忘恩负义之辈,求陛下赐给民女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重华恍若未闻,继续写写画画。 钟唯唯耐心地等待着,心里眼里充满了深深的蔑视,千方百计为难她算计她,不就是想等这一刻吗?装什么装。 “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楚。”重华扔了笔,冷冷地抬头。 钟唯唯好脾气地笑:“民女说,求陛下赐给民女一个报恩的机会。” “是赎罪。”重华抿紧了唇,恶狠狠地盯着她,眼里有种想要把她拆骨入腹的狠意。 钟唯唯乖巧地说:“求陛下给民女赎罪的机会,民女就算是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也要竭尽全力完成陛下交给臣的任务。” 重华又不说话了,钟唯唯眨眨眼,诚恳地把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重华才冷冰冰地道:“看在你反复恳请朕的份上,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回去听宣。” 钟唯唯死皮赖脸:“陛下,民女有一件急事要求陛下施以援手,您能不能先把小棠……” “得寸进尺!”重华翻脸怒吼:“赵宏图!” 赵宏图幽灵一样地出现,生拉活扯地把钟唯唯拽了出去,一路不停地求她:“姑奶奶诶,算我求您了,您别不知足啊,这不是给自己个儿找不痛快吗?” 10第10章给你个机会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叹气:“不是我想自己找罪受,我实在是担心小棠啊,她尚且不知死活呢。” 赵宏图瞪她一眼:“你自个儿尚且自身难保,还有闲心关照他人?” 钟唯唯求他:“我知道您是大好人,大善人。这么着,只要你帮我把小棠弄出来,当初你欠我的那个人情就算还了。” 再挑唆他:“要论这宫里谁敢和杨尽忠对着干,除了陛下也就是您了。” 赵宏图不高兴:“陛下没骂错你,果然是得寸进尺。” 钟唯唯知道他这就算是答应了,高兴地道:“你果然是个大好人啊。” 赵宏图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竖起一根手指:“快别说这个话,陛下才是大好人呢。” 钟唯唯没和他辩:“是,陛下是个大好人。”才怪。 赵宏图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欲言又止地叹口气,问她:“您和陛下做了多年的同门师兄妹,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如何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钟唯唯嘻嘻哈哈:“没听陛下说吗?我薄情寡义,贪慕荣华啊。” 赵宏图摇摇头:“回去等消息吧。” 钟唯唯当天没能等到旨令,第二天等到中午也还是没任何动静,反而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小棠快要被杨尽忠给折腾死了。 她再等不得,又跑到清心殿前头去杵着,才见着重华回来,就笑眯眯地迎上去讨好:“民女来请陛下赐给民女赎罪的机会。” 重华面无表情:“诚心诚意?” 钟唯唯温柔地笑着:“是,诚心诚意。” 重华冷冷地道:“没看出来。” 钟唯唯摸摸耳垂:“那是因为陛下没有认真看。” 重华冷笑:“你觉得你很美?” 钟唯唯害羞一笑:“哪能呢,民女充其量只能说不难看而已。”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重华朝赵宏图一抬下巴。 赵宏图同情地看向钟唯唯,清清嗓子:“钟唯唯听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念其一片忠心,特封其为正六品彤史,赐彤管,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钦此。钟彤史,谢恩吧。” 钟唯唯傻傻地张着嘴,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说,她从掌记皇帝言行大事的朝廷命官起居郎,变成了专职安排、记录皇帝和他的大小老婆们起居睡觉这些破烂事的彤史?这报复果然够狠。 重华死死盯着她,语气不善:“你不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陛下真是会安排,知道臣字写得好,认真细致,观察入微,最适合做掌记这种事了……” 钟唯唯用最诚挚的语气和态度感谢他,“臣正担心做普通宫女会被人欺负呢,多亏陛下大人大量,不但不和臣计较,还委以如此重任。 您放心,臣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急您所急,想您所想,免去您的后顾之忧。” “什么乱七八糟的。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难看死了。” 重华阴了脸,不肯再多看她一眼,赶苍蝇似地赶她走:“退下!” 钟唯唯不肯走:“臣还有一件小事相求。求陛下帮臣找回小棠吧,她当年也曾照顾过您,为您洗衣做饭……” 重华就和没听见似的,钟唯唯还要再求,他径直起身走了。 钟唯唯把气全撒到赵宏图身上去:“你欠我人情呢!好好想想怎么还吧!小棠要是怎么了,我和你没完!” “你有道理没道理?”赵宏图也不高兴:“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陛下没那么讨厌你!” 钟唯唯奇怪地一挑眉头:“陛下讨厌我?有吗?讨厌我会让我做彤史这么重要的职责?这可是个肥差啊!” 她朝赵宏图得意地笑:“莫非,你是嫉妒我要发财了?放心吧,见面分一半,咱们谁和谁?” 彤史这个职位呢,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宫妃们要想承宠,要想有孕,要想留个好名声,得过彤史这一关。 不然,原本是容易有孕的日子,偏把月信日期故意记错,或是不把牌子呈上去,可不是吃了天大的暗亏吗? 再不然,干了件什么不光彩的事,彤史立刻就添油加醋地记上了,还想要什么好名声。 钟唯唯当初就很羡慕永帝时期的两位彤史,真是有钱又有面子。 她摸一摸头上的木簪子:“我得把我之前那根玉簪寻回来,一根玉簪换两个馒头,都把我当傻子整呢。” “你自己留着吧,我怕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赵宏图看着她直叹气,提点她:“陛下的旨意已发到各宫,你不用再担心出门遇鬼。” 也就是说,重华把韦太后搞定了,她可以在宫中自由出入。 钟唯唯松一口气,这是近来最好的消息了。 里头传来一声巨响,重华在发脾气:“赵宏图,你想死吗?” 赵宏图顾不上钟唯唯,赶紧跑进去伺候,钟唯唯沉了脸,心情很不爽地走了出去。 一路出去,遇到若干宫人,都用怪怪的眼神打量着她,甚至还向她打听,问她怎么突然成了宫中的女官。 因为皇帝陛下看她不顺眼,想折腾她呗。 钟唯唯不爽,就专挑着前几天刁难折腾她最厉害的一个宫人杀鸡儆猴:“你,过来!” 宫人抖抖索索地过去,跪地上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钟彤史饶命,小人有眼无珠……” 钟唯唯看得索然无味:“今天天黑之前把我的屋子里里外外擦洗干净,一点尘土都不许见,不然你等着瞧。” 宫人飞快跑走去做苦役,其他人一哄而散,就怕招惹得钟唯唯不开心,又挑他们的毛病。 钟唯唯无所事事地转悠了一圈,按着规矩去尚仪局拜见上司。 尚仪局共有一正一副两位尚仪,掌印尚仪窦芳从前和她有过交道,听说她来了就迎出去:“真没想到你会到我这里来。你的袍服穿戴一时半会儿做不好,要委屈你了。” 钟唯唯也笑得甜蜜蜜的:“我也没想到呢,袍服穿戴什么的都不急。” 眼睛四处一瞟,就相中了一间屋子:“我记得那间屋子没人住的?” 窦芳道:“是没有人住,你想搬过来?” 钟唯唯点头:“彤史就该住在尚仪局。” 这么恶心的职位,再住得离重华近一点,什么动静都能听见,岂不是更恶心?不如住得远一点,省得她和重华两看两相厌。 11第11章新官上任1 <!--章节内容开始--> 窦芳让人去收拾屋子,邀请钟唯唯入内喝茶:“新近得了一点好茶,一直舍不得喝,可巧你来了,正好借你的手好好享受一下。” 郦国盛产茶叶,茶叶在民生中占的比重很大,茶道盛行,钟唯唯就是这其中的高手,她也不客气,笑眯眯地跟着窦尚仪进了屋子。 窦尚仪又吩咐宫人:“去把朱尚仪和王彤史请来。” 朱尚仪朱玉是窦尚仪的副手,也就是钟唯唯的另一个顶头上司,王彤史王楚则是钟唯唯的搭档。 今后大家要一起共事,把关系搞好才能配合好,钟唯唯打起精神,拿出看家本领,精心烹制了一壶绝佳好茶。 四人一团和气,喝茶谈天,另外三人难免对钟唯唯和新帝之间的关系颇多猜测,几次拿话试探。 王楚甚至酸溜溜的认为,重华之所以把钟唯唯这个起居郎变成后宫彤史,那是因为他看上了钟唯唯。 “怎么可能!”钟唯唯“哈哈”一笑:“那是因为陛下爱喝我泡的茶嘛,何况我字又写得好。” 但是窦尚仪等人显然不信这个理由,反而更怀疑了。 四年前,钟唯唯以郦国第一大儒钟南江嫡女的身份,从苍山来到宫中,凭着一手好茶艺惊艳四座,再以一笔好字博得满朝文官交口称赞。 永帝喜不自胜,赞她有大才。 大家都以为永帝会把她收入后宫,偏偏永帝不走寻常路,敕封她为正六品起居郎,让她做了郦国建朝以来的第一个外朝女官。 此后宠信有加,却从未超出正常范畴,说是君臣,更像是父女。 而如今,换了新帝重华,偏就让她做了彤史。真要是惜才,继续让她做起居郎随时伴驾就好了,干嘛非得收入宫中? 分明就是有猫腻!从外朝命官变成内朝女官,然后再变成嫔妃就对了。 王楚更酸了:“钟姐姐不诚实,谁不知道陛下当初曾拜令尊为师?你们师兄妹多年相处,怎么也有点情分吧?” 钟唯唯一阵抓狂,天知道,她最烦的就是后宫女人间的猜猜游戏了,不过是做个破彤史而已,也有这么多说法。 她翻个白眼,直言不讳:“王姐姐,你看清楚哦,我这个长相能怎样?” 王楚盯她一眼,掩口笑了:“钟姐姐倒是实诚。但你也别自卑啊,其实你也算得上是中人之姿,虽然胸平了点,屁股小了点,不过胜在腰细,气质出众,有内秀,兴许咱们陛下就喜欢你这一款呢。” 你才自卑呢!以为我不知道你胸前塞了棉花吗? 钟唯唯磨牙,假假一笑:“王姐姐是大美人,你要努力啊!” 王楚不胜娇羞:“人家是女官啦,又不是后妃。不过,陛下真是英武美貌啊……” 钟唯唯阴笑:“陛下不但英武美貌,还很风流多情呢。” “真的?”王楚顿时视钟唯唯为知己,凑过去问:“陛下当年在苍山很风流多情吗?” 钟唯唯伸出一只手:“你想知道?十两银子问一件事。” 再谄媚地冲两位尚仪笑:“两位尚仪就不用给了,当我孝敬的。” 宫中死得最快的就是多口舌的人,窦尚仪找个借口,遁了。 朱尚仪虽然很想听,但也不敢惹是非,跟着尿遁。 王楚犹豫再三,还是摸了十两银子给钟唯唯:“不是我想知道,是别人托我打听的啊,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钟唯唯的目光有些涣散:“陛下喜欢的女人嘛……高贵美丽,有倾城之姿。”当年打败她的那个人就是这样子的吧? 倾城之姿的美人那得有多稀罕啊!全国上下也找不出几个来。 王楚一阵失落:“陛下是有心上人了吗?” 钟唯唯突然败了兴致:“五十两银子。” 王楚吓得捂紧了钱袋子:“你怎么不去抢!” 钟唯唯呲牙:“抢人算什么?心甘情愿才是真本领。不想知道就算了,我走了!” 王楚噘嘴,十分不高兴地道:“我没带这么多钱,你先说,我随后让人给你送来。” 钟唯唯起身就走,王楚拽住她,摸一张银票过去:“快说!” 钟唯唯验明银票后,心情好了很多:“陛下多情,见一个爱一个;口味多变,既爱清粥小菜,也爱名家大菜。” 王楚咬着嘴唇,又摸出一张银票:“总有共性吧?” 二师兄真值钱啊。钟唯唯瞅着那张银票,这些天积累起来的不高兴和委屈立时淡了几分,也没那么排斥彤史这个职位了。 她笑着去接银票,假意客气:“咱们以后要共事呢,你这样客气多不好。这样,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我再附赠一条独家内幕消息。” 王楚鄙视她:“真嫌我客气干脆不要收钱啦。” 钟唯唯立刻把银票藏起来,不给王楚反悔的机会:“陛下喜欢细腰女子。附赠的消息是,陛下最近心情不大好。” “这也能算?”王楚逼她退钱:“至少退我十两银子。” “不退!吃下去的还能吐出来?痴心妄想!”钟唯唯坚决不退。 一来她穷,急需银子救急;二来这宫中无数人都盯着她,她不能表现得太好说话。 先把规矩树起来,没钱就别开口,可以堵死很多人的嘴。 王楚狠狠瞪她,钟唯唯得了便宜也不卖乖:“改天请你喝茶。” 忽听外头有人问:“钟彤史在里面吗?陛下宣她。” 又是要干嘛?现在尚且还是孝期,重华总不能就急着要她安排人伺寝什么的吧? 钟唯唯一百个不情愿,慢吞吞地摸出去:“陛下宣我何事?” 传话的小宦官更牛,送枚白眼给她:“我怎么知道?陛下说了,钟彤史若是一炷香内赶不到,就继续吃冷馒头吧!” 话音未落,钟唯唯已经冲了出去。 钟唯唯一口气跑到清心殿外,扶着门框喘粗气:“臣……臣……给陛下……请安……” “晚上吃馒头。”重华示意她看香炉,里面插着的香早就燃尽了。 谁知道这香是什么时候点的?要克扣她的伙食就明着说。 钟唯唯不干:“陛下处事不公。” 重华冷淡地扫她一眼:“明早吃馒头。” 钟唯唯不服气:“尚仪局离清心殿那么远……” “明天中午吃馒头。” 钟唯唯牙痒痒:“臣知罪了,不知陛下召臣过来,有何吩咐?” 重华指指面前的一套茶具,冷傲地问:“成日漂游浪荡吃白食,知道惭愧二字怎么写吗?” 12第12章新官上任2 <!--章节内容开始--> 他想喝茶她就要煮给他喝吗? 钟唯唯假装看不懂重华的暗示,严肃认真地道:“回陛下,臣正是在和王彤史商量当值的事呢。” 见重华半垂着眼不吭气,她掰着手指一一道来:“彤史,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 虽说先帝殡天未满百日,但陛下才从苍山入京不久,之前府邸空置,府中并没有女眷,所以凡事都该准备起来了。 听说礼部已将此次入宫的闺秀名册呈到太后娘娘和陛下跟前,还请陛下将名册赐予微臣一观。 以及,不知陛下有没有心仪之人?若有,请告知微臣,微臣会优先安排贵人伺寝。” 她一口气说完,很为自己的冷静理智和职业操守骄傲,微笑着看向重华,表白忠心: “自来后宫如朝局,陛下放心,微臣与您自幼相识,共出同门,有师兄妹情分,又承蒙先帝教诲嘱托,不管什么事,臣都会站在陛下这一边。 为您看好门户,打点杂务,免去陛下后顾之忧……” “看门户的是郑刚中,打点杂务有赵宏图,你觉得你能代替他们所有人?” 重华一点不领情,阴沉着脸一指门边:“既然你觉得自己如此能干,就到那儿去守着!” 钟唯唯回头一看,重华指的那地儿阳光正盛,这三伏天的,谁要是往那儿晒上小半个时辰,人就先得晕了。 想她重病初愈,身体又不好,这种事还是不要逞能了。 她立刻洗手,堆笑:“陛下很久没喝微臣煮的茶了吧?微臣伺候陛下喝茶?” 重华猛地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向桌面,怒气勃发:“你以为你是谁?朕离了你就活不得吗?这天下就只有你一人精通茶道?” 钟唯唯笑容不变,越发恭敬:“陛下息怒,陛下说得是。不是陛下离了微臣就活不得,而是微臣离了陛下就活不得。” 重华恶狠狠地瞪她:“下去!” 钟唯唯利落地却行退出,走到门边一个旋身,转身就要跑,却被小宦官给拦住: “钟彤史,陛下要你站这儿看守门户呢,你差事还没办完,就想走么?这是藐视君威啊。” 这小宦官正是之前跑到尚仪局宣她,又送了个白眼给她的人。 钟唯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阴笑:“这位小公公好生面善,敢问尊姓大名?” 小宦官一挺小胸脯:“御前太监李安仁。” 瞟一眼钟唯唯,微有得意:“钟彤史不会认得咱家的,咱家之前一直跟着陛下在苍山伺候呢,陛下奉召入京,咱家才跟着入宫的。” 小样儿。不就是想告诉她,他身份不一样吗?难怪如此嚣张。 钟唯唯眯笑:“难怪得……你是我走了之后才去到苍山的吧?” 比资历,谁比得过她?她十年前就和重华熟识了,还差一点就成夫妻了呢。 李安仁再白她一眼:“我认得钟彤史的,听说你贪慕荣华,背信弃义,见异思迁,为了享福,丢下陛下自己入宫了嘛。 怎么样,没想到陛下原来是皇子,还是先帝内定的皇位继承人吧?有没有后悔啊?” 钟唯唯脸色有些发白,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唔,后悔了啊,肠子都悔青了。可惜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不然我一定想方设法弄点来吃。” “死不悔改。”李安仁白她一眼,十分气愤地走开了,边走边低声嘀咕:“陛下真是仁慈,要是换了我,早就把这种人乱棍打死,拖出去喂狗了。” 钟唯唯听得分明,微笑着伸个懒腰,走到重华指定的地方去站着。 先瞟一眼重华,见他低着头批奏折,神情专注,并不像是盯着她的样子,就悄悄迈一步,擦着阳光站到阴影里去。 整整一个下午,重华都没有理她,她从日落站到掌灯时分,看着重华批完奏折,又召朝臣入内议事,再安然享受百种珍馐美味,思来想去,前情后事宛如乱麻一样理不清。 索性放空思绪,目光呆滞地杵在那里,什么都不关注。 许久,二更鼓响,李安仁没好气地端了两个冷馒头给她:“喏,陛下赏你的晚饭!” 钟唯唯一笑,接了馒头,高呼一声:“谢陛下恩赐!” 高坐殿中的重华抬起头来,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朝她招手。 钟唯唯拿着馒头入内:“陛下有何吩咐?” 重重灯影里,重华宛若神祗,高不可攀,一双带着冰火之色的乌黑双眸清冷如雪:“你有何感想?” 钟唯唯眨眨眼:“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重华露出几分不耐:“钟唯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还想不想小棠回来?” 钟唯唯绷得笔直的腰背骤然放松,她把馒头放到一旁,诚心诚意地给重华行礼: “求陛下原谅罪臣有眼无珠,慢待了陛下。当初,哪怕是死,罪臣也不应该离开苍山的。” 这话说得平心静气,半点怨怼都没有,但重华就是从中听出了许多怨愤敷衍之情。 他冷笑:“你当时要死了吗?有人逼迫着要你的命?你就那样迫不及待想要一飞冲天?” 就算没有死,也离死不远了。 钟唯唯心里一阵钝痛,无数的委屈和愤怒,随即又觉得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纠结那么多干嘛? 何况,强势有权的人永远都认为自己有理没有错,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她和他扯这些做什么? 他既然耿耿于怀,她便认错就是。再拜一拜,诚恳地道:“都是罪臣的错。” 她姿态够低,重华却高兴不起来。 他的目光像是落到钟唯唯身上,却又像是透过她落到了远方,索然无味:“这是即将入宫的宫妃名册,你拿去吧。” 钟唯唯上前,低垂眼眸接过名册,无意之中碰触到重华冰冷的手,她吓了一跳,迅速收手,恰逢重华松手,名册便跌落地上。 钟唯唯立即拜倒认错:“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罪该万死。”重华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钟唯唯看着朱红织锦封皮的名册,一阵黯然。 13第13章新官上任3 <!--章节内容开始--> 赵宏图过来,弯腰拾起名册递到钟唯唯手里,眼中多有不赞同:“小钟,你这又是何必?” 钟唯唯一手抓名册,一手去端她的冷馒头,笑颜如花:“老赵,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再掂一掂名册,挤眉弄眼:“我要发财了。” 赵宏图被她气得没脾气了,虚点她一下,转身走了。 钟唯唯回到屋里,被她惩罚的宫人还没走,胆战心惊地等着她验收。 钟唯唯把手里的名册朝宫人炫耀地一晃,再伸手去门缝里擦了一下,呲牙:“重新来过!” 宫人磕个头,拿起抹布再擦一遍。 钟唯唯坐在灯下就着冷茶吃冷馒头,一手翻看着新晋宫妃的名册。 为首两个名字,一是韦柔,一是吕纯,两个名字都被重华用朱笔画过了圈,证明这二人至少也是四妃之一。 钟唯唯略顿了一顿,一口咬掉半个馒头,使劲嚼了又嚼,继续往下翻看名册。 后面的人选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没人能和韦柔、吕纯相提并论。 这情形全在钟唯唯的预料之中,郦国自建国以来,后位便一直由韦氏、吕氏把持,继位皇子的母妃更是基本出自这两大家族。 这两大家族既互相勾连,又互相竞争,把所有威胁他们地位的家族全部绞杀干净。 传到永帝这一代,他们已是根深叶茂,把持朝政大事,乃至于操纵皇位继承人都是家常便饭,严重威胁到了帝位皇权。 所以永帝才会把重华送到苍山,隐姓埋名拜在钟南江门下学习多年。 为的就是不让重华和生母韦太后接触太多,以免他被母子之情挟持压迫,让韦太后操纵弄权。 重华倒是真和韦太后母子情薄了,可他远离朝政中心长大,世家武将服他者甚少。 他还是得把韦氏和吕氏的女儿纳入宫中,以期得到他们的支持,慢慢站稳脚跟,掌握大权。 后位空悬,韦氏和吕氏都是志在必得。 谁先有孕并生下长子,入主中宫的机会就大得多,所以他们决不允许其他氏族的女子胜出韦柔和吕纯。 钟唯唯把名册合上,盯着跳跃的烛火思忖这侍寝的排序。 既要让重华满意,又要让韦氏和吕氏满意,还要安抚重华想要提拔重用的那些普通氏族,实在是一件让人伤脑筋的事。先帝真是留下一个烂摊子啊。 有人敲响门扉,试探着问:“钟彤史睡下了吗?” 钟唯唯一个眼风扫过去,一旁兢兢业业打扫卫生的宫人立刻跑去开门:“还没有呢,什么事?” 几个宫人很不好意思地挤在门口:“我们是来恭贺钟彤史的。” 钟唯唯一瞧就乐了,全都是这些天里讹诈她银子财物,给她气受的宫人。 便将名册收起,招手让她们进来,开门见山:“怎么个恭贺法儿?” 宫人谄媚地说了一堆恭喜赔礼的话,不但把之前从她这里讹诈去的财物还回去,还额外送了好些东西。 有吃食用品,也有精心制作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送银子的。 钟唯唯照单全收,表示既往不咎,众宫人这才把心放回原处,高高兴兴地散了。 钟唯唯才打个呵欠,就有人把热腾腾的洗脸水和洗脚水送到她面前。 她含着笑受了,随手将宫人孝敬来的散碎银子赏下去,舒舒服服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起来,因为当值的人是王楚,她也就没往前头凑,而是安安心心地享用她的冷馒头早饭。 再吩咐宫人收拾东西,去尚仪局那边打听屋子收拾好没有,准备随时搬家。 她今非昔比,虽是冷馒头果腹,却有人私底下孝敬了她热腾腾、香喷喷的素三鲜汤,另有若干精美糕点果品相陪。 钟唯唯把冷馒头泡在三鲜汤里,吃得心满意足。 才漱了口,又听见李安仁阴魂不散的在门口说道:“陛下问,钟彤史不用上值的吗?看来这宫里的规矩该紧一紧了。” 钟唯唯敢怒不敢言:“今天是王彤史当值。” 李安仁把小下巴一抬:“王楚御前失仪,已被革职查办,发回掖廷。” 钟唯唯心里“咯噔”了一下,匆匆忙忙拾掇好,快步赶到前面。 重华还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挑挑剔剔地用早膳,见她进去就把牙箸一扔,嫌弃地道: “怎么还是这副不男不女的丑模样?你以为你还是外朝的起居郎?朕看你是野惯了!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你规矩!” 钟唯唯的女官服饰还没做好,穿的还是起居郎的官袍,只是官帽还回去了,她便只在头上绾了个男儿发髻,只用一根素玉簪子,不施脂粉。 她生得清秀纤瘦,不作怪的时候气质更是安宁沉稳,无论站哪儿都像是一副素雅出尘的水墨画,压根就和不男不女、丑模样连不上关系。 不过既然重华要挑剔找茬,她就要顺着他让他消气。 她微笑着解释:“陛下骂得是。微臣的女官服饰尚未做好,这几天只能委屈陛下的眼睛了。” 重华恶狠狠地瞪她,磨牙:“你委屈的岂止是朕的眼睛,收银子有没有收到手软?” 看来她卖消息给王楚的事情泄露了,王楚这个没出息的。 钟唯唯笑得眉眼弯弯:“都是托陛下的洪福,恭贺陛下,宫中的美人们对陛下思慕得很呢。” 重华阴沉沉地瞪视了她许久,冷冷一笑:“国库空虚,朕正在考虑节流开源的事,钟彤史正好提醒了朕。” 钟唯唯顿觉不妙:“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那点散碎银子还不够陛下一顿饭钱。” 重华见她着急,笑容越发明显:“一分一毫也是钱,该省就得省,朕也不为难你,以后你每个月交三千两银子来吧,剩下的就赏你了。” 这也太心黑了,还赏她呢,她哪里凑得齐这三千两银子? 钟唯唯大吃一惊,吓得都结巴了:“哪,哪有这,这么多,陛下不要吓唬微臣,把,把微臣卖掉也凑不齐这么多钱。” 重华冷睨她一眼:“昨天你不就是三言两语就从王楚那里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一月算你三十天,一天算你一百两银子,你每天至少还能省下二十两银子,别不知足。” 14第14章新官上任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苦之感,苦巴巴地求重华: “陛下,罪臣被财迷了眼睛,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借着陛下的名头讹钱,求您给罪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罪臣再也不敢了。” 重华淡淡地问:“朕多情,见一个爱一个?” 钟唯唯道:“那是为了给人以希望,为了后宫和谐。” 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当年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那样选择。 她把那些复杂的思绪按下去,笑容无懈可击:“后宫和谐关系到朝局稳定,陛下多情,大家才喜欢。” 重华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声寒入骨:“钟唯唯,朕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自己找死。 不然,哪怕就是违背了师父所托,违背了皇父遗嘱,朕也不会让你好过。” 钟唯唯也收了笑意:“罪臣遵旨。” 重华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从她面前一晃而过,掌击声清脆响起,鞭声渐去渐远。 钟唯唯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看着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发了片刻的呆,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走到殿外就换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挨着和当值的众人打招呼。 李安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盯着她看,满是愤愤不平:“记好了,新的彤史未上任之前,所有的事都由钟彤史一力承担。 陛下只要回到清心殿,就随时要见到人,别再说什么今天你不当值之类的话!”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家伙! 钟唯唯不理他,昂着头继续往前走。 李安仁追上去拽她:“说你呢!你耳朵聋了?” 钟唯唯停下脚步,回眸盯着他,面色清冷如雪:“原来李公公是在和我说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李安仁又重复了一遍。 钟唯唯举起手来,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以下犯上,目无上级,口无遮挡,论宫规,该打二十廷杖!” 李安仁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尖声道:“你敢打我?” 钟唯唯气定神闲:“打的就是你!还便宜了你!你再敢碰我试试?不服你去告我啊,去啊!” 李安仁狠狠盯她一眼,转身跑开了。 钟唯唯阴沉着脸回身继续往前走,有人在一旁轻声叫她:“小钟。” 钟唯唯回眸,见是永帝的尚寝葛湘君站在道旁朝她招手,惊喜地走过去:“湘君姐姐,你怎么来了?” 葛湘君之前是永帝的尚寝,和钟唯唯关系很好,新帝登基之后她便被发回掖廷,另换了李琵琶上来。 钟唯唯本以为再见不到她,没想到居然碰着了,拉了葛湘君的手:“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葛湘君温柔一笑:“我也这样以为,谁知突然又接到旨意,让我重新回来伺候陛下。” 摸一摸钟唯唯的手,多有爱怜:“你瘦了。” 钟唯唯笑道:“你也瘦了,掖廷那边不好住吧,走,去我屋子里说话。” 葛湘君摇头:“改时候吧,我从掖廷重新回到这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呢。说起来还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把李琵琶给收拾了,我此刻已经出了宫。” 钟唯唯有些发愣,她本来以为大家都想出宫的,没想到葛湘君并不想出宫。 只听葛湘君又道:“我家中父母已经过世,兄嫂和我不亲,说是给我看了一户人家,我托人一打听,那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儿孙一大群,让我去续弦。与其出去受气当老妈子,不如在这里风光自在呢。” “那是。”钟唯唯又很同情葛湘君,果然各有各的为难。 葛湘君劝她:“既然已经做了彤史,你就认命吧。像李安仁那样的人,你不要太得罪了他。 忍一时之气,免许多灾祸。他若是在陛下面前乱嚼舌头,说你的坏话,你又怎么办?” 钟唯唯见她担忧的样子,心中微暖:“放心吧,我有分寸。” 葛湘君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你我都是先帝留下来的人,陛下留你我在身边伺候,定然有许多人看不顺眼,想要取而代之。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有什么事,互相通个声气,别被人给暗算了。” 钟唯唯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有宫人来寻葛湘君理事,钟唯唯也就回了值房。先前派去尚仪局打听房间的宫人已经回来了,期期艾艾地道:“尚仪局那边说,目前没有空闲的屋子,要委屈彤史在这里再住些日子,看看以后能不能腾出来。要不然,彤史趁此刻空闲,亲自走一趟?” “不必了。”钟唯唯知道又是重华搞的鬼。 他就连她从王楚那里讹到一百二十两银子都知道,又怎会不知她想要搬到尚仪局去住? 走不了,那她就不走了,且和他慢慢熬着,哪天他厌烦了,自然会放她走。 重华自小就是个好强的性子,容不得别人轻慢背叛。 分明是缘分到头,却因为她抢先开口和他一刀两断,再拒绝他让她留下的要求,离开苍山入京,他就记恨了这么多年,这气性也真是够大的。 钟唯唯让人把手底下的两个女史叫来,重新分配了工作,再训了一番话,就到了散朝的时候。 她急急忙忙往前头去迎接重华,李安仁威胁地瞪她,她只当没看见,藏在人群里,平心静气地看着渐渐近了的重华。 比之四年前,他已完全褪去青涩,更高更瘦,神色也更沉郁。 眉头总是微微皱着,嘴唇紧抿,一副生无可恋的冷淡模样,目光偶尔不经意地落在人身上,威压十足。 早已不是他们初识时的模样。 龙辇越来越近,终于停下来,钟唯唯垂下眼眸,平静如水地跟着众人行礼高呼“万岁”。 重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就又迅速收回,冷漠地走进了大殿。 接下来传膳理事,钟唯唯都跪坐在大殿的角落里,拿着笔墨纸张记事。 这不该是她的职责,理应由起居郎来做,但是重华不开口补录起居郎,就又由她全都包干了。 等到重华理完了事,要午休,钟唯唯也就没什么事了,她把笔墨纸张收起,退回去用饭休息。 不过是刚漱了口,李安仁又来了,得意洋洋、不怀好意地道:“陛下问你到哪儿去了,是不是想接下来一个月都想吃冷馒头。” 15第15章新官上任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抿一抿散落下来的鬓发,洗手,涂香膏,慢慢往外走,完全不搭理李安仁的示威,就连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李安仁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跟在后面威胁她: “你等着,你不会有好下场的。竟敢打我,我一定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贪慕虚荣、忘恩负义的人难道不该羞愧而死吗?居然还这样理直气壮的,那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钟唯唯突然停下来回过身。 李安仁被吓得倒退一大步,牢牢护住自己的脸,声音都抖了:“你想干什么?” 钟唯唯理一理袖子,平淡地说:“就算是我贪慕虚荣,那也是我和陛下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让我听见你乱吠,别怪我不客气。” “你敢!”李安仁又退了一大步。 钟唯唯挽袖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李安仁拔腿就跑:“你等着,我已经把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告诉陛下了,陛下叫你去就是要收拾你的,到时候别和我求情,我不会饶了你的。” 钟唯唯迎着宫人的各种目光,平静地进了重华的寝殿。 重重的纱帐之中,重华背对着她侧卧在床上,尚寝葛湘君带着两个宫人跪坐在一旁伺候,严肃安静得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钟唯唯跪下见礼:“叩见陛下。” 重华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 钟唯唯也就不再出声,很自觉地挪到角落里去,和葛湘君跪坐在一起,以目光互相交流通消息。 葛湘君悄悄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了个“李”字,告诉她李安仁告她状了,让她小心。 钟唯唯轻轻摇头,表示就算是受罚,她也绝不肯对李安仁让步。 区区一个小阉奴,想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还不够格。 葛湘君无奈叹气,也不劝她了。 大殿内安静如斯,唯有青铜漏壶滴下来的水声滴答作响,钟唯唯困意上头,忍不住掩口悄悄打了个呵欠。 她这些日子被折腾得够呛,身体又自小都不大好,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算一算重华还得有些时候才醒,就半垂了头,闭上眼睛养神。 忽被葛湘君推了一把,惊醒过来,就见重华平卧床上,隔着纱帐盯着她看,目光炯炯,亮得吓人。 一如当年那个雨夜,她及笄之日,他和她手拉着手跑到后山,站在那棵丁香树下。 微雨夹杂着落花洒了他们一身,他握着她的肩头,把一根玉笄插到她发间,再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轻笑:“小师妹长大成人了,可以嫁人了。” 那时他的目光便如此刻这般晶亮灼人,钟唯唯闭一闭眼,收回目光,默默一拜。 重华垂下眼帘,翻个身,背对着她们继续睡觉。 一只鸣蝉突兀地叫了起来,把殿中的安静瞬间打破。 重华猛地翻身坐起,众人俱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重华指着钟唯唯冷道:“你不是很能干吗?去把这不识好歹的蝉给粘了!” 葛湘君不忍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倒是一点负担都没有,眉开眼笑,温和顺从:“是。” 行云流水一般退出去,正好碰到李安仁探头探脑地在那儿张望,便将李安仁一指: “去,找粘杆来!把那不识好歹的蝉儿给粘了,油炸了给陛下补龙体!” 见李安仁似有不服之态,便将眼睛一瞪:“你不想为陛下尽忠么?” 哪怕借给李安仁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拒绝为皇帝陛下尽忠,只能委委屈屈地找了十多个小宦官,拿着粘蝉专用的竹竿蛛网,跟在钟唯唯身后去粘蝉。 钟唯唯眉开眼笑,自得其乐,指点着他们:“这里有一只,往左,再往左一点。” 见着笨手笨脚的,就毫不客气地抢过粘杆自己动手,她当年为了填饱自己和弟弟的肚子,什么能吃的都打过主意,这粘蝉的活儿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寝殿内,微风徐徐送凉,把钟唯唯清脆欢快的声音也送了进来。 重华阴沉着脸坐在床上,一肚子的气。 葛湘君小心问道:“陛下要起身了吗?” 见重华不语,就当他默认,便打起纱帐,接了宫人手里的温茶奉到他面前:“陛下请饮清心茶。” “滚!”重华骤然爆发,猛地将她的手推开,茶碗滚落地上,应声跌碎。 葛湘君和几个宫人吓得浑身发抖,跪倒在地:“陛下息怒,奴婢罪该万死。” 重华吸一口气,盯着葛湘君的发顶。 宫中女官虽有品级俸禄,也被称为女官,但实际上和外朝的官员是完全不同的。 再高级的女官,充其量也不过是天子侍婢,是以宫中女官在他面前都只敢自称奴婢。 唯有钟唯唯,不管是做起居郎,还是做了彤史,从来就不肯在他面前自称奴婢。 一口一个“微臣”“罪臣”的叫得欢实,就好像是自称一声“奴婢”就会要了她的命。 真是有恃无恐! 她知道不管他是看在师父的面上,还是看在皇父的面上,都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这个黑心肠的坏女人!虚荣冷酷,恶毒无情,虚情假意,见异思迁,实在是可恨又可恶。 重华愤愤不平地下了床榻,大步走到窗前。 殿外大树下,树荫斑驳,钟唯唯正踮起足跟,拿了竹竿去粘蝉。 她屏着气,聚精会神,眼睛又黑又亮,脸上白里透红,乌黑的头发散落了两绺在耳边,明媚里带着醉,纤细优美的身材就算是宽大的男式官袍也挡不住风情。 重华阴沉着脸,猛地把窗户关严,怒气冲冲地道:“谁再敢喧哗就拖下去打十板子!” 葛湘君一边收拾着碎瓷片,一边偷看着年轻天子的神情,若有所思。 看来她的感觉果然没有错,皇帝陛下对钟唯唯是真的旧情难忘。 她是伺奉先帝最久的人之一,对这中间的纠葛很有些数。 先帝不愿皇族帝位受制于韦、吕两族,一心只想让重华迎娶钟氏嫡女为后,为此不惜封钟唯唯为起居郎,让她伴驾学习见识政务。 听说重华早前和钟唯唯感情甚笃,她一直以为重华回来后钟唯唯便会风光大嫁,却不想二人竟然到了这个地步,也不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16第16章新官上任6 <!--章节内容开始--> 一整个下午,钟唯唯都在压抑的气氛中渡过。 重华一直坐在案后处理奏折,又召了几个官员议事,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她想喝水,宫人不敢给,到了饭点,重华也不许她下去休息吃饭。 光就让她坐那儿看着他吃喝享受了,还冰西瓜、红朱李什么都一一显摆出来。 钟唯唯饿得头晕眼花,悄悄挪到更深的角落里去,在这里嗅不到食物的香气,也看不清重华那张脸,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她借着书案的遮掩,掏出一个油纸包,悄悄往嘴里塞糕点,暗自庆幸她早有准备,不然真要饿坏了。 一个糕点尚未吃完,李安仁的脸便在她面前放大出现。 钟唯唯被他吓得一口咽下口中糕点,噎得直翻白眼。 本以为李安仁一定要检举告发她,谁知李安仁只是把她面前的书案挪了个地方,又阴着脸叫她过去坐:“陛下让你坐那里。” 钟唯唯顺口气,坐过去。 新地方光亮堂堂,四周遍布蜡烛,把她照得纤毫毕现,任何小动作都遮掩不去。 不远处就是重华的书案,他侧对着她,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漂亮迷人的侧脸。 重华最好看迷人的就是侧脸了,尤其是在明亮的灯下,想当年,她是怎么也看不够。 钟唯唯使劲咬着嘴唇,竭力把重华看成路边粗糙的石头,然而他们离得太近,除非她闭上眼睛,不然就没办法对重华那张漂亮的侧脸视而不见。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钟唯唯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再纠结。 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她想看他。 她光明正大地看着重华的脸,有些嫌弃地想,稍微瘦了一点,还有下颌上的胡茬也比以前多了,不过还是不影响他的美貌。 难怪得王楚那么舍得为他花钱,还为此搭上了前程。 重华的耳根透出一抹薄红,恼羞成怒地抬眼瞪她:“大胆钟唯唯!竟敢窥视龙颜,该当何罪?” 钟唯唯听话地垂下眼认罪:“罪臣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重华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对朕不满,想要谋刺朕?” 钟唯唯连忙喊冤:“哪怕就是借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的。再说,您那么英明神武,微臣哪儿打得过您啊?” 重华狠狠瞪她:“不许你看朕,不然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钟唯唯拿出一块丝巾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个死结:“臣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这样臣很为难啊,没法儿记录陛下在做什么了。” 许久都没能听见重华的声响,她试探着把丝巾拉开一条缝偷看,却见重华早就不见了。 赵宏图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奈:“陛下已经就寝了,钟彤史也回去吧。明日四更时分,准时上值,千万别再迟到了。” 钟唯唯如蒙大赦,贼兮兮地问赵宏图:“小棠有消息了吗?” 赵宏图语焉不详:“这个事你得问陛下。我管不了啦。” 钟唯唯心里就有数了,重华这人很护短,他和她有仇,和小棠却没有仇。 小棠是苍山钟氏出来的人,代表着他的师门和颜面,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小棠不利。 既然小棠有了着落,钟唯唯也就不再为她担心,收拾好东西就回了值房。 又有几个宫人等在那里,奉上热腾腾的吃食和各种小礼物,转弯抹角地打听一月后宫妃入宫的事,以及重华是否有所暗示,比较喜欢谁之类的。 钟唯唯东西照收,话却说得油滑:“我可不敢妄测圣意,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过嘛,这宫中的规矩和旧俗是怎样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众人听懂了她的暗示,反正有韦氏和吕氏的人在,谁也别想拔得头筹,得了这个便宜。 且如今的太后姓韦,韦柔正是韦太后的侄女儿,又和新帝青梅竹马,新帝怎么也会多给韦柔几分面子。 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气馁不平。 钟唯唯一一看在眼里,大致就把这些人分出了派系,兴高采烈的是站在韦氏、吕氏一边的,气馁不平的是想要借新帝登基,想要更进一步的其他世家大族。 打发走这些人,钟唯唯就把一月后宫妃伺寝表给排了出来,来回看了三遍,确认她真是替重华想得很周到了。 哪怕就是拿到挑剔恶毒的韦太后面前,韦太后也无可挑剔,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休息。 次日准时起身,拾掇了过去,重华尚未起身。 尚寝葛湘君领了一群人站在屏风外静候,见她去了就冲她微笑。 钟唯唯回了葛湘君一个微笑,抱着手站到一旁。 里头传来一声铃响,意味着重华起来了,葛湘君立刻喊了一声:“陛下。”再领着人入内伺候重华起身。 钟唯唯抱着笔墨进去,先默默给重华行礼请安,再退到设在角落的书案后坐下。 先提笔记下重华几时起身,再仔细观察他气色状态如何,以便记录在案。 哪知才抬眼就对上重华的目光,重华恶狠狠瞪她一眼,飞快将目光转开,气呼呼地去了屏风后面。 钟唯唯怔住,如果她没有看错,重华刚才似乎耳根有些发红,好像是又羞又恼又恨的样子。 他羞什么羞?莫非是不习惯这种前呼后拥的帝王生活? 那就不要让人近身伺候好了,干嘛把她叫来围观? 屏风后面响起水声,两个负责打扫铺床的宫人涨红着脸,神色古怪地换了床单被褥。 钟唯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嗅到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就又问:“这是什么味道?” 宫人越发羞怯,羞答答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钟唯唯莫名其妙,更有点不耐烦:“我这是在当差干活,该记录在案的都要记录下来,你们搞什么名堂。” 葛湘君同是红了脸,羞答答地小声道:“陛下……嗯……遗了。” 她从前伺候的是老皇帝,可没遇到过这种事,真是羞死人了。 钟唯唯没听清楚,追问:“什么?” 只听屏风后一声巨响,像是金盆打翻在地的声音,接着重华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拖出去。” 17第17章新官上任7 <!--章节内容开始--> 宫人哀哀求饶,寝殿内众人都白了脸嘴,葛湘君等人脸上的羞涩之意也跟着荡然无存。 钟唯唯却不管这么多,继续追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重华从屏风后走出来,阴沉沉地扫了葛湘君等人一眼,把葛湘君等人看得胆战心惊,不敢多言。 再走到钟唯唯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的水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混合成一种旖旎的味道,直往钟唯唯鼻腔里钻。 钟唯唯嗅觉最是灵敏出众,脸轰地就红了。 她想起了那些年,清早时分,重华被义父逼着早起练剑读书,他总是悄悄从窗里爬进她房里,缠着要把手伸到她的被窝里去取暖。 那时候他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水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好闻得让人着迷。 “真是奇了,你脸红什么?” 重华看着钟唯唯红透了的耳垂,心情略有些愉快,伸手拿走她面前的起居录。 看到上面写着两排漂亮的字,先是记录了他起床的时间,再是记录了宫人面有赧色,伸手撕下这一页,揉成一团塞到袖中,冷冷地道:“不许再问了。” 钟唯唯怒了:“陛下,您不能坏了规矩!” 重华危险地眯了眼睛,从睫毛缝里冷睨着她:“你在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钟唯唯据理力争:“起居录是要送到史馆里去封存入档的,谁也不能篡改记录,按理说,哪怕就是陛下想看也是不能的……” 重华冷笑:“你以为你是起居郎?就算你是起居郎,也没权限记录朕私底下的事,该记录在案的是其他公开事务。” 钟唯唯睁大眼睛:“是啊,所以微臣做的就是彤史该做的事。不然陛下让臣日夜随侍,又是为的什么?” 重华猛地攥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气息呼到钟唯唯脸上,指尖微微粗糙、冰凉有力。 钟唯唯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她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地盯着重华的眼睛:“回陛下的话,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 重华讽刺地勾起唇角:“说来听听。” 钟唯唯微红了脸,低声道:“有些话不方便说,陛下能否屏退左右?” 重华睫毛一抖,像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再犹如被火灼了似的缩回手去,低咳一声,冷脸打发一旁的葛湘君等人:“退下!” 宫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重华和钟唯唯二人。 重华垂眸不语,钟唯唯也有些局促,左右看了又看,拿出她昨夜排好的侍寝顺序表,双手奉上去,期期艾艾地道: “昨夜过来打听此事的宫人不少,想来今早陛下上朝之后,太后娘娘就会召臣过问此事。 臣殚精竭虑想尽,觉得这样安排最是妥当,请陛下过目,若无示下,臣便将它呈给太后娘娘了。” 重华死死攥着顺序表,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咬牙切齿地将顺序表撕得粉碎,狠狠砸到钟唯唯身上。 钟唯唯皱眉:“怒伤肝,不宜养生,陛下何须大怒?您不满意,臣调整就是了。 总是要按着您的意思来,让她们听话,先帝有交代,臣知道该怎么做。” 重华深吸一口气,指着殿门:“滚!”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行礼,收拾东西,从容不迫地退了出去。 葛湘君正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见她被赶出来,就轻声问道: “小钟,你怎么又激怒陛下啦?我看刚才陛下是想和你好好说话,怎么转眼间你就能让陛下把你赶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钟唯唯摊摊手,一甩袍袖,潇洒而去。 葛湘君垂眸沉思片刻,走到寝殿门口低声问重华:“陛下,您该梳洗着装用膳了呢。” “滚!”重华凶神恶煞地从里头大步走出来,见她拦在门口,便伸手猛地将她推个趔趄,怒气冲冲地往前头去了。 钟唯唯回了值房,先不忙吃饭喝水,忙着将被重华撕毁了的伺寝顺序表再写了一份出来,然后就坐到镜前,认真规矩地收拾了一番。 确认果然无可挑剔了,才坐下来等候韦太后的人。 太阳刚升起,韦太后那边就来了人,冷冰冰地道:“太后娘娘要召见钟彤史。” 钟唯唯拿上伺寝顺序表,跟着来人往万安宫去。 才刚荣升太后不久的韦太后全身缟素,神色哀戚地半躺半卧在美人榻上,见她来了就叹息: “小钟你可真是难得请动,本宫思念先帝,想要让你来跟前说说话,怀念一下先帝,你竟然不肯。” 钟唯唯只当韦太后在放屁,按礼问安完毕,毕恭毕敬地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不是微臣不肯来陪娘娘,而是杨总管太凶,微臣怕他。” 韦太后笑了一声:“这孩子真会说笑,杨尽忠最是老实本分和气不过,你怕他做什么?” 杨尽忠配合地抬起头来,冲钟唯唯阴测测一笑:“想必是钟彤史做了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所以心里有鬼,见着老奴就怕?” 钟唯唯也笑:“杨总管真会说笑,呵呵……娘娘您瞧,当着您的面,他就敢吓唬臣。” 韦太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杨尽忠,你退下去,别吓着了小钟。如今她可是咱们陛下跟前的红人,轻易碰不得的。 陛下自小不在本宫跟前长大,本宫舍不得让他伤心不高兴。” “娘娘真是慈母心肠,陛下会懂得娘娘一片苦心的。” 钟唯唯听出了些意思,看来重华和韦太后之间,为了她的生死去留没少过招,而且罅隙很大。 韦太后掏出丝帕拭一拭眼角的泪花,叹道:“只要他过得高兴,我这个做娘的就算是死了也是甘愿的。 谁让他没在我跟前长大呢?这么多年的生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 一群人在下头苦劝:“娘娘快快收泪,若是您因此生病不虞,传出去岂不是陛下的错。” 钟唯唯暗自呸了一声,她自己要生病,咋是重华的错呢?这真是生母吗?仇人还差不多吧。 宫人劝了一回,韦太后言归正传:“他不解我一片好心,我却不能不管他。眼看着先帝百日将过,妃嫔将要入宫,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18第18章新官上任8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把伺寝顺序表呈上,打头的第一个就是韦太后的亲侄女韦柔。 韦太后看得眉眼一舒,再看到紧跟其后的吕纯就不觉得那么刺眼了。 数了一番下来,发现一个月里韦柔只轮了一回,便皱了眉头,重重将顺序表一扔,冷笑:“你是什么意思?” 钟唯唯不慌不忙:“此次入宫的共有十名贵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尊贵人儿。 陛下早前不在京中,难免陌生不熟,若是雨露均沾,安抚朝臣宫妃是一则,了解诸贵人性情喜好又是一则。 一月三十天,陛下忙一天休息两天,龙体才能安稳康健。 一轮下来,陛下也对诸贵人有所了解,那时才好侧重安排。” 韦太后冷笑:“你倒是想得挺周全的。” 钟唯唯半垂了眼,不卑不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微臣的本分。” “少和本宫来这一套!”韦太后收了之前的装模作样,咬牙切齿: “钟唯唯,听闻先帝之前曾有意把你赐给重华,我只当你一个山野里来的野丫头不配,如今看来,你果然很称职。你就半点都不嫉妒吗?” 钟唯唯淡淡一笑:“让太后娘娘挂心了,先帝不曾有过这种想法,微臣也记得本分。做起居郎,是忠君爱国,做彤史,也还是忠君爱国。” 韦太后想到早前,永帝还活着时,她千方百计想要拉拢钟唯唯帮忙做事,钟唯唯也是用这样一副半死不活、云淡风轻的模样,轻描淡写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不由暗恨,握紧拳头大声道: “本分?你知道什么是本分?我是陛下生母,生养他时差点丢了命,他孝敬我顺从我,是为人子的本分,更是为君者应有的表率!你让我满意,便是忠君爱国!便是本分!” “娘娘说得是。”钟唯唯微微欠身:“那您要如何才满意呢?” 韦太后本以为她会死硬到底,此时见她顺从下来,惊异之余就又微微得意,以为她是怕了,便道: “这样才聪明。陛下对你如何,外人不知道,本宫却是明白的。 此刻他不过是看在你父亲面上,更是不忍让先帝失望,落下个薄情寡义的名头。 你只有听话懂事,本宫才会怜悯你,护着你,懂么?” 钟唯唯道:“回娘娘的话,微臣懂了。” 韦太后越发得意:“其实你是个好孩子,他讨厌你,那是他一时糊涂。 过些日子,出了丧期,本宫设下家宴,让他过来,替你说和说和。 至少要给你个妃位,再替本宫生个孙子,那便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钟唯唯勾唇一笑:“谢娘娘大恩。” 韦太后便翘起纤纤玉指,点一点顺序表:“柔儿和皇帝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情分不同常人,又是我娘家出来的,身份更是不同,其余人等,是怎么都不能和她相提并论的。” 钟唯唯就问:“那么,娘娘认为给韦贵人几天合适?” 韦太后奸诈一笑:“那就是你的事了。钟彤史聪明又能干,总不能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吧。” 换而言之,若是吕氏或者重华不满,要来找麻烦,那就是钟唯唯没做好本职工作,和她这个太后没有任何关系。 钟唯唯捡起顺序表,毫不迟疑地给韦柔添了两天(其中一天是韦柔的小日子,按规矩并不能伺寝),再给吕纯添上一天,呈给韦太后看:“请娘娘圣裁。” 韦太后并不知道那天是韦柔的小日子,只看韦柔压过所有人一头,还比吕纯多了一天,就满意了:“钟彤史聪明能干,大有前途。” 钟唯唯低头一笑:“还请娘娘多多关照。” 修改过的这份顺序表,才是她呈给重华看的那一份,吕氏和韦氏的女儿本就和其他普通宫妃不一样。 她这样做只是为了留个余地,缓和一下和韦太后的关系,现在看来,效果是达成了。 韦太后不喜欢钟唯唯,目的达到就赶她走,假惺惺地道:“可怜的孩子,陛下若是为难你,只管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出气。” 钟唯唯恭恭敬敬地应了,出了万安宫就讽刺地勾起唇角。 天家无骨肉,在韦太后和重华这对母子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 为了不让韦后利用母子之情操纵重华,重华打小便是在永帝身边长大。 一个月里只能见到韦后几次,长到八岁就被送到苍山,拜到义父门下学习,更是和韦太后差不多断了母子情分。 韦太后先前还对他念念不舍,后来生了小儿子重业,就把他丢了开去,一心一意只想拱亲自养大的重业上位。 光是钟唯唯入宫随侍永帝的这四年里,就无数次目睹韦太后领着重业,在永帝面前或是讨好卖乖,或是暗里造谣栽赃重华,离间父子亲情。 若不是永帝坚毅,兴许早就让重业得手了,重华怎么死都不知道。 她和韦太后之间最大的矛盾便是来自于此,韦太后要她说重华的坏话,几次被拒,便结了仇恨。 永帝才刚薨逝,韦太后就想置她于死地,若不是重华及时出言制止,此刻她已经埋在泥土里开始腐烂。 所以她和韦太后之间的仇恨永远都不可能解开,钟唯唯根本不信韦太后许下的那一堆好话,安心静气地回了值房,也不换衣,也不外出,静默等待。 过了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又有人来召她:“吕太贵妃请钟彤史喝茶。” 这位吕太贵妃,就是吕氏家族在宫中的代言人,当年她和韦太后竞争后位,不但惨败,而且付出的代价是儿子残疾、不能竞争皇位,她自己终身不能再孕。 因此轮到这一回,吕氏是卯足了劲儿,一定要把吕纯推上后位,谁敢挡道他们就敢痛下杀手。 而且吕太贵妃别号疯子,豁出去闹腾起来,就连韦太后也要退避一二。 这次的事注定吕氏会不满意,钟唯唯这个彤史首当其冲,简直就是个要命的差使。 接到传召,她手下的两个女史都吓得不轻,提醒她道:“要不要去和赵总管说一声?” 19第19章新官上任9 <!--章节内容开始--> 通知了赵宏图,就等于通知了重华。 不过钟唯唯并不认为这件事超出她的控制能力,气定神闲地整一整衣服,笑呵呵地走了出去。 不及跨出清心殿的宫门,就见李安仁站在阴影里瞅她:“陛下回来有些时辰了,你怎么不去陛下跟前伺候?惯会偷奸耍滑。” 重华今天回来得这么早?这倒是难得。 钟唯唯略有些惊奇,却也没有和李安仁多说,径直跟着吕太贵妃派来请她的宫人去了芙蓉宫。 吕太贵妃同样看钟唯唯不顺眼,原因和韦太后差不多。 区别只在,韦太后想让小儿子代替大儿子继位,她是想让堂妹生的皇子上位。 见了钟唯唯,她开口就要伺寝顺序表,看到韦柔的名字排第一,张口就骂。 再看到韦柔居然比吕纯多了一天,简直脸都扭曲了,让人去抓钟唯唯: “你这个狗腿子,你忘了她是怎么对待你的了吗?竟敢这样目中无人,欺负吕氏!” 钟唯唯早有准备,灵巧地围着柱子转圈,口里半点没闲着:“娘娘是想彻底撕破脸皮吗?” 吕太贵妃骂道:“是你讨打。” 钟唯唯比她还要凶:“娘娘明知下官才从万安宫出来,偏要这样为难我。那行!你今天打不死我,千万别后悔!” 吕太贵妃当然不能打死她,闻言立刻让人住手:“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你若不能让我满意,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钟唯唯轻声说了两句,吕太贵妃的神色缓和了许多:“算你识相!你敢骗我等着瞧!” 钟唯唯胸有成竹:“不会,日后还要靠娘娘庇护呢。” 吕太贵妃冷哼:“你也是有本事,招得那母子俩都视你为仇人。这宫中,你不求我还真找不到别人可求了。” 又挑拨道:“你是怎么混的?陛下难道不知彤史难做吗?他得有多恨你厌憎你,才会让你干这个?” 钟唯唯假意拿袖子拭泪,哀愁地叹气:“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留下这条小命就是陛下仁慈了。” 吕太贵妃撇嘴:“看你这窝囊样儿,哪里有之前先帝面前红人的威风。去吧!” 钟唯唯顺利搞定吕疯子,志得意满地退出去,走到门口,“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把吕太贵妃精心养的碗莲推翻在地,将那价值连城的琉璃芙蓉缸摔得粉碎。 吕太贵妃暴跳如雷,又要让人去打她。 钟唯唯大叫:“娘娘千万别动手!不然下官被吓坏了,说不定还会不小心打烂其他东西。刚才下官就是被娘娘的威风给吓的,所以才会腿软摔跤。” 吕太贵妃气得不行,虽然不敢再去打她,却是威胁她道:“你赔我!不然我一定告到陛下那里去。” 钟唯唯举手赞同:“下官穷得叮当响,为娘娘着想,是真的只能去找陛下了。” 忽听李安仁高呼一声:“奴婢给太贵妃请安!” 再狐假虎威地瞪向钟唯唯:“陛下找你,再敢不去,小心你的命!” 钟唯唯装模作样地拭一拭泪,哀怨道:“娘娘也看见了,下官哪里作得什么主!”不等吕太贵妃出声,转身就溜了。 李安仁过了会儿跟上她,一路冷嘲热讽:“你可真能闯祸,办个差事也能让陛下丢掉大笔钱财。 陛下真是好心,居然还让我来替你解围,依我说,就该让你好好挨顿揍,纵得你都不知道姓啥了。” “我姓钟。”钟唯唯一本正经地回答,再来一句:“让陛下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帮他把后宫搞定的。” 李安仁撇嘴,再瞅她两眼,问道:“你就一点不嫉妒?” 钟唯唯“呵呵”笑:“我为什么要嫉妒?陛下又不是我的。我答应过先帝,要尽己所能辅佐陛下,我会尽力的。” 李安仁冷笑:“果然是个冷漠无情之人。我说你真不后悔?” 钟唯唯阴沉了脸:“关你什么事?再多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真是好笑,他坐拥六宫粉黛,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她被迫留下替他管理安排这一堆破事,还要落下个冷漠无情的名头。 她嫉妒干嘛?嫉妒有用吗? 李安仁被她眼里透出的戾气吓住,噘着嘴悄悄瞅她,小声道:“都是疯子。” 钟唯唯满怀暴躁,无处发泄,抬脚对着他的小腿就是一脚:“滚!” 李安仁红了眼眶,抱头鼠窜:“我要告诉陛下,你欺负我!” “去吧,去吧!让他杀了我最好!” 钟唯唯赶走李安仁,拖拖沓沓往回走,以往两刻钟就能走完的路,硬生生走出了半个多时辰。 回到清心殿,太阳都快下坡了,李安仁躲在柱子后面冲她嚷嚷:“陛下让你一回来就过去伺候!” 她朝李安仁一扬拳头,李安仁转身就跑。 暮色已然降临,大殿内已经阴暗下来,钟唯唯走进去,不见重华,也不见伺候的人,便试探地喊了一声:“陛下?您在吗?臣来交旨。” 并没有人理她,大殿内安静得很。 钟唯唯左右看看,突然看到重华的书案上放着一只墨玉牙瓷小茶碗,和她之前被杨尽忠摔碎的那一套很是相像,当即快步向前,悄悄取了那茶碗来看。 熟悉的触感让她瞬间落泪。 重华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钟唯唯吓得手一抖,赶紧将茶碗放回原处,迅速擦一擦泪,含笑转身。 却不防狠狠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重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 “陛……陛下……”钟唯唯吓得往后连退两步,腰狠狠撞在书案之上,磕得她眼泪都掉了出来。 重华阴沉着脸,迫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呼吸都吹到了她脸上:“你哭什么?吕氏贱人打你了?” “没有。”钟唯唯的思维因他的碰触变成一团乱麻,掩饰地“哈哈”一笑: “怎么可能,像我这样聪明机智的人,怎可能轻易就被人收拾了?对付她,不过是小菜一碟而已。” “那你为什么哭?”重华目光灼灼,手越握越紧,呼吸灼人。 20第20章新官上任10 <!--章节内容开始--> “因为,因为……” 钟唯唯上牙磕下牙,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她不敢和重华对视,撇开眼睛,看向暗沉沉的藻井,就连呼吸都困难。 “因为我想钟袤了。” 她嘻嘻一笑,讨好地问重华:“二师兄,你来时有没有见过钟袤?他长高了吗?没有再犯病了吧? 他有没有收到我带回去的药材和钱?大师兄有没有每天监督他练武读书?” 重华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钟唯唯又笑:“二师兄,您看我每天这样努力地办差,为您想得多周到……能不能早点放我回去啊?我想大师兄和钟袤了,真的很想。” 重华眼里的怒气一点点地攀延上来,最终猛然爆发,他狠狠摔开她的手,咬牙切齿:“你做梦!就算是死,我也要你死在这宫城里!” 钟唯唯扶着书案一点点往外挪,挪到重华手臂可及的范围之外,就迅速跳开,远远跪下:“陛下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 “别以为朕是怜惜你,不过是怕你被人打死了,丢了朕的脸而已!” 重华拿起书案上的牙瓷茶具,狠狠砸到地上,怒气冲冲地往内殿而去。 “恭送陛下。”钟唯唯拜倒,毕恭毕敬,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重华静默地站在内殿里,窗边夕阳投下的斑驳光影落到他身上,一身苍凉。 赵宏图木雕泥塑一样地站在帷帐旁,假装自己一直都不存在。 李安仁进来,呜呜咽咽地跪倒告状:“陛下,钟彤史欺负奴婢,她踢奴婢,打奴婢,还威胁奴婢。” 果然是在宫外长大的,没经过锻炼,一点眼色都没有,没看到陛下心情不好吗?还敢火上浇油。 赵宏图只好站出来和稀泥:“你怎么招惹钟彤史了?” 李安仁不懂,反而更加委屈了:“奴婢只是为陛下不平而已。陛下怕她吃吕太贵妃的亏,早早回来等着,还让奴婢去提醒她,她狂妄自大不领情。 陛下让奴婢去替她解围,她一点感激没有,还说陛下最好杀了她。她就是个没良心、薄情寡义、不晓得好歹的坏女人! 陛下一定要为奴婢出气,狠狠教训教训她,呜呜……” 重华怒道:“胡说八道,谁说朕提前回来是怕她吃亏?让你去叫她,是要叫她来伺候当差!谁担心她了?她谁啊?” 难道他会错意了?李安仁怔住:“不是……陛下您……” 赵宏图冲过去捂住李安仁的嘴,低声呵斥:“话多,还不快滚!” 忽听重华冷冷地道:“你说得没错,钟唯唯的确是欠缺教训。传朕的旨意,这一个月都只许她喝稀粥吃馒头,谁敢给她其他吃食就去死!” “陛下圣明。”李安仁欢天喜地,跳起来去传旨。 赵宏图问重华:“陛下,时辰到了,要传膳吗?” 忽听宫人来报:“芙蓉宫吕太贵妃使人过来参禀陛下,说钟彤史今天打碎了她祖传的琉璃芙蓉缸,问陛下怎么办。” 重华冷冷一笑:“让她去死!” 赵宏图一听不是事儿,忙道:“陛下,吕太贵妃的性情是乖张了点儿,不过她好歹也是先帝最宠的贵妃,又是吴王的生母,您……” 重华恶狠狠地道:“一个两个都敢不把朕放在眼里心上,朕再不拿出雷霆手段,简直就要纵得上天了!赵宏图,你去芙蓉宫,问吕氏,干涉后宫事务,窥伺圣意,对御前女官滥施私刑,该当何罪! 身为太贵妃,该有的典范和仪态到哪儿去了?还要不要脸?再告诉钟唯唯,她这一年的俸禄都没了!一文钱都不许给她!” 想想又不甘心地再添一句:“不许她往宫外传信!谁敢帮她传信就去死!” 赵宏图苦着脸领了差事,叹着气去了。 钟唯唯面无表情地就着稀粥吃馒头,看李安仁在一旁幸灾乐祸地上蹿下跳,鄙夷地道一句:“白痴。” 李安仁大怒:“你骂谁?” “骂你。”钟唯唯放下筷子挽袖子:“皮子痒痒了?” 李安仁转身就跑:“我要告诉陛下你欺负我,你等着瞧。” 钟唯唯坐回去,继续吃她的馒头。 葛湘君来看她,悄悄塞个油纸包给她,低声道:“剥好壳的鸡蛋,吃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赶紧趁热吃。” 钟唯唯微笑道:“湘君姐姐没听见最新的旨意吗?你就不怕死?” 葛湘君温柔地替她摘去唇角的米粒:“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宫中难得有知己,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 钟唯唯心里袭过一阵暖流,低下头大口吃着鸡蛋,轻声道:“真好吃。谢谢姐姐。” “咱们谁和谁,不要说这些。” 葛湘君注视着钟唯唯,低声道:“你知道吗,刚才吕太贵妃派人来告诉陛下,说你打破了她祖传的琉璃芙蓉缸,问陛下要怎么办。陛下说,让她去死!” “哦。”钟唯唯神色不变:“陛下说了,谁敢欺负他手下的人,就是不给他面子,统统都该去死。” 葛湘君又道:“陛下还骂吕太贵妃不要脸,要问她罪呢。” 钟唯唯一笑:“的确是有点儿欠教训。” 她和葛湘君比划:“二话不说,就跳起来挠我,幸亏我机智躲得快,不然一定毁容了。” 葛湘君皱眉:“你是故意的吧。” 钟唯唯挑眉:“什么故意的?故意打坏琉璃芙蓉缸吗?哪有的事,真是被吓着了,慌不择路。” 葛湘君垂下眼:“你不信我。我是问你,你是不是故意招惹陛下生气的?” 钟唯唯喊冤:“我怎么敢?没见我千方百计讨好他吗?不然我这么拼命干活儿是为了什么?真的是忍辱负重,左右为难啊。” “只要你肯对陛下真心实意地笑一笑,和他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软话,你立刻就能比现在好过许多倍。” 葛湘君压低声音:“毕竟,你们俩从前是有过婚约的,陛下也喜爱你。你若是肯顺着他的意,就能做皇后。” 钟唯唯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你弄错了,和他有婚约的人不是我,他也不喜爱我。” 充其量是男人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不甘心而已。 21第21章新人入宫1 <!--章节内容开始--> 葛湘君坐直身体:“那么,和陛下有婚约的人是谁?只要是在宫中待得久了的人,都知道先帝曾和令尊有过约定,钟家嫡女将会是陛下的皇后。龙凤玉佩为信物,你有凤佩,我看到过。” 钟唯唯淡然道:“我并没有,你看错了,婚约也不存在。陛下将来的皇后,不会姓钟。” 也许也可能姓钟吧,但绝对不会是她。 葛湘君怒道:“你当我是瞎子么?凤佩就是在你手里!有胆量你把它拿出来,我们看看究竟是不是东方家传承几代人的帝后龙凤佩!” 钟唯唯垂下眼睛:“我说过,凤佩不在我手里。湘君姐姐还有话要问吗?如果没有,我要休息了。” 葛湘君颓然离开:“当我什么都没说。” 钟唯唯安静地把馒头和稀粥吃完,起身关窗,一觉睡到次日三更。 照例收拾妥当去清心殿当值,听到里头重华出声,便要跟着宫人入内,却被李安仁拦在门外,幸灾乐祸地道:“陛下说,诸位贵人近日就要入宫,钟彤史忙碌得很,就不必再来御前伺候了。” 众宫人齐齐回头,神色各异,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好奇同情的。 葛湘君朝钟唯唯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和重华认错求饶。 钟唯唯只当没看见,微微一笑,行礼:“臣遵旨。” 再起身,行云流水一样地退了出去,姿态优美,没有半点留恋不堪之状。 走到门口,又听见里头一声巨响,又有宫人哭泣求饶,知道重华又动了怒,便摇头轻叹一声:“这么暴躁易怒,的确是需要泄泄火了。” 抬眼瞧见赵宏图站在阴影里,就好心提醒他:“传太医给陛下请脉吧,用点清心下火的药。” 赵宏图甩脸子给她看:“自身难保,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钟唯唯神清气爽:“我很好。” 只要不见到重华,不看他那张生无可恋的冷脸,看不到他暴跳如雷,她就很好。 至此之后,钟唯唯不再到御前伺候,清早起来就去尚仪局和同僚拉关系,逗乐子,再将手下两个女史调教得听话又勤快。 再不然就是整理前任彤史留下来的记录,深入挖掘了解即将入宫的各位美人的爱好习性。 有时候忙得夜深了,就懒得回去,死皮赖脸留在尚仪局里,逼着窦芳帮她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把值房里的东西一点一点搬过来,俨然也就是一个窝的样子了。 天家守孝,以月代年,转眼三月过去,阖宫出孝。 宫中从上到下都换了颜色鲜艳的秋装,宫妃就要入宫,宫里忙得鸡飞狗跳,到钟唯唯面前活动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钟唯唯收银子收得手软,但凡是能许的诺都许了出去,能给笑脸绝不给冷脸。 反正是重华出力并享受,她最多就是多写几个字,跑得勤快一点而已。 她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回清心殿后的值房了,完全把尚仪局当成了自己的家。 韦太后和吕太贵妃忙着新一轮厮杀,没人顾得上她这个被淘汰出局的失败者,重华也仿佛忘了她,再没有过问为难过她。 宫中盛传她已经失宠,很快就要倒大霉了,她也懒得理,只把从前那些茶具茶叶搬出来。 在窗前设一张榻,铺一席洁净柔软的凤须席,摆一张精致的梨花木小茶几,几只兔毫盏,有兴趣相投者来时便洗手烹茶,谈笑品茗,下一局棋。 众人见她安稳如山,再看万安宫、芙蓉宫和清心殿三者都没有找她麻烦,谣言也就渐渐平息下去。 郦国以茶叶为根本,茶道盛行,她本就以精于此道而出名,一时之间,宫中女官都以能得她一杯茶饮为荣。 又有有头脸的太妃,闲时邀她去教茶道,再学插花,钟唯唯嘴甜会哄人,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重华不许宫人给她除粥和馒头之外的食物,却挡不住太妃们赏赐,她吃得油水足足,很快就把之前瘦下去的那些肉补了回来。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这天她从某太妃那儿吃饱喝足回来,窦芳把尚仪局诸人全都召集到一处,镇重宣布: “明日大吉,贵人入宫,大家都紧一紧,把嘴闭紧,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来,不然我倒是愿意手下留情,就是宫规不饶人。” 众人全都紧张起来,又十分兴奋地小声交谈。 贵人入宫就代表新皇要开始临幸宫人,新皇这么年轻英武迷人,登基之前又是没有女眷的,完全就是一块美味的肥肉啊。 大家都有机会,谁先抢到他的心,就会成为后宫第一人,这简直就是绝大多数年轻宫人的最终梦想。 钟唯唯只听不说话,等到众人散去就要跟着撤退,窦芳不许她走:“小钟你留下。” 钟唯唯也就留下:“尚仪有何吩咐?” 窦芳道:“你之前呈上来的那份伺寝排序表,我按着规矩呈上去了。但是一直没有得到清心殿那边的回应,明日贵人就要入宫,耽搁不得。你随我到清心殿去问一问这事儿。” 钟唯唯跟着她往清心殿去,顺带问一问最新情况:“贵人们是一起入宫,还是分批次抬进宫中?” 窦芳压低声音:“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韦贵人和吕贵人和其他人不同,应该先抬进宫中,其他人慢慢进来好了。但是陛下吩咐,此刻所有贵人都尚无封号,全都一视同仁,一起入宫,不分先后。” 重华的态度在钟唯唯的意料之中,他想打压韦氏和吕氏,平衡后宫势力,必然要把其他世家抬起来。 大家一视同仁,不分先后,意味着所有人都有机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会有人站出来和韦柔、吕纯竞争,到时候他坐山观虎斗就好了。 钟唯唯道:“那岂不是说,今后每天都会很精彩?” 二师兄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又值钱又好吃,她想想都替他担忧,本来就不胖,这么多如狼似虎的女人扑上去,恐怕得吃补药才行。 22第22章新人入宫2 <!--章节内容开始--> 窦芳警告钟唯唯:“别以为你就是看戏的,你小心点,你这个活儿不好干,一不小心就会惹得一身腥臊。 不要再往外面跑了,除非是陛下和太后娘娘宣你,不然谁叫你都别去,你的茶留着我们自家人喝就好了。” 钟唯唯有些日子没来清心殿,竟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重华并不在殿中,赵宏图伴驾随侍,李安仁本来在训斥手底下的小宦官,见着她就过来找茬:“谁让你来的?非旨令不得觐见,你忘了?” 钟唯唯懒得理他,垂下眼往窦尚仪身后一躲,把纷争全都交给上司去解决。 窦尚仪堆了笑和李安仁说好话:“小李公公,我们是来向陛下请旨的。贵人就要入宫,后续的事情却还没定夺下来,实在是不能再拖了,不然出点什么事,追究起来,大家都要倒霉。” 李安仁这才道:“陛下出宫观兵去了,今夜恐怕会回来得很晚。要不,尚仪您用过晚饭又来?” 窦尚仪不敢走:“陛下国务繁忙,兴许回来又有其他事情,我们还是等着吧。” 李安仁就请窦尚仪到茶水房里去等,还体贴地道:“我让人多送一份饭过来,还望尚仪不要嫌弃。” 再瞅一眼钟唯唯,阴阳怪气地道:“有些人么,既然有本事攀高枝离开清心殿不回来,就自己找食好了。没良心的。” 钟唯唯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分明是重华把她赶走的,怎么到了李安仁这里,就变成她攀高枝、没良心了? 这宫里最高的那根枝条,不就是重华本人吗?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窦尚仪看看钟唯唯,再看看李安仁,想问什么还是没问,反而笑道:“不敢有劳小李公公,我不饿。若是方便,倒是可以给小钟一份。” “不方便!” “我不饿!” 钟唯唯和李安仁同时出声,再嫌弃地给了彼此一个白眼。 李安仁气呼呼地说:“你再瞪我一眼试试?” 钟唯唯再送他一个白眼:“就瞪你了,你要怎么样?” 李安仁跺一跺脚:“懒得和你计较。”居然就这样走了。 钟唯唯也严肃了表情,规规矩矩地跟着窦尚仪站在台阶下,静等重华回来。 最后一丝阳光隐没在重重宫阙之中,远处响起鞭声,窦尚仪和钟唯唯都整了整衣冠,规整肃严地行礼下去。 一双绣了云龙纹的靴子在钟唯唯面前略停了一停,就又往前走去。 重华淡漠的声音响起:“窦尚仪,何事?” 窦尚仪连忙道:“回禀陛下,明日便是贵人入宫之期,奴婢早前奉过来的排序表,不知陛下有否看过?” “进来回话。”铠甲的摩擦声伴随着重华的脚步声响起。 钟唯唯偷眼一瞧,见他全副戎装,再耸一耸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铁血味道,就知道他今天必然在三军之前纵马狂奔、彰显武力去来。 窦尚仪起身紧随重华入殿回话,钟唯唯也很自觉地跟着站起来,垂着头站在台阶下,并不跟着进去。 恍惚间觉得好像重华回眸扫了她一眼,也不敢抬头验证,只竭力做出老实本分的模样,站得溜直。 窦尚仪一去不复返,钟唯唯等得心焦,悄悄抬头往上看去,只见殿门大开,重华坐在书案后面奋笔疾书,窦尚仪早就不见了影子。 不由暗骂一声窦尚仪不仗义,再悄悄往后退,一点一点地退到阴影里去,转过身要走,就被李安仁给拦住了:“陛下召你。” 钟唯唯硬着头皮上了台阶:“参见陛下。” 重华淡淡地道:“听说钟彤史最近过得很不错。” 钟唯唯干笑一声:“托陛下的洪福。” 重华半垂了眼,冷漠无表情:“呼朋唤友,品茗下棋,招摇撞骗,到处串联,是想图谋不轨吗?” 这罪名有点大,尤其重华这种人,他自己不高兴,别人也别想好过了,见她过得好,他就不不舒服,他一不舒服,就要找茬折腾她。 钟唯唯立刻苦了脸,哀叹:“罪臣不过是饿得慌,想吃碗热面汤罢了。陛下大人大量,肚子里能撑船,一定不会和罪臣计较的,是吧?” 重华冷睨她一眼:“银子准备好了?” 终于不用再吃馒头喝稀饭了! 钟唯唯见他肯放过这事,欢喜笑道:“都准备好了,请陛下笑纳。” 双手奉上三千两银票,顺便拍一拍马屁:“陛下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可受欢迎了,宫中诸美人都很倾慕陛下,就连做梦都想梦见您呢。” “那么你呢?”重华放了笔,注视着钟唯唯。 她已经换了正六品女官的穿戴,淡青色的衣裙绣着漂亮的木槿花,巴掌宽的腰带紧紧束着纤腰,盈盈楚楚,不堪一握,宛如画中之人,只是神色太过可恨,欢喜是假的,谄媚也带了若干的夸张。 钟唯唯差点咬着舌头,随即正义凛然地道:“我是陛下钦定的彤史,怎么能和她们一样呢?在宫中当差,最紧要的就是不能有私心,不然难免有所偏颇,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的确,你和她们不一样。在你眼里心里,永远都只有利益和钟袤。其他的人和事,对你来说都不值得放在心上。原本是朕,看错了你。” 重华收回目光,冷淡地道:“这些日子,朕想过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没道理你放得开,朕还放不开。既然先帝让你辅佐朕,那你就拿出所有的力气和心思,干好活,当好差。” “是,臣,必不辜负陛下。” 钟唯唯垂下眼帘,呈上她这些日子精心制作的小册子:“这上面记录了即将入宫的贵人们的性情、爱好、缺点,还有一些相关的小传言,相信能帮助陛下更好地了解、掌握她们。” “你还真是恪尽职守,为朕着想。” 重华讽刺地勾起唇角,并不去接册子:“这就是你这些天来,请人喝茶,到处乱窜,得来的消息?” “陛下不必夸臣,这是臣的本分。” 钟唯唯起身,含笑把册子放在他的书案上,再退回去:“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便告退了。” 23第23章新人入宫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垂下眸子,淡淡地道:“明日四更,朕要准时见到人,若是迟了一刻,你看着办。” 再将册子扔到钟唯唯脚下:“朕日理万机,哪里记得这些杂碎小事?你既然奉了先帝遗命,和朕有同门之谊,又是彤史,那便由你记住,按时提醒朕,随叫随到。” 钟唯唯弯腰捡起册子,抬起头来便是满脸微笑:“臣遵命。” 再补一句:“若是臣做得好了,陛下可会有奖赏?” 重华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掀起眼皮子,冷冷地看着她。 钟唯唯后退一步,使劲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哂笑:“臣又犯老毛病了,得寸进尺,痴心妄想。” 说到“痴心妄想”四个字,微笑着后退,退到殿外,一个旋身,快步离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痴心妄想的人是他自己。重华垂眸静坐许久,复又拿起笔来,低头继续批奏折。 赵宏图轻手轻脚进来,站在一旁不敢出声,重华淡淡问道:“何事?” 赵宏图取出一封用火漆封过的信送上去:“陛下,是钟彤史的信。” 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封信的火漆却别出心裁地用铜章戳了一只箬笠印记,“钟唯唯启”四个字更是写得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何蓑衣……”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愤恨,阴沉着脸狠狠撕开信封,想要抽出信纸,却又中途放弃,扔到赵宏图面前,恨恨地道:“以后不用再送到朕面前,直接烧掉。” “是。”赵宏图低声道:“钟彤史没有回尚仪局,去了值房歇息。” “她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重华高声道:“不许在我面前提起她!” “是。”赵宏图暗道,就连“朕”都忘了自称,一口一个“我”,这不是气坏了是什么? 之前见他心平气和地和钟彤史说话,还以为终于想通了呢,一转眼就又发作了。 “你什么表情?”重华怒气勃发,“你不服气?” 赵宏图赶紧跪下:“陛下息怒,老奴服气,很是服气。” “滚出去。”重华自己也觉得怪没意思的,自己找个台阶下:“太后今天没有派人过来吧?” 赵宏图道:“没有,吕太贵妃倒是派人来过,打听陛下什么时候回宫。” 正说着,就听宫人通传道:“吕太贵妃来看望陛下。” 重华坐直了,面无表情地道:“请。” 吕太贵妃笑眯眯地进来,略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陛下,请恕老身打扰之罪。只是这事儿吧,老身不问明白了,心里实在不踏实。” 重华耐着性子道:“太贵妃请说。” 吕太贵妃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这样,上次钟彤史去芙蓉宫,打破了老身祖传的琉璃芙蓉缸……” 重华冷下脸:“太妃是觉得今年秋天的供奉太厚重丰盛了?所以体恤国库空虚,民生艰难,想要主动削减一二?赵宏图……” 吕太贵妃吓得一跌:“不是,不是,上次是怪老身太急了些,吓着了钟彤史,老身前思后想,觉得必须得给她一点补偿才好。 听说她前些日子损失了一套珍贵的墨玉牙瓷茶器,很是伤心难过,老身便寻了一套名家烧制的茶器,今夜特意送来。此外,主要是要向陛下谢恩。” 宫人奉上一套精美的茶器,重华验过的确是名家所出,价值不菲,这才略气平了些,冷淡地道:“谢什么恩?” 吕太贵妃低咳一声,轻声道:“多谢陛下没有厚此薄彼。原本老身以为,太后娘娘出自韦氏,陛下必然偏颇母族,定会让韦柔压过吕纯一头,为此十分不平。是钟彤史说了陛下的安排,老身这才平了心气,确认陛下公正无私。” 她起身,给重华行大礼:“谢陛下大恩,吕氏没齿难忘。” 谢恩是假,提醒他兑现诺言是真,而这诺言,不用问,又是钟唯唯这个胆大妄为、无情无义的恶毒女人,空口白牙替他许下的。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重华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纹丝不动:“太贵妃放心,天下子民,在朕眼中都是一样,不管吕氏、韦氏,只要忠君爱国、克己奉公,朕都不会薄待。回去吧。” 吕太贵妃得了他的保证,由不得笑了:“陛下,我家吕纯性情和善,多才多艺,坦荡光明,可爱美丽,最是适合母仪天下……” 重华竖起眉头,翻脸无情:“吕氏是想对朕指手画脚吗?赵宏图!传朕的旨意,吕太贵妃目无君上,减三成俸禄!” 吕太贵妃大怒:“陛下,老身好歹也是您的庶母,先帝尸骨未寒……” 重华傲慢地抬起下巴:“朕是郦国的君主,胆敢触犯龙颜,不敬朕者,死!太贵妃是要一试吗?” 殿外披甲侍卫井然而入,刀剑森严,寒气逼人。 吕太贵妃满头冷汗,挣扎着道:“陛下息怒,老身绝对无意冒犯龙颜。只不过是,先帝有所嘱托,关心陛下而已。老身这就告退……” 宫人扶着她迅速撤退,重华眼看着她走到大殿门口了,才冷冷地道:“大胆!朕让你走了吗?” 吕太贵妃惊恐站住,抖成了风中的落叶:“陛……陛下……老身,老身已然知罪了……” 见重华不为所动,便将牙咬住,拜倒下去,五体投地:“请陛下恕罪。” 重华冷道:“告诉吕氏,记住郦国的主人是谁。谁再敢对朕指手画脚,再敢对朕的人不敬不好,朕让他生不如死。退下!” “谢主隆恩。”吕太贵妃汗湿衣衫,抖抖索索地由宫人扶出去,上了肩舆就命宫人:“赶紧走,赶紧走!” 李安仁崇拜地看着重华:“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极了!” “闭嘴!”重华心情很糟地将剩下的奏折推开,起身入内休息。 在龙榻上翻来覆去许久,始终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块巨石,不上不下,梗得生疼,便道:“把钟唯唯叫来!” 24第24章新人入宫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顶着两个黑眼圈,有气无力地扶着墙走到重华的寝宫外,扒着门,拖长声音:“罪臣钟唯唯参见陛下!” 重华没出声,她就靠在门上不进去。 赵宏图出来,给她使个眼色,低声道:“还不进去?” 钟唯唯打个呵欠:“陛下说过,非旨令不许觐见。他还没让我进去呢,我冒然进去,岂不是要挨骂?” 赵宏图恨铁不成钢:“我看你再不进去才是要找骂。” 钟唯唯杵着不动,只听重华在里面说道:“告诉钟唯唯,不想死就赶紧滚进来!” 赵宏图用“看吧,我没说错吧”的眼神看向她,钟唯唯拖着脚步走进去,行礼:“参见陛下。” 寝殿内并没有伺候的宫人,重华躺在重重帐幕之后,静默无声。 钟唯唯跪了会儿膝盖疼,就很自觉地坐到腿上,垂着眼问道:“不知陛下深夜传召,有何吩咐?”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重华起身下床,缓步走到她跟前,讽刺道:“有何吩咐?钟彤史这话说错了吧?应该是朕问你,你有何吩咐?” 钟唯唯受宠若惊:“陛下在和臣开玩笑吗?哈哈哈……陛下真是太风趣了……” “是么,朕在你眼里,居然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淡淡的墨香杂着男人特有的温暖气息扑鼻而来,重华蹲到她面前,雪白的里衣散开到腰间,露出蜜色的胸肌和两点嫣红,再往下看,一片幽深。 钟唯唯腾地红了脸,不敢再往下看,忙着将目光上移,却又对上了重华的眼睛。 重华的眼神里透着些怒气,又透着些孩子气似的委屈和难过。 钟唯唯最受不得这个,移开目光,四处乱瞟:“陛下是天底下最优秀出色的男人。” 重华安静下来,明知她是在骗他,他还是忍不住有几分窃喜。 他看着红了脸、不敢看他、目光四处乱飘的钟唯唯,竟然觉得她之前把他卖了数钱的事儿也不是不可以原谅。 他伸出手指,按上她发青的下眼眶:“你这样子不像是好吃好喝好睡的模样啊,怎么看都是辗转反侧,夙夜难眠的样子。 真是奇怪了,后宫要进人,你怎会睡不着?莫非……是在难受?” 钟唯唯飞快将头一偏,躲开他的碰触,叫苦连天:“陛下不知,这彤史实在是太难做了,阖宫上上下下、几千双眼睛都盯着微臣一人…… 微臣日思夜想,殚精竭虑,想的都是怎样才能把差事办好,让后宫和谐,雨露均沾,解除陛下的后顾之忧,不让陛下失望,让先帝安心。” 重华瞬间沉了脸:“钟唯唯!” 钟唯唯挺直身体:“在!” “……虽然明面上韦柔比吕纯多了一天,但实际上陛下会在韦柔月信那天改传吕纯,所以算下来是吕纯比韦柔多了一天……” 重华咬牙切齿地重复她在吕太贵妃面前许下的诺言:“你好大胆子!朕要睡哪个女人,怎么睡,都要听你安排指挥吗?你以为你是谁?” 钟唯唯视死如归:“陛下恕罪,臣知罪了,您是天子,您最大,您要是不乐意,只管吩咐罪臣,罪臣哪怕就是被太后娘娘和吕太贵妃给弄死了,臣也要让您达成所愿,称心如意。” 她假意掏笔:“您不喜欢谁?臣立刻把她的名字划掉。” 重华将手放在她脖子上:“钟唯唯,你信不信朕立时掐死你?” 钟唯唯咽一口口水,惊恐极了:“臣信,不过二师兄,同门相残不大好,人家会说您残暴寡恩的。且,臣若是死了,在这宫中,您再也找不到比臣更真心替您着想、又这么能干的人啦。” “你倒是很能为自己贴金。”重华的手指微微用力,钟唯唯脆弱的脉搏在他的手指下顽强跳动,让他想起了从前那些耳鬓厮磨的温情岁月。 他忍不住贴近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朕记得,你已经移情别恋,宁死也要和朕绝交了的,为何还要为朕真心着想?你的真心在哪里?你有心吗?” 钟唯唯全身僵硬,半点不敢动弹:“陛下,您能离臣远一点吗?” “不能。”重华看着她变成粉红色的脖子和脸颊,以及皮肤上浮现出来的点点粟粒,恶意地对着她的耳洞吹了一口气,语气傲慢又讥讽: “你不是早就不爱朕了吗?你害羞什么?小师妹,莫非你看到朕做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所以后悔了?只要你开口,朕也许会看在师父和皇父的面上,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 钟唯唯静默片刻,含羞带怯地瞟他一眼,低声道:“承蒙陛下青眼,罪臣不胜感激。但罪臣不敢有所隐瞒,罪臣其实三天没洗澡了。” 重华恼羞成怒,猛地将她一推,冷笑:“你很好。” 钟唯唯诚惶诚恐地拜下去:“陛下谬赞,罪臣实不敢当。您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实在不该为罪臣这种既长得不好看,性子又不好,品行更是恶劣不堪的人劳神。” 重华满脸都是浓浓的讽刺:“朕为你劳神?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宫中随便抓个女人出来都比你更像女人! 算你聪明识趣,没有开口求朕原谅你,不然朕一定狠狠嘲笑你!朕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等着瞧!” 钟唯唯茫然道:“那么,请问陛下深夜召臣,是为了何事?” 重华将一叠银票砸到她面前:“你不识数吗?就连朕的银子都敢昧!立刻,马上,把你拖欠的银子补起来!” 钟唯唯一个头两个大,痛苦不堪地把散落的银票捡起来,一张一张地数,一五一十地加:“二千五百一……不对,二千八百二……” 再数一遍,“二千九,啊还是不对……”再数一遍,“怎么又是二千六百四?” 她越数越糊涂,越数头越大,数到双眼发直,两手抽筋也没数清楚到底是多少银子。 重华自她开始数银票起,就怡然自得地躺到榻上欣赏她数钱,她越痛苦,他越欢喜。 25第25章新人入宫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满头大汗地数到第十遍,终于数清楚了: “陛下,少了二百三十五两银子。但是,臣记得之前分明数过好几遍都没有错的,会不会是陛下没注意,掉了几张?要不,您瞧瞧放银票的地方?” 重华斜瞟着她,语气不善:“你是说朕贼喊捉贼,昧了你的银子?” 钟唯唯连忙摇头:“臣不敢,臣只是请陛下看一看而已,要不,臣帮您看?” 重华道:“朕说了没有就没有。看看你这样子,区区三千两银子而已,你数了多少遍?这会儿数不清楚,之前也一定会数错。自己不识数,还敢赖在朕身上。” 钟唯唯叹气:“陛下,臣不过是问一问而已,真是臣弄错了,臣补上就好了,您不用一直这样反复强调您没拿。” “谁强调了?朕是天子,富有天下,会看得上你这区区几百两银子?” 重华一抬下巴:“朕改主意了。原本只要你上交三千两银子就够了,但你假传圣旨,罔顾朕意,在吕太贵妃面前乱说话,朕要罚你!” 钟唯唯结结巴巴:“臣真的没捞着什么油水,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零零碎碎的凑了,您若不信,可以让人去臣的屋子里搜查。” “那些钱本来就是朕的,你不过替朕收着而已。” 重华将一卷书丢到她面前:“把上面画了勾的数术题做完,做不完做不对,不许睡觉。” 钟唯唯犹如五雷轰顶,微张了嘴,惊恐地看向重华,苦苦哀求:“陛下,二师兄,陛下,求求您了,您明知我不识数,您就饶了我吧……” 她从小就是个数学渣,别人三岁就能掰着手指从一数到十,她五岁了还数不清,不是数出九个手指就是数出十一个来。 再大些了,爹娘花了无数心血,才让她勉强可以从一数到一百,再往上就不行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她依然如故。 后来突然遭了大难,一夕之间只剩了她和弟弟相依为命,她要讨生活,要照顾弟弟,挣扎着,被逼迫着,竟然也勉强能数到一千以上,能做简单的加减法了。 可是重华不同,再深奥的数术题,到了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解得清清爽爽。 为此义父他们经常拿她和重华对比,常常笑得乐不可支。 她年少气盛,被笑得恼羞成怒,重华悄悄握住她的手,温柔低笑: “不识数算什么?说明我的阿唯天生就是富贵命,不用操心这些琐碎事。” 她不依,发狠找了一堆数术题,逼着自己做到深夜不肯睡,他给她送宵夜,没收了她的数术书:“有我在呢,不管多难的题我都能解,你瞎操什么心?” 思及从前,钟唯唯只觉得满心都是苦涩,看着重华得意又享受的样子,求饶的话再说不出来。 他明知她不识数,却偏要为难她,为的不过是享受她的痛苦而已。 就像是当年,他明知她对他已经生死相许,却要背叛伤害她,临了倒打一耙,非得说是她和大师兄对不起他。 她被逼无奈,离开苍山入京城,他不许她走,她非得走,于是又变成了那个贪慕荣华、薄情寡义的无耻之辈。 他不许她离开京城回家,强留她在宫中做彤史,不过也还是为了欣赏她的痛苦。 他怎么能欺负人欺负到这个地步?就因为他是皇帝吗? 钟唯唯看着书上的题目,轻轻读出声来:“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她咬着唇,使劲思索解法,义父教过她,大师兄也教过她,重华也教过她,她突然很委屈,微微哽咽: “把兔子的脚两只绑成一只,当它们全都是鸡,鸡兔总的脚数就是七十只……那么要比题目里少了二十四只脚……松开一只兔子,多两只脚,再松开一只兔子,又多两只脚,二、二……” 她越来越委屈,越来越难过,越算越算不清,她哭了起来,狠狠擦掉眼泪,笨笨地拿了笔在纸上画,每松开一只兔子,就用笔在纸上点上两点画个圈,眼泪落到纸上晕开去,把她画的记号弄成一团糊涂。 她烦躁地拿了袖子去擦,又将袖子弄成一团糟。 重华收了得意和笑意,沉默地看着钟唯唯。 看她眼泪流了满脸,又将墨汁抹得到处都是,饶是如此,她仍然不肯向他低头,真心实意说一句软话。 他忍不住跳下榻去,粗鲁地抓住她的手:“别做了!” 钟唯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她使劲挥开他的手,流着泪继续在纸上涂抹。 破罐子破摔地想,他想要欣赏她的痛苦,那就让他尽情欣赏好了,老娘今天没精神穷开心了! 她用力过猛,狠狠一下打在重华脸上。 啪的一声响,重华好一歇才反应过来自己挨了一耳光,不敢置信:“你好大的胆子!” 钟唯唯不理他,狠狠抹一把眼泪,咬着牙涂完了二十四只兔子脚,再点一点兔子脚上的圆圈,哽咽着道:“十二只兔子……三十五减十二,二十三只鸡。” 她翻一页书,要往下做题,三更鼓声骤然响起,一阵狂风袭来,将本就苟延残喘的烛火忽地吹灭。 殿内一片漆黑,她丢下笔,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流泪。 一只手伸过来,迟疑着触上她的肩头,她狠狠甩开,怒道:“是!我忘恩负义,我见异思迁,我贪慕荣华,我不是人!你们都高尚,你们都了不起,我欠你们所有人的债!我还你们,拿命还给你们,可以了吧?” 重华再次伸手,一道亮光突然劈开黑暗,将寝殿内照得分明,紧接着恐怖的雷声响起。 赵宏图在门外喊道:“陛下,雷电击中了奉天殿,奉天殿走水了。” 奉天殿里供奉着郦国历代帝后的牌位,被雷电击中起火是很严重的大事,意味着上天发怒,对当任帝王的名声绝不是什么好事。 “你回去吧。”重华来不及多说什么,赤着双足快步走了出去。 一群宫人围上来,伺候他穿衣套鞋,很快簇拥着他离开了清心殿。 26第26章新人入宫6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走出大殿,李安仁挑着个灯笼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钟唯唯恶狠狠一瞪眼,准备只要他敢开口说一个不中听的字,她一定把他按翻在地上暴打一顿。 偏偏李安仁今天很识趣,见她看过来就小跑着上去,递一把伞,再往前引路,略带些讨好地道:“天黑雨大,陛下命我送你回去。” 钟唯唯凶狠地抢过伞和灯笼,一头扎进雨中。 雨不是一般的大,还夹杂着冰雹,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离,她冲到值房外就已经全身湿透。 伺候她的小宫女添福听到声音,睡意朦胧:“谁啊?” 钟唯唯没吭声,将伞靠墙放着,自进去脱了湿衣服,深更半夜没有热水,她随便擦擦就躺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四更天时,添福来叫她起床:“该去殿前伺候了。” “我身上疼,大概是淋了雨生病了。” 钟唯唯背过身,懒怠得动。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重华,恨不得病个半死,被挪出去,再不用进来。 添福有些害怕,却还是冒着大雨去了前头替她告假。 钟唯唯一觉睡到天亮,添福趴在床边兴奋地道:“您运气好,陛下昨夜也感了风寒,今早宣了太医,可以顺便给您看一看。” 以钟唯唯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单独请太医看病的,充其量只能请医女而已。 重华生病,再顺便让太医帮她看看,在添福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好运气,更是皇恩浩荡。 但钟唯唯根本提不起兴趣来,懒洋洋地道:“不用麻烦太医,我养两天就好了。” 添福不明白:“这可是好多人都盼不来的恩宠呢。” “正是因为大家都没有这样的恩宠,所以我才不能要。”重华以为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让她忘掉他做的那些事情吗?不可能。 添福显然想到其他地方去了:“是哦,难怪葛尚寝夸您聪明,这出头的椽儿先朽烂,大家都没有,您独有,岂不是招人眼红嫉妒嘛。我瞅着您病得也不重,不看就不看吧,我去回掉。” 钟唯唯懒得解释,何况她根本就是装病,也就由着添福去。 谁知太医还是来了,随行的还有李安仁,李安仁的脸臭臭的:“陛下说了,贵人就要入宫,彤史又只有您一个,您得快点好起来上值才行,不然就要乱套了。” 钟唯唯本来想说,她手底下的两个女史又不是吃干饭的,想想又把手伸出去,她就是不高兴,装病怠工了,他要怎么样? 太医都是见多识广的,一探脉相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即退出去,和李安仁在外面嘀咕许久。 添福凑上去偷听,回来后脸嘴发白:“太医和小李公公说您没病。这是欺君的大罪……” 钟唯唯翻个身,厌烦地将被子盖住了头。 等到添福没了声音,才又伸出头来,听到李安仁在外面低声训斥添福:“闭紧了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胆敢乱说一个字,乱棍打死还要五马分尸。” 添福再进来,果然就不再碎碎念,真心将她当病人看待,小声告诉她外头发生的事: “奉天殿被雷火击中走水,陛下去得及时,冒着大雨亲自指挥灭火,没烧着多大的地儿。听说陛下要推迟贵人入宫的日子,说这是上天给的警示,先帝薨逝未过百日,他就要广纳后宫,是大不孝。” 钟唯唯无动于衷,这些年她在永帝身边伺奉,大小朝事都看过了,这种把戏她见得多了。 重华地位未稳,绝不会给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任何可以攻讦他的借口。 他惺惺作态,韦氏和吕氏的人却等不得,一定会替他想到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尽快将韦柔等人送入宫中承宠。 果不其然,下午就传来消息,韦太后和吕太贵妃冒雨到永帝灵前哭泣哀告,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外朝以韦氏、吕氏为首的朝臣也嚷嚷一片,引经据典,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重华年纪不小,须得赶紧充实后宫,早日生下继承人,才能安定国家和民心。 晚上,添福去领饭回来,和钟唯唯报告最新进程。 在韦太后和外朝重臣的共同努力下,宫妃们推迟十天进宫,让重华给先帝守满一百天的大孝,以尽孝心。 钟唯唯撇撇嘴,一群虚伪的家伙。 她决定一直病下去,病到新人入宫,病到新的彤史上任,病到重华或是韦太后忍无可忍,把她扫地出门。 太医每天来报到一次,每次都不说什么,钟唯唯安然受着,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到了第四天,葛湘君给她带来一个消息:“都说你这个时候突然病了,是因为眼红嫉妒贵人要入宫,所以想要在那天夜里孤注一掷,勾引陛下,结果没成功,还遭了申斥,没脸见人,这才装病来着。” 钟唯唯气得一下子破了功:“我眼红嫉妒,勾引陛下?谁说的?你告诉我,看我不打死她!” 她勾引重华?重华就算是脱光了躺在她面前,她也不耐烦多看他一眼。 葛湘君叹道:“你还是这个脾气,别说我不知道是谁说的,就算真知道是谁说的,你还能真跑去和她撕扯不成?人家说你那天哭着从陛下的寝殿里跑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信的人不少。” 钟唯唯气死了,问葛湘君:“湘君姐姐你信么?” 葛湘君温柔微笑:“这宫中,不看别人怎么说,只看你怎么做。你再不好起来,再不露面,胡说八道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话也会越来越难听。” 重华指不定也认为她是嫉妒眼红使性子呢,她要以实际行动告诉他,她才不稀罕! 钟唯唯立即叫添福:“给我打水来,我要沐浴洗头去尚仪局!好些事儿等着呢。” “这就对了。”葛湘君微笑告辞,回到清心殿,规矩肃严地走到重华跟前行礼,禀道:“陛下,钟彤史的病好了。” 她将劝服钟唯唯的经过一一道来,重华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下去领赏。” 27第27章新人入宫7 <!--章节内容开始--> 韦柔等人入宫的日子更改了,钟唯唯又要重新调整伺寝顺序表,不然韦柔就真的要独占鳌头了。 等到新的伺寝顺序表排出来,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清心殿外一站,无视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让人替她通传。 重华很快召她进去,见了她也没说别的,只让赵宏图接了她送上去的表,再随便扫一眼,淡淡地道:“朕知晓了,就这样安排吧。” 他公事公办,钟唯唯乐得轻松,反复就几个细节和他确认:“二十六那天夜里,陛下是驾临芝兰殿临幸韦贵人呢,还是宣召韦贵人到清心殿来伺寝?” 重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钟唯唯再问一遍,还奉上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珠子,笑道:“这是韦贵人托人送给微臣的,陛下有旨,但凡这些财物都是您的,微臣不敢私吞,特意给您送来。” 对着光线转动珠子,赞叹一句:“韦贵人真是大方,她为了陛下,真是拼了。” “啪”的一声,重华将奏折往书案上重重一扔,挖苦道:“果然是乡旮旯里出来的泥腿子,没见识,这么一颗破珠子,就能迷了你的眼。” 他和她一起在苍山长大,她若是乡旮旯里出来的泥腿子,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钟唯唯并不生气:“既然陛下看不上,不如赏给微臣?” “你想得美!”重华朝赵宏图一抬下巴,赵宏图袖子一拂,便将钟唯唯手里的珠子给收走了。 这是二师兄的卖肉钱,的确应该交给他才对。 钟唯唯笑眯眯地再重新问一遍:“陛下还没告诉微臣,二十六那天夜里该怎么安排呢……” 重华冷冷一笑:“你急什么?到时候朕自然会让人来通知你随侍。你可千万别又生病或是发生什么意外,事到临头才说你当不了值。” 钟唯唯笑着给他行礼:“陛下放心,微臣早就做好准备了。” 重华再不理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处理奏折。 钟唯唯去了掖廷,找到王楚,先把之前从她那里弄来的银子还了她,再和她细细打听:“这个值要怎么当?” “你做起居郎时是怎么做的?” 王楚憔悴了很多,她在掖廷过得不好,心情当然也好不起来:“你那时怎么做的,现在就怎么做好了。” 钟唯唯有些傻眼:“难不成他们在那个,那个的时候,我也要守在一旁?” 想想就差点吐了,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王楚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看着挺清纯正直的,没想到居然有这种特殊嗜好,就算是你想看,也得陛下乐意给你看。” 钟唯唯红了脸,恼羞成怒:“胡说八道什么?谁想看?还想不想我替你打点了?” 王楚这才道:“规矩是这样的,你届时随同侍候,然后在殿外等候,等到事成,记录在案就行了。” 钟唯唯这才松了口气:“谁对你最不好,我去给你解决掉!” “你倒是仗义。”王楚怅然地掐掐自己的腰:“可惜了,我尚有机会之时,腰略粗了些。如今日子不好过,日夜忧伤受怕,伙食也不好,腰倒是细了,却没机会了。” 又骂:“那些臭不要脸的,以前抢着多吃多占,如今却都不肯多吃,个个都念着陛下爱好细腰,以为腰细了,就能有机会承宠呢。” 说到这里,突然伸手去捏钟唯唯的腰:“你的腰很细啊,难道陛下非得让你做彤史,就是因为你腰细?” 钟唯唯啪地打开她的手:“胡说八道什么,我是陛下的师妹!我们是清清白白的同门关系!我走了,有事让人传信给我。” 回了清心殿,又听说好几个在御前伺候的宫人,在上值时晕过去了。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那个“陛下爱细腰”的话传了出去,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饿出纤细的腰肢来,以便得到新帝青眼。 钟唯唯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就怕重华借机找她麻烦,哪知重华悄无声息的,只让人将饿晕了的宫人统统打发到掖廷去,言明永不许再调到御前听用。 韦太后和吕太贵妃也抓了好几个典型,绝不许任何人在韦柔、吕纯承宠之前有任何异动,双管齐下之后,宫人为了纤腰不吃饭的风气总算刹住了。 一片安静之中,韦柔、吕纯等精选出来的宫妃终于进宫了。 钟唯唯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喝水的空闲都没有,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坐下来吃饭,韦太后还把她拎过去问话,再三和她确认重华当天夜里是否会见韦柔,又问是临幸,还是召幸。 钟唯唯老老实实地回答:“陛下不肯说。” 韦太后眯一眯眼,威胁她:“陛下有时候会犯糊涂,你们该提醒的提醒着些,不要叫本宫知道你们不尽心,或者是捣鬼,不然,给本宫等着瞧!” 钟唯唯又有点同情重华了,估计在他亲妈眼里,他的作用也就是这么点了。 回到值房,胡乱弄点吃食下去,天就黑了。 她赶紧收拾妥当跑到前面候着,只等重华一声令下,便或是跟着他临幸芝兰殿,或是守在清心殿的寝殿外做记录。 夜色越来越浓,重华却只是安然坐在书案后面批奏折,既不让人摆驾临幸芝兰殿,也不让人去传召韦柔,一脸的清心寡欲,半点要干坏事的意思都没有。 钟唯唯见葛湘君心事重重,便和她开玩笑道:“陛下真是勤政爱民,咱们郦国子民有福了。” 葛湘君勉强勾起唇角,回了她一个僵硬的笑容。 钟唯唯怪没意思的,也跟着垂了眼不作声。 芝兰殿那边却等不及了,不停地派人过来打听消息,问圣驾什么时候驾临,或者是要不要韦贵人先过来等候传召。 先问赵宏图,赵宏图装死,就又问钟唯唯是不是没办好差事,钟唯唯也跟着装死。 最后出面的老嬷嬷是韦太后赐给韦柔的,就敢逼着钟唯唯去里面提醒重华,不要误了吉时,不然就要把她如何云云。 钟唯唯立刻听话地求见重华:“陛下,微臣有急事要禀。” 28第28章新人入宫8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抬头看向钟唯唯,眼里有寒光闪过。 钟唯唯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心慌,心说这二师兄自从当上了皇帝,王霸之气也越来越盛了。 她知道他不高兴,毕竟一个大男人,又贵为天子,被逼着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那啥啥,真是挺没面子的。 不过她也觉着,既然做了皇帝,又不打算反抗到底,迟早都要从的,不如顺其自然,躺下享受好了。 便捋一捋自己的女官袍服,清一清嗓子,道:“陛下您瞧,夜色已深,月光正好,您累了一天,也该歇歇啦。” 说完后,回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语气和内容,自觉十分完美,的的确确尽了彤史的职责,暗给自己道一声好,笑容越发灿烂。 这笑容落到重华眼里格外刺眼,他讽刺地勾起唇角:“看来朕让你做这个彤史,真是找对人了。” “那是自然。”青楼里的老鸨也最多就是做到她这份上了。 头牌耍性子,不肯接生意的时候,就该她来劝嘛,钟唯唯语重心长:“二师兄,我知道您心气高,不过嘛,在其位谋其事,您就当是为了郦国子民尽一份心力。况且韦贵人多才多艺,温柔美丽,您吃不了亏……” 话未说完,重华霍然起身:“摆驾芝兰殿。” 钟唯唯连忙跑出去传话:“摆驾芝兰殿!” 芝兰殿的宫人欢天喜地的去传信,重华也坐上了龙辇,钟唯唯捧上她的笔墨本子,喜气洋洋地跟上御驾,见赵宏图时不时地瞅她一眼,便压低了声音:“你看我干嘛?” 赵宏图尚不及回答她,龙辇之上已然传来一声冷喝:“谁在喧哗?” 宫人齐齐回头,全都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还没反应过来,重华已然恶狠狠地道:“这宫里的规矩都是虚设的吗?钟唯唯,围着芝兰殿跑四圈!” “遵旨!”钟唯唯自认倒霉,把笔墨纸张塞给赵宏图,活动一下踝关节,一溜烟地往前跑去,很快跑得不见了影子。 一口气跑到芝兰殿外,只见芝兰殿灯火辉煌,异香扑鼻,一群宫人簇拥着盛装打扮的韦柔站在殿外,望眼欲穿。 钟唯唯立时刹住,平一口气,整整衣衫走过去,笑眯眯地给韦柔行个礼:“彤史钟唯唯给韦贵人请安。” 韦柔生得肤白貌美,含情脉脉的丹凤眼,小巧玲珑的菱角嘴,身材前*突*后*翘,看上去文雅又安静。 见钟唯唯跑来,先就害羞地道:“是表哥让你来传信吗?” “陛下忙于朝政,耽搁得晚了。怕贵人担忧,特命下官先来知会贵人,他很快就到。” 钟唯唯看看韦柔身上精致的绯红薄纱宫装,雪白裸露的胸沟,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淡青色女官袍服,不起眼的胸部,由来有些淡淡的忧伤,难怪重华骂她不像女人。 这种衣服,她这副小身板就算是穿上了也撑不起来吧? “表哥真是体贴。钟彤史辛苦了。”韦柔害羞地掩嘴娇笑,让宫人给钟唯唯赏。 赏的是一对精致小巧的金如意锞子,钟唯唯的忧伤立刻减轻了不少,刚要伸手去拿锞子,就被韦柔温软的小手抓住。 钟唯唯含笑看向韦柔:“贵人有何吩咐?” 韦柔笑容甜美,目光却森然,压低声音:“算你识相!我警告你,离陛下远一点儿,他是我的!” 钟唯唯笑容不变:“对,陛下是您的。” 韦柔紧紧攥住她的手,就好像和她多么亲热似的说着悄悄话: “别以为你和表哥是师兄妹,别以为先帝高看你一眼,你就了不起,表哥若是真把你当回事,就不会让你做彤史。 怎么样,日夜替他安排记录这些事情,很让人心酸眼红嫉妒吧?不过这就是命,你再不乐意也得生受着!” 她二人积怨已久,韦柔是韦氏内定的皇后人选,时不时地总要进宫小住几日,听说老皇帝居然有意让钟唯唯配对重华,便恨不得弄死了她。 奈何老皇帝死死护着钟唯唯,钟唯唯又狡猾,从未得手。如今风水轮流转,韦柔当然想把旧债讨回来。 钟唯唯却不给韦柔这个机会,狠狠将手抽出,笑得比她还要甜美热情,声音一点儿都不低:“韦贵人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还没承宠就想着失宠的事,不兴这样没自信的哦。” 韦柔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钟唯唯不怕死地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再添一句:“单论这份自信,您就差了吕贵人一大截。您得打起精神来才行,陛下喜欢自信的女子。” 韦柔气得够呛,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左右望望,眼泪汪汪地哭出了声:“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就算你是陛下的师妹,也深得先帝宠信,但也不该这样目中无人。” 钟唯唯早就知道她的德行,十分讶异地道:“下官是好心提点贵人,贵人既然不爱听,下官不说就是了……” 话未说完,就被韦柔狠狠推开,接着韦柔乳燕投林一般地往她身后冲过去,无限委屈:“陛下,您可算来了……” 钟唯唯回头,只见重华正好自龙辇而下,韦柔梨花带雨,就好像被她怎么了似的,哭哭啼啼地抓住重华的袖子,分明是想告状,偏偏又忍住了,一脸的负重忍辱:“臣妾恭迎陛下。” “平身。”重华面无表情地示意韦柔起身,再问:“怎么回事?” 韦柔低头拭泪,强作笑颜:“没什么。外面风大,吹起风沙迷了臣妾的眼睛,陛下快请进吧。” 重华却不肯放过:“谁惹你了?” 韦柔咬着唇只管摇头:“没有。” 她的侍女却道:“回陛下的话,贵人见钟彤史先行而至,便问钟彤史,是不是陛下将至,还命奴婢拿了金锞子来赏钟彤史。 谁知钟彤史不领情,不但嘲讽讥笑贵人,又一再挑拨贵人和吕贵人之间的关系。贵人好心劝告钟彤史,她不听,目中无人……” 29第29章新人入宫9 <!--章节内容开始--> 人才啊,这信口雌黄、配合演戏的本领真是不赖。 钟唯唯淡笑着看向这侍女,把她的容貌特征都记了下来。 “闭嘴。”韦柔着急地阻止侍女,又难为情地和重华说道:“陛下,您快别听她瞎说,钟彤史最是温和文雅不过,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钟唯唯?”重华眼里微光闪动。 如果钟唯唯真的这样敌视韦柔,并主动挑衅韦柔,那是不是说明,她嫉妒了? 钟唯唯诚惶诚恐:“回陛下,微臣真是冤枉啊。您那么信任微臣,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微臣打理,微臣怎么也不敢辜负您的期望。 何况先帝也有交代,您又是微臣的师兄,今夜是您的好日子,微臣怎么都不能害您不高兴。” 她现在就担心别人以为她对重华有什么想法,眼红嫉妒羡慕恨,自是怎么撇清怎么好。 韦柔给侍女使个眼色,侍女便道:“那么,钟彤史怎么解释把我们贵人弄哭了的事?” 钟唯唯心里在翻白眼,面上越发诚恳老实:“真的是误会……我好生生地招惹贵人做什么?唉,我给贵人赔礼,千万别影响了您的心情,耽搁了伺候陛下,那可是大罪过。” 韦柔扭捏道:“我可不敢受钟彤史的礼,你和别人不同,是陛下的师妹同门呢,又和陛下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却听重华冷冷地道:“她的确是嘴欠,去,两罪并罚,围着芝兰殿跑八圈!” “臣这就遵旨照办。”钟唯唯二话不说,立刻跑步前进。 韦柔满意极了,却装得忐忑不安的样子:“陛下,钟彤史之前犯了什么错?若不是大错,臣妾斗胆为她求个情。” 重华厌恶地扫一眼韦柔,不耐烦地道:“记住你的本分!别有事没事乱打听乱开口!” “是,臣妾谨遵圣意。” 韦柔有点沮丧,但是想到自己首次对战钟唯唯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此次入宫的宫妃中可谓是头一份,便又高兴起来,紧跟重华的步伐,试探地喊了一声:“表哥……” 重华皱了眉头,冷声道:“你叫朕什么?” 韦柔见他神色阴鸷,俨然就是要立刻发作的样子,吓得一缩,壮着胆子道:“我小时候都是这样叫您的……” 随即红了眼圈,低下头:“您忘了吗?小时候我俩经常一起玩耍,我叫您表哥,您叫我柔妹妹,我有什么吃的都要分您一份,您有什么好玩的也要给我带一份…… 您去了苍山,我天天哭,日思夜想,就希望您能早些回来……” 重华若有所思:“朕离开京城时才八岁,你也才六岁,十多年过去,难得你还一直记着朕。” 韦柔拭一拭泪水,感慨地道:“对,我们有五千五百零七个日夜没有见面了。”眼巴巴地看向重华:“臣妾可以叫陛下表哥吗?” 重华不置可否:“你都会些什么?” 韦柔大喜:“臣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陛下喜欢什么?” 芝兰殿并不大,还没人监管,钟唯唯跑几步歇一回,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去交差。 因为不想给人看笑话,先整理妥当衣衫头发,这才云淡风轻地去交旨。 走到殿外,见赵宏图带着一群宫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门外杵着,四下里一片安静,以为重华已经在干活,就上前问赵宏图要回她的笔墨纸张,又问宫人要案几。 案几设好,她端正坐好,研墨铺纸,提笔写下:“宝元十二年七月二十六夜,帝幸芝兰殿……” 忽然听得里面韦柔一声娇笑,笔便猛地一顿,墨汁将“殿”字沾染了大半,再回过神来,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道该怎么往下写。 又听韦柔娇滴滴地拖长声音喊一声“表哥”,便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垂下眼帘,将毁掉的纸收起,另换一张,平心静气地重写。 早在四年前,她就该知道重华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候尚且能一刀两断远走京城,过了四年,看着他做了皇帝,看他坐拥六宫,享尽人间艳福,她还纠结个什么? 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他的帝王,她做她的钟唯唯。 年少时的那点恨意和不平,时日长了,事情多了,渐渐的也就忘了,只要她做得好,迟早他总会放她出宫。 写字可以让人清心静气,钟唯唯一口气将该记录在案的事情记录完毕,满意地提起纸张,吹一吹墨迹,对着光线细看,自觉这张字写得很不错。 将来若是出了宫,专职给人写信写诉状什么的,光凭这笔好字也能比别人多赚几十个大钱。 忽听重华在里面喊了一声,她没听清楚,就当他是守孝守得太久,好容易遇到韦柔,干柴烈火,得意忘形。 因此并不管,只专心专意欣赏她的书法。 赵宏图过来提醒她:“陛下让你进去。” 钟唯唯先是一怔,随即大怒,欺人太甚!他还真想让她参观? 行!他既然敢让她参观,那她就敢看,敢写!当即站起身来,抓着她的笔墨纸砚,昂首挺胸地往里走。 殿门虚掩,她不过轻轻一碰就开了门扉,她以为她足够勇敢,可以什么都不怕,但在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垂了眼眸。 抓着笔墨纸砚的手神经质地颤抖起来,牙也紧紧咬着,双腿犹如铅注,半步也挪不动。 “杵着做什么?”重华的声音响起,满满都是不耐烦。 钟唯唯觉得自己还是看不下去,决定认怂,闭着眼睛把笔墨纸砚放到地上,摸出一块帕子蒙住眼,羞答答的: “陛下请恕罪,臣还未曾婚配呢,万一大惊小怪地吓着您和韦贵人,那就罪该万死了。” 重华咬牙切齿,“立刻滚进来!再敢多言,朕就杀了小棠!” 钟唯唯猛地抬头:“陛下,您不能!” 重华衣衫完好,端坐在坐榻一侧,脸上阴沉得滴得下水来:“笑话!朕不能?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而已,你要不要试试?” 30第30章新人入宫10 <!--章节内容开始--> 原来已经结束了。 钟唯唯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丑陋场面,情不自禁放松下来,快步走进去,毕恭毕敬行礼:“陛下息怒,您不用试,臣知道您能,臣也知罪了。” 眼睛左右瞟瞟,不见韦柔,便猜是事情办完,躲到里面去了。 她不懂得这伺寝承宠的具体程序是怎样的,因为重华没有做得太过,便决定表现得好一点,以免激怒了他,真做出什么让人受不了的事来。 便老老实实的问他:“陛下有何吩咐?臣一定尽心尽力为您办好差事。” 重华没好气的伸手:“拿来!” 钟唯唯不明白,反而后退了一步:“请陛下明示。” 重华跳起,粗鲁地自她手中夺走纸张,展开一看,神色倏忽变幻。 咬牙将她最为得意的那幅书法作品撕烂,再揉成一团,狠狠砸到地上,大步往外走,走过她身边时,恶意朝她撞去。 钟唯唯利索躲开,脚底一滑,险些摔倒,慌慌张张胡乱一抓,正好抓住了重华的袖子。 重华居高临下朝她看来,眼神危险又可怕,几乎是想将她撕成碎片的暴怒。 这么暴躁,大概是韦柔没伺候好他。 再不然就是,韦柔借着韦太后的势得罪了他。 钟唯唯迅速收手,后退一步,很诚恳的低声建议:“若是韦贵人不如意,陛下要不要臣使人去知会吕贵人,让她来伺候您?这样比较符合陛下的利益。抬一下吕氏,韦氏就会老实不少。” 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心?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里大概只是一场笑话吧? 重华额头青筋乱跳,伸手握住她的肩头,哑声道:“真后悔从万安宫手里把你抢出来。” 钟唯唯想到他用才碰过韦柔的手碰她,由来一阵恶心,猛地格开他的手,恨道: “陛下若是想要微臣安心为您筹谋听用,就不要总是这样恶狠狠的。谁招惹了您,您就找谁出气,干嘛总是拿我出气? 这么看不顺眼,早点弄死我好了,除此之外,要弄死谁都可以,别和我说!” 重华定定看她一眼,收回手,转身快步离开。 月色苍茫,他的背影既瘦削又挺直,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孤剑。 钟唯唯自觉从中看出了几分悲伤寂寞之意,随即又摇头,他就算是悲伤寂寞,那也是他的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背叛过她,又禁锢了她,他是人间高高在上、生死予夺的帝王,她只是个无依无靠,除了这条命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孤女。 韦柔从后面走出来,衣衫不整,慵懒羞媚,冲着钟唯唯炫耀地道: “陛下真是忙啊,我劝他歇一歇,他也不肯,说是国事繁重,不能耽搁。我虽然心疼陛下,却也不能拖他的后腿,不过……” 她满意又害羞的一笑,“陛下真是精力充沛极了。” 钟唯唯恶心得差点没吐出来,韦柔这是告诉自己,重华才刚临幸了她,又能接着处理国事吗? 韦柔见钟唯唯不出声,自以为刺激到了她,得意洋洋:“钟彤史你也别难过,好好伺候着,也许哪天陛下心情好,也会赏你个机会,咱们还能姐妹相称。” “嗯,韦贵人说得不错,陛下因为太过心疼您,所以都把记录给撕了。他这是怕您树大招风,引起别人嫉妒眼红呢,您一定要体会陛下的苦心。” 钟唯唯哈哈一笑,虚虚朝韦柔行个礼,扬长而去。 在宫中,对于宫妃承宠这件事来说,彤史的记录尤为重要,无记录便意味着宫妃不曾承宠、或者是不被承认,不管怎样,传出去都是个天大的笑话。 韦柔出身高贵,自小骄傲,哪里受得这种侮辱,何况她刚才真的是功亏一篑,人都来了,却没碰她。 重华还很关心的问她是不是没洗澡,有异味,真是奇耻大辱…… 韦柔咬牙切齿的砸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大哭一场。 哭完了又严令宫人闭嘴,不许把这事儿传出去。 钟唯唯走出芝兰殿,重华已经走了,带走了所有灯笼和人手。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看一眼月色下张牙舞爪的重重宫阙,由不得有些害怕。 重华临行前的那一眼,她看得分明,他是真的恨她。 如果有人在这暗色里潜伏着,跳出来给她一下,只怕才是如了他的意吧? 但她总不能在这里站一夜。 钟唯唯咬牙一头冲进夜色之中。 一路畅通无阻,就是老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可等她回头,又什么都看不见。 宫里死过的人太多,她想起了那些可怕的传说,吓得全身鸡皮疙瘩冒出来,掐着自己的中指尖低声念叨: “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要来找我,我手上可没人命,我是一个大好人,皇宫里的天字第一号大好人……” 似乎有人轻轻笑了一声,她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抖,鼓足勇气强迫自己回头去看,却只见月影西斜,暗影重重,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自己吓自己吧。她挣扎着蹒跚前行,跌跌撞撞,左脚踩右脚,摔了个大马趴。 爬起身来自觉十分丢脸,又暗自庆幸没人看到,最多就是鬼看到,但鬼也不能算是人。 想到指着鬼骂你不是人,鬼无言以对的样子,莫名就笑出了声。 忽然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抬眼一瞧,竟然是方健带着一对侍卫在巡查。 飞快跳起,冲上去,抓住方健死磨硬泡,非得要他派人把她送回去。 方健倒也豪爽,不但答应送她,还亲自送她,钟唯唯怪不好意思的:“要是陛下怪罪你玩忽职守怎么办?你随便派两个人送我就行了。” 方健义薄云天:“我不怕,咱们是哥们。” 钟唯唯感激得不行,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方健赶紧一让:“别,男女授受不亲。” 悄悄瞟一眼阴影处,那个让他护送钟唯唯的人已经不见了,于是松一口气,语重心长:“小钟啊,你可真有福气。” 能得陛下的暗卫近身保护,被吓着了还能立刻换人。 钟唯唯哪里知道他这些想法,翻个白眼:“羡慕啊?那我和你换?” 方健傻笑:“我又不是女的。” 由方健等人陪着,钟唯唯很快回了清心殿,宫门却已经锁了。 31第31章石楠花香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拍了两下宫门,见没人理她,便抱着胳膊在门口坐下来。 二白痴真是够狠的,故意把她关在大门外。 得,凑合一夜吧。 刚坐了没多久,宫门毫无预兆地打开,李安仁带着两个小宦官出来,臭着一张脸,瞪她道:“祸害!” 钟唯唯此刻看他特别可爱:“你是来给我开门的?真够义气!” 李安仁不屑:“你脸真大!是陛下有份要紧的折子忘在御书房了,着我去取!” “那你忙着啊。”钟唯唯利索地跑进去,从清心殿外经过时,果然瞧见里面还亮着灯光。 韦柔说得没错,重华是真的赶回来处理国事,软玉温香都留不住他,的确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枉老皇帝在他身上下那么多功夫。 钟唯唯继续往她的值房跑,添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见她进来就赶紧伺候她歇下: “之前赵总管使人来说,明早陛下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要您按时上值。” 重华有早朝时四更四刻起身,无早朝时则五更起身。 明天虽然没有早朝,但他要去给韦太后请安,那就意味着他四更就要起身,当值的人也起得更早。 钟唯唯唉声叹气,觉得重华真是既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请安而已,又不是有急事,算着时辰差不多再去不好吗? 难怪韦太后不喜欢他,生个儿子就连觉都睡不好,如果是她一定狠狠揍这儿子一顿。 匆匆忙忙躺下,睡着了就做梦,梦见的都是重华宠幸各位宫妃,非得逼着她在一旁参观记录。 她不肯,他就恶狠狠地说,钟唯唯,看见没有,你不稀罕我,自然有人稀罕我。 又说,很不好受吧?我告诉你,当初你背叛我时,我就是这样的心情。 钟唯唯惊醒过来,全身都是冷汗。 分明是他背叛了她,怎能倒打一耙呢? 或许他认为那不是背叛吧,做皇帝的人,注定会有很多女人,当然不能只有她一个。 还有,梦里的情形太可怕了,她坚决不要亲身经历。 重华并没有按时起床,钟唯唯靠在墙角里,呵欠连天。 葛湘君靠过去,低声问她:“昨夜怎么回事?你怎么又激怒陛下了?” 钟唯唯苦笑:“我哪儿知道。也许是看我不顺眼吧。” 重华在苍山那会儿脾气就不大好,也就是对她和义父才有好脸色。 此外他对大师兄也好,对大师姐也好,都是没什么耐心的。 他恨她,当然要千方百计挑她的刺。 葛湘君不相信,神色不虞:“你不想说就算了。” 钟唯唯无从解释,怏怏地发呆,葛湘君心情也不大好,默默地陪她发呆。 寝殿内一声铃响,李安仁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过来,没好气地道:“陛下叫你进去!” 因为没说是谁,葛湘君本能地以为是叫她,毕竟她是尚寝,重华要起身,就该她领着人入内伺候。 才走了两步,就被李安仁给拦住了:“陛下是叫钟彤史进去。” 葛湘君颇为尴尬,钟唯唯悄悄捏捏她的手。 葛湘君温柔一笑,低声道:“收着你的脾气,不要再任性了。” 钟唯唯心里一暖:“知道了。” 踏进寝殿,床帐低垂,重华犹自未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 钟唯唯耸耸鼻,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便四处嗅嗅,紧张回忆。 忽听重华在床帐里冷哼:“你在做什么?把床帐打起来!” 钟唯唯走过去替他打起床帐,随口答道:“微臣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陛下知道是什么吗?” 重华不耐烦:“找事!” 钟唯唯不服气。 她的嗅觉味觉最为出众,不管什么味道只要闻过、尝过就再不会忘记。 这个事情重华也是知道的,他越是不告诉她,她越是想求证。 默默耸动鼻子再闻,找到了根源:“是陛下身上的味道!是您用的新香吗?这个味道好奇怪。” 重华腾地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她:“你属狗的?关你什么事?走开!” 钟唯唯碰了一鼻子灰,心情糟糕透了,忿忿地退到一旁,沉着脸道:“陛下召臣进来,有何吩咐?” 重华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把昨夜的记录重新写一份,入档。” 一大早叫她进来,莫名其妙骂她一顿,就是为了这个? 钟唯唯心里生出一股邪火,恶狠狠地道:“不写!” “嗯?”重华危险地眯了眼。 “微臣本来已经写好,陛下却把它给撕了。历朝历代,彤史掌记宫闱起居及内廷燕亵之事,起居郎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与国家大事。 无论是内外起居注,陛下都不能看也不能删改。 陛下却几次三番撕毁臣所录的起居注,既然如此不尊重,又何必再让臣补录? 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反正您最大,谁敢置疑拉去砍头就好啦。” 钟唯唯话音未落,重华已然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果真不写?” 他靠得很近,里衣半敞半掩,露出紧实有力的胸膛和腹肌。 钟唯唯红了脸,觉得他身上那股奇怪的味道越浓烈,实在是不太好闻,就又皱了眉头:“不写,就是不写。” 想到昨夜韦柔炫耀挖苦她的样子,再斩钉截铁地加一句:“杀了也不写!” 若是真补上,韦柔岂不是尾巴翘得更高了? 重华注视她片刻,突地一笑:“行。” 怎么又笑了? 钟唯唯被他漂亮干净的笑容晃得心肝一荡,赶紧掐了自己一下,道:“想起来了!这个味道,就是石楠花的味道嘛!没听说过石楠花也可以做香的。二师兄,这个不好闻,真不骗您。” 重华眉脚一抽,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转身往屏风后去,闷闷地道:“叫人进来伺候。” 32第32章石楠花香2 <!--章节内容开始--> 葛湘君领着宫人鱼贯而入,钟唯唯又从负责收拾换洗的宫人脸上看到了那种羞答答的神情。 她恍然想起来,有天早上,宫人也是这样娇羞的表情。 她问怎么了,宫人不肯回答,葛湘君语焉不详,羞答答地说什么“一了”。 她再问,重华就发了脾气,不但撕了她记录的起居注,还威胁她不许再问。 当时,屋子里也是有这种味道。 钟唯唯疑惑得很,但看宫人的模样,前后细细一想,也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儿,不能再继续追问下去,便聪明地闭了嘴。 只是趁着重华不注意,时不时地打量他一下。 然后就发现,重华今天打扮得挺好看的。 他本来就生得挺拔漂亮,又时常阴沉着一张脸,就好像谁都欠他银子似的,于是这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出乎意料地适合他,把他的阴沉冷淡变成了矜持有气势。 到底是生在皇家,天生就是穿这衣服的料。 才看了几眼,就被重华发现,他气势汹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窥伺朕!” 李安仁、赵宏图、葛湘君等人全都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又羞又窘,抬眼望着房梁,否认道:“陛下误会了。臣其实是在看房梁上的蜘蛛结网。” 李安仁仰着头往上看:“没有啊?在哪里?” 钟唯唯厚着脸皮胡乱指:“就在那里!蜘蛛小,你眼神不好,看也白看。” 重华盯她一眼,居然没有戳穿她。 已然出了孝期,御膳房呈上来的每样食物都是精美无双。 钟唯唯的注意力很快被食物吸引过去,嗅着味道,分析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乐在其中,乐此不彼。 忽听“啪”地一声响,重华重重放了筷子,臭着脸道:“御膳房该敲打敲打了,这呈上来都是些什么东西!撤走!”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不爱吃,让我替你吃了吧。 钟唯唯眼睁睁看着美食被流水般撤走,由不得好生遗憾,盯重华一眼,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防又和重华对上了眼,重华冷着脸道:“钟唯唯,这回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唯唯不明白,重华为何总是在她窥伺他与否这件事上反复纠缠,索性道:“陛下目光如炬,臣对您不安好心,居然被您给识破了。” 重华神色一僵,不自在地别开脸:“站一边去!” 钟唯唯收回目光,老老实实躲一旁去,却又听重华道:“别在那儿挡着朕!” 钟唯唯敢怒不敢言,她身后不就是一堵墙吗?这墙上有花啊? 她往下走两步,重华又道:“都叫你别往那儿站了,没听见吗?” 钟唯唯索性走开,重华更不高兴:“朕让你走了吗?” 钟唯唯咬牙切齿,左右看看,往上走几步,站到重华的侧面。 重华这回不说什么了,慢吞吞地喝茶漱口,就好像表演似的。 钟唯唯悄悄瞪他,从这个位置抬眼就能看到他的侧脸,但侧脸再完美再好看,也挡不住内心是个欠揍讨打的恶魔。 重华不紧不慢地折腾好了,起身道:“走吧,摆驾万安宫。”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万安宫,韦太后果然没起身。 宫人急急忙忙把重华请进去,说太后娘娘昨夜睡得太晚,这就要起身了,请陛下等一等。 重华不置可否,坐下来静等。 等了没多会儿,又听宫人来报:“韦贵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盛装打扮的韦柔进来,看到重华就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弱柳扶风地跪下去。 声音娇怯怯的:“臣妾给陛下请安。” 重华淡淡地道:“平身。” 韦柔起身站到一旁,不时偷瞟他一眼,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重华面无表情,只让宫人去催韦太后:“若是母后不舒服,想要躺着就躺着吧,朕进去看看母后,再宣太医过来诊脉。” 韦太后笑着走出来:“不过是贪睡而已,哪里就要宣太医了?” 左手抓住重华的手,右手握住韦柔的手,将二人的手叠加在一起,十分满意地道:“我有佳儿佳妇,实在是太高兴了。昨夜你们过得还好?” 韦柔脸一红,万分委屈地看向重华。 重华淡淡地道:“劳母后挂心,很好。” 韦柔眼里瞬间满是泪花,韦太后皱了眉头,冷下声音:“怎么回事?” 重华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并不回答。 韦柔忍泪忍得浑身发抖,偏还努力挤出笑容:“没什么,陛下待我很好。” 韦太后冷声吩咐一旁伺候的人:“全都退下!” 韦柔和重华之间果然发生不愉快的事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啥事。 钟唯唯对着赵宏图挤眉弄眼,用口型问他是怎么回事。 赵宏图愁兮兮的,反问她:难道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钟唯唯摊手。 赵宏图叹一口气,无奈又忧愁。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所有人都吓得屏声静气。 韦太后的声音既尖又利:“不要叫我母后!我算什么啊?只是生了你,又没养你,这么多年你都是自己长大的,教你本事的有钟南江,传你皇位的是先帝。 大把的人等着讨好奉承你,我这个老婆子算什么啊,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碍着你的眼睛而已,先帝啊,你怎么不把我带走……” 然后是韦柔的哭声:“姑姑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惹得陛下生气了,他待我真的很好,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韦太后的骂声总算小了下来,重华自始至终没什么声音。 不过钟唯唯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由不得幸灾乐祸,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啊。 万安宫一个宫人面无表情地过来:“钟彤史,太后娘娘宣。” 战火烧到她头上了吗? 钟唯唯愁兮兮地看向赵宏图,赵宏图不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还没来得及行礼请安,就听韦太后颐指气使地道:“把昨夜的起居注补上!” 33第33章石楠花香3 <!--章节内容开始--> “哦……”钟唯唯悄悄去看重华的脸色,本以为他一定是气得脸色铁青,谁想他坐在那儿气定神闲,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由不得暗自抱怨,这会儿养气功夫倒不错,只是对着她时怎么那么暴躁?果然就是她好欺负吗? “哦是什么意思?立刻补上!” 韦太后强势又急性,威胁钟唯唯:“本宫知道你自来奸诈,要是胆敢弄鬼,你有十个头都不够砍。” 重华威胁地扫了钟唯唯一眼,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只要她敢答应韦太后的要求,就等着遭殃吧。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钟唯唯烦躁死了,拿出笔墨纸张,一本正经地写上:“宝元十二年七月二十六夜,帝幸芝兰殿……” 然后停下来,严肃认真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当时被罚跑步,不在殿中,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无以记录。请陛下或者韦贵人示下,以便臣补充记录。” 重华当然是不屑回答她的,能回答的人就只剩下韦柔了。 韦柔涨红了脸,将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期期艾艾:“昨夜,陛下让臣妾陪他下棋,然后,然后……” 她迟迟不肯说出来,韦太后看不下去,强势地道:“问这么多做什么?阿柔她脸皮薄,说不出来,你只管写上陛下临幸韦妃就行了!” 钟唯唯向重华求证:“陛下,果真如此吗?” 重华懒洋洋地抬眼看向她,目光晦暗难明。 钟唯唯等不到他回答,又再问了一次:“陛下,果真如此吗?” 重华很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没有。” 屋子里有一瞬安静,韦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羞愤欲死地逃到了后殿。 韦太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皇帝,这是为何?!” 重华一拂袍袖,平静地道:“不为何,朕没兴致。” 韦太后勃然大怒,猛地指向他:“大胆逆子!你忘记自己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了吗?若不是我生了你,若不是我姓韦,凭你就能做上这皇帝?” 重华站起来,冷漠地看着韦太后:“这是母后心里真实的想法?既如此,何不把皇位改了姓韦?” 韦太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却不肯认输:“我要祷告列祖列宗,昭告天下,告你不孝!” 重华勾起唇角,眼里燃起幽幽冷火:“既如此,母后就去告吧。儿子,等着母后的怒火。” 钟唯唯屏声静气,尽力减低存在感,她知道重华和韦太后关系不好,没想到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 还有,他昨夜并没有动韦柔……虽然知道这大概是他打击韦氏的策略之一,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但不可否认,她没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还觉得他有点可怜。 那母子俩剑拔弩张,谁也不肯让谁,韦太后其实有点后悔,她没想到重华居然如此强硬,一点都不肯让步。 但她强势惯了,坚决不肯先低头,便将怒火燃烧到钟唯唯身上:“钟唯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挑唆我们母子不和!来人啊,把这个包藏祸心的狐媚拖下去乱棍打死!” 钟唯唯大叫:“冤枉啊!” 眼看着万安宫的宫人如狼似虎地朝她扑过来,想也不想就朝重华奔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藏到他身后: “陛下,微臣都是为了您啊,您不能不管微臣。” 重华凉凉看她一眼:“你都是为了朕?你为朕做什么了?” 钟唯唯冲口而出:“我为陛下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重华勾起唇角:“既然如此,那你就为朕去死吧。” 钟唯唯急得跺脚:“好死不如赖活着,陛下您不能过河拆桥。我是因为您的缘故,才得罪的太后娘娘。” 那边韦太后见她居然不肯束手就擒,不由更为光火:“你们还站着干嘛?把她拖出来!有事本宫担着!” 宫人道一声得罪,围拢过来拉扯钟唯唯。 十万火急之中,钟唯唯死死抱住重华的腰,心中恨死他了,语气却十分可怜:“陛下,陛下,您曾说过,谁敢动您的人就是和您过不去,天子无戏言,您现在要食言而肥了吗?” 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语气可怜,嘴皮子却很利索。 就像是小时候犯了错,要被师娘施以惩罚,她怕疼,因为知道他脾气不好,师娘拿他没办法,就总是这样藏在他身后,逃过了一顿又一顿的惩罚。 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抱过他了…… 刚才她还说,她是他的人……重华心中的阴霾因为钟唯唯这一抱,消散了不少。 他有些粗鲁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他的怀里,阴沉着脸护着她往外走。 宫人不敢招惹他,更不敢招惹韦太后,因此将他们团团围住,苦苦哀求他放开钟唯唯,不要为难他们。 重华目下无尘,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管拥着钟唯唯往外,被迫得烦了,便招手叫一个侍卫过来,言简意赅:“刀。” 长刀出鞘,寒光倒映着重华冷丽的眉眼,他沉静地举刀,挥落,将一个胆敢拉扯钟唯唯的宫人手臂斩落。 血花在宫人的惨叫声中溅起,模糊了钟唯唯的眼。 她仰头看着重华漂亮无双的侧脸,想起那些年的温柔和无猜,漂亮的少年郎已经长成了英俊冷硬的伟男子,这一刻,他在她眼中宛若神祗。 “你站住!”韦太后声嘶力竭,要死要活,重华充耳不闻,拖着血淋淋的长刀坚定不移地往外走。 韦太后披头散发地冲上去,拦在他和钟唯唯面前,伸手去拽钟唯唯,长长的指甲往她脸上划落,怨毒地道:“我看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也要砍死我!” 重华一个旋身,将钟唯唯整个人都掩入他怀中,一任韦太后在他身上乱抓乱扯。 韦柔冲过来,好说歹说将韦太后拖开,泪眼模糊地求他:“陛下,您快走啊!太后娘娘这里交给臣妾,臣妾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重华淡淡点头:“你做得很好,朕不会亏待你。” 34第34章石楠花香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出了万安宫,人还在晕乎乎的。 直到赵宏图上来请重华坐上龙辇,她这才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还八爪鱼似的紧紧趴在重华怀里,脸腾地就红了。 手足并用一阵挣扎,忽觉寒意刺骨,赶紧换了羞羞答答的样子,十分不好意思地道:“陛下恕罪,微臣不是有意冒犯……” 果然是用过就丢吗? 重华原本就心情糟糕透顶,看了钟唯唯的样子更是一阵寒凉。 猛地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再狠狠将手里的长刀擦着她的裙边掷入地面,面无表情地冷声道:“你的确罪该万死!若不是你,朕和太后也不会吵闹得如此厉害!” 长刀被他这一掷,半截刀身没入土中,余下部分嗡嗡作响。 钟唯唯看着带血的半截长刀,心中百般滋味难言,最终只有惶恐一句:“陛下恕罪。” 分明半点不怕他,半点不把他放在心上,却装得这样像。 重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上了龙辇,扬长而去。 钟唯唯紧跟其后,一路总有随行宫人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瞟她,毕竟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母子相争是不常见的大事,尤其是中间还卷进了她。 钟唯唯一点不在乎,谁偷看她,她就回人家一个灿烂的微笑,倒让偷看她的人不自在起来。 她悄悄挪到赵宏图身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他商量:“今天这事儿如果传出去,对两宫都不大好,还是应该下令,让他们不该乱说的别乱说。” 韦太后固然不讲理,但对重华的影响更大,他才登上帝位,不但年轻,而且根基不稳,忤逆生母并砍杀生母身边近侍,传出去怎么都是个暴戾不孝的坏名声。 赵宏图精得和猴儿似的,见重华虽然臭着一张脸,但并没有明确反对钟唯唯的主意,便知道他是默许了,当即去处理这事儿,严令当事人和目击者三缄其口。 重华心情不好,导致整个清心殿都气氛压抑阴沉,所有人做事都屏声静气,轻手轻脚,就怕招了他的嫌。 钟唯唯以往总是能溜就溜,能走就坚决不留,今天破天荒地留下来,老老实实坐在重华给她安放的书案后面,自觉地担当起起居郎的职责,拿着笔记录重华的言行举动。 重华只当她不存在,一点目光都懒得分给她。 他一口气召见了好几个大臣,议了好几件事,虽然语气有些急躁,但也算是有条不紊,理智务实。 大臣们对于钟唯唯已经很熟悉,并没有人质疑她怎会在这里出现,甚至还有人趁空和她打招呼:“小钟,好久不见,你还好?” 钟唯唯含着笑一一回礼,还和人家寒暄:“听说您添了孙子,恭喜了。” “还爱喝茶吗?秋茶得了,改天制些给您送到府上去。” “令郎文采斐然,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少年俊才……秋闱要下场了吗?” 聊得正开心,就听重华冷哼一声:“内臣结交外臣,是什么罪?” 得,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再没有敢和钟唯唯打招呼寒暄,都是公事公办就退了出去。 钟唯唯也不在意,安静地做她的事,起居郎的差事,她自跟随永帝以来就一直在做,做得轻车熟路,什么都难不倒她。 因为这份起居注是要送到史馆里去的,她特意把它和彤史所记录的内廷起居注分开来,又抄又誊,还精心修饰辞藻。 钟唯唯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吹了吹,突然觉得殿内不同寻常的安静,便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重华。 恰逢重华也在看她,目光才一碰上,重华就迅速挪开目光,假装自己刚才只是无意。 总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实在不方便她做事。 钟唯唯想了想,上前给重华斟茶,讨好他:“臣观陛下行事,威严有度,颇有章法,必是中兴之君。” 重华的心情总算是要好了几分,挥手示意其余人等退下,问道:“你今天怎会如此老实自觉?” 钟唯唯见缝插针地向他道谢:“因为微臣要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重华挖苦她:“真是太难得了,你居然这样有良心。” 钟唯唯傻笑:“微臣的心又不是铁石做的,也是知道好歹的。” 重华哼了一声,知会她:“朕打算册封韦柔为淑妃。” 韦氏毕竟是他的母族,双方利害相关,给韦柔一个空有名头的淑妃,是安抚,也是权宜之计。 钟唯唯赞同:“陛下英明,接下来再抬一抬吕氏,两边抗衡,宫中就安稳了。先帝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她头头是道分析宫里和朝廷里的形势,却没注意重华原本已经松缓了的神色又难看起来。 “你可真是尽职尽责。”重华看着钟唯唯一张一合的嘴,恨不得给她缝起来。 她越是替他考虑得周到,他就越是痛恨,就越是想起自己的心思是多么可笑可悲。 钟唯唯犹自不觉:“先帝曾经嘱托过臣,您又是臣的二师兄,臣当然要尽心尽力辅佐您。” 却不知这话落到重华耳里又是另一种感觉,他嘲讽她: “不用说得这么好听,若不是你走不掉,若不是离开朕就会被太后弄死,你会这么听话好支使?你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得很。” 钟唯唯不能不承认,他的说法很有几分道理。 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尤其是发生了今天的事情后,她也是真的想要力所能及地帮他一把。 有些事不能解释,越解释越解释不清,重华明显还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她索性缄默。 重华见她不辩白不解释,只当她默认,心情越发糟糕,火气十足地道: “你也不用自作多情,以为朕肯护着你就是对你余情未了。朕不肯临幸韦柔,是因为不想让韦氏太过得意,要给他们一个警告,并不是顾忌什么人。 在万安宫中护着你,也只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若是让你当着朕的面被人弄死了,朕这个皇帝就算是白当了。你明白?” 二师兄这脾气真不好,好好说着正事,又翻旧账了。 钟唯唯忙道:“回陛下的话,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钟唯唯,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他九死一生,重伤逃回,本以为会得到她的温柔照顾,心疼怜悯,却看到她在何蓑衣怀里温柔缱绻。 他心存侥幸,以为是误会,找她对质,却得到一句,我们分开吧。 他愤而离去,却又舍不下她,鼓足勇气回去,得到的却是她要离开苍山,入宫为妃的消息。 他痛恨父皇,痛恨她贪慕虚荣,威逼利诱,百种手段使尽,她仍然不顾离去。 35第35章石楠花香5 <!--章节内容开始-->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除了痛恨之外再不会有任何其他情绪,但他骗不了自己,他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他有多爱她,就有多不甘心。 重华今天受了生母的刺激,心情非常糟糕,再被钟唯唯这样一刺激,控制不住的愤怒: “钟唯唯,别以为你那点心思朕看不透。你之所以肆无忌惮,不把韦柔和太后看在眼里,不过是因为知道朕不会让她们动你而已。” 他说的都有道理,他说的都是事实,她深知他性情脾气,知道他护短好面子又强势,所以才能强势回应韦柔的挑衅,才敢在韦太后向她下手时躲在他背后。 钟唯唯坦然承认:“陛下说的都对,陛下再英明不过,您大人大量,不和我计较。” 有用时就讨好,无用时就一脚踹开,就连装都不屑于装。她所仗着的,不过是他喜欢她。 谁说他不计较?他计较得要死! 看到钟唯唯满不在乎的样子,重华忍无可忍,赤红了眼,倾身过来抓她:“你信不信,朕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钟唯唯见他神情可怕,立即转身要逃,却被他拽住了脚踝,使劲一拉,合身压上。 她吓得泪眼婆娑,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陛下,陛下,师兄……我错了,求您放开我。” “你跑啊?你倒是再跑啊?” 重华紧紧攥住她的肩头,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低声冷笑:“你不是不怕朕吗?你不是胆大包天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重华的胸膛贴着钟唯唯的后背,他强劲跳动的心贴在她的心上,他的呼吸萦绕在她的发间耳边脸畔,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肆无忌惮地闯入到钟唯唯的鼻腔里,再勾起了那些久远的记忆。 钟唯唯溃不成军,大哭出声:“我错了,我错了!只要你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重华恶意地碾压着她,看着她粉红色的耳根和脸庞,心神荡漾,恨不得就此与她一道同登极乐。 他低喘着气,极力用凶悍的语言来掩盖颤抖的语气:“你想得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要我放过你,除非下辈子!” 他看到她长而疏朗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抖,看到她淡青色的女官袍服因为他的拖曳而散开衣领,露出深红的里衣和雪白的肌肤,形状美好的锁骨就像是一朵鲜嫩的花蕾,诱惑着他去采撷。 重华低头狠狠咬上,凶狠如猛兽。 钟唯唯又痛又怕,绝望地哭了起来,她疯了似地推打着重华,拼命咬着他的肩头,鲜血的味道流入嘴中,却刺激了重华凶悍的性子。 他将她翻过来,牢牢攥住她的手臂,双脚紧紧压住她的腿,目光幽暗,神情狂暴,势在必得。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不是好奇朕到底在用什么香料吗?你不是劝告朕说,石楠花的香味不好闻吗?朕告诉你,那不是什么石楠花香,而是龙精的味道。不要说你不懂,你懂得的,对不对?” 他明明这样恨她,偏偏每次做梦梦见的都是她。 重华心中有一万只野兽在咆哮,他不想再这样委屈自己了,说是富有天下,却什么都没有。 他舔着她的耳垂,轻声道:“你不是贪慕荣华,一心想要入宫为妃吗?朕成全你好了。你想不想做皇后?朕让你做皇后,你满意吗?” 钟唯唯就连骨头缝里都是寒意,她四年前尚且不能容忍和别人分享他,四年后又怎肯自甘下贱? 她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不再挣扎,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悲凉,果然是要许以皇后之位,她才肯屈就吗? 父皇是中了慢性之毒“缠绵”而亡,她便是他的缠绵之毒,也许得到了她,就可以戒了这痛苦。 重华低头吻上钟唯唯的唇,钟唯唯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虽没有主动张开唇,却也没有躲开。 察觉到她的顺从,重华狂暴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温柔下来,就像是若干年前,年少的他和她躲藏在山洞里时一样。 洞外是瓢泼大雨,洞内用干草篝火隔出一方小小的温暖天地,他拥着她,温柔吻她,觉得她就是世间最甜美的蜜汁,也是他最纯净的美梦。 钟唯唯猝然睁眼,右手快捷如电,握住重华头上的龙首金簪,猛地抽出,再将它抵在自己咽喉上: “陛下不甘心的是什么?过去那些事吗?如果臣死了能让陛下欢喜些,那么,臣即刻让您如意。” 发髻散落,乌黑冰冷的长发将重华脸盖住大半,激情带来的潮红已在他脸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苍白。 宁死,也不愿意他碰她。 他颓然放开钟唯唯,坐起身,半垂了眼,不肯再看她一眼:“滚。” 钟唯唯迅速起身,一手紧紧攥着龙首金簪,一手颤抖着整理袍服,踉踉跄跄后退。 退到殿门处,猛地将金簪扔在地上,转过身狂奔而出。 赵宏图自大殿外偷偷往里看去,看到重华披头散发,静默地跪坐在茵席之上,同样的姿势保持了许久。 李安仁兴冲冲从外赶来,想要入内禀报重华,赵宏图一把拉住他,低声道:“陛下心情不好,非传召不许入内。” 李安仁皱眉:“怎么了?谁又招惹陛下了?” “不该管的就别多管。”赵宏图摇头,想了想,打发他:“你去看看钟彤史在做什么。” 钟唯唯一路狂奔至值房,添福正在窗下做针线活,见她狼狈入内,吓了一跳,迎上去道:“彤史您怎么了?” 钟唯唯紧紧攥住衣领:“打一盆冷水来。” 声音沙哑如被砂石磨过。 添福不敢多问,低着头快速跑出去打水,钟唯唯靠着墙滑到地上坐倒,将头埋在膝盖中间,浑身颤抖地低声哭泣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四年前,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明知这皇宫是龙潭虎穴,还要勇往直闯? 分明是他们欺她,讹她,逼迫她,最后却变成了她贪慕虚荣,薄情寡义。 添福打来冷水,小心翼翼地喊她:“彤史,水来了。” 36第36章茶香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狠狠擦去眼泪,走到水盆边认真地擦洗着自己的脸颊、嘴唇、耳垂、脖颈,冰冷的帕子擦过被咬伤的锁骨,痛得她吸了一口凉气。 她狠狠将帕子砸进水盆中,走到镜前,一下一下地把自己的头发梳理整齐,再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翻出她珍藏的那些茶叶罐子,一样一样地打开了细看把玩。 来自全国各地的茶叶品种不同,香味浅浓不一,色泽形状各不相同,宛若一个个性情各异的生命,鲜活可爱,让她躁动愤怒的心渐渐平息下来。 她找出银丝炭、小火炉、山泉水、茶具,生火洗手,烧水烹茶。 添福要来帮忙,被她拒绝了,这整个皇宫,能让她找到平静和保持自我的也就只有茶之道而已。 父亲曾说她极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名动天下的大司茶。 这么多年过去,虽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她也从未放弃过修习茶之道——不是为了成为大司茶,为的只是家族的传承。 在苍山,义父最爱的是她这手制茶、烹茶的本领;与重华初识,能得他高看一眼,也是因为它。 入了宫,得到永帝喜爱宠信,也还是因为它。她因它家破人亡,也因它绝处逢生。 李安仁站在远处偷看,见钟唯唯神色平静地跪坐在茵席上,双手如兰花绽放,持着竹筷耐心搅拌茶汤。 氤氲的水汽里,她眉目安宁,姿容静美,宛若一副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这是李安仁从未见过的钟唯唯,他以为她是厚脸皮不知耻的,他以为她是张牙舞爪无所顾忌的,也以为她灵动洒脱奸诈可恶。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安静下来,认真做一件事,可以做到这么美丽动人。 李安仁不知不觉靠过去,他不敢打扰钟唯唯,只敢伸长了脖子偷偷地看。 钟唯唯将制好的乳白色茶汤依次注入案几上的茶碗中,随着手腕灵巧晃动,茶汤表面的汤花幻化成为鲜活美丽的花鸟,奇巧玲珑的山石,磅礴的险峻山川,意境悠远,宛若国手丹青。 “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这个本事。”李安仁讶异极了,他没有想到钟唯唯居然这样厉害。 郦国盛产茶叶,全国上下无不钟爱茶道,士大夫们甚至于将茶道和琴、棋、书、画相提并论。 他也曾伺候着陛下、及陛下的友人煮茶、分茶、点茶,以作闲时消遣。却从未见过谁的茶艺有钟唯唯这样出众。 钟唯唯淡淡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光凭着听来的几句闲话,就以为洞悉了人心,遍知天下事,是很可笑的行为。” 李安仁立刻炸了毛,本想和她好好辩一辩的,但看到她红肿的眼睛,苍白憔悴的脸,莫名就把那些难听话咽了下去。 虚张声势:“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多了去。你总以为陛下亏待你是不是?他……” 钟唯唯起身,走入房中,将门重重关上。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死不悔改,没良心的。”李安仁站了好一歇,见始终没人理他,只好回去交差。 临走前不忘再看一看案几上的茶汤,惊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急匆匆回到殿前,找到赵宏图: “钟彤史在分茶玩,真是没想到她的茶技如此出众。我之前看陛下和陛下的那些友人点茶、分茶,就算是能幻化成图,也只能维持眨眼的功夫。偏她厉害,整整一刻钟都没有消散呢!” “你才知道啊!别说是陛下,就是整个郦国上下,能和她旗鼓相当的也只有大司茶一人而已。也许,大司茶还不如她。” 赵宏图拍了李安仁的头一下,再看看仍然悄无声息的殿内,忧愁万分,真是冤家聚头。 大殿内,重华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肩头被钟唯唯咬过的地方麻木过后,一抽一抽地疼,她是真用尽了全身力气,恨不得将他咬下一块肉来。 他想不明白,分明是她见异思迁、背弃了他,怎么对着他不但没有一点愧色,反而这样恨他?难道他真的不如何蓑衣吗? 想起那个放荡不羁、名满天下的风流男子,重华眼里透出刻骨的恨意。 她为了何蓑衣这个斯文败类,居然宁死也不肯让他碰她? 重华重重捶向茵席,咬牙切齿,他绝对不会向何蓑衣这个斯文败类认输的。 茵席上散落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葫芦耳坠,是钟唯唯之前挣扎时掉落的。 重华将它紧紧握入掌心,面无表情地道:“来人!伺候朕更衣。” 可算是缓过来了。赵宏图听到这一声,如奉纶音,领着宫人入内伺候重华更衣梳洗,宫人给重华脱去外袍,看到他肩头上的血痕,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也不知谁这样胆大妄为,竟敢伤害陛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死一百次都够了。 重华阴冷地扫她一眼:“你看到了什么?” 宫人战战兢兢跪倒:“回陛下,陛下受伤了,应该传召太医。” 重华勾起唇角:“堵住嘴拖下去乱棍打死。” 宫人吓得险些晕倒:“陛……陛下饶命……” 赵宏图暗叹一声,低声提醒:“你看到了什么?” 宫人痛哭出声:“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 “继续。”重华这才满意了,伸开手臂让她继续伺候他更衣。 赵宏图传达圣意:“谁敢出去乱说,拔掉舌头乱棍打死。” 重华收拾一新,在桌案后坐下来继续勤政爱民,批了十多本奏折后,头也不抬地道: “让钟唯唯按时来当值,她若是不来,就把她给拖来。” 钟唯唯越是不想看到他,他越是要让她天天看到他。 她以为咬了他一口,就能让他把她贬斥驱离清心殿,再不用天天面对他吗?做梦! 赵宏图小心问道:“若是钟彤史生病了怎么办?”钟唯唯是会装病的,而且是惯犯。 重华冷冷地道:“清心殿大总管是要换人做了吗?” 37第37章茶香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让添福把茶具收拾妥当,她自己则坐下来整理这些日子记录的起居注。 她等着惩罚她的命令到来,经过刚才的事情,她不认为她和他之间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重华既骄傲,气性又大,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葛湘君疾步而来,先是低声喝退了添福,再冲过去,使劲拧了她的胳膊一下,低声骂她:“你是疯了吗?” 钟唯唯放下笔,请葛湘君坐:“你喝什么?” “喝什么?喝你个头啊!”葛湘君恨铁不成钢。 “你知不知道伤害陛下是什么大罪?若是让万安宫知道,一定会趁机以谋刺罪弄死你。你知不知道在这宫中,唯有谁能护得住你? 你以为你出宫就能自由自在了吗?只怕你还没出京城,就被人给套上麻袋弄死了。” 钟唯唯垂下眼:“我知道。” 永帝刚死之时,她没能借着遗旨离开,现在她和韦太后的关系恶化到这个地步,就更走不掉了。 她当然知道重华是唯一能护得住她的人,但她不想用那样的方式作践自己。 葛湘君更生气:“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你就这么想死?” 她去拖钟唯唯:“走,你立刻跟我去给陛下请罪,求他饶恕你。” 钟唯唯推开她的手:“多谢姐姐好意,我不能去。” 葛湘君红了眼睛:“你是不愿去还是不能去?” “既不愿去,也不能去。”钟唯唯请葛湘君离开:“我累了,就不耽搁姐姐上值了。” “你既然这么想死,我不拦你,身在福中不知福。”葛湘君狠狠瞪她一眼,摔门而去。 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钟唯唯还真看不出来。 大概是为了庆祝重华昨夜临幸芝兰殿,今天的晚饭很不错,有鸡有鱼。 但钟唯唯居然吃不下去,她把她那份给了添福:“知道你总是吃不够,给你了。” 添福不知忧愁,欢天喜地。 钟唯唯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钟袤,要他好好读书做人,听大师兄的话,不用挂念她。 一封给何蓑衣,谢谢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拜托他继续替她照看钟袤,又把她这些年修习茶道所得的心得体会作为谢礼一并奉上。 她欠他良多,大概此生都没有机会偿还了,只能把这份心得体会送给他,算是聊表心意。 封好信,添福已经吃好晚饭,她把信连同一封银子交给添福:“贴身装着,等到宫中侍卫换班,就把它交给方健方侍卫,他知道该怎么办。注意别给人看见。” 添福接了书信和银子,趁着天还没黑跑到外头去了。 李安仁站在门口,没好气地道:“让你按时去上值,不然就把你拖过去。你是要让人把你拖去呢?还是自己去?”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门,朝着清心殿去。 清心殿外围着一堆人,龙辇已经停在台阶下候着,宫人也点起了灯笼,重华从高高的台阶上缓步而下,面色冷漠地从她身边经过,再上了龙辇。 赵宏图高呼一声:“起驾!” 众宫人井然有序地跟上龙辇,浩浩荡荡地往外而去。 钟唯唯不知重华究竟是要去哪里,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 赵宏图给她使眼色:“钟彤史赶紧跟上!” 钟唯唯也就沉默地跟上龙辇,并不问去哪里,左右都是上值,去哪里都没区别。 走到一半,她认出了路。 这是去慢云殿的路,吕纯就住在慢云殿。 而按照她的安排,重华原本应该在明天夜里去慢云殿的,不过谁在乎呢? 关她什么事,她就连死的准备都作好了,还怕别的吗? 吕纯带着一群宫人在殿外迎接重华,和盛装打扮的韦柔不同,她只穿着半旧的家常衣裙,素面朝天,头上也没多少首饰。 然而明媚芳妍,天然美丽,行过礼之后,她泰然自若地替重华引路: “以为陛下要明天夜里才来,就没有准备,仓促之间以这副丑模样出现,怠慢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她大方自然,倒得重华高看一眼,他甚至于和她开了个玩笑:“没关系,迟早都要看到你这模样的。” 吕纯笑了起来:“都说陛下庄重,不苟言笑,臣妾之前还心中忐忑,现在却是没那么怕了。” 重华淡淡一笑:“朕又不吃人,你怕朕做什么?” 重华高大英俊,吕纯娇小明媚,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上去格外般配。 宫人们悄悄赞叹:“吕贵人性情果真很不错,和陛下看上去多般配啊。” 钟唯唯面无表情,命手下女史去寻桌椅安置好,研墨铺纸,准备记录。 忽听吕纯笑道:“这位就是钟彤史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还请你进来。” 钟唯唯低头入内,恰逢吕纯的发髻被低垂的香球给勾住了,重华低头替她解开散发,再道一句:“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这样毛毛躁躁的。” 钟唯唯眉头一跳,这话不是他之前常常对她说的吗? 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他不碰韦柔并不是因为专情于某人,仅仅是因为韦柔姓韦而已。 狗改不了吃粑粑的性情,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风流多情。 吕纯害羞地红了脸,将一只银茶盒交给钟唯唯: “今年的秋茶,快马加鞭从苍山送来的,虽然未必能有钟彤史私藏的好,始终是一点心意,希望你笑纳。” “贵人的茶叶必然是好的。”钟唯唯的手指才碰到茶盒,重华劈手就将茶盒给拿走了。 他并不看她,只笑问吕纯:“你有好东西不记得献给朕,倒记得先拿给外人?” 外人?吕纯目光微闪,飞快地打量了钟唯唯和重华一眼,只见钟唯唯神色平静,泰然自若,反倒是重华在眼角处恨恨瞪了钟唯唯一眼。 若不是她敏锐,差点就错过这幕情形,看来这二人之间真和传言一样不简单啊。 “陛下只会拿臣妾玩笑,钟彤史才不是外人,她是陛下的同门师妹。最好的茶叶臣妾给您留着呢。” 吕纯跺着脚不依,欢快又可爱。 38第38章茶香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将银茶盒放到身旁的案几上,温和地注视着吕纯:“既然如此,就把你要献给朕的好茶拿上来。” 吕纯叮嘱了宫人几句,笑眯眯地在重华身边坐下来。 坐的距离很有讲究,隔着半尺远的距离,既不显得生分拘谨,又不显得不敬不矜持。 重华若是想要来点亲热的小动作呢,手一伸就能碰到她,若是对她没兴趣呢,这个距离也还可以接受。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小狐狸。” 吕纯抿唇微笑:“在家时长辈也曾这样说臣妾。” 又问重华:“陛下不喜欢聪明的女子吗?” 重华道:“聪明与否是天生的,难道朕说不喜欢,你就立时能变得蠢笨了?” “陛下若是不喜欢,臣妾便可装得蠢笨些。不过依着臣妾看,陛下不是容不下聪明人的君主。”吕纯言笑晏晏,光风霁月。 重华挑眉:“何以见得?” 吕纯握住钟唯唯的手,笑言:“看钟彤史就知道了呀。当初先帝曾当着重臣的面夸她聪慧多才,品行端正,亲封她为六品起居郎,做了我郦国建朝以来的第一位外朝女官,可见她是真的聪明。 陛下将她留在身边,又将内宫和外朝的起居注录一并交付给她,长相伴驾,可见是真的信重她。陛下若是容不下聪明人,又怎会如此?” “贵人谬赞。”钟唯唯半垂了眼,唇角带着浅淡的笑容,只当自己是个真正的局外人而已。 吕纯低呼一声:“彤史的手怎会如此冰凉?是生病了吗?” 重华冷哼:“她能吃能喝能睡能玩,壮得像牛,会生病?” 钟唯唯将手从吕纯掌中抽出:“多谢贵人关心,下官不曾生病,而是天生如此。” 吕纯热情道:“那可不行,女子手足寒凉,是有宫寒气虚不足之症,应该认真调养才是。 我这里有个方子,是家中长辈传下来的,我用了很好,给你一份如何?”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拒绝,又听重华不耐烦地道:“你今夜是奉承朕呢,还是要奉承她?不许给她!” 吕纯哈哈大笑:“陛下这是吃醋了吗?是臣妾慢待了陛下。茶叶来了,陛下要尝一尝吗?” 送给重华的茶叶被装在精心制作的雕金龙纹茶盒里,盖子才打开,淡淡的清香味儿就流了出来。 钟唯唯立时认出这是苍山之巅,云海深处那棵千年老茶树的味道。 自从离开苍山,她就再也没喝过这茶,她忍不住伸长脖子看过去,却见重华小气地侧过了身,用身体挡着不给她看。 钟唯唯收回目光,说道:“陛下,贵人,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告退了。” 重华恍若未闻,吕纯笑道:“听说钟彤史精于茶道,今夜时机正好,不如请你施展手脚,为陛下烹制茶汤吧。我也厚着脸皮蹭一杯喝喝。” 钟唯唯恭敬又顺从:“遵命。” 重华冷冰冰地道:“好茶难得,怎能随便给人试手脚?既然是你献的茶,就由你来替朕烹制。” 他又不是离了她就没人理了,这几年来没有她钟唯唯烹制的茶汤,他还不是一样活了下来。 “谨遵圣命,只是陛下不要嫌臣妾粗笨啊。” 吕纯抱歉地看一眼钟唯唯,顺手去拿之前被重华拿走的那只银茶盒:“钟彤史去外间试茶吧,我让人给你准备茶具。” 重华猛地按住银盒子,拧起眉头,怒意沉沉:“你没听见朕之前说的话?她无功无德,不配赏赐。你三番五次示好于她,是想勾连近臣吗?” “陛下恕罪,臣妾不过是想让陛下高兴而已,没有想那么多。”吕纯吓得收了笑意,跪下去匍匐请罪。 钟唯唯跟着跪下去,以头触地,一言不发。 重华看着她状似谦恭,实则笔直的腰背,突如其来的一阵烦躁,阴沉了脸道:“出去!” 钟唯唯起身退出,体贴地替二人掩上了房门,从始至终,没有往里看过一眼。 赵宏图担忧地朝她看过来,钟唯唯只当没有看见,平静地走到几案后坐下,静等吩咐。 宫人轻轻打开殿门,将各色精美的茶具一一送入其中,又有人捧了生好炭火的白釉风炉入内。 殿内传来烤炙茶饼的浓烈茶香,茶碾来回碾动,滚开的山泉水咕噜作响。 重华低着头冲茶、点茶、分茶,吕纯连声赞叹:“陛下好茶技!刚才幻出来的是渔舟唱晚图吗?请陛下恩准,臣妾也想为您分茶呢。” 韦氏、吕氏作为长期把持后位的两大家族,女儿比儿子还要金贵,养出来的女儿都十分出众,琴棋书画、茶道花道、针黹女红、经史子集,就没有不精通的。 吕纯既然敢主动请缨,那就说明她的茶技十分出众。 先是脂粉不施,以旧衣迎驾,表示不曾窥伺圣驾。 再对自己示好,表示温和善良大度之意。 献上好茶,亲手烹制献艺,投重华之所好。 吕纯是个聪明人,至少要比韦柔聪明得多。 钟唯唯冷静地分析着,提笔在纸上写下:“宝元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夜,帝临幸慢云殿,与吕妃相谈甚欢,烹茶于西窗之下。吕妃系出名门,柔惠多才,擅长茶道……” 招手叫女史过来:“去问问吕贵人刚才幻化出来的汤花是什么图?” 女史依言去寻吕纯身边的近侍宫人打听,吕纯问道:“什么事?” 宫人回话:“钟彤史在记录内廷起居注呢,问陛下和贵人幻化出来的汤花是什么样子的。奴婢已经告知女史了。” 吕纯就称赞钟唯唯:“钟彤史真是尽职,细致入微。” 重华睫毛一颤,心情郁卒地将茶碗一推,淡淡地道:“天色不早,该歇息了。” 吕纯心跳如鼓,紧张地抓住了衣领,含羞带怯:“是……” 又听重华道:“让钟唯唯进来伺候。” 39第39章茶香4 <!--章节内容开始--> 吕纯吃了一惊:“陛下,这样,不大好吧?“ 虽然看样子是钟唯唯得罪了陛下,但让她来围观二人洞房,是不是也太羞人了? 再不然,是皇帝陛下好这一口?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答应。 重华冷淡地道:“你记住,以后在朕面前,朕不论说什么,你只需要遵从,不需要质疑。明白?” 他神色凛然,威严冷酷,吕纯心中害怕,不敢再多说:“是,谨遵陛下旨意。” 旨意传到外面,宫人尽皆哗然,用各种目光看向钟唯唯。 赵宏图神色平静,语气却难掩同情:“钟彤史,你只需要记着,你是彤史,尽职尽责即可。” 意思是要钟唯唯记住自己的身份,公事公办,不要想太多,不要太为难自己,不然痛苦的是她自己。 噩梦里的情形终于要实现了吗? 事到临头,钟唯唯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 不可否认,这四年多来,她一直不曾忘怀过当年,不曾忘怀过重华,始终耿耿于怀。 这些日子以来,重华的所作所为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让她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今天,梦该彻底清醒了。 钟唯唯含着笑,朝赵宏图微微颔首:“多谢赵总管提点。我进去了。” 宫人鱼贯退出,寝殿内只剩下面无表情的重华、羞得就连头也抬不起来的吕纯。 钟唯唯很自觉地搬了一个小茶几,放到角落里,再寻一盏羊角宫灯安置好,铺开笔墨纸张,端正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平静等待。 她越是平静,重华越是忿恨,哪怕她就是如同前天夜里一样,拿出丝帕蒙上眼睛也好呢。 这样的平静不在乎,那就真的是不在乎了。重华一口吹灭了床前的灯:“睡吧。” 吕纯咬着嘴唇,羞红了脸,跐溜钻进了被褥。 重华放下床帐,安静地在床边坐下,并不跟着她躺下。 吕纯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他躺下,忍不住轻喊出声:“陛下?” 悄悄伸手去摸重华,只听得冷冷一声:“不要乱动,睡你的觉。” 吕纯迷惑不解,想到今早听到的那个有关韦柔的传言,看一眼角落里安静端坐的钟唯唯,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又委屈又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安安静静地退回去,乖巧地闭上眼睛,却始终也睡不着。 她大着胆子偷看重华,只见重华静默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角落里的钟唯唯。 钟唯唯所坐的角落有灯,他们的床边没有灯,在黑暗里注视光明处的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光明里的人永远都不会发现。 吕纯若有所思,不知道皇帝陛下和钟唯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这位皇帝陛下看来是位情种呢。得找个时机,去问一问姑母,看她清楚这些事不。 一只小蛾子锲而不舍地朝羊角宫灯扑了又扑,钟唯唯出神地注视着这只小蛾子,努力忽略床那边发出的声音。 但是床那边并没有发出她所害怕的奇怪声音,从始至终都只是一片寂静。 也许是床太稳,或者是吕纯性子比较安静,再或者是重华喜欢安静。 管他是怎么回事呢!钟唯唯放空思维,努力回想早些年前的那些快乐的事。 爹爹带着她和弟弟去山里寻找野茶树,教她手把手制茶,阿娘亲手蒸制的白玉核桃糕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义父诵读诗书的声音是天底下最优美的韵律,大师兄是苍山最受欢迎的美男子,跟着他在山脚集市里走一圈,总能收获无数的美味和好玩的小玩意儿。 钟袤可爱又纯良,聪明又体贴,现在应该长大长高不少了。 钟唯唯想得出神,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然后就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世间又不是只有一个重华,又不是只有这座宫殿。 重华看到钟唯唯唇边的笑容,莫名生出一种可怕的恐惧之感。 可恶奸诈的女人,一定是找到借口了!他是坚决不给她任何机会和理由,方便她和何蓑衣顺理成章地凑到一起的。 是她对不起他,不是他对不起她,他一定要让她认识到她的错误,发自内心地后悔。 他低咳出声:“给朕一杯温水。” 吕纯要起身给他倒水,却被他制止了:“睡你的觉,不要起来乱晃。” 吕纯只好又躺回去,听他火气十足地叫钟唯唯:“钟唯唯,你发什么呆?有你这样上值的吗?叫你给朕一杯温水。” “是。”钟唯唯回神,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床边。 将脸微微侧过,不看里面,平静地提醒重华:“陛下,水来了。” 她的本意是让重华自己将手从床帐里伸出来接水,省得她破坏了他二人的旖旎气氛。 偏偏重华不接招,凶巴巴地道:“你是要朕自己出来拿?送进来!” 钟唯唯吸一口气,垂了眼睛打起帐子,再奉上水:“陛下请。” 杯子被重重碰了一下,歪倒下去,水洒得到处都是。 “你怎么做事的?眼睛往哪里放?立刻擦干!” 重华凶神恶煞,只恐钟唯唯不肯抬眼看清楚床帐里的真实情形。 “陛下恕罪。”钟唯唯弯腰捡拾杯子,动作有一瞬的僵硬。 杯子正好落在重华两腿之间,他衣衫完整,端坐在床沿,并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迹象。 床帐之中也没有那种石楠花的味道,安静清新,吕纯本人远远地躺在床铺里侧,满怀幽怨。 “看什么看?非礼勿视,懂得规矩吗?” 重华既凶且恶,一抬下巴:“你弄湿了朕的裤子,叫你给朕擦干,没听见?” 钟唯唯收回目光,低头行礼退出:“陛下恕罪,水太多,估计擦是擦不干的。微臣让人伺候您更衣。” “谁做的谁伺候。”重华死死盯着她的背,恨不得烧出两个窟窿来,好让他看看她的胸腔里究竟有没有心。 钟唯唯一僵,低声道:“是。” 吕纯咬着被子低声哭了起来,太过分了,皇帝陛下去死! 今天是她的大日子,他戏弄欺负她也就算了,反正韦柔也没得到什么好。 但他当着她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调戏钟唯唯,是几个意思啊? 40第40章茶香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的声音隔着门扇传进来,低低切切的:“给陛下取干净衣裤过来……” 重华压抑阴沉的心情稍许好转,就连吕纯的哭声也没觉得有多烦了: “别哭了,朕明早就让人拟旨,封你为贤妃,再给你厚重的封赏。” “谢主隆恩。”吕纯委委屈屈地给重华行礼,暗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是什么都没捞着。 她和韦柔一样,生来的使命就是入宫为妃,生下皇子,争夺后位,为家族巩固拓展势力。 家中姐妹众多,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的。 她们从小就要捉对厮杀,末位淘汰,生得不美的不要,蠢笨的不要,身有异味残疾的不要。 琴棋书画、经史子集、茶道香道花道,每一样都要勤学苦练,再经过重重考验比较,才能成为入宫候选人。 就算是入了宫也不可以高枕无忧,家里的姐妹们随时等着替代她。 能走到最后不容易,她根本就不会考虑什么男女之情,只关心如何巩固帝宠,保住自己的地位,为家族攫取更大的利益。 重华见吕纯聪明识趣,心情更好了几分:“朕立誓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来日方长,朕不会薄待你的。 你住的这里太小了些,给你换个大的地方住,西翠宫怎么样?” 吕纯破涕为笑,重重地给他磕了个头:“谢陛下。” 等她换了好地方住,看韦柔那个矫揉造作的家伙还怎么在她面前得意炫耀! 宫人捧着衣服进来,钟唯唯却没有跟着,重华不高兴:“钟唯唯呢?” 宫人低声道:“尚仪局那边有人来问钟彤史事情,她正在应对。” 尚仪局的人来得可真是时候。重华冷哼一声,没有揭穿钟唯唯的小把戏。 钟唯唯掐着点儿进去,重华已经换好了衣服,宫人也退出去了,寝殿里的气氛古怪又尴尬。 吕纯已经知道自己今夜不可能承宠了,反正该得到的都得到了,乐得大方。 主动把被子抱到地上铺好,还让钟唯唯过去帮忙:“钟彤史把床铺一下,伺候陛下就寝吧。我今夜身子不适,不能伺寝,就在这打个地铺。”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绕到床尾,利索地整理好床单被褥,再飞快地离得远远的:“请陛下歇息。” 重华面无表情地合衣躺下。 吕纯招手叫钟唯唯过去:“来,入秋了,我一个人睡着有点冷,钟彤史来陪我。” 钟唯唯不及表态,重华已经冷冷地道:“上值的人能睡觉吗?朕还真没听说过。” 吕纯不敢说话了,抱歉地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朝她微微一笑,退回到她的小桌子后去坐好,仔细斟酌该怎么写起居注后面的内容。 她觉得重华之所以留下来过夜,应该是想要让人知道,他临幸了吕纯,厚此薄彼,才能重重打压韦氏。 之所以不肯来真的,又是为了防止吕氏生出皇子,左右朝政。 钟唯唯想了片刻,自觉懂了重华的心思,便提笔记下:“帝幸吕妃,事成。” 再加若干修饰辞藻,都是描述重华如何喜欢吕纯,如何满意吕纯,二人相处如何愉快的。 殿中一片安静,重华和吕纯都像是睡着了。 钟唯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趴在桌上闭眼养神。 朦胧里似乎觉得有人将什么盖在她的身上,却也没有去管。 谁会管她呢?这两位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重华恨她却又需要她,吕纯恨她却不敢动她,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 四更鼓响,钟唯唯惊跳起来,手脚麻木,害得她一个不稳重重摔倒。 吕纯吓醒过来:“怎么回事?” 宫灯早已熄灭,黑暗里传来重华的声音:“有人犯蠢呗。” 钟唯唯默默坐好,低声道:“四更了,陛下是要起身,还是要再睡会儿?” 重华立刻找茬:“朕在你眼里就是如此贪图享受,置国事于不顾的荒淫君主?” 火气好大。 钟唯唯摸索着找到火石,点亮烛火,和吕纯小声说道:“请贵人起身,下官收拾一下被褥。” 她要在宫人入内伺候之前收拾好地铺,造成重华已经临幸了吕纯的假象。 不然事情传出去,重华昨夜所做的一切就都白做了。 这种遮掩的事,果然还是需要她这个同门师妹帮着做才方便踏实啊,这大概也就是重华留下她的用处了。 吕纯聪明得很,立刻起身帮着钟唯唯一起收拾。 因为看到钟唯唯的坐处堆放着一床锦被,就过去收拾。 手刚碰到锦被,就听重华冷冰冰地道:“吕纯,你好大的胆子!朕说了不许你结交朕身边的近臣,你居然胆敢抗旨! 说!谁让你给她被子的?活该让她冷死。” 吕纯一愣,想要辩解自己并没有给钟唯唯盖被子:“陛下……” 重华打断她的话,警告地瞪着她:“还要狡辩!” 吕纯什么都明白了,这个黑锅她不背也得背,她乖巧认罪:“请陛下降罪。” 重华大方地道:“这次暂且饶你,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钟唯唯就像没听见似的,利索地将被子整理妥当,放到床上,再恭恭敬敬地请吕纯:“贵人请到床上躺下吧。” 吕纯躺好,钟唯唯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破绽,便击了两下掌,宫人鱼贯而入,伺候重华更衣梳洗。 钟唯唯默默收拾好自己的笔墨纸张,跟在重华身后走出慢云殿。 吕纯披衣相送,她朝吕纯笑一笑,微不可闻地道:“谢谢。”她身体不好,若是没有那床锦被,铁定受寒。 吕纯坦然受了:“不客气,以后要麻烦钟彤史的地方还多着呢。” 重华黑着脸冷哼一声,让宫人立刻出发。 钟唯唯飞快地赶上去,听到他骂了一声:“白痴。” 龙辇一离开,吕纯立刻转身快步入内,抢在宫人收拾床铺之前,把人统统赶出去。 拿出一枚蜡丸捏碎,将里面的红白之物涂在床单之上,假装自己的处子之身已经被破。 吕氏上两辈人都败给了韦氏,轮到她这一辈,她绝不轻易退缩。 只要重华肯给她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会牢牢抓住! 他这次不肯临幸她不要紧,只要她肯配合他演戏,他就会经常来,只要他肯来,她就会有机会。 41第41章茶香6 <!--章节内容开始--> 回了清心殿,钟唯唯照例要陪在一旁等候重华进早膳。 直到重华离开清心殿去御书房,她才能空闲下来。 重华用过早膳,眼看着别处,朝她伸手。 钟唯唯把起居注送上,重华三两下看完,嘲讽道: “钟彤史可算是朕肚子里的虫了,朕的想法全都知道,体察圣意再没有比你做得更好的。 你既然做得这样好,那还跟着朕一起去御书房吧,反正新的起居郎尚未任命,你做得挺熟的。” 一份工钱干两个人的活? 不对,她的工钱还被他全部给扣光了呢。 且她昨夜没睡好,一心打算等着重华离开,好回到房里补一觉。 钟唯唯低垂了头,静静地道:“禀陛下,能得陛下信任真是臣的荣幸,臣感激涕零。 不过臣恐怕要辜负圣恩了,臣自幼身体不好,一旦没睡好吃好,立刻就会生病。 臣生病事小,就怕误了陛下的大事。” 重华气呼呼瞪她,她没吃好睡好就会生病? 那他呢? 他同样也没吃好睡好,一夜睁眼到天亮,他的身子就是铁打的,就不会生病? 钟唯唯知道他在瞪她,但也只当没看见,垂着眼装死。 昨天发生的那件事一下子抽走了她所有的精神活力,斗智斗勇了这么久,她实在是心力憔悴。 他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反正她就是这样子了。 重华没了对手,自己也觉得怪没劲儿的,便道:“如果万安宫来问昨夜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钟唯唯道:“知道,如同起居注所记录的一样,臣是如实记载。” 重华瞥她一眼:“你知道朕为何如此做?” “知道。陛下想要抬举吕氏,让吕氏对抗韦氏,但又不想让吕氏产下皇子,所以如此做。稍后陛下是要下旨,封吕贵人为妃吗?” “你可真聪明。很好,很好。” 重华简直没什么话好说了,固然他要想让韦氏和吕氏互相制衡,但真不想让她们生下他的子嗣,办法多的是,何必干这种掩人耳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钟唯唯给他行礼:“谢陛下夸赞。” 重华气得浑身无力:“你知道就好!别以为朕是为了什么人!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钟唯唯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陛下放心,臣绝对不会肖想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绝不会自作多情。” “你才是东西呢!你好大胆子,竟敢不敬朕!” 重华看到钟唯唯那张一本正经的冷淡脸,就恨不得跳上去捏死她,一了百了。 赵宏图适时解围:“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御书房了,几位老大人已经等着啦。” 重华怒气冲冲:“收点金银之物也就算了,要是胆敢再接别人给的吃食、茶叶、药方之类的,看朕怎么收拾你!” 他之前不许她接吕纯给的茶叶和药方,不是为了惩罚刁难她,而是怕她中毒。 钟唯唯明白过来,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冰凉的心也缓缓舒活了一角。 她抬眼看向重华,想问他,这又是何必? 重华见她似有话要说,立刻补上一句:“别以为朕是怕你吃亏,你若是死了,谁来帮朕看着这后宫? 钟唯唯,别忘记你答应过皇父的话,记好了,朕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朕不许你走,你便不能走。” 好吧,没什么好说的了。钟唯唯闭紧嘴巴,垂下眼,任由重华发作。 幸好重华很守时,扔下一句:“午饭后过来当值!”便急匆匆走了。 钟唯唯回到值房,把整理起居注的事情交给手下的女史去做,特意交代: “如果有人来查探,不必非要瞒着,适当地透露一点,不用太为难自己。” 争宠如战场,如果不出所料,韦太后和韦柔一定会派眼线过来打听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里稍微透露一点消息,再配合重华封赏吕纯的旨意,宫里即刻就要炸开锅了。 添福把床收拾得舒服安逸,钟唯唯抓紧时间补觉,一觉醒来,就到了午饭时候。 女史把午饭搬来和她一起吃,小声和她汇报: “不出您所料,您刚睡下没多久,就有好几拨人来打听昨夜发生的事,还趁我们不注意,悄悄翻看起居注了。” “陛下下了旨,晋封韦贵人为淑妃,吕贵人为贤妃,各赏锦缎二十匹,金银首饰若干。着人修整布置西翠宫,吕贵人择吉日搬入。” “宫里都炸了锅啦,吕贤妃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因为失礼,被太后娘娘罚跪两个多时辰。 太贵妃去求情都没给脸面,后来陛下也让赵总管去了,太后娘娘把赵总管痛骂了一顿,赶了出来。 最后还是韦淑妃替吕贤妃求情,太后娘娘才肯放贤妃回去。” 钟唯唯舒一口气,韦氏和吕氏正式开撕,重华身上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现在她要在普通妃嫔中挑选出最适合重华的人,那个人要聪慧能干,要对重华的胃口,还不能和韦氏、吕氏有什么牵扯瓜葛,可以托以重任。 等到重华找到适合后位的人,也就是她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为了突出韦柔和吕纯,这一批宫妃里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不过倒是可以挑两个培养一下。 钟唯唯让女史把妃嫔名册拿来,细细端详,挑了两个人选出来。 她没闲着,别人也没闲着。万安宫这边,杨尽忠得意洋洋地把两封书信交给韦太后:“是从那个叫方健的侍卫身上搜出来的。” 如果钟唯唯看到这两封书信,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正是她让添福交给方健寄给钟袤、何蓑衣的信。 韦太后拆了火漆看过,微微冷笑:“把这东西送去给咱们陛下。”重华因何对钟唯唯因爱生恨,她有数得很。 不知她那个好儿子看到钟唯唯这封情深意切的书信,会是什么感受? 想必一定会气个半死。以他的烈性,绝不会轻饶了钟唯唯。 “死鬼,你是斗不过我的。你死了我还活着,你想要钟氏女做儿媳,我偏不让,我要让他们怨恨丛生,互相折磨。后位只能姓韦,哪怕是姓吕也不能姓钟!这可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韦太后转动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喃喃地和死去的永帝说道。 42第42章如影随行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吃过午饭就去清心殿当值,因为见着殿外一片寂静,以为重华在午休,就和小黄门商量: “我手里还有些差事没做完,你帮我盯着,陛下起身就让人过来喊一声,我即刻过来。” 忽见赵宏图从里面出来,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低声道:“陛下叫你进去。” 又怎么了?钟唯唯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并没做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就坦然进了寝殿。 重华坐在窗前写字,板着脸,垂着眼,又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钟唯唯不敢离他太近,远远地道:“参见陛下。” 重华抬眼看她,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钟唯唯吸一口气,本以为他又要发作,谁知他看了她半晌,只是说道: “听说你近来茶技越发高明,不知都有些什么心得体会,可否给朕一份,也让朕参详参详?” 还好,还好,没发疯。钟唯唯有些犯难,她写下的那份心得体会已经随信寄给了大师兄。 重华若是要,她得另外抽空写,便道:“陛下若要,微臣理当奉上。但是微臣手里没有现成的,恐怕得过些日子才能整理出来。” 重华又问:“那要多久呢?今天傍晚能整理出来吗?” “今天恐怕不行。” 钟唯唯计算了一下时间,重华要她一直伴驾,这意味着彤史的很多杂务她都不能再承担。 等会儿她必须抽空去一趟尚仪局,给窦芳一个交代。 此外还有几桩事也要她亲手办理妥当才好交差,算下来这几天都没有空闲。 重华追问:“那么明天呢?后天呢?” 钟唯唯摇头:“整理不出来,后天陛下应该召幸陈贵人……” 如果他还是要让她一直陪着,又是整夜整天都没有空闲。 对着何蓑衣,她就能立刻把多年所得双手奉上,对着他,她就百般推脱! 何蓑衣对她恩重如山,她无以为报,只盼来生,那他呢? 他算什么?多年相爱相伴相知相惜,到头来就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行,那些人将她写给何蓑衣的信送到他面前,就是想看他和钟唯唯的笑话,就是想借他的手收拾钟唯唯。 他绝不让那些人称心如意。 重华起身走到床前,背对着钟唯唯:“给朕宽衣。” 钟唯唯看出他的情绪非常不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就忍不住害怕,一边后退一边道:“请陛下稍候,臣这就叫人进来……” “你听不懂朕的话?”重华的声音又冷又冰,“不要做出让你后悔的事。” 钟唯唯梗着脖子:“这不是臣的职责范围。” “意思是说,你想想试一试别的职位?比如说妃位?” 重华回身注视着她,语带威胁,“你要不要试试?” 钟唯唯咬着牙、垂着头走上去,将手伸向他的腰带。 重华沉重的呼吸吹动她的头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清香。 他的体温自来都比常人要高些,哪怕是隔着衣料,体温也似乎会烫到人。 解开腰带,再解去外衣,然后是里衣,钟唯唯停下手,重华冷冷地道:“继续。” 钟唯唯吸一口气,颤抖着解开他的里衣,重华肩头上的咬伤出现在她眼前,又红又肿,涂着药膏。 钟唯唯把目光挪开,他敢不顾她的意愿耍横侵犯她,就活该受到这惩罚。 重华自己好像也不太在意这个伤口,他状似无意地晃晃手臂,再一用劲,一身漂亮紧实的肌肉立刻线条分明,六块腹肌人鱼线。 朝气阳刚,恰到好处,迷人又诱人。 钟唯唯视若无睹,半跪下去,要为重华脱鞋。 重华却猛地让开,自己三下五除二脱掉鞋子,背过身对着她上了床。 钟唯唯默默退到一旁,垂了眼席地而坐,宛若木雕泥塑。 可恶的恶毒女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居然对他视若无睹! 何蓑衣那个四体不勤的混账哪里比得上他好看? 重华背对着钟唯唯躺下,恨恨地将牙齿磨了又磨。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明知她早已变心,明知她眼里心里根本没有他,他仍然做不到让她像奴婢一样地跪在地上为他脱鞋。 进宫前他曾听人吵架,骂人犯贱,不知他这种这叫不叫犯贱? 窗外蝉声鼓噪,殿内的两个人同样心浮气躁。 钟唯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重华,怎么调整两人间的关系。 很明显,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再宽的心,也迟早会被重华摧残得发疯。 重华也在苦苦思考这个问题。 钟唯唯谄媚不要脸,千方百计撒赖和他对着干的时候,他觉得她没良心,一心就想锉锉她的锐气。 现在她死气沉沉,任由他怎么折腾都没脾气,更让他心烦不好受。 重华午休的时辰都是固定的,两刻钟一到,赵宏图就敲响了门,示意钟唯唯提醒重华起床。 钟唯唯尽职尽责地走到床前,低声喊重华:“陛下,该起身了。” 重华慢吞吞起身,手一伸,就见钟唯唯微不可见地往后让了让,明显是害怕他会对她做什么。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和难过,忿忿地道:“别自作多情了,朕对霸王硬上弓不感兴趣,对变了心的女人更没兴趣。朕富有天下,想要朕临幸的女人能从这里排到苍山,多得不得了。” 重华从来说话算数,自尊心非常强,他既然明确表态,就真的不会再对她怎么样。 钟唯唯放松下来,默默击掌,宫人鱼贯而入,伺候重华盥洗更衣。 葛湘君不露痕迹地打量了钟唯唯一下,见她服饰整洁,神情平静,知道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就悄悄捏一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钟唯唯回了葛湘君一个笑,眼看着重华要走,匆忙跟了出去。 她的位置还是设在重华的侧边,还是一抬眼就刚好能看到重华的侧脸,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重华也没有心情招惹她。 一整个下午,他都在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两个人算是相安无事。 黄昏时分,朝臣们全都回了家,重华也闲下来,他要到演武场去骑马,换衣服时见钟唯唯站在一旁不动,便皱了眉头: “还不换衣服?又想偷懒!三天两头生病,宫里的医药不要钱的吗?” 43第43章如影随行2 <!--章节内容开始--> 永帝文秀,并不喜欢刀剑弓马,皇宫里的演武场还是开国的太祖修建的,到现在已经显得很破旧了。 重华却不嫌弃,骑着马来来回回地奔跑,直到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天黑透了才肯停下来。 钟唯唯因为身体底子差,自来都不擅长这方面的事。 重华在那边疯跑,她就只敢骑着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在外围慢跑,但是几圈跑下来,也出了一身细汗。 原本郁卒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很多,自觉今夜的晚饭一定能多吃一碗。 侍卫高喊一声,众人就都知道重华要回宫了,于是全都停下来,下马牵马,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 钟唯唯离重华有点远,怎么都赶不上,因为害怕被单独留在后面,拼命地跑。 谁知今天重华走得很慢,紧赶慢赶,居然给她追上了。 钟唯唯松一口气,终于不用担心被人套麻袋和被鬼追了。 李安仁冲她做鬼脸:“你的嘴倒是利索了,这副小身板可真丢人,也就只敢欺负我而已,而且还是仗势欺人。” 钟唯唯冲他握拳头,决定以后都要多动动,出一身汗,是要精神很多,心情也会好很多。 她看向前方,重华沉默地行走在宫墙之下,瘦高挺拔的身影看上去格外坚实有担当,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扛得住似的。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重华脾气不好,就爱口是心非,别扭得很,但是心眼真没那么坏。 他逼她跑步,骑马,其实都是为了她好,当年他在苍山时也经常逼她锻炼,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很好,他也不会总是对着她说难听话。 钟唯唯叹口气,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 既然走不掉,她就安安心心留下来,尽全力帮助他坐稳皇位。 她决定找个时候好好和他谈谈,他们是同门,就算做不了情人爱人夫妻,也还可以做互相支持的同门师兄妹,不然就失去了先帝把他送到苍山学习的意义。 回了清心殿,重华要沐浴更衣,钟唯唯也趁机回房沐浴更衣。 到了值房一瞧,值房的门大开着,伺候她的添福也不见了,跑进去一瞧,她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影子。 钟唯唯吓了一跳,赶紧去问周围的人,结果是一问三不知,每个人都对着她摇头,说自己当时没在,在上值。 钟唯唯问过一遍就不再问了,径直去了前殿。 毕竟在这清心殿里,能做到这么大动静还没人敢说的,除了重华没别人。 重华刚沐浴出来,散散披着一件雪白的单衣,露出蜜色的胸膛,乌黑的头发尚且还在滴水,唇红齿白,眼睛里就像汪着两潭水似的,美貌非凡。 一群怀春的宫人悄悄瞅着他,有几个不会遮掩的,脸和脖子都红了。 重华视若无睹,见钟唯唯进来,也不搭理她,径自在桌前坐下,命尚食进膳。 钟唯唯出了一身汗,不能洗浴不能换衣,自觉全身都馊了,浑身不自在,厚着脸皮上去行礼:“陛下。” 重华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吃他的饭,还可恶地赞了一句:“今天的烙润斑鸠不错,很香,外酥里嫩,汁香味美,赏。” “陛下。”钟唯唯情不自禁咽一口口水,往前又凑了一步,提高声音:“陛下,臣有事要禀,请陛下为臣作主。” 重华好像才发现她似的,挑一挑眉:“嗯?” 钟唯唯道:“陛下,清心殿里进贼了!” 重华面无表情,直视着她不言不语。 钟唯唯十分着急:“臣刚才回到值房,发现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包括这些日子臣记录下来的起居注,还有后宫诸位贵人的名册等物全都不见了,伺候臣的添福也失了踪。 臣的东西不见了不要紧,就怕起居注和诸贵人的名册落到歹人手中,会对贵人不利。请陛下下旨严查。” 赵宏图眉脚直抽,拼命朝钟唯唯使眼色,意思是让她见好就收,别让皇帝陛下下不来台。 钟唯唯只当没看见,敢做就要敢当,他要和她来阴的,她偏就和他过明招,皇帝也不能完全不讲理。 但是他们都明显低估了重华的脸厚程度,重华讶异地“哦”了一声,回头看向赵宏图: “在朕的清心殿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你去查,查明了来禀。” 赵宏图傻了眼,事情的真相不用查,因为就是皇帝陛下让他干的。 此刻钟唯唯的东西全都被搬到了后殿的小隔间里,查来查去不就是查到皇帝陛下头上嘛。 不过明显皇帝陛下不打算认账,所以黑锅只能由他来背。 赵宏图立刻跪倒:“回陛下,这件事不用查,奴婢知道。” 能做到清心殿大总管,最紧要的就是机智会说瞎话,他侃侃而谈:“前些日子奉天殿遭了雷火,司天监监正看过,说钟彤史所居的那间值房是水龙潜栖之地,不能长期住人。 考虑到钟彤史需要日夜伴驾,到尚仪局居住的话,一来一回十分不便,恰好后殿有间空房,奴婢就自作主张,将钟彤史的东西搬到里面去了。 原本是要禀告陛下、知会钟彤史的,老奴糊涂,一忙就给忘了,请陛下治罪。” 重华虚张声势:“你好大的胆子!这样重要的事竟然也敢忘了,跪到一旁去长长记性!” 赵宏图乖乖跪到一旁去,不忘和钟唯唯说声抱歉。 重华一本正经地问钟唯唯:“如果你觉得不便,想搬回尚仪局去住,这就让人把东西搬走吧。” 钟唯唯内心一片崩溃,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尚仪局一定是没有空房子的,这几天她又是在风口浪尖上,韦太后瞅着空子就敢对她下手。 退一万步说,她如果非得去尚仪局住,重华大概就能一个时辰传她三次。 她郁闷地道:“只要陛下不嫌臣闹腾,臣就斗胆厚颜住这儿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重华淡淡点头,一副“是你自己要住的,可不是谁逼你的”的表情。 接下来龙颜大悦,挨着把御厨夸赞了一遍,统统有赏。 44第44章如影随行3 <!--章节内容开始--> 赵宏图给钟唯唯安排的这间屋子比她之前住的值房要窄小,但是胜在清净。 采光和通风都很好,陈设什么的也要高了好几个档次,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离重华的寝殿太近。 添福在收拾东西,见钟唯唯进去就激动地迎上去:“彤史,彤史,她们都说您要高升了,是这样的吗?” 钟唯唯捏住添福吃得圆滚滚的脸蛋,没好气地道:“是啊,要高升了,立刻就要被挂到墙上了!” 她没使劲儿,添福也不疼,傻傻地问:“挂到墙上的是画儿,您怎么会被挂到墙上呢?” “画儿是给人看的吧?我就和那个差不多了!” 钟唯唯懒洋洋地躺倒在床上,“给我弄水来沐浴。” 住在值房时,她有两间屋子,一间白天待客,晚上供添福打地铺睡觉,一间用来存放重要的东西和睡觉。 想待个客啊,说点闲话,开小灶都是可以的,没人管得到。 现在可好,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里,真正一点隐私自由都没了。 添福手脚利索,才出去一会儿就让两个小宦官帮着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打赏了小宦官,喜滋滋地伺候钟唯唯沐浴。 “搬到这里真好,以往彤史要洗浴,去要热水得排队,就算是灶上有意讨好,也没这么快的。今儿我才一开口,立刻就有人送了来。刚才我出去,好几人和我打招呼呢,真长脸!” 钟唯唯闭着眼听她瞎叨叨,情不自禁想起了小棠,也不知道小棠现在过得怎么样。 洗完澡,又有人主动来抬走用过的水,顺便还把她们俩的晚饭一起送了来。 不用多说,饭菜又比之前丰盛了许多。 小宦官一脸的讨好:“今儿陛下要吃烙润斑鸠,厨下多备了几份,薛尚食说,彤史辛苦,这份是特意给您留的,请您笑纳。” 薛尚食名叫薛凝蝶,掌管着重华的饮食,但凡有吃食进上,她必然要先尝过。 这个职位因为非常紧要,非心腹可信之人不能承担,并且还不能与人私底下有任何来往,为的就是怕勾连起来害了君主。 薛凝蝶从前对上钟唯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见面不过点头而已,像这样私底下馈赠吃食还是头一次,尤其还是重华特别点名要的吃食。 钟唯唯不认为薛凝蝶有这样大的胆子,能在重华的眼皮子底下和她攀交情。 所以说,这份烙润斑鸠多半又是重华的意思。 她有点弄不清楚重华的心思了,就算是找茬也比这样要好,总让她觉得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既然想不通,钟唯唯索性就不想了,和添福一起把烙润斑鸠分来吃了,还多吃了半碗米饭。 重华没有让人来叫她,她也乐得清闲,端一杯清茶坐在窗前歇气,看添福收拾东西。 添福吃得肚儿圆圆,做事都有点吃力:“屋子太小了,您的东西太多,若是都放在这屋子里,转个身都困难。我得去找赵总管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存东西。” 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啊?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阻止,添福已经麻溜跑了。 过了一会儿,带了两个小宦官回来搬东西,兴奋地道: “赵总管说,那边有间库房差不多是空的,正好能放下彤史的东西和各种茶,还可以放张书案,摆套茶具,您可以在那边读书写字烹茶。” 既然没办法阻止,就安然享受好了。 钟唯唯随便添福去折腾,收拾整齐了去前头上值。 重华在灯下专心看书,葛湘君带着几个宫人静候一旁,见钟唯唯过去,宫人都朝她露出讨好的笑来。 葛湘君也朝钟唯唯笑,但是笑容淡淡的:“你来了。” 钟唯唯没注意到葛湘君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回应她: “来了,累死我了,但愿夜里不要再生事。不知尚仪局什么时候才选出另一位彤史,和我交替着上值。这样日夜当值,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葛湘君垂下眼,好一歇才低声说道:“真要是累不动了,就和陛下说,做妃子就没这么累了。” 钟唯唯讶异地看向葛湘君,她拿不准葛湘君是真的这样认为,还是心里不高兴。 葛湘君道:“你别怪我多嘴,咱们交情和别人不一样。有些话我不和你说,估计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知道昨天夜里的事,大家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昨天晚上,她和重华、吕纯,关在寝殿内过了一夜,重华在床上睡,吕纯打地铺,她趴在书案上打瞌睡。 天亮三个人配合默契地演了一场戏,那两个人装,她帮他们遮掩,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钟唯唯扬起眉头:“说什么了?” 葛湘君难以启齿的样子:“说,你和陛下、吕贤妃,三个人大被同眠……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了。” 钟唯唯憋屈得要死,怒气冲冲地道:“这些人的想法怎么这样肮脏呢?我那是在当差,在上值!我一直单独蹲在角落里,除了写字画圈,什么都没干!” 葛湘君同情地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但是别人不信。毕竟彤史就没有当值到寝殿内去的,人都是在殿外等候,再不然,偶尔也有女史当值的。” “我真的没有……这些天你也看着的,我简直就是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钟唯唯气死了,那不是重华这二傻子非要折腾她吗? 葛湘君安抚她:“好了,好了,别解释了。我相信你还不成吗? 我的意思是说,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得趁着年轻,趁着陛下还念情,给自己找条后路,别傻乎乎的,到后面什么都捞不着。” 这叫相信她吗?摆明了还是不信她啊。 钟唯唯没办法和葛湘君解释清楚,免不得把一腔怒火都转移到重华身上去。 越看他越不顺眼,这个阴险恶毒的家伙,他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和他、吕纯关了一整夜,故意把她的东西全部挪到这里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45第45章如影随行4 <!--章节内容开始--> 当天夜里没发生什么事,重华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所以早早睡下,并没有找钟唯唯的麻烦。 睡不着的反倒是钟唯唯,葛湘君那些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是那样的人吗?还兴和重华、吕纯玩三人游戏的,她要是那样的人,又何至于走到今天。 翻来覆去好久,才勉强睡着,一觉醒来外面已经灯火通明,重华离开的鞭声都响了。 就算她不梳头不洗脸,百米冲刺赶出去,也是大大的迟了。 想必那些人又要乱传了,说她刚搬过来就敢迟到不上值,真正的恃宠而骄,然后再扯出一堆有的没的,说不定还要说她昨夜怎么重华了。 钟唯唯心里烦躁,找添福的麻烦:“干嘛不叫我?” 添福睡眼惺忪:“昨夜收拾东西太晚了,没注意就睡着了。” 生怕她怪罪,主动跑到一旁去跪着:“您别生我的气,千万别不要我。” “算了,下次注意。”钟唯唯始终也没惩罚添福,使劲揉揉她的头发就算了。 反正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去拜访一下那几位即将承宠的宫妃,看看她替重华挑选的人是不是合适。 因为害怕韦太后找麻烦,就让人去把李安仁找来陪着。 李安仁百般不乐意:“你以为我是闲着的啊?我手里也有大堆事情要做呢,耽误了差事,陛下怪罪,你替我挨罚啊?” 钟唯唯威胁他:“你要是不陪我去,我就告诉陛下,说你不想为他尽忠,说你偷吃他的东西。” 李安仁暴跳如雷:“我什么时候不想为陛下尽忠了?我什么时候偷吃陛下的东西了?” 钟唯唯阴险地笑:“前天早上,我亲眼所见,要不要请陛下判定啊?” 李安仁泄了气,愤恨地瞪她:“坏心肠的恶毒女人。那东西再放就坏掉了,我是替陛下省银子。” 偷吃的又不是他一个人,这女人偷吃更厉害,怎么她就盯着他了? 钟唯唯打一巴掌给个红枣,哄他:“对对,我是坏女人,你对陛下最忠心,走吧,跟我去瞅瞅,贵人们谁最可爱讨喜,咱们把她推荐给陛下,还能得到重赏呢。” 李安仁幸灾乐祸地跟着她走:“坏女人,等到陛下发现贵人们的好,你就要失宠了。” 钟唯唯懒洋洋地笑:“是啊,我好可怜呢。” 李安仁见她不在意,悻悻地闭了嘴。 新进的宫妃全都是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的漂亮女子,或是出身于世家,或是出身于重臣,秋菊春兰,各有所长。 见着钟唯唯这个彤史,无一不是热情四溢,各种讨好,恨不得明着行贿,让她早点安排自己伺寝。 也有听说了钟唯唯这个第一当红彤史,表面上讨好,暗里提防的。 ,钟唯唯自觉问心无愧,言笑晏晏,一视同仁,透露一些重华小喜好给她们听,鼓励她们勇往直前,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尽力争取做宠妃。 她重点考核的是两个宫妃。 一个叫陈栖云,出身于江东大族,父亲是正三品翰林学士。 一个叫胡紫芝,老牌勋贵陈留侯嫡长孙女,陈留侯在京中勋贵里很有声望。 陈栖云沉默温柔、饱读诗书,胡紫芝大方和善有贤名。 虽然比不上韦柔和吕纯漂亮出色,但是钟唯唯以为,人不可貌相,如果认真培养说不定也可以一搏。 和诸宫妃交流过后,她抓紧时间去尚仪局把该交代的事交代清楚,又和窦芳打听彤史补缺的事。 窦芳直言不讳:“短期内是不可能补上了,我之前挑了一个人,才把名字报上去,就给万安宫抓了错处一撸到底,万安宫那边又另外推荐了一个人,陛下一直压着。所以只有你先顶着了。” 这母子俩在角力嘛,谁都想把另一个彤史换成自己的人来做。 就好像是李琵琶和葛湘君争夺尚寝那个职位,比的不是李琵琶和葛湘君谁更有本事,而是重华和韦太后比狠。 钟唯唯认命地回了清心殿。 方健正好当值,趁着李安仁不注意,冲她挤眉弄眼,一脸的焦急之色。 钟唯唯三言两语把李安仁支走,叫方健过来:“出什么事了?” 方健拿脱掉头盔,让她看他头上的伤口:“我对不住你,之前你让人给我送了两封书信,让我替你带出宫去寄走。 我贴身藏着,打算第二天下值时带出去,但我没走脱,走到宫门那儿就给人拦住了,他们蒙着我的眼睛、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到角落里,搜走了信,然后一棍子打晕了我。” “看过大夫了吗?”钟唯唯的脸沉了下来,这样说来,重华的古怪举止就能解释得通了。 那天他突然把她叫去问茶道的心得体会,又逼着她把他脱个精光,接着突然把她移到后殿来住,又是给好吃的,又是四处提供方便,就连她起晚了也没找麻烦。 分明就是想把她盯死了,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再想想葛湘君说的那些话,心里更是和吃了苍蝇似的难受。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和养狗又有什么区别? 因为他赏给她肉骨头吃,所以她就要什么都听他的,不许有自己的想法,更不许有一点自由。 “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大碍,皮肉伤。” 方健见钟唯唯脸色难看,担心地问:“你那个信要不要紧,不会给你带来大麻烦吧?都怪我,我要是小心一点,别让他们发现,或者机灵些早点走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没事,不过是寻常家书而已,是那些人心思龌龊,以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 钟唯唯安抚方健,“也不是你的错啦,他们一定早就盯上了,要怪也只能怪我没做仔细。” 方健信以为真:“只是寻常家书那还好,不过小钟你也要小心一点,如果有人有心找麻烦,总是能挑出毛病来的。 你和陛下说说,让他多给你派两个人手,我怕那些人会对你不利。” “好的,我记住了。” 钟唯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要是方健知道那个盯着她并抢走信的人就是重华的人,真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46第46章往事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当天挺忙的,午饭、晚饭都是传在昭仁宫御书房,和诸臣工一起用。 众人等到二更时分,又听说他不回来了,留宿昭仁宫。 这意味着重华至少要到明天中午才会回来,真是难得的轻松时光。 宫人们都很放松,只有钟唯唯有气无力,满怀郁闷,就连薛凝蝶让人给她送美食,也没能让她开心点。 葛湘君来找她说话,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说她: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几个人能住在这里?今天早上睡过头了没上值,陛下也没怪罪你。还要怎么样?” 钟唯唯自嘲:“是啊,我就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的性子,应该每天打我几板子,我就知道好歹了。” 葛湘君盯了她一会儿,把添福支走,严肃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钟唯唯摇头:“没什么事,是我自己的问题,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葛湘君冷声道:“你若是还把我当朋友,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兴许我还能替你想想主意。你若是不把我当朋友,那就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钟唯唯趴在床上唉声叹气:“不是不肯告诉你,而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重华和吕纯之间的秘密是绝不能说的,能说的也就只剩下家书的事了。 “我那天激怒了陛下,以为要活不成了,就给家里写了两封书信,但是这信没能送出去,帮我送信的人被蒙住眼睛打晕,抢走了书信。” 她未把话说尽,葛湘君却明白她的意思了,皱了眉头:“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钟唯唯摇头:“没有。” 她和何蓑衣清清白白,宫里的破事烂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如果联系到从前的事情,就难保重华是不是会多想了。 葛湘君沉默片刻,低着头小声道:“既然你把我当朋友,有些事我不能不告诉你。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和你那个师兄来往了吧,否则害人害己,何必呢。” 害人害己?难道重华对何蓑衣下手了吗? 钟唯唯忍不住问葛湘君:“什么意思?” 葛湘君走到门边到处看了看,这才走回来小声道: “有天赵总管在殿外烧书信,我无意中看到有封信上写得有你的名字,又看到了何蓑衣三个字,字迹是一个人的,写得挺狂放的那种草书。” 钟唯唯眼里浮起一层怒气,不用问了,肯定是大师兄给她寄信来,被重华拦截下再给烧了。 她还说呢,为何这些日子苍山那边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原来是这样的。 葛湘君见她不说话,紧张地道:“你不会不信我吧?也许……也许是我看错了。” “没什么。”钟唯唯摇头,这种事重华真做得出来。 在苍山那会儿,小时候还好,她及笄之后,若是哪天和大师兄多说一句话,他就能臭着脸去找大师兄的茬,还经常装病找借口,不让她去参加大师兄组织的茶会什么的。 据不完全统计,因为大师兄给她开小灶,辅导她读书写字,给她带好吃的什么的,重华就和大师兄闹过差不多有十次。 她怪他太小气,他反倒怪她蠢笨,认定大师兄不是好人,对她不怀好意。 可是大师兄从来就光风霁月,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说过任何出格的话,对她向来一直都很好。 义父死后,她被迫入宫,和师母、大师姐差不多撕破了脸,和重华也是恩断义绝,若不是大师兄帮她照顾钟袤,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我还听见李安仁悄悄和人说什么,去了苍山一定要小心仔细,别让人给发现了,办完事就赶紧回来,千万别客气手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嘱托……” 葛湘君越说越小声,钟唯唯的心也越来越凉。 当时她要离开他,离开苍山入宫,重华就提着剑向大师兄挑战. 若不是大师兄不和他计较,提前躲开,还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事呢。 他真的就因为那么一件往事,才登上帝位就要迫不及待的赶尽杀绝吗? 如果是真的,那她就是瞎眼看错了他,就连同门和君臣都不能再做了。 所以他今天不回来,是故意躲开她吗? 钟唯唯站起身来,埋着头就往外走,她非得找重华问个明白不可。 葛湘君被吓坏了,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不许她走,低低切切地求她: “你是要去找陛下吗?现在宫门已经落锁了!就算是你能让人开门,外面也指不定有人等着要找你算账! 找到陛下你又能怎么样?光凭我捕风捉影的几句话?你不要这样,小钟,你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我的。” 钟唯唯紧紧咬着唇,握紧拳头,全身绷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傍晚的事。”葛湘君小声哭了起来. “都怪我嘴欠,我乱说什么啊。也许是我听错了,会错了意,小钟啊,你想想,就算是你找到陛下,也来不及了,政令要明天一早才能发出去,还不一定能追上前头执行任务的人呢……” “执行任务”这四个字深深刺激了钟唯唯,多拖延一刻,就意味着大师兄的危险会多一分。 只要重华肯改变主意,连夜派人出去追赶前面的人,三天两天的总能追得上。 她用力掰开葛湘君的手,打开了门。 “小钟。”葛湘君绝望地跪倒在地上,上牙磕着下牙,全身抖成一片,“你不要冲动啊!” 钟唯唯低声道:“擦了眼泪赶紧走吧,不要露出端倪,我也不会说出是你告诉我这些的。” 葛湘君还要劝,钟唯唯冷了脸:“我时间宝贵,你赶紧收拾好再离开,我等你离开,坐一会儿就出去了。” 葛湘君连忙擦了脸,又补了粉,快步往外,走到门口停下,垂着眼不敢看钟唯唯,低声说道:“小钟,你保重。” “我知道。” 钟唯唯目送葛湘君离开,去把添福叫来吩咐了几句,寻一本册子拿着,去找新上任的清心殿副总管严储,开门见山:“我有非常重要机密的大事,必须即刻面见陛下。” 47第47章往事2 <!--章节内容开始--> 严储掌管着清心殿宫门的钥匙,赵宏图不在时这边的琐事就全都归他管。 虽然钟唯唯的理由够充分,但分量却不够重,毕竟她只是个内宫女官,能有多大事呢? 若是其他人,严储早喷回去了,但是钟唯唯明显不一样,不好得罪。 他耐着性子和钟唯唯商量:“钟彤史,不是我不通融,您看啊,外面在下雨,这宫门也已落锁了,若非是紧急军务,或者陛下手谕,否则不能开。” 钟唯唯急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地厉声道:“出了事你负责吗?” 她从前在永帝跟前做起居郎,也有半夜往外传递紧急政务的时候,这些天里新帝待她怎么样,大家也都看在眼里。 说是后宫彤史,但是起居郎的事也让她兼着,更是一步登天. 从值房搬到离陛下寝殿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就连宠幸妃子也要随身带着。 比心腹还要心腹,差不多就是连在一起了。 严储不敢把钟唯唯得罪狠了,也真怕出什么事他担当不起,就折中道: “这样啊,我使人去前面禀告陛下,陛下若是愿意见您,我就开门。 若是陛下不许,您就回去歇着,甭管什么事都明早再说,如何?” 钟唯唯应承下来:“好。有劳严总管。” 严储见她听打招呼,也满意了,招手叫来他的两个徒弟,当着钟唯唯的面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 “你们快去快回,不要耽搁,别误事。” 钟唯唯道:“我回房等严总管消息。” 快步走到外面,悄悄摸到阴影里站着,等到严储带着人开了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出去。 听得后面的人一片大呼小叫,也懒得管,辨别一下方向,冒雨朝着御书房所在的昭仁宫跑去。 不知是不是她运气太好,一路上什么意外都没遇到,就连巡查的侍卫都没遇着。 一口气跑到昭仁宫外,昭仁宫果然已经落锁了。 她冲过去使劲拍打宫门,大声喊重华:“陛下,陛下,二师兄,臣是钟唯唯,有要事启奏!” 有侍卫闻声过来捉拿她,她拼命地喊,接着严储也冒着雨赶过来了,阴沉着脸没好气地道: “钟彤史,你太不仗义了!我和你讲道理,你却和我耍花招?惊了圣驾,谁吃罪得起?先跟我回去,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钟唯唯充耳不闻,扯开喉咙喊。 “咯吱”一声响,沉重的宫门被人从里打开,赵宏图走出来:“陛下宣召钟彤史。” 这样都可以?这分明就是违反宫规了嘛。 众人哑然,眼睁睁看着钟唯唯进了昭仁宫,再齐齐对视一眼,紧紧闭上了嘴。 有几个动手拽过钟唯唯的,甚至于还紧张地回顾,自己有没有太过分,或是弄伤了她。 钟唯唯之前觉得有无数的劲儿花不完,等到踏进昭仁宫的大门,整个人就都软了,靠在墙上直喘气。 赵宏图让宫人来扶她,讶异地问:“出什么事了?” 钟唯唯无力答他,微微摇头,挣扎着往里走。 寝殿内灯火通明,重华只着里衣,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 见她一身水一身泥的进来,嫌弃地丢了块帕子过去给她擦,挖苦她: “天要塌下来了吗?还是有人在追着要取你的命?看看你这狼狈样儿,哪里有半点御前女官的风范仪表可言!” 他还装得这样若无其事的! 钟唯唯猛地将帕子扯下来,恶狠狠地瞪着重华,全不顾身上滴落的雨水将脚下的丝毯浸得又湿又脏。 重华原本微翘的唇角耷拉下来,脸色也跟着变得冷淡:“什么事?” 钟唯唯吸一口气,重重跪倒:“求陛下收回成命,饶了大师兄的命。” 重华神色一凝,随即冷笑:“你在说什么?朕听不懂。你半夜三更,冒着大雨,不顾宫规,不要性命,硬闯昭仁宫,惊扰圣驾,就是为了和朕说这个?” 钟唯唯豁出去了,视死如归地看着前方的地毯,低声道: “臣求陛下,也是求二师兄,看在义父的面上,看在多年同门的情谊上,收回成命,放过大师兄。” 真是好笑,他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呢,她莫名就把这顶帽子扣到他头上。 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卑鄙、龌龊、肮脏到这种地步的人? 是只会凭借手中的权力、胜之不武地弄死情敌的懦夫? 只是扣留两封信而已,他就能弄死何蓑衣了? 何蓑衣做下那种事,他也没把何蓑衣怎么样,不是因为懦弱,而是怕她难过。 她倒好,把他当成什么人了?难道说,她和何蓑衣一天不通信,就会死吗? 重华额头青筋乱跳,嘴唇发抖:“你听好了,钟唯唯,朕本来不想动那个斯文败类,但是你提醒了朕,朕还真要动他了!” “来人!”他厉声大叫,赵宏图像是被吓坏了的兔子似地蹦出来:“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红着眼睛,恶狠狠地道:“传朕的旨意,让十三卫的人即刻起身出发,前往苍山,提何蓑衣的人头来见!” 赵宏图才是慢一点,他就怒吼道:“你是不是也想死?” 赵宏图狂奔而出,钟唯唯猛地一扑,紧紧拽住赵宏图的衣服,凶悍地瞪着重华: “有气你冲我撒,拿无辜之人出气算什么?你是皇帝你了不起啊?皇帝就可以草菅人命不讲道理不要脸吗?” 赵宏图吓得伸手去捂她的嘴:“姑奶奶,你疯了啊。” “你放开我……”钟唯唯的确是疯了。 十三卫是隶属于皇帝的一只暗卫,非皇帝不能调动,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他们身上花了无数的心血,战斗力特别强,暗杀的本领也是数一数二的。 她曾亲眼目睹,永帝一声令下,第二天早上,原本身在百里之外的恶人头颅就已经放在了御前。 “滚出去!”重华一脚把赵宏图踹开,抓住钟唯唯的肩头,用要吃人的目光死死瞪着她,咬牙切齿: “钟唯唯,你为了他这样说我?你为了他这样不顾死活?他无辜?我不讲道理草菅人命不要脸?” 48第48章往事3 <!--章节内容开始--> 已经走到这一步,钟唯唯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凶狠地和重华瞪回去,狠狠去掰他的手,一点不肯相让。 “他不无辜,你无辜?你讲道理,你不草菅人命,你要脸,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你骂他是败类,那你又算什么?” 重华自然不怕她猫一样的力气,抓牢了她势要问个明白:“你说清楚!我做什么了?我是败类?我怎么不要脸了?” 明明不要脸的人是何蓑衣,他敬何蓑衣为长兄,当何蓑衣是半个师父,何蓑衣是怎么对他的? 明知他和钟唯唯两情相悦,偏偏凡事总要插一脚,当着钟唯唯的面各种讨好、各种装无辜。 背着钟唯唯就各种挑衅恶心他,每次起了纷争,就是一副无辜大度样。 这些他都忍了,毕竟不是大奸大恶,争风吃醋小事情而已。 但是何蓑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伤重未愈,焦头烂额之际落井下石,勾引钟唯唯不说,还挑唆钟唯唯离开苍山进宫。 这次的事情也是,明摆着她是被人挑唆算计了,她还不知道,上来就指责他,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在她眼里,他就如此不堪吗? 重华越想越气,越想越寒心,恨不得把钟唯唯那颗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浆糊。 这么明显的离间计,他随便就能看出来,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钟唯唯当然不知道重华在想什么,她愤怒地道:“你敢说你没有扣留大师兄给我的书信吗? 你敢说你没有扣留我给大师兄写的家书吗?你敢说你没有派人跟着我盯着我吗? 一个大男人,小气狭隘到这种地步,也是少见了! 别说我冤枉你,你当年就这德行!我当初要离开苍山入宫,难道你没有提着剑追杀大师兄? 还有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不说就是不知道。 是我瞎了眼,才会和你这种风流浪荡成性,霸道又自私的人在一起!” 分明是他对不起她,伤透了她的心,义父突然去世,钟袤骤发急病差点死掉,她到处找不到他。 大师兄帮忙,好不容易找到他了,却看到他抱着别人,说什么不要怕,万一真有了孩子就生下来,他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把孩子抚养成人,谁敢对孩子不好,他就要人家的命…… 都到了这一步,她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掉份儿。 她死了心,不得不求助于师母和大师姐,迫不得已答应替大师姐入宫,这才保住钟袤一命。 大师兄为了她和钟袤姐弟俩到处奔走,操碎了心,差一点就从悬崖上摔下去。 他呢,一出现就喊打喊杀,提着剑要杀大师兄,和她大吵大闹,一口咬定是她对不起他。 骂她虚荣贪图富贵,没良心,骂了她四年,恨了她四年。 钟唯唯想起从前的事,难过得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你别以为把我关一辈子我就怕你了,我告诉你,要是大师兄出什么事,你要不就杀了我,要不我和你没完!” “我小气狭隘,风流浪荡成性?霸道又自私?你为了他宁愿去死?” 重华定定地看着钟唯唯,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为了他还要杀了我呢?!” 钟唯唯梗着脖子:“你以为呢?你以为我还对你旧情难忘吗?告诉你,我早就当从前的二师兄已经死了! 我看在师父和先帝的份上,念在你从前曾经对我不错,这回又几次救我护我的份上,敬你是君,愿意尽心尽力辅佐你坐稳大位。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恨我,我都可以不管。 就是这件事不行!我不许你伤害他!” 她每说一句,重华的脸就苍白一分,眼神就黯淡一分。 外间“轰”的一声雷响,重华猛地抬眼,他颤抖着嘴唇,眼神凶狠又疯狂。 “你以为朕需要你辅佐吗?你以为朕离了你,离了女人就不能坐稳这江山?你以为我只是……” 只是觉得你有用才留下你吗?我只是,只是舍不得你…… 重华说不出来,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伤心忍下去。 钟唯唯看到他的眼神,隐约有些后悔不舍,但是想到他做过的那些事,又硬起了心肠,一点不肯让步: “想要我的命吗?来啊!你这辈子从没被人这么拒绝过,瞧不起过吧? 天子嘛,想要什么得不到?居然有我这种不知好歹的女人,竟敢和你一刀两断,还拣高枝抛弃你飞走了,很丢脸吧?” 重华沉默片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原来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钟唯唯这些天来所受过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哽咽道:“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当初她看到他和那个女人抱在一起时,自觉天都塌了,不过天始终没有塌。 赵宏图跑进来,焦急地道:“陛下,陛下,太后娘娘冒雨出了万安宫,往这边来了!” 钟唯唯有瞬间的心慌。 能让韦太后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冒着这样大的雨半夜赶来,当然不会是因为关心重华,而是冲着她来的。 她违反了宫规,又在这里对着重华大吼大叫,还动了手,怎么看都是个杀头的罪。 然而,她忍气吞声很久,到这一刻勃然爆发,是怎么也不肯再低头了。 她梗着脖子,注视着重华,有种“让一切都就此结束”的疯狂和绝望。 但是重华放开了她,背转过身,冷冰冰地道:“来人!钟唯唯违反宫规,夜闯宫禁,目无君上,立即幽禁至兆祥宫。” 有人进来捉拿钟唯唯,钟唯唯不肯走:“得罪你的是我,和大师兄没有关系,如果陛下执意要动他,难免会留下刻薄寡恩的骂名……” “堵住她的嘴,朕不想再听见她说一个字!”重华的声音越发冷冰。 宫人捂住钟唯唯的嘴,把她拉了出去。 钟唯唯气急败坏:“我恨你……暴君!”声音含糊不清,但不妨碍大家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李安仁匍匐在地上偷看重华,见重华沉默地坐在那里,一脸的生无可恋,忍不住十分心酸,绞尽脑汁想要安慰一下皇帝陛下。 49第49章往事4 <!--章节内容开始--> 李安仁使劲磕头:“陛下,陛下,您别生钟彤史的气,她是猪油蒙了心,被魇着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她清醒了,她一准儿得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 重华缓步走回床边坐下,冷淡地道:“看好了,别让她死掉,不然朕要你的命。” “奴婢知道了!陛下放心,奴婢一定让她活着受罪,让她悔不当初,让她知道知道厉害!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胆大妄为,恃宠生骄!” 李安仁义愤填膺,“钟唯唯这个没良心的恶毒女人,陛下成天派人跟着她,那不是怕她被人弄死吗? 怎么反倒成了小气狭隘不要脸了。居然敢这样伤陛下的心,奴婢非得让她知道厉害不可。” 李安仁话未说完,就见重华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吓得一缩脖子,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奴婢非是有意冒犯……” 真不是故意揭您的短,往您伤口上撒盐啊。 赵宏图颤巍巍进来,一巴掌打在李安仁头上:“没眼色的兔崽子,还不滚?” 再讨好地看向重华:“陛下,交给老奴去办,老奴知道该怎么办。” 重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跳跃的烛火,不发一言。 赵宏图心里就有了数,揪着李安仁的耳朵拖出去,站在廊下低声训斥: “陛下和钟彤史那是同门师兄妹的情分!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几句口舌而已,消气了,误会澄清就好了。 哪里用得着喊打喊杀,要死要活?你瞎掺和什么?找死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够寝殿里的重华听见。 赵宏图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见里面一片安静,重华并没有出声反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狠狠拍李安仁的头一巴掌:“赶紧去盯着,别让人趁机做手脚害了人。”如此这般地小声叮嘱了几句。 钟唯唯身体不好,也许一不小心,被人借题发挥,这场雨就得要了她的命,到时候才真是要命了。 钟唯唯躲在昭仁宫外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韦太后的轿子从她身边快速经过,气势汹汹进了昭仁宫。 押送她的宫人有些眼生,力气很大,却很有分寸,刚好够她既不能动弹,又弄不疼她。 见韦太后进了昭仁宫,才推一推她,道:“走吧。” 钟唯唯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被他们一路送到了兆祥宫。 昭仁宫里,韦太后的轿子稳稳停下,杨尽忠弯着腰,奴颜媚骨地把她扶下轿。 赵宏图迎上去,一脸惊讶:“陛下已经熄灯就寝,请太后娘娘移驾正殿,稍候片刻。” 韦太后扫一眼安静的宫殿,十分的遗憾。 她这个儿子手脚可真快,前一刻还在雷霆大怒,下一刻就能迅速把战场清理干净,再火速把钟唯唯送走。 她特意跑这一趟,倒扑了空。 韦太后在大殿里坐下来,看到案几上散放着几本奏折,忍不住伸手去拿。 刚翻看了一页,就听重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母后半夜来此,是出什么事了吗?” 声音冷淡平静,一点火气都没有。 韦太后动作一滞,恋恋不舍的放下奏折,回头,冲着重华一笑: “此刻是半夜,外面还下着大雨,万安宫距离昭仁宫不算近,我不辞辛劳不睡觉来看你,当然是因为关心你。” 重华站在大殿正中,衣饰整洁,神色平静,他同样回了韦太后一个笑:“可巧了,儿子也正想着母后。” 韦太后坐下来:“想要我如何?” 重华也在她身边坐下来:“母后想要儿子如何?” 母子二人的话都是暗含机锋,目光相接处,谁也不肯让谁。 一个想要钟唯唯死,一个想要钟唯唯活。 韦太后笑了起来,诈他道:“我刚才在路上遇到钟彤史了,听说她违反宫规,夜闯昭仁宫,对陛下不敬?” 韦氏、吕氏的耳目遍布朝野,有些事是瞒不住的,重华也不打算瞒,只要没现场抓住,就不是什么事。 他平静地看着韦太后,轻描淡写:“违反宫规、夜闯昭仁宫倒是没有,是朕特许她有事可以随时找朕。至于对朕不敬么……”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有些难为情:“不听话而已,朕已经给了她教训。” 韦太后挑眉:“哦……什么样的教训?” 重华淡然道:“让她到兆祥宫住几天,不然都不知道好歹。想必出来后,就听话了。” 他有意把这件事引到男女之事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韦太后不甘心,然而想了又想,始终没有现场抓住钟唯唯的错处,重华给出的惩罚也算中肯,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好道:“一定要让她记住教训!不然不知天高地厚,对你、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你若是手软做不到,为娘的只好出手替你教训她了!” 重华淡然一笑,不置一词:“母后您身体不好,天黑雨大,不如就在这寝殿里将就住一夜如何?儿子与您分别多年,正好趁此机会说说话。” 韦太后此来是为了抓钟唯唯的错处,又不是真的想念重华这个儿子,哪里肯留在这里,当即拒绝,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雨已经变成了小雨,重华独自站在清冷的宫殿里,看着外面细密如织的雨帘,淡淡地道:“天寒,熬一份预防风寒的汤药进上来。” 赵宏图闻音知雅意,知道是要送给钟唯唯吃的,暗叹一声,立刻让人去准备。 兆祥宫是冷宫,破败又凄清,里头住满了各个时期在宫斗中战败的妃嫔。 这些人被关得久了,神智早已不正常,不分白天黑夜,鬼哭狼嚎。 钟唯唯以前没来过这里,只听别人说谁、谁又犯了什么错,被打入兆祥宫了。 现在轮到她了,她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幽闭她的地方又窄又黑,霉味和灰尘味呛得死人。 那些人把她推进去就上了锁,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的疯女人们鬼哭狼嚎,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50第50章往事5 <!--章节内容开始--> 大雨已经变成了小雨,电闪雷鸣也停了下来。 疯女人们突然都不嚎叫了,四下里一片可怕的寂静。 钟唯唯往角落里缩了缩,俗话说得好,月黑风高杀人夜,其实雨夜杀人也很不错,如果有人要取她性命,这时候是最容易的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钟唯唯害怕地抱住一根松脱的桌子腿,恨不得自己是只小老鼠,能钻进鼠洞飞快跑不见。 但是桌子腿上堆积了太多的灰尘,她一不注意,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喷嚏,懊恼得想撞墙。 “嗤……”有人轻笑了一声。 钟唯唯紧紧捂住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点声都不敢出。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你这个恶毒的坏女人,快出来让我看看你的丑样!” 一点灯光亮起,门被人打开,李安仁站在门口,用手捂着口鼻,嫌弃地往里张望。 钟唯唯看见是他,立刻将紧紧抱在怀里的桌子腿藏到身后,顺着腿悄悄扔到地上。 再装模作样地掸一掸衣袖,昂首挺胸:“你来干嘛?赐毒酒的?” 李安仁狞笑:“难得你如此聪明,猜对了!” 手一挥,跟在后面的小宦官送上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钟彤史,你刚才挺汉子的,这会儿也自己喝了吧?千万别磨磨唧唧、哭哭啼啼的,非得逼着我灌。” “拿来!我要是怕了就不姓钟!” 钟唯唯气壮河山,将手一伸,视死如归,看上去十分的宁死不屈。 李安仁微微皱眉:“你还真有气性。” 想想就替皇帝陛下憋屈,遇着这么个死都不怕的主,还能怎么着? 小宦官将汤药奉上,钟唯唯抬起,放到唇边又放下:“里面放了些什么?” 李安仁有心要吓一吓她:“钩吻、鹤顶红、牵机都有了。你命好,就算是毒药也比别人来得要金贵些,其他人一包砒霜就够了,你这碗药得值千金。” 说完了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钟唯唯,吓得痛哭求饶吧,他好立刻向皇帝陛下禀告,顺便立下一功。 钟唯唯慢吞吞地道:“居然这么想让我死?不喝好像挺浪费的。” “是啊,是啊,赶紧喝了吧,凉了就不好啦。” 李安仁越玩越上瘾,小样儿,让你平时和我横,非得吓死你不可。 “不过,喝了更浪费。”钟唯唯抬手就把一碗药泼到地上去了。 把碗塞到小宦官手里,拍一拍手,“去告诉陛下,像我这样通晓古今、勤奋又正直的茶道天才,毒死了很浪费。为了不让陛下背上毒杀同门的骂名,我不敢死。” 李安仁傻眼了,还能这样玩? 刚才看她和皇帝陛下斗鸡似的互吼互骂,要死要活的,还以为她真的宁死不屈呢。 这才刚关到兆祥宫,送上一碗预防风寒的假毒药,她就能立刻化身厚脸皮。 他怒吼一声:“钟唯唯,你还要脸不要脸?你的气节呢?” 钟唯唯侧耳:“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不和她玩了! 李安仁气呼呼地往外撤:“活该你病死再吓死,你就一个人关在里面玩个够吧!” 门再次被关上,钟唯唯靠在墙上长舒一口气。 她和重华吵架怒骂时,她是真的不怕死。 到了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回想重华的反应,她觉得他大概真的没有找大师兄的麻烦,不然他不会当着她的面赌气,让赵宏图安排十三卫即刻前往苍山。 李安仁说那是毒药时,她不是不难过,但是转念一想,他若真要她死,就不会抢在韦太后进门之前强行把她送走。 重华还是那个脾气很糟糕,心却狠不到底的二师兄。 他不想要她死,却难保别人不想要她死,所以那碗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喝。 这冷宫,她迟早都能出去,就是怕重华生气起来,钻了牛角尖,非得拿大师兄出气。 钟唯唯一旦想通,立刻就不为难自己了。 飞快跳起来,使劲拍打着门,高喊:“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错啦……请陛下千万不要赌气啊……” 李安仁气呼呼地回了昭仁宫,找到赵宏图:“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疯女人……” 如此这般地把经过说了一遍,义愤填膺:“她怎么有脸?还在那儿拍着门喊,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错啦……依我看,暂且不必禀告陛下,先关她几天几夜,知道好歹再说。” 预防风寒的药变成了毒药……赵宏图阴沉了脸,猛地搧了他一巴掌:“你和她说那是毒药?” 李安仁被赵宏图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火辣辣的疼,再看赵宏图阴沉可怕的脸,委屈又难过: “我就是不忿她那样对待陛下,当年见异思迁、攀高枝、背叛陛下也就算了,现在还这样不知好歹,为了那么个人这样伤陛下的心……吓吓她怎么了?又不是真的要毒死她。” 赵宏图再搧他一巴掌:“你摊上大事儿了!那些人为什么千方百计挑唆陛下和钟彤史,因为他们害怕钟彤史帮陛下的忙,损害他们的利益! 你倒好,不说不帮着解开误会,反而帮着那些人往陛下身上泼脏水!你是嫌钟彤史对陛下的误会还不深吗?赶紧跟我去向陛下请罪,兴许还能活命。” 李安仁这才知道怕,哭哭啼啼地跟在赵宏图身后去找重华。 自韦太后走后,重华就再没睡下,拿了一堆奏折坐在灯下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听见二人进去才假装低头翻页,冷淡地道:“什么事?” 李安仁先就用力搧了自己几个嘴巴,哭着把经过说了。 重华听到钟唯唯立刻就把那碗“毒药”接过去,眼神不由微黯。 再听到她把药倒掉,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人才,毒死了可惜,怕给他落下骂名不敢死时,眉脚忍不住抽了抽。 这个女人,还是这样的作风。 当年,师父外出归来,带回了她和钟袤,当众宣布收她为义女,收钟袤为义子。 姐弟俩已经流浪了很久,都是又黄又瘦,皮包骨头,钟袤年纪小,身体病弱,怯生生的躲在钟唯唯身后,看上去让人可怜又心疼。 钟唯唯却不同,一双眼睛笑得和月牙儿似的,惯会插科打诨,脸皮极厚? 凶起来时能和人拼命,真遇到惹不起的人,立刻又能眼泪汪汪装可怜,小鹿一样澄澈的眼睛盯着人看能把人逼疯,觉得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欺凌弱小的大混球。 51第51章往事6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至今还记得,来历不明的姐弟俩才进苍山,多少人眼红下绊子。 族里一个子弟被人挑唆抢走了钟袤的药,钟唯唯先是彬彬有礼地讲道理,讲不通就发狠拼命。 拼命失败不是对手,立刻换了一张笑脸,笑眯眯地跟着那个人,人家走到哪她跟到哪,一直眼巴巴地看着人家。 有人问是怎么回事,她就诚恳无比地说,师兄逗她玩,拿走了钟袤的药。 从早上跟到晚上,上厕所她也在外面守着,那个人终于承受不住,把药还给了她,她还和人家道谢。 事后那个人挨了师父一顿狠揍,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人欺凌弱小,十分的不齿。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人都为此抬不起头来。 钟唯唯一点得意的样子都没有,还是那副诚恳的表情:“师兄其实没那么坏,他心里是有善的,不然就会直接把药毁掉,而不是留着了。” 他在宫中长大,自小看到的就是尔虞我诈,夫妻之间、兄弟之间、父子之间经常为了一点利益互相算计,当然看不惯钟唯唯的装模作样。 傻子都能看得出那家伙就是个坏得流脓的东西,不把药毁掉是为了留着换钱,她还看到人家心里有善了。 于是隔三岔五总要捉弄钟唯唯一回。 每次捉弄了她,她都是先反抗,反抗失败就各种谄媚讨好,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 他走到哪跟到哪,烹茶给他喝,烤麻雀给他吃,然后背后各种栽赃陷害他。 遇到有人欺负她就立刻躲到他身后,虚张声势:“我二师兄说,他一拳就能把你打死!我二师兄说,你就是怂包,不敢和他打架……” 结果就是,原本找她麻烦的人全都冲着他来了。 他愤恨着,鄙视着,莫名沦为了她的打手和盾牌,再到后面,心甘情愿爱上了她。 他曾问她,是不是真的相信那个为难她的师兄心里有善。 她回答他说,必须相信,不然她和钟袤在山庄里待不下去,而离开山庄,体弱多病的钟袤就会死。 所以她相信善,自己可以好过一点,别人也会好过一点,何乐而不为? 他再问她,为什么死皮赖脸赖上他。 她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先死皮赖脸赖上我的吗?小时候有个邻家哥哥总是揪我辫子欺负我,我娘说那是因为他喜欢我,又不好意思说。我觉得二师兄就是这样的吧。” 他憋了一口老血吐不出来,思前想后,不得不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坚决不承认。 翻脸骂她:“胡说八道,自作多情!你一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什么都没有,哪里值得我这样的美男子喜欢!” 钟唯唯抱着他的胳膊晃:“好吧,好吧,其实我是觉得二师兄虽然经常捉弄我,但是从没有过分,有人欺负我时还肯帮忙,所以觉得你是个好人,想找条粗腿抱。” 他想起她对大师兄也很友好,心里格外嫉妒,便冷哼一声:“大师兄从不捉弄你,也经常帮着你,你怎么不死皮赖脸赖着他呢?” 钟唯唯当时的回答是:“你比大师兄好看!” 他气死了:“是不是再来一个比我好看的,你就能立刻跟人家跑了啊?” 钟唯唯亲了他一口,语气温柔:“因为我喜欢二师兄,所有的人在我眼里都不如你。” 于是,他那些因为父母和身份引起的所有躁动不安、孤独难过,全都因为这一句话而平和欢喜起来。 隐姓埋名,被生母忽视冷落,有亲人不能相见,除了刻苦学习还是刻苦学习的孤寂岁月,从此变得有声有色。 他以为故事的结尾会是,某一天,他把真实身份告诉钟唯唯,她先是惊吓然后惊喜,再欢天喜地跟着他一起回京,和他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却没想到,故事的结尾会是她一句解释都没有,直接抛下他,自己跑进京城入宫享福了。 再见面,她护着的人就变成了何蓑衣。 真是可悲又可笑,最可悲的是,都到了这一步,他还放不下。 就像是长姐说的,人有执念,他的执念就是钟唯唯。 重华想到钟唯唯之前对着他说的那些话,头遏制不住地痛了起来。 他忍不住又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出去那一趟,没有遇到那些人,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再想想,即便是再回到当年,他也必须走那一趟,所以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这是命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 赵宏图迟迟等不到重华的指示,忍不住轻咳一声:“陛下,要不要老奴走一趟,和钟彤史说清楚实情?” 重华收回神思,淡淡地道:“不用。” 她既然认定他十恶不赦,人品低劣,认定他会派人暗杀何蓑衣,会下毒取她的命,那就由着她去认为好了。 赵宏图见重华不肯解释,知道他还在生气,也是没辙,只好又道:“钟彤史说她后悔了,想见陛下认错呢,是不是……” “不用理她,让她好好醒醒脑子。” 钟唯唯今天做的事是瞒不住的,又经韦太后及时出现证明,如果他轻饶了她,只怕忌惮仇恨算计她的人会更多。 赏一碗“毒药”,再关上几天,也许能让盯着她、算计她的人少一点,也能让她长长记性。 重华沉声道:“去查,昨天她都见了些什么人。” “是。”赵宏图应下,不动声色地开始彻查究竟是谁挖了这么大个坑给皇帝陛下和钟唯唯跳。 又是谁,那么及时地把这边的消息传递到万安宫。 五更天未亮,李安仁奉命给钟唯唯送毒药的事传到了韦太后、吕太贵妃的耳朵里。 韦太后欢喜得多喝了一碗羊乳,装得一脸的同情: “重华这孩子啊,还是那个暴烈如火的性子,不就是一封信吗?也值得他这样大动干戈,就算做不成夫妻,也还能做同门、做君臣啊,这样的小气。 钟唯唯也是,水性杨花的,既然跟了陛下,就老老实实过日子呗,弄那么多幺蛾子做什么?得,冷宫住着,毒药赐着,受不住了吧。” 52第52章梁兄1 <!--章节内容开始--> 杨尽忠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太后娘娘,她活该啊!让她不把您放在眼里!让她坏了淑妃娘娘的事! 夜闯宫禁,不敬君上,这得多大的罪!她不死谁死? 这么大的罪都不罚,难道宫规法令是儿戏吗?陛下真要是徇私,以后谁还信服!” 韦太后微微点头:“恃宠而骄,欺君罔上,是该狠罚!可惜本宫去得晚了些,不然……” 怎么也能让钟唯唯脱层皮。 重华当时对着她,还装得一脸平静淡然,过后却又玩了这么一出,是越想越气吧? 这性子,倒是真有几分像她。 韦柔走进来,抱怨道:“那她还不是没死!说不喝就不喝了,赐药的人是怎么干活的? 为什么不灌!表哥真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宫规家法都不要了!” 韦太后淡笑:“这个话呢,别人说得,你说不得,男人都喜欢温柔大度善良的女人,尤其是皇后,一定要大度。 你不能指责他,你得哄着他,让他高兴,他才愿意多见你,你才能有机会翻身。 什么时候生下皇子了,才算站稳一半脚跟了,但是这还不够,必须坚持不懈,才能走到最后。” “陛下不来芝兰殿,来了也不碰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韦柔气得揪帕子,眼圈都红了:“我不管,姑姑您不能让那个狐媚从兆祥宫活着出来,有她在一天,表哥就不会和您贴心,就不会听您的。” 韦太后撑着下颌:“咱们陛下到底还是心软了些,我这个做娘的只好做恶人了,绝不能让他给人骗了去。” 招手叫杨尽忠过来:“她再怎么狡猾,总要吃饭吧,你这样做……” 杨尽忠连连点头:“宜早不宜迟,奴婢立刻就去安排。” 与此同时,吕太贵妃和吕纯的轿子碰了头。 吕纯下轿给吕太贵妃请安,姑侄二人携着手在黑暗里说起了这件事。 吕纯轻声问吕太贵妃:“姑姑觉着,若是钟唯唯死了,对咱们有多少好处?利大于弊吗?” 吕太贵妃冷静地回答:“可以暂时让她活着,皇帝陛下将她打入冷宫,又赐下毒药,说明在他心目中,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活着,至少可以让韦氏分出一半精力对付她,方便咱们浑水摸鱼。 她若死了,韦氏就会全心全意对付咱们。陛下虽然与韦氏不和,到底是亲生母子,遇事总要留几分情的,这对咱们大大不利。” 吕纯分析道:“兆祥宫中弄死人最方便,韦氏一定会出手,要不要帮钟唯唯一把?” 吕太贵妃阴笑:“不用,有皇帝陛下在呢,咱们静观其变,不插手不沾惹就好。 她若是不幸死了,那也是天意。万一皇帝陛下又后悔了,就该他和姓韦的撕破脸了。” 吕纯深以为然,想起那一夜重华的举止,低声道:“我总觉得,陛下对她非同一般。” “那又如何?进了这座皇宫,坐了龙椅,就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啦,多少事身不由己呢。” 吕太贵妃看看天色,“走吧,该去万安宫请安了。” 钟唯唯并不知道外面这些事,她拍门拍得累了,嗓子也喊哑了,扒着门溜到地上坐着,靠着门虚弱地叫:“给我水,陛下没说让你们渴死我吧?” 没人搭理她,她也就不叫水了,换了个说法:“不给水,那就给个馒头呗,不然我饿死了,皇帝陛下要拿我撒气时,你们怎么交差啊?” 她恍恍惚惚又听见了一声轻笑,好像是从房顶上传来的。 钟唯唯立刻抬头往上看,虚张声势:“你!就是你!我看到你了!别躲了,赶紧地出来!” 一片寂静,不要说是人,就是耗子都没有一只。 钟唯唯泄气极了,以为自己是又累又饿又渴,所以产生了幻觉。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哭喊骤然响起,吓得她心肝儿乱跳,将背脊紧紧贴住门才觉得安全了点。 这鬼地方,可真是吓死人了,快点天亮吧。 阳光终于冲破黑夜,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钟唯唯松一口气,赶紧找个能晒太阳的地方坐着,看看窗外青翠茂密的植物,觉得也还将将就就。 “当当当”铁勺子敲击铁皮桶的声音传了进来,宫人扯着粗嗓子大喊:“吃早饭了,吃早饭了!” “先给我,先给我……” 疯女人们全都不发疯了,激动地使劲拍打着门窗,“给我,给我……” 钟唯唯趴在窗子上往外看,看清楚了她所在的环境。 一排年久失修的破房子,每一间的门窗都紧紧锁着,十多双手端着碗从窗缝里伸出去,绝望地挥动着,白晃晃的刺人眼睛。 粗壮的宫人拎着铁皮桶,喂猪似的,依次每人舀一勺粥。 钟唯唯吸一口凉气,二傻子不会这样关她一辈子吧? “你的碗呢?”打饭的宫人凶神恶煞,恨不得把铁勺子敲到钟唯唯的手上。 钟唯唯摊手:“没有。我是新人,昨天夜里才来。” 冲着宫人男人似的拱一拱手,斯文有礼:“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宫人甲用看疯子的眼神打量她一眼,回头和另一个宫人说道:“又是一个疯子。给她一只碗。” 宫人乙不情愿地丢了一个旧木碗过来,抱怨:“又是一个没油水的,喏,拿好,坏了丢了饿死你!” 钟唯唯抓住木碗,宫人甲舀了一勺黄色的杂面糊糊倒给她,然后转身走人。 钟唯唯叫住他们:“就这样算了啊?” 宫人回头看着她,一脸的疑惑不耐烦。 钟唯唯冲他们挥手:“没事,没事。” 传说中的杀威棒呢? 听说新人被打入冷宫或是被关入牢里,通常都要饿上几天,再打上几顿,吓怕了,乖了,就好管了。 咋没人收拾她呢?这不正常。 粗面糊糊虽然有点稀薄,但是出乎意料的新鲜,这事儿再次颠覆了钟唯唯对冷宫的印象。 不是都说只能吃残羹剩饭,霉米烂菜的吗? 这糊糊还挺不错的,莫非是欢迎她到来? 钟唯唯端起碗吹吹,立刻就要喝下去。 53第53章梁兄2 <!--章节内容开始--> “噗”的一声闷响,不知什么东西狠狠打在木碗上,钟唯唯一个没拿稳,木碗连着面糊糊一起掉在了地上。 她循着一瞧,地上多了块瓦碴子,再僵着脖子往房梁上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青天白日的见鬼了! 她跳起来就骂:“出来!什么装神弄鬼的,以为吓得着我吗?告诉你,姑娘我可不是被吓大的!你敢打翻我的饭碗,我就让你永远没有饭碗!” 根本没人理她。 钟唯唯看看地上的面糊糊,索性蹲下去捡起木碗,假装要吃碗里残存的食物。 又是一块瓦碴飞过来,钟唯唯迅速抬头看过去。 只见房梁阴影深处,一角淡青色的衣襟迅速闪过。 她一直不信自己是幻听幻觉,终于给她逮着了! 钟唯唯得意洋洋:“被我逮着了吧,快出来,不然我就要喊了!你不想被人抓住吧?别看这是冷宫,该有的防卫一点不少。” 任她怎么威逼利诱,那个人都不肯搭理她,始终坚定地藏在阴影里。 钟唯唯摇头叹气:“真可怜,原来是个只会笑的哑巴。你是谁的人啊,躲这儿做什么? 我没钱,也不知道什么秘密,你最好别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有毒。”那个人终于出了声,却不回答他是谁的人。 “原来不是哑巴。” 这宫里能对她下暗手的,满打满算也就是那么几个人。 钟唯唯闲得无聊,盘膝坐下调戏他:“我当然知道粥有问题,是假装要喝,试探你是谁,目的何在。 请问壮士尊姓大名?是男是女?啊,不对,我说错话了,能在后宫自由出入,你应该是位公公。” 对方并不受她激将法,照旧一言不发。 “你不说,那我就叫你梁兄了,梁上君子嘛。” 钟唯唯一摸空瘪的肚子,用商量的语气问:“你有没有吃的?” 一个油纸包砸到她怀里,钟唯唯打开一瞧,又是冷馒头,恨得简直想把油纸包扔到地上:“你就吃这个?” 梁兄不理她,意思很明显,爱吃不吃由得你。 门突然响了一声,有人在外面轻声喊她:“钟彤史?钟彤史?” 一定是来检查她死了没有。 钟唯唯立刻把冷馒头塞进怀里,躺到地上一动不动。 “咔哒”一声响,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宫人鬼鬼祟祟探进头来,看到地上的钟唯唯,忍不住面露喜色。 靠过前来准备一探究竟,却被人从身后猛地扑倒,捂住口鼻,扭住胳膊绑了起来。 李安仁走进来,冷着脸狠狠踢了宫人几脚,低声骂了几句。 回头看看一旁瞧热闹的钟唯唯,嫌弃地捏着鼻子:“你身上都馊了。”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过去跟着狠踢了那宫人几脚:“叫你下毒害我!” 李安仁翻个白眼:“你倒是挺会落井下石的。” 钟唯唯挑眉:“有仇不报非君子,这句话你没听过?” “……”李安仁再翻个白眼,鄙夷地道:“你不是很能干吗?若是没有陛下,你早就被人毒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钟唯唯冷笑:“我昨夜才倒掉一碗御赐毒药,听说里面有钩吻、牵机、鹤顶红。” “陛下才看不上你这条小命呢。” 李安仁十分心虚:“是我和你开玩笑,你打了我那么多回,我吓你一回怎么了?” 钟唯唯见他红肿着脸,就问:“你的脸怎么了?” 李安仁恼羞成怒,很凶地道:“要你管!没良心的女人,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若不是陛下让人暗里保护你,你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 有人阻止你喝毒粥时,你怎么不怪陛下派人盯着你呢? 光凭着听来的几句闲话,就以为洞悉了人心,遍知天下事,是很可笑的行为。这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我要见陛下,我有话要说。” 钟唯唯并不辩解,她的心情很复杂。 御赐的毒药是假的,派来跟梢她的人主要是为了保护她。 但是重华禁锢为难她是真的,隔绝她和外界的联系也是真的,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男女之情也是真的,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你想见就见啊?陛下说了,绝不放你出来,你自求多福吧!”李安仁气呼呼地关上门走了。 钟唯唯坐下来,从怀里掏出冷馒头,馒头有点干,她吃得有点困难。 一只水囊从天而降,她也不看那位梁兄,将手举起水囊,道一声:“谢了!” 吃好了就把水囊放在一旁,因为嫌弃床脏,就找了个相对干净,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躺下去,侧卧睡觉。 昏昏沉沉睡到傍晚,外面又响起了铁勺敲击铁桶的声音,钟唯唯起身一瞧,打饭的宫人已被换掉了。 大概是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新来的打饭宫人远远地绕开了她的房间,没给她饭,也当她不存在。 钟唯唯撇撇嘴,看向梁上:“梁兄,还有吃的吗?” 梁上传来一阵窸窣声,钟唯唯抢在新的馒头降落之前,说道:“那个,我要方便,你能避一避吗?” 窸窣声停下来,一片安静,哪怕就是看不到彼此,钟唯唯也能感受到对方浓浓的尴尬。 她笑笑,语气轻松:“顺便弄点鸡腿什么的来啊,总是吃凉水就馒头,我的脾气会变得很糟糕,不利于咱们相处。” 一条黑影飞快闪过,窗户被迅速打开又被关上。 钟唯唯靠着墙微笑,她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饮食,是为了避免这种尴尬,也是受不了便溺在屋子里却又得不到及时清理。 这位梁兄,比她以为的更害羞呢。 打饭的宫人渐渐去得远了,疯了的宫妃们吃饱饭食又开始狼哭鬼嚎。 有人轻轻敲了窗一下,钟唯唯走过去:“谁?” 暮色里,葛湘君眼里闪着泪光,哽咽着低声道:“小钟,是我,都怪我多嘴害了你。” 钟唯唯摇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葛湘君死死捂住嘴,好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来:“我一早听说了你的事,又悔又怕,白天不敢过来,天黑了才敢来。你吃了没有?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54第54章梁兄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接过葛湘君塞来的纸包,低着头道:“你赶紧走吧,让人知道了对你不好。” “不要紧,今夜陛下没回清心殿,我不上值,没人盯我。” 葛湘君不肯走:“都是我的错,我会去和陛下认错,求陛下放你出来,你到时千万不要再犯傻了,乖乖认个错,陛下喜欢你,不会和你计较的。” 钟唯唯沉默片刻,很严肃地问她:“我只问你一句,你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你不信我?” 葛湘君泪水涟涟,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若是我说了一句假话,就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不,让我惨死在这宫墙里,永世不能超生。” “我信你。”这可谓是宫女们最毒的誓言了。 钟唯唯让她走:“快些回去吧,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不要再来找我了。若是有人问起,你什么都不要承认,我不会把你说出去的。” 葛湘君有些意外:“你不怪我?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怪你,是我自己要去的。” 钟唯唯冲她微笑:“我不会有事的,陛下消气就会放我出去了。你要是想帮忙,就去找赵总管,请他来看我。 你留在清心殿,有什么事也好帮我,何必两个人都陷进来呢?” “那你小心。”葛湘君重重握了她的手一下,转过身快速跑进了暮色里。 钟唯唯把葛湘君拿来的油纸包放在一旁,安静地坐回去,回想整个事情的经过,她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怀疑她拿来的东西有毒?既然怀疑她,为什么要放走她,还要和她保证她不会有事?” 梁兄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站在阴影里低声询问,声音又低又哑,就像使劲压着嗓子,不让人知道他真实声音似的。 钟唯唯并不觉得奇怪,如果不出她所料,这位梁兄应该是隶属于十三卫的暗卫。 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从不轻易对外显露他们的真容,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真实的嗓音很正常。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太乱,她特别想要找个人聊一聊,捋一捋她混乱的心情和思绪。 “我和葛尚寝已经认识四年多了,她是先帝最为信任的女官之一,人品不错。她向来待我很好,曾经好几次帮过我的大忙,救过我的命。 上次陛下罚我,也只有她一个人敢冒着风险悄悄给我送吃的。我们是好朋友,这是我相信她的理由。” “你很有点蠢。” 梁兄微微不屑:“你就没有想过,之前她帮你,是因为先帝的吩咐;这次之所以敢给你送吃的,是因为知道陛下其实不会把你怎么样? 现成的人情谁不会做?别人都没有看到、听到的事情,她怎么偏偏就知道了? 分明就是恶意挑唆你去找陛下闹,好让你倒霉。” “所以我问她,她和我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钟唯唯有点难过,“事实是,陛下拦截我书信的事是真的,这一点他并没有否认。只有涉及大师兄那件事,我不能辨真伪……” “一封书信能代表什么?两军交战,不许敌军彼此通风报信再正常不过了!” 梁兄冷嗤一声,语气很冲地说:“你真和陛下谈婚论嫁过吗?难道不知道他最是骄傲,根本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弄死何蓑衣? 据我所知,十三卫根本没有接到过处死何蓑衣的任务。” 最后一句话让钟唯唯很欢喜,她忍不住勾起唇角:“梁兄,你的消息很灵通啊。之前一直不肯说话,我还以为你不爱说话呢。像你这样爱说话的人,一直憋着很难受吧?” 梁兄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钟唯唯絮絮叨叨:“既然你的消息这么灵通,又来无影去无踪的,那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把葛湘君告诉她的,李安仁悄悄吩咐人“去了苍山一定要小心仔细,别让人给发现了,办完事就赶紧回来,千万别客气手软,不要辜负了陛下的嘱托”这段话复述给梁兄听,“这件事是真的吗?” 梁兄很不情愿地说:“陛下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事让人去苍山办,但是和何蓑衣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就是湘君姐姐误会了。” 钟唯唯松了一大口气,笑道:“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多坏人。” 她起身翻看葛湘君拿来的食物,都是她爱吃又易保存的点心,甚至还有一个桃子。 “吃这个。”一阵凉风掠过,葛湘君拿来的食物转眼就不见了影踪,转而换了一碗热饭和一只香喷喷的鸡腿。 热饭和鸡腿当然比点心好吃,钟唯唯乐了:“梁兄你可真是好样儿的,这是从哪儿顺来的?” “看守冷宫的老宦官那儿拿的。” 梁兄挖苦她:“说你蠢,你还不信。知人知面不知心,最高超的骗术在于七分真,三分假。 就算她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也掩盖不了你因此倒霉的事实。这些东西我拿去给人看看,万一有毒呢?” 钟唯唯快乐地啃鸡腿:“您随意,您随意。我相信这些食物一定没有问题。” 梁兄不再说话,钟唯唯吃饱喝足,通知他:“我要睡觉了。” 梁兄突然道:“你就不问问,陛下究竟让人去苍山办什么事吗?” 钟唯唯舒服地伸懒腰:“问了干嘛?” “苍山毕竟是你的老家,你的亲人故友全都在那里,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钟唯唯笑笑:“你既然无所不知,就该知道我问也白问。陛下既然有意切断我和苍山的联系,哪里又会管这些呢?” 她摸摸头,“其实我大概猜得到,他要干嘛。” “哦?”梁兄有些意外,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那你倒是猜猜看。” 钟唯唯道:“接他的老情人进宫咯。啧啧,那女人要是进宫,这宫里的女人们都得疯了。 到时候,他一定会放我出去,因为只有我才不会害他的宝贝老情人。” “宝贝老情人?”梁兄十分惊讶,“你从哪里听来的?我一直跟着陛下,可不知道他有什么宝贝老情人。” 钟唯唯翻个白眼:“得了吧,就算你每天都跟着他,你就能保证什么事你都知道?再敢护着他就别和我说话。” 梁兄沉默很久,有些希冀地问:“那你嫉妒吗?” “嫉妒干嘛?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这是钟唯唯心底最大的刺,既然拔不掉,那就只有改变自己。 虽然看不见,但钟唯唯就是觉得梁兄好像很不高兴,她问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回答她的是“哐当”一声窗响,梁兄不见了。 55第55章梁兄4 <!--章节内容开始--> 一条人影怒气冲冲地跳出窗子,飞快走进夜色里。 李安仁和赵宏图快步追上去:“陛下……陛下……” 那人恍若未闻,越走越快。 赵宏图一边追,一边问李安仁:“刚才钟彤史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吗?” 李安仁装糊涂:“什么事?” 赵宏图又要打他:“小兔崽子,敢和我玩心眼!纸是包不住火的,陛下既然要接人进宫,难道还能瞒得住?快说!” 李安仁磨磨蹭蹭、语焉不详:“是要接人进宫,不过不是女人,是个男人。” 赵宏图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李安仁“哎哟”一声叫起来,飞快地道:“是皇长子啦。” “皇长子?”赵宏图呆住了。 陛下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不是说这些年里,他在苍山,从始至终都只和钟唯唯一个女人走得比较近吗? 钟唯唯离开后,他身边就连侍女都没有,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女人,怎么就有儿子了? 李安仁见赵宏图呆若木鸡,小声解释:“最近几年,陛下身边一直不太平,小皇子身份特殊,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就连先帝和太后都不知道,所以您不知道是正常的。” “皇长子的娘呢?”赵宏图只是摇头叹气。 难怪钟唯唯死也不肯低头,估计还是为了这件事吧。 李安仁摸摸头:“不知道,反正我从没见过,也没听陛下提过,大概是死了吧。” “嘘……陛下又回来了。”赵宏图提醒他噤声。 原本已经走了的皇帝陛下又折身走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陛下有什么吩咐?”李安仁要行礼,却见重华冷着脸从他身旁飞快掠过,朝着冷宫而去。 便摸摸头:“莫非是陛下气不过,要去找钟唯唯算账?” “闭嘴吧你!”赵宏图拉着李安仁,又折身追了回去。 钟唯唯在床角蜷成一团,她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睡一睡,不然铁定得生病。 但是这床又冷又硬,外面还狼哭鬼嚎的,实在是睡不着。 忽然听到窗子响,她赶紧坐起来:“梁兄,你回来了啊?我睡不着,你在房梁上应该也不好睡,长夜漫漫,咱俩来聊聊?” 一床被子飞过来,梁兄很拽地道:“看你这样可怜,分你一床被子盖。” 钟唯唯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是生气走了呢,没想到你是去给我拿被子了,真是好人啊。” 梁兄冷嗤:“我为何要生气?你得罪过我吗?” “那倒是没有。” 被子又香又软又暖,钟唯唯舒服地钻进去,打个滚,“居然是新丝被,梁兄你真有办法。不过我很替你担心啊。” “担心什么?” “我担心陛下会罚你,你给我捎好吃的,又给我被子,还陪我聊天,我怕陛下知道了会折腾你。” 钟唯唯很诚恳地建议他,“明早你早些把我喊醒,把被子拿走吧。” 梁兄不屑:“陛下管的是国家大事,哪有空管你这些破事儿。” 钟唯唯大摇其头:“那是你没吃过他的亏,他心眼可小了。你看他是怎么对待我、还有我大师兄的就知道了。 你说我们俩吧,隔了那么远,四年没见面,通信也很有限,就算真想发生点什么也不能啊。 偏他就是爱盯着,拼命找茬,和别人过不去,也和自己过不去。这不是心眼小是什么?” 屋里气温骤降,钟唯唯哪怕就是拥着香软的丝被,也觉得有点冷。 夸张地抚了抚胳膊,说道:“好了,我知道你对陛下忠心,不许说他坏话,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睡了,睡了。” 眼睛阖上没多久,听到梁兄犹犹豫豫的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件事。” 钟唯唯无所谓:“问吧。” “你很想离宫出京,去找你大师兄吧?” 梁兄的语速很慢,语气很严肃,就好像生怕她听不明白似的:“你为了他,宁愿冒险激怒陛下,不惜被关进冷宫,吃够苦头,是因为很喜欢他吗?” 钟唯唯抱着膝盖:“是啊,我很喜欢大师兄。” “呵……”梁兄冷笑一声,语气里带了不明所以的愤怒:“我记得你之前曾经发过誓,非陛下不嫁,生死与共,原来都是骗人的。” 钟唯唯鄙视他:“喜欢就只能是男女之爱吗?兄妹亲人之间不能用喜欢这个词啊。” 梁兄表示怀疑,语气却轻松了许多:“你是不是认为我很好骗?” 钟唯唯摊手:“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大师兄就是这样。自小他待我和钟袤极好,我没有长兄,他对于我来说,就是长兄。 又体贴,又细心,又温柔,我想不到的他都替我想到了。 我离开苍山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照料钟袤。季节变化,总记得修一封家书,提醒我添减衣物,注意养生,家乡的土产,也只有他会记得给我捎一份。 这样的师兄,我当然喜欢他,当然不希望他为了我的缘故,莫名丢了性命。 我若只为了自己好过,就不顾他的安危生死,那我还是人吗?” “早和你说过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为的好人,未必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你以为的坏人,未必没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梁兄忿忿然许久,忍不住又问:“你确认自己对他果真没有男女之情?也许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 “我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会不知道?”钟唯唯不耐烦:“你是帮人问的?” 梁兄飞快地道:“你想得太多,我就是好奇而已。”顿一顿,语调低沉,“我觉得钟彤史不像是那种见异思迁、贪慕荣华的人,其中必有隐情,对吧?” 管得还真宽,一个隐卫,之前就和哑巴似的,钻几回窗子就变身话唠了,还对她的私事这么感兴趣,这样的性子根本不符合隐卫的身份好吧。 钟唯唯皱起眉头:“梁兄啊,你离得太远,声音又压得太低,我听不清楚。” 梁兄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钟唯唯装糊涂:“啊?还是听不清楚,你能再大声点或者近一点吗?” 梁兄的声音已经不能再大,不然就会暴露出真实的嗓音。 所以他只能往她这边再靠近一些,而她正好,开动灵敏的嗅觉。 56第56章梁兄5 <!--章节内容开始--> 梁兄很小心地朝钟唯唯身边靠近了些。 钟唯唯闭上眼睛,深呼吸。 一丝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钻进了她的鼻腔。 那是属于重华的味道。 钟唯唯此刻的心情复杂难言。 他不是一怒之下把她关进冷宫了吗?他不是不愿见她吗? 又这样遮遮掩掩地跑来干什么?还不惜假借别人的身份。 如果他只是不甘心,只是不服气,只是想要报复利用征服她,那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所以他对她是还有那么几分旧情在,既爱新人,又不舍旧人…… 二傻子真是想得美! 重华还不知道钟唯唯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份。 他拿腔拿调地把之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你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贪慕荣华的人,其中必有隐情,对吧?” 钟唯唯冷哼:“见异思迁当然不!我只是厌倦了平淡的生活,不想做个总被人瞧不起,总被人任意欺凌的平凡女子罢了。 贪慕荣华也说不上吧?人都有追求过好日子的愿望,何况我向来志向远大。” 她掰着手指算给他听,“你看啊,我答应入宫,我弟弟就能得到及时的治疗,最好的照顾。 我得到先帝的喜爱信任,封我做起居郎,长了很多见识,先帝还赏了我好多钱财,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外面的人都知道我,知道我是郦国建朝以来唯一一个外朝女官,知道我是才女……” 她编不下去,索性不再乱编,冷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图这个,我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答应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又要去招惹别的女人,说不定孩子都生出来了吧?” 黑暗里,重华怔住,想起那段时间发生的那件事,心里知道钟唯唯大概是看见了什么。 他试探着问:“你看到了什么?” 心虚了吧?叫你装! 平时不好说出来的那些话,此刻对着一个“不是重华”的人,正好说出来。 钟唯唯冷哼:“还能看见什么?当然是看到咱们的皇帝陛下搂着其他女人,说生孩子的事情咯,其他还能说什么?” 重华顿时沉默下来。 就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吗? 钟唯唯越等越心凉,人都要进宫了,她还痴心妄想个什么! 重华低声道:“陛下不是那种人,眼见未必为实,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要相信他。” 钟唯唯冷笑:“他是太子,我不知道,因为他有苦衷;他搂着别人生孩子,那也是他有苦衷,他的苦衷怎么这样多呢? 君子不欺暗室,事无不可对人言,这话虽然不适用皇帝陛下,不过想要别人拿出诚意来,也得自己先拿出诚意来吧。” 静默冷凝的气氛在房间内流淌。 许久,重华才道:“我跟了陛下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保证他没有对不起你。” 窗户发出一声轻响,属于重华的味道终于不见了。 钟唯唯失望地闭上眼睛,任由眼泪疯狂肆意流淌。 她爱重华,一直都在爱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小小的心里眼里就只能看到他。 他背叛她,她恨过怨过,和他一刀两断,骄傲地离开,却仍然忘不掉他。 离开苍山,入宫四年,每天她都想忘记他,但是每天她都会想起他。 因为皇宫是他的家,对她很好的永帝是他的父亲,每天永帝都要不厌其烦地让她讲述,她和他在苍山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药,让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却又不得不拼命摆脱回忆,不让自己堕落。 韦太后和祁王东方重业,一个是他的生母,一个是他的胞弟。 这俩人每天都在做着欺负他,暗害他,算计他的事情。 为此不惜千方百计拉拢她,想要她帮着他们一起算计他。 每次她都觉得他罪有应得,却又总是忍不住可怜他,同情他,不遗余力地帮他,为此深深得罪了这两个人,步履维艰。 即使每次都欺骗自己是为了郦国的百姓苍生,大公无私。 但她的内心知道,不是这样的。重华对于她来说,真正是天底下最毒的药。 “钟唯唯,再这样下去,你会疯的。” 钟唯唯闭着眼睛,喃喃地对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要有志气,要有骨气。 他不是你的良配。聪明一点儿,冷酷一点儿,活着,完完整整地回到苍山去,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清心殿里,重华冷漠地俯瞰看着跪在面前的葛湘君,他神色阴沉冷酷,看上去生无可恋。 李安仁瞧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为葛湘君捏了一把冷汗,这是要被分尸了吧? “陛……陛下,这次的事情是奴婢多嘴引起的,和钟彤史并没有什么关系,要罚,您就罚奴婢吧,只要您能和钟彤史尽释前嫌,奴婢死了也高兴。” 葛湘君趴在地上,整个人抖成一团,汗水浸湿了额发和里衣,看上去很可怜,但是又透着几分倔强和勇敢。 就像是钟唯唯一样。 重华心思微动,淡淡地发了声:“你主动出来认错承罪,就不怕朕发怒要了你的命吗?” 葛湘君低声道:“奴婢当然怕,但奴婢没有恶意,只是希望钟彤史能安心留在宫里而已。 钟彤史也曾让奴婢缄口不言,但是她能为奴婢着想,奴婢也不能做那贪生怕死、只顾自己的自私之人。 这件事和钟彤史无关,求陛下宽恕她,严惩奴婢。” 重华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就带下去拔舌吧。” 按照宫中,多口舌之人,理所因当拔舌割唇。被拔舌割唇的人,尤其是女子,这一辈子都可谓是完了。 葛湘君瘫倒在地上,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却仍然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谢……主……隆……恩……” 赵宏图进来,凑到重华耳边轻声道:“陛下,您让查的那件事出结果了。” 重华自葛湘君身上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向赵宏图。 赵宏图低声道:“该处理的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葛尚寝送给钟彤史的食物很干净,很新鲜。”并没有下毒。 57第57章重回清心殿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无动于衷,李安仁见状,给御前侍卫使了个眼色,就有人上来,把葛湘君拖了下去。 葛湘君嘶声喊道:“陛下……奴婢犯错,奴婢一人承当,求您饶了钟彤史吧,都是奴婢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明明如此害怕,却如此讲义气有担当,殿内众人看了这情形,忍不住都对葛湘君生出几分同情和钦佩之意。 赵宏图没忍住,向重华开口求情:“陛下,葛尚寝是无心之过,本意也是为了您和钟彤史好,不如小惩以诫,饶了她这回吧。”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她毕竟是钟彤史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被割唇拔舌,毁掉一生,钟唯唯一定会对陛下更反感的。 重华瞅着他道:“是啊,就因为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朕决不轻饶。你明白?” 赵宏图呆了呆,恍然大悟:“奴婢明白。” 皇帝陛下这是给自己和钟彤史找台阶下呢! 钟彤史听说葛湘君的事,一定会向陛下求情,一个求情,一个应允,关系不就缓和了吗? 他冲重华一笑:“陛下英明!” 急匆匆追出去,低声吩咐押送葛湘君的宫人:“送到慎刑司后,先不忙施刑,等我命令再动手。” 然后又飞快地跑去见钟唯唯。 钟唯唯坐在丝被里吃冷馒头,边吃边嫌弃:“梁兄啊,你就不能给我换个包子或者银丝卷什么的吗?一点新意都没有!” 想起重华这些天让人留给她的美食,还有昨夜的热饭和鸡腿,胃口和心情都糟糕无比。 真正的梁兄仍然沉默寡言,蹲在房梁上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钟唯唯自言自语地抱怨许久,觉得无趣,也就不抱怨了,爬起来沿着墙根,一圈圈地散步。 突然听见门响,就停下来探着头看,见是赵宏图,立刻欢喜地迎上去:“老赵,你总算来了!” “是啊,我接到葛尚寝递来的消息,立刻就来看你了。” 赵宏图手一挥,一群宫人涌进来,打扫卫生,收拾布置房间,忙得不亦乐乎。 钟唯唯乐了:“老赵,你可真仗义,你欠我的人情一笔勾销了。葛尚寝还好?” 赵宏图搧着面前浮起的灰尘,瞅她:“不好,葛湘君就要被陛下割唇拔舌了。” 钟唯唯吃了一惊:“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赵宏图叹气:“还不是为了那件破事。她自己跑到陛下面前认错,说都怪她在你面前乱说话,你才会生了误会。 她愿意承担罪责,求陛下饶了你。陛下一怒之下,让人把她拖到慎刑司去了。” 这是典型的迁怒啊,二傻子越来越任性了。 不行,她不能任由他在任性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钟唯唯求赵宏图:“老赵,房间不用收拾,烦劳你替我向陛下传句话,只要他肯饶了葛湘君,我愿意替他照顾保护即将入宫的那个人。” 赵宏图怜悯地看着她:“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 钟唯唯满不在乎地一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敢开口。” 伤春悲秋几天就够了,又不能当饭吃,总要活下去,并且努力活好才行。 “我会去说。但是你确定,要这么做?”赵宏图的眼神越发怜悯。 钟唯唯被他看得冒起一身鸡皮疙瘩,不适应地抚抚手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你怀疑我的能力?和你明说吧,只要陛下不为难我,我就能好好护住那个人? 不然你以为,我在这宫里能活到现在,真的只是靠运气和先帝的庇护?” 赵宏图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小钟,宫里这么多女人,都是伺奉陛下的,一个茶壶四个盅。 老祖先就是这样安排的,你又何必非得和自己、和陛下过不去? 我知道你的,你分明对陛下从未忘怀……” 钟唯唯使劲把他往外推,叫叫嚷嚷:“快点去,快点去,不要耽搁,慢了会害死人的知道吧?葛尚寝还等着救命呢。” 赵宏图没办法,只好朝清心殿赶去。 专管茶叶的大司茶正和重华禀告今年秋茶的收成:“今年风调雨顺,秋茶的品质很不错,派往各地督促指导收茶制茶的官员已经到位,应该能顺利完成任务。” 专管农业的大司农冷嗤一声:“茶叶再好也没有用,估计又是放在仓库里发霉的多。 斗茶会上咱们已经连续三年输给东岭了,必须等他们卖光所有的茶叶末子,才能轮到咱们卖茶。 有些地方已经出现砍茶树,改种其他果树的事了,长此以往,必然动摇国之根本。” “陛下恕罪。”大司茶陈俊卿黯淡了眼神,跪倒请罪: “东岭的梅询是当世罕见的茶道天才,三岁能辨茶味,四岁能制茶,五岁能烹茶,六岁能幻汤花,微臣虽然竭尽全力,却始终赢不了他。” “此事朕自有分寸。诸位爱卿退下吧。” 重华瞥向赵宏图,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期盼钟唯唯能低头,又盼望她别低头。 不然,她可以为了何蓑衣低头,可以为了葛湘君低头,就是不愿意为了他低头,让人情何以堪? 赵宏图道:“钟彤史知道自己错了,懊悔不堪,一心就想向陛下认错,求陛下谅解。为了赎罪,她愿意替陛下鞍前马后,死而后已。” 重华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过来,亲自向朕赔礼解释。” 李安仁跑进来:“陛下,陛下,昨儿早上抓着的那个坏东西,就是给钟彤史下毒的那个,他,他死了。” 重华皱起眉头:“没规没矩!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宫里的规矩,你干什么吃的?”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咋又突然发作了? 李安仁傻傻看向赵宏图,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提示。 赵宏图木呆呆的,一点暗示都不肯给他。 李安仁只好跪下认错:“奴婢一定重学规矩,不丢陛下的脸。” 重华冷冷地道:“只是重学规矩吗?让你办点差事都办不好,以后睡觉都别盖被子了,好好长点记性。退下!” 58第58章重回清心殿2 <!--章节内容开始--> 李安仁傻傻地跟着赵宏图退出去,怎么都想不通: “总管,那个人分明就是万安宫的人,陛下不彻查此事,给那些牛鬼蛇神一个警告,干嘛不许我盖被子呀?” 赵宏图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年轻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若不是陛下念旧情,你早就死了十回了。多想多看多学,好好努力吧。” 李安仁仍然傻傻想不通,赵宏图无奈叹气:“你随我来。” 到了兆祥宫、钟唯唯的关押之处,李安仁大吃一惊:“这,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原本破败脏污的房间,此刻焕然一新。 钟唯唯也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窗前晒着太阳晾才洗过的头发,见他们进来就问:“怎样?” 赵宏图道:“陛下开恩,许你亲自向他赔礼致歉解释。” 钟唯唯绾上发髻,起身道:“走吧。” 李安仁仍然想不通,抓住赵宏图:“这是什么意思?” 赵宏图摇头叹息:“这样都还不懂,你是无可救药了。” 说完紧跟上钟唯唯,不再搭理他。 李安仁站了许久,直到看见皇帝陛下亲自送来的丝被,才恍然大悟。 皇帝陛下这是在怪罪迁怒他,怪他没有及时给钟唯唯送被子吗? 所以说,能欺负钟唯唯的人,只能是皇帝陛下自己,其他人但凡动了手,就是十恶不赦。 钟唯唯在清心殿外老老实实跪着,重华虽然把她叫来,却没有让她到他面前回话的意思。 跪了没多会儿,杨尽忠捧着一盆石榴过来,特意在她面前驻足。 幸灾乐祸地低笑:“钟彤史,听说你又闯祸啦?可怜,心里一定很怨恨吧?膝盖疼么?” 钟唯唯笑得滴水不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高兴,我乐意,你咬我?” 杨尽忠收了笑容,眼里满是恶意,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进了清心殿。 跪下去高呼一声:“奴婢,杨尽忠,奉太后娘娘命,给陛下送来石榴十二只,愿吾皇榴开百子,多子多福。” 重华示意赵宏图接过来,淡淡地道:“谢母后挂心。” 杨尽忠双手奉上金盆,再说一句:“太后娘娘听说了一些事,有话要转告陛下。 彤史钟唯唯桀骜不驯,目无君上,必须严惩,绝不能轻饶。 不然国无国法,家无家规,何以治天下,何以服天下?请陛下千万不要徇私,以免坏了天子威严。” 重华冷冷地勾起唇角:“母后说的,当然是很有道理的。因此朕将钟唯唯打入兆祥宫关押,不给饭食,再着其在烈日下下跪暴晒反思,以儆效尤。相信此刻,阖宫上下都已经知道她受了严惩。” 杨尽忠暗里翻个白眼,这样随便折腾两下就算了吗? 不过是为了堵住大家的嘴而已。真要是严惩,那就该剥光衣服打板子,或者是弄死弄残。 钟唯唯那个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是挨了饿的人? 恐怕跪也是算好时间跪给他看的吧,以她那个精气神,在地上跪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炷香。 他一笑,状似谦恭,实则咄咄逼人地道:“陛下说得是,太后娘娘也说了,按照宫规,这样的大罪原本该死,但钟彤史是先帝御前的女官,也是陛下的同门师妹,理当和其他人不同。 所以,刑罚减半即可,当行鞭刑五十,请陛下当众行刑,以正后宫之风气。” “你说得很有道理。” 重华怒极反笑,起身拿起装满了石榴的金盆,走到杨尽忠面前,狠狠将金盆砸到他头上,怒意勃发: “刁奴!竟敢将母后赐下的石榴打翻在地,说,你是不是对朕不满?心怀怨恨?” 杨尽忠被砸得头昏眼花,还没来得及辩解,就听重华冷声喝道:“来人啊,把这个目无君上,狡言诈辩,离间我母子关系的恶奴拖下去!扒光衣服,当众鞭刑一百!细细地打,认真地打!” 杨尽忠慌了手脚:“陛下,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待老奴,老奴伺奉了太后娘娘几十年,看着您出世长大,孝大于天……” 重华厌恶地皱了眉头,立刻有人将杨尽忠的嘴给捂住。 侍卫像拖死狗一样拖着杨尽忠下去。 从钟唯唯身旁经过时,钟唯唯冲着杨尽忠幸灾乐祸地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杨总管啊,你谢恩了没有?” 杨尽忠怨毒地瞪着她,两条腿徒劳地在地上乱蹬。 李安仁过来宣她:“陛下让你到殿门外回话。” 钟唯唯慢慢起身,虽然跪的时间不久,双腿还是钻心的疼,看来是双腿受寒了。 她一瘸一拐地上了台阶,站在殿门处,行君臣大礼:“罪臣知错,求陛下宽恕。” 重华半垂了眼,从浓密的睫毛里注视着她:“听说你愿意为了朕,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可有此事?” 抛开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谈,自己在大师兄的事上的确错怪了他。 钟唯唯叹一口气,沉声道:“是。” “贤妃即将搬去西翠宫,你明天去帮忙照看一下。”重华并不过多纠缠,低头提笔,好像很忙的样子。 钟唯唯却想抓住机会和他好好谈谈:“陛下,二师兄,我们能不能好好相处……” 重华抬起头来看向她:“好啊。你想怎么好好相处?” 钟唯唯低声道:“我还把您当成敬重的二师兄,尽心尽力帮着您做事,咱们不要吵了,可好?” “当然好,只是希望你以后长点脑子,不要别人一撩就爆。” 重华面无表情:“还有其他事吗?” 你是好人啵?莫名就以为她和大师兄有一腿。 钟唯唯低下头:“陛下能不能把葛湘君放出来?她……” 不等她求情,重华已经爽快挥手:“知道了,回去吧。” 钟唯唯退下,重华注视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轻声吩咐赵宏图:“把郑刚中叫来。” 添福眼眶哭得又红又肿,看见钟唯唯就扑上来,抱住她哭得一塌糊涂。 钟唯唯摸摸添福的头,笑道:“快给我弄点热水来。” 热帕子敷上膝盖,疼痛钻心,钟唯唯疼得打战,笑问添福:“有什么好吃的没有?好饿。” 一个小宦官站在门边递一包药进来,怯生生地道:“郑副统领给钟彤史的,说是治腿寒腿伤的好药。” 59第59章重回清心殿3 <!--章节内容开始--> 添福经过这么多事,总算是长了点心眼。 不肯去接小宦官递来的药,很是警惕地问:“郑副统领怎么知道我们彤史需要这个药啊?” 小宦官答不出来,期期艾艾地道:“你们不要,那我拿去还了啊。” 钟唯唯让添福:“去拿过来。” 这是在重华眼皮子底下,她又才从兆祥宫回来,是待罪之身,没经过重华的默许,没人敢给她这东西。 药是精心制成的膏药,而且是钟唯唯从前用惯了的药。 那一年,她才从苍山入宫,不懂得宫中规矩,又不肯迎合韦太后和吕太贵妃,吃了不少亏。 原本就有病根,再被罚在冰天雪地里跪了许久,起来后两条腿差点废掉。 永帝特意着御医给她制了这膏药,又特许她不用多跪。 这膏药用的全是最好的药材,花费颇多,熬制一锅要用千金。 她很惶恐,永帝慈爱地和她开玩笑说:“朕可不想要个不良于行的儿媳妇。你不想其他国家的人提起咱们郦国的皇后,总是说,那个瘸子钟唯唯,或者那个瘫子钟唯唯吧。” 自从永帝病重,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膏药,没想到现在它又重新出现了。 钟唯唯嗅着熟悉的味道,心里很明白这药是谁让太医院炼制的,绝不会是郑刚中能做到的。 热乎乎的膏药贴上膝盖,暖意顺着血脉流走全身,刺痛和麻木渐渐消失不见,钟唯唯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小钟。”葛湘君踉跄着朝她扑过来,跪倒在她的床前呜呜大哭。 语序混乱,满满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陛下这是原谅你了吧?真好……你差点被我害死了,是你向陛下替我求情的吗?” 钟唯唯让添福扶她起来:“都让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你偏不听,你是傻的么?” 葛湘君眼泪汪汪:“那你呢,分明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倒的霉,不但不怪我,还替我求情,替我着想,你也是傻的吗?” 钟唯唯一笑:“得了,去梳头洗脸,换身衣服,御前女官,怎能如此不顾仪态呢?那是丢了陛下的脸啊。” 葛湘君咬着唇:“小钟,陛下答应放我回来,是因为你答应他什么了吗?” 钟唯唯宽她的心:“没有,是陛下看你平时做事认真仔细,忠心,这次只是无心之过,所以愿意给你机会。” 葛湘君默默坐了片刻,低声道:“小钟,你别怪陛下惩罚你啊,你不听劝,闹出那么大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万安宫和芙蓉宫都盯着的,他不罚你,就堵不住她们的嘴,就不能服众……”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去吧。记得再去谢一下赵总管,他在中间替你想了不少办法。”钟唯唯送走葛湘君,躺下休息。 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尖利的哭喊:“先帝!先帝!您睁睁眼,您尸骨未寒,有人就想弄死我这个老太婆了!” 是韦太后的声音!一定是因为杨尽忠挨打的事情来找重华闹腾的。 钟唯唯下床穿鞋披衣,要往外面走,走到门口又站住了。 事情因她而起,韦太后对她恨之入骨,此刻她若是出去,不但不能帮重华的忙,还会更加激发他们母子间的矛盾。 她又走回去,在桌前坐下来,静听外面的动静。 重华始终没有出声,或许是他出声了,但是声音不大,所以她听不见。 一阵嘈杂声过后,终于安静下来,她听见了韦柔的声音。 韦柔在苦口婆心地宽慰劝服韦太后,话说得挺好听的:“杨尽忠只是一个奴婢而已,总是他犯了大错,陛下才会惩罚他,不然陛下怎会和他计较? 娘娘不要听信一面之词,以为陛下不敬您,这天底下,你们才是最亲的人呢。小心有人居中恶意挑拨,坏了你们的母子情分。” 韦太后哭了很久,终于呜呜咽咽地走了。 清心殿里重新安静下来,钟唯唯拉开门往外看,恰逢看到重华侧对着她,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仰着头看向远方。 仍旧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随风飞扬,孤独又寂寞。 钟唯唯的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难受得她差点不能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缩回去,轻手轻脚地把门关紧,靠在门上发了很久的呆。 当天晚上,尚食薛凝蝶照旧送美食过来,钟唯唯食不下咽,全都便宜了添福。 她按时去上值,被告知重华去了昭仁宫,不需要她去伺候了。 同时还得知了今天下午的事,杨尽忠刚被拖下去行鞭刑,就有人把消息传到了万安宫。 韦太后急匆匆赶来阻止,鞭刑已经行到一半。 韦太后把人强行带了回去,又找重华大闹了一场。重华不管她怎么闹,都是一言不发。 她拿重华没办法,只好借着韦柔递来的梯子退了回去。 李安仁特意知会她:“陛下被太后娘娘怪责不孝,都是为了你,该怎么做,你心里都明白吧?做人要有良心。” 钟唯唯笑眯眯的:“好啊,我这就去给陛下谢恩。” “你改个时候去吧。陛下这会儿正忙呢。” 李安仁赶紧拦住她,陛下特意去了昭仁宫,就是为了让她好好休息。 若是知道她又被他撺掇去昭仁宫,岂不是又要拿他生事? 第二天午后,重华回到清心殿,身边跟了一位新任命的起居郎。 起居郎是新科探花郎苏琼,寒门子弟,最大的依仗就是新帝的宠信。写得一手好字,尽职又尽责,品行还很好。 看到苏琼,钟唯唯把心放回去,重华开始培植完全属于他的势力了。 既然起居郎的事情有人做,重华也无意再让她经常跟随,那她只需做好彤史的分内事就可以了。 她处理惯了各种各样的杂事,突然清闲下来,就有了其他闲情逸致。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窝在赵宏图拨给她放杂物的库房里,研焙茶叶,分茶育汤花,幻化出一副又一副的绝美图案。 然而她总是觉得有人在窥视她。 60第60章你的思想真复杂1 <!--章节内容开始-->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钟唯唯十分不自在。 但是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库房里安静清冷,除去物件书柜的影子之外,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钟唯唯不由失笑,大概是那位梁兄又藏在什么地方吧。 她起身看看天色,想起了紫笋宫的茶园,很想去采摘那里面的秋茶。 她和梁兄商量:“梁兄啊,你若是有空,能去紫笋宫的茶园溜达一圈,替我摘点茶叶来吗? 我想自制一些茶叶,停太久,手会变生的。要是失去这制茶烹茶的本领,万一将来我老了,被赶出宫去,何以为生呢?” 梁兄果然在,他回答了她一声:“嗤……” 钟唯唯挑眉:“嗤,是什么意思呢?你是在嘲笑我痴心妄想,还是觉得可以?我听不懂。” 梁兄很高冷地没理她。 钟唯唯将四杯汤花漂亮的茶放在桌案上,诱惑他:“第一杯是寒梅迎雪,第二杯是空谷幽兰,第三杯是竹报平安,第四杯是露湿秋菊,看着挺好看,喝起来也很好喝。 你看啊,我用来烹茶的水都很讲究,初沸、二沸、三沸都有安排,你要不要尝一尝?” 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地叫,梁兄始终不见影踪。 钟唯唯就起身往外,自言自语一样地说:“你不好意思,那我先离开,你千万尝一尝啊,辛苦弄了这么久,却要倒掉,很可惜的。” 钟唯唯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库房里的书柜突然无声地移开,露出一道只容得一人通过的小门。 重华走进来,看着桌上的四杯茶汤,顺序抬起,默默品尝,茶香入口,滋味绵长。 钟唯唯沿着清心殿的长廊来回走了两圈才回去,桌上的四杯茶汤已经全被喝得点滴不剩。 她笑起来:“梁兄,味道怎么样?你若喜欢,以后我经常请你喝,请你品评啊。 自从先帝薨逝,就再也没人能指出我的缺点和不足了,我自己知道有不足,却找不到原因,着急得很呢。” 藏在暗处的梁兄表示很憋闷,他一口都没得尝,怎么品评? 钟唯唯其实有个隐藏多年的愿望。 她所在的郦国和邻国东岭,都是茶叶盛产国,而周边的国家基本不出产茶叶,却盛产粮食、马匹、铁器、矿产等物。 郦国和东岭的经济民生严重依赖于茶叶贸易,为了争夺对周边国家的茶叶专卖权,双方年年战争,却又旗鼓相当,吃不下对方,给彼此带来了非常惨重的损失。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前几辈的两位国君于望川会盟,约定两国每年举行一次斗茶大会。 以文斗的方式决定输赢,赢者取得次年的茶叶专卖权,输者必须等到对方卖光所有茶叶,才能出卖自己的茶叶。 郦国自永帝继位之前就赢少输多,最近几年更是连输三局,茶农怨声载道不说,就连整个郦国的经济和声望都受了很大拖累。 永帝英年早逝,是中了缠*绵*之毒,是受了吕氏、韦氏把持后宫、皇权不振的影响,也是因为这件事寡寡欲欢的缘故。 钟唯唯一直都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代替郦国出战,在斗茶大会上战胜那位东岭的前任大司茶鹤节老人。 鹤节老人死后,她就希望战胜他的弟子梅询——那位据说不世出的茶道天才。 所以她从未放弃过修炼茶道,哪怕就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也不曾放弃过。 没有茶叶,就去找野生茶树,没有锅,就找口烂锅,她自己制茶,自己烹茶,自己品茶。 曾经父母双亲、义父、大师兄、重华、钟袤、永帝,都是她最忠实的品评者。 他们知道她的梦想,赞同她的梦想,认真品评她的茶,给她提出最中肯真诚的建议。 但是现在,这些品评者全都离开了她,只剩下了她自己,对着永远不得见真容的那位梁兄,恳请他做自己的品评者。 钟唯唯洗净茶具,换了父亲最爱的白牡丹茶,只以滚沸的山泉水注入泡开。 算着时辰,再注入漂亮的琉璃盏里,恭敬地供奉在案上,轻声说道:“阿爹,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战胜那个人,一雪你和家族的耻辱。 太阳很快下了坡,尚仪局知道钟唯唯这几天出了事,怕她忘了自己的职责,特意让人过来提醒她:“今夜陛下应该召幸陈栖云贵人,钟彤史不要忘记此事。” 钟唯唯让来人给窦芳回信:“让窦尚仪放心,我记得这事儿,会安排好的。” 吃过饭就去请见重华,在殿门外站了许久,也没得到传召,免不了走走后门,让人去找赵宏图打听消息: “陛下是什么意思?是召幸,还是临幸?我好让人提前安排。” 赵宏图看看坐在灯下读闲书的重华,回答:“告诉钟彤史,陛下很忙,很忙。书案上的奏折堆得有半人高,今天夜里指不定要熬夜,估计没空。” 钟唯唯让人去知会陈栖云,让对方随时待命,她自己守在殿门外,探长脖子等消息。 一等等到月上中天,重华终于起了身:“传召吧。” 宫人迅速把命令传出去,钟唯唯让人去抬陈栖云:“把承恩车赶出来,去接陈贵人,小心当差,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陈栖云住得有点偏远,一来一去,半个多时辰后才到。 钟唯唯把人引进去,低声责问赶车的人:“怎么回事?就算是不乘车,走路也该早到了。” 赶车的人低着头:“承恩车坏了,奴婢们也曾劝说陈贵人,请她步行先来,她不肯。说是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不坐承恩车,名不正言不顺。” 钟唯唯也是无语了,承恩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难道又是韦氏或者吕氏搞的鬼? 陈栖云也是,车坏了就不来了,难道一直修不好,她就一直在路上蹲着? 李安仁过来传召她:“钟彤史,陛下宣你。” “立刻就到。”钟唯唯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真正是欠了重华三世的债,这是贴身的保姆啊。 61第61章你的思想真复杂2 <!--章节内容开始--> 陈栖云尚在偏殿梳洗,寝殿内只有重华一人,他对着钟唯唯,声音如常:“你给朕说说这个陈氏。” “陈贵人之父是正三品翰林学士陈鼎,出身江东大族,本人饱读诗书,安静温柔……” 钟唯唯条理清晰地把陈栖云的身份、来历、背景、性情爱好、长处短处一一说来。 见重华只是静听,并没有不高兴或者不耐烦,就趁机道:“陛下,臣前些日子认真考量过,认为此次入宫的妃嫔中,陈贵人和胡贵人是很不错的人选,或许可以与芝兰殿和西翠宫勉力一战。” 重华淡声道:“你有心了。胡紫芝又怎么样?” 钟唯唯回答:“她是陈留侯的嫡长孙女,素来以大方和善有贤名而著称,容貌也是挺不错的,委屈不了陛下。” 但凡是他不乐意的,就是委屈。 重华愤愤不平,觉得自己把钟唯唯弄来做这个彤史真是失策,每天都被气得死去活来: “你做得很好,的确是尽到了为臣的本分。这些天里,朕仔细想过了,将你强留在宫中,的确是太过强人所难。你若真想离开,未尝不可。” 他愿意放她走? 钟唯唯猛地抬头看向重华,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自嘲自讽,样样都有。 重华面色如常:“朕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后宫掣肘,国政不稳,的确是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帮忙才行。 朕答应你,只要你尽心帮朕做几年事,朕就放你走,不再干涉你的私事,只要你不违法,你可以在郦国横着走。”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并且,会赠给你大量的金银财物,让你后半生过得优渥富裕。” 这似乎是她所希望的最幸福最自在的生活,钟唯唯灿然而笑:“好啊。” 重华镇定地说:“传召陈氏吧。” 陈栖云走进寝殿,看着年轻英俊、宛若神祗一样的君主,娇羞的低声道: “陛下,臣妾有点害羞,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望陛下垂怜……” 钟唯唯和葛湘君守候在寝殿之外,听到寝殿里传出的声音,神色各异。 钟唯唯尚且还能保持平静,低头只管写她的起居注。 葛湘君却是忍不住,伸手去掐钟唯唯:“有你这样蠢的人吗?将到手的好处拱手让出,活该你只能守在殿外,供人差遣啊。” 钟唯唯躲开葛湘君的魔爪:“姐姐也说了是好处才值得争取,如果对于我来说不是好处,而是坏处,那就不该强占着,越早放开越好。” 葛湘君恨铁不成钢:“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我已经想好了,不会后悔。陛下许我以重利,只要帮他几年,他就会放我离开。” 钟唯唯问葛湘君:“我倒是替姐姐担心啊,你总不能在这宫里终老吧?要不求求陛下,你和我一道离开,我养你?” 葛湘君白她一眼:“谁要跟你走?你连钱都数不清,跟着你得喝西北风。” 钟唯唯开玩笑:“姐姐若要留下,就只能给陛下做妃嫔了。” 葛湘君突然脸红过耳,勃然翻脸:“胡说八道什么?我有这么不要脸吗? 你别看我好说话,就可劲儿地欺负我!别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 你心里不好受,就该拿我出气啊?” 钟唯唯没想到葛湘君的反应居然这样大。 毕竟平时女官之间关系好的,也经常会拿这个开彼此的玩笑。 就像葛湘君经常劝她从了重华一样,她也只是想堵住葛湘君的嘴而已。 有些人是经不得玩笑的,她立刻抓住葛湘君的袖子,诚恳道歉:“对不住,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并没有恶意。” 葛湘君却猛地将她手一甩,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钟唯唯起身追上去:“湘君姐姐,我真不是有意的……” 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因为她看到了葛湘君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愤怒。 钟唯唯有些不解,却也知道这不是分辩的时候,便默默退回去,坐下来埋头写字,不再说话。 葛湘君则远远站在另一旁,心神不宁,就连手下的宫人上前和她说话,也被她借机狠狠发作了一顿。 钟唯唯手下一个叫做沈琦的女史看不过眼,借着替钟唯唯研墨的机会,轻声道:“彤史,您也别怪我多嘴,您那,离这位葛尚寝远着些吧。” 钟唯唯看向沈琦:“怎么了?” 沈琦语焉不详:“我看您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却未必。” “我知道了。”钟唯唯笑笑,埋头在纸上画了一丛翠竹。 茶汤的汤花好看与否,首先要茶汤烹制得好,其次还要分茶之人绘画功底强。 梅询比她年长,成名已久,被誉为不世出的茶道奇才,绘画功底当然比她强得多,她需要不停地练习。 翠竹画了一丛又一丛,一次比一次更差,钟唯唯索性放下笔墨,沉沉叹气。 前两次面对韦柔和吕纯,她能装得很镇定,那是因为重华并没有让她久等。 这一次却不同,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彤史生涯真正开始的第一夜。 过了这一夜,重华就会成为坐拥后宫、借后宫的力量平衡政局的合格君主。 她也会彻底死心,真正只做一个称职的彤史,一个周到的臣子,一个尽力替他和他座下的龙椅着想的同门师妹。 “小钟,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有意的。”葛湘君走过来,在钟唯唯的书案旁坐下,拉住她的袖子磨磨蹭蹭,一脸的愧疚。 “我这几天来那个了,心里很烦躁,又被你那件事吓得够呛,在慎刑司也听了几句难听话,对这种玩笑很反感,所以……听到你那样说,我就过激了。” 葛湘君已经恢复了温柔沉稳的模样,猫一样的美丽眼睛里也没了那种厌恶和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和愧疚。 钟唯唯有点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葛湘君。 葛湘君见她不说话,就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你千万别和我计较,如果还不解气,打我几下出气?” 62第62章你的思想真复杂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摇头:“你不生气就好了,以后我不会和你乱开玩笑了。” 葛湘君有些黯然:“你到底还是往心头去了。” 寝殿内用来唤人的银铃突然响了起来,这意味着重华召人入内伺候。 葛湘君赶紧起身,带着几个当值的宫人迅速走到殿门前,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道:“让钟唯唯进来。” 葛湘君低下头,淡淡一笑:“小钟,陛下召你。” 又叫她了!钟唯唯心情复杂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叫你进来你就进来,问那么多做什么?” 钟唯唯硬着头皮走进去,却又被眼前的情景给吓着了。 陈栖云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一脸绝望之色。 重华散披着白色的里衣,肌理分明的蜜色胸膛上赫然一条指头长的血痕。 是因为动作太激烈误伤? 还是陈栖云行刺弑君? 钟唯唯话都不利索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栖云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重华恶狠狠地低声威胁她:“闭嘴!再哭一声试试?还有脸哭?是想要朕把你全家都灭了吗?” 陈栖云死命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拼命忍哭。 好容易忍住了,就低声恳求钟唯唯:“钟彤史救命,我不是有意要伤陛下的。 我,我真的只是一低头,那簪子它莫名其妙就把陛下给划伤了,我真不是想谋逆弑君。” 钟唯唯也不相信陈栖云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多半是意外,要不然就是重华又出幺蛾子。 她替陈栖云求情:“陛下,贵人不是有意的,她也被吓坏了,要不,您饶了她吧。” 重华斜睨着她:“你的意思是说,是朕的错?钟唯唯,是你和朕推荐的人,也是你亲手甄选安排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你难辞其咎。 你不先想想你自己该当何罪,还有心思替人求情?” “陛下放心,臣一定查清楚此事,以便给您一个交代。” 钟唯唯将陈栖云叫到一旁去,低声问她:“请贵人不要有任何隐瞒地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下官。 也不要太过害怕,陛下若是真要惩罚您,早就让人进来把您拖出去了。” 陈栖云在她的耐心安抚下,终于收住了哭声,抽泣着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栖云才入寝殿,重华就直奔主题,命她替他宽衣。 她有些害羞,和他说了求他垂怜的话,重华虽然一直冷着脸不耐烦,却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或者是为难她。 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当她不胜娇羞地触到重华的腰带,重华突然按住她的手,一连问了她好几个问题。 “陛下问我,听说你饱读诗书?我就回答,不敢说饱读诗书,只是读过几本杂书而已。 陛下就问了我几本书,我都读过,就照实回答了。 问完了书本,他又问我写字怎么样,要求我写字给他看,我也写了,他也夸好,问我师从何人,几岁开蒙,练了几年,每天写多少张字。 然后又问我,是否懂得分茶,是否擅长琴棋……” 钟唯唯翻了个白眼,这是要挑伴读吗? 算了,当他慎重,必须挑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做皇后人选吧。 陈栖云难为情地低下头:“我把该答的都答了,陛下就说,天色太晚,该歇息了,让我伺候他更衣,我,我…… 他的裤带结得太紧,我怎么都解不开,突然间,他就被我头上的簪子划伤了…… 呜呜呜呜……钟彤史,我好害怕,我不会被赶出宫去,或者被赐死吧?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簪子那么锐利,也没想到陛下的裤带这样难解开……” 做彤史这种官职,果然就是要替皇帝和他的大小老婆们,解决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吗? 钟唯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问陈栖云,解不开,难道不会用剪子剪? 她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你把凶器拿给我看。” 陈栖云含着眼泪,惊恐地偷看重华一眼,小声道:“在陛下那里。” 寝殿深处,重华面色冷然地斜靠在案几上,灯光将他的五官照得深邃迷人,散露着的蜜色胸膛上血痕明显。 见她二人朝他看来,就斜瞅了她们一眼,神色十分不善。 钟唯唯是早就见惯不怪,陈栖云则被吓得一颤,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好怕,我好怕……” 为什么这样英俊漂亮的陛下,凶起来那么吓人呢? 钟唯唯见她这样害怕重华,不由皱眉:“陛下打你了?” 陈栖云摇头:“没有,他只是不许我碰他,然后让我走开,还不许我哭……” 她崩溃大哭:“我怎么办啊,我坏了陛下的兴致,这件事传出去,我就再也没脸见人了,钟彤史你一定要帮我。” 钟唯唯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她给陈栖云披了件披风,让陈栖云坐到设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给陈栖云倒了一杯热茶:“不要怕,我会去和陛下说。” 陈栖云紧紧捧着茶杯,感激涕零。 钟唯唯走到重华面前,先吸一口气,再低声说道:“陛下,臣想看看那枝簪子。” 重华随手将一枝金簪拍在案几上,钟唯唯拿过金簪一看,一时竟然找不到话可说。 宫妃承宠,一般都会被要求不佩戴有尖锐棱角的首饰,更不要说随身携带有可能会对君主造成危害的物品。 但是陈栖云这枝金簪吧,为了好看,特意在簪首镶嵌了一颗璀璨的金刚石。 这本来无可厚非,但是镶嵌金刚石的金爪被掀起了两只,形成了锋利的尖角。 在双方都不注意、又用力过猛的情况下,的确是可能造成这种意外。 钟唯唯认错:“是臣失职,没有认真检查陈贵人佩戴的首饰,请陛下降罪。” 重华傲慢地一抬下巴:“你犯下的错误,自己解决。” 钟唯唯不知道这个错误要怎么才能解决。 想了想,就问重华:“臣先把陈贵人送回去,然后悄悄拿些药膏来,替您清洗伤口再上药?” 63第63章你的思想真复杂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抬眼瞅向钟唯唯,神色不明。 钟唯唯后退一步,诚恳建议他:“半夜三更宣太医,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流言和误会,对陈贵人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不但会让她丢脸难做人,也会给别人可趁之机,这不利于您和陈学士相处。毕竟是臣的错,和陈贵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重华语含讽刺:“的确是你的错,不过你确定不是故意的?难道不是你故意陷害陈栖云吗?” 她故意陷害陈栖云? 他又要找事了,是吧? 钟唯唯胸中猛然升起一股蓬勃的怒意,这怒意激得她脸和眼眶都红了。 她愤怒地瞪着重华,很想把那枝金簪狠狠戳他那张讨人厌的嘴几下。 重华似是知道她所想,他微微仰起头,将咽喉露在她面前。 指着它,低不可闻地问:“是不是很想从这里刺进去?要不要试试?” 钟唯唯深呼吸,侧开脸不去看他。 重华冰凉的手抓住她的手,强迫她将金簪对准他的咽喉,声音暗哑:“这是最好的机会,刺进去,一了百了,你我就都解脱了。” 钟唯唯使劲挣扎,他的手却坚如铁石,她怎么都挣不开。 因为怕陈栖云看到,她既不敢出声,挣扎的幅度也不敢太大,只好低声求他:“陛下,您松手,咱们说好不这样的……” “再不认真当值,宫规伺候。”重华不敢逼得太紧,不甘心地松开她的手: “你把她领出去,用承恩车送回住处,好生安抚,让她不要把今夜的事情说出去。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你应该清楚。” 钟唯唯皱眉:“陛下,您总不能一直都这样吧……”这样下去,宫妃们会造反的。 重华眼里野火闪动:“这是朕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按照朕的吩咐办好差事。” 钟唯唯低下头:“是。” “就算是朕要临幸宫妃生育皇子,也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朕不想宫中徒添冤魂。这是最后一次,记好了,下次若不是朕开口,别想再把什么人弄到朕这里来。” 重华吆喝她干活:“赶紧把人弄走,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 钟唯唯帮陈栖云收拾整齐,扶着她出去。 葛湘君等人守在外面,见她二人出来,全都神色古怪地看过来。 “伺候陈贵人的宫人呢?”钟唯唯威严地扫视一圈,目光锐利到所有人都不敢和她对视。 两个宫人慌忙跑过来行礼,钟唯唯把陈栖云交给她们照料,语调严厉:“陛下有旨,命你们好生伺候贵人,不得有丝毫怠慢。” 众人听了这话,看陈栖云的眼神都变了。 虽然不是临幸,而是召幸,也没能在陛下的寝殿里留得太久。 但是陛下的吩咐意味着他很满意陈栖云,不许她受委屈。 钟唯唯把陈栖云送上承恩车,笑着和她说话:“恭喜贵人,路上风寒露重,您千万保重。明日一早,陛下的赏赐准到,您得早点起来接赏。” 陈栖云得了提点,心里也有了底,知道重华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了,就安下心来。 从宫人手中接了一个荷包,悄悄塞给钟唯唯:“有劳钟彤史了,改天我再登门谢您。” 钟唯唯摇头:“陛下不许我收贵人们的财物。” 陈栖云有点失望,但也没有强求。 承恩车轱辘轱辘驶离清心殿,钟唯唯转过身就忙着去找赵宏图:“老赵,悄悄弄点伤药来。” 赵宏图挑眉:“你受伤了?” 钟唯唯避而不答:“陛下上次用的那个伤药似乎就很不错。还有么?” 赵宏图老奸巨猾,立刻不再追问,亲自去取了药膏交给钟唯唯。 钟唯唯不要:“你送进去给陛下。” 赵宏图不去:“爱去不去由得你吧,反正我不去。就算陛下怪罪起来,也怪不到我头上。” 钟唯唯无奈,只好咬着牙回到寝殿前,低声道:“陛下。” 重华的声音淡淡响起:“进来。” 钟唯唯分明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走进去,再紧紧关上殿门。 心情郁卒地把伤药放到重华面前,心想重华若是一定要她帮他上药,她一定不让他称心如意。 但是重华并没有。 他很爽快地接了伤药,再将里衣脱掉,坦然自若地命她:“拿着灯,把灯挑亮一点,弄点清水过来,端着药盒……” 钟唯唯无不应从,刚往重华面前一站,他随手就把她头上的玉簪拔下来了。 钟唯唯吓一跳:“陛下……” 重华用玉簪挑起一点药膏,鄙视地道:“用用就还你,小气!” “……”钟唯唯无言以对,她离他太近,他身上的热气混杂着水汽,还有淡淡的香味,疯狂地朝她的鼻腔里钻。 她忍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重华抬头:“你在怕什么?怕朕吃了你?刚才朕是心情不好,没想到你精心挑选出来的皇后人选,居然就是这样的蠢货,因此故意折腾你。” 他勾起唇角,不怀好意:“莫非,你以为朕会让你帮朕清洗伤口,再帮朕上药,然后趁机占你便宜吗?你想得太多了吧?你的思想真复杂。” 钟唯唯:“……” 所有的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尽了,想得太多的人是她,自以为是的人是她,犯错的人是她,活该的人也是她。 重华皱眉:“叫你站近一点,朕看不清楚!” 钟唯唯使劲将胳膊伸长,把头微微侧开。 她不敢说自己因为嗅觉太灵敏,所以不能离他太近。 重华瞟她一眼,故意碰了灯一下,假装被烫到,“嘶”的吸了口凉气。 钟唯唯火速回头,心虚地要探头过去看:“烫到了吗?严重吗?” “暂且死不了。不是要走吗?那就走吧。” 重华偏不给她看,抢走她手里的灯,再赶她走:“把给陈氏的赏赐拟出来,明天你亲自送过去,再查查究竟是谁在她的簪头上动了手脚。” “是。”钟唯唯低头走了出去。 重华随手把灯和簪子放到桌上。 坐了没多久,赵宏图就给他送烫伤药来了,特意说明是钟唯唯交待的。 重华仰头躺倒,钟唯唯不是看不上他吗?不是嫌弃他是皇帝吗? 那她干嘛要管他死活?干嘛要害羞? 口是心非的女人。 64第64章你的思想真复杂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出了寝殿,命手下的女史抱起起居注,跟着她走。 葛湘君追上来,小声宽慰她:“小钟,你不要管那些人怎么嚼舌头了,她们那是嫉妒你。” “我不会。”钟唯唯谢了葛湘君的好意,“你正当值呢,小心被被人抓住错处,快去吧。” 葛湘君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刚才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陈贵人眼睛都哭肿了。” 钟唯唯哂笑:“也许、大概是她太疼了?” “你这个不正经的。”葛湘君的脸红得滴血,作势打了她一下,转身跑开了。 钟唯唯回了住处,先把起居注写好,照旧写的是陈栖云承宠,又拟定了次日的赏赐。 着沈琦送去给赵宏图,然后伸个懒腰,洗漱梳头,准备睡觉。 须臾,沈琦回来,神秘兮兮地道:“彤史,刚才发生了一件事。葛尚寝要被换掉了。” 好生生,怎会突然就要把人换掉? 钟唯唯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起身走了出去,寝殿内的灯已经灭了,几个当值的宫人守在外面,葛湘君却是不见了。 钟唯唯沿着长而幽暗的走廊一直往前走,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压抑的低哭声。 葛湘君背对她,蹲坐在角落里,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钟唯唯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转身往回走。 “小钟。”葛湘君突然叫住她,“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 钟唯唯怕她尴尬,忙道:“我就是随便走走,好困啊,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明早还要上值呢。” 葛湘君走过来:“你是来找我的吧?你怕我想不开?” “我的朋友不多,你是我在宫里最好的朋友。”钟唯唯斟酌了一下,拉起葛湘君的手。 葛湘君哭得肩头一抽一抽的:“陛下是怪我多口舌,我还以为他已经不计较了呢。 小钟,我不想离开清心殿,若是离开清心殿,我一定会被派到浣衣局去的,那些人会往死里使劲踩我,你去帮我向陛下求求情好不好?” “好。先回去把这一班当好,我也好开口。” 钟唯唯把葛湘君带回自己的房间,拧帕子给她洗了脸,又给她重新涂了粉:“快去吧。” “小钟,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葛湘君临出门前,给了钟唯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起来,因为要拿表现讨好重华,好替葛湘君求情,钟唯唯特意赶早跟着众宫人一道入了寝殿。 重华昨夜睡得太晚,神色恍惚地坐在榻上发呆。见她进去,眼神才算灵动了些:“朕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好了?” 钟唯唯上前回话:“回陛下的话,都办好了,这是臣拟定的赏赐单子。” 重华接过单子,随意瞟一眼就还了她:“可以,就这样办。” 言罢起身,从她面前缓缓走过。 钟唯唯又嗅到了熟悉的石楠花香,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尴尬又局促,却连指责都不能。 她总不能质问重华,你怎么又这样了吧? 重华瞥她一眼,问道:“你怎么了?脸这样红?不要忌病晦医,有病要早治。” 你才有病呢,而且是非常有病。 钟唯唯将手使劲搧了两下,声音低不可闻:“臣有点热。” “我看你是有病。”重华不怀好意地一笑,转身走到屏风后。 水声哗哗响起,他阳刚完美的身形映在屏风上,宫人全都红透了脸。 钟唯唯恨得牙痒,果然是有病。 这么多美人伺候着,不懂得享受,偏要这样折腾,又不是没和别人乱搞过。 重华收拾妥当,神清气爽地出来,仰着头从钟唯唯身边走过。 葛湘君赶紧拉了钟唯唯的袖子一把,示意她赶紧追上去,替自己求情。 钟唯唯连忙小跑着追上去:“陛下……” 重华脚下不停,态度很倨傲:“有事?” 钟唯唯讨好地朝他笑:“臣有事要和陛下禀告,只耽搁陛下一会儿。” 重华言简意赅:“说。” 周围站满了当值的宫人,根本不是求情的好机会,钟唯唯为难地道:“臣……” 重华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昂首挺胸,走得飞快。 钟唯唯赶紧追上去:“陛下,陛下……” 重华走进起居处,在饭桌前坐下,示意尚食薛凝蝶:“给朕一碗老鸭汤。” 尚食薛凝蝶利索地舀了一碗老鸭汤,体贴地把浮油撇掉,尝过之后,双手奉上。 钟唯唯厚着脸皮挤上去,接过老鸭汤放在重华面前,笑眯眯地道:“陛下,老鸭汤清火,您多喝点儿。” 重华斜眼瞅她:“各司其职,钟彤史,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真的是公事公办啊,钟唯唯态度很好地检讨:“陛下批评得很是。” 重华瞅她两眼,总算是赏脸喝了一口汤。 钟唯唯见缝插针:“陛下……葛湘君给先帝做了多年的尚寝,接着又伺奉您,得罪过很多人,一旦陛下不要她做尚寝,她大概活不过这个冬天。” 重华不置可否,慢吞吞地用好了早膳,才臭着脸道:“既然你替她求情,朕便许你这个人情。但是尚寝不能只是她一人,朕已让人去接钱姑姑回宫。” 钟唯唯眼睛发亮:“钱姑姑真的要回来?” 钱姑姑是永帝的另一个尚寝,自少女时期就跟着永帝,深得信任,永帝病重时,因为年纪大了,特许出宫与家人团聚。 如果钱姑姑能回来,和赵宏图里外配合,清心殿差不多就是铜墙铁壁了。 重华起身往外:“你的性子太过疏慢,人又笨,还格外招人恨,惹是生非的,指望你替朕看好门,是不可能的。” 什么叫格外招人恨,惹是生非的? 还不都是拜他所赐? 钟唯唯敢怒不敢言,因为刚得了好处,又和重华处于微妙的尴尬时期,不敢给他脸色,便讨好地送他出去:“微臣恭送陛下,愿陛下诸事顺当。” 重华扬长而去,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钟唯唯也不在意,找到葛湘君:“陛下答应了,不过钱姑姑要回来,你们俩一起做尚寝。” 65第65章后宫争霸1 <!--章节内容开始--> 葛湘君感激地给了钟唯唯一个大大的拥抱:“小钟,多谢你啊,你就是我的福星。” “钱姑姑是咱们的前辈,人也好相处。”钟唯唯担心葛湘君会有什么想法。 虽然尚寝一直都是两个人,但重华身份经历特殊,回来后一直都只有葛湘君一个尚寝。 葛湘君已经一人独大惯了,突然来个人分薄她的权力,只怕会不高兴。 葛湘君笑眯眯的:“正好啊,我一个人上值太累了,天天这样熬,实在有点受不住。” 碰一碰钟唯唯的胳膊,关心地道:“你也是一个人,若是机会合适,也求一求陛下,把彤史的职位补齐吧,不然天天这样熬,你撑不住的,本来你的身体就差。” 钟唯唯弯起手臂,亮了亮肌肉:“上次我捂着湿衣服过了一夜也没病,可见我身体好太多了。” 她哪里还敢提补齐彤史的事啊,激怒了重华,只怕就连替葛湘君求的情都会被收回来。 这些话不好说,只能含混过去了。 陈栖云收到御赐的锦缎金珠等物,喜气洋洋地接受众人的恭贺,有人问起什么也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钟唯唯等到她有空了,才问她金簪的事:“都有什么人碰触过?” 陈栖云叫了一个宫女过来:“小环和我一起长大,这次入宫,她也随我一并来了。 我所有的饮食财物都是她在打理,昨天夜里,我怕出纰漏,衣服首饰都是我俩亲自检验过的,当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再有就是在偏殿内盥洗时,一位嬷嬷曾替我整理过发簪,其他就再也没有了。” 小环虽然不知事情经过,却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这种手脚的人。 钟唯唯摇摇头,安抚她们:“没事了,下次小心点。” 回了清心殿又去找昨夜伺候陈栖云盥洗的宫人,折腾了小半早上,一无所获。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又去西翠宫走一趟。 西翠宫的主殿已经修整布置完毕,吕纯的东西已经搬了大半过来。 她身边的大宫女和嬷嬷在指挥人摆放家具细软,见到钟唯唯就来招呼,请钟唯唯屋里喝茶: “贤妃娘娘听说彤史要来,吩咐咱们一定要把您留住,她即刻过来。” 钟唯唯也不推辞,像模像样地里外走了一圈,就当是履行工作职责了。 吕纯果然来得很快,不同于那天的家常旧衣,盛装华服,眉眼间顾盼神飞。 见了钟唯唯也不客气,上前拉住她的手就笑:“早就想去看你,但是又怕招人眼惹麻烦,所以就没去。 知道你要过来,就命小的们留住你,好歹要陪你喝杯茶才行。” 钟唯唯见她爽朗,也不和她客气:“好啊,我也是要等着贤妃娘娘这里搬好住好,回去好和陛下交差。” 吕纯就笑:“正好把那天要给你的茶叶和药方一起带回去。” 宫人过来禀告:“娘娘,席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有几位贵人已经到来,您要过去吗?” 吕纯邀请钟唯唯:“她们听说我要搬家,都要来恭贺我。我推脱不掉,只好设宴款待,也免得说我小气。既然遇上了,彤史就随我去喝一杯如何?” 钟唯唯慨然应许。 她知道宫中主位搬家,其他妃嫔都会过来恭贺,但一般都要等到东西收拾齐整之后,而不是现在。 吕纯这样迫不及待,又是为了什么? 席面设在西翠宫的敞轩里,轩外种了一棵约有百年的金桂,花苞初放,香气扑鼻。 几个还未承宠,不曾有封的贵人坐在里面说笑,见吕纯和钟唯唯进去,纷纷站起来和吕纯请安问好,又和钟唯唯套近乎。 宫妃向彤史套近乎,为的不过是那一样,何时承宠,陛下喜好如何。 经历了吕纯、韦柔、陈栖云的事后,钟唯唯一想到这件事就头疼,想着重华以后还不知会弄出多少事来让她善后,面上却是半点都不能显露的。 滴水不漏地回答了众人的问题,对上吕纯似笑非笑的眼神,莫名就有些心虚。 幸亏吕纯并不太多纠缠,爽朗地让人击鼓传花,鼓声停下,花枝犹在手中者,必须现场赋诗词一首。 不擅诗词的叫苦不迭,擅长诗词,又彼此关系好互相递眼色,一心就要勾连起来让看不顺眼的丢个大丑。 还非得要钟唯唯跟着玩:“彤史是有名的大儒之女,先帝又常夸你多才,还做过外朝女官,必须和我们一起玩,好让我们领略一下您的风采。” 还未开始,就已经可以看到明争暗斗。 钟唯唯才不和她们一起搅和呢,当即拒绝道:“多谢各位娘娘好意,下官有差事在身,不敢玩忽职守,请勿怪罪。” 一句话,你们是皇帝陛下的老婆,我是干活儿的人,咱们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起去。 吕纯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唯唯一眼,打圆场:“陛下严谨,的确是不许这种事发生的,咱们就别为难钟彤史了,留着她替咱们周全。” 钟唯唯觉得吕纯后面这话说得有点那个,特别是“周全”二字用得特别有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她虽是目击者和参与者,但是吕纯明显更害怕真相泄露吧? 当即满不在乎地回了吕纯一个笑,笑容无害又坦然。 吕纯微微怔住,撇开眼神不再看她。 宫人把陈栖云领过来,陈栖云还未有封,落落大方地给吕纯行礼问安,又和其他宫妃问好,再朝钟唯唯温柔一笑。 吕纯目光犀利地上下打量着陈栖云,突地笑道:“恭喜陈妹妹了。陛下可说了,要给你什么封赏吗?” 陈栖云一阵心虚,低着头小声道:“陛下给了赏赐,没说给封。” 其他尚未承宠的宫人本来就很嫉妒她,韦柔和吕纯先承宠,那是因为家世不同,她陈栖云凭啥在她们这些人里担了头一份呀。 当即就有几个又挖苦又讽刺地说了一通,陈栖云心里有鬼,也不敢辩驳,低着头装鹌鹑。 吕纯鄙夷地撇撇嘴,回头看向钟唯唯:“不过如此。” 66第66章后宫争霸2 <!--章节内容开始--> 不过如此。 是说钟唯唯和重华精挑细选出来,对抗韦氏、吕氏的人,不过如此,是个怂包。 钟唯唯由来蹿起一股不知名的火气。 所以吕纯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做这一出给她看,再借由她的嘴,说给重华听的吗? 韦氏和吕氏的女子,哪怕就是装得再温顺,实际上内里都是自视甚高。 认为其他所有人都该不如她们,哪怕就是天子的意志也不行,也必须低头让步。 可她偏还就是要让重华的意志,压过这所有人的意志。 她微微一笑:“陈贵人性情温柔安静,不争锋,陛下很是喜欢她的性子。 今早曾和下官说过,要册封贵人为嫔,只是考虑到才下过旨意,特封了贤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再接着下旨晋封陈贵人,有点不大好。 因此打算等到一月之后,所有的贵人都见过了圣颜,再一并册封。这是陛下的体贴。” 陈栖云感激莫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昭仁宫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再坐回去,就挺直了腰杆,谈笑风生,瞬间就和换了个人似的。 吕纯吐掉一片瓜子皮儿,似笑非笑地看着钟唯唯:“陛下让钟彤史入宫当差,可算是找对人了。” 钟唯唯神色严肃:“能为陛下办差,是下官之福。” 吕纯亲手给她斟茶,客气亲昵许多:“还望彤史多多照料。” 宫人快步而来:“淑妃娘娘来了。” 陈栖云等宫妃全都惊慌地站起来,准备出去迎接韦柔。 吕纯却是端坐着不动,低头翻看着指甲上涂的鲜红蔻丹,淡淡地道:“快请,设座位。” 韦柔走进来,一脸的尖酸刻薄,要笑不笑的:“贤妃妹妹好不客气,有客人来了,也不去接,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吕纯这才慢慢站起来,请她坐在自己身边:“淑妃妹妹见谅,我本来想去接你,但我这里有客人,总不好丢下她们。你自来娴雅谦让,想必不会和我计较吧?” 二人都称对方为妹妹,仿佛叫谁一声姐姐就吃了大亏。 韦柔冷笑:“贵、淑、德、贤,四妃之中我排第二,贤妃你难道不该叫我一声姐姐?” 吕纯掩口而笑:“我只记得贵、淑、德、贤都是并列一品,再往上就是皇后最大。 我刚好比你大半岁,又承蒙陛下青眼,赏赐了西翠宫,所以觍颜居长,叫你一声妹妹。 淑妃妹妹,你不会因为芝兰殿的空气不大流通,视野不够宽阔,所以心中烦闷不高兴吧?” 韦柔被她一席话说得怒发冲冠,张口就要反驳:“谁敢说四妃之中没有先后……” “妹妹不要急啊,待我去和陛下说说,让你也搬来西翠宫,咱俩一起住,如何?” 吕纯打断韦柔的话,根本不给她发作的机会。 韦柔受不住,当即红了眼圈:“你欺人太甚!这就是你们吕氏的教养吗?我要……” 吕纯微笑:“妹妹不要哭啊,你千万别去告诉太后娘娘,毕竟只是咱们小辈之间的事,惊扰了长辈多不好?是吧?” 韦柔被挤兑得无话可说,颤抖着嘴唇,眼泪将落未落的,回头看到陈栖云,所有的怒火全都冲着陈栖云而去。 她憎恨陈栖云,比憎恨吕纯还要恨。 因为在她心目中,吕纯和她身份相当,哪怕就是输了也不算丢脸。 唯有陈栖云这样的贱人,凭什么重华不碰她,却碰了陈栖云? 韦柔纤手一指,指向陈栖云:“你瞪本宫做什么?” 陈栖云吓死了,忙着解释:“淑妃娘娘,我并没有。” 韦柔冷笑:“你还敢狡辩?你承宠了很了不起吗?炫耀什么?位分都没有的下贱东西。” 陈栖云的脸死一样的白,低下头一言不发。 钟唯唯气得没话说,难怪重华骂她没眼光。 她已经当众说过重华改天会册封陈栖云为嫔了,陈栖云却是这样一副样子,就连硬话都说不出一句。 韦柔不肯善罢甘休,端起桌上的酒壶朝陈栖云走过去,拎起来要往陈栖云的头上往下浇。 吕纯冷眼旁观,等着看好戏,其余宫妃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陈栖云绝望地盯着足尖,就连躲都不敢躲。 “贱人,叫你风光,叫你骚。”韦柔心里一阵扭曲的痛快,手一压,酒壶就要往下倒酒。 突地一只手稳稳托住酒壶,她再怎么往下用力,酒壶都不能往下压半分。 韦柔愤怒回头,只见钟唯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于是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狰狞了脸,咬牙切齿:“钟唯唯,你敢?” 钟唯唯平静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陛下不会高兴。” 韦柔恨不得使劲搧钟唯唯几十个耳光:“你是我表哥养的狗吗?你有没有骨气? 看他左拥右抱,还要替他周全照顾,像狗一样的摇尾乞怜,是想哪天表哥突然心软,临幸了你,好一飞冲天,麻雀变凤凰吧?” 这话说得又毒又难听,钟唯唯却始终面无表情:“摇尾乞怜的人不是我,希望陛下突然心软,临幸的人也不是我,想要一飞冲天的人也不是我。” 这话戳中了韦柔的痛脚,韦柔一阵抓狂,扭曲了脸:“你骂谁?你骂谁?” 钟唯唯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垂下眼帘,唇边勾起一丝微笑:“淑妃娘娘如此聪明,不用下官解释也知道是谁。” 韦柔失了理智,抓起酒壶就要往钟唯唯头上砸。 斜刺里一杯酒泼过来,刚好泼到她脸上和眼里。 辣得她疯狂地捂住眼睛,大喊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要瞎了……” 钟唯唯有些意外,回头一瞧,吕纯气定神闲地将手里的酒杯放回桌上,再命宫人:“拿清水给淑妃妹妹洗一洗。” 韦柔不敢耽搁,听话地走到一旁去冲洗眼睛,一边洗一边哭:“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响鞭声骤起,宫人急匆匆跑来:“御驾来了!” 众人赶紧起身收拾,出去迎驾。 重华来得很快,她们才出敞轩,他就已经到了外面。 还未站稳,韦柔就朝他飞扑过去,哭得梨花带雨:“陛下,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67第67章后宫争霸3 <!--章节内容开始--> 韦柔的速度太快,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扑到了重华面前。 两手高高举起,是打算抱住重华脖子,以便投怀送抱求安慰的样子。 重华稳稳地站在原地不动,并没有想要闪躲的意思。 钟唯唯冷眼旁观,只看他要怎么安慰韦柔。 但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韦柔以为十拿九稳能抱住重华的时候,他突然间动了。 而且是速度很快地一让,韦柔措手不及,狠狠摔倒在地上,狼狈地跌了个狗啃食。 “噗……”吕纯忍不住笑出了声。 “陛下……”韦柔又气又恨,踉跄着爬起抓住重华的袖子,仰头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双被酒水辣得红彤彤的眼睛更红了,看上去格外可怜。 重华面无表情地掰开韦柔的手,目光威严地扫视众人,最终落到钟唯唯脸上:“怎么回事?” 钟唯唯不爱这种当众告状的事,戏谑地朝他瘪瘪嘴,表示你的小老婆们争风吃醋呗。 吕纯站出来,微笑着道:“回陛下的话,淑妃妹妹想和陈妹妹开个玩笑,臣妾也想和淑妃妹妹开个玩笑,手一抖,不小心把酒洒到淑妃妹妹的眼睛里去了。 都是臣妾不好,臣妾愿给淑妃妹妹赔礼,再赔她医药费。” 一点都没把钟唯唯扯进去,显得很有担当。 钟唯唯有些意外,吕纯勾起唇角,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钟唯唯注意到,众宫妃看向吕纯的眼神全都变了,尤其是陈栖云,俨然有了几分崇拜之意。 吕纯这是要借着踩下她和韦柔,以便成就侠义不怕事的名声。 钟唯唯抿唇一笑,默默无声地让到了一旁。 就连重华以目示意,向她问询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也假装没看见—— 他不在,她有责任不让他的老婆们厮杀得不要太厉害,既然他来了,她就不掺和了。 韦柔眼里恨意闪动,当着重华的面却仍然是那副柔弱的模样,半点都不肯和吕纯对撕。 委委屈屈地说:“陛下,臣妾只是多和陈妹妹说了几句话而已,钟彤史就跑过来说我容不得人。 臣妾就想啊,她不过是个内宫女官,不应该管到臣妾头上来吧? 臣妾就质问了她几句,也怪臣妾不会说话,钟彤史骂了臣妾不算,还要拿酒壶砸臣妾出气。 臣妾不过是动了一下手指头,吕贤妃立刻拿酒泼我的眼睛,她们是嫉妒臣妾,呜呜呜……陛下给臣妾做主啊……” 吕纯嗤笑了一声:“嫉妒,呵呵,你有什么好给我嫉妒的……你是比我美呢?还是比我得宠?” 韦柔气得差点吐血,跺着脚叫:“陛下,您看她……” 重华不置可否:“既然眼睛伤了,就先回去,让太医给你好好看看。” 韦柔不干,哭得险些晕死过去:“陛下,臣妾没脸活下去了,您要给臣妾做主啊……” “稍后朕会过来看你。”重华右边的眉毛跳了跳,钟唯唯一看就知道他是非常非常不耐烦了。 韦柔却不知道,走前不忘背对着重华,耀武扬威地朝着吕纯和钟唯唯比划了一下。 再一回头,还是那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呜呜咽咽地去了。 吕纯无所谓地道:“陛下,是臣妾的错,您愿意怎么罚臣妾,臣妾都高兴。您能来西翠宫,臣妾喜不自胜。” 重华沉吟片刻,道:“那就罚你禁足,抄经书。” 吕纯笑眯眯的:“遵命!” 一群宫妃围上去嘘寒问暖,陈栖云也想上前讨好重华,却被重华冷冷一眼扫过来,吓得立刻低了头,绞着手帕不敢吱声。 无聊,钟唯唯看得烦躁,借口要去尚仪局办事,沿着墙根走了出去。 刚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叫住了:“陛下问钟彤史,玩忽职守该怎么罚?” 钟唯唯道:“这个得问慎刑司。” 宫人被她堵得没话说,只好道:“陛下让钟彤史过去记录起居注。” 既然走不掉,那她就不走了。 钟唯唯笑笑:“陛下有命,微臣当然要遵从。” 像模像样地让人铺好纸笔,记录下西翠宫发生的这一切。 天气,景色,食物,事由,人物,言谈举止一一记录清楚,还顺带把韦柔和吕纯的泼酒事件写了进去。 重华很给吕纯面子,不但坐下来陪吕纯吃了酒席,还听吕纯当众奏了一曲洞箫。 此外也没忘了陈栖云,亲手赏了陈栖云一杯酒。 盘桓了小半个时辰,芝兰殿那边派人来催。 说韦柔的眼睛又红又肿,有可能会失明。 韦柔又哭得晕死过去了,还压着不许往万安宫上报云云。 重华也就起身,摆驾芝兰殿。 这回不用他喊,钟唯唯自动跟上。 吕纯让人追出来,把一盒茶叶和一张药方交给她:“希望钟彤史有空经常过来玩。” 钟唯唯谢了,把东西交给女史拿着,快步跟上御辇。 重华歪靠在御辇之上,见她跟上来就淡淡地道:“你帮葛湘君就算了,帮她做什么?” 他指的自然是陈栖云。 钟唯唯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也不隐瞒:“气不过,也算是为了尽职吧。” 重华面无表情:“你为谁气不过?总不会为了她吧。” 钟唯唯发狠:“为我自己气不过,精挑细选出来,她倒是一点不争气!下次我一定认真挑一个出来。” 难道她的眼光真的就差到这个地步,挑了那么久,居然就挑出了这样懦弱不堪大用的人。 “不是你做事不仔细,也不是你眼光不好,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重华神色不变,声音里却透出些许轻松,“蠢。” 钟唯唯不服气:“臣怎么蠢了?” 重华轻嗤:“说你蠢,你就真的够蠢。你希望别人为朕冲锋陷阵,但是别人却未必愿意豁出去。 反倒是你,布局的人倒把自己给陷进去,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这不是蠢是什么?” 他招手叫她过去,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若是你,只会冷眼旁观,看棋子不合格,便任由它自生自灭,另挑一颗棋子出来就好了。” 钟唯唯恍然大悟。 陈栖云不是真的懦弱无能,而是不愿意当出头鸟,将自己置身于重重危险之下,被韦氏和吕氏双重夹击。 她叹一口气:“陛下,有付出才能有回报,您不愿意付出,又如何能让别人心甘情愿付出呢?” 她指的是重华一临幸宫妃就出状况的事。 重华淡漠地道:“你觉得陈氏配朕付出吗?养着她,没病没灾的,和她家里说得过去就行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管配不配的,她精心策划,也要当事人配合才行吧? 人家都是见了兔子才撒鹰,重华就连碰都不肯碰陈栖云,又怎能要求陈栖云豁出去呢? 只怕再换一个胡紫芝上来,也还是一样的结局。 钟唯唯道:“陛下,您给臣派的这份差事委实难做,臣要求加俸禄。” 重华挑眉:“若是朕未记错,从你上次交给朕银票到现在,应该又存了不少银子了吧?赏给你了。” 68第68章龙凤茶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绝倒,从交给重华银票之后,她就一直在出各种状况,哪里存过半分银子? 这个皇帝不要当得太小气。 重华见她憋得吐血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愉悦,淡淡地道:“得了,看在你做事还算上心的份上,不罚你一年的俸禄了,只罚半年。” 所以她最近还是无钱可拿? 钟唯唯已经无力反抗,拖着步子懒洋洋地跟在重华身后,死死盯着重华金冠上的那颗鸽血红宝石。 发誓将来若有机会,她一定要给他抠下来带走。 天气很好,秋高气爽,重华的心情很不错,居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家常。 钟唯唯渐渐高兴起来,其实这样挺好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和重华好好说过话了。 只做君臣,只做同门,大家都会轻松很多,实在是比前段日子的剑拔弩张好太多。 到了中途,重华打发钟唯唯回去:“韦妃见了你估计更加气不顺,再哭一回,眼睛估计真得瞎了。朕喝杯茶就去昭仁宫,不用你跟着。” 钟唯唯求之不得,麻溜回了清心殿。 才喝了一口热茶,就得了西翠宫的最新消息:“贤妃娘娘的席面散了之后,陈贵人特意留下来,和贤妃娘娘密谈。” 钟唯唯哂笑,所以陈栖云这是投靠了吕氏? 重华说得没错,她这个下棋的人,反倒被棋子给操纵了心智情绪,把自己给卷进去了。 可怜重华,看得明白,又很清醒,却始终被后宫掣肘,她突然有点明白重华为何总是不肯临幸这些宫妃了。 明明不喜欢,彼此都是陌生人,为了权谋凑合在一起做那种事,就和卖身似的。 重华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当然受不了。 那么,他当年突然背叛她,现在还要把人接来,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人吧? 钟唯唯由来多了几分惆怅和愤恨,索性按下心思,专心忙碌手里的事。 做完事情,重华还未回来,她就又去了库房练习茶道。 库房的桌上放了一筐才采下不久的新鲜茶叶,钟唯唯跑过去抓起一瞧,正是紫笋宫茶园所出的秋茶,品质非常不错。 钟唯唯心花怒放,知道这是重华让人采了送来的,便轻声道:“算你有良心。” 摩拳擦掌要制茶,把添福叫来,教她拣茶:“这种紫色的茶芽叫紫芽,这种两叶抱生的茶芽叫做白合,这样茶芽梗基部带有棕黑色乳状物的叫乌蒂,这些都不能要,必须去除。 此外有虫眼、枯黄生病,过老、茶梗太长的都要去掉,只留这种有芽无叶的小芽,还有一芽一叶的中芽。” 二人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拣好,钟唯唯又让添福去找赵宏图说,她要借用清心殿的小厨房蒸茶。 从前她跟在永帝身边时,也经常在这里亲手制茶,所需的器具统统都是现成的。 只吩咐一句,就有宫人将蒸茶用的甑子洗净,把火生好。 钟唯唯将袖口挽起,用山泉水将茶芽洗了四遍,确认干净了,才把茶芽装入甑子,等到锅中水开,才把甑子放到锅里蒸着。 她一直守在一旁盯着,这蒸茶有讲究,太熟,茶叶的颜色会变黄味道会变淡,不熟,颜色就会太青,有草木的味道。 等到茶蒸好了,天也黑了,添福来提醒她:“陛下就要回来了,彤史得赶紧回去拾掇拾掇,准备上值。” 钟唯唯满心不情愿,制茶就是要一气呵成,中途耽搁了滋味就会大打折扣。 她准备和重华请假,反正茶叶是他命人送给她的,早年他也曾陪她一起制过茶叶,知道这制茶的工艺是怎样的,想来不至于为难她。 正要洗手出去,那边又传来了消息:“陛下要留在昭仁宫处理政务,今夜不回来了。” 添福笑着拍手:“彤史运气好,知道您要制茶,陛下今夜不回来了。” 钟唯唯笑笑,算是领了情。 茶熟之后,要用最洁净的山泉水淋洗很多遍。 等到茶冷透了,才又放到小榨盘里把水分去掉,再用布帛包上茶叶,外面再用竹皮困缚起来。 放到大榨盘中,招呼两个力壮的宫人抬了上百斤重的石磨压上。 一通忙活下来,钟唯唯全身是汗,估摸着要到半夜时候才能继续第二道工序,就回房洗洗吃吃睡睡,吩咐添福半夜叫她起来。 一觉睡到半夜,换了家常的半旧窄衣窄裙,再将头发绾成男儿髻,带了添福去厨房。 此时夜色清冷,天边几颗寒星闪烁,整个宫中一片寂静,半点声息全无。 小厨房里亮着灯,添福推门进去:“两位大哥辛苦啦……” 声音戛然而止,回头傻傻地看着钟唯唯:“彤史,人不在,一定是您没给赏钱,所以他们觉得吃亏,悄悄跑了。” 钟唯唯看向榨盘上的那块大石头,欲哭无泪。 就凭她和添福两个人,就算是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把它搬下来,还是得找小宦官们帮忙才行。 她咬牙拍出一包藏了很久的碎银,豪气万丈地道:“去,去值房给我拖几个上夜的来,告诉他们,银子咱有的是。” 添福欢欢喜喜地拿起碎银,嘀咕:“彤史早些拿出银子,提早说清楚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会儿找不到人。” 钟唯唯扬手要打她:“你是在说我吝啬吗?” 添福一缩脖子跪下去,钟唯唯道:“哟呵,今天跪得可真利索,我还没碰着你呢。” 忽然看见门边露出一角玄色绣金的袍角,便住了声,走过去行礼:“陛下。” 重华独自一人走进来,淡淡地道:“起来吧。” 顺手打发了添福:“退下。” 添福怕他怕得要死,二话不说就跑得无影无踪。 钟唯唯不知重华这个点儿突然出现在小厨房是什么意思,硬着头皮道:“陛下,您不是留在昭仁宫处理政务的吗?” “朕要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 重华走过去,抱住磨石,微微一用力,很轻松地把磨石抱了起来:“放哪里?” 钟唯唯赶紧给他指了个地方:“这里,这里。” 因为心里发虚,下意识地谄媚讨好:“陛下当心,别闪了您的龙腰。” 69第69章龙凤茶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冷冷一眼刮过来。 钟唯唯立刻住嘴:“陛下是有事要吩咐臣吗?您让人来说一声就是了,哪怕天上下刀子,臣也会赶过来。” 重华放下磨石,半垂了眼:“这些茶叶是赏给你的。” 这不是废话吗? 他特意过来这一趟,是为了提醒她还没谢恩? 钟唯唯立即谢恩:“谢陛下恩赏,臣铭感五内,恨不得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重华随意在她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来:“既然如此,就好生把这茶制出来,让朕看到你的忠心。” 钟唯唯应了一声,将茶包取出,去掉外面包裹着的竹皮和布帛,洗干净手,将茶叶放在竹匾里细细揉匀。 揉着揉着,突然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 回头一瞧,只见重华也挽了袖子站到一旁:“淋水给朕洗手。” 钟唯唯十分不愿意和他离得这么近,便谄媚笑道:“陛下,您是千金之躯,是天子,是真龙,哪儿能做些粗活呢?这种粗活还是留给微臣来做吧。” 重华目光森寒地看向她:“你是想和那些人一样,借着和朕有旧,所以要对朕指手画脚?” 这个罪名可大了! 钟唯唯赶紧举手投降,舀水给他洗手:“对陛下最忠心的就是微臣了,只要陛下有君主的样子,微臣就一定尽臣的本分。” 重华冷笑一声:“什么是君主的样子?” 不要碰触她的底线。 钟唯唯笑道:“当然就是不要辜负先帝的期望,不要做昏君,要做明君,做中兴之君,带着咱们郦国繁荣富强。” 重华抿紧了唇,懒得理睬她。 竹匾不大,刚好只够她二人面对面一起揉茶,钟唯唯已经很小心,不让她的手碰到重华的手,也不让重华的手碰到她的手,但是重华仍然时不时地碰她一下。 钟唯唯每次被碰,都会觉得不亚于针刺。 她想了个主意,每碰到一次就诚惶诚恐地行礼认罪:“陛下恕罪,臣不是有意冒犯。” 重华的眉头果然越皱越紧,眼神也越来越可怕。 钟唯唯给他倒计时,三、二、一,忍不住,发作,摔门而去,然后她就自由了。 偏偏天不遂人愿,重华紧皱的眉头渐渐放平不说,还指使她:“朕的袖口掉下来了,帮朕挽上。” 钟唯唯计策未成功,心里满是不高兴,皮笑肉不笑地道:“陛下,微臣的手上满是茶汁,恐怕会把您的龙袍弄脏。” 重华同是皮笑肉不笑:“你是在暗示朕,让朕帮你洗手?” 钟唯唯出师未捷身先死,立刻噤声跑去洗手。 先是把重华掉下来的袖口胡乱两下挽上去,想想又放下来认真仔细地挽。 一次搞定,看他还怎么办。 挽好袖子又去洗手,再折回来揉茶。 揉着揉着,重华的袖口居然又散了,重华这回连话都懒得说了,直接把手伸到她面前。 他的手长,动作又快,钟唯唯没注意,险些就给他碰到了前胸。 她吓得后退一大步,想骂,对上重华严肃冷静的眼神,活生生又把血给憋了回去,态度很好地问:“陛下,您不累吗?” 重华淡淡地道:“做这么点事朕就累了,还怎么做国君?你未免太小看朕了。” 钟唯唯又道:“陛下,其实有句话臣一直不敢和您说。 这个制茶吧,它最讲究的就是火候和经验,揉茶这道工序呢,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一点都不简单。 揉得不均匀,揉得不到位,揉得不好……” 重华瞟了她的前胸一眼,钟唯唯只觉得脸火烧火燎的,原本温柔的声音也变得咬牙切齿:“就会影响整锅茶的滋味,所以啊,您……一旁歇着去吧,臣一个人做就好。” 重华压根不理她,径直把手和袖子一起往竹匾里放,讽刺道: “钟彤史大概是老年痴呆了,忘记早年朕在苍山之时,也曾跟随师父年年制茶,不敢说深谙此道,茶揉得均匀到位与否,却是知道的。” “会弄脏茶的。”钟唯唯嫌弃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认命地给他继续往上卷。 重华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将她白皙细巧的鼻子,疏朗而长的睫毛,脖子上隐然跳动的血脉,漂亮的锁骨一一看了一遍,再垂了眼,继续认真地揉他的茶。 有他帮忙,钟唯唯的速度快了很多。 很快就茶揉好,再用布帛包上,竹皮绑缚好,又放到大榨盘上。 不用她开口,重华直接就把磨石给压上去了。 接下来又是等待,重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钟唯唯也不敢先离开,老老实实守在一旁。 重华并不说话,只侧着头盯着灯一言不发。 小厨房既窄又小,外面清冷寂静,二人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钟唯唯不喜欢这种感觉,就无话找话说:“韦淑妃的眼睛还好吧?” 重华淡淡地应了一声:“唔。” 你倒是多说一个字啊,唔是好呢,还是不好? 钟唯唯鼓足勇气,又问:“万安宫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罚吕贤妃?” 这回重华多答了她一个字:“没有。” 钟唯唯有点抓狂,讪笑:“韦淑妃在这方面还是做得不错的,比较识大体,也是心疼陛下。” 重华扫她一眼,眼里满满都是不屑和不耐烦。 好像在说,你就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能说点有用的吗? 钟唯唯就是要他不耐烦就对了,立刻精神起来,滔滔不绝:“吕贤妃很有个性啊,微臣知道她聪明识趣、美丽,却没想到她比微臣所知道的更聪明、更美丽、更厉害、更不怕事。 今天的事,微臣本来是想替陛下争得民心,让宫妃们知道,只要听陛下的话,忠于陛下,陛下就会替她们撑腰。 谁知折腾许久,却被吕贤妃一杯酒泼出来就把所有功劳都抢走了。 现在大家都觉得她讲义气不怕事,可以依靠,就连陈栖云也被她收买过去了。” “陈栖云真是个眼皮子浅的,不知道谁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说到这里,忍不住愤愤不平,突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瞧,只见重华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眼神晦暗难明。 70第70章龙凤茶3 <!--章节内容开始--> 所谓言多必失,钟唯唯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不露痕迹地往阴影里藏了藏,笑道:“请陛下恕罪,是臣妄言了。” 重华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垂下眼收回目光,心平气和地道: “朕之前曾和你说过,下棋的人不能被棋子左右,你之所以会被左右,不是你不够聪明,是你不够绝情。” 她之所以如此愤慨,主动掺和进去,固然有她所说的,是为了让宫妃们知道他靠得住,但也是因为她真心实意想要帮他,真心实意替他不平,替他难受。 如果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说那样,是个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冷酷之辈,她根本不会卷进去,只需要冷眼旁观就够了。 钟唯唯道:“谁说的,我可绝情了,谁要是对不起我,我记一辈子的。我可厌憎韦氏和吕氏的人了,她们都暗算过我。” 所以她帮他,不是完全为了他,也是为了报仇。 她相信重华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听懂她的话。 重华却只是淡淡一笑:“吕纯的确很聪明,她知道朕需要什么样的人。可惜她姓吕,再怎么聪明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她愿意站出来也不错,韦氏的怒火会朝着她而去,你可以趁机隐藏一下,省得你这些日子太招眼了些。 记好了,你是下棋的人,不要出头,不要替棋子冲锋陷阵。 下次韦柔再挑衅你,你避开就是了,别和她硬碰硬,能挑得她和吕纯互斗才是最高境界。” 这样的夜晚,这样心平气和、肯教导她的重华。 还有散发在空气中的淡淡茶香味,让钟唯唯情不自禁回想起了在苍山的那些岁月。 那时她和重华也常常这样,一起摘茶,一起拣茶,一起洗茶,一起蒸茶。 膝盖抵着膝盖,吃着烤麻雀或者是其他吃食,她和他讲流浪时听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 重华则和她讲他从古籍善本里看来的奇闻异事,他嘲笑她是个数术白痴,她嘲笑他小心眼。 两小无猜,一起熬夜到天亮,一起抢早饭吃,再没有比那时候更快活的了。 钟唯唯一度想要落泪,她不敢再看重华,默默走到大榨盘旁,低头查看茶汁浸出的情况。 “榨过这回就可以了吧?我记得你曾说过,把茶汁全部榨尽也不大好,会影响茶叶的滋味。” 重华似乎也想起了那些岁月,原本冷硬的面部线条温柔下来,就连声音也跟着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没有再对钟唯唯自称朕,而是称我。 钟唯唯使劲点头:“是。” 重华目光微闪,低声说道:“我现在面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后宫掣肘,外面政局不稳,民愤鼎沸,郦国已经三年没有取得茶叶专卖权,再这样下去会饿死人。 我需要信得过的人帮我,阿唯,我们不赌气了,你留下来,让我把后背交给你。” 阿唯,他有四年多没有这样叫过她了。 钟唯唯倒抽一口气,呆呆地看着磨石,大滴大滴的眼泪滴了下来。 她怕重华发现,拼命咬着嘴唇死劲儿忍着,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就连头也不敢回。 幸亏重华一直坐在凳子上没动,并没有过来打扰她的意思,他甚至连乘胜追击都没有。 只是默默坐到天亮,然后起身帮她把磨石抬走,再道一声:“这几天你都不用上值了,安心把茶制好。” 钟唯唯已经平静下来,她诚心诚意地想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二师兄。” 重华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声久违的称呼,背脊一僵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沉声道:“什么事?” 钟唯唯诚恳地道:“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那个即将入宫的人。还有就是后宫的布局。” 重华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有人想要依附强权,就有人想要打破强权,有人只求苟且偷生,也有人野心勃勃,想要一飞冲天。 后宫中不是只有陈栖云那样的人,我仔细查过,胡紫芝性情和陈栖云完全不同,昨天她也没有去西翠宫赴宴。 胡家是开国勋贵,陈留侯在京中勋贵中素有威名,且她父亲手里还有兵权,陛下何不在她身上下点功夫?” 重华淡淡地道:“然后呢?” 钟唯唯道:“您不能再像前几次那样了,我知道您过不去心里那道槛,或许您可以换个方式想,为家国牺牲,这样就不别扭了。 我相信,以您的风采,只要真心对待胡紫芝,她一定愿意为您所用,忠诚于您的。 还有吕纯,她之所以这样一改之前的隐忍,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本性,不惜与万安宫公然为敌,其实就是想要向您表明她的决心。 您何不对她好一点儿,让吕氏和韦氏斗得血流成河?” “啪啪”两声,重华鼓了两下掌,掌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他哪怕就是没有回头,钟唯唯也能感受到他浓浓的讽刺之意:“活学活用,朕刚教你,你就学会下棋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在你眼里,朕算不算是一枚棋子呢?” 钟唯唯委屈得要死,她咬住嘴唇,低声问他:“那么,在陛下眼里,臣算不算是一颗棋子呢?” 是他自作多情,听她亲口承认不爱何蓑衣,看她为了维护他不怕引火烧身也要跳出来。 看她因为韦柔找她麻烦而甩脸色给他看,看她刚才和他一起制茶,无限怀念,伤心落泪的样子。 他还以为她对他始终是有那么几分情意,并没有完全忘了从前。 不过是刚靠近一点,她就又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推给别人。 这像是真的喜爱他的样子吗? 只怕那天夜里和他说的所有的话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保护何蓑衣而已。 是他犯贱,他咋这么贱呢? “像你这样蠢笨又吝啬的人,就算是做棋子也只是一颗废棋而已。” 重华一拂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懊恼地抱着头蹲下去,好烦,才刚缓和些的关系似乎又回到原点了。 二傻子总这样阴晴不定的,到底是要怎么样? 71第71章龙凤茶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蔫巴巴地把榨好的茶叶分好团,再放到瓦盆中,用儿臂粗细的木杵慢慢捣研。 一团最上好的茶,从开始捣研到成功,要加十六次水,每次都要等到加入的水全部研干才能又加水。 她做得耐心又细致,两只手掌满是细泡也不愿意停下来。 葛湘君带了人来帮她的忙,心疼地道:“再这样下去你的手就要废了,你只管盯着什么时候该加水,什么时候茶可以了就行,力气活儿让别人来做。” 钟唯唯也实在是胳膊都抬不动了,就怏怏地坐下来,看宫人捣研茶叶。 葛湘君陪着她坐在一旁,低声问她:“之前先帝在世之时,不是特意挑了几个手工纯熟的人来帮你制茶吗?人呢?怎么不叫他们一起来?” 钟唯唯苦笑:“你忘了啊,今年春天先帝发病,万安宫就说是茶汤喝多了,不许制茶,把人全赶走了。这会儿到哪里去了都尚且不知呢,我怎么叫人来。” 葛湘君也跟着她叹气:“求陛下,去求陛下。” “这次茶不多,下次再说吧。”钟唯唯愁眉苦脸。 她又得罪了重华,重华不臭骂为难她就算好了,哪里还会给她人手?能熬就先熬过去吧。 研茶最是花费时间,研好之后已经又是夜里。 钟唯唯抓起研好的茶团,像揉面一样的又揉又荡,确认确实均匀细腻了,这才将茶团放入银制的模具中压制。 最后一步是烘焙,钟唯唯有祖传的独家烘焙秘法,就不肯再让人帮忙了。 因为是深夜,也没人来打扰她。 添福不会烧火,把火弄得忽大忽小的,钟唯唯索性把她赶走,自己一个人挽了袖子上。 然而又要烧火又要过水又要焙茶,难免手忙脚乱。 正忙得满头大汗之时,小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重华神色冷漠的进来,二话不说,蹲下去就接过风箱烧火。 钟唯唯没想到他居然又来了,而且一出场就是这样的方式,穿着龙袍拉着风箱替她烧火,实在是太过奇怪的场景。 “你想把茶弄糊吗?弄糊了就拿你明年的俸禄来赔朕。” 重华凶巴巴地一眼瞪过来,钟唯唯赶紧跳起来,专心专意地对付茶饼。 她的制茶之法从来就没有隐瞒过重华。 他曾是她最好的制茶伙伴,他们配合默契,只需要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的意思。 茶香渐浓,天色渐白,重华灭了火,起身就走。 “陛下……”钟唯唯忍不住叫住他,想劝他白天不要再做事了,好好补一觉。 她自己为了制茶是熬了两天两夜,中间只休息过一两个时辰,重华也陪着她熬了两天,白天还要熬费精神处理政务,想必他也很困。 重华傲慢地道:“不要自作多情,朕只是希望能物尽其用,让你好好练一练茶技,也许有朝一日能够打败梅询,一雪前耻。毕竟咱们郦国就是靠茶吃饭的。” 好吧,自作多情,物尽其用。 钟唯唯垂下眼,轻声道:“臣只是想和陛下说,之前先帝在世时,曾精挑细选过一批制茶的熟练工,春天先帝病发,太后娘娘把这批人尽数打发走了。 若是陛下想要打败东岭,不如把这批人找回来助臣一臂之力,这样陛下就不用亲自上阵了,您是天子,这种粗陋的活儿不适合您做。” 重华冷笑:“钟唯唯,你可真是够大胆的。有人爱制茶,有人爱喝茶,有人爱名刀,有人爱书画,朕喜欢制茶喝茶,要你管?” 言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钟唯唯急忙道:“要不然,您把小棠还给臣也是一样。” 重华的背影冷漠坚硬,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 没多少时候,清脆的鞭声响起,钟唯唯透过窗缝往外看,看到重华坐在高高的龙辇之上,神色寡淡冷漠,高不可攀。 仿佛刚才那个蹲在灶前帮她拉风箱、烧火、抬锅、提水的重华根本就是她的南柯一梦。 天亮,钟唯唯收拾好茶饼,烟焙上色,拿了扇子狂搧一气。 最后一扇搧落,她往后一倒,躺倒在添福怀里哼哼:“我不行了,不行了,赶紧把我弄回房去,我要睡觉。” 添福见她脸色苍白,吓得大声叫人,李安仁一直带着人等在外面,听见声音就进来,指挥人把钟唯唯抬回房去。 钟唯唯的眼皮有千斤那样重,昏睡过去之前,她只恍惚听见李安仁问:“太医,她的脉象怎样?” 太医来得挺快的,她刚倒下就来了,重华是早有预料吧,还真是物尽其用,这个身体怎么越来越糟糕了呢? 钟唯唯叹息一声,睡死过去。 她太累,就算是睡着了也不安稳,总是做梦,梦见的还是从前的往事。 她梦见义父去世,钟袤发病,急需天元丹,她找不到重华,只能求师母。 师母阴沉着脸告诉她:“天元丹是那么好得的吗?你义父当年存下的几颗全都给了你姐弟,导致他自己生病了却找不到药,这才会死得这么早。” 大师姐钟欣然坐在一旁,温柔地劝师母:“阿娘不要怪她,她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看着钟袤死掉吧? 上次不是打听到文先生家里珍藏有一颗吗?咱们去求求他,花大价钱给他买,让他给钟袤救命。” 师母冷笑:“你忘了文家要多少银子才肯卖吗?三万两都未必肯卖,你爹只留下一楼的书,咱们孤儿寡母有多少钱?你还要不要嫁人了?我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钟袤在她怀里抽搐成一团,每抽一下,她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她苦苦哀求师母:“师母,我会制茶,他们都说我制的茶很好,我可以拿去卖钱,我给您养老送终,我挣钱给大师姐做嫁妆,求您救救钟袤,他好可怜。” 师母冷淡而厌烦地注视着她:“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要我救钟袤不是不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那时候哪怕是要她的命她都肯,忙不迭地点头:“您说。” 72第72章龙凤茶5 <!--章节内容开始--> 师母冷冷地道:“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你救钟袤,你代替你师姐入宫吧。” 她傻了眼,年轻女子入宫意味着什么,她非常明白。 她好不容易才带着钟袤从京城逃到苍山,难道她又要回去吗? 梦太真实,昏睡着的钟唯唯一阵揪心的痛,迷迷糊糊地想,她进了宫,重华怎么办? 钟袤又该交给谁照顾? 恍然又看到师母鄙夷的眼神:“你不是很心疼钟袤吗?给你机会救他,你怎么又不肯了? 看来你也只是个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快活不顾别人的白眼儿狼。” 她想说不是的,她挣扎着问师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师母冷酷地摇头,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起身离开,把门砸得巨响。 她绝望地哭,大师姐温柔地给她擦泪,给钟袤擦汗,娓娓道来:“其实入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并不是要去做妃嫔。 是宫里的贵人听说了咱们家擅长制茶烹茶分茶,所以想要我去教她们茶道,去不了几年,短则一年,长则三四年就会回来。 她们不知道最擅长此道的人是你,一心只以为是我,我也不是不能去,只是我早年跟随父亲入京,曾经得罪过宫里的贵人,我若是入宫,她一定不会放过我。 娘舍不得我,以死相逼,爹刚过世,我也不好和她对着干,让她伤心。” 茶叶和茶道就是郦国的根本,举国上下就没有不爱茶的,永帝的确爱茶成痴,她都知道。 只是,她此番如果答应入宫,肯定只能顶着钟氏嫡女的名头入宫,钟欣然得罪过的贵人照旧不会放过她。 而且,教授茶道这种事,说起来更是没影子的事,九死一生,她是知道的。 钟欣然见她犹豫,就笑:“这个只是我们母女俩的一厢情愿,你真不乐意,我们也不能强迫你去。 钟袤病得厉害,我看着也心疼,这样吧,你去找重华想想办法。 他家里有钱,人也聪明,也许能从其他渠道找到药,或者能找到钱从文先生那里买到天元丹。” 似乎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她舍不得钟袤,同样也舍不下重华,更不想随随便便就把自己送进龙潭虎穴里,可是她根本找不到重华。 从义父骤然去世后,他就突然失去了影踪,走前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声,至今已过了十多天,她找他都找疯了。 大师兄找来一些药,给钟袤灌下去,钟袤算是暂缓了病情。 大师兄告诉她:“刚才我在山里给钟袤找药,看到二师弟了,他在飞鸿瀑布那边的树屋里,你去找找看。” 她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走到飞鸿瀑布,果然看到了重华。 他用衣襟兜着一堆才摘下来的野果,匆匆忙忙地钻进了隐藏在浓密树荫中的树屋。 树屋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她悄悄跟过去,爬上另一棵树,从树屋的窗户往里看。 看到重华搂着一个女子低声安慰,神情惊慌又愧疚,还有说不出来的心疼。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从树上一头栽下去。 她睁大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是并没有,女子从头哭到尾,重华从始至终都很温柔很耐烦。 她怒气冲冲,想要冲过去质问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分明说过非她不娶的,做人不能这样烂品。 可是她走到树屋下,清晰地听到他说:“不要怕,有孩子就生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把他抚养成人,谁敢对他不好,我就要他的命……” 满怀苦涩,仿若被尖刀插入心中,绞了又绞,她仓惶逃离,就连多问一句都觉得丢人。 她愤愤不平,决意哪怕就算是死了,也不会用他一文钱,也不会向他哀求半句。 她居然在熟悉的苍山密林里迷了路,大师兄找她找到深夜,嗓子都喊哑。 她又冷又困,又饥又渴,伤心又疲惫,见到大师兄的那一刻,她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她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天都塌了,大师兄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地温柔哄她,她哭得累极了,就睡死在大师兄的肩上。 大师兄背着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密林里,深一脚,浅一脚,将她带回了家。 第二天她醒过来,就找到师母,答应替师姐入宫。 师母变卖了近半家产,换回了天元丹,救了钟袤一命。 她最后一次跟随大师兄下山,为自己置办衣物,看到乔装过的重华带着那个女子去集市上挑东西。 女子身形高挑丰满,举止高华雅致,远远不是她这样的小毛丫头能比的。 她疯了似地想知道女子长什么样,她悄悄跟了他们半个集市,终于等到风把女子的幕笠吹起,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已足够倾城倾国。 那样的端庄秀美,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必然出身不凡。 她恍然大悟,决然离去,不再纠缠。 但是那种痛,就好像是把她的骨血从她身上活生生剔除开来,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终身难忘。 钟唯唯呻吟出声,有人用湿帕子擦她的额头,锲而不舍地一直喊她的名字:“钟唯唯,钟唯唯,你醒醒,你是在做噩梦,那不是真的……” 钟唯唯知道自己在做噩梦,但那是真实的噩梦,并不是她臆想出来的。 她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却觉得眼皮非常沉重,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魇住了,希望身旁的人能把她推醒。 她使劲抓住身边的人,一声一声地喊:“帮帮我,帮帮我,我不要梦见这个,比死还要难受。” 有人握住她的手,低声温柔安慰:“没有人敢欺负你,没有人敢动你,谁敢动你我杀了他……” 额头上一阵冰凉,舒服得浸入心脾,那双握住她的手温暖熟悉,给人以安心的力量,钟唯唯终于安稳下来。 重华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高烧已退,她的脸又青又白,哪怕就是睡梦里,两条秀气的眉毛也是紧紧蹙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呢?为什么会说比死还要难受? 73第73章龙凤茶6 <!--章节内容开始--> 赵宏图低声劝道:“陛下,您连着三天没睡觉了,再这样下去不得了。钟彤史已经退烧,明早一定会醒,不如您先去睡一觉,明早再过来看她?” 重华垂眸看向钟唯唯的手,她的手生得纤巧精致,骨肉匀称,十分美丽。 但此刻,这双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全都是她制茶留下的。 在苍山时,她和他一起制茶,每每总是躲懒支使他去做力气活儿,偶尔手上起个小水泡,便要撒娇许久,把手送到他口边,要他吹,要他揉。 但是这一次,她从始至终没有对他叫过一声苦,还千方百计想要把他撵走。 是因为不爱了,所以就连叫苦都不屑了吧,多看一眼都觉得是负担。 重华拿了银针,将钟唯唯手上的水泡一一挑破,再涂了清凉消炎的药膏,替她包扎好,起身走了出去。 添福跪在门边,一脸的惶恐和不敢置信。 重华淡淡瞥她一眼,再给赵宏图一个眼色,先行离去。 赵宏图蹲下去,低声吩咐添福:“进宫这么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嬷嬷都教过了吧?” 添福用两只手使劲捂住嘴,瞪大眼睛拼命点头:“嗯,嗯,不说,不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赵宏图很满意:“前途远大。” 钟唯唯是被葛湘君的哭声吵醒的,她无奈地叹气:“我且死不了,你哭得这样大声,也不怕给人听见了找你麻烦。” “你总算醒了。” 葛湘君破涕为笑,擦去眼泪,接了药碗喂她吃药:“你病得可吓人了,你知道吗?” 钟唯唯动一动手脚,又酸又痛,便道:“是发热了吧。” 葛湘君骂她:“制茶不过是平时消遣的雅事而已,像你这样把自己弄得大病一场的也是少见了。 幸亏是诊疗及时,不然拖重了病情,别人就有借口把你赶出去了。” 钟唯唯嫌她一勺一勺地喂太麻烦,索性接过来一口饮尽,苦得眉眼皱成一团: “我又不是第一次制茶,像这样还是第一次。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冷馒头薄稀粥的吃多了,所以身才会变差,真是的,我本来身体就不好……” 葛湘君失笑:“得了,以后我把我那份肉分一半给你。” 添福兴冲冲跑进来:“彤史,窦尚仪和朱尚仪她们来瞧您呢,带了好多好吃的来。” 尚仪局的一群女官进来,纷纷嘘寒问暖。 葛湘君倒水斟茶,忙里忙外,十分热情周到。 朱玉笑道:“都说你们俩好,今天可算是见着了,不如拜了姐妹吧。” “好啊。”钟唯唯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葛湘君真心对她好,她照样真心对葛湘君好就是了。 葛湘君笑一笑,虚虚一指她:“你傻啊,人家随便逗你玩玩你就当真了。忘了宫规啦? 清心殿中,尚寝、尚食都不得私下结交他人,你我二人平时多说几句话没什么,真要做了干姐妹,就该倒霉了。” 朱玉脸上挂不住,随便找个借口走了,尚仪局的人不好久留,嘻嘻哈哈全都走了。 葛湘君十分尴尬:“小钟,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见不得她们欺负你心善心软,总想挖坑给你跳。” “你说的是事实。”钟唯唯本来奇怪她这样圆熟的人怎会这样。 但听她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估计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你放心好了,我再怎么笨,也好生生地活到了现在。” “也是,是我这些日子遇到的事太多,行事有点过激。” 葛湘君默默坐了片刻,起身强颜欢笑:“钱姑姑要来,我得把她的屋子收拾好,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有事就让人过来叫我。” 钟唯唯本来就病着,也没精神留她,由着她去了。 屋里终于清净下来,添福拿了帕子打扫卫生,时不时地偷看钟唯唯一眼,眼里满是敬佩和羡慕。 钟唯唯被她看得好笑:“你想干嘛?” 添福拧着帕子,害羞地笑:“不想干嘛,就是觉得彤史真是了不起,又会制茶,又会烹茶,分茶还分得那么好,难怪陛下这样……” 恍觉失口,就掩饰地补了一句:“难怪陛下要让您制茶。” “哦。”钟唯唯仰面躺在床上,想的都是梦里所见的旧事。 重华的老情人就要入宫了,她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突然想起高烧糊涂时照顾安慰她的那个人,就问添福:“我之前烧得糊涂了,又总是做噩梦,十分难受,幸亏有人照顾我安慰我,那是谁?” 添福眨巴着眼睛,微张着口,像傻狍子似的:“没有啊,除了太医、我、葛尚寝之外,就没有人过来了。 昨夜守您的人是我,给您挑破水泡又上药包扎的也是我,我做得很好吧?” 钟唯唯低头看向手上的白纱布,收尾收得干净又漂亮,就连纱布末端都被藏了起来。 这是重华的手法,她默默垂下眼,把脸转开,不想再多看纱布一眼。 她轻声告诉添福,也是轻声告诉自己:“他是怕我的手坏掉,以后制不出茶,会影响分茶。” 添福傻傻听不懂:“什么?彤史您说什么?您手上只是些水泡啦,一两天就会好了,不会坏掉,也不会影响您制茶分茶的。” 钟唯唯简直不想和添福说话了:“去,去,弄点吃的来,我饿死了。” 大约是重华听到了她的抱怨,钟唯唯再也没看见馒头和稀饭的踪影。 她当然也没有去分葛湘君的肉菜吃,因为她的饭菜足够她吃了,不起眼,但是味美精致,和大厨房供给女官们的食物完全不一样。 “钟彤史前几天制出的茶饼非常好,陛下很喜欢,御笔亲书,龙凤茶。这是陛下给您的恩赏,希望您能早些养好身体,多制好茶。” 赵宏图说得义正辞严,让人无法反驳。 钟唯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龙凤茶,龙凤茶,重华到底想要怎么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钟唯唯整整养了七八天才好。 等到她终于可以上值,院子里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 74第74章龙凤茶7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坐在灯下看书,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看上去又冷又硬。 钟唯唯看着那件龙袍,突然有点替他担心,一直穿着这样的衣服,会不会觉得硌人不舒服? 重华察觉到她的注视,便放了书,抬眼看她:“病好了?” 钟唯唯低头行礼:“回陛下的话,微臣好了。多谢陛下赐药,臣铭感五内……” “不要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大约是因为那个女人就要来了,重华的眉眼间少了以往的冷硬,就连对待她的态度也要温和了许多:“不是说过要尽弃前嫌,好好做君臣,做同门的吗?” 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你老人家不是又翻脸了吗? 钟唯唯不敢当面揭露他,索性傻笑:“是啊,是啊,陛下说过要把后背交给臣的。” 重华也笑:“朕试过你制的新茶了,很不错,但是差梅询所制的茶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过也许是朕烹制的技法不够好,也许你亲自操作,茶味会更好。” 钟唯唯被他勾起了兴趣:“陛下手里有梅询所制的茶?” 得到肯定之后,忍不住赞了一声:“您可真有办法,当年先帝想了许多法子都没能弄到。” 重华脸上露出有些孩子气的得意:“当然是要江山辈有人才出,家国才会越来越繁荣。” 他凝视着她:“你要试试吗?” 钟唯唯爱茶成痴,哪里还等得,当即摩拳擦掌:“就等陛下的吩咐了。” 重华勾起唇角,微笑着命人取了茶具、山泉水、风炉等物备用,起身邀请钟唯唯:“去梅坞。” 梅坞就在清心殿一角,大轩窗,窗外古梅假山,树影疏斜。 窗下设了亮白如银、温软如锦的龙须草席,摆上几案,可供二人对饮。 天边一轮明月升起,将屋里照得影影绰绰,宛若披了一层银色轻纱,真正美不胜收。 重华坐在窗前月下,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祗,高冷俊美而不可攀。 露湿重衣,华美如斯。 钟唯唯默默在舌尖滚过这一句话,再默默地咽下肚子里去,收回目光,烤茶碾茶筛茶。 侧耳静听壶中水响,听到声音刚好,水不老不嫩,立刻提起水壶,温盏冲茶。 她手里拿着茶筅,熟练灵巧地搅动着茶汤,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和周围的所有事物和谐交融,宛若一副出尘的水墨画。 重华半垂了眼,目光从睫毛里透出来,不肯放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茶汤在钟唯唯的动作下渐渐变白,乳雾汹涌,沿着茶盏边沿堆积而起。 她满意地停下来,抬头看向重华。 重华吓得睫毛一颤,面无表情地准备收回目光。 却见钟唯唯朝他灿然一笑,双手捧起茶盏递到他面前,有些骄傲地道:“这是我近年来做得最好的一盏茶,敬献给陛下,请陛下品尝。” 重华不知不觉放松了紧绷的肩部,神色肃穆地双手接过茶盏,认真品尝。 钟唯唯紧张地盯着他的脸,生恐看到一丝不好、或者是可惜的表情。 偏偏重华从始至终都是那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她急得不行,因为生怕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便睁大了眼睛把他往死里盯着看。 重华耳根微红,神色冷静地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才慢吞吞地道:“不错,很不错。的确是朕这些年以来,所品尝过的第二好的茶汤。” 钟唯唯猛然泄气:“我用的是梅询制作的茶,将他的茶烹制,居然也只能算是第二好,那就是我果然技不如人了。” 突然想起什么来,眼睛亮亮地问重华:“陛下说是第二,那么第一是谁?总不能是您亲自品尝过梅询的茶吧?” 重华傲慢地抬起下巴:“正是。” 钟唯唯忘乎所以,往前一扑拉住他的袖子,仰着头一连串的问题: “他怎么肯给您喝他的茶?前年他到咱们这里来参加斗茶大会,我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制作的一盏茶,缠着先帝想了许多办法,也没能得到。” 月光下,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湿润润的,宛若里面浸着一层雾气,神情娇憨又可爱,还带着几分调皮的无赖。 一如当年,当年却再也不能回来。 重华忍住贪念,垂下眼看向钟唯唯的手,若是她肯一直这样拉着他不曾放开,那该有多好? “呵呵,请陛下恕罪,微臣一时忘形,冒犯了陛下。”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像被火烫了似地,猛地将手收回去,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见到梅询的?” 问完这个问题又很后悔,重华之前差不多都和她歪缠在一起,彼此做了些什么,彼此基本都知道。 她不知道的,必然是在分开后的四年里,而这四年,两个人都轻易不愿提及。 重华果然没有回答她,只将她新制出来的龙凤茶推到她面前:“试试这个龙凤茶,找出差距。” 钟唯唯假装没听到他所说的“龙凤”二字,规规矩矩地接过茶,认真烹制好,再递给重华。 她自己也分别品尝评判,最终摇头叹气:“不是我制茶的手段差,而是茶叶不好。” 重华就问:“那要怎么办?” 钟唯唯道:“当然是找到好茶种……” 事关国计民生,又是两人都爱的话题,二人说起来都是头头是道。 重华惊诧于钟唯唯对茶道的感悟之深和新奇想法,钟唯唯钦佩于重华的治国中兴之道。 二人不知不觉谈到深夜,三更鼓响,重华才猛然惊觉:“夜深了,先休息,改天再细说此事。” 钟唯唯告退,重华眼睛看着别处:“回去早点休息。” 钟唯唯有点感动,才要应景地说一句:“陛下也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就又听重华接着说:“别又弄病了赖着不来上值。再生病,把你明年的俸禄也全数扣了。” 好吧,物尽其用。 “谨遵圣命。”钟唯唯淡淡一笑,转身退出。 走到外面,见葛湘君在台阶下急得团团转,就叫她:“你怎么了?” 葛湘君跑过来,一脸的着急:“你闯祸了!” 75第75章问罪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被葛湘君那副“天就要塌下来了”的悲惨表情吓到:“我闯什么祸了?” 她分明一直乖乖坐在屋里好吧,哪有机会闯什么祸。 葛湘君恨铁不成钢,使劲戳了她的额头两下:“你啊,你是病糊涂了,烧坏了脑子吗?我问你,你是做什么的?” “彤史啊。”钟唯唯被葛湘君戳得有点疼痛,退后一步,捂着额头抱怨:“你轻点儿,人家病才好呢。” “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 葛湘君赶紧凑上去,又吹又揉:“我都是替你急的,你还知道自己是彤史啊,我问你,今夜该是谁给陛下伺寝?” 钟唯唯皱眉:“这些天我一直病着,没上值,都是朱尚仪领着沈琦她们在安排,尚未与我交割,我哪知道是谁。” 虽然钟唯唯之前给新入宫的妃嫔们排过顺序表,但是重华并没有完全按照她的安排临幸宫妃。 顺序和日子早就打乱了,不看顺序表,她根本不知道轮着谁。 葛湘君更替她着急:“所以我说你傻吧,早都提醒你朱玉不是个好东西了,偏你不放在心上。 我告诉你,今天按理该轮着韦淑妃,但是根本没人安排这件事。 芝兰殿那边等不及了,就派人去问朱玉,朱玉推得一干二净,说你已经病好回来当值,不知道你是怎么安排的。 芝兰殿又使人过来问,但是你又和陛下一直关在梅坞里烹茶赏月,不许人入内打扰。 来的人没能见着你,也没能见着陛下,就扬言要去告诉太后娘娘,我好话说尽,怎么都没能把人留住。 怎么办?太后娘娘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你的,淑妃肯定恨透了你,朱玉这个恶毒的坏东西……” 钟唯唯不急不慌:“姐姐别急,我问你,这些天里陛下有否听朱尚仪提醒,召幸临幸新贵人?” 葛湘君垂下眼,轻轻摇头:“那倒没有,南方秋汛决堤,陛下一直留在昭仁宫处理政务,并没有召幸或是临幸新贵人。” 所以,怎么都轮不到韦柔,哪怕就是韦柔和韦太后一起掐她,她也有理。 钟唯唯心里有了底,打发葛湘君:“陛下要歇息了,你先去上值,我这里不会有什么事,别替我担心。” 葛湘君苦涩一笑:“今夜不是我当值,是钱姑姑。也是她拦着不许人入内告诉陛下和你,淑妃娘娘派人求见的。” “今夜是钱姑姑当值么?我之前怎么没见到她?她在哪里?我得去拜见她一下才行。” 钟唯唯高兴起来:“湘君姐姐你左右不上值,咱们一起去?” 葛湘君摇头:“我不去了,钱姑姑不怎么喜欢我。” 钟唯唯吃了一惊:“你们俩从前不是挺好的吗?” 葛湘君红了眼圈,委屈地道:“谁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啊。才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挑了我的不是。 在陛下面前狠狠告了我一状不说,还当着许多人的面教训我。我可和你说,小钟,不许你只和她好,不要我了。” 钟唯唯最不喜欢掺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她觉得钱姑姑不是这种人,但是葛湘君看上去又真的很委屈。 再听到葛湘君后面那句“不许你只和她好,不要我了”的话,忍不住就笑了:“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放心吧,我要你,我要你啊。” 葛湘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推她一把:“去吧,不是要去见她吗?早点去,别耽搁了。” 钟唯唯刮她的脸羞她:“不是不许我去的?怎么又催我?” 葛湘君叹气:“那是赌气的话,为你好,当然是要让你和她把关系搞好的。快去吧。” 钟唯唯大力拍她的肩头:“那好,我去了,你放心,改天我安排一下,咱们一起吃顿酒,我包你们俩和好如初。” 说完笑嘻嘻地跑远了。 葛湘君看着钟唯唯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其他人若是听说韦太后、韦淑妃要找自己的麻烦,就算没有吓个半死,也吓得眼泪汪汪地去找陛下哭诉去了? 再听到朱尚仪推责任陷害自己、钱姑姑知情不报,早就恨得牙痒痒,就算不敢当面质问,心里的愤恨也是一定结下的。 偏偏钟唯唯万事风过耳,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真的心太大不在意? 还是因为有底气,知道陛下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 想必,还是因为底气足吧。 钟唯唯走到重华的寝殿外,恰逢钱姑姑领着宫人伺候重华更衣盥洗。 她站在门外给宫人使眼色,宫人又给钱姑姑使眼色。 钱姑姑回头看过来,她就从门口探出半个头,朝钱姑姑愉快地招招手,再指指外面,表示自己在外面等钱姑姑。 钱姑姑冲她一笑,眨了眨眼。 二人正眉来眼去,重华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道:“做什么?” 钱姑姑低眉垂眼,钟唯唯转身要逃,就听重华在身后道:“钟唯唯,我看你是生这场病,懒怠了!朕还未曾就寝,难道你不该在跟前伺候吗?” 钟唯唯只好低着头,小碎步走进去,低眉顺眼地道:“请陛下恕罪,微臣这次生病烧坏了脑子,有点糊涂,不太能听得懂陛下的话。 之前听您说让微臣告退,微臣就以为不用再伺候了,都是臣的错。” 所以,她生病,烧坏了脑子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你的确是烧坏了脑子,糊涂了!朕说的是,让你回去后早点休息,并没有说让你没当好值就回去!” 重华瞪着钟唯唯的小脑袋,本来以为自己会很生气的,但是偏偏一点都气不起来。 因为钟唯唯又开始生龙活虎,伶牙俐齿了,真是让人欣慰。 “陛下英明,陛下说的都对。” 钟唯唯摸出随身携带的纸笔,跑到她惯常坐的地方坐下,装模作样地要写字。 重华不耐烦地挥挥手:“装模作样,都出去吧,别影响朕就寝。” 宫人鱼贯而出,钟唯唯出了寝殿门就乐呵呵地抱住了钱姑姑的胳膊,亲昵地把头靠上去:“姑姑,我可想您了。” 76第76章问罪2 <!--章节内容开始--> 钱姑姑将近四十的年纪,生着两条浓眉,笑起来时端庄可亲,不说话不高兴时不怒自威。 恰巧和钟唯唯早逝的母亲同龄。 钟唯唯自第一眼见到钱姑姑,就觉得她格外像自己的母亲,所以天然就有一种亲切。 所以哪怕钱姑姑性子冷淡话少,她也是厚着脸皮经常腻着钱姑姑,天冷就和钱姑姑要热茶,天热就厚着脸皮蹭钱姑姑的冰碗吃。 钱姑姑虽然对她一直没有好脸色,但不管她要什么都肯给,背后护着她还从不表功。 这让她更加确定这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更加不要脸地贴上去。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好,比对着葛湘君还要多了几分默契。 钱姑姑此刻见了钟唯唯,虽然欢喜,但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之前一直替你担心,现在看到你们这样,我也放心了。” 她说的“你们这样”,指的是重华和钟唯唯目前还算友好的相处方式。 钟唯唯假装听不懂,撒赖:“既然担心我,怎么不去看我?知道我生病了也不去,是怕我讹你吗?” 钱姑姑知道钟唯唯和重华的一点往事,见她不想提,也就不再提,笑道: “我才来没两天,好多人都不认识了,要重新拾起来,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索性就没有去打扰你。” 钟唯唯想起葛湘君的抱怨,就道:“虽然你小气不肯送我礼,但我还是要竭力为你接风洗尘的,后天是个好日子,我让人准备些好酒菜,咱们几个老人儿喝一杯,如何?” 钱姑姑摇头:“你这会儿在风口浪尖之上,还喝什么酒?就不怕有人趁机找你麻烦?” 钟唯唯哈哈一笑:“我和那个人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哪怕我把头藏到裙子里去,她也不会放过我,所以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她狡黠地瞅着钱姑姑,挑衅:“就看你胆子够不够大,敢不敢来。” 钱姑姑抿唇一笑:“我这次应陛下之邀重回宫中,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你敢摆酒,我就敢喝!” 钟唯唯和她击掌为誓:“我倾家荡产为你准备接风宴去了,你敢不来就得学狗叫。” 钱姑姑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快滚吧你!” 钟唯唯心情愉快地回了房间,葛湘君还在等着她,见她来了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钟唯唯答:“我后天给她接风,你来,咱们几个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好了。” 葛湘君紧张地问:“她答应了吗?她没有和你说我的坏话吧?” “没有啊,姑姑什么都没说。” 钟唯唯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从前不像这样的,我觉得你好怪。” 葛湘君神色一僵:“没有,有你在陛下面前替我说好话,总是护着我,我能遇到什么事?你说我和从前不像了,我怎么不觉得?你倒是说说看?” 话到口边,钟唯唯却说不出来,她没有什么朋友,葛湘君和钱姑姑是最先对她表示亲近友好的。 在人心莫测的宫里,能遇到这样的人非常难得,她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说错了话很伤人,不到最后关头,没有确定之前,她不想走到那一步。 葛湘君不高兴:“你不会是听别人挑唆了吧。” “没有。”钟唯唯索性用了葛湘君之前用过的那一招:“大概是因为我要来那个了,这些日子遇到的事又太多,所以心绪不宁,爱胡思乱想,你别当真。” 葛湘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这脾气是真的越来越怪了,钟唯唯摊手:“又生气了?” 添福翻个白眼:“生气就生气呗,反正她一直都在生气。也就只是您傻,没看出来。” “我不是没看出来,我只是……” 钟唯唯心里难过,顺手拿起鸡毛掸子假意要揍添福:“反天了!竟敢讽刺挖苦我,还敢揭我的短!再不收拾你一顿,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添福灵巧地躲开,跑到门口冲她做鬼脸,小声道:“有本事追出来打我啊。” 此刻重华已经睡下,借钟唯唯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和添福在走廊里嬉笑打骂,只好把添福关在门外:“有本事你自己找睡处去吧。” 添福早摸透了她的性子,一点都不怕她:“我去和添喜挤一挤,明早来伺候您起床啊。” 钟唯唯这些天生病全靠添福日夜照顾,有心放添福轻松一下,因此也不管她,从门缝里递一包糕点出去: “明早不用来了,好好睡一觉,中午再回来好了。” 添福高兴得原地转圈:“彤史您不会睡过头吧?” 钟唯唯作势要拉她:“再不走我就后悔了啊。” 添福赶紧跑掉:“我走啦……” 想想又跑回来,扒着门缝说道:“您放心啦,葛尚寝很快就会想通的,明早她就会主动来找您了。” 葛湘君气来得快也消得快,这倒是事实。 钟唯唯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事,她很喜欢和重华这样相处,不谈前情,不提过往,只说茶道和茶叶,只说彼此都感兴趣的人和事。 她可以在重华的支持下,认真制茶,专研茶技,钱姑姑也来了,这样下去,宫里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 第二天早上,钟唯唯早早起身去上值。 银铃响后,重华并没有如同往常那样单独宣她入内,而是按照规矩来,由钱姑姑领着宫人鱼贯而入,按部就班伺候他梳洗。 钟唯唯发现他很放松,一直在低声和钱姑姑说话,脸上还带了几分难得一见的笑意。 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也没找她的麻烦,真正只当她是普通的彤史。 钟唯唯觉得心里怪怪的,难免觉得自己真是犯贱。 之前一直怕他,躲着他,恨不得能逃多远就逃多远,现在终于他不找她麻烦了,她居然还不适应了! 这是被虐待惯了,所以恨不得被虐? 她啐了自己一口,专心专意地做事,等到重华吃饱喝足要出门,她便如同往常那样送他下台阶。 谁知重华突然停住脚,淡淡来一句:“你不用跟来了,有苏琼。” 77第77章问罪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一愣之后,欢天喜地的喊一声“谢万岁”,再喊一声“谢主隆恩”,再麻溜跑到一旁。 一副“盼了好多年,终于被我盼到了”的庆幸脸。 重华唇角往下一拉,阴沉着脸大步上了龙辇,重重一拍扶手,冷意十足地离开。 等到御驾去得远了,钟唯唯才收了笑脸,恨恨地踢了地一脚。 好稀罕啊,她又不是不知道他已经任命了起居郎,难不成他还以为她是要觍着脸跟着他去昭仁宫么? 自作多情什么啊。 挑挑拣拣地吃过了早饭,见天色亮了,就要去尚仪局报备。 表示自己已经病愈,可以正式上值了,若有要交割给她的差事,都可以交割了。 钱姑姑把她叫住:“我进宫后还没见过窦芳她们呢,正好和你一起去。” 钟唯唯求之不得:“咱们俩正好一路走一路说话。”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尚仪局,半道就被人给拦住了。 来的是万安宫副总管李孝寿,客客气气的:“太后娘娘有事要问钟彤史,请钟彤史移步。” 钟唯唯知道是为了昨天的事情,但是并不怎么害怕。 一是因为知道有梁兄暗里保护她,二是因为有钱姑姑陪着她。 钱姑姑在宫里生活了几十年,和韦太后斗智斗勇也是很多年,斗争经验比她丰富多了,她吃不了什么亏。 果然钱姑姑微笑着上前一步:“我正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 李孝寿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同是微笑着道:“那正好了,请吧。” 韦太后坐在院子里赏菊,身后围着一群新进宫的贵人,左边站着韦柔,右边站着吕纯。 韦柔穿一身素雅的淡蓝色宫装,眼眶又红又肿,要哭不哭却又强颜欢笑,一副忍辱负重、顾全大局的模样; 吕纯着的是艳紫色宫装,打扮得明丽飞扬,顾盼生辉,一副第一宠妃、舍我其谁的得意模样。 陈栖云则躲在角落里,低头缩背弯腰,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钟唯唯叹一口气,上前给韦太后行礼请安。 韦太后就和没听见似的,坐那儿言笑晏晏,说这朵菊花颜色好,那朵菊花形状难得,根本不搭理跪在地上的钟唯唯和钱姑姑。 吕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钟唯唯和钱姑姑,慢悠悠地喝她的茶。 韦柔却是有些不安地提醒韦太后:“姑姑,钟彤史和钱姑姑给您请安呢。” 韦太后假装没听见,韦柔一直连说三遍,她才缓缓回头,轻蔑地抬着下巴冷哼一声: “老钱,你这把老骨头不留着埋在外面,非得埋在这宫里吗?” 钱姑姑不卑不亢:“回太后娘娘的话,先帝有命,令奴婢有生之年都要尽心辅佐照顾陛下。 能得此殊荣的人实在不多,若是奴婢这把老骨头真能埋在宫里,那是奴婢的荣幸。” 韦太后恨恨不已,咬着牙关勾起右边唇角,冷冷一笑:“好!难得你如此忠心耿耿。 皇帝在宫外长大,宫里的很多惯例都不熟悉,难免好心办了糊涂事,要靠你经常提醒他了。” 钱姑姑道:“娘娘放心,老奴一定恪守职责,死而后已。不该做的事,一定不让陛下做,该做的事,一定提醒陛下不要忘记。” 韦太后“呵呵”笑了起来:“如此,本宫就放心了。你事多,本宫就不留你了,去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钱姑姑站起身来,却不急着走,而是站到一旁去等着钟唯唯。 韦太后一竖眉毛:“你还不走?是要留下来用饭吗?” 钱姑姑不温不火地一笑:“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命令老奴盯着钟彤史,不许她躲懒呢。” 韦太后这才用看死人的眼神看向钟唯唯,皮笑肉不笑地道: “哦,钟彤史啊,她的确是需要鞭挞鞭挞了,不然都记不得自己姓什么了。” 韦柔牵住韦太后的袖子,小声说道:“姑姑,别怪她啦,她之前一直生病嘛。 病得都快要死了,才刚好点就去上值,会失职也是难免的事。知错能改就好了,您就别为难她了。” 钟唯唯一阵恶寒,什么叫她病得都快要死了? 这是遗憾她怎么没病死是吧? 她清一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了口:“请恕卑职愚钝,不知淑妃娘娘说下官失职,指的是什么?” 你拦着不让表哥宠我,难道不是失职? 韦柔眼里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险些就要指着钟唯唯尖叫大骂。 忍住了,紧紧揪住手帕,低下头,两颗眼泪掉出来,“啪”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韦柔身边的大宫女和嬷嬷顿时大惊小怪,又是劝她安慰她,又是向韦太后告状。 说钟唯唯太嚣张、太没教养、欠缺教训,把堂堂淑妃欺负成这样,这还是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呢,背着的时候得凶残成什么样子。 韦太后眼里杀机一闪,重重一拍扶手,厉声道:“钟唯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魅惑君心,行狐媚之道! 身为彤史,却玩忽职守,不但没有办好差事,提醒陛下,反而阻止陛下临幸宫妃,挑唆陛下和后宫妃嫔之间的关系,你该当何罪?” 钟唯唯大声道:“臣不服!太后娘娘向来不喜欢臣,想让人取代微臣彤史之职,微臣一向都知道。 不过就算是要问罪,也要拿出证据,以理服人,才能显得太后娘娘有法有度,不是公报私仇,剪除异己!” “来人!给我打烂她的臭嘴!” 韦太后勃然大怒,她想过钟唯唯会喊冤,会害怕,会狡辩,唯独没想过她会这样,赤*裸*直接地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部撕开,公诸于众。 几个强壮的宦官拿着掌嘴专用的牛皮手套朝钟唯唯逼近。 钟唯唯全然不惧,大声喊道:“外面都在说,太后娘娘偏心,不爱长子只爱幼子,一心只想让祁王继位登基。 为此不顾母子之情,千方百计、屡次三番挑衅为难陛下,为的就是想要逼得陛下行不孝之事,毁去声望……” “我一直都不信,现在……” 钟唯唯笑笑,看看朝她逼近的宦官,再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韦太后,不说了。 78第78章问罪4 <!--章节内容开始--> “胡说八道!”韦太后气得一张脸都扭曲了,怒声喝问:“现在怎样?你现在怎样?!” 只要钟唯唯胆敢说一句信了,她正好以挑拨两宫的罪名弄死钟唯唯。 钟唯唯眨眨眼:“微臣现在也还是不信……手掌手背都是肉,陛下和祁王都是您的亲生骨肉,您当然不会偏心成这个样子。对吧?” 韦太后当然不能否认:“当然!皇帝不曾在本宫跟前长大,本宫只觉得亏欠心疼他,从来都是教导祁王要对皇帝好,怎会教他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钟唯唯道:“是啊,这个事儿陛下知道,宫里的人也知道,但是宫外的人不知道。 如果您不听辩解就打烂微臣的嘴,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更有话说了。娘娘一定不能给他们可趁之机。” 韦太后咬牙切齿:“钟唯唯,你是在威胁本宫?” 钟唯唯低眉顺眼:“微臣不敢,微臣是为了娘娘和陛下着想。” “滚!”韦太后忍无可忍,多看一眼钟唯唯都觉得难受。 钟唯唯却不肯走,很有耐心地和韦太后讲道理:“现在臣要和太后禀明关于微臣失职,不让陛下临幸宫妃这事儿,好让宫内宫外的人都知道,太后娘娘是很讲道理,很公平正直的……” “不必说了。” 重华走进来,神色清冷地环视众人一眼,威严地道:“前些日子,南方秋汛决堤死了人,朕一直留在昭仁宫处理事务,因此让人告知尚仪局,不必安排伺寝事宜。” 宫妃们一阵骚动,娇滴滴的请安:“陛下~” 韦太后似笑非笑:“皇帝今儿怎会有空到我这里来?是担心钟彤史受委屈吗?” 众宫妃立刻同仇敌忾,全都恨恨地瞅着钟唯唯。 重华看向韦太后,眼神既深且幽:“儿子是来给母后请安的。前些日子政务繁忙,没空陪您,今天政务轻松,特意过来陪伴母后。” 淡淡瞟一眼钟唯唯,问道:“钟唯唯自来口无遮挡,她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 他的态度好,韦太后也不好和他针锋相对,当即一笑:“你有心了。钟彤史嘛,她说我偏心,想要让你弟弟代替你做这个皇帝呢,陛下你怎么看?” 钟唯唯连忙大声喊冤:“微臣冤枉,不是微臣说的,是外面的流言,流言!微臣是担心太后娘娘被蒙在鼓里,才大着胆子说的。” 重华训斥她:“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往太后跟前乱说!立刻退出去,罚俸一年,禁足三月!以后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再到万安宫来!” “是。”钟唯唯撇撇嘴,和钱姑姑一起离开。 罚俸一年,她的俸禄不是早就被他给罚光了吗?还罚什么罚啊。 罚俸、禁足、没他的命令不许到万安宫来? 这是变相地不让她宣召钟唯唯,对钟唯唯下手啊。 真是她养的好儿子,只会帮着外人气她算计她。 韦太后心中暗恨,笑容越发和蔼:“听说陛下昨夜和钟彤史静室独处,一直到半夜三更?” 众宫妃又是一阵哗然,死死瞪着钟唯唯的背,恨不得给她烧出几个洞来才解恨,韦柔更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唯有吕纯,始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重华面无表情:“钟唯唯制了一种新茶,朕打算拿去参加明年的斗茶大会,我们已经连续三年输给东岭了,绝不能再输。我们是在说这个。” 韦太后掩口一笑:“知道你谈的是正事,不过呢,没必要不好意思。 你和她是青梅竹马的同门师兄妹,情分不同,先帝也曾有意促成你二人的婚事,这样好了,我做主,封她为德妃,让她伺候你!可不比这样遮遮掩掩的更好?” 重华皱了眉头,冷声道:“此事绝无可能!母后若真是为了儿臣好,以后一定不要再提此事。” 韦太后吃了一惊:“为何?” 因为钟唯唯不愿意,因为钟唯唯看不上他! 重华一阵愤恨,表情更加冷淡不耐烦:“朕只是看重她在茶道上的天赋而已。此女桀骜不驯,心思不在宫中,强留为妃,那是给朕自己找罪受。 放她出宫吧,只怕很快就会被东岭挖走,不如留为内宫女官,或许会有大用。” 众宫妃又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韦太后当然不信他的话,不过为了不让人说她对重华不好,只好假装相信: “那就让她专心制茶好了,彤史换个性情温顺稳妥的来做。” 重华也假装很诚恳:“母后的主意不错。儿子也正想和您说,杨尽忠狂悖无礼,鞭伤也是久久不愈,把他换了吧,不然耽误伺候母后,就是儿子大不孝了。还有,外朝有几个人也是……” 韦太后大怒,这是威胁她吗? 区区一个钟唯唯,当然不值得她用培养使唤了二十多年的爪牙来换。 她叹一口气:“杨尽忠是不大会说话,其实真没坏心,怪就怪我太担心陛下,外面那些老臣,也都是为了陛下好……” 重华了然:“哦,果真如此,那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谅……” 这母子俩各怀鬼胎,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互相谈判。 那边钟唯唯和钱姑姑走进清心殿的大门,就都松了一口气。 钱姑姑夸奖钟唯唯:“小钟,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那种话都敢说。我本来想帮你,结果都没来得及出手。” “我那是没办法了,自救,自救。” 钟唯唯无所谓,她早就想说那个话了,做娘的,怎能偏心成那样,这很过分。 主要是祁王东方重业比重华还要不招她待见,那就是个恶心巴拉、心术不正、想要啥都不敢自己争取,只敢拉着亲娘的裙子撒娇打滚的坏东西,不配做皇帝。 钱姑姑叹气:“你说的是大实话,那会儿就偏心得没谱,这会儿更是毫无遮挡,警告她一下也好,不然陛下真是可怜。” 钟唯唯头也不抬地往里走:“姑姑这话差了,陛下坐拥天下,后宫三千佳丽都爱慕他,再怎么可怜也可怜不到哪里去。” 钱姑姑无奈地叹了口气。 79第79章警告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回到房里,小宫女添福还没回来。 因为还没到饭点,她想着是这孩子贪玩,也就没管,自己拿了钱去找小厨房的人,准备给钱姑姑接风。 菜色还没安排妥当,葛湘君就来了,脸色惨白的站在外面小声喊她:“小钟,你出来。” 钟唯唯见她脸色难看,连忙走出去:“出什么事了?” 葛湘君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角落里去,很小心地低声说:“添福死了。” 钟唯唯吓了一跳:“乱开什么玩笑?” 看到葛湘君眼里的悲伤和泪花,想到添福昨夜离开时的娇憨模样,顿时心如刀绞,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葛湘君紧张地看看四周:“你千万忍着啊,不能大哭的,好多人等着抓你错处呢。” 钟唯唯忍得浑身发抖,哑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添福昨夜不是去和添喜一起睡吗?听添喜说,昨夜她俩聊到很晚才睡着,因为添喜今早要上值,早早起床走了。 走时添福还说怕自己睡死过去,耽搁了你的事,让添喜午饭前去叫她起床。 添喜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跑回去叫添福,谁知添福已经凉了,指甲都掀过来了,不知受了多大的罪。” 葛湘君也说得难受,哽咽着道:“多好的小姑娘啊,怎么就……” 钟唯唯猛地站起来,红着眼睛大步往前走。 葛湘君赶紧追上去拉她:“你要做什么?你又要冲动吗?你惹得起谁?” 钟唯唯眼里满是坚毅:“我去看看她,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你别拉着我。” 哪怕就是一个只陪伴了几个月的小宫女,也是如此热血讲义气吗? 葛湘君愣愣地松开手,站在原地发呆。 “小钟呢?”钱姑姑推了她一把,她才惊醒过来,神情有些慌张地说:“她,她去看添福了。” 钱姑姑狠狠瞪她一眼:“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葛湘君垂下眼,小声说:“我拉不住她,她不听劝。” “她如果出了什么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钱姑姑转身就走。 葛湘君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耷拉着肩膀,拖着步子往前走。 突然听到御驾回来的鞭响声,她激动地回头,朝着重华跑过去,跪倒在他面前,颤抖着道:“陛下,陛下,您快去看看钟彤史吧。” 重华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赵宏图已经得到消息,凑上去轻声说了几句,重华阴沉了脸,大踏步朝着清心殿后走去。 清心殿后是钟唯唯之前住的值房,过了值房再往后走很远才是添喜住的地方。 此刻房间已经被白布围住了,清心殿副总管严储带了几个人站在门外,苦劝钟唯唯: “钟彤史,暴毙的宫人不能在宫里久留,这是规矩,我一定让他们轻手轻脚的把她送出宫去,再给她找个好地儿,弄口好棺材。” 钟唯唯恍若未闻,难过地看着死去的添福。 是她害了添福,这么可爱的孩子,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长大,莫名其妙就送了性命。 重华走到门口,严储赶紧迎上去,不安地道:“钟彤史重情,这是伤心坏了,老奴这就去劝她,再把人送出宫去。” 重华止住他:“人是怎么死的?” “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从尸斑来看,应该是在五更左右死的。那个时候宫人要上值,正是你来我往,最忙乱,又看不清脸面的时候,最好下手。” 严储话未说完,就见重华朝着停放了添福的屋子走去,吓得连忙追上去:“陛下,陛下,您不能进去,里面不干净,会冲撞了您的。” 重华压根不理他,抬手将他推开,大步进了屋子。 窒息而亡的人往往都是大小便失禁,虽然添喜她们给添福清理过,屋子里的气味还是不大好闻。 重华才进去就被熏得皱了眉头,难为钟唯唯这样敏锐的嗅觉能忍受这么久。 他走到钟唯唯身后,淡淡地道:“回去,朕会妥善处理此事。” 听到他的声音,钟唯唯才刚忍住的眼泪又狂飙而出。 她哽咽着低声说:“她走之前还担心我早上会起不来,我给了她一包糕点,她高兴得原地转圈,我……我不该让她走……是我害了她。” 她拼命咬着嘴唇,使劲忍住哭声,忍得浑身发抖。 重华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好好安慰。 但是他的手伸出去很久,最终只是轻轻落到钟唯唯的肩上:“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钟唯唯使劲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能体会她此刻的感受,就像当年父母亲人死亡,钟袤病重将死,重华突然背叛了她,她被迫入宫一样。 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渺小无能,绝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重华皱起眉头,有些急躁地道:“都和你说了,朕会妥善处理此事,给她一个公道,你是不信朕,看不起朕吗?” 不等钟唯唯开口,他就叫钱姑姑进来:“立刻把她弄回去。” 钱姑姑进来,硬生生把钟唯唯拖走了。 重华命人掀开添福脸上盖着的白布,凝神静气仔细查看了一遍,再在屋里来回细看一回。 阴沉着脸吩咐赵宏图:“查,狠狠地查!不管查到哪里,查到谁身上,都要一查到底!” 赵宏图皱起苦瓜脸:“陛下,若是……”若是查到万安宫头上呢?这宫里最恨钟唯唯的人就属韦太后了,添福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得罪谁啊,之所以会死,不过是因为有人想要给钟唯唯一个警告。 重华浑身散发着杀气:“若是如何?她们现在就敢动朕身边女官的侍女,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朕动手?” 赵宏图只好道:“奴婢一定会查清此事的。” 重华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想想又叫住他:“去看看小棠的伤养好没有,如果差不多了,就去把她接进宫来。” 另一边,钟唯唯把自己私藏的银子全都翻出来,红肿着眼睛交给钱姑姑:“给添福装裹得好一点,剩下的交给她的家人。” 80第80章警告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天已经尽黑了,她没有点灯也不想动弹。 钱姑姑和葛湘君几次来敲她的门,问她要不要吃饭,要不要她们陪,都被她拒绝了,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有人敲响了门,她不耐烦地道:“我不在!” 门外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又敲响了门,敲门声一阵响过一阵,就和疾风骤雨似的,吵得人心烦。 钟唯唯鸵鸟一样地把头埋进被窝里,来个耳不听心不烦。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踹开。 钟唯唯吓了一跳,从被窝里伸出头去,只见重华浑身散发着冷意和怒气,站在门口直直地注视着她。 灯笼的光从他后上方照射下来,让他看上去格外高大有气势。 他身后没有跟着人,整个清心殿里也十分安静,就好像只剩下他们俩似的。 钟唯唯疲惫地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请陛下恕罪,微臣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迎驾。”她没心情也没力气应付他,哪儿凉快哪儿去吧。 “原来你还活着。” 重华走入房里,右脚往后随意一勾,门便关上,将小小的隔间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 钟唯唯不喜欢重华带来的这种压迫感,皱起眉头:“陛下找臣,是有什么吩咐吗?” 重华在她床边坐下,淡淡地道:“怕你想不通憋死了,再换个人来做彤史,可没你这么周到好使唤。” 钟唯唯突如其来的生起一股怒意:“我若是死了,陛下难道不该更高兴吗? 反正你也恨我入骨,巴不得我不好。我自己死了,正好免了你留下戕害同门的恶名。” 重华冷冷地注视着她:“这个话,应该反过来说吧?若是朕死了,你应该很高兴,反正你恨朕入骨。” 难道她不该吗? 招惹了她,又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背叛也就背叛了吧,还死死拽着她不放手。 果然不愧是做皇帝的人,见一个爱一个,还理直气壮,一点都不知道羞愧。 钟唯唯心里那些沉下去很久的恨意全都涌上心来,不甘示弱地瞪视着重华,反唇相讥:“陛下真是英明,居然一眼就看透了微臣的想法。” 一只冰凉的手准确无误地攥住她的手腕,重华的声音暗哑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觉得是朕害死了添福?你是不是觉得,若不是朕非得把你留在这宫里,添福也不至于因你而死?” 钟唯唯的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她不愿提起从前的事,显得自己多有眷念,再被他嘲笑伤害。 所以只能说添福的事:“我再怎么不要脸,也还不至于把自己的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去。” 本来就是她没有保护好添福,她有和韦太后等人斗争的决心和想法,却没有想到她身边的人会因此受牵连。 不但没有提醒保护添福,还主动把添福放出去,置身于危险之中。 “就算是你怪朕,也没怪错。” 重华低声道:“原本也是朕这个皇帝无能,才会让宫里这样乱,才会拖累你,才会让这些人眼里只有韦氏、吕氏,而无皇帝。” 他的语气既悲苦又自嘲,钟唯唯从未见过这样的重华。 在她眼里心里,重华向来都是做事又快又好,性子强横果决,骄傲又霸道的。 还有,她没有听错吧? 他居然说,因为他无能,所以拖累了她? 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了? 还是天上下红雨了? 钟唯唯坐直身体,凑过去打量重华,莫非是因为没点灯,屋里也没其他人,所以他才敢说这个话? 她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忍不住道:“我是在做梦吗?陛下能让我留下来替您做事,那是天大的恩赏,我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又怎会是拖累呢?” 重华垂着眼一言不发,一直紧紧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骤然松开了。 钟唯唯有一点后悔,不过想到他之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忍不住还是恨他。 只是再难听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便气呼呼地往床里侧让了让。 他再怎么装可怜,她都不会同情他、原谅他的。 他们之间只能做同门,只能做君臣,这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重华静默片刻,低声道:“添福的事,朕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既然是朕的御前女官,除了朕,别人谁也动不得你,这是朕给你的保证。此外,你今天在万安宫说的那些话,朕心领了。” 除了阿姐和死去的许及之以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心疼他,为他打抱不平,敢以弱小之躯抗衡强权。 钟唯唯撇嘴:“陛下不必多想,臣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说完暗自觉得很爽,视他如粪土,就是这样的! 重华以前经常会这样干,显得她很自作多情似的,今天她终于也报复一回了! 以后一定要经常这样干! 重华居然没有发作,而是默默地陪她坐了很久。 钟唯唯躺倒,有气无力地道:“微臣病弱残躯,再不睡觉就要死了,陛下请回吧。” “相信你也知道了,过几天,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会进宫。” 重华终于开了口,语气很是慎重小心,似乎还带着一点期盼:“钟唯唯,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问朕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钟唯唯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来的滋味。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钟唯唯直觉重华是希望她问这个女人的事,她最想问的也是这件事。 他为什么会不顾多年的情分背叛她,那个女人是谁,哪里比她好? 他这样拖着她不放她走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重华道:“我会尽量。” 什么叫他会尽量? 钟唯唯突然之间觉得很没有意思,她亲眼所见,问了不过是自取其辱,还会暴露她的弱点和秘密。 哪怕已经输了,也要输得漂亮有尊严,最大的轻蔑就是不在乎。 她问他:“请问陛下什么时候才肯放臣出宫?” 重华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似乎对她的问题很是失望、很是难过、很是意外。 81第81章警告3 <!--章节内容开始-->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钟唯唯给自己道了声好,语气越发放松起来:“虽说微臣答应过要帮陛下的忙,不过微臣年纪也不小了,关在宫里太久,是会耽误了年龄的。将来太老,没人要,那可怎么好?” 重华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的寒气,他越不高兴,钟唯唯就越高兴。 添福的意外死亡、即将入宫的情敌给她带来的那些痛苦终于要减轻了些。 她越说越得劲儿:“虽然陛下之前曾经和臣许诺过,说让臣为您做几年事情就让臣走,不过您总得说清楚到底是几年。不然微臣心里无着落,做起事来也没什么盼头。” 重华自嘲一笑,是他又忘了,她的古道热肠讲义气,并不只是对他一个人。 她看不惯韦太后对他不好,同样也看不惯葛湘君受委屈、添福无辜身死。 不过没有关系,岁月那么长,宫里的日子如此惨淡无聊,怎能只是他一个人孤寂地行走呢? 多一个她陪着他,哪怕就是折磨,也总比行尸走肉好一些。 他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既然你问起,那么朕就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钟唯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重华的声音十分冷淡:“你听好了,从即刻起,你每做一件事并让朕满意,就可以提前一年离开。 十件事是十年,二十件事就是二十年,大事可视情况算五年或更多。” 数学渣钟唯唯掰着手指算了很久,也没算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要跳下床点起烛火,拿出纸笔画圈圈点点慢慢算,又觉得太过丢脸。 索性道:“请陛下恕臣愚钝,臣听不明白。” “早就知道你听不懂。” 重华的语气里有一种直白的嘲笑:“比如,宫中女官役期为三十年,那你做满了价值三十年的事,即日就可以离宫。 哪怕就是一天之内做完这些事,也可以立即离开。” 钟唯唯不敢相信:“保证人身安全吗?” 不然就像上次一样,她才跑出清心殿,韦太后就派人在外面等着抓捕她怎么办? “保证人身安全。”重华斩钉截铁:“之前许诺的丰厚赏金也会兑现。” 钟唯唯终于真的要开心点了:“那么,下次陛下吩咐微臣做事之前,微臣是不是可以事先问定这件事价值几年?” “当然可以。”重华不高兴:“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坑蒙拐骗?那是天子所为吗?” 钟唯唯小心翼翼地问:“端茶倒水什么的算不算?” 重华不说话,冷冰冰地看着她。 钟唯唯撇嘴:“微臣恭送陛下,请陛下早点休息,龙体才能康健。” 她果然是一点都不怕他。 重华被她气得笑了,恨不得将她从被窝里拎起来狠狠收拾一顿,不然他心里那些狂虐的愤怒简直没地方发泄。 钟唯唯压根没有注意到重华的情绪变化,她专心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念念有声: “役期三十年,如果是价值一年的事,那就是三十件……如果是价值五年的大事,那么就只需要做六件……”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狡猾,转过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说的是宫中女官的正常役期,并没有说她钟唯唯的役期是多少年。 且让她慢慢地算吧,长夜漫漫,总得给她找点事儿做。 有了重华许下的这个诺言,钟唯唯靠着反复计算自己需要为重华做多少件事,幻想着自己第二年、第三年就能出宫,总算是没有再去纠结添福的死,情敌进宫的事,渐渐地睡着了。 重华坐在灯下批奏折,李安仁走进来,轻声道:“陛下,钟彤史房里没有声音了,应该是睡着了。” 压低了声音:“照您的吩咐,杨尽忠活不到明天早上……” 重华满意地放下朱笔,起身伸个懒腰:“伺候朕就寝。” 今天轮值的是葛湘君。 葛湘君带着人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尽职尽责地伺候重华就寝,大着胆子问重华:“陛下,钟彤史她没之前那么难受了吧?” 重华神色淡漠地“嗯”了一声,她欢喜起来,激动地想要再和重华多说几句话,重华已经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准备就寝。 借给葛湘君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再打扰重华。 她落寞地替重华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个小宫女走过来,轻声说道:“葛尚寝,钱尚寝请您过去吃夜宵,耽搁不了您多久的。” 葛湘君皱起眉头,生硬地道:“我在上值,不能擅离职守,姑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陛下怪罪起来,那该怎么办?” “是。”小宫女低头退下。 葛湘君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有些气愤地和身旁的宫人说道:“钱姑姑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说起来也是积年的老人儿了,就算是有什么急事,也该空闲时再说。” 宫人含糊不清地附和了几声,葛湘君的心情越发糟糕。 她很清楚钱姑姑找她做什么,是为了钟唯唯,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不能去。 “小葛。”钱姑姑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来。 葛湘君吓得不轻,有些惊慌地道:“姑姑,您怎么来了?都这么夜深了,您不休息吗?” 钱姑姑威严地道:“本想叫你吃宵夜,你在上值,我也不好耽搁你,就在这外面和你说几句话吧,你出来。” 葛湘君不想去:“是有急事吗?” 钱姑姑冷冷地道:“是急事,你若不出来,我就在这里说了。” 葛湘君赶紧起身出去,谨慎地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姑姑您有什么事?” 钱姑姑道:“你这些日子做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趁着还没造成大的损害,你赶紧收手,千万不要落到伤人伤己,什么都留不下的地步。” 葛湘君气得脸都红了:“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姑姑你说清楚,不然我不服!” 钱姑姑的眼神锋利冷淡:“不要以为小钟不说,她就是蠢。容忍你,是因为还把你当朋友,肯帮你,那是因为她重情义。你若不听我的,迟早会死。” 82第82章警告4 <!--章节内容开始--> 葛湘君红了眼睛:“是小钟和你说的?” 钱姑姑微抬下巴:“你觉得,小钟会在背后说你这个?如果她会说这个,我也不会插手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宫?难道我在外面真的过不下去了?” 葛湘君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但是仍然不肯相信:“难道不是陛下需要你帮忙吗?” 钱姑姑怜悯地看着她:“陛下的确是需要我帮忙,不过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小钟。 你以为你做了那种事,再跑出去向陛下认个错就可以算了? 并不是,他没有赶走你,是因为不想让小钟伤心,让我回宫,是因为已经不再相信你。你还要继续作死吗?” 陛下知道了! 他不再相信她! 他很讨厌她! 葛湘君脸上的血色潮水一样褪去,仅存的那点侥幸也变成了绝望和恐惧。 她双腿一软,跪倒在钱姑姑面前,痛哭出声:“姑姑,好姑姑,求您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鬼迷了心窍,我从没想过要害她,不然我也不会主动找陛下认罪,我只是,我只是……” 她说不出口,又羞又愧地哭了起来。 她只是太喜欢陛下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住地眼红嫉妒钟唯唯。 其实她也没那么坏透底,每次做了那种事,她都很后悔,想要弥补,但是下一次又会忍不住。 她哽咽着道:“以前,我都是真心的。” “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留在这里?” 钱姑姑心软下来:“看在早年的情分上,我言尽于此,你自己保重。” 钱姑姑起身离开,葛湘君将手帕塞到嘴里咬着,忍得全身颤抖。 忍得住就留下,忍不住就走人,她必须忍住,不然,哪怕就是远远地仰望陛下,也是痴心妄想。 夜已经很深,整个皇宫却才刚开始活跃起来。 平时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正好在这深夜里办理。 万安宫中,韦柔睡眼惺忪的打个呵欠:“姑姑干嘛这个点儿叫我过来?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困死我了……” “啪”的一下,她的脸上挨了韦太后一耳光。 打得她彻底清醒过来,又惊又吓地捂住脸:“姑姑干嘛打我?我做错什么了?” 韦太后狰狞的脸朝她逼近:“蠢货,谁让你对那个小宫女动手的?你知不知道,因为那个小宫女死了,杨尽忠刚才也死了?” 杨尽忠本来都快养好伤了,结果半夜时候起去上个厕所,居然就能摔了一跤,头泡在马桶里活生生淹死了。 明知死得蹊跷,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这难道不是重华指使十三卫干的吗? 一个不值钱的小宫女,却要拿她一个辛苦培养几十年的大总管来换。 韦太后越想越气,又狠狠拧了韦柔一下:“再敢自作主张犯蠢,就滚回家去,换你妹妹来!” 韦柔哭了起来:“我没有!我哪有这样蠢?与其弄这么个无关痛痒的小宫女,让表哥讨厌我恨我,我还不如直接弄死钟唯唯呢。” 这话有点道理,韦太后表示怀疑:“真不是你?” “真不是我,不信您问我身边伺候的人,看他们谁帮我做过这种事。” 韦柔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明媚飞扬的脸来,气得咬牙切齿: “一定是吕纯这个阴险恶毒的坏东西,她故意挑拨离间,让陛下怀疑我们! 她自以为率先承宠,又住了西翠宫就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姑姑,您必须给她们姑侄俩一个教训!” 有道理!韦太后眯了眼睛:“恶毒的坏东西,想做皇后想疯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给我等着瞧!” 万安宫副总管李孝寿进来,小声禀告:“这会儿吕太贵妃去了西翠宫,和吕贤妃私会密谋。娘娘要不要去堵一堵她,抓个现行?” 韦太后阴险地勾起唇角:“摆驾西翠宫!” 西翠宫中,吕纯和吕太贵妃坐在阴暗的烛火下,头碰着头,小声说起添福的死。 “听说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吕太贵妃朝万安宫的方向指一指:“我觉得是她们干的。” 吕纯摇头:“我觉得不是。太后之所以痛恨薄待陛下,是因为陛下不肯听她摆布。 她会冒险弄死钟唯唯,却不会冒险弄死这么个小丫头,因为不值得。” 吕太贵妃微笑:“太后不会,韦柔可不一定。她恨死钟唯唯了,一心认为是钟唯唯坏了她的好事,杀鸡儆猴,给钟唯唯一个警告也是可能的。” 吕纯道:“不管是不是她们,咱们都小心一点,别被人抓住把柄或是栽赃陷害……” 吕太贵妃深以为然,正要起身告辞,就见宫人惊慌失措地跑来:“不好了,娘娘,太后娘娘带着人把西翠宫大门堵住了!” “快找个地方给我躲!”吕太贵妃变了脸色。 宫里入夜是锁门的,并不许人随便乱走,她深夜跑来私会吕纯,一看就是动机不纯,在密谋使坏。 吕纯镇定地往床上一躺:“躲什么啊?她明显就是拿准了才来捉拿咱们的,躲不过去。就说我得急病了,你来看我,这样就算是违背宫规,也不至于重罚。” 吕太贵妃很快冷静下来,帮着吕纯一起布置现场,抓紧时间串联供词。 韦太后带着一群宫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看到屋子里装模作样的吕太贵妃和吕纯,冷笑一声:“这是怎么了?半夜三更悄悄关在屋子里密谋什么?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吗?” 吕纯病怏怏地挣扎着要给她行礼:“太后娘娘,都是我身边人的错,我的病来得急,一时半会儿请不到太医,她们被吓坏了,就跑去把太贵妃给请了来,太贵妃也是担心我才会过来,并不是密谋什么的……” 韦太后冷笑:“病了正好,本宫给你带了太医来!来人,给贤妃诊病!” 忠于韦太后的张太医立刻上前。 吕纯始料不及,白了脸,眼睁睁地看着张太医给她诊脉看病,再当众宣布:“贤妃娘娘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啊,我头好痛!”她急中生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吕太贵妃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见状立刻猛扑上去:“救命啊,救命啊……” 83第83章警告5 <!--章节内容开始--> “咚咚咚,咚咚咚”钟唯唯被一阵急迫的砸门声惊醒过来。 她打个呵欠,习惯性地问:“添福啊,外面出什么事了……” 话未说完,就想添福已经没有了,于是眼睛一酸,掉下泪来。 摸索着披衣下了床,将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听到模模糊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太后娘娘有急事,请陛下火速到西翠宫去一趟……” 除了这个声音之外,还有一条声音尖利地大叫:“陛下救命,陛下救命,贤妃娘娘出大事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钟唯唯皱皱眉头,有心出去问一问情况,却又担心会和重华碰面。 她看向重华的寝殿,里面才刚亮起灯光,想来再怎么快也没那么快。 她跑出去,抓住一个小宦官:“怎么回事?” 小宦官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经过说给她听:“贤妃娘娘夜里得了急病,太贵妃过去探望,被太后娘娘堵在西翠宫里,要治她们深夜私会密谋之罪。” 钟唯唯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白天吕纯还风光漂亮地看她笑话呢,突然半夜就得了急病,得了急病不去找太医,偏要找吕太贵妃。 韦太后更是神奇,莫名其妙跑去抓什么私会密谋,人家是姑侄,又不是孤男寡女啥啥的。 等等……添福才死,她们就闹出这么一场好戏来,难道是和这件事有关? 钟唯唯怒气冲冲地瞪向那两个来报信的宫人,恨不得冲过去抓住他们暴打一顿。 到底是谁干的?是谁杀了无辜的添福? “陛下,陛下……”那两个报信的宫人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钟唯唯一回头,看到穿戴整齐的重华神色冷漠地朝着她这个方向走过来。 避是避不开了,她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去:“给陛下请安。” 重华的靴子在她面前略停了停。 她以为他会有什么话说,或许会让她跟上一起去探个究竟什么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越过她往前去了。 钟唯唯不甘心,这种宫闱密事本来就该她这个彤史跟随记录好吧。 她自动起身追上去:“陛下……” 重华恍若未闻,自上了龙辇,一拍扶手,宫人就把龙辇抬了起来,飞快地往外走。 钟唯唯没跑几步就被落下,追也追不上,气得跺脚,彤史掌记宫闱起居之事,他凭啥不让她去? 本来想死皮赖脸跟上去的,想想添福突然就丢了命,又自觉地缩回房去,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 重华一直没回来,她睡不动了,就跑出去打听消息。 钱姑姑在吃早饭,见她来了就让人给她添筷子:“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以后你都把早饭搬来我们一起吃好了。” 钟唯唯没什么胃口:“陛下是从西翠宫直接去昭仁宫了吗?” 钱姑姑讶异地道:“你难道不知道?你还是不是彤史了?陛下的行踪难道你不该最知道吗?” 钟唯唯被她这一句刺得不轻,鼓着嘴含糊不清地道:“又没人告诉我!我这不是在问吗?” 钱姑姑皱了眉头:“难道你昨夜没有跟去?我分明看到你起床了啊。万一陛下留宿西翠宫呢?没有记录怎么办?” 钟唯唯被戳中最隐秘、最见不得人的那点担忧,十分羞愧又十分痛恨自己。 低着头淡淡地道:“陛下不许我去。留宿西翠宫也没事,我会让人落实再补上的。” 钱姑姑放了筷子教训她:“不是我说你啊,小钟。你这态度和从前伺奉先帝时天差地别。 什么叫做陛下不许你去?陛下让人拦着你了吗? 你本来就该跟上去,那是你的职责!还有什么叫做让人落实再补上?这种事是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算数吧? 你找谁落实?贤妃?陛下?贤妃身边的人?还是陛下身边的人? 万一,混淆了皇家血脉怎么办?” 钟唯唯本来心里就有气,再被钱姑姑这一番话惹得火冒三丈。 气呼呼地把碗筷一推:“我不吃了!他是天子诶,他想干嘛就干嘛,谁能管他?其他人问了不作数,我问他本人!这样总能算是尽职尽责了吧?” 终于还是忍不住吃醋了吧? 大清早的跑来,不就是想知道陛下是不是留宿并宠幸贤妃了吗? 钱姑姑垂下睫毛,掩去眼里的笑意,声音仍然是冷硬不容商榷的:“本来就是你的职责。” 钟唯唯一点消息都没能从钱姑姑这儿打听出来,反倒落了一肚子的气,决心要报复她一下: “没有接风宴了,添福没了,我没钱了,我心情不好,没心思陪你吃吃喝喝。” 钱姑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钱没关系,姑姑借你点儿,昨天陛下才赏了我许多金银呢。” 对别人那么大方,对她那么抠门,俸禄扣了又扣,一文钱都不给她留。 钟唯唯一口老血憋着吐不出来,扶着桌子起身:“不要!管吃管喝,我禁足呢,又不出门,借银子干嘛!” 钱姑姑也不计较:“去吧,去吧,记得和陛下问清楚这件事,别误了差事。” 钟唯唯忧伤地往回走,迎面遇到葛湘君。 葛湘君顺手递个银丝卷给她,状似无意地和她闲聊:“知道吧,杨尽忠昨天夜里死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啊! 杨尽忠一死,相当于韦太后的手被砍了一只。 钟唯唯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压低声音:“怎么死的?” 葛湘君轻声道:“听说是半夜起来上厕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头刚好泡在马桶里被尿淹死的。伤都要养好了呢,啧啧,这就叫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再朝钟唯唯暗示地挤一挤眼睛,表示“你懂的”。 钟唯唯终于要高兴一点了,这一定是重华在为添福报仇出气呢。 重华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护短,不肯忍气吃亏。 葛湘君继续道:“还有啊,听说万安宫和芙蓉宫昨夜闹得不可开交,都要陛下严惩追究对方,陛下谁的面子都没给。 让太后娘娘心慈一点少生事,太贵妃禁足一个月,贤妃和淑妃被严厉申斥,罚俸半年,她们身边的宫人很多都挨了板子,被赶出去了。 但是陛下表示,事情还没完,必须彻查到底。” 84第84章又又1 <!--章节内容开始--> “好!”钟唯唯又要高兴一点了,这样就对了。 添福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害,本身就是对重华的蔑视和挑衅。 他若是不强势一点,韦氏和吕氏一定会把他撕了吃掉。 葛湘君趁势拉住钟唯唯的手,诚恳地说:“小钟,对不起。” 钟唯唯还在考虑宫里的斗争形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故意装糊涂吧? 葛湘君眼里闪过一丝愠色,随即又飞快掩去。 难过地说:“没什么,钱姑姑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险些害惨了你。 我其实没什么坏心,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冲动了。你是我在宫里最亲近的人,你不会和我计较吧?” 钟唯唯摇头,很认真地道:“没什么,我如果计较,就不会和你站在这里了。不过,以后你别这样了,很伤感情的。”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葛湘君高兴地摇晃钟唯唯的手:“小钟你真好。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钟唯唯看着葛湘君,慢慢答道:“好。” 但愿葛湘君能说到做到,不然这个朋友肯定是做不成了的。 新的宫人还没分派下来,钟唯唯很多琐事都要亲自动手,所以时间过得特别快,等她终于闲下来,也到了中午。 李安仁来叫她:“陛下让你去昭仁宫。” 钟唯唯到了昭仁宫,重华正和几个尚书一起用午饭,君臣几人边吃边说,气氛挺好的。 钟唯唯不好进去打扰,就站在殿门外静候。 新任起居郎苏琼出来,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钟大人。” 能得到探花郎的敬重,钟唯唯挺高兴的,先还了他一礼,又说:“苏大人客气,我已经不是朝廷命官了。” 苏琼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敬重:“我之前不是很服气你,觉得女子嘛,再怎么有才也不会超过男子。 直到前几天,陛下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远不如你,又将你从前记录的先帝起居录赐给我看,我才知道从前是坐井观天,自愧弗如。” 钟唯唯沾沾自喜,本想很不要脸的自夸几句,但是对上苏琼那张严肃脸,就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端庄地点点头。 苏琼又问她:“听说钟大人擅长茶道,我也很喜欢茶道,只可惜自小家境贫寒,没机会学习,为官之后经常被人笑话我村,很是烦恼。不知钟大人有空时能不能教我一下?” 钟唯唯最喜欢的就是教人家茶道方面的知识了,当即答应下来:“没问题!” 忽听里面一声咳嗽,几个大臣鱼贯而出,顺便带走了苏琼,又叫钟唯唯:“陛下宣钟彤史入内觐见。” 钟唯唯理一理袍袖,端正严肃地走进去。先就嗅到一股酒味,再分辨出那是四十年梨花白陈酿,口水就冒了出来,愤愤不平地瞪着重华面前的酒壶。 大中午的就喝酒,也不怕误事。 重华指一指酒壶,再朝她招招手:“抵十天。” 意思是只要她帮他斟酒,就可以抵除十天的役期。 钟唯唯有点动心,但是嫌太少:“一个月。” 重华抬起眼来,沉默地注视着她,眼睛又黑又深,闪着她看不懂的光芒。 钟唯唯一梗脖子,重复:“一个月。” “添福。”重华拿起酒壶给自己斟酒。 钟唯唯飞快地扑过去抢过酒壶,给他斟酒:“陛下,您这么金贵的人,怎能自己斟酒呢?请让微臣伺候您吧。” 重华坦然接了她倒来的酒,仰头一口喝尽,抬眼看向殿外,淡淡地道:“朕说过,会就添福的事给你一个交代。” 四十年的梨花白酒液浓稠,宛若琥珀,浓香四溢,诱得钟唯唯蠢蠢欲动。 她已经一年多没喝过这酒了,目光一扫,看到桌上有只没人用过的小酒杯。 顺手就倒了一杯,抬起来敬重华:“这么快就有结果了?陛下真是英明,微臣敬您,先干为敬。” 一口喝光,再给重华满上酒杯,静听他开口。 重华一直没有看她:“朕之前以为是韦氏做的,后来又以为是吕氏嫁祸栽赃,但其实,并不是他们两家做的。” 钟唯唯不太明白:“不是他们,那是谁?” 顺手又喝了一杯,再满上,往地上一泼,这杯算是给馋嘴的添福。 “不知道。”重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心里有一个猜测,然而事关重大,未曾落实之前不能乱说: “也许是针对朕,也许是针对你。在没有找出真正的凶手之前,反正朕只当是韦氏和吕氏下的手,各打五十大板就是。 叫你过来,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会继续往下查,但很有可能会到此为止,希望你别认为朕说话不算数,偏袒了谁。” 说明白就行了,真的用不着这样谨慎小心。 钟唯唯的心情有点复杂,下意识地又喝了一杯酒:“微臣相信陛下。” 因为发现重华一直都在看外面,并没有关注她,所以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正要往嘴里倒,重华突然端起酒杯:“我有一事相托。” 她就说嘛,这样苛刻小气的人,怎会放纵她偷他酒喝,根本就是有事要让她做。 钟唯唯不肯和重华碰杯,很严肃地和他讨价还价:“什么事?管几年的役期?” 重华直视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又又明天进宫,你来照顾他。” 又又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钟唯唯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差一点就跳了起来,就连嘴唇都是抖的,太过分了,他凭什么? 真当她是他的丫头了啊?她怎么没毒药呢? 不然她一定下在这梨花白里,毒死他! 再不然,把手里这一壶酒全部浇到他头上去! 重华紧抿着唇,默默注视着钟唯唯。 他希望她能失控地跳起来,大声质问怒骂他,但是他终究失望了。 钟唯唯经过最初的忿恨惊诧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微笑着给他行礼,恭贺他:“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肯把贵人交给微臣照料,是微臣的荣幸,微臣一定不辱使命,尽心尽力照顾好贵人,请陛下放心。” “不过,微臣天生一把懒骨头,最怕就是被人耍弄,凡事都喜欢问个准话才踏实。” 钟唯唯无比诚恳,无比期盼地看着重华,“照顾贵人这件事,具体要照顾多久?又能算抵几年役期?” 85第85章又又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垂下眼,十分冷淡地道:“照顾多久,暂时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这样说吧,直到宫里的局势平稳下来,或是朕有了皇后为止。 每照顾他一年,抵三年役期。” 钟唯唯又开始掰着手指算:“一年抵三年,三十年役期,一共需要照顾他十二年…… 啊,不对,没这么多,十年,太久了些。” 她表示反对:“太少了,十年后我都三十岁了,成老姑婆了。若想嫁人,要么只能嫁个比我小很多的,再不然就只能给人做续弦,很吃亏,至少也要一年抵个五年什么的……” 还想着嫁人呢? 重华眼里有寒光闪过:“你的意思是说,朕需要十年才能让宫里的局势平稳下来?或者是说,朕需要十年,才能有皇后? 钟唯唯,是你自己说就算不能做夫妻做爱人,那就做君臣做同门的,这会儿又诅咒朕没有皇后?你的心眼也太小了吧?” 这可真是随时随地背黑锅,钟唯唯愤恨不已:“微臣哪敢诅咒陛下?您想要立后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扯这个干嘛,我说的是照顾那位贵人一年得抵算五年!不然我不干!” “不要得寸进尺,不然做一天算一天!”重华凶狠地瞪视着她,全身散发着冷气。 “做君王的人,必须以理服人,以德服人,说话要算数,不然没人愿意卖命的。” 钟唯唯挺着胸梗着颈,寸步不让:“陛下把你吐出去的唾沫捡起来吃掉,臣就不计较了。” 重华狠狠一拍桌子:“三年半,再敢讨价还价,就吃馒头和稀饭!人还要照样看!” 还押韵的呢! 钟唯唯同样狠狠瞪他,为了泄愤,她当着他的面端起酒壶,嘴对着壶口,挑衅地把整整一壶陈酿全喝光了。 气我?我就把你的好酒全喝光了! 重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并不介意也不多管。 直到她喝光了酒,才又推过一壶去:“有本事你把这个也喝光了。” “小意思而已!”钟唯唯恶狠狠地抢过去,又喝了半壶。 突然想起来,重重地将酒壶一放,恶言相向:“想灌醉我让我出丑?我才不上当!” 居然发现了。 重华十分遗憾,照旧面无表情:“钟唯唯,如果照看一年抵扣三年半役期,三十年役期你要照看几年?” 钟唯唯放了酒壶,掰着手指一阵乱算。 越算越算不清,算得目光涣散,额头鼻尖浸出一层细汗,脸上的粉红之色也越来越浓。 重华撑着下颌,满意地看着她醉眼朦胧,着急抓狂,再悠悠来了一句: “算不清楚吧?我早说过你是个傻子,天生少根弦,胆小又懦弱。” 酒壮怂人胆,钟唯唯突然站起来,俯身逼近了他。 鼻息咻咻,把带着酒香味儿的温软气息吹到他脸上:“二傻子,别以为做皇帝很了不起,别以为长得好很了不起,别以为数术好很了不起,告诉你,我就是不喜欢你,就是讨厌你! 小气又自私,霸道又不要脸,说话不算数,背信弃义,专门欺负老实人! 你有情人很了不起啊?只要我想找,我也不缺的!” 重华冷了脸:“钟唯唯,你喝醉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钟唯唯只觉得终于把心里隐藏的那些话说出来了,真是太舒服,太爽快了。 她越说越得意:“什么给个机会让我问问题,你不就是想要我问那个女人的事吗?我偏不问!为什么不问? 因为我不喜欢你,根本没想过要嫁你,所以关我什么事?别说是一个女人了,就是十个八个都不关我事。 你爱找谁就找谁,我不在乎,我是彤史啊,专门为你打理安排这种事的彤史,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在乎了?” 重华忍无可忍,眼里往外喷火,磨着牙道:“钟唯唯,不要借酒装疯……” 话未说完,钟唯唯已经拎起酒壶,将酒水往他头上浇:“还有,什么破彤史,你那些大小老婆,统统都去死!你也去死!别耽搁我嫁人!姑奶奶不缺人稀罕!” 重华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钟唯唯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似地将她拎起来,大步往里走。 钟唯唯双足离地,两手乱挥,哇哇大叫:“救命,救命,暴君恼羞成怒要杀人了啦……” 一壶冷水兜头淋下来,激得钟唯唯打个寒颤,像小狗似地使劲甩了甩头上的水,酒意瞬间褪了三四分。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重华,重华一手提着她的衣领,一手拿着倒空了的茶壶,目光森寒,神色恐怖。 钟唯唯咳嗽一声,一脸茫然:“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会在这里?呀!我身上怎会是湿的?难道我刚才喝醉了?” “你就装吧!”重华冷笑一声,松开她的衣领,再将茶壶丢在地上,狠狠一脚踢飞,大步走出。 钟唯唯撇一撇嘴,愉快地眯了眼睛。 这些话藏在她心里很久了,早就想砸在重华脸上了,一直没机会说,今天总算说出来了,真是大快人心! 她大声问重华:“陛下,还有一事微臣要请陛下明示,敢问昨夜陛下是否留宿西翠宫、是否临幸吕贤妃啦?” 回答她的是瓷器狠狠砸在地上的破裂声。 她的职责就是要让他不高兴! 钟唯唯快乐地随手捞了重华御用的巾帕,将湿淋淋的头发和衣裳擦了擦,一本正经地走出去。 看到藏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李安仁,就叫他过来:“陛下搞得一地都是水,你找人收拾一下。” 李安仁气呼呼的:“谁惹的事谁收拾……” 钟唯唯理也不理他,扬长而去。 李安仁气得跺脚,既不能去把钟唯唯拖回来,也不能真不管这满地的狼藉,只好忍气吞声地安排人把地上收拾干净。 收拾到一半,突然看到重华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吓得赶紧跪倒:“陛下……” 见重华目光转动,像是在找人,讨好地问:“陛下是找钟彤史吗?她已经走了……” 重华劈头盖脸一顿狂骂:“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在找她?×&amp;amp;amp;amp;×%×&amp;amp;amp;amp;*#……” 李安仁:“……” 陛下你有本事对着钟唯唯骂,对着咱骂有什么意思? 86第86章又又3 <!--章节内容开始--> 一群女官好奇地伸长脖子往远处看,据说皇帝陛下从宫外接进了一个大美人儿,是他在外面时的相好。 看皇帝陛下对新晋妃嫔美人们的冷淡模样,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然也不会这样牵挂。 有好几个女官悄悄打量钟唯唯,也不知道这位美人入宫之后,还能不能容忍陛下和钟唯唯之间那种奇怪的关系。 有人不怀好意地问钟唯唯:“钟彤史,您和陛下是同门师兄妹,一定见过这位美人吧?难道她就是您之前说的那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钟唯唯云淡风轻地一笑:“当然见过了,的确也是倾国倾城,单论容貌,天下少有人能和她比。” “哗!这么美?” 女官们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打听着和新人有关的事情:“从您入宫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吧?这可真是长宠不衰啦……” 葛湘君阴沉着脸过来,训斥这群爱饶舌的女官:“去!去!去!不知道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多口舌吗?想找死是不是?” 女官们看不惯她,有几个公然和她顶嘴:“人家钟彤史都没说什么,关你什么事?是眼红嫉妒吧?” 葛湘君气得脸都红了,委屈地看向钟唯唯:“小钟,她们不怀好意,你……” 钟唯唯把她拉到一旁,让那几个女官散了:“葛尚寝说得没错,陛下脾气不大好,让他知道咱们背后议论这个,会生气的。” 女官们对钟唯唯的话还比较信服,立刻不吵了。 因为久等重华和新人不至,就去催问一旁的李安仁:“陛下怎么还不来?” 李安仁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她们闲聊,又见钟唯唯假装自己很知道,早就忍不住了。 当即不怀好意地一笑:“这四年里,一直伺候陛下的人可是我,你们不来问我,反倒去问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真是可笑。” 众人一阵追问,他才慢悠悠地道:“今天进宫的并不是什么美人,而是皇长子。” “轰”的一声,众人差点炸了锅,皇长子? 陛下什么时候有了皇长子? 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哎呀呀,这宫里一定要闹翻天啦…… 钟唯唯也被炸得有点晕,原来“又又”不是那个女人的名字,而是皇长子的名字。 重华什么时候有了儿子? 是和那个女人生的吗? 所以她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其实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所以他才会许诺照顾她们母子? 既然生了皇长子,他为什么只要小孩,不接大人进宫? 是因为皇长子必须在宫里长大,以正血脉身份,而那个女人只要入宫,就会面临吕氏、韦氏的双重夹击吗? 所以他把那个女人藏起来了? 既然已经有了孩子,还和她纠缠不清做什么? 居然还想碰她,居然还想让她照顾这个孩子? 他怕那个女人应付不了宫里的险恶,怎么就不怕她应付不了呢? 又又成双,真是个好名字啊! 钟唯唯身上所有的血液都往她头脸上冲,她觉得自己几乎立刻就要爆炸了。 她看着神色各异的女官们,耳朵“嗡嗡”作响,恨不得立刻找到重华这个渣渣,再弄死他。 “小钟?你还好吧?” 葛湘君晃晃她的手,担忧地问:“你之前也不知道?” 无数双眼睛因为这句话,又一齐看向钟唯唯。 笑容在钟唯唯脸上一点一点地绽开,她呵呵一笑,抚一抚袖子:“知道啊,陛下之前和我提过,但你们问的是美人,又没问皇长子。” 有人表示怀疑:“真的吗?我看你也很惊讶的样子。” 钟唯唯淡淡地说:“哦。” 又有人问:“哦是什么意思?钟彤史,你不仗义哦,居然看我们笑话……” 钱姑姑威严地说:“都闭嘴!陛下来了。” 女官们赶紧闭紧了嘴,好奇地看向前方。 高高的皇帝陛下手里牵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慢吞吞地往这边走来。 从来都是冷淡威严的皇帝陛下,此刻竟然一脸的温柔。 那个小小的人儿走得特别慢,他一点不耐烦的神色都没有。 不时停下来低声和小人儿说几句话,再摸一摸小人儿的头,无限慈爱耐心。 “原来陛下也有这样慈爱温柔的时候,这样更好看了。” 沈琦将双手紧握在胸前,一脸的花痴和崇拜。 薛凝蝶看得目不转睛,语气勉强能保持平静:“陛下是位难得的好父亲。” 葛湘君将手里的帕子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小钟,陛下会把皇长子交给谁照顾呢?总不能交给万安宫或是哪位娘娘照顾吧?” 肯定是不能交给后宫的娘娘们照顾的,那就只能留在清心殿里,交给哪位女官照顾,要是交给她照顾就好了。 钟唯唯已经缓过来了,皮笑肉不笑地微抬着下巴:“谁知道呢?圣意难测,又岂是我辈凡人所能猜得到的?” 葛湘君试探地问钱姑姑:“姑姑,您知道吗?” 钱姑姑淡淡一笑:“一切都听陛下安排,我们按照吩咐做事就对了。” 葛湘君见钟唯唯和钱姑姑口吻一致,明显知道的都比她知道的多,十分郁闷受伤地低下了头。 转眼间,重华已经走近。 钟唯唯跟着众人行礼迎驾,听到重华说道:“都起来吧。” 声音既轻松又愉悦,听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钟唯唯忿忿起身,居然想让她帮他带这个孩子,真当她一点脾气都没有吗? 她一定要……她眨眨眼,这孩子真的快要四岁了? 看上去咋这么弱呢? 大脑袋细脖子,又瘦又小,脸瘦得只能看见眼睛了,难怪半天挪不动一步。 钟唯唯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谁养的,居然把孩子养成这样子,还皇长子呢,这是从没吃饱饭吧? 这种弱鸡一样的孩子,一看就是没养好,饿的,带出去很丢大人的脸啊。 真不知道他那个亲娘是怎么当的。 她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又又,却没注意到重华也在注视着她。 他看到她从愤愤不平到惊讶,从惊讶到嫌弃,嫌弃得明明白白,不耐烦得明目张胆。 87第87章又又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暗自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想这样。 但是这宫里任何人都靠不住,信不得,只有钟唯唯可信。 再不喜欢,再是愤恨,她都不会对这个孩子下手,只要她答应了他,她就会尽力护得这个孩子周全。 他蹲下去,拉着又又的手,指一指钟唯唯,低声对又又说: “她就是我和你说的唯姨,以后就是她来照顾你,你吃住都跟着她,她会保护你,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被欺负。去给她行个礼,叫一声唯姨。” 又又抬起头来,盯着钟唯唯看了很久,又垂下眼,小声说:“她不喜欢我。” 这个孩子总是这样敏感,难道是因为没有亲娘照顾,颠沛流离,历经生死,所以才会很小就学会看人眼色吗? 重华竭力让自己笑得灿烂轻松些:“没有的事,你唯姨是个少有的好人,她答应过会好好照顾你,就一定会尽力照顾好你。” 又又注视着他:“她亲口答应过你的吗?” 重华使劲点头:“对啊,她亲口答应我的。” 又又轻声而坚定地说:“她也不喜欢你,她讨厌你,我看见她悄悄瞪你,她大概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答应你。” 重华再也笑不出来,他只觉得无形中有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胸前,让他又闷又疼又烦躁。 他阴沉了脸:“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不许胡说八道。” 又又吓得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低声说:“爹爹不要生气,别不要我,我听话,唯姨喜欢你,不讨厌你。” 重华无奈地抱紧了又又小小的身体,心里满是酸楚,是他对不起这个孩子。 他放柔了声音,轻轻安慰又又:“我不凶你了,是我不好。走,我带你去找你唯姨,你亲口问她,喜不喜欢你,愿不愿意带你。如果她不喜欢你,不愿带你,咱们另外换个人照顾你,行么?” 又又不情不愿地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重华身后,走到钟唯唯面前,低着头不肯说话。 钟唯唯勾起唇角,看似笑得亲切又荣幸,实际笑容未达眼底,满脸的嘲讽和轻蔑:“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皇长子。” 重华注视着她的眼睛,用很慢很温和的声音说道:“之前你曾和朕说过,想要小棠回来帮忙,朕已经安排下去了,她最迟今天傍晚就能到位。” 这是让她照顾又又的条件之一? 之前一直藏着小棠,不让小棠回来,现在终于肯放人了,却是为了这个小崽子。 钟唯唯淡淡地道:“谢主隆恩。” 再确认,“是三年半吗?” “四年。”重华深呼吸,抛出最后一个法宝: “有一封信,是钟袤让人带来给你的,也许你会想看。还有,他们这次去接又又,见着钟袤了,也许你想听他们说说苍山的情况。如果你愿意,让人去把钟袤接来京城也是可以的。” 他垂下眼,声音低不可闻又无可奈何:“算朕求你。” 钟唯唯脸上的嘲讽之色渐渐淡了,这么多年,她何曾听他说过求谁? 就连当年她要走,他要死要活,也没说过一个求字。 今天,为了这个孩子,他说他求她。 她定一定神,淡然道:“谢陛下美意,京城繁华,不适合钟袤居住,他还是在苍山住着比较好。” 然后不肯再多看重华一眼,蹲到又又面前,伸出手,微笑着和又又说话:“皇长子,下官是钟唯唯,是陛下宫里的彤史,您可以叫我钟姑姑。” 又又垂着眼不肯看钟唯唯,将重华的手攥得紧紧的。 重华也蹲下去,轻声鼓励他:“又又,叫唯姨,你问她乐不乐意照顾你,喜不喜欢你?” 又又紧抿着唇,一直不肯说话,也不肯看钟唯唯。 看来是个性情孤僻的怪孩子啊,得了,二傻子付钱付利息,她就干活吧。 一直拗着不肯照顾,他还以为她舍不得他,是在吃醋生闷气呢,呸呸呸! 钟唯唯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耐心地等待又又开口,显得非常尽职尽责。 重华却显得有点着急,轻轻推了又又一下,严厉地说:“又又,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又又有点害怕的飞快看了重华一眼,抬头看向钟唯唯,小声问她:“我觉得你不喜欢我,很讨厌我,是因为我不好,不讨人喜欢吗?” 又又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邪,钟唯唯对着这样一双敏锐又无邪的眼睛,一时之间心情无限复杂。 谁会喜欢曾经深爱的未婚夫和别人生的孩子? 她当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她说不出口,狠不下心。 她看着又又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又温和:“皇长子殿下,您是错觉,咱们第一次见面,下官怎会知道您不好,不讨人喜欢呢?您有否对下官无礼?有否恶作剧捉弄下官?” 又又摇头:“没有。” 钟唯唯就笑:“那就对了,下官并没有不喜欢您和讨厌您,相反,下官觉得您非常聪明,长得很漂亮。” 长得真像重华啊,特别是这双眼睛,看到就刺得她眼睛疼。 又又眼里闪过一丝害羞紧张,虽然没有松开重华的手,但是轻轻喊了钟唯唯一声:“唯姨,叫我又又。” “哦,又又。”钟唯唯意外于又又的早慧懂事,忍不住胡思乱想,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是因为他的亲娘很聪明吧。 “以后他吃住都和你在一起,你叫他名字即可,也不用对他自称下官什么的,一切如常。” 重华眼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语气慎重又真诚:“我把他交给你了,不管你我之间有多少恩怨,我希望你把他看作一个平常普通的故人之子来照料,而不是我的儿子。” 不是你儿子难道是我儿子啊? 钟唯唯不想看到重华那张脸,夸张地笑道:“多谢陛下信任,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办好差事,解除您的后顾之忧,让您放心又安心。” 重华看到她那浮夸的笑容,皱了皱眉:“你之前住的地方太窄了,不符合又又的身份,搬到暖阁里来住吧,这样对他的安全更有保障,你也可以省点心力。” “这样不好吧?”钟唯唯暴怒。 他可真会想,之前她住的小隔间虽然离他近,但还是独立的。 暖阁却是和他的寝殿相通的,中间只隔着一道花窗,彼此间呼吸相闻,一点隐私都没有。 88第88章又又5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不容置疑:“没什么不好的,朕觉得好就行。” 当然了,你是皇帝嘛,自然是你说好就行。 钟唯唯气急败坏:“陛下总不会是想带着皇长子一起召幸宫妃吧?” 重华的脸色骤然变白,他俯身低头,猛地朝她逼近。 钟唯唯吓得往后一仰,险险避开他的脸,他的呼吸却是无可避免地吹到她脸上。 他的声音阴冷地在她耳边低低响起:“钟唯唯,不要激怒朕,否则朕会成全你,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无耻霸道不讲道理。” 钟唯唯怒目而视,咬牙切齿:“不然呢?” 重华定定地凝视着她:“不然,你永远也走不出这座宫殿,就算是死,你也会跟着朕一起。太后的建议不错,也许德妃这个位置比较适合你。” 所以是说,如果她再敢挑战他的权威,他不介意强要了她,再把她彻底变成他后宫的一员? 钟唯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成个乌眼鸡。 她真是受够了! 一只软软的小手晃了晃她,又又忧虑地皱着眉头,眼睛里含着泪花,小声说:“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大家都不喜欢我。” 钟唯唯很想把又又的手狠狠甩开,但是她做不到。 她看着又又,眼里突如其来地涌出了泪水,她把头仰起,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眼泪却沉甸甸地掉了下来,她在为自己的软弱无能而难过。 重华犹如被烫到了一样,他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一步,索性转过身,大踏步往清心殿走去。 又又盯着钟唯唯的泪眼,犹豫着俯身过去,撮起小嘴,就好像大人哄摔疼了的小孩子一样,对着她的眼睛轻轻吹了两口气。 钟唯唯狼狈不堪,迅速把眼泪擦掉,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又又紧张地看着她,眼神惶恐又畏惧。 钟唯唯使劲地挤,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钟彤史,进去吧,外间太阳大,皇长子身体弱,不能晒太久。” 赵宏图适时过来,给钟唯唯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稳住情绪,带又又进去。 钟唯唯站起来,看一看四周探长脖子盯着她和又又看的众女官,自嘲一笑,眨眨眼睛:“真是天降的大喜事啊,高兴得我都哭了。” 众女官神色十分精彩,嫉妒羡慕眼红发酸,样样都有。 也有人立刻上来讨好她:“钟彤史,你是立刻就要搬家吗?缺人手不?我来帮你吧?” 还有人立刻邀请她:“我那里有好茶,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喝一杯如何?” “我们几个凑钱准备了一桌好菜,酒是先帝时赏下来的陈酿,赏脸过去坐坐?”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子对于陛下来说非常重要。 钟唯唯越过太后和后宫众妃嫔,奉旨贴身照顾皇长子,而且还要跟着皇长子一起住在陛下寝殿旁的暖阁里,这意味着她在皇帝陛下的心目中,是这个后宫最值得信赖的人。 和她把关系搞好,只有好处没坏处。 钟唯唯恨不得立刻逃走,但她知道她不能。 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哈哈笑着一一回应:“好说,好说。” 钱姑姑看出她精神很差,便上来催促:“快带着皇长子进去吧。” 又督促众女官:“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别耽搁了差使。” 众人散尽,葛湘君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钟唯唯:“小钟,恭喜你。” 钟唯唯轻轻摇头,牵着又又上了台阶,一路走到大殿内。 重华坐在书案后做事,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李安仁,领皇长子去他住的地方看一看。” 李安仁上来领又又:“殿下,请跟奴婢来吧。” 又又看看重华和钟唯唯,低着头,闷不作声地跟着李安仁离开。 重华注视着又又瘦弱矮小的背影,淡淡地道:“这孩子是早产,生下来就没有母亲,身体很弱,我当时面临的情况很复杂,不能将他带在身边,只能将他寄托在一户人家照顾。” 钟唯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是在告诉她,又又的母亲已经死了? 因此他这些日子对她的各种莫名其妙,是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退而求其次? 重华看到她的表情,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是在乎他的,不然她不会如此介意。 他放柔了声音:“又又两岁多时,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养母杀了,还用绳子栓住他的脚,把他倒吊起来几次从树上扔下去。 他吓得很厉害,从此闭口不言,直到今年初才又开口说话。 他的胆子很小,很害羞,还很敏感,但是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加倍对你好。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我只能把他交给你,你知道的,这宫中约有一大半的人想要他的命。” 钟唯唯冷冷地道:“既然知道自己条件不好,不适合养孩子,那就不要生好了。生下来又护不住,算什么东西。” “你是在同情又又吗?”重华默默地注视着钟唯唯。 她的狠心绝情他看到过,为此难过到现在,她的柔软善良也一直都在,哪怕就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改变过。 也许就是这样的矛盾,才让他始终放不下她吧? 钟唯唯嗤之以鼻:“我这样贪慕荣华,自私自利的人,哪里会同情人?同情是什么?可以吃吗?” 重华沉默片刻,说道:“又又刚好三岁零四个月。” 钟唯唯翻个白眼:“关我什么事?” 重华的语气淡淡的:“他是你离开苍山之后才有的。” 从她离开苍山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半了。 如果又又的母亲是和重华在树屋幽会的女子,并且是那个时候就有了他的,又又现在至少得有三岁零九个月了,加上早产,年龄应该还会更大一点。 钟唯唯盘算很久才把账算清,愤怒并未因此减少:“他什么时候生的,与我并没有关系。” 她当时听得清清楚楚,重华自己说的,如果真有了孩子就生下来,说明他和那个女子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这会儿再来解释这个很可笑。 89第89章又又6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越在意越生气愤怒,重华的心情就越好。 “和你当然没有关系。朕之所以告诉你这个,是想让你知道,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孩子,希望你心平气和一点,不要恨他,好好照顾他。” 钟唯唯恨不得破口大骂,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烦躁不高兴都压了下去,勾起唇角,朝重华灿烂一笑: “微臣不懂得陛下的意思,皇长子不是哪种孩子?您说希望微臣心平气和一点,不要恨他,好好照顾他,微臣更是不知从何说起,他是君,我是臣,照顾他是应该的,为什么要恨他?” 重华沉默地注视着她,眼里有洞穿一切的明晰。 钟唯唯不甘示弱地回视着他:“哦,我明白了,二师兄是在告诉我,皇长子是在咱们一刀两断之后,你才和别人生的,而不是在和我有婚约之时,你背约偷情,悄悄和别人生的?所以我不应该仇视他,对吗?” 她把偷情两个字说得很重,唯恐重华听不出来。 满心以为重华会愤怒会发作,但是重华居然只是点点头,理直气壮地回答她:“对,他不是我背约偷情生的。” 又又的确不是他背约偷情生的,所以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钟唯唯气死了,真不要脸。 就算又又不是背约偷情生的,是他和她分开以后才生的,也掩盖不了他当初背约偷情的事实。 两军交战,比的就是气势,比的就是心态,生气就输了。 钟唯唯继续笑:“二师兄放心,就算他是你背约偷情生的,也没关系。我之所以要和你一刀两断,解除婚约,正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不愿嫁你,所以才会坚决和你分开。 我不会恨又又,我会好好照顾他。即便他是,那也没关系,大人有错,孩子无辜,何况陛下是要付我工钱的。 请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看在钱的份上我不会计较的。” 重华再好的脾气,也禁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当面说她不喜欢他,不爱他,不愿嫁他,又反复提及当年的事。 何况他的脾气自来就不好,他阴沉了脸:“近一段时间不用安排伺寝事宜。” 钟唯唯善解人意地朝他挤挤眼:“微臣明白,陛下要留出空来陪伴照顾皇长子嘛。将娘娘们召到清心殿伺寝,的确不大妥当…… 不过您可以临幸各宫,微臣一定会把皇长子照顾好的,他若问起父皇到哪里去了,微臣也会解释好,不让他和陛下父子生隙。” 重华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不及发作,钟唯唯已经给他行礼告罪:“陛下恕罪,您刚才和微臣谈起从前的事,微臣一时之间得意忘形,竟然忘了您现在是高高在上、不可违逆的天子,再不是从前的二师兄,言辞不当,太随便了些。您别生气,微臣这就告退。” 低着头退下去,一个旋身走得无影无踪。 钟唯唯总是有这种本事,总能在他鼓起勇气、厚着脸皮想跟她和解之时把所有的路全部堵死,偏偏他又不能轻易把真相和她说明。 重华满腔的愤恨不甘得不到纾解,只能狠狠将书案上的所有东西全部挥落下去。 一条人影从大殿深处缓缓走出,停在阴影里,低声问重华:“陛下何不将真相告诉钟彤史?” 重华有些忿忿:“她既然不介意,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张翼,此事关系到郦国国运存亡,你要永远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说出来。添福的死,朕怀疑是昆仑殿所为。” 张翼十分惊诧:“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听到昆仑殿的门人在外面活动了,难道他们又死灰复燃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 重华淡淡地道:“圣女宫还在,昆仑殿当然也还在。算一算,也是该他们卷土重来,搅动风云的时候了。所以,又又的身世一点都不能泄露出来。” 昆仑殿曾经是郦国和东岭两国最大的隐患,殿主和其手下的大小奉者擅长以摄魂术操纵人。 辉煌时期影响力巨大,信者数以百万,甚至可以操控东岭和郦国的帝后人选。 东岭和郦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想了无数办法,建立圣女宫破解迷魂术、稳定民心、安抚百姓,同心协力一起围剿昆仑殿,经过两代君主的努力才算把昆仑殿灭掉。 昆仑殿的确是销声匿迹了,但是谁也不敢断言,它就真的彻底灭绝了。 如果有昆仑殿掺杂进来,这件事是真的很复杂。 张翼叹息一声:“陛下放心,微臣知晓了。” 精美舒适的陈设和精巧的玩具流水一样地运到暖阁里,又又坐在钟唯唯身边,呆呆地看着一只漆着金漆的木马。 钟唯唯鼓励他:“去骑一骑?很好玩儿的。” 又又摇摇头垂下眼,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宫人递了一把小巧的弹弓过来,讨好道:“殿下,这个挺好,您拿着玩?” 又又看了弹弓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宫人,紧紧抓住钟唯唯的手。 宫人的笑容有点尴尬,钟唯唯接过弹弓,让宫人退下,轻声问又又:“想要吗?这是你父皇给你准备的,都是你的。” 又又犹豫了一下,从她手里接过弹弓,摆弄两下就没了兴趣,照旧塞回去给她,抬眼看向桌上的糕点。 钟唯唯取了一块糕点,用帕子托着递过去:“这是芡实糕,味道很好的,殿下可以尝尝。” 又又高兴起来,伸长脖子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快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钟唯唯看到他毫不作伪的快乐,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了许多,她做不到喜欢他爱他,就把他当成一件不得不做的差事,认真完成好了。 又又咽下芡实糕,紧紧抓住钟唯唯的手,又凑过去咬了一大口,钟唯唯见他嘴都包不住了,就哄他:“小口吃,慢慢吃……” 忽然,一声尖利的女声骤然响起:“哎呀呀,皇长子脾胃虚弱,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立刻就要到饭点了,给他吃这些,到时候又吃不下饭了!” 90第90章皇长子争夺战1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惊恐地想将口里的芡实糕咽下去,但是芡实糕太大块,他噎得直翻白眼。 钟唯唯迅速抱住他,双掌对准他的上腹部快速往上推,又柔声宽慰他:“不怕,不怕,有我在。” “哇!”又又小脸涨得通红,憋得眼泪婆娑,不但把他之前吃下的芡实糕全部吐出来,还吐出了一些食物残渣。 这也太弱了!钟唯唯吓了一跳,忙着给他轻轻拍背,又让宫人给他拿水漱口。 一条身影挤过来,试图从她怀里将又又拉过去,语气不善地说:“哪有你这样带孩子的?我不过是来晚了一会儿,你就把殿下弄成这个样子,到底是何居心?” 钟唯唯大怒,冷冷地看向来人:“你是谁?这里是你大呼小叫的地方吗?”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着钟唯唯的眼神里满是浓浓的敌意:“我是谁?又又,你告诉她我是谁。” 又又还没缓过来,痛苦地咳嗽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个女人,脸上有着明显的畏惧之色。 钟唯唯心里隐约有了数,又又之前的养母惨遭不测,重华自己是个男人,不可能也做不到事无巨细地亲自照料他,所以必然会再找人帮忙照顾又又。 那么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这段时间照看又又的人。 所以对方这是来找她战斗,抢人来了。 钟唯唯淡淡地道:“你是皇长子的乳母?失敬。” 女人傲慢地一挺肥硕的胸,伸手去拉钟唯唯:“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待皇长子!不管你怎么讨好我都没有用,陛下将又又交给我照料,我就要对又又负责! 你刚才做的事我都看见了,不管你出于何种居心,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你!走,走,跟我去见陛下!” 钟唯唯“啪”地一巴掌打落女人的手,嫌弃地拍拍被她碰过的地方,示意宫人将她拖出去:“哪里来的疯子,居然敢对殿下大呼小叫,目无尊卑,信口雌黄,拖下去掌嘴!” 女人一愣,随即大哭起来,膝行着去拉又又:“殿下,殿下,可怜的殿下,还以为进宫就是来过好日子的呢,谁知道是落进狼窝里了啊。 陛下,陛下,您在哪里?快来评评理,养孩子可不能这样甩手就不管了啊。” 见宫人朝她靠近,就凶神恶煞地道:“谁敢碰我?陛下亲口命我继续跟随照顾皇长子,不怕死的只管来!” 宫人拿不准深浅,犹豫着不动弹。 钟唯唯厌恶极了,站起身就走,袖子却被又又紧紧拉住。 他涨红着脸,紧张又害怕地仰头看着她,很小声地央求:“唯姨,唯姨……” 这样的乳母,把孩子当成了争权夺利的筹码,又会有多少真心在里面? 难怪这孩子总是一副没吃饱的受气模样。 钟唯唯的心慢慢软下来,低声问他:“又又是不想要我走?” 又又点头,微不可见地朝她靠了靠。 乳母见状,哭得更大声:“殿下啊,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啊,您生病的时候,是老奴捂了您几天几夜才把您救回来的啊……您觉得老奴管得太多,那都是为了您好啊,不然您早就病得不得了啦……” 又又被她哭得没办法,仰着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钟唯唯,像是想求情,又不怎么敢开口。 钟唯唯叹口气,牵着又又往外走,吩咐宫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打开窗户透透气。” 乳母见她居然不搭理自己,牵着又又就要走,哪里肯干。 踉跄着追出去,死死拽住钟唯唯的手,要把又又抢回去,哭声无比凄厉悲惨:“皇长子,皇长子……” 清心殿里当值的宫人听见声音,全都朝钟唯唯等人看过来。 钟唯唯烦躁得要死,板着脸问路过的宫人:“陛下还在大殿之中吗?” 宫人尚未来得及回答,重华已然沉着脸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乳母恶人先告状,飞快地扑到重华脚下:“陛下,陛下,奴婢不是故意捣乱。着实是看不下去,不敢不说……” 添油加醋地把钟唯唯怎么给又又吃糕点,又害得又又呕吐的事说出来: “……皇长子脾胃虚弱,不能吃这些东西,又快到饭点了,吃了就再吃不下饭去,不利于养生。 老奴不过多了一句嘴,这位姑娘就喊打喊杀,把皇长子吓得噎着,她不知道给皇长子喂水顺气,反倒猛击皇长子的肚子,害的皇长子狂吐一气,把早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老奴真是看不下去,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她居然就要打杀老奴…… 只要皇长子好,老奴死而无憾,只是皇长子交给这样一窍不通的人照顾,老奴实在不放心啊……陛下……” 乳母凄厉的声音在清心殿里回荡着,钟唯唯冷眼旁观,只看重华怎样应对。 她发誓,只要他脸上露出一丝怀疑或是不高兴的样子来,她立即就把又又放下,转身就走。 然后哪怕他要砍她的头,她也不耐烦再碰这个孩子一根手指。 重华却不看她,阴沉着脸问乳母:“你的意思是说,钟彤史不会带孩子,还不怀好意,恶意恐吓残害挑唆皇长子?” 乳母悄悄看一眼重华,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 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便低声嗫嚅着道:“钟彤史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想必不怀好意是不会的,不过是真的不会带孩子,脾气也不大好。” 重华冷笑了一声:“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在这宫里为所欲为?你当朕是瞎子聋子傻子不成?可以任由你摆布?” 乳母吓了一跳,拼命磕头:“陛下明鉴,陛下明鉴,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心疼皇长子,舍不得和他分开…… 上次奴婢只是离开几天,他就上吐下泻,夜里也睡不着,生生瘦了好几斤…… 奴婢害怕带得不妥当,会让他又生病。” 重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乳母见势头不好,就又回头对着又又哭:“又又,殿下……您可怜可怜我吧……” 91第91章皇长子争夺战2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低下头,小声哭了起来。 乳母爬过去,不顾一切地从钟唯唯怀里把人抢过去,紧紧抱在怀里,轻声哄他:“不怕,不怕,嬷嬷在啊。” 钟唯唯嘲讽地对着重华一笑,掸一掸袖子,行个礼,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 她并不需要借着替他哄孩子来讨好他,理不清爽这些事,就别来烦她。 重华没有叫她留下,而是阴沉沉地看向乳母和又又。 他原本是想着这乳母照顾又又还算尽心尽力,怕又又突然入宫不适应,所以才让她入宫跟着照顾又又,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一直以来,他都听信了乳母的话,认为又又是身体不好,脾胃太虚弱,小时候又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情,胆小害羞瘦弱都是正常的。 今天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皇长子是她的了,乳母正得意于她的胜利,突然觉得身上发寒。 抬头一看,正好对上重华阴冷有如实质的目光,于是吓了一跳,讪讪地道:“陛下。” 重华淡淡点头:“把皇长子带回去吧,好好照料,朕有重赏。” 乳母立刻把那点害怕压下去,兴高采烈地磕头谢恩。 果然只要抓牢了皇长子,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皇长子身体孱弱,皇帝那么宠他,怎会舍得伤他的心,突然换人让他生病呢? 将来啊,等到皇长子做了皇帝,她这个乳母就该享福咯。 重华目送乳母把又又抱走,淡淡地吩咐一旁的赵宏图:“稍后太后必然会让人过来询问此事,多半还会趁朕不在,让人把又又带过去,你不要阻拦,让这女人自由发挥。” 赵宏图心里一颤,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啊,若是刚才他当着皇长子的面出手镇压了乳母,皇长子少不得会把这笔账记在钟彤史身上,以后再难和钟彤史亲近起来。 不如把机会留给太后,皆大欢喜。 重华从钟唯唯的房间外经过,看到她房门紧闭,鸦雀无声,丝毫没有搬家的混乱,就问赵宏图:“怎么回事?” 赵宏图连忙回答:“钟彤史说,她的东西不多,不必搬过去了,既然小棠要来,留给小棠住也是好的。” 她以为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住进这里呢。 重华抿紧了唇,大踏步走出去,大声下了命令:“起驾。” 这是要留机会给太后娘娘动手了。 赵宏图给李安仁使了个眼色,快步赶出去,尖声吩咐人抬御辇过来:“摆驾,陛下要出宫。” 钟唯唯并不在隔间里,而是去了仓库兼茶室。 她新近得了些新鲜茶叶,但是并不想做成龙凤团茶,而是想要做成另一种造价便宜,味道又不算差的茶。 像龙凤团茶这样精心制作出来的茶,价格太高,名家所制的一饼要值几百两银子,普通匠人做的也要数两银子,没有家底的人吃不起。 真正想要把茶推广到周边的国家去,把茶的贸易规模做大,还需要改良制作方法。 这也是父亲从前的梦想,她继承父亲的想法,又思考了很多年,觉得似乎找到点名目了。 何况这几年来因为郦国一直败给东岭,库房里压了不少茶,得想个法子把这些陈茶推出去才行。 和这件大事比起来,关于重华的那些破事都微不足道了。 新鲜茶叶已经晾了一段时间,水分渐失,茶叶变得柔软,青草味消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香气。 钟唯唯洗干净手,坐在窗前慢慢揉捻着这些茶叶。 揉捻到一半,外面一阵喧嚣,她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是万安宫里派人过来询问又又的事。 她有点犹豫要不要管这件事,想想重华是在的,他不可能在又又刚回来,明知韦太后会来找麻烦的情况下就撒手不管,就没有去管。 揉捻好了,就有人来找她:“姑娘。”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味,钟唯唯惊讶回头,看到小棠跪在库房门口,仰头看着她,眼里饱含泪花。 钟唯唯忍不住的欢喜,跳起去抱住小棠:“你还好吗?总算是见着你了,一直都在担心你,我让人给你带去的钱都收到了?” 她见不着小棠,只能托赵宏图给小棠带点省下来的钱和吃食,从赵宏图口中知道小棠是好的,盼了这么久,总算是见着人了。 小棠又哭又笑:“收着了,收着了。奴婢前些日子在养伤呢,这才好利索了没几天,听说您要奴婢来伺候,奴婢立刻就来了。” “你受伤了?伤到哪里?怎么受的伤?” 钟唯唯皱了眉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小棠受了伤。 她一直以为是重华为了拿捏她,所以故意扣着小棠不放。 小棠卷起裤腿给她看:“那天杨尽忠那个阉狗去找麻烦,您让奴婢跑,奴婢本来已经跑了,想想又不放心您,就又悄悄折回去。 谁知刚好给杨尽忠的人抓住,他说您被太后娘娘给处死了,奴婢气得想杀了他替您报仇,但是力不敌众,还没弄着他呢,先就被打断了腿。” 钟唯唯看着小棠腿上的伤疤,难过得直掉眼泪:“你个傻蛋,傻丫头,都让你跑了你不听,看吧,吃大亏了吧。疼吗?” “早就不疼啦。”小棠嘿嘿傻笑:“奴婢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突然跳出两个人来,把那些人打得七零八落,把奴婢救走了。 把奴婢安置到一间屋子里,找大夫给奴婢治伤接骨,后来才知道,那是陛下的人。 奴婢除了刚开始那点疼之外,再没吃过苦,比跟着您时还要吃得好。” 钟唯唯被她逗得一笑:“就知道吃!” 想起死去的添福,又是一阵感伤,若是添福还活着,这两个吃货凑在一起,不知有多好玩呢。 小棠闲不住,看到茶叶就洗了手过去帮忙:“要怎么做,姑娘吩咐吧。” 抓一把茶叶,惊讶道:“这个茶不是以往的做法,姑娘要怎么做?” 钟唯唯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俩制茶制到一半,有事耽搁了,扔在那里搁置了一夜的事吗?我想换个方法试试,看能不能成功。” 二人说说笑笑,把茶叶装到一口小锅里盖好,拿到窗外阳光热烈处晒着,也不回去,就在树荫下坐着说话散心。 李安仁急匆匆跑过来:“哟,姑奶奶,您还在这儿坐着呢!出大事啦!” 92第92章皇长子争夺战3 <!--章节内容开始--> 有重华这尊大佛镇着,能出什么大事啊? 钟唯唯懒得搭理这些破事,懒洋洋地说:“天塌下来了?” 李安仁焦急地道:“陛下有急事出宫去了,万安宫派人过来要见皇长子,那个娘儿们自作主张,不顾阻拦,抱着皇长子跟着李孝寿走啦。这会儿都去了好半天了,还不见回来,怎么办啊?” 钟唯唯吃了一惊:“陛下不在宫里?你们就这样把人放出去了?她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们也不知道?” 李安仁满脸愧色:“怪不得我们,谁知道那个女人胆子这样大。 严副总管在尚宝司,钱姑姑去了尚仪局,赵干爹跟着陛下出了宫,我又刚好去了昭仁宫,他们又找不到您,其他人不敢拦……” 钟唯唯气得笑了:“这样说来,还都是我的错了。” 李安仁给她作揖磕头:“姑奶奶,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求您快去把人捞出来吧,不然要出大事啦。 您是知道的,那孩子戳了多少人的眼睛,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您不管他,谁又会管他? 别的不说,正经论起来,他也该叫您一声师姑不是?” 重华一心想要摆脱韦氏和吕氏的控制,不愿意要韦氏和吕氏的女子生下皇位继承人,为此甚至不愿碰韦柔和吕纯。 现在突然多了一个皇长子,可以想得见韦氏和吕氏是何等的心情,肯定是必除之而后快。 “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钟唯唯烦躁地大喊一声,始终狠不下那个心,气呼呼地点了几个宫人出来,一一安排下去。 “你拿了令牌,火速出宫去找陛下报信。” “你去尚宝司找严储,请他立刻去找郑副统领做准备。” “你去尚仪局找钱姑姑,请她立刻跑一趟西翠宫,她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跟我一起去万安宫。” 李安仁有些不安:“我做什么?” 钟唯唯叫他过去,压低了声音:“去找个可靠的太医等着,有什么解毒的药之类的都备好,不要等到事到临头了乱抓瞎。” “好,你千万小心啊。”李安仁不敢告诉钟唯唯,皇帝陛下早有安排。 此事有惊无险,倒霉催的是那个野心勃勃、不知天高地厚的乳母,而不是又又。 钟唯唯心乱如麻,胡乱点点头,迅速朝着万安宫跑去。 走到僻静处,挥退跟着的宫人,轻声喊道:“梁兄,你在吗?我需要你帮忙。” 梁兄言简意赅:“说。” 钟唯唯道:“太后必然不许我进万安宫,所以要请你这样做……” 万安宫中,韦太后抱着又又看了又看,“啧啧”称奇:“本宫只当是陛下不懂事,为了气我,故意和我乱开玩笑的呢,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真和他长得像极了。” 乳母满脸堆笑地跪在下面,插嘴道:“可不是吗?皇长子生得好,不但像陛下,也像太后娘娘,特别是这双眼睛啊,活脱脱就和太后娘娘一模一样。” 韦柔坐在下首,心里又酸又妒,恨不得把又又这个生母不详的贱种给捏死了才解气。 骤然听到乳母这一声,便尖声骂道:“放肆!太后娘娘说话,有你这个贱婢插嘴的份儿吗?掌嘴!” 两个宫人上前,一人按住乳母,一人准备施刑,乳母吓得屁滚尿流,尖声讨饶。 韦太后皱起眉头让人退下去:“吵死了,果然是乡野里来的人,不懂得规矩,吓着了乖宝宝怎么办?” 她抱起又又低声哄他:“别怕啊,他们和她玩儿呢。” 又又紧张地攥紧了衣服下摆,睁着大而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看韦太后,又害怕地看一眼哭闹的乳母,颤抖着低声道:“不要打人。” “好,咱们不打人。” 韦太后摸摸他的小脸,瞅一眼韦柔,赞叹道:“多体贴善良的孩子啊,有良心,别看他小,对他好他知道。” 韦柔领会了韦太后的意思,立刻上前,拿个糕点递给又又,逗他:“来,到母妃这里来,给你糕点吃啊。” 又又瞟她一眼,低下头不说话不动弹,就和一根小木头似的。 果然贱人生的贱种,韦柔暗骂一声,放了糕点,取下腰间挂着的玉雕镂空银香球,拿到又又面前晃了又晃:“叫一声母妃,就给你。” 又又低着头,不声不响,不肯看她一眼。 韦柔不服气,就要从韦太后怀里硬将他抱过去,又又也不挣扎,由着她把自己拖过去,再木头疙瘩似地杵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韦柔要喂他吃东西,他就把头让开,咬着嘴唇不松口,韦柔塞东西给他,他紧紧把手攥着衣服下摆,坚决不松手。 韦柔气得不行,拼命忍住了,堆起笑脸哄他:“你没坐过船吧?母妃带你去坐船……” 话未说完,就觉得腿上一阵温热,一股尿骚味儿扑鼻而来,又又竟然尿在她精美贵重的裙子上了。 “啊呀!”韦柔又惊又怒又嫌弃,借着衣服遮掩,狠狠掐了他的屁股一把。 小崽子,叫他尿,叫他故意尿在她身上。 又又猛然大哭起来,声音尖利刺耳,把韦太后和韦柔都齐齐吓了一大跳。 乳娘这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捣蒜一样地拼命给韦柔和韦太后磕头:“皇长子生来体弱胆小,没见过场面,求娘娘恕罪。” 韦柔既心虚又害怕,赶紧把又又塞到乳娘怀里去:“你快哄哄他。哭得这样吓人,就好像谁把他怎么了似的。” 委屈地拎着自己的裙子,诉苦:“我不过是想要讨好他而已,就这样的对我,小小年纪,也不知是谁把他教得这样坏。” 韦太后冷眼旁观,淡淡地道:“话怎么这样多?你下去换衣服吧。” 韦柔不甘心地退了下去,韦太后冷着脸、一言不发、居高临下地盯着乳娘看。 直到乳娘被她看得面色惨白,胆战心惊,才嫣然一笑:“这孩子的亲娘是谁?你见过吗?” 乳娘摇头:“没见过,奴婢从未见过。皇长子是去年年底才送到奴婢身边的。 来时已经两岁多了,一句话都不会说,痴痴傻傻的,经常生病发高烧,半夜常常惊叫大哭,反复只会喊一句,不要。 听说是小时候受了很大的惊吓,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陛下也是日夜守着精心照顾。”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开始卖弄自己的功劳:“奴婢竭尽心力,日夜精心照顾,这才养得他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今年年初更是开口说话了。 皇长子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奴婢生病离开了几天,他就吃不下睡不着,因为想奴婢,硬生生得了病,直到奴婢回来,他才好了。嘻嘻~” 韦太后越发温和:“那是辛苦你了。” 原本不一定非要这蠢货的命不可,既然这孩子好起来全靠她,又离不开她,那就只有请她提前上路了。 受过巨大惊吓的孩子,不知再受一次惊吓会怎样呢? 93第93章皇长子争夺战4 <!--章节内容开始--> 乳娘还不知道自己往死路上又近了一步,大着胆子胡乱夸赞韦太后: “太后娘娘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人,年轻好看得和仙女儿似的,奴婢这辈子就没见过您这样好看的人物,这福气都是皇长子给奴婢带来的。” 宫人要呵斥她,给韦太后拦住了。 韦太后微笑着让人赏给她杏仁茶喝:“难得一张巧嘴,把咱们又又照顾得这样妥帖,赏她一杯杏仁茶,润润喉咙。” 乳母把又又放到一旁,跪拜之后,欣喜地接过杏仁茶,一口饮尽。 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谢太后娘娘赏,真是太好吃了,人间美味。” 韦太后满意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喜欢啊,再赏你一碗吃。” “谢娘娘赏!”乳母喜不自禁,自以为抱上了一条大粗腿。 为了表示自己事事都为又又着想,就又道:“皇长子今早吃的东西全给那个钟唯唯弄得吐掉了,此刻腹中空空,求太后娘娘也赏一碗给他吃。” 韦太后笑看向又又,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是韦氏生养的孩子,再怎么像重华,再怎么像她,始终都只是个祸害。 再想想重华为了对抗她,早早就在外面悄悄生了长子,瞒着她带进宫来,还始终不肯碰韦柔,心里就更恨。 不如交给天意,看看老天收不收这个孩子吧。 因此淡淡地道:“皇长子身体不好,恐怕受不得这甜腻的东西。他不是尿湿了衣衫么?你带他下去换了吧。” 万安宫的宫人把乳娘领到隔壁房间,把一碗杏仁茶放到桌上,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乳娘不忙给又又换衣服,忙不迭地去取杏仁茶,和陪同她来的清心殿宫人明月说道:“这玩意儿凉了就不好喝,我先喝了。” 见又又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就笑:“殿下想喝?来,给你喝一口。” 又又抿紧唇,把头转开,杏仁茶给他推得洒了些出来,碗也险些掉到地上去。 乳娘吓得赶紧扶住了,低声骂道:“你这孩子真是的,不喝就不喝,你推碗做什么?打坏了东西,挨骂挨打的却是我呢。” 明月一边替又又换裤子,一边笑着劝她:“皇长子不懂事,您就别骂他了。” 乳娘看看明月,眉清目秀的,一直安静乖顺,不像其他宫人那样不拿正眼看她,就生出了些笼络之心。 把杏仁茶递给明月:“真正好东西,你尝尝?尝了再换衣服,一时半会儿冷不着他。” 当然是好东西了,要命的好东西呢。 陛下只吩咐她别让小皇子碰,可没说要管这个只知拿皇长子邀功请赏、却不知道爱惜心疼的女人。 明月心中冷笑,语气仍然温和可亲:“多谢美意,我碰不得这个,一碰就拉肚子,没福气。” “那是真没福气。”乳娘也就不再劝她,仰着脖子一口把杏仁茶喝光了,咂咂嘴:“换好没有?赶紧的,咱们出去陪太后娘娘说话。” 又交代又又:“殿下精灵些,别老是木呆呆的,那是你的皇祖母呢,你没有母妃,能得她和淑妃娘娘看顾,你就出息了。” 又又垂着头,小声说:“她们不喜欢我,她拧我。” 乳娘皱眉:“谁拧你?” 又又轻声道:“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穿红衣服的女人是韦淑妃。 乳娘吓得捂住又又的嘴,不去看他被拧着了哪里,伤得重不重,一迭声地吓唬他:“不要乱说话,淑妃娘娘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拧你,别听人瞎说,跟着瞎嚷嚷。” 又又眼里浸出泪花,倔强地咬住嘴唇垂了眼不再说话。 乳娘把他从明月怀里抢过去,抱着他往外走,絮絮叨叨地交代他,要他讨好韦太后和韦淑妃。 韦柔已经换了衣服,正和韦太后小声说话,看到乳娘抱了又又出来,就都住了口。 韦太后已经知道隔壁房间里发生的事,知道又又没有喝杏仁茶,就示意韦柔:“去哄哄,哄好了,把他弄过来你养。” 能把皇长子攥在手里当然是天大的好事,韦柔笑眯眯地迎上去要抱又又,又又紧紧抱住乳娘的脖子,坚决不肯过去。 乳娘使劲去掰又又的手,硬要把他塞给韦柔。 又又大哭起来,坚决不干,韦柔又气又恨,却没有任何办法。 一个宫人走进来,凑到韦太后耳边轻声道:“钟唯唯来了,求见娘娘呢。” “不见。”韦太后勾起唇角,微笑着给韦柔使了个眼色,淡淡道:“你连哄都哄不过来,还想养他?” 韦柔被她激起性子,还非得把又又抢过来不可。 于是又又哭得更加凄惨,甚至喊出了:“救命,救命,爹爹救我!” 韦太后很满意,重华不是护着钟唯唯吗? 钟唯唯有本事敢硬闯万安宫,她就敢让人把钟唯唯当场弄死在这里,所以又又最好哭得再厉害一点。 钟唯唯尽力和看守宫门的宦官交涉:“陛下命我照顾皇长子,皇长子哭得厉害,我得进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宦官懒洋洋地拦着门,满是轻蔑:“你以为你是谁?太后娘娘是谁? 那是皇长子的嫡亲祖母,只有爱惜心疼皇长子的,难道还会害了他不成? 有本事你就硬闯,要让我放你进去,那是想都不要想。” 钟唯唯很清楚韦太后的打算,她是不打算硬闯的,不过韦太后也别想只手遮天。 她说尽好话,只是为了等到梁兄按照她的叮嘱,及时把事办好。 那一刻如期到来,一股浓烟自万安宫大殿后冒了出来。 宫人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走水啦,走水啦,快快护驾。” 韦太后和韦柔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又又了,匆匆忙忙地由一群宫人簇拥着往外逃。 明月拉一把乳娘,抢过又又跟着人群往外跑,瞅着别人不注意,沿着墙根一口气跑到万安宫门口。 看守宫门的宫人要拦,钟唯唯抢上前去,凶神恶煞地狠狠把他推了个趔趄,骂道:“没看见走水了吗?还不赶紧去救护太后娘娘?” 再一伸手,就把又又接了过来。 94第94章皇长子争夺战5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吓得不轻,见到钟唯唯就死死搂住她的脖子不肯放松? 钟唯唯给他勒得头昏脑涨,却不敢强迫他松手,只能耐心地安抚他:“不怕,不怕,我在,我带你去找你爹爹。” 又又却是一点不肯松手,死死吊在她身上,将头脸埋在她颈窝里,小声啜泣。 钟唯唯无奈地抱紧他,心和身体也莫名其妙的一点点软下来,无限鄙夷自己没出息,却也只能苦笑而已。 万安宫中的浓烟很快被证实只是一本书被人浸湿了水,再点燃扔到风口处,并不是真的发生了火灾。 韦太后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张罗着找又又:“皇长子呢?” 乳娘从花架后爬出来,惊慌失措地喊:“是啊,皇长子呢?皇长子哪里去了?不得了啦,皇长子不见了!” 韦太后厌恶地让人把她拖过来:“不是你抱着的?找不到人,本宫把你零剐咯!” 乳娘吓得嚎啕大哭,连连喊冤,一个宫人过来,把钟唯唯已经接着皇长子的事说了。 韦太后气得脸都红了,冷笑着把手里的扇子两把撕碎:“好大的贼胆!竟敢火烧万安宫,这是要谋逆吗?来人!把钟唯唯这个无法无天的妖女给本宫拖进来!” 韦柔惊魂初定,一听这事儿也是很激动:“对,不能轻饶了她!她眼里还有母后吗?这是恃宠生骄!” 钟唯唯抱着又又火速撤退,和她一起去的人都是飞一样地往清心殿里跑,就怕韦太后的人追出来,把他们全部抓回去。 跑到半路,还是给追上了。 一大群宫人气势汹汹地围上来,把钟唯唯等人全部围住。 为首的新任万安宫总管李孝寿,皮笑肉不笑地道:“钟彤史,把皇长子交给老奴吧。你听话识趣,咱家也好向太后娘娘为你求情。否则……” 又又生怕钟唯唯会把自己交出去,急得拼命往她怀里钻,哽咽着一迭声地喊她:“唯姨,唯姨,不要,不要……” 钟唯唯轻拍着他的背脊,一边喘气一边笑眯眯地回答李孝寿:“李总管啊,陛下可是当着大家的面,亲口将皇长子交给我照顾的,你要我把皇长子交给你,总要有个理由。” 李孝寿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索性不和她说。 把脸一沉,厉声道:“钟唯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手下,火烧万安宫,谋刺太后和淑妃! 你以为将皇长子抱在怀里,就能躲过这罪名了吗?休想!来人! 把这个祸国殃民的坏东西绑起来,交给太后娘娘惩处!” “谁敢!”钟唯唯把又又搂紧,凶悍地瞪着李孝寿和他的爪牙,厉声道: “我的手下是谁?我指使了谁?火烧万安宫,谋刺太后和淑妃,我还说是你这个恶贼吃里扒外,勾结逆党,借职务之便倒行逆施呢!想让我背黑锅?做梦!” 回头扫视一眼跟来的宫人,大声说道:“逆党谋逆,想要谋害皇长子,大伙儿跟我上,保护皇长子! 抓住李孝寿这个蒙蔽太后、包藏祸心的逆贼,陛下定有重赏!” 两方人马猛地碰击到一处,抓挠扑打,无所不用其极。 钟唯唯把又又的头脸藏在怀里,瞅着空子就人堆外面溜,溜着溜着,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来,紧紧抓住她。 一条女声高亢地喊起来:“抓住她啦!皇长子在这里!就是她抢走皇长子的!” 竟然是又又的乳娘。 她一手抓着钟唯唯,一手去抢又又,得意洋洋:“太后娘娘,淑妃娘娘,这个坏女人在这里,就是她把皇长子抢走的!” 钟唯唯暗道不妙,想使劲把又又夺回来,又怕拉拽时伤到又又。 想想事情已经闹得这样大,韦太后再怎么猖狂恶毒,也不至于就能立刻把又又怎么样,索性松了手,由着乳娘把又又抢走。 乳娘见她松手,立刻狠狠搧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又顺带抓住她的头发,狠狠一拽,口里不干不净地骂:“小娼妇,敢和我抢?今天就叫你知道厉害!” 钟唯唯吃了大亏,不由大怒。 一记流星拳直捣乳娘的左眼,把乳娘打成个乌眼鸡,再往右眼上补一拳? 抬腿要踢,对上又又乌黑惊恐的眼睛,就把那只已经伸出去的脚收回来,对着他温柔一笑:“又又不要怕,我和你乳娘逗着玩儿呢。” 又又眼里含满了眼泪,死死咬着嘴唇,傻呆呆的看着乳娘。 乳娘恍然不觉,缓过气来就死死抓住钟唯唯,大声喊道:“太后娘娘,淑妃娘娘,我们在这里啦……快来抓住这个坏女人……” 韦太后带着韦柔,气定神闲、优雅高贵地缓步走了过来? 看到钟唯唯的狼狈景象,就笑了:“钟彤史,你不是禁足了吗?又怎会跑到这里来?” 韦柔幸灾乐祸地看着钟唯唯,十分“同情”地说:“哎呀呀,你这是怎么啦?” 又怪乳娘:“你太粗鲁,钟彤史是御前女官,斯文人,你不能这样对她。” 乳娘不懂得她们在玩什么,讨好地说:“坏东西欠收拾,娘娘们不知道,奴婢吃她大亏啦。” 钟唯唯懒得和她们打嘴仗,左右看看,到处都是韦太后的人,算算时间,就算是严储把郑刚中和御林军带过来,也还要些时候。 跑是跑不掉的,索性不跑了,反正有梁兄跟着她,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便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裙,压根不去管韦太后和韦柔说什么。 韦太后最恨的就是钟唯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当初她盛情邀请钟唯唯赴宴喝茶,拿了无数的奇珍异宝放在钟唯唯面前,许下无数荣华富贵,只求钟唯唯能在永帝面前配合她,把重华弄下去。 钟唯唯要不就是装疯卖傻,要不就是装死,要不就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韦太后冷冷一笑:“把钟唯唯这个逆贼给本宫绑起来,狠狠地打!” 两个宫人冲上前去拉住钟唯唯,要往她脸上招呼。 又又突然狠狠挠了乳娘两下,乳娘吃痛,尖叫一声丢下他捂住脸。 又又跑过去,一言不发紧紧抱住钟唯唯。 95第95章你是妖女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其实知道那两个宫人伤不到自己,梁兄虽然不能公然站出来和韦太后作对,但也不会坐视她被弄死。 可是现在看到又又的表现,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发懵。 她和他认识不过半天时间而已,只不过是重华将他交到她手中,告诉他,她是他的唯姨,她会保护他,不让他受委屈。 喂个芡实糕,还弄得他把早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再不然,就是把他从万安宫中抢出来,抱着他一直跑到这里。 就算她是真心不会害他、在帮他,乳娘再怎么势利再怎么可恶,她也比不过乳娘陪伴他这么久。 可是他却挠伤了他的乳娘,跑过来护住她,或者说,他不认为是护她,而是和她生死与共。 钟唯唯看着又又毛茸茸的小脑袋,觉得十分荒诞可笑,但是又特别想哭,这孩子干嘛生成这样子,叫她怎么讨厌他嘛! 她哈哈笑出声来:“瞧瞧,人家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知道谁是好人,谁是歹人。皇长子这样护着我,所以我是好人。谢谢又又哦。” 韦柔恨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她抱又又一下他都不肯,偏偏对着钟唯唯就这样? 她给身边的大宫女清秀使个眼色,清秀借着去帮乳娘看伤口,小声吩咐了几句。 乳娘立刻对着钟唯唯大喊:“妖女!你是妖女!说,你是不是对皇长子施了摄魂术?” 不等钟唯唯回答,她又回过身惊恐地朝韦太后爬去:“太后娘娘,她是妖女!您一定不能放过她,不然她会把皇长子和陛下害死的!” 韦太后看着钟唯唯,阴冷地笑了起来:“难怪得,我就说呢,先帝当年见着你,半天不到,就视你为亲女,不但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封你做女官,多年宠信,一点不怀疑。 陛下见你,至今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皇长子见你,半天不到,就敢挠伤乳母,不惧生死紧紧护你。原来你是昆仑殿出来的妖女。” 传说中,昆仑殿的人有妖术,只要看了昆仑殿大小使者的眼睛一眼,就会被摄了魂魄,如同牵线木偶一般由人操纵,不死不休。 众人全都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想看钟唯唯,却又不敢看。 唯有韦柔假模假样地表示惊诧:“昆仑殿?不会吧?不是说昆仑殿的门人已经死绝了的?” 韦太后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钟唯唯,你趁早招供吧!” 钟唯唯没想到韦柔和韦太后居然想出这么个烂招来,当即“哈”的一声笑出来,戏谑地要给韦太后和韦柔行礼: “下官若是昆仑殿的门人,你们就统统都是下官的同党。太后娘娘是昆仑殿殿主,淑妃娘娘是左护法。属下见过殿主和左护法。” 她言笑晏晏不当回事,其他宫人也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紧张的气氛放松了很多。 韦柔岂肯甘心,担心地看着又又,说道:“皇长子真的像是被迷住了魂魄,怎么办呐?” 韦太后微眯了眼睛,狠厉地下了命令:“把皇长子拉开!立即杖毙昆仑殿妖女钟唯唯!天塌下来本宫撑着!动手!” 又又被宫人抱走,尖叫着使劲挣扎,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惊恐又迷茫,完全就是小孩子睡糊涂了,不清醒的模样。 钟唯唯暗道一声要糟! 这孩子之所以会这样莫名护着她,大概是被这样接二连三的惊吓,激起从前的恐怖记忆了。 他很可能是把她当成了那个为了护着他而死掉的养母,毕竟那时候他已经记事。 她想管又又,但是她管不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乳母把又又抢过去,死死按住他的手脚,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又吓又哄。 钟唯唯皱起眉头,她有梁兄看护,又又呢? 看护又又的人呢?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蠢,她来趟什么浑水,重华这样奸诈狡猾的人,怎会随便把又又交给乳娘这样的蠢货? 他肯定是另有安排。 既然一切都在重华的掌握之中,钟唯唯甚至懒得挣扎,由着万安宫的宫人把她按翻在地,拿起板子往下砸。 板子当然没能砸到她身上,拿板子的宫人莫名其妙就断了手,惨叫着大喊:“她是妖女,她有妖术!” 一群人抬着龙辇飞奔而来,高声叫道:“陛下驾到!” 重华坐在龙辇上,冷冰冰地俯瞰着韦太后和韦柔,再淡淡看一眼被人按翻在地上的钟唯唯,以及被乳娘死死按住的又又,轻轻抬了抬手。 郑刚中手一挥,几个强壮的御林军冲上前去,手起刀柄落,乳娘和施刑的宫人应声而倒。 又又被及时接住送到重华怀里,钟唯唯也被人火速扶起,送到重华身边。 重华把又又往钟唯唯怀里一塞,淡淡地吩咐:“把钟彤史和皇长子送回去。” 钟唯唯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她越来越看不惯重华了。 就连说好的和平共处、君臣之道、同门之谊都顾不上了,她每次看到他就只想咬他,只想狠狠踹他。 重华感受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回头:“你要如何才解气?” 弄死你!钟唯唯咬牙切齿,还没来得及开口,明月已经尖叫:“皇长子晕过去了。” “回去,太医等着的。” 重华不容商榷地下了命令,立刻有人抬了肩舆过来,钟唯唯只好抱着又又离开。 重华高坐在龙辇之上,冷冰冰地注视着韦太后和韦柔,韦太后同样高傲地仰着头,冷冷地注视着重华。 母子俩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隔阂和怨恨,此生都很难再改变。 韦柔有点害怕,咽了下口水,讨好的上前给重华行礼问安: “臣妾给陛下请安。刚才都是误会啦……有人想要谋刺母后,在万安宫里纵火来着,接着皇长子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可把我和母后吓坏了……” 重华收回目光,看向韦柔,声音冰寒:“误会?” 韦柔被他注视着,只觉得遍体生寒,硬着头皮道:“是误会。” 重华勾起唇角,指向韦柔的贴身大宫女清秀:“杖毙!” 96第96章你是妖女2 <!--章节内容开始--> 清秀尖叫一声,跪倒在地,死死抓住韦柔的衣袖,失声痛哭:“娘娘救命,娘娘救命……” 韦柔仓皇失措,扑到重华脚下,哭道:“陛下息怒,她是无辜的。” 见重华不为所动,就又朝韦太后哭喊:“太后娘娘,救救她吧。” 韦太后冷笑:“皇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要处死宫人,也要有个理由才行。 不然今天你开了这个头,是不是明天别人也能随便弄死人了?” 重华淡漠地道:“朕宫中的宫女添福,莫名被人谋害致死,所有证据都指向芝兰殿宫人清秀,此其一。 其二,此人来历不明,曾经挑唆淑妃与朕之间的关系,罪不容赦。 其三,她不但公然冤枉诬赖御前女官为昆仑殿妖女,还迷惑得母后和淑妃都信了,可见她才是真正的昆仑殿妖女。 母后和淑妃若是觉得不妥,那就先把她收监,咱们慢慢细细地查。” 这些罪名,一条比一条更吓人,韦柔吓得不行,瞬间拿定了主意,不能再碰清秀这件事。 她立即跪倒在地:“陛下英明,臣妾居然被这个贱婢给蒙蔽了,险些酿下大错,您要杖毙她就杖毙她吧,臣妾绝无二话。” “淑妃娘娘!”清秀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怨毒地说:“分明是您指使奴婢的,您怎能过河拆桥呢?” “你闭嘴!”韦柔跳起来,狠狠搧了清秀一耳光,再叫宫人:“堵住她的嘴,不许她胡说八道!” 害怕地看向重华:“陛下,您千万别听她乱说啊……” 重华鄙夷地扫了她一眼,示意郑刚中:“既然案子有了新进展,那就必须要查,把人带下去吧。” 韦柔吓坏了:“陛下,臣妾没有异议,快快处死这个妖女吧,久留下去怕出事儿。” 重华压根不理她,慢悠悠地下了龙辇,给韦太后行礼问安:“儿子刚才太过气愤,居然忘了和母后请安,母后慈爱大度,最是心疼儿子,应该不会怪罪儿子吧。” “当然不会。”韦太后厌恶地看着重华,觉得这个儿子就是个讨债鬼。 不但不听她的话、不肯重用韦氏不说,还总是处处和她作对,可恨当年没有一把掐死他。 都怪永帝这个不得好死的死鬼,若是听她的,把帝位交给重业多好,重业又乖又听话,比他好多了。 重华定定地看着韦太后的眼睛:“既然母后不怪儿子,当然也会对又又好吧? 他自幼没有母亲,又几次险些被人刺杀致死,最是可怜。 才到宫中,就被吓得旧病复发,若是传出去,只怕外人要说,是母后不顾亲情,残杀骨肉,容不下非韦氏所出的皇子。” 韦太后被他说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尖声道:“你是在指责我吗? 你不声不响就在外面生了个儿子,接进宫来也不肯告诉我一声,你没规矩没孝道,我却不能不仁慈! 我不过是好心把他带来看看,想要对他好一点,怎么就残杀骨肉了?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个不孝子!” 韦太后冲上去要打重华,重华狠狠攥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母后,得饶人且饶人。 看在你生了我的份上,我不想让你太过难看,毕竟有个恶毒不堪的生母,对皇帝的名声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真的是才知道有又又这个人吗? 杀死又又第一个乳娘,虐待折磨他的人是谁?今天给乳娘喝毒杏仁茶的人又是谁? 故意当着他的面毒打钟唯唯,难道不是想要刺激吓唬他吗?” 重华的目光既深且幽,闪着恶鬼一样的冷光。 韦太后由来生出一阵恐惧之感,哆嗦着嘴唇,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朕知道就行了。”重华将她的手狠狠甩开,恶毒地笑了笑: “清秀肯定是要死的,韦柔呢,就要看朕的心情了。反正韦氏多的是女儿,她死了,就换另一个进来。 还有,母后,忘了告诉您,平业似乎和这件事也有点关系啊。不知道亲王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 平业即重业,重华登上帝位后,他那些弟兄为了避讳他的名,全都改重为平。 “你敢!平业是你的亲弟弟!” 韦太后犹如被砍了一刀,眼睛血红地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重华:“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个时候倒是记得平业是他的亲弟弟了。她和平业算计他,派人暗杀他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他和他们是亲骨肉呢?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冷笑着道:“朕想要的,不过是宫里太平安静一点而已,不要三天两头这样鸡飞狗跳的。母后的手伸得太长,对朕的态度太糟糕,对朕的师妹和儿子,也太糟糕。” 韦太后恨透了重华:“本宫是太后!就是该管你后宫里的事,钟唯唯这个妖女……” “她不是!”重华逼近韦太后,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是最后一次,母后应该知道,我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不然,她和又又要是出了什么事,哪怕就是做不成这个皇帝,我也一定要拖着你和平业一起下地狱! 这个皇位,便宜别人也不便宜你们!” “逆子!别忘了你是从哪里爬出来的!为了你,我忍气吞声做了多少事,不惜把你姐姐送去圣女宫毁了一生,你不记情也就算了,竟敢倒打一耙!你对得起谁!” 韦太后暴跳如雷,跳起去要打重华耳光,却被斜刺里劈过来的一柄银枪挡住。 “你不配提起阿姐,这天底下,最对不起她的人就是你。” 其次是他自己,重华面无表情的退到一旁,吩咐:“把太后娘娘和淑妃请回各自的宫殿去。” 韦柔不知道这母子俩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还在那儿装可怜:“陛下,您就饶了臣妾吧,臣妾真的是受到奸人蒙蔽,您要相信臣妾啊……” 重华勾起唇角,淡笑:“你光是用嘴说不算,你得让朕看到你的决心,朕才会相信你。” 韦柔忙道:“陛下要臣妾怎么做?臣妾绝无二话!” 重华取下腰间挂着的宝刀,递过去给她:“你杀了清秀,朕就相信你。” 韦柔大吃一惊:“陛下……这,这,臣妾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97第97章你是妖女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好整以暇:“郑刚中,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还不把人带下去审?” 清秀一定会乱说话的! 韦柔一把抢过重华手里的刀,拔出来,冲过去,对着清秀狠狠砍了一刀。 清秀不敢置信地瞪视着韦柔,一头栽倒在地。 “啪啪”重华鼓了两下掌,微笑着叹气:“淑妃啊,朕一直当你爱哭爱娇,做不出来这种狠毒的事。没想到你杀伐果断,下手又狠又准,真是人不可貌相,以后不要再装了,难看。” 韦柔一听,知道坏菜了,立刻把刀扔了,装作很是害怕的样子,举起两只手“啊啊”尖叫,眼睛往上面一翻,晕死过去。 “既然胆子这么小,以后都不要出来了,就在芝兰殿里养病吧。” 重华毫不怜香惜玉,厌恶地道:“淑妃御下不严,犯嫉妒口舌,不修妇德,对皇子毫无怜爱之心,对宫人近侍残暴无德,即日起,降为美人,迁居芝兰殿侧殿,禁足半年。” 韦柔原本是装死,听说自己一下子被撸成了美人,连芝兰殿的正殿都没资格住了,以后见到吕纯必须行礼不可,这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气得真的晕死过去。 韦太后气得不行,却知道重华此刻正在盛怒之中,必须让他把这口气出掉,否则情况只会更糟,因此只是冷笑一声就拂袖而去。 又又的乳娘醒过来,战兢兢的央求:“陛下,陛下,奴婢刚才是鬼迷了心窍,被那个宫女迷惑的,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打了她一记耳光是吧?”重华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冷冰冰地道:“四十个耳光。” 乳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抓住头发左右开弓抽耳光,等到打完,脸已经肿成了猪头。 她趴在地上爬,苦苦哀求:“求陛下看在奴婢尽心照顾皇长子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重华冷冷地道:“去死!” “啊?”乳娘不明白是啥意思,难道是赐死她的意思? 正要嚎啕大哭以求饶,明月凑过去,轻声道:“太后娘娘刚才赐给你的杏仁茶里有慢*性*毒*药,今天夜里你一定会毒发身亡。只有她才有解药,你赶紧去求她吧。” “嗷……太后娘娘饶命啊,赐给奴婢解药吧,奴婢不想被您毒死啊,奴婢犯了什么错……” 乳娘嚎啕着,连滚带爬地追着韦太后而去,引得宫人瞩目。 韦太后又气又恨:“堵住她的嘴,别让她出来烦人!” 乳娘被人捂住嘴,迅速被拖到了阴暗的角落里。 然而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一阵风吹过,宫里的人都隐约知道了皇长子的乳娘一言不合就被太后娘娘给毒死了。 重华回到清心殿,太医已经给又又看过了,见他来了就禀告:“皇长子是受惊了,但从脉象看并没有大问题。 因此之前臣说的那个以毒攻毒的法子,应当是有用的,接下来只要精心调养就会好起来。” 重华让太医下去,径自去了暖阁里。 又又双目紧闭,安静的躺在床上。 钟唯唯守在一旁,见他进来也假装没看见,反而背转过身去,趴在床上假装睡着。 小棠有些惶恐不安:“陛下,彤史她……” “朕知道,你先退下。”重华在钟唯唯身边坐下。 先温柔地摸摸又又的脸,再低头亲了他的小脸一口,脸上眼里满是怜爱和心疼。 钟唯唯从睫毛缝里看到他的神情,不由得暗自冷笑一声,也不想装睡了。 坐起来,拉远和他的距离,鄙视地说:“既然这么疼爱,为何要置他于险地?明知他会受惊,为何要故意让他落到这个地步?这样的父亲,又和万安宫那位有什么区别!”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一心就是想找茬。 重华却慢吞吞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不温不火地道:“不是不喜欢他吗?既然不喜欢,何必管他死活,任他自生自灭就好了。” 钟唯唯起身就走:“那是当然,他又不是我生养的,亲爹都不心疼,关我一个外人什么事。” 重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睛看向窗外,低声道:“又又的事,我没有对不起你。” “男女授受不亲,请陛下松手。”被重华握住的地方火一样的烫,钟唯唯使劲掰他的手,心里更加愤怒。 他没有对不起她,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又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了,又又的母亲怀上又又时,她和他已经分手了嘛,他当然没有对不起她! 说过不许再在意,不许为了这种破事生气,为什么总是管不住自己? 真是没出息透了! 钟唯唯眼眶酸胀,愤怒和酸楚像蚂蚁一样地啃噬着她的心。 她勾起唇角,满不在乎地笑:“陛下不用再强调这件事,微臣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咱俩已经一刀两断,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您爱和谁生孩子,都是您的事,和微臣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今天的事是不是一场考验试探,现在您都看到了,答应人的事,微臣一定会尽力,希望陛下也能记住您的承诺。” “我的承诺我记得,今天的事的确是有意安排,但并不是针对你。若我不信你,就不会把又又交给你。” 重华不肯松手,眼睛仍然望着窗外,但凡有一线希望,他总是希望她能回心转意的。 “又又早年受的刺激太大,虽然经过精心治疗,仍然会经常犯病,一旦犯病,谁也不认识,只会找个角落躲起来瑟瑟发抖。 他这个病不在身上,而是在心上,我和太医经过慎重探讨,认为只有以毒攻毒,让他遇到类似的事,再得到截然不同的结果,及时加以治疗,才能让他慢慢好起来。” 钟唯唯知道重华没有说谎,但始终意难平。 那是他和别人的孩子,却要她来操心,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皮笑肉不笑的恭喜他:“那么,微臣恭喜陛下心想事成,祝皇长子早日康复。 陛下这样抓着臣的手不放,是因为太寂寞了,不敢爱这后宫的女人,所爱又已亡故,不得不吃回头草?” 98第98章你是妖女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皱起眉头。 他抓着她不放,是因为想吃回头草? 她为什么不认为是旧情难忘呢? 钟唯唯朝他抛个媚眼:“微臣虽然不如陛下的真爱那么倾城倾国,好歹也算正当青春,又不会往您背后插刀,有什么馊的烂的,只要扔过来,都会接着。 人又傻又蠢,记吃不记打,扔个包子过来就会感激涕零,三言两语就会被激得热血沸腾,冲锋陷阵,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排解寂寞的人选了。” “你是这样认为的?”重华抿紧了唇,冷冷地注视着钟唯唯,手越攥越紧,那是一种几乎可以捏碎手骨的可怕力量。 钟唯唯强忍疼痛,微笑着将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 从他的眉头、眼睛、脸颊、嘴唇、下巴、喉结,一直往下,最终停在他胸前,灵巧地要往衣襟里钻。 她笑得妩媚又轻蔑:“你把我强留在这里面,不就是想要么,来吧,拿去,把我所有的全部都拿去!” 重华面无表情,似是在看钟唯唯,又似是没有在看她。 钟唯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低下头去吻重华的唇,重华嘴唇冰凉,一动不动。 “装什么正人君子,莫非陛下不喜欢被推,只喜欢推倒?” 钟唯唯叹一口气,伸出舌尖去舔他的唇。 重华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两下,他猛地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迅速走了出去。 这么不禁逗!钟唯唯倒在床上哈哈大笑,一只小手轻轻摸上她的脸,吓了她一跳。 她回头,正好和又又漆黑的眼睛对上。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少不得有些心虚,尴尬笑道:“你醒了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又又点点头,又摇摇头,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钟唯唯没听清楚,凑过去追问:“你说什么?” 又又有点害羞的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你没有死。” 看来太医的法子有点作用,钟唯唯笑了起来:“是啊,因为有又又保护我,你的阿爹也来得及时,所以我没死。” 又又从被子的缝隙里偷看她,等到钟唯唯和他对上视线,他又把被子拉下来盖住脸,不让她看。 钟唯唯试了两回,他都不肯把头伸出来,反而把被子拉得更紧实。 她想了想,就没管他,坐到一旁去取温着的药,若无其事地说:“该吃药了啊,乖乖吃药的孩子有糖吃。” 她说到第四遍,又又的小脑袋终于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他乖乖坐好,主动掏出一块帕子围住前衣襟,像雏鸟一样张开嘴等钟唯唯喂药。 钟唯唯一勺药汁喂下去,他苦得小脸皱成一团,但是等她第二勺药喂到,就又乖乖张口去吃。 不小心洒了一点,害怕的赶紧取了帕子去擦,大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要哭又不敢哭的偷看钟唯唯的脸色。 这孩子之前不知吃了那个乳娘多少亏! 钟唯唯看到又又乖巧可怜的样子,想到他之前护着自己的情形,即便知道他可能是因为病情发作才会如此,仍然没办法对他生出怨恨。 她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替他擦擦嘴角,低声安慰他:“没关系,我吃饭喝汤也会洒呢,这么苦的药,我一定会撒赖不吃的,又又真的很勇敢。” 又又害羞地垂下眼,小手紧紧抓住被子。 犹豫了一会儿,接过钟唯唯手里的药碗,几大口把药全部喝光了。 明明苦得皱成一团,却还冲着她害羞又灿烂的笑,笑容里没有一点杂质。 钟唯唯看着又又,内心深处有一根弦被悄然拨动。 她烦躁地抓一把头发,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到了该成家生孩子的年龄,再不然就是想钟袤了,所以才会对这个讨人厌的孩子生出了怜爱怜惜之情。 这真可怕。 她粗鲁地拿走又又手里的药碗,再粗鲁地把一颗蜜饯塞到他嘴里,粗鲁地警告他:“嚼细了再咽,不许囫囵咽!” 又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了脸嘴,含着蜜饯,腮帮子鼓囊囊地看着她,胆怯又害怕,迷茫又委屈。 钟唯唯气死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就好像她和那个乳娘一样又蠢又坏似的。 她给他擦去嘴角的药汁,没好气地说:“不许盯着我看,好好吃你的东西!” 又又听话地垂下眼,慢慢咀嚼蜜饯,嚼了又嚼,总也嚼不完。 钟唯唯受不了:“怎么还没吃好?赶紧的,漱口休息。” 又又冲她张开嘴,含糊不清的小声说:“唯姨,嚼细了吗?” 看着那口小小的白牙和细嫩的脸蛋,钟唯唯全身充满了无力感和挫败感。 她叹一口气,温柔下来:“嚼细了,可以咽了。” 又又敏锐的发现她的神色变得温柔了,漱了口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她怀里靠了靠,讨好地说:“又又很乖。” 钟唯唯彻底投降,她想问他,怎么不问乳娘到哪里去了,但是她不敢问,她莫名觉得,小小的又又一定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她僵硬地搂住又又,低声说:“睡吧,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又又靠在她的怀里,一只手紧紧攥住被子的角,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没多会儿,呼吸声均匀响起,真的睡着了。 钟唯唯凝视着又又的眉眼,他有着和重华很相像的眉毛和眼睛,只是更加秀雅一点,他的嘴唇和鼻子倒是不像重华,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的生母。 钟唯唯伸手在又又的小嘴上比划了一下,觉得他的嘴稍微大了一点,如果是像生母,那么他的生母莫非是个大嘴美女? 又又的生母长什么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要做的就是保护他,照顾他,直到这后宫安稳,再拿了她该拿的报酬离开。 钟唯唯轻轻将又又放下躺好,随手取了一本古茶经,细细研读。 重华快步出了寝殿,一头钻进书房里,一口气喝光了整整一壶凉茶才稍许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的红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天黑下来,李安仁战兢兢地拿着烛火进去:“陛下,该掌灯了。要传膳吗?” 重华背对着他,低声说道:“李安仁,他们说得没错,钟唯唯就是个妖女。” 李安仁差点冲口而出,既然钟唯唯是个妖女,那就把她处置了嘛。 但是在有关钟唯唯这件事上,他吃过太多的亏,所以他只是装糊涂:“陛下在说什么?奴婢没听清楚呢。” “没什么,皇长子如何了?”重华自嘲一笑,钟唯唯就是个妖女。 她故意恶心他,亲吻他,他居然没有愤怒,而是恨不得就此要了她,再将她永生永世禁锢在身边。 阿姐说得没错,钟唯唯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 99第99章逞什么英雄?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打个呵欠:“什么时辰了?” 小棠瞅一眼漏壶:“二更了,姑娘要睡了吗?” 又又已经熟睡,重华仍然未曾回到寝殿内。 钟唯唯想甩手走人又不敢走,想就此在这里睡下又不甘心,只好一直撑着:“不睡。” 小棠看看周围伺候的宫人,小声劝她:“您抓紧时间睡一会儿,陛下来了我叫您。” “知我者小棠也。” 钟唯唯欣慰地拍拍小棠的手,摇头,义正辞严地说:“陛下还未休息,臣子怎能先休息呢?我还是再等等吧。” 小棠叹口气:“那我去给您弄点宵夜来吃?” 钟唯唯就问明月等人:“想吃什么?我请客。” 反正都是用又又的份例,她乐得做好人。 明月等人没胆子在重华的寝殿里吃东西,更不敢玩忽职守跑出去吃,全都谢绝了钟唯唯的好意:“谢彤史好意,我们不饿。” 钟唯唯摊摊手,让小棠:“早去早回。” 没过多久,小棠笑嘻嘻抬着一盘新出锅的马蹄糕进来。 先招呼宫人过去吃,再凑到钟唯唯身边小声道:“陛下去了昭仁宫,今夜都不会回来啦,您先睡吧。” 那可真好。 钟唯唯惬意地伸个懒腰,拍拍手,召集宫人过来:“领了糕点就都散了吧。” 宫人谢过钟唯唯和小棠,高高兴兴地散了。 钟唯唯把剩下的马蹄糕尽数给了小棠,洗洗涮涮,在窗边的榻上躺下来。 小棠吹灭了灯,也跟着在地铺上躺下。 小棠年轻贪睡,很快就熟睡过去。 钟唯唯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的都是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想重华,想自己,想来想去,一团乱麻。 直到三更鼓响过后,她才朦朦胧胧有了睡意。 恍惚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正要睁眼,就又没了声音,比之前还要安静几分。 于是不再去管,往被窝里拱了拱,继续睡觉。 重华静默无声地走进来,先停在花窗外站了片刻,这才慢慢走进暖阁。 屋里未曾点灯,到处漆黑一片,他却一点不觉得障碍,灵活地绕过家具和小棠的地铺,直接走到了钟唯唯的床榻前。 钟唯唯睁开了眼睛,她嗅到了重华的味道,她紧张地握紧拳头,全身僵硬,一点不敢动弹。 床榻微微往下一陷,是重华坐了下来,他慢慢伸出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动作温柔缱绻,一如当年。 钟唯唯难过得想流泪,她不知道他和她怎会就走到了今天,是因为她没有那个女人貌美? 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黑暗里,重华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收回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细心地给她压紧,又默默坐了很久才起身去了又又床前。 又又服用的药有镇静作用,睡得很沉,重华只在他床前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出去。 钟唯唯十分小心地翻了个身,朝外面看去。 暖阁和重华的寝殿之间隔了一道花窗和屏风,她为了表示抗议,又在花窗上挂了一道厚重的锦帘。 锦帘的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是寝殿里上值的宫人点亮了灯。 她赤足下了床,走到锦帘后往外偷窥。 看到葛湘君领着上值的宫人,恭敬小心地伺候重华宽衣躺下,再静默无声地退了出去。 重华躺在宽大的龙榻之上,就着一盏宫灯翻看手里的书。 书皮正对着她,恍然大大一个“茶”字,正是她白天看的那本古茶经。 虽然他躺着看书的样子很好看,但是钟唯唯就是很憋气,他是什么时候把她的书偷走的? 就算是他视力异于常人,能夜间视物,也不至于这么厉害的吧? 重华突然咳嗽了一声,抬眼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吓得她屏声静气,一动也不敢动。 幸亏重华只是竖耳听了一会儿,就把书放下,吹灭了灯躺下。 钟唯唯也小心翼翼摸索着回去,她没有重华的夜视力,难免有些摸瞎。 一不注意就绊到了小棠,狠狠摔在地上的同时迅速伸手捂住小棠的嘴。 小棠睡梦中被她狠狠压了这一下,惊得“唔”了一声。 钟唯唯挣扎着爬起,贴在她耳边小声说:“假装说梦话!” 小棠早就被她从灵魂到身体都征服了,听到命令,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再重重翻个身,吧唧两下嘴巴,睡意朦胧地嘀咕:“嗯嗯,好吃,好吃,马蹄糕真好吃。” 就知道吃!钟唯唯被她逗得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火速爬到床上躺好。 重华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刚才就真的只是小棠在说梦话。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天亮。 小棠抬水进来给她洗脸梳头,笑嘻嘻地说:“姑娘睡得还好?” 钟唯唯有些讪讪的:“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她这个彤史真是严重失职了,之前住在别处时还能赶早起来上值做事。 现在住得这么近,反而起晚了不说,就连重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小棠笑道:“陛下五更天走的,没让人打扰咱们,也不许人进来收拾床铺,说是怕吵到皇长子。” 钟唯唯撇嘴,这样说来,她还是沾又又的光了,能睡懒觉,能吃得很好,还有人伺候,不用辛辛苦苦地跟着重华东奔西跑,将来还有丰厚的报酬可拿。 凭心而论,只要把重华当成单纯的君上,这个差事很不错。 她高兴起来,利索地梳洗完毕,过去叫又又起床。 又又很乖,只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就乖乖地伸出小手给她,让她帮他穿衣。 小棠拉了一下床前垂下来的银铃铛,一大群宫人依次而入,端水捧药拿衣服,井然有序。 人人脸上都带着和气的微笑,让人看着心情就很好。 钟唯唯把又又收拾好了,带着他一起吃早饭。 一口汤未下肚,一个宫人过来,小声问道:“葛尚寝让奴婢来问您,寝殿是否可以收拾了?” 钟唯唯一拍脑袋:“我竟然忘了,皇长子既然已经起身,那当然可以收拾寝殿了,我去和她说。” 100第100章逞什么英雄?2 <!--章节内容开始--> 葛湘君规矩肃严地领着司设、典设、掌设等一群女官守在寝殿外面。 见钟唯唯出来就淡淡一笑:“皇长子起身了?” “起了,起了。”一大群人守在外面,钟唯唯颇有点尴尬,上前拉住葛湘君的手: “你我不是外人,有事我自会让人去和你说,你又何必这样守在外面?” 按宫里的规矩,只要皇帝不在,洒扫床铺自有司设等女官去做。 葛湘君只需和钱姑姑一起留在尚寝局里安排日常事务就好,并不用这样守在外面。 葛湘君不露痕迹地把钟唯唯的手推开,再将自己的手藏进袖笼深处,笑道: “陛下有旨,不许我们吵到皇长子,我怕她们不知事,所以特意站在这里守着。毕竟,皇长子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小心一点没有错。 你不是也很尽心尽力吗?昨天都差点把命丢了,我没你聪明,只好卖点苦力了。” 钟唯唯无话可说,只好问她:“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葛湘君笑而不语,一旁的司设轻声道:“陛下五更起身,我们四更半就在外面守着,送走陛下之后一直在此等候,到现在已经足足三个时辰了。” 如果不是又又住在里面,重华走后,葛湘君等人只需打扫干净屋子就可以休息。 虽然这件事主要因又又而起,但看这样子似乎大家都把账记到了钟唯唯的头上。 就因为她们在上值,而她在里面睡大觉,搁谁心里都不平衡。 钟唯唯意识到这个问题,立刻坦然地说:“我昨天太累,睡得太沉了些,就连陛下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是我失职。 明天我会早起,有我守着皇长子,你们只管按时下值,到时我让人来叫你们就好。” 掌设笑了起来:“这样好啊,不然天天这样也是磨人,我双腿都站麻了。” 葛湘君冷冷地道:“不过是站三个时辰而已,你就敢说腿麻,那些站一天到黑的又怎么说?吃不起这个苦头,趁早辞去,换别人来。” 掌设吓得不敢说话,默默进去收拾床铺打扫卫生。 葛湘君回头看向钟唯唯,轻言细语:“小钟,不是我说你,宫里的情形你是看到的,关于你的风言风语本来就已经很多,你自己再不小心,就别怪别人总盯着你。” 她说得一点没错,钟唯唯诚心诚意地道:“我知道了。” 葛湘君嫣然一笑:“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吃苦了,不过为了皇长子,什么都是值得的。 先帝若是还活着,知道陛下已经有了并非韦氏、吕氏所出的皇长子,不知该有多高兴呢。小钟,你身负重任,一定要把皇长子照顾好。” 钟唯唯对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懒洋洋应了一声:“哦。” 葛湘君就小声说她:“你还不满意啊?这宫里多少人想要抚育皇长子,只恨得不到,你轻轻松松就得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反倒嫌弃起来了? 我和你说,你好好照顾好皇长子,将来不管怎样,也有一份情义在,你吃不了亏。” 钟唯唯心不在焉:“可不是么,我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看到有宫人过来,生怕这些话传到又又耳朵里去,会让小家伙胡思乱想,就笑着道:“能得陛下信任,是我的福分啊,皇长子乖巧可爱,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 葛湘君有些讪讪的:“是我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小棠牵着又又出来:“殿下吃好了,想要到处走走。” 葛湘君漾起一个甜美的微笑,上前给又又行礼,温柔地道:“陛下走前有吩咐,皇长子若是有精神,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又又害羞地朝葛湘君一笑。 葛湘君双眼发光,紧紧拉住钟唯唯的手晃悠,激动地说:“他喜欢我,皇长子也喜欢我的,我和你们一起去散步好不好?” 多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大碍,又又太害羞了,多和人接触才好。 钟唯唯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葛湘君高兴得使劲抱了她一下:“小钟,你真好。” 钟唯唯被葛湘君这样喜怒不定的性子弄得很是无语,伸手拍拍葛湘君的脸蛋:“走吧。” 又又身体不好,加上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惊奇,走得不是一般的慢。 他又不要别人牵,只管紧紧拉住钟唯唯的裙角不放。 钟唯唯觉得裙子都要被他扯下来了,只好牵着他的手,陪着他慢悠悠地走。 鉴于韦太后和韦柔才吃了大亏,宫里的人都不敢乱惹事。 所以钟唯唯等人一路走去,风平浪静不说,但凡能凑过来讨好套近乎的都来了,更有很多人给又又送见面礼—— 全都是不容易出事的金玉之物。 钟唯唯见钱眼开,让人统统收起来,再尽职尽责地和又又介绍:“这是周贵人,这是黄尚宫……” 又又垂着头不说话,小小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钟唯唯知道他害怕,便圆熟的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哄又又道:“那边有个花园,里面有池塘,养得有仙鹤,我们去看看?” 又又点点头,安静地跟着她走,葛湘君要抱又又:“殿下走得脚累了吧?奴婢抱您?” 又又看她一眼,低着头不说话。 葛湘君伸出去的手晾在半空中,也不尴尬,笑道:“殿下真乖,走路好,强身健体。” 一群人去了花园,两只仙鹤站在池边洗澡梳弄羽毛,见人来了也不害怕,反而声音高亢地叫了两声。 又又有些害怕,紧紧抱住钟唯唯的大腿躲到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 钟唯唯摸摸他的头,蹲下去把他搂在怀里指给他看:“它们不会咬人,我让人拿小鱼给你喂它,好么?” 又又摇头,紧紧抓住她的手,睁大眼睛盯着仙鹤看。 葛湘君把喂养仙鹤的人叫过来,拿了一桶小鱼往又又手里塞:“殿下喂吧,很好玩的。” 又又坚决不肯接鱼,钟唯唯摆摆手:“他不愿意就算了,别勉强他。” 葛湘君闷闷不乐,斜刺里伸过一只手来,伴随着吕纯欢快的声音:“我来。” 101第101章逞什么英雄?3 <!--章节内容开始--> 吕纯打扮得花枝招展,人美丽气色好,又笑得甜美,晃得又又呆了呆。 她夹了一条小鱼喂给仙鹤,回头冲着又又微笑:“皇长子,我好看么?” 又又垂着眼轻轻点头。 吕纯大笑起来:“陛下那样英明神武的人,居然有这样害羞的儿子。难道,陛下年幼时也这样?” 她朝钟唯唯挤挤眼睛:“钟彤史,你和陛下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他年幼时的事,是不是这样的?” 钟唯唯对上吕纯,先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斗志昂扬: “这个事情下官没法儿回答娘娘,听说韦美人和陛下才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您何不去问她呢?” 吕纯掩口而笑,意味深长:“韦美人……是哦,听说她卧病不起,原该我们去看看她的。” 她回头吩咐手下:“去问问各宫的贵人娘娘们,看看都有谁愿意去探望韦美人的,一起去。” 又问钟唯唯:“彤史要去吗?” 仙鹤等不及,探头到桶里叼小鱼。 钟唯唯趁势拿走吕纯手里的夹子,夹了一条小鱼喂给仙鹤,淡然道: “陛下命下官照看好皇长子,无故不得离开,恐怕不能陪诸位娘娘去了,烦劳娘娘代下官向韦美人问好。” “一定,一定。” 吕纯贴到钟唯唯耳边,轻声道:“昨天你让钱姑姑来西翠宫找我东拉西扯,是怕我和太贵妃一起,联手万安宫,对这孩子不利吗?” 钟唯唯惊讶地道:“娘娘说什么呢?下官怎么一点儿都不明白?” 吕纯注视着她,语气铿锵:“明人不说暗话,钟唯唯,你的心思我全明白,实话告诉你,本宫不同于普通脂粉女子,这种蠢事本宫还不屑于去做。下次你若是需要盟友,大可以让人来找本宫。” 钟唯唯勾起唇角轻轻一笑:“好说。看来娘娘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我当然是!”吕纯得意地一笑,笑容里饱含挑衅之色,“你对陛下无意,无论如何都不会为妃,对吧?” 钟唯唯笑容不改:“娘娘冰雪聪明。” 吕纯贴近她:“既然如此,何不你我联手?我这个人不同于韦柔的刻薄寡恩,翻脸无情。只要帮我做事,一定会得到加倍的好处和报酬,你吃不了亏,我可以以吕氏先祖的名义发誓。” 钟唯唯淡然道:“下官已然答应替先帝做事,如今又奉了陛下旨意做了彤史,更是身负照顾皇长子的重任,身兼数职,恐怕没有精力再为娘娘效力了。” 吕纯收了笑容:“不识抬举!咱们走着瞧!” 钟唯唯笑眯眯地给她行个礼,比个手势:“娘娘先行一步,下官随后就到。” 吕纯给钟唯唯气得笑了,微抬下巴,冷冷一笑:“请钟彤史替本宫给陛下带句话,近来陛下少有涉足后宫,宫中多怨怼,外朝也因此风言风语极多。 还请陛下按照之前彤史的安排,抽空临幸诸位宫妃,以安人心。再有,今夜本宫设下薄宴,请陛下光临。” 钟唯唯颔首:“下官定会转告陛下。” 吕纯摸摸又又的头,笑道:“皇长子,我住在西翠宫,宫里养得有两头梅花鹿,很是好玩,你若是想来玩,随时让人来说,我亲自来接你啊。” 说完扬长而去,傲慢极了。 吕纯的变化真是很大,早前的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傲慢张狂。 莫非是觉得之前的路走不通,所以改变了策略? 钟唯唯摸着下巴,盯着吕纯的背影认真思索。 葛湘君愤愤不平,小声道:“她还真当自己是这宫里唯一的妃位了,这样的张狂…… 小钟,凭什么她来安排你做事儿啊,你是陛下的御前女官,又不是她的,别给她传话! 她要请陛下赴宴,不会自己请啊?要让陛下临幸后宫,也让她自己去说!” 钟唯唯笑笑:“不,这个话我必须得和陛下说,这是我的职责。” 见又又跃跃欲试,就把夹子递给他,握住他的手教他夹鱼丢给仙鹤。 葛湘君在一旁轻叫:“不会吧,你真的要让她如愿?陛下不喜欢韦氏和吕氏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说了一定会被骂的,何必呢?” 钟唯唯抬头看向远方:“嘘,又有人来了。” 穿着淡绿宫装的陈栖云和一身湖蓝宫装的胡紫芝结伴而来。 陈栖云有些讪讪地和钟唯唯打招呼,再小心翼翼地和又又见礼,见又又垂着眼不理她,就站到一旁去,不再和又又说话,就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一副生怕惹上麻烦的样子。 胡紫芝倒是和陈栖云不同,先恭恭敬敬地给又又见了礼,这才和钟唯唯打招呼。 送了一个陶瓷娃娃给又又:“这是家里人从番邦带来的,里面有好几个娃娃呢,一个比一个小,刚好套起来,想来皇长子会喜欢。” 这个倒是比金玉之物有意思,钟唯唯让人接了,和胡紫芝说话:“近来事多,多有怠慢贵人,还望您不要怪罪。” 胡紫芝是这批入宫的美人中,家世人品相对来说比较拔尖的。 按照钟唯唯之前排的伺寝表,她顺序第四,但是重华自陈栖云之后就停止了召见宫妃。 说好要册封陈栖云为嫔的也没动静,反而把韦柔捋成了美人,弄得她不上不下的,十分担忧操劳。 她涨红了脸,小声问钟唯唯:“原本我不想来凑这个热闹,不过有些话说得实在难听,说陛下是因为不想见到我,所以索性停了召幸。 若是真的,请彤史把我从名册里剔除去吧,以免误了其他姐妹的大事。” 钟唯唯之前拿过胡紫芝钱,虽然那钱并没有落到她手里,而是被重华给拿走了。 到底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气势壮不起来,当即满口答应:“没有的事,是陛下近来事多,所以才不得不停下,今天我回去就向陛下进言。贵人回去安心等待着吧。”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彤史笑纳。” 胡紫芝羞涩一笑,悄悄塞给钟唯唯一个荷包。 102第102章逞什么英雄?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将手一捏,荷包里两颗滚圆的珠子。 暗道一声真不愧是公侯之家的小姐,出手就不凡,好想要! 但是不能拿,拿走不过是便宜了重华,背黑锅的人却是她自己。 依依不舍把荷包塞回去,笑得纯善又真诚:“贵人不要急,先办事再说嘛。” 胡紫芝见她不收礼,急切地说:“礼有点薄,不过我才入宫,手边的东西都散得差不多了。 我已经让人带信出去了,家里很快就会给我送东西进来,到时候我还会给彤史送过来的。 彤史是喜欢好茶具和好茶叶,是吧?我让人去寻。” 这是认为她不肯接东西,就是嫌礼薄,所以不肯帮忙安排伺寝呢。 胡紫芝心里不知有多恨她,说不定把她咒了一遍又一遍。 钟唯唯又开始痛恨重华,她原本是个脾气很好的姑娘,苦中能作乐,遇到事儿也不怕,现在硬生生被他逼成了怨妇。 钟唯唯把所有罪过都往重华身上推:“贵人快不要害下官啦,上次我不过收点茶水钱,被陛下知道就惹了大祸。 陛下不但把所有钱财都没收了,还把我今年、明年的俸禄都给扣光了,痛骂我一顿不说,又打了我一耳光,还罚我在烈日下面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哎哟,我的膝盖至今还疼着呢,您要不要看看?我给您看看?” 装模作样要拉起裙子给胡紫芝看,胡紫芝听得一愣一愣的,哪里还敢真去验证钟唯唯膝盖上的伤? 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彤史既然觉得不好,那就算啦。只是下次若您有需要,只管让人来说,我绝不吝啬。” 钟唯唯也就放了裙子,笑道:“好说,好说。外面人都说这个事儿是我一手安排的,实际上都是假的。 上次陈贵人伺寝,陛下当着她的面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没揍我一顿。不信你去问她,就知道了。” 胡紫芝目光复杂地看向陈栖云,轻声说:“就是她和我说,必须要先过您这一关的。” 钟唯唯生怕胡紫芝也被陈栖云哄得不敢接近重华,坏了她的皇后培养计划。 天花乱坠地哄了胡紫芝一通,听得胡紫芝心花怒放,高高兴兴告辞离去。 陈栖云过来,低着头小声道:“钟彤史,借一步说话。” 人各有志,陈栖云既然觉得投靠吕纯更有前途,钟唯唯也就认为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哈哈一笑,假装侧耳听又又说话:“什么?殿下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假意和陈栖云道歉:“对不起啊,陈贵人,皇长子身体弱,太医有吩咐,不能在外面久留,下官必须告辞了。改日下官得了空闲,再去拜会贵人如何?” 陈栖云无可奈何,只好看着钟唯唯离去。 葛湘君看钟唯唯应付这一群心思各异的美人,越发心事重重。 说道:“小钟,你怎么不听听陈贵人要说什么?也许她有要紧的事呢。” “陛下根本不听我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听她说得再多也没用。” 钟唯唯叹气,并不打算把她的计划详细说给葛湘君听。 葛湘君见她不肯说,也垂了眼不再说话,心里的忿恨是忍都忍不住。 气氛沉闷下来,钟唯唯思索良久,决意活跃一下气氛: “有个人奉命去送紧急公文,上司特意给了他一匹快马。但他只是跟在马后面跑,人家问他:既然如此紧急,为什么不骑马? 他说:六只脚一起走,岂不比四只脚快?哈哈哈……” 钟唯唯笑了几声,见葛湘君一点笑意没有,又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唯有小棠捧场的跟着笑了两声:“好好笑,好好笑啊。” 钟唯唯泄了气,一按小棠:“不许笑了,你是在笑我不会讲笑话吗?” 小棠无辜地道:“没有啊,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笑啊。” 为了验证她真的觉得很好笑,她又夸张地“哈哈哈……”笑了几声。 又又眨眨眼,笑出了声,指一指钟唯唯,再指指小棠,小声说:“傻!” 钟唯唯气急败坏:“小兔崽子,敢骂我傻?人小鬼大,你真的只有三岁零四个月吗?我看不止吧!三岁的孩子有你这么精吗?” 说完之后发现四周超乎想象的安静,立刻机灵的往前看去。 只见重华带着赵宏图,负手站在不远处的李子树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气势十分迫人。 赵宏图看着她直叹气,表示你骂皇长子是小兔崽子,那么兔崽子他爹岂不是大兔子? 背着骂也就算了,可以当作不知道,这样当着面的骂,不惩罚一下都说不过去,不然皇威何在啊? 钟唯唯果断收回目光,假装没有看到重华。 拉着又又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那边养得有几笼鹦鹉,很好玩,拿花生喂它就会说话,我们去那边。” 又又回头看一眼重华,居然没有叫阿爹,而是默默收回目光,安静的跟着钟唯唯走。 钟唯唯小声夸他:“真是个知情识趣的好孩子。”一点都不像他爹。 赵宏图突然出了声:“钟彤史,陛下宣你。”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赵宏图跑过来拦住她,再次重申:“钟彤史,陛下宣你。” 钟唯唯顿住脚步,慢慢回头行礼,绽开一个十分虚假的笑容:“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请恕微臣之罪。” 重华淡漠地朝赵宏图轻抬下巴,赵宏图牵了又又的手,再示意其他人都跟他离开。 葛湘君踌躇着想给钟唯唯求个情,被赵宏图一个眼风吓得把话咽回去,低头迅速离开。 小棠十分担忧的小声提醒钟唯唯:“姑娘,你千万别犟啊。和谁过不去都别和自己的膝盖过不去,你的膝盖可不禁跪。” 钟唯唯心里烦躁,轰她走:“知道,知道,快走,别想留下来看我笑话。” 等到众人都去得远了,重华才慢悠悠走过来。 钟唯唯低垂着头,看到他绣云龙纹的青锦靴子停在她眼前,立刻利索认错:“微臣有罪,还请陛下宽恕微臣无心之过。” 103第103章逞什么英雄?5 <!--章节内容开始--> “你起来,跟上朕。” 重华看着钟唯唯的后脑勺,神色晦暗难明。 钟唯唯见他语气不善,本能的不想跟上,冥思苦想脱身之计。正要假装肚子痛,就听重华道: “收起你那一套,不然这件差事抵用的役期减半,做一年只抵两年。” 这个吸血虫! 钟唯唯暗自把他痛骂了一顿,愤愤不平的站起来跟着他往前走。 重华人高腿长,走得飞快。 为了追上他的步伐,她不得不小跑着追上他。转出花园,进了端凝阁,重华挥退伺候的宫人,背对着她停下来: “钟唯唯,冒犯龙颜,大不敬,按照规矩该怎么办?” 钟唯唯脸皮很厚的说:“师兄,口误而已,你不会这样小气吧?” 重华面无表情:“你想讲君臣礼就讲君臣礼,想讲同门情谊就讲同门情谊,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钟唯唯无话可说,摸摸鼻子:“那你想要怎么样?” “你问朕想要怎么样?” 重华猛地转身,逼近她,神情颇为玩味: “不是朕没有办法治你,只是不想动你而已。你要明白这个事,并且牢记在心上。还有,朕并不怕你,你敢来,朕就敢接着。” 钟唯唯见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相缠间,一颗心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险些要冲破胸膛蹦出去。 她收了笑容,紧张的想往后退,却被重华狠狠一口咬在嘴唇上。 她痛得大叫一声,手足并用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搂在胸前,丝毫不得动弹。 惩罚一样的咬嘴唇,慢慢变成了温柔的吻。 柔软冰凉的舌尖轻轻划过她的唇瓣,就像是画笔描摹工笔花瓣一样,层层叠叠地晕染,温柔缱绻,缠绵悱恻。 钟唯唯鼻间胸间脑子里满满都是重华的味道,她心跳如鼓,忘了所有,只余下对他一腔爱恨情仇。 恨不得在那一瞬间,拉着他,什么都不顾,上天也好,下地狱也好,只要让她解了满满的不甘和爱恨就好。 只是这一愣神的空隙,重华的舌尖已经探进了她的嘴唇里。 他发出一声类似于满足的叹息,搂住她的手越来越温柔,越来越有力。 像是想把她紧紧地嵌入到他的骨血里去,从此不再分离。 钟唯唯明显地察觉到他的身体起了变化,他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某个地方也越来越不安分。 就如同从前他和她在苍山之时,年少无知,冲动无双,进一步就想更进一步。 但那时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停下来,低喘着气,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深情地说:“等我娶你。” 现在他明显就不想停下来了,而是想要趁此机会,吃干抹净。 梦做得真美。 钟唯唯狠狠一口咬下。 重华眼疾手快,紧紧捏住她的下颌骨,紧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幽暗,声音暗哑地道:“早就料到你会这样,防着你的。” 他恶意地将舌尖在她嘴里扫荡一遍,再打个卷儿,勾了她的舌尖一下,才餍足地松开手。 看着她气得红了的脸,轻描淡写地道:“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呢,不是想什么都给朕么?怎么又舍不得了?没能耐逞什么英雄!” 钟唯唯气得发抖,那句“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在乎”死死顶着咽喉,怎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怕他会借机逼迫她,而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是给你的教训,昨天朕太累,没心情和你玩,并不是怕了你。” 重华惬意地欣赏她的愤怒和窘迫,勾起唇角,心情很好的说:“不要玩火,你没那个本事。耍无赖还可以,这种事还是不要再试了,你不行的。” 钟唯唯虽然很愤怒,却理智尚存,觉得他口里说着“你不行的”,眼神却是带着希冀的。仿佛希望她怒火攻心,不顾一切扑上去,非要证明她就是行,然后他就满意了。 她不怀好意的瞟一瞟重华的下面:“谁知道是谁不行呢? 从前总能在关键时刻停下来,现在对着六宫粉黛也能坐怀不乱,这样的毅力,实在少有人能及。 幸亏是侥幸有了皇长子,不然再过些日子,不单是后宫要乱,外朝也要乱了。” “我不行?侥幸有了皇长子?” 她居然敢说他不行? 生个孩子都是侥幸? 重华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钟唯唯在说什么,猛地往前去抓她,咬牙切齿,还带着些“你这是自找苦吃”的愉悦感: “你是在怪我从前没有要了你?我也一直很后悔。现在为时不晚,不如就此满足了你的心愿!” 终于让他有机会把这话说出来了。 不枉他昨夜辗转难眠,把肠子都悔青,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顺水推舟,先吃了再说。 今天天赐良机,他怎么也得满足一下心愿才行。 不然每天只能看,吃不到摸不着,真是让人馋得快要发疯。 104第104章您不是剩饭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早有准备,灵巧的往后一躲,躲开之后就朝外面狂奔,头都不敢回。 光天化日之下,重华总不能追出去。 他遗憾地站在原地不动,把来自于身体和灵魂深处的渴求慢慢压制下去。 不能急,一定要徐徐图之,何蓑衣算什么? 总有一天,他会彻底打败何蓑衣,让钟唯唯知道谁才是最好的男人。 阴影深处传来张翼十分不满的声音:“陛下怎么婆婆妈妈的,一点不像个男人!再彪悍的女人,收了就乖了。” 重华满腔的怒火正没地方发泄,闻言冷笑一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是十三卫的准则之一,你怎么解释今天的事?” 张翼吃了一惊,立刻道:“回禀陛下,不是微臣干的,是梁兄那家伙干的。” 梁兄是保护钟唯唯的暗卫,他本来不姓梁,但是因为被钟唯唯这么叫了,“梁兄”这个名就变成了他的代号。 这会儿他已经跟着跑掉的钟唯唯走了,根本没法儿申辩。 重华冷哼:“张翼,你是不是觉得钟唯唯可以无法无天,你也可以跟着无法无天?” 张翼“哎哟”了一声,惊恐地道:“陛下恕罪,微臣怎能和钟彤史比啊。” 羞羞答答的压低了声音:“就算是微臣愿意自荐枕席,也怕陛下嫌臣粗糙酸臭啊。” 重华想到他满脸的胡子和满腿又长又黑的腿毛,恶心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气呼呼地道:“自己掌嘴二十下,打响亮一点,一下都不能少。” 房间里响起清脆的“啪啪”声,虽然知道重华看不见,张翼还是很认真严肃地完成了刑罚。 再严肃认真的说:“陛下恕罪,微臣已经奉旨完成刑罚。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这样下去不是事,您既然喜欢,舍不得放她走,又不能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那就要杀伐果断才行。” 重华垂下眼,掩去眼里的思绪:“朕知道了。” 张翼小声道:“若是陛下需要,微臣这里有一味绝妙好药,又不伤身又有情趣……” 就算是没看见人,重华也能想象得到张翼挤眉弄眼的猥琐表情,不由勃然大怒: “在你眼里,朕就是这样的废物?需要凭借着药物控制,才能让她服从?” 张翼吓得一缩脖子,不等吩咐就直接使劲搧了自己两个耳光: “微臣该死,陛下英武不凡,只要略微温柔一点,不管什么钟彤史、李彤史的,都会被您迷得七荤八素,爱您爱得死去活来。” “闭嘴!”重华顿生无力之感,他算是明白他爹为什么会那样喜欢钟唯唯了,看看这群暗卫都是些什么人啊。 果然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钟唯唯一口气逃回了清心殿,自觉脸火一样的烫,不敢进去,先围着清心殿绕圈平息心情,绕到第二圈,遇到了方健。 方健很是奇怪:“小钟你在做什么?驴一样的绕圈子。” 钟唯唯大怒:“你才是驴,你全家都是驴!” 方健摸一摸头,呵呵傻笑:“你吃火药啦?” 钟唯唯满腔怒火憋得肝疼,虎着脸气冲冲地往里走:“改天送你一包茶。” 方健很是欢喜,乐呵呵地冲着她喊:“小钟,挨你骂就有茶喝,你再骂我几句嘛。” 钟唯唯被他气得乐了,想想刚才的事儿也没什么,就当是自己占了重华的便宜吧,于是高高兴兴回了清心殿。 葛湘君带着又又坐在后殿廊下,看两个小宫女踢毽子玩,她教又又数数:“殿下,一、二、三……” 又又却不跟着她数,而是安静的看着两个小宫女,似乎很认真,眼神却是放空的。 小棠拿了昨天焖的茶叶在一旁晾晒,不时回头看一眼葛湘君和又又,十分不以为然。 钟唯唯大摇大摆地晃进去,恰逢小宫女踢飞了毽子,她便灵巧地将右脚尖一勾一踢,再换了左脚去接。 左右来回交叉踢,拐踢,磕踢花样百出,她体态轻盈,动作起来十分好看。 宫人们围上来看热闹,一起帮她数数:“一百一、一百一十一……” 又又缓缓回神,认真看她踢,看着看着笑了起来。跟着宫人一起数数:“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就她能! 葛湘君眼里闪过一丝恼火,勉强按捺住了,含笑温柔地道:“殿下要吃驴打滚吗?奴婢让人去做。” 又又停止数数,回头看向葛湘君,缓缓点头:“好。” 小棠在一旁听见,忙道:“葛尚寝有所不知,昨儿太医说了,殿下脾胃虚弱,糯食要少吃或者尽量不吃。” 葛湘君脸上浮起一层薄红,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放心,不过是一顿吃食而已,抢不走你家姑娘的差事。” 小棠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尚寝这话说得没错,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到了也会丢掉。” 葛湘君大怒:“你什么意思?” 小棠把小胸脯一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尚寝觉得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有点大,宫人们全都回头看过来。 钟唯唯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收了毽子,随手扔给小宫女,挥手让宫人散了,问道:“怎么回事?” 葛湘君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小棠气呼呼要告状,钟唯唯一握她的手,轻轻摇头。 小棠忍不住,小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她怎么就这样埋汰人呢?” 钟唯唯垂下眼:“我知道。” 葛湘君近来对她忽冷忽热的,她隐约也猜得到是为了什么。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等到彼此再也忍受不住的时候,那就断了吧。 “包子!你个包子!有你吃亏的时候!” 小棠狠狠瞪了钟唯唯一眼,怒气冲冲地抬起晒茶的竹匾大步离开。 被丫头毫不留情地骂了,钟唯唯自觉有点丢人,环顾四周。 只见宫人们早知趣地避开了,唯有又又仰着头盯着她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仿佛什么都知道。 便呵呵笑道:“这丫头脾气这么差,将来一定会被婆家嫌弃的。” 又又笑笑,并不说话。 钟唯唯见他的脸有点红,伸手一摸额头就有点被吓住,赶紧抱起来送进去,叫人去传太医、禀告重华。 105第105章您不是剩饭2 <!--章节内容开始--> 太医和重华前后脚到,钟唯唯见到重华十分不自在,远远地躲着他。 只暗自祈祷又又只是一点小毛病,千万不要继续烧发热。 然而天不遂人愿,又又不但烧了起来,而且来势汹汹。 不管什么药喂下去,都只能管一两个时辰。 到了晚上,整个人都烧得红通通的,昏昏沉沉,偶尔清醒过来,就声音嘶哑地哭。 重华抱起又又来回走动,他不会哄孩子,来来去去只会一句:“不哭,又又乖,又又是个乖娃娃,不哭啊~” 又又哭得嗓子哑了,哭累了就靠在重华肩上睡,重华稍有把他放下去的打算,他立刻又惊醒,声音嘶哑的喊人。 钟唯唯侧着耳朵听,听到他喊的是“娘”,于是心里一揪,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 有心想走,看到又又的可怜样,莫名其妙就留了下来。 她板着脸上去,让重华抱好又又。 轻轻给又又褪去衣衫,拿了温水耐心擦拭,不时又拿水给他湿润一下嘴唇。 又又的体温终于没有之前那样滚烫了,他渐渐安静下来,趴在重华肩上熟睡过去,钟唯唯已经弄得满身是汗。 因为生怕吵醒又又,她给重华使个眼色,示意他把又又放下躺好,让又又好好休息。 重华茫然地看着她,半点看懂暗示的意思都没有。 蠢死了! 钟唯唯心里一阵鬼火冒,转身就要走,袖子被人轻轻牵住。 重华一手扶着又又,一手牵住她的袖子,笨拙地示意她帮忙把被子拉开,帮他把又又放好。 钟唯唯瞅他,气呼呼地不肯动。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不过是拉一拉被子铺铺床而已,哪里就非得她不可了? 重华叹口气,伸出一根手指,用口型无声地道:“一个月。” 拉一拉被子就抵一个月的役期,钟唯唯勉为其难地上前拉开被子,附赠放好又又的小枕头,抱着手站到一旁,冷眼看重华放娃睡觉。 重华左比划了一下,右比划了一下,始终不得其法。 眼看又又要被他蠢醒,钟唯唯实在看不下去,板着脸上前去接又又,重华沉默的垂着眼,顺从的把又又递给她,收回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整个手掌刚好罩在她胸前,再用力一抽手,前胸便跟着力道晃悠了两下。 钟唯唯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重华。 重华莫名其妙回看她一眼,再面无表情收回目光,专心专意给又又盖上薄被,表示她很无理取闹,他不和她计较。 钟唯唯一口老血憋在心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想和他理论吧,他似乎不是故意的,而且他肯定会说,他心里牵挂着又又的病情,哪里会有心情去占她便宜? 难道她是天姿国色吗? 还是他很缺女人,没见过女人? 说不清楚还会挖苦她胸小。 想不理论吧,又实在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这口气能把人憋死。 左思右想,走上前去,一手抓住重华的左胸,捏住,握紧,使劲掐了一把,再迅速松开,躲到安全的地方。 重华不敢置信地瞪视着她,眼神凶残可怕:“你在做什么?” 钟唯唯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头来,理直气壮:“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敢占她便宜,她就敢让他知道什么叫痛! “我怎么你了?”重华深呼吸,似是忍无可忍:“钟唯唯,你不要太过分。” 他的表情既无辜又郁闷,愤怒又隐忍,钟唯唯的理直气壮由不得有点发软,难道他刚才真不是故意的? 而且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 是她多想了? 重华见她不说话,不由得咬牙切齿:“我怎么你了?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别想得了好!” 钟唯唯谄媚一笑:“二师兄,误会,纯属误会,又又的药熬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 脚底抹油,溜得比耗子还要快。 等她跑了,重华便收了脸上的怒色,若有所思。似乎是比从前要大很多了,果然是长大了啊。 钟唯唯在外面磨蹭许久,直到再不能耽搁了才捧着汤药进去。 重华坐在一旁批奏折,见她进来也没招她,不过是淡淡一瞥就收回了目光。 钟唯唯见他没有找自己麻烦的意思,就放松下来,哄着又又把药吃了。 又又小声哭着把药全部喝光,紧紧攥着被子角睡过去。 钟唯唯坐在一旁注视着又又的小脸,再一次觉得这个孩子乖巧得可怜,让人想讨厌都没办法。 重华放了笔,看看钟唯唯,再看看床上的又又,叹一口气,眉头紧紧皱起。 又又是他欠的债,恐怕要还一辈子才能还得清。 钟唯唯呢,想必他是欠了她三生三世的债,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 钟唯唯累了,索性脱了鞋子靠在又又身边,眼睛盯着帐顶,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他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重华的手顿了一下,一滴鲜艳的朱砂滴落在奏折之上,化作一滴鲜艳的血。 很久,他才语焉不详地说:“是个很好的人。” 钟唯唯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重华性子高傲,能得他青眼的必然不是什么凡人。 她自嘲一笑,假装漫不经心地道:“我当然知道她很好啊,倾城倾国,世间少有,对吧?” 重华语气干涩:“的确是世间少有,倾城倾国。” 钟唯唯又问:“想必脾气人品也是世间少有?” 是在嫉妒吗? 重华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闪着非比寻常的亮光:“是的,她温柔善良,大度坚强,为了所爱之人不顾自身安危,敢以一己之身扛一国之兴亡。” 如果真是这样的女人,她也算是输得其所。 钟唯唯哂然一笑:“那是真不容易,难怪会生下又又这样乖巧的孩子。”就连她这样小气又爱嫉妒的人,都忍不住心疼这孩子。 重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酸意,不由得笑了起来:“是啊,我也这样想。” 钟唯唯再笑不出来:“二师兄,有件事我觉得咱们必须说明白,我没有吃剩饭的习惯。” 剩饭? 这是指他么? 他是剩饭? 他怎么就成剩饭了? 何蓑衣那样的老菜帮子她都看得上,对着他就嫌他是剩饭了! 重华才刚有点得意,就又忍不住生气,挑眉看向钟唯唯:“钟唯唯,你不要挑衅!” 106第106章您不是剩饭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举举手,决定放弃和重华讲道理:“是,是,您不是剩饭。天太晚了,好困,该睡觉了。” 翻个身,背对着他,睡觉。 反正明月和小棠都在,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重华猛地把面前堆着的奏折推倒,狂扔了一地。 钟唯唯听到动静,也懒得管他。 闭着眼睛睡她的觉,偶尔摸一摸又又,不觉得发烫就又安心地睡。 恍恍惚惚听到重华闷不作声的折腾了很久才睡下,等到四更时分他又起了身,悄没声息的进来看又又。 站在帐子外面也不进来,就杵在那儿站着不动。 钟唯唯受不了,睁开眼睛一看。 见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和又又,眼里居然像是充满了羡慕和向往、沮丧又懊恼的样子,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 赶紧使劲揉揉眼,再看,得了重华冷冷一个眼神。 果然是她眼花了,英明神武又傲慢自大的皇帝陛下只会狂拽酷霸,哪里会露出这种小孩子的软弱眼神? 钟唯唯心安理得打个呵欠,起身摸摸又又的额头,十分尽职地说:“恭喜陛下,皇长子退热了,呼吸平稳,睡得很好。” 重华冷淡地道:“继续认真照顾皇长子。” 钟唯唯装模作样的给他行礼:“是,微臣谨遵旨意。” 重华多看她一眼都觉得烦,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钟唯唯想起自己昨天的承诺,刨了两下头发,理一理衣服,跟着小跑出去。 摸出纸笔,先看看重华的脸色,再准备做记录。 重华不理她,正准备出去,就听见又又在里面小声喊道:“阿爹,我饿。” 重华立刻止住脚步折回去,坐在床头温言细语的和又又说话。 钟唯唯让明月去把给又又熬的小米粥端来,又又吃了一口就摇头:“不好吃。” 钟唯唯努力劝说:“你生病呢,吃点稀粥好消化。好香的粥啊,香喷喷的,好好吃。” 拜重华所赐,她最恨的就是稀粥冷馒头,这话说起来干巴巴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又又怀疑地看着她:“唯姨先吃。” 钟唯唯立刻闭紧了嘴,她宁可吃干饭也不要喝稀粥。 重华瞥她一眼,淡淡道:“让薛凝蝶把早膳摆进来。” 几十种精致的小菜糕点面条摆上来,又又眼睛发亮,口水滴答。 钟唯唯的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重华把又又抱在怀里,温言细语:“想吃什么?阿爹给你夹。” 又又拿不定主意,他就告诉又又什么好吃: “来一只香酥炸鹌鹑,把肉剔下来就稀粥,又酥又香。还有这个九制肉丝,是用酱瓜、糟萝卜、大蒜、砂仁、花椒、草果、香油、桔丝拌了炒的,又加了醋,最是开胃下饭……” 钟唯唯越听越饿,越闻越想吃,愤恨不平的躲到角落里去。 恨恨地揪着帕子捏着鼻子,瞪着重华,阴暗地诅咒他吃下去不消化,要不就胀气打馊饱嗝,要不就拉肚子成天跑厕所。 忽见重华冷冷一瞥:“你还在那儿站着做什么?照顾孩子是你的事,还是朕的事?不知道朕很忙吗?” 又又看看重华的脸色,再看看钟唯唯,就伸手要钟唯唯抱:“唯姨抱。” 钟唯唯磨磨蹭蹭过去抱起又又,还没坐稳,一只香酥炸鹌鹑腿就塞到了她嘴里,美味得她的口水差点没顺着嘴角流出来。 又又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笑得可爱又讨喜:“唯姨也吃。” 钟唯唯瞟一眼重华,见他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吃他的饭,并没有管这里的事,就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来。 不吃白不吃,这么多的饭菜倒掉多可惜。 是他自己说的,照顾又又,同吃同住,总不能睡觉可以,吃饭就不行吧。 钟唯唯既要照顾又又,又要照顾自己的嘴,难免吃得有点慢。 重华也难得放慢了速度,跟着他们一起慢慢地吃。 直到钟唯唯放了筷子,他才跟着放了筷子起身要走。 宫人跪倒一片恭送圣驾,钟唯唯也抱着又又送他出去。 走到台阶下面,重华将要登上龙辇之时,头也不回地道:“他病着,又才换了地方,睡得不安稳,身边不能离人,你带着他一起睡。”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足够周围伺候的宫人听清楚。 钟唯唯一愣,所以她这是奉旨吃御膳,奉旨睡懒觉? 她突然很怀疑,昨天早上葛湘君带着一群人守在门口,拿言语挤兑她的事他都知道了。 这是一片好意。 钟唯唯就算是没心没肺也能感受得到,她抿抿唇,一笑:“微臣遵旨。” 算是领了情。 重华微绷的下颌略有放松,他淡淡颔首,准备登上龙辇。 钟唯唯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忘了把吕纯的话转告给他,以及胡紫芝的请托她也没来得及说,她紧追两步上去:“陛下……” 重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注视着她:“嗯?” 清凉的秋风打着旋儿吹过来,把他玄色绣金的袍子吹得微微作响,灯笼的微光把他的侧脸照得线条分明,唇角似是含了几分温柔期待之意。 钟唯唯看得分明,那所有的话都被秋风吹了回去。 她竟然觉得这时候不该和他和说这些糟心事,反正已经来不及了,就让他安静的去上朝吧,算是懒觉和美食的回报。 重华听不到她的声音,也不追问,回身摸一摸又又的头,低声说道:“乖乖的,听你唯姨的话。” 响鞭声渐渐远去,钟唯唯打个呵欠,抱着又又折回去睡觉。 钱姑姑带着人在里面洒扫床铺,低声说笑,宫人见钟唯唯进去就不说了。 钟唯唯把又又交给小棠抱进暖阁去,随意找个地方坐下来,问她们:“见我进来就不说了,可是在说我坏话?” 宫人不敢说,钱姑姑无所谓:“在说,你带着皇长子这样送陛下上朝,就像是民间人家的妻儿清早送当家的出门做事一样的。” 钟唯唯捋袖子:“谁说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她!” 宫人你推我,我推你,钟唯唯也懒得和她们较真,摸到暖阁里去,伸手搂住又又,倒头就睡。 反正都落到这步田地了,吃饱睡饱最要紧。 107第107章你是在嫉妒吧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一觉醒来,已是天亮。 又又早已经醒了,乖巧地躺在一旁不出声不动弹,见她醒了就冲她讨好一笑。 钟唯唯朝他伸出手臂,轻声问道:“你醒了啊?” 又又立刻活泼起来,飞快爬到她怀里,小声说:“唯姨,我很乖。” 钟唯唯就问他:“如果不乖会怎样呢?” 又又垂下长长的睫毛,小声说:“你别不要我。” “我不会不要你,就算是没有我,也还有你父皇,他不会不管你。” 钟唯唯叹了口气,将他搂紧,不知这孩子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比她这个自小失去父母家族庇护、飘零浪荡的人还要小心些。 又又垂着眼,小手轻轻**着钟唯唯的头发,很小声地问:“她不会回来了吗?” 钟唯唯不知道他问的是谁:“殿下说的是谁?” 又又抿紧了嘴,不肯再说话。 钟唯唯也不强迫他,哄着他穿衣起床洗漱。 把他稀疏柔软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小角,用坠着金铃的红绳绑了,再给他涂了一层面脂,换一身淡蓝色的小袍子。 打扮好了,满意的拉着他去照镜子:“又又觉得这身装扮怎么样?” 钟袤是她一手带大的,打扮孩子她最在行,又又害羞地看一眼镜子,低下头笑而不语。 钟唯唯牵着他出去晒太阳散步喂仙鹤,玩得累了就一起坐到树荫下歇气。 她拔了几根长长的草茎给他编仙鹤,又又高兴起来,安静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帮她递草茎。 钟唯唯逗着他说话,问他以前的事情,又又说了一会儿从前的事。 突然又问起:“乳娘是不要我了吗?她不会再回来了吧?” 钟唯唯有点不好回答他,据她所知,乳娘在当天就已经毒发身亡,被送出宫去了。 一手操办的都是韦太后的人,重华确认人已经死了就再没有过问。 她斟字酌句:“嗯,乳娘不是京城人氏,她家里还有很多事放不下呢……” “她已经死了。”重华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钟唯唯给他使眼色,表示不能这样和小孩子说话的。 然而重华根本不理她,看着又又沉声说道:“她待你不好,只把你当成了博取荣华富贵的工具,置你于险地而不顾,该死。” 钟唯唯翻个白眼,起身把位置让给重华。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教吧,反正疯了傻了都是他自己的事。 又又眼里的光彩渐渐淡去,低头紧紧攥住钟唯唯给他编的仙鹤,一言不发。 重华坐下来,将他拉到怀里:“抬起头来看着爹爹。” 又又听话地抬起头,重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要记住,在这宫里有很多人不怀好意,想要你的命,还有很多人刻意讨好你接近你,并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想要借机占便宜讨好处。 你不能轻信任何人,不能随便喜欢任何人。对你使坏的人,死了是活该。” 又又呆呆看着重华,眼神茫然怔忡,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重华摸摸他的脸:“在这宫里,亲情也是不可靠的……” “够了!”钟唯唯一把将又又拉到她怀里去,恶声恶气地说: “陛下要教皇长子,微臣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生病也要用药慢慢治,没有猛火催锅的道理,他还这么小,又是被吓坏过的,你……” 重华沉默的看着她,眼神幽深专注。 钟唯唯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赌气把脸转开,粗声粗气地说:“把皇长子吓坏了,受罪的又是我!再这样下去,我要求一年抵用6年的役期!” 她是在心疼这孩子。 重华眼里浮起几分温柔,口气却不容置疑:“吓不坏他!役期的事情不要再提,你当朕的金口玉言是随便说说?一年抵四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钟唯唯愤愤不平:“暴君!” 重华危险地眯了眼睛:“你再说一句试试?” 钟唯唯立刻把又又挡在她面前,再不怕死地顶回去:“说就说!陛下教他这些,是要让他将来六亲不认吗?” “先活下来再说!” 重华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微微鄙视:“看你这点出息!没本事还要挑衅,你其实是早上吃得太好,睡得太饱,所以闲得慌要找事儿?” 钟唯唯自动忽略他的后半段话:“陛下是担心自己护不住他?” 重华傲慢地道:“朕只要想护住谁,就算是死了也会去做。只是,这人若是非要犯蠢找死,那也没办法。” 说到这里,意有所指瞅了钟唯唯一眼。 钟唯唯大怒:“陛下是在说臣吗?臣在犯蠢找死?” 重华瞥她一眼,意思很明确。 钟唯唯很愤恨,皮笑肉不笑地道:“回禀陛下,皇长子该回去了,请容臣告退。” 也不管重华是什么表情,牵着又又就走。 走了一会儿,又又不肯走了,拉着她的袖子示意她往后看。 后面除了重华还能有谁? 钟唯唯不耐烦看:“不看,不看,不看。你再不走就跟着陛下一起回去吧,我要先走了,我晒着茶呢。” 又又坚定的要她回头。 钟唯唯只好勉为其难地回头,淡淡地瞟了一眼。 这一看,心里就不爽了,吕纯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正言笑晏晏地和重华说话呢。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男的俊女的俏,两个人都是衣冠锦绣,啊,不,衣冠禽兽。 钟唯唯不用猜也知道吕纯是在邀请重华去赴宴,面无表情地回头,把又又的脸掰回去:“不能看,再看眼睛会长痦子的。” 又又不明白:“为什么?” 钟唯唯撇撇嘴:“小孩子家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又又乖巧地收回目光,紧紧牵着她的手,跟着她一起回了清心殿。 钟唯唯不耐烦去重华的寝殿,就去了库房。 小棠正在翻晒茶叶,见她进来就兴冲冲地说:“姑娘,这个茶叶总算是成功啦!您要不要试试?” 钟唯唯抓了一把茶叶嗅一嗅,兴高采烈:“当然要试!” 热情邀请又又:“尝尝唯姨的新茶!其他人咱不给他吃!” 108第108章你是在嫉妒吧2 <!--章节内容开始--> 新得的茶叶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种茶,茶叶大条、呈深褐色,有很明显的香气。 小棠不确定地问钟唯唯:“需要把茶叶研碎吗?” 钟唯唯道:“不用,烧一壶好水就行。” 早年阿爹曾和她说过,世间流行的团茶制作太过精细耗时。 饮用的法子也太过琐碎复杂,只适合有钱的闲人品评饮用。 寻常百姓只在逢年过节、有贵客上门、遇到大事之时才舍得吃。 这种情况对于茶叶的销售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阿爹的愿望是找到一种新的制茶、饮茶方式,让郦国的茶叶贸易做得更大更好,让寻常百姓也能喝得起茶。 可惜阿爹还没能达成这个愿望,就已经身首异处。 她犹自记得,阿爹的头颅滚落刑台之时,那一脸的不甘和遗憾。 她既然侥幸活下来,就一定要把阿爹的遗愿达成。 这个茶叶她反复尝试过很多遍,总算是成功了一半。 钟唯唯想着从前的事,百味杂陈,就连重华进来都没注意到。 还是小棠拉了她一把,她才回过神来。 然而看到重华,想到阿爹兢兢业业一辈子,莫名其妙就死在他们家人手里,心里就更恨。 阴沉着脸,利落地起身行个礼:“陛下是来接皇长子的吧?” 不等重华开口,就把又又推过去:“殿下先跟陛下回去吧。微臣要制茶,等着在明年的斗茶大会上战败东岭呢。” 借口找得这样冠冕堂皇,这样迫不及待地要赶他走,他偏就不走。 重华一撩袍子,在钟唯唯的对面坐下来:“朕本来想带皇长子去书房见识见识,既然你要试茶,那就先试茶吧。朕等着你在明年的斗茶大会上战败东岭呢。” 钟唯唯暗恨,笑得虚伪极了:“陛下误会了,臣不是试茶,而是要制茶。 您也知道,要制茶时最忌心浮气躁,最好是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进行,不然会影响茶的滋味。陛下不想这样吧?” 重华压根不看她,自顾自接了小棠递来的铜壶,烫杯烫壶。 再自己抓了一把新茶放到茶壶里,倒入滚水,水汽蒸腾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茶香随之散发出来。 钟唯唯的愤恨被这突如其来的香味儿给抚平了,她陶醉地微仰着头,深呼吸。 轻声说道:“好奇妙的香味,茶香里夹杂着花果的清香。” 重华看到她陶醉投入的样子,微微勾起唇角,持壶将茶汤倒入杯中。 明亮的红色茶汤被注入到白瓷莲花杯中,宛若白雪包着一块红宝石。 钟唯唯迫不及待地端起杯子,因为不想先给重华品尝,就义正辞严地道:“新茶才成,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人,请让微臣替陛下尝茶。” 重华懒得揭穿她那点小心思,由着她先喝。 钟唯唯一口茶汤入口,反复品味,陶醉地微闭着眼睛,微仰着头,嘴唇红红地道:“香甜味醇,妙不可言。” 她不知道,她此刻的样子就像是邀人亲吻一样。 重华的喉结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垂下眼,掩饰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定地端起来要喝,却被钟唯唯端走: “这个茶的味道不同寻常,估计陛下不会喜欢,请让微臣替您喝了吧。” 小棠目瞪口呆,这也太小气太大胆了吧。 重华面无表情:“加十年役期。” 钟唯唯立刻双手把茶杯放到他面前,谄媚地道:“陛下不要这样,您一天那么累,微臣其实是在想法子逗您一笑,散心呢。” 这回不止是小棠,就连又又都鄙视地看向钟唯唯,还能有点骨气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钟唯唯对所有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托着腮,紧张地观察重华的表情,想看出皇帝陛下是满意呢? 还是不满意呢? 重华偏就不给她看出来,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甚至于生无可恋的样子。 淡定地放了茶杯,再淡定地擦去唇角上的茶水,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得妖邪魅惑。 钟唯唯看得眼皮一跳,飞快挪开眼神,看向别处,低咳一声,问道:“陛下不喜欢这个味道吧?” 重华言简意赅:“唔。” 钟唯唯心里不是滋味了,他这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行为! 哪儿不好了? 这个茶哪儿不好了? 除了她这种家学渊源、勤奋刻苦的茶道天才,谁能做出这样美妙特别的茶? 心里有气,脸上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请陛下指点。” 重华淡定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完,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傲慢地斜睨着钟唯唯,答非所问: “吕贤妃刚才和朕说,她昨日让你给朕传话,说她在西翠宫中设下酒席要请朕去小酌一杯,你因何不说?” 钟唯唯很恼火,她问他茶的滋味呢,他和她扯什么吕贤妃? 本来想说她不高兴,她不乐意,他爱咋咋滴,但是对上重华的眼神,就改了主意,诚恳地说: “是微臣的错,昨夜皇长子发热,微臣一着急就忘了。后来想起时已经夜深,认为陛下不会有心情去赴宴,所以没提。 今儿早上呢,陛下忙着去上朝,微臣觉着不能拿后宫琐事打扰陛下,国事为重,所以也没提。 陛下要治微臣的罪吗?微臣甘愿受罚。” 重华冷笑一声:“好大的理由!你这是在嫉妒吧?” 不等钟唯唯回答,就武断的给她下了定义:“你就是在嫉妒。别以为朕不知道,刚才贤妃来找朕说话,你悄悄瞪她了。” “微臣嫉妒?嫉妒谁啊?” 钟唯唯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无辜:“有这回事吗?微臣怎么不知道?” 不怀好意似一笑:“陛下眼睛真好,离了那么远,都能看到微臣在瞪贤妃。” 凑近了,低不可闻地问:“莫非,陛下是在偷看微臣?” 重华再冷笑:“你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朕偷看你?朕要看就看了,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你信不信?” 肆无忌惮地狠狠盯她一眼,再往她胸前狠狠看一眼,斜睨着她,表示,就看你了,你能怎么样? 109第109章你是在嫉妒吧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被重华这一眼看得十分生气,自觉吃了天大的亏。 吃了亏就要讨回来,于是含着莫名的笑意,往重华身下一瞟,再意味深长地一笑。 重华眼里果然浮起一层薄怒,咬着牙找茬:“听说,你和胡紫芝说,朕打了你一记耳光?” 钟唯唯睁眼说瞎话:“没有的事,他们都听错了。” 重华狞笑:“朕还罚你在烈日下面跪了整整一个下午,你的膝盖至今还疼着,要不要给朕看看,验验伤?” 钟唯唯立刻把又又捞到怀里充当护身符,假装害怕的小声说: “陛下要罚就罚吧,微臣虽然很害怕,但也甘愿受罚。” 又又忐忑不安地看看重华,再看看钟唯唯,紧紧攥住她的手,小声说: “爹爹,唯姨并没有瞪贤妃,她还让我别看呢。” 重华收了怒容,温和地摸摸又又的头:“我知道了,你跟着小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和你唯姨说。” 钟唯唯吓得紧紧抱住又又不松手,又又很为难的再给她求情:“爹爹,唯姨真的没有瞪贤妃,我可以作证,您不要罚她了。” 重华怒道:“钟唯唯,拿老实孩子当挡箭牌,你还要脸不要脸?” 钟唯唯擦一把根本就没有的眼泪:“陛下有指示,先活下去再说。” 这话是重华之前说过的话,此刻被她活学活用,重华被堵得没话说。 不过想到她这两天表现可喜,终于不再尽职尽责地向他推荐宫妃、安排伺寝事宜。 他决定原谅她:“这个茶勉强可以入口,看在它的份上,饶你了。” 重华虽不擅长制茶分茶,却有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品茶功夫。 钟唯唯得他一句“勉强可以入口”,顿时心花怒放,十分顺溜地道:“谢主隆恩。” 再向他仔细询问:“陛下觉着,大家喝惯了茶汤,再来喝这个,会不会习惯?” 重华也就一本正经的和她谈起正事来:“你是想要弄散茶,降低茶的成本,让更多的人买茶?” 虽然二师兄很讨厌,但是钟唯唯不能否认,他是最懂她的人。 她兴致勃勃地和他畅谈:“是的,茶饼制作工艺太复杂,就算是价格高昂,买得起的人毕竟是少数,喝起来还耗时又费力。 寻常百姓喝的是茶沫子,想喝点好的或是招待客人吧,又买不起茶饼,所以我想,可以试试散茶。” “想法不错,继续往下说。”重华给小棠使了个眼色。 小棠会意,悄无声息的将又又牵了出去,又遣散一旁伺候的宫人,只留下重华和钟唯唯二人。 钟唯唯说得兴起,恍然不觉:“这个散茶呢,早之前也有人在弄,不过总是不得其法。 我想着,种类多一点总没有错,只要陛下带头喝,想必敢尝试的人也不会少……” 重华听她说完,突然道:“你很聪明,这些想法很有意思,新制作出来的茶也很不错,是家学吗?” 钟唯唯脸上的笑意倏忽不见,半垂了眼,淡淡地道:“是。陛下以前曾问过,微臣也曾答过,家父家母热爱茶道,深居山中,心怀天下,可惜得了疫病早早离世。” “你是说过,朕记得。” 重华若有所思,“朕只是觉得,你方才这番言论有点耳熟,朕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过。 似乎是幼时的事,当时皇父还不曾继位,带朕游茶园,遇到一个人,他好像说过类似的话,皇父还夸他有见识呢。” “陛下的记性真好。”钟唯唯的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微笑着看向重华:“是了,还有一件事,胡紫芝,她等不及想为陛下效力了。” 重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阴沉沉地瞪着钟唯唯。 她就是有这个本事,每次他刚觉得她讨喜一点了,她立刻就让他暴跳如雷,火冒三丈。 他脾气虽然不好,但对着别人也不是这样喜怒不定,可见是钟唯唯实在招人恨。 要不然就是,她知道怎样能刺伤他,所以故意为之。 钟唯唯越发诚恳:“胡紫芝非要送微臣东西,出手可大方了,两颗圆滚滚的珠子,她是迫不及待想要承宠呢。 微臣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她一定不会像陈栖云那样。 毕竟陈氏虽是江东大族,但在朝中并没有胡家那么根深叶茂。 胡家代表了京中的勋贵大族,被韦氏和吕氏压制了那么多年,他们真的甘心吗? 微臣认为他们一定也迫不急待了。” 重华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放。 红色的茶汤溅出来,弄脏了钟唯唯的袖子。 她视而不见,微笑着继续道:“还有,不知贤妃娘娘有没有提醒陛下,近来陛下少有涉足后宫,宫中多怨怼,外朝也因此风言风语极多。还请陛下按照之前的安排,抽空临幸诸位宫妃,以安人心。” 重华终于忍无可忍,挥袖而去。 钟唯唯收了笑容,总算是把他给气走了。 不然再交谈下去,她真是害怕他会想起阿爹来,更怕那些尘封的往事被牵扯出来。 小棠进来,收拾好桌子,跪坐在她身边,低声问道:“姑娘这又是何必呢?奴婢看着,陛下是真的还对您有情,并没有玩弄报复的意思在里面。” 钟唯唯惫懒地朝小棠一摊手:“随便一个人对我有情,我就要对他有情吗?” 小棠皱眉:“可是得罪了陛下,对您又没有什么好处,您何必和他针锋相对?” “先帝有遗旨,让我好好辅佐他,他也封了我做彤史,我这是奉旨行事。他要是被人弄下去,我们都得跟着死,哪里算的是针锋相对?我可真是个敢于直谏的好臣子啊。” 钟唯唯伸个懒腰,见小棠还要为重华说话,就问她:“皇长子呢?” “陛下带走了。姑娘,陛下他……” 小棠喋喋不休,钟唯唯抓起抹布,作势要往她嘴里塞,小棠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钟唯唯转过身去摆弄新茶,真是不想面对重华啊。 她怕藏在心里的那点疯狂迟早会压制不住,要是能把他的脸蒙住就好了,眼不见,心也不会痒。 110第110章你是在嫉妒吧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了“红茶”两个字。 见又又勾着脖子看,她就把他搂过去,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这是红茶,红色的红,茶叶的茶,就是今天唯姨新制出来的那个茶。” 又又微笑着靠在她怀里,很感兴趣的由着她教他一笔一画地写。 钟唯唯问他:“从前写过字吗?” 又又摇头:“没有。” 钟唯唯就道:“虽然你父皇还不曾下旨让你开蒙,不过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跟着我识字了。 不是我吹牛啊,遇到我算你运气好,我的字写得可好了,将来你正式有了老师,也不一定能比我写得好。” 又又崇拜的看着她:“和爹爹比起来呢?” “他没我写得好!你看他一直挑我的错,找我的茬,就是不敢说我的字写得丑嘛,对吧?” 钟唯唯对着又又崇拜的小眼神,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小棠在一旁听她自吹自擂,害臊地捂住了眼睛。 钟唯唯瞪小棠:“你干嘛?不服气?写个字来比划比划?” 小棠呸她:“您怎么不和奴婢比谁做的饭好吃呢?生着一根好舌头,只会吃!” 隔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又又从钟唯唯怀里跑出去,兴奋地道:“是爹爹回来了,爹爹……” 居然又回来了! 钟唯唯怏怏地把笔一扔,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出去给重华见礼。 重华张着两条手臂,由宫人伺候着换衣服,微低了头,温柔地和又又说话。 从钟唯唯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又看到他那漂亮得不像话的侧脸。 钟唯唯不敢多看,有气无力地给他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重华并不理她,只当没有她这个人。 温和地交代了又又几句,整一整新换上的深紫色常服,转身走了出去。 宫人陶醉地托着腮看他的背影:“陛下平时都穿玄色的袍服,我以为就够好看了,没想到换了这身紫色常服,更好看啊!好羡慕贤妃娘娘,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个够!” 啥?钟唯唯一听这个话,立刻来了精神:“陛下是要去哪里?” 宫人道:“彤史不知道吗?陛下是要去西翠宫,赴贤妃娘娘的宴会呀。听说贤妃娘娘邀请了所有的贵人赴宴呢,每一个贵人都要在宴会上表演才艺。” 真是荒淫无道! 钟唯唯撇嘴,见又又睁着一双酷似重华的眼睛盯着她看,就骂:“小兔崽子,赶紧跟我来写字!罚你写十个字!” 又又并不生气,会意地冲她一笑,一副“我都知道”的样子。 钟唯唯被他看得心虚又气愤,这孩子真的才三岁多吗? 她咋看着不像呢? 钟袤三岁多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鬼好吧! 葛湘君进来,不赞同的皱了眉头:“你还没吃够亏吗?怎么又这样称呼皇长子? 他还这么小,字都不会写,你罚他写什么字?你心里有气,也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我不过随便开个玩笑而已,湘君姐姐说得太夸张了。” 钟唯唯有点无力,她再怎么无聊,也不至于拿又又出气。 但是被葛湘君这样义正辞严地一说,感觉咋那么不舒服呢? “那就好。”葛湘君爱怜地摸摸又又的头:“皇长子不要生你唯姨的气,她其实并没有坏心,就是过过嘴瘾而已。” 钟唯唯更不是滋味了,索性不再说话,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看着葛湘君。 葛湘君对上她的眼睛,眼神闪避了两下,侧开脸不和她对视,讨好地问又又: “有新做的桂花糕,殿下要尝尝吗?用的糯米不多,只吃一点不会损害肠胃的。” 又又摇头:“不要。还有,我喜欢唯姨罚我写字啊,早就想学写字了。” 这回轮到葛湘君心里不是滋味了,勉强堆起一个笑容:“殿下为什么不肯吃桂花糕呢?是喜欢芡实糕?奴婢也让人备了。” 又又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爹爹有交代,让我听唯姨的话,她说可以吃,我才能吃,不然不能吃。” 葛湘君再笑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和钟唯唯说道:“小钟,你带孩子真有一手,这才几天功夫呢,就彻底把他收服了。” 钟唯唯硬邦邦回了一句:“你说得不错。” 她一直退让,一直退让,但是葛湘君越来越过分。 退无可退,就无需再退了。 葛湘君被她这一句顶住,加上本来就心虚,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勉强笑了笑: “陛下去西翠宫,很可能会留宿,你不跟去记录吗?是担心皇长子没人照看吧?把他交给我来照顾,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他看好的。” 钟唯唯道:“陛下刚才不曾传召我。若是需要,沈琦她们自然会跟去记录,我只需核实再记录归档就行了。” 葛湘君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 她原本是想把钟唯唯支走,好由她来照料又又,顺便和又又培养感情。 结果钟唯唯不接招,她不由暗恨起来。 有的人,命怎么就那样好? 什么都不做,好事接二连三降临到身上,占着便宜还要卖乖。 已经得了陛下的青眼,为什么还要霸着皇长子不放,给她一点机会会怎样? 难道真想看着她孤独终老宫中才满意吗? 还朋友呢!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 钟唯唯沉默地观察着葛湘君的表情。 见她眼里含了眼泪,一副可怜样,想起她从前对自己的那些好,终于不忍心再让她难堪下去,转身牵了又又走进去。 小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冲钟唯唯皱鼻子:“你又心软了是不是?看吧,蹬鼻子上脸!小心她怀恨在心,害你!” “她真要那么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钟唯唯铺了纸笔,教又又握笔,带着他写了十个“一”字。 又又身体虚弱,早早就睡着了,钟唯唯看了一会儿书,始终心浮气躁,就吹灭了灯躺下。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突然听到外面脚步声响,知道是重华回来了,心里突然就安宁下来,闭上眼睛装睡。 111第111章你是在嫉妒吧5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很快收拾妥当,遣退了葛湘君等人并灭了灯火。 钟唯唯听到他的脚步声朝着暖阁而来,紧张地攥住了被子。 鼻端嗅到独属于重华的淡淡香味,她耸了耸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心想这人真不要脸,成天喊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装得三贞九烈的,这才多久呢,就忍不住原形毕露了。 她满怀恶意地想,让他真的生病不举好了。 反正他已经有了又又这个继承人,好好把又又养大也够了,不然儿子多了也是个麻烦的事。 成天喊打喊杀,争权夺利的,看着都心烦。 一股热气轻轻吹到她的睫毛上,她又痒又怕,还没来得及反应,重华冰凉柔软的嘴唇已经落到了她的唇上。 钟唯唯的头脑顿时一片空白,全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重华很轻柔地在她的唇上眷恋不去,他和她的呼吸宛若海藻一样紧紧纠缠在一起。 钟唯唯发现他在轻轻颤抖,似乎是在竭力忍耐什么。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醒着,却不意味着她就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给他占便宜。 她假装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顺便狠狠推了他的脸一把。 重华受惊一样地弹跳开去,久久站在她的床边一动不动。 钟唯唯背对着他,把脸藏在黑暗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真是没出息啊! “你起来!”重华突然出了声,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疯狂。 钟唯唯装死不动,反正小棠和又又都在,她不信他真能禽兽到这个地步,敢于什么都不顾地和她纠缠不清。 重华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凶猛地扑上去,将她连人带被子紧紧裹成一团,再抱起来扛在肩上,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惊觉不对,拼命挣扎。 但是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根本没有办法。 她挣扎着要喊,口鼻却被闷在被子里,怎么喊也只是“呜呜”叫。 小棠这丫头又睡死过去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又又更不必说,小孩子睡着了本就是雷打不动,钟唯唯只好由着重华把她偷了出去。 她不知道重华带她去哪里,她只知道她在被子里闷得慌,他再不把她放出来,她就要闷死了。 终于,重华松了手,将她扔了下去。 钟唯唯手足并用,扒开被子拼命喘气。 才喘了两口气,重华已经抓住她散了的长发,重重吻到她唇上。 趁她呼吸,把舌头伸到她嘴里,凶狠地吻她。 钟唯唯又急又害怕,一颗心拧成一团,灵魂痛苦又愉悦,险些撕裂成两半。 一半让她听从欲望,侥幸地想,也许当年的事有什么误会,他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从未改变; 一半冷冰冰地告诉她,这个是帝王,注定不凡的中兴之帝,面对的政治环境如此复杂,根本容不得他任性,再接受就意味着再次被伤害,必须远离。 她疯狂推打着重华,咬他的嘴唇和舌头。 重华却不怕,一任她咬得满口血腥味,他就是不肯放她。 几乎想把她拆骨入腹一样的疯狂,呼吸滚烫灼人,夹着淡淡的酒气。 钟唯唯伸手一摸,摸到他的身体也烫得吓人。 完了,这个人大概是喝醉了。 喝醉的重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钟唯唯清晰地记得,当初在苍山时,重华曾经喝醉过两次。 每一次都是无比霸道不讲道理,就连义父也治不住他。 若不是她哄着他,他大概得把对她不好的师娘狠狠揍一顿,好给她出气。 曾经他们之间是那么的纯洁美好,没有掺杂这世上任何利益。 有的只是,你喜欢我,我喜爱你,用尽一切力气去爱你。 钟唯唯不再推打反抗,而是沉默地接受。 “阿唯,阿唯,我的阿唯……” 一只滚烫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按在了她胸前。 重华颤抖着,低喃着她的小名,双腿使劲挤进她的双腿之间,用他的灼热坚挺抵住了她。 钟唯唯睁大眼睛,看着虚无的黑暗,两滴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 重华仿佛被烫了一样,他把手收回去,坐起身来,把自己藏进黑暗里,久久不发一言。 钟唯唯一动不动地躺着,虽然看不见,但她凭着敏锐的嗅觉,已经知道这是哪里了,这是她用来泡茶制茶的库房。 茶叶的芬芳在雨夜里流淌着。 窗外的雨滴沥沥地打在瓦片、廊柱、墙上、花木之上,让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是回到了四年多前的苍山。 那时她和他还没有闹翻,正是情浓之时,他总喜欢在半夜悄悄遛进她的房里和她私会,年轻的他们,也是这样的热烈缱绻。 他是那样的爱惜她,唯恐她受一点点委屈。 “陛下不是去了西翠宫吗?就算不敢动贤妃,也还有那么多的美人等着您临幸,您又何必来找我这个不男不女的丑八怪呢……” 钟唯唯想让自己表现得不在乎,然而一开口就是满满的酸味儿。 已经濒死的重华觉得自己突然又活了过来,傲慢地道:“别装了,钟唯唯,说你嫉妒,你还不承认!” “哈!我嫉妒?” 钟唯唯怪模怪样地笑了几声,翻个身,披着被子坐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当我没见过男人么?我可不是宫里这些没见识的女人!见着一根没有肉的骨头,就和饿狗似的争得你死我活!” 当然了,她见过的男人可多了。 重华讽刺地笑了一声,笑声刺耳又讨厌。 钟唯唯大怒,挑衅道:“陛下见着胡紫芝了吗?有没有打算明天去临幸她啊?” 重华捏住她的下颌,把热气呼到她脸上:“你是皇帝,还是我是皇帝?再敢多管闲事,别怪我先就临幸了你!” 钟唯唯磨牙:“信不信我废了你?” 重华冷笑:“要不要试试?让着你,心疼你,你却不知好歹。你咋不上天呢?” 钟唯唯大恨:“你以为我不敢?” 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重华的头发,狠狠拽了两下,恶狠狠地道:“这是还你的,居然敢抓老娘的头发!老娘最恨别人抓我头发了!” 重华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钟唯唯停了手:“笑什么?”这是傻了吧? 112第112章许你后悔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把钟唯唯的手拿开,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衣服,淡淡地道: “钟唯唯,朕知道你后悔了,但是又不好意思说。朕大人不计小人过,许你后悔。” 并不给钟唯唯反驳的机会,飞快地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坐在被子里抓狂:“你才后悔了呢!不好意思的人是你吧? 你不好意思是对的,不敢开口也是对的,因为只要你敢开口,我一定毫不留情地拒绝你!” 重华突然又折回来,站在门口提醒她:“再大声一点叫,最好让整个清心殿的人都知道你在勾引朕。” “不要脸!”钟唯唯随手抓起一只杯子,恶狠狠朝他扔去。 她当然是扔不到重华的,杯子被他灵巧地接在手里,再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然后扬长而去。 钟唯唯裹着被子发了很久的呆,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仰面倒在地上,恨不得就此死去。 她是再不想回暖阁去了,但是这里也不能住人。 不然明天早上打扫卫生的宫人发现她,不知要嚷嚷出什么来。 她做贼似地摸到门边,悄悄往外看。 长长的走廊上灯光摇曳,以往一直守在重华寝殿外的宫人和葛湘君并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重华提前遣散了。 钟唯唯裹紧被子一阵狂奔,跑到原来住的小隔间里。 一头扎进去,迫不及待爬到床上,往被窝里钻。 伸手就摸到了一具温暖坚硬的身体,吓得她怪叫一声,手足并用往下跳。 一脚踏空,不受控制地仰面往后摔去。 “鬼叫什么?吵死了!” 重华的声音响起,准确无误地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手搂住她的腰,及时把她捞了起来,很不耐烦地道: “想和朕一起睡就早说嘛,都说了不和你计较,允许你后悔。” 这个臭不要脸的,谁要和他一起睡了? 钟唯唯又气又恨,磨着牙道:“陛下说反了吧,这是微臣的房间、是微臣的床铺,请问陛下为何会在这里出现?” “你的住处是暖阁!” 重华冷笑一声,手一松,钟唯唯又往下掉。 她立刻伸手抓住重华的衣领,借着冲力使劲往下拽,哼哼,以为她好欺负么? 就算她要摔个仰面朝天,也得勒死他。 原本以为以重华的脾气,一定会把她甩开,哪知重华居然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顺着她的力道跟着她一起往下扑倒。 钟唯唯被吓住,她可没有给人当肉垫的习惯,当机立断,立即松手。 但是已经迟了,重华狠狠压到了她身上,顺带还不露痕迹地将手垫在了她的后脑上。 钟唯唯一口气上不来,不是摔的,而是被重华压的。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正要骂人,就听重华鄙视地道: “钟唯唯,真是看不出来,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想要朕和你亲近,明说好了,朕又不是不许,偏要用这样的手段,耍这样的花招。” 这个臭不要脸的,钟唯唯鼻子都气歪了:“你……” 重华截住她的话头,很大度地说:“算了,知道你害羞,脸皮薄,不好意思明说,不承认就算了,朕不和你计较。” “……”钟唯唯竟然无言以对,仔细想想,一个男人不要脸起来也挺可怕的。 干脆利落地把重华推下去,站起来,理一理衣服:“没事儿,微臣就当是被恶狗……” 还没说完,重华突然道:“你放心,我并没有碰任何人。” 钟唯唯好半天才道:“关我什么事?” 重华并不答话,径自走了。 钟唯唯慢吞吞爬上床去,满鼻嗅到的都是重华的味道。 再想想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烦躁不堪地滚了无数滚才睡过去。 睡着了就梦见重华,梦见和他纠缠不清,从床上纠缠到地上,再从地上纠缠到树上。 纠缠到深处,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体验从灵魂深处,闪电一般袭来,整个人飞入云端又跌落。 既痛苦又快乐,飘飘欲仙也不过如此,吓得钟唯唯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蒙蒙亮,模糊的天光照亮了天青色的帐子,一块玉佩挂在帐子上,轻轻晃动。 上面雕着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仿若下一刻就要冲破玉佩飞出来。 钟唯唯眨眨眼,这是东方家的祖传玉佩,历来只传帝后,皇帝拿的是龙佩,皇后拿的是凤佩。 永帝曾将凤佩交给她保管,虽未明说要给她,但意思很明白,不过她又还回去了。 她不想委屈自己,当年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 所以,那个男人,生得再好看,再能打动她的心,她也只在梦里想想就好了。 钟唯唯坐起来,收拾好自己,把凤佩留在床帐上,起身走了出去。 重华今天不上朝,这时候也才刚起身。 葛湘君带着人伺候他穿戴盥洗,看到钟唯唯从外面进去,忍不住问:“小钟,你去了哪里?” 钟唯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睡不着,随便走走。” 重华看向她,神情冷淡,眼里却满是期待。 “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钟唯唯若无其事的给他行礼问安,又示意沈琦递纸笔来,在一旁坐下准备记录。 重华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钟唯唯本想装晕,奈何装不过去,只好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轻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并没有接受凤佩,心情一下子恶劣起来。 冷冷地注视着她,用只有他和她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来得迟了,不曾嗅到石楠花香。你敢记录,就要记住,是你勾引朕,才害得朕做了那种梦。” 做人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呢? 太过分了。 钟唯唯不敢置信的抬眼看向重华,重华傲慢冷硬地冲她一抬下巴,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好半天才缓过来,想到自己昨夜的梦,脸慢慢红了。 她做的梦,是和重华做的那种梦一样的吧? 葛湘君阴沉沉地盯了钟唯唯一眼,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钟唯唯回了暖阁,小棠还睡得死沉死沉的,还不时吧唧一下嘴、傻笑一下。 钟唯唯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抓住她一阵猛摇。 113第113章许你后悔2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吓醒过来,揉着眼睛问:“您回来了啊,陛下说要去秋狩,您要去吗?” 钟唯唯没好气地道:“去你个大头鬼啊!我问你,你昨夜干什么去了?” 小棠无辜地偷看她的表情:“睡觉啊,和您一起睡的,您不知道吗?” 钟唯唯恨道:“你睡死了吧?那么大的声响都听不见,我都要被人弄死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白留你在这里了。” 小棠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您要被谁弄死了啊? 这里是陛下的寝殿,里外高手无数,谁敢不长眼来弄死您? 陛下第一个就不饶他吧?您是要被陛下弄死了吗?” 钟唯唯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无奈地挥挥手:“得了,你去吃早饭吧。” 小棠欢呼一声,随便弄弄,跑出去领早饭。 “就知道吃!” 钟唯唯注视着她的背影,万分不信她真的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这丫头一定是被二白痴给收买了,看她装得多像啊。 又又还没睡醒,钟唯唯过去摸摸他的额头和手,觉得一切正常,就在一旁坐下来,仔细研究他的五官长相。 他的亲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和重华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棠笑眯眯跑进来,一手抓着个热腾腾的大包子,讨好地塞到她面前: “御厨的特制贡包,薛尚寝特意给咱们留的,香喷喷的,可好吃了,快吃点垫肚子。” 钟唯唯早就饿了,立刻咬了一口,问小棠:“你刚才说什么去秋狩,什么时候听陛下说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小棠道:“半夜时候,皇长子闹腾了,您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奴婢哄不住,陛下进来看皇长子,哄他说,过几天要带他去秋狩,抓一只小兔子给他养。 奴婢就问是不是真的,陛下说是真的。” 讨好地用肩头碰碰钟唯唯,“您要去吗?” 钟唯唯狠狠揪下一块包子皮丢到她脸上:“不去!” 小棠傻眼了:“为什么啊?这宫里闷死了,难得有个出去玩耍散心的机会,您居然不去?” 钟唯唯使劲嚼包子,想像这就是重华的肉,她使劲嚼啊嚼:“不为什么,因为你想去,所以我就是不去。” 小棠快哭出来了:“您是在怪奴婢昨夜睡得太死,没管着您吗?” “你猜对了。” 钟唯唯瞅小棠一眼,“我就是在报复你来着,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小棠搓着衣角,为难地道:“没什么,陛下就是说,他会对您好的,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就是在帮您了。” 钟唯唯顿时心塞塞:“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是猪啊!” 小棠痛哭流涕:“我以后再也不听陛下的话了,他要是再来亲您抱您,我就跳起来揭穿他,和他拼命,再和您同生共死,求求您,让我出去玩好不好?” 钟唯唯吓得跳起去捂她的嘴:“胡说八道什么?根本没有你说的这些事。” 小棠立刻擦掉眼泪:“既然没有这些事,那您为什么不让我去玩?” 钟唯唯差点没抓狂,气势汹汹地拍了小棠一下:“因为我不想让你舒坦,明白了?” 这臭丫头,刚跟着她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她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结果就是挖坑来埋自己的? 小棠委委屈屈的瘪嘴,泪眼模糊地看着钟唯唯:“姑娘好过分……” 钟唯唯冷脸不理她,她就又靠过去,挨挨擦擦:“但我就是稀罕姑娘,您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陪着您。” 钟唯唯继续冷脸:“哪儿凉快哪儿去!” 小棠索性抱住她的胳膊,讨好地冲着她笑:“姑娘,我的腿是为了您才被打断的,大夫说将来做不了重活儿啦,您得养着我。” 钟唯唯没脾气了,板着脸道:“给我捏肩膀捶腿就原谅你!” 小棠立刻屁颠屁颠给她按摩起来。 葛湘君悄无声息地站在暖阁外面,把主仆二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手掌紧握成拳,指甲都将掌心给戳破了。 好个装模作样的钟唯唯,平时装得不屑一顾,清高冷傲。 实际上呢,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做了,还装什么装! 她手底下的女官突然轻咳了一声,葛湘君抬头,看到钱姑姑严肃地走进来,心虚的走过去小声道:“姑姑,您怎么来了?” 钱姑姑道:“我来看看,皇长子还没起床吗?” “好像还没有。” 葛湘君生怕钱姑姑问她站这里做什么,匆忙解释:“我怕她们吵到皇长子,所以特意在这里看着。” 钱姑姑也不揭穿她,淡淡地道:“过几天,陛下要去秋狩,等皇长子起床后,你们就把陛下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吧。” 葛湘君刚才已经听见小棠和钟唯唯的对话了,长期关在宫里的人,能出去走走是极好的事。 只是按照以往的规矩,陛下出游,通常只带一位尚寝,另一位尚寝则要留守宫中。 她非常想去,自觉钱姑姑稳重能干,年纪又大了,最该留守宫中,便试探地问:“那我们需要收拾自己的行李吗?” 钱姑姑道:“陛下有旨,让你留守,我带秋缨她们去。” 葛湘君顿时脸色煞白,喃喃地道:“可是秋狩很辛苦,姑姑您年纪大了,腰又不好……” 钱姑姑目光犀利地看着她,严厉地道: “为君主效力,谁敢说辛苦?外朝的老大臣们有的已经七十多了,尚且不敢说苦,我四十出头的人,哪里敢说自己苦?” 葛湘君被说得抬不起头来,心里更是难过得无以言表,生怕多说一句眼泪就会掉下来,便低着头小声道:“是。” 暖阁里传来又又的笑声,钱姑姑微笑起来,走进去: “皇长子昨夜睡得可好?小钟,过几天要去秋狩,你可要盯紧了他,别让他着凉,还有,小棠收拾东西吧。 别嫌麻烦,越收拾得细致越好,外面可不比在宫里方便。” 透过雕花隔窗,葛湘君看到。 钟唯唯在替又又穿衣服,不时呵一下又又的痒痒,又又抱着她的脖子笑个不停,二人看上去十分亲密友好。 葛湘君抿紧唇,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114第114章许你后悔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带着又又散步回来,午膳已经备好。 又又是个聪明的孩子,经过那天早上的事后,已经知道重华的意思就是要钟唯唯和他同桌吃饭。 因此直接就把钟唯唯拉过去坐了,仰着头撒娇:“唯姨喂我。” 钟唯唯才没他以为的那么守规矩呢,大喇喇坐下去。 先塞一口到他嘴里,再塞一口到自己嘴里,吃得心满意足,心花怒放。 又又见她吃得香甜,也跟着嚷嚷:“我要吃这个,我要吃这个……” 一大一小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忽见重华走进来,冷着脸、瞅着钟唯唯道:“食不言寝不语,不懂得么?” 钟唯唯木着脸站起来给他行礼,不肯多看他一眼:“陛下骂得对,微臣知罪。” 又又立刻拉住重华的手晃:“不怪唯姨,是我非要说话的。” 重华不再说话,径自在主位上坐下来。 又又就去拉钟唯唯起来,小声道:“没事儿啦,我们继续吃,唯姨你坐我身边。” 钟唯唯的心情好复杂,这娃干嘛这样讨喜可爱呢? 讨人厌一点不好吗? 她摸摸又又的头,又又小狗似的蹭蹭她的手掌,小心又讨好地冲她笑。 钟唯唯也对他笑,温和地把他抱起来,小声道:“又又喜欢吃什么,唯姨喂你。” 重华冷眼旁观,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嫉妒:“喂什么喂?让他自己吃!有你这么娇惯孩子的吗? 幸亏朕回来检查,不然你得把他惯上天去吧?看来朕以后必须经常陪同监督你们才行!” 钟唯唯翻个白眼,不就是眼红她们吃得香甜,想凑个热闹吗? 还监督她们呢。 有心想要和他对着干,说一句,既然这样,那我不带这孩子了。 但看到又又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只能把这口恶气给忍了。 重华把她们之前吃过的每一样东西都挨着吃了一遍,然后索然无味地扔了筷子:“御厨是干什么的?难吃死了。” 之前看钟唯唯和又又吃得香甜,他还以为一定很好吃,至少比给他做的东西要好吃,结果吃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薛凝蝶连忙道:“陛下息怒,奴婢这就让人去申斥御厨。” 钟唯唯万分同情那位莫名躺枪的御厨,更是觉得重华这脾气发得非常没有道理,当即不冷不热地道: “又又啊,吃东西的时候要保持好心情,五分的美味也有了十分,不然呢,十分的美味也只剩两分,吃下去还不养人。” 重华立刻瞪她:“你是在说朕?” 钟唯唯十分惊讶:“陛下息怒,借微臣十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您是天子,是万民之主,谁敢冒犯您啦?” 重华瞪了她片刻,突地笑了:“钟唯唯,你别装啦,朕知道你担心朕不讲道理,被人诟病,所以进谏。念你一片忠心,朕不和你计较。” 这人得有多不要脸呢,钟唯唯真是跪服了:“陛下多虑了,微臣愚钝,想不到那么深远。” “早和你说了,许你后悔,不要再口是心非了。” 重华的心情莫名好转,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春意,把他嫌弃难吃的东西重新吃了一遍,没有再挑剔,又让钟唯唯带上又又: “吃了就坐着不动,身体能好吗?跟朕一起去散步消食!” 钟唯唯的确只想抱着肚子躺下不动,但她不敢惹重华,只好敢怒不敢言地牵着又又,小媳妇似地跟在重华身后,往院子里走去。 昨夜才下过雨,天空格外明朗,重华玄色绣金的袍服在蓝天的映衬下,成了一个漂亮的剪影,高而瘦削,顶天立地。 又又崇拜地注视着他的背影,小声问钟唯唯:“我能长成爹爹这样的人吗?” 钟唯唯不怀好意地道:“殿下会长成比陛下更英武,更善良的人!” 又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比不过爹爹的吧。” 钟唯唯很肯定地说:“谁说的?一定能,殿下可有良心了,又讨人喜欢。” 又又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钟唯唯:“那为什么乳娘不喜欢我?皇祖母也不喜欢我?” 这个问题嘛,钟唯唯很肯定的回答:“那是因为她们不善良!” 很不要脸地夸自己一句:“坏人只喜欢坏人,好人喜欢好人,像我这样善良的人,才会喜欢殿下。” 又又红了脸,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都散发着喜悦。 重华冷幽幽来了一句:“这样说来,朕也是好人了。” 不,你若是好人,这天底下就没好人了。钟唯唯虚假一笑:“呵呵……” 重华威胁她:“你再敢这样瞅着朕,信不信朕收拾你?” 钟唯唯赶紧调整表情,一脸谄媚:“呵呵……陛下是这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好人。” 重华冷傲地道:“朕允许你谄媚,说来听听,朕好在哪里?” 说他胖,他还立刻喘上了。 钟唯唯思来想去,憋出一句:“陛下勤政爱民,铁面无私。” 只有这么一点点?重华非常不满意,瞥着钟唯唯道:“还有英武不凡,不好女色,深情专一,胸怀大度,念旧情。” 钟唯唯差点没吐出来,二师兄,你的脸呢?你还要脸不要脸? 重华耳根微红,脸色却越发冷淡:“你像是不服?” 钟唯唯挤出一个笑:“岂敢岂敢,陛下说得没错,陛下说的都有道理。” 重华这回真的冷了脸,转过身大步离去。 又又奇怪地问:“爹爹怎么了?他好像又不高兴了。” 钟唯唯恨恨地瞪重华的背影:“你爹一直都这样,殿下一定不能学。” 又又重重点头:“我听唯姨的。” 钟唯唯好生欣慰:“又又真乖。” 扯一根草,逗又又玩笑着回去,远远看到葛湘君的身影,想想还是不要招惹她了,就打算换条路走。 哪知葛湘君迅速跑过来,红着脸,笑意盈盈:“小钟,我有事求你。” 钟唯唯尚未来得及开口,葛湘君已经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不对,我做得不好,我辜负了你,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在我从前救过你命,帮过你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可好?” 115第115章你得罪朕了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曾说,葛湘君从前之所以肯帮她,是因为得了先帝的示意。 知道帮了她会有好处,还可以得到一个天大的人情。 可是钟唯唯一直都记得,先帝有一次中毒昏迷,太医都让准备后事了,韦太后设计要弄死她,是葛湘君冒着大雨来给她通风报信,才让她逃过一劫。 事后韦太后找茬,打了葛湘君十板子,葛湘君的臀肉都被打烂了。 当时先帝生死难料,管不着这些事,葛湘君完全可以装作不知道,从而避开得罪韦太后的风险,保全自己。 但葛湘君没有,而是选择帮了她。 钟唯唯让小棠把又又先带走:“有事直说吧。” 葛湘君收了眼泪,垂着眼道:“我想跟随陛下一起出宫秋狩。” 重华不会随便下决定,一旦下了决定,就是深思熟虑过的,一般来说不会改变。 何况既然已经定了是钱姑姑伴驾,她再去游说重华,必然会得罪钱姑姑。 葛湘君,真的不是从前的葛湘君了。 钟唯唯自嘲一笑:“这件事已经定下了,恐怕不容易改变。” 葛湘君抬眼注视着她,语气铿锵:“小钟,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 但你不是不喜欢陛下,不愿意跟随陛下吗?既然如此,何不把机会给我? 我若成功,总比其他人上去更好吧?你不是想回苍山吗?我一定促成你!” 钟唯唯觉得很悲凉,不过葛湘君说得没错儿。 在这后宫中,重华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肉,其他妃嫔有渴望伺寝、希望受宠、追求出人头地的权利,葛湘君当然也有。 她笑笑:“你都想清楚了?” 葛湘君坚决地道:“想清楚了!虽死而不憾!” “我答应替你去说,不过陛下许是不许,我没办法保证。” 钟唯唯垂下睫毛,微笑着道:“其实你真找错人了,若是别人开口,或许还有一半的希望。若是我开口,只怕陛下会毫不留情地拒绝。你真的要我去说?” 葛湘君悲愤的问她:“我除了求你,还能求谁?这整个后宫之中,能得罪的统统都被得罪了,钱姑姑从前本来很喜欢我,现在也只喜欢你。 我没你聪明会周全,出了宫也没有其他活路可走,只能去嫁老男人,我能怎么办? 难道要我孤独一人,终老宫中,死后籍籍无名,连个烧香纸的人都没有吗?” “我知道了。”钟唯唯不再劝她:“我会尽力。” 葛湘君得了钟唯唯的保证,再看着钟唯唯的样子,莫名又有些心虚和羞愧。 上前一步拉住钟唯唯的手:“小钟,我不是贪恋富贵,我是真的情难自禁,我自从见到陛下,就再难放下…… 我知道你不舒服,但我至少说在明处,没有背后悄悄算计,对吧?” “很对。”钟唯唯抽出自己的手,“皇长子该午休了,我得走了。” 她看一眼葛湘君,轻声道:“再见。” 不管葛湘君是否能上位,从此后,她们都再做不成朋友了。 葛湘君期盼的给她行礼:“拜托你了,小钟,这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以后再不开口。” 钟唯唯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寝殿。 又又已经由小棠安排上了床,重华也换了轻便的衣裳,斜躺在窗前的榻上看书,见她进来就瞥她一眼,指一指他身边,示意她过去。 钱姑姑会意地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钟唯唯吸一口气,走到重华面前,行礼:“给陛下请安。” 重华朝她呶呶嘴,示意她坐在他身边。 钟唯唯全身不自在,他便拉住她的袖子使劲一拽。 钟唯唯赶紧道:“陛下千万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您金尊玉贵的,万一不小心伤了手脚,岂不是微臣的罪过?” “你当朕是纸糊的么?”重华瞪她一眼,好歹是没有逼得太紧。 钟唯唯垂着头在他身边坐下来,想到葛湘君的事,整个人情绪低落得不得了。 虽然早就有所察觉,有所预料,但这一刻真的到来,还是真伤人。 “你怎么了?没吃饱?还是昨夜没睡好?” 重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目光灼灼地追问:“不会是想朕想得彻夜未眠吧?” 钟唯唯想到昨天夜里做的那个莫名其妙的梦,脸突如其来地一红,嬉皮笑脸地道: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微臣所有的心思都瞒不过您的龙眼。” 重华的心情明显好起来,傲慢地一抬下巴:“朕许你后悔,许你讨好取悦朕。” 钟唯唯气得笑了,想了想,道:“陛下不睡午觉么?” 难得她不犯蠢,不讨人恨,还睡什么午觉! 重华不屑道:“朕身体强健,精力充沛,哪里需要睡什么午觉!” 再不怀好意地贬低一下爱睡午觉的何蓑衣:“不像有些人,不睡午觉,就会弱得像只老母鸡似的,找食都没精神。” 钟唯唯没能领会他的意有所指,讨好地笑:“陛下骂得对,微臣最喜欢睡午觉了,一天不睡,就没精神!” “……”重华不高兴:“你得罪朕了,想不想赎罪?” 不想。钟唯唯没精打采:“陛下吩咐吧。” 重华不客气地指指一旁的冰镇葡萄:“剥给朕吃。” 钟唯唯洗了手,慢悠悠地剥葡萄。 她准备了一只小水晶盘,打算把葡萄剥好放进去,再放上银签,供给讨厌的重二爷。 但是一颗葡萄才剥好,温软的嘴唇就含住了她的手指,重华利索无比地叼走了葡萄,顺便吮吸了她的手指一下。 钟唯唯如遭电击,阴测测地看着重华,还能再不要脸点吗? 重华傲慢地看着她:“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吗?朕知道自己长得好,不过你也不能这样急*色*吧?继续剥!快一点!” 钟唯唯的表情是崩溃的,她很想把一盘子葡萄拍到重华脸上去。 忍了几十忍,终于忍住了,端着盘子离他远些,飞快地剥好一盘葡萄,插上银签子,双手奉上:“陛下请用。” 重华瞅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要什么,说吧。” 钟唯唯清清嗓子:“是这样,不是要去秋狩吗?我打算亲手给陛下和又又做点野味。” 116第116章你得罪朕了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怀疑地打量着钟唯唯:“你居然这么有良心?” 钟唯唯干笑一声:“微臣向来知恩图报,陛下不计前嫌,待微臣这么好,又又这样可爱讨喜……机会难得,很想和陛下叙叙旧。” 重华收了笑容,目光沉沉:“然后呢?” 钟唯唯低下头:“您知道,微臣做的烤麻雀和蜜炙野兔最是味美,若是再配上葛尚寝做的汤,那就是人间绝味了。” “所以呢?”重华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恳请陛下让葛尚寝也跟去吧,大家平时都被关在宫里,难得有机会出去散心……” 钟唯唯越说越难过,只能掩饰地露出最灿烂真诚的笑容。 重华冷嗤一声,略微粗糙的指尖狠狠碾过她的嘴唇,他直视着她,冷笑:“你又开始犯蠢了。” 钟唯唯垂眼:“陛下说什么?微臣不懂。” 重华眼里阴云密布:“信不信朕立时办了你?你立刻就懂了。” 钟唯唯立刻往后退:“陛下想得太多。咱们好好说话不成么?总这样斗眼鸡似的,伤人心。” “人心?你有吗?去告诉葛湘君,”重华一字一顿:“朕,不,许!” 重华起身,把她剥好的一盘子葡萄全都倒掉。 回头看着她,见她低着头一副怏怏的样子,就又问:“你很想帮她?” 钟唯唯低头不语,帮过这次之后,两不相欠。 重华张开手臂,袒露出精壮的蜜色胸膛:“凡事总要付出代价,想要求人办事,就得投其所好,来,取悦朕,朕就答应你。” 钟唯唯杵在原地不动弹:“这样不大好吧,皇长子还在里面呢。” 重华冷冷冷地道:“钟唯唯,你知道么?” “嗯?” “朕最恨的,就是你此刻的样子。”重华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钱姑姑鬼魅一样地出现,不赞同地扫一眼钟唯唯,拿了重华的袍服追上去。 钟唯唯看着垃圾桶里的葡萄,低声说道:“真是有钱任性啊,这么些葡萄,在外面够穷苦人家吃几天的饭了。我剥了好久呢,不吃给我啊。” 慢吞吞走进暖阁里,又又已经睡着了,小棠让她休息:“姑娘躺一会儿吧,奴婢去收拾行李。” “好。”钟唯唯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来,看着窗外碧蓝的天空,觉得自己真是一点儿也不快活。 她大概是十世的恶人,欠了很多人的债,因此,此生一直在还债。 她又做了梦,梦见从前在苍山时,她跟着重华去苍山之巅,采摘那棵千年老茶树的茶叶给义父做寿。 不小心一脚踏空,重华来不及拉她,索性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护住她的头脸和要害,抱着她一起滚下陡峭的山坡。 她完好无损,他却被山坡上的荆棘和刺戳得满身都是,漂亮的脸也被擦伤了一大块。 她流着泪替他挑刺清洗伤口,他撒娇说,他为她毁了容,要她负责一辈子。 若得机会,宁去半生寿元,让她回到从前。 钟唯唯流了满脸的泪水,一只温软的小手抚上她的脸,替她擦泪。 她惊醒过来,看到又又的小脸在她面前放大,酷似重华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她:“是爹爹又欺负唯姨了吗?” 钟唯唯十分狼狈,赶紧擦掉眼泪,把只穿着里衣的又又拉到被窝里:“不是啊,我是想我的爹娘,还有我的弟弟啦。” 又又睁着大大的眼睛:“我和爹爹求情,让唯姨去看望你的爹娘和弟弟吧? 要不,把他们接进宫来?你天天看到他们,就不会难过了。” 钟唯唯搂紧他小而温软的身体:“不用啦,他们喜欢自在一点。” 之前重华为了让她安心照顾又又,曾给她了一封钟袤的信,还许诺说,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把钟袤接进京城。 但她并不认为,进京对钟袤有好处,只根据钟袤的信、办差的人的描述,知道他过得很好,大师兄把他照顾得很好,她也就安心了。 又又附和地点头:“是啊,我也觉得这里没有外面好玩。”他有点忧伤:“乳娘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这孩子真长情,哪怕那个乳娘对他那么差,他也始终记着。 钟唯唯没回答又又,也没说乳娘的坏话,只是再搂紧了他一点。 又又也就不再追问,安静的窝在她怀里:“唯姨,你会像她们一样离开我吗?” 钟唯唯眨眨眼:“不会。” 又又就要和她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钟唯唯硬着头皮和他拉钩,她不是小狗,是大狗。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是葛湘君在喊:“钟唯唯,你出来!” 夹杂着宫人们低声相劝的声音,乱成一团。 钟唯唯愕然,虽然重华拒绝了她的请求,但她还没来得及和葛湘君说呢,显然又是发生了其他的事。 小棠怒气冲冲地进来,脸都气红了:“姑娘不用管她,待奴婢去收拾她! 蹬鼻子上脸,她以为她是谁呢!她自己犯了错,被陛下贬去司计司做典计,怪得谁啊?” 从正五品御前女官,一下子贬成了七品典计。 从此后,若非传召,就连进入清心殿的权利都没有,也难怪葛湘君会如此激动。 “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钟唯唯把又又交给小棠照顾,随便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葛湘君被宫人拦着,以往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已经乱了。 身上的正五品女官袍服也被扯得有些变形,她恶狠狠地瞪着钟唯唯,眼里满是怨毒: “你和陛下说我什么坏话了?你不高兴就别答应我好了,背后捅人刀子,算什么?” 钟唯唯不想当着大家的面撕扯得这样难看,便示意葛湘君跟她到一旁去。 葛湘君却不领情,愤怒地道:“装什么好人!骗子!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恶心。” 钟唯唯沉默片刻,微微笑了:“是啊,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虽死而不憾!这话是你说的吧?现在还没到死的时候呢,就受不住啦? 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好死总不如赖活着,对吧?除非,你是真的活腻了。” 葛湘君咬牙瞪视她片刻,甩袖而去。 117第117章你得罪朕了3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在临摹钟唯唯为他写的字帖。 字帖上都是些简单的笔画,笔有些长,不大合他的手。 他很有些吃力,却很认真。 钟唯唯在一旁摆弄她的茶叶茶具,让小棠:“去和赵总管说说,弄两支小孩子用的毛笔来。” 钱姑姑从外面进来,递了个锦盒过去: “陛下昨夜就吩咐我去找了,这是陛下小时候用的,都是先帝亲手所制,给皇长子使用最合适不过。” 钟唯唯教又又对着那盒子行大礼:“你没见过你皇祖父,给他老人家磕个头行个礼吧。要是他知道有你,一定会很高兴。” 又又听话地行了大礼,恭恭敬敬接了锦盒,取出里面的两只笔。 笔是紫竹做的,轻巧好用,笔尖的毛用秃了可以更换,很是适合他这样大小的孩子用。 他用了很顺手,高高兴兴去临摹帖子,并不打扰钟唯唯和钱姑姑。 钟唯唯给钱姑姑倒了杯茶:“姑姑尝尝我新制的红茶。” 钱姑姑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陛下惩戒了葛湘君,你有什么看法?” 钟唯唯冷静地道:“没什么看法,虽然遭了贬斥,但对她来说,远离清心殿,也许还能保住命。” 钱姑姑很满意:“你明白就好,陛下是念旧情的,这是看在她当年尽心伺奉先帝的份上,才给她留了余地。 典计虽低了两个级别,好歹也管着宫中的衣服、饮食、柴炭度支之事,手里有实权,不至于过得艰难。 痴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再留下来,葛湘君说不定会做出可怕的事,到时谁也救不得她。” “是。”钟唯唯问钱姑姑:“我是不是很蠢很虚伪?分明放不下,却要这样做。” 钱姑姑笑笑:“既然你问起来,那我斗胆问一句,你们当年的误会是怎样的呢?” 钟唯唯有点难以启齿,笑一笑:“没什么啊,突然觉得不好了,然后就分开了。” 钱姑姑悄悄一指又又,低声道:“是和他的亲娘有关么?” 钟唯唯淡笑:“不知道是不是,也还有其他原因。” 不知道又又的亲娘,是不是她见过的那个女人。 唉,往事真是不能想啊,一想起来就戳人心肝。 钱姑姑懂了她的意思,叹气道:“陛下从小就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他不是那种人,这中间必有误会。我看他对你不是假意,你何不直接向他询问清楚?” 钟唯唯不以为然:“再说吧。” 指指又又,示意钱姑姑不要再说了,“看着很专心,其实在听咱们说话。” 钱姑姑也就不再说这个事,关心地问起行李都收拾妥当了没有。 当天夜里重华没有回来,小棠向钟唯唯汇报:“这几天都不回来,要留宿昭仁宫处理政务,以便过几天的秋狩玩得更尽兴一些。” 钟唯唯鼓掌:“真好。” 再也不用担心半夜被偷袭了。 小棠道:“是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不用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也不用害怕听到看到、不该听和不该看的事。” 钟唯唯拍她一巴掌:“晚上不许你吃饭!” 小棠道:“是不是罚我吃冷馒头啊?这是陛下的招数,您要是学了,那您就输了。” 钟唯唯到处找东西揍她:“你要反天了!” 小棠知道钟唯唯因为葛湘君的事,心情其实很不好,有意逗她开心,贱贱地道:“来呀,来呀,打我啊……” 主仆俩嘻嘻哈哈闹个不停,又又在一旁含着笑看热闹。 钟唯唯扑上去,把他抱起来扔到床上,又又从来没有这样玩耍过,兴奋得尖叫起来。 昭仁宫中,李安仁在和重华汇报清心殿里的情况: “钟彤史带着皇长子玩疯了,头发都弄乱了,皇长子又叫又跳,跑得满头满身的汗,晚饭吃了两碗,还要添。 钟彤史不让他添,带着一起在院子里散了步,回去后吃了点果子,喝了一碗羊乳。钟彤史还给他讲了故事,上床一会儿就睡着了。” 重华淡淡地道:“还有呢?” 李安仁自认为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没有了。” 重华冷了脸:“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我看你需要去其他地方锻炼锻炼,浣衣局如何?” 李安仁吓得腿一软:“陛下千万不要赶奴婢走啊,奴婢只想跟着您……” 重华阴测测地道:“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下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回话!” 李安仁委屈地退出去,瞧见赵宏图站在门边袖着手打瞌睡,就去求救:“干爹,快救救儿子。” 赵宏图瞥他一眼,招手让他过去,贴着他的耳朵道:“你仔细想想,陛下除了皇长子之外,最想知道谁的事。” 李安仁恍然大悟,又很气愤。 钟唯唯那个女人没心没肺的,晚饭整整吃了两大碗,还啃了一条鸡腿,半条鱼,陛下听了真的不会更堵心吗? 他磨磨蹭蹭地摸进去:“陛下,微臣忘了和您禀告钟彤史的情况了。” 重华低着头批奏折,就和没听见似的,但李安仁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听,添油加醋的把钟唯唯吃得欢,玩得欢的事情说了,甚至于还报告:“……要了热水沐浴,说陛下不回去,好方便呢。” 重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吓得他一缩脖子,无限委屈。 不说也是错,说了也是错,说假话不可饶恕,说真话更不可饶恕,钟唯唯就是个事儿精。 李安仁一心想要把刚才的错误弥补起来,眼瞅着重华接下来都有点心不在焉,就讨好地道: “昨天夜里下雨,昭仁宫的寝殿有点漏水,还没处理好呢,屋子里有点潮湿,要不,陛下还回清心殿去吧。” 重华冷硬地道:“不去!” 李安仁就想,得罪您的又不是我,您和我赌什么气啊。 钟唯唯一直提心吊胆,就怕重华又突然改变主意跑回来,实在是困得受不住了,就悄悄拿两个小杌子放在门口。 心想,若是重华再半夜摸进来,至少也要摔他个大跟头,再不然,也能发出响动提醒她一下。 怀抱着这个美好的梦想,她睡得很香甜。 118第118章册封风波1 <!--章节内容开始--> 天亮,钟唯唯睁开了眼睛。 小棠和又又还睡得很熟,寝殿里一片寂静。 她看一眼门口的小杌子,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并没有人进来过。 重华昨夜真的是没有回来。 钟唯唯莫名有些惆怅,伸个懒腰,赶走那些不愉快。 欢快地叫小棠和又又:“起床啦,起床啦,吃好吃的啦!” 又又睁开眼,翻个身坐起来:“吃什么?” 小棠不肯起:“难得可以睡个安稳觉,不用拿被子捂住耳朵蒙着眼睛,且让我再躺会儿,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钟唯唯毫不容情地把她拖起来:“大清早的找揍是吧?” 小棠大笑:“您心虚什么呀。” 钟唯唯不理她,背过身给又又穿衣。 小棠这才不开她玩笑了,笑眯眯地去张罗早饭。 接下来的几天,重华果然都没回来,只在吃午膳的时候露一面。 也不和她们一起吃,而是吃过了才来,和又又说几句话就走,从头至尾都不肯搭理钟唯唯。 好稀罕呢,钟唯唯也懒得理他。 该行礼行礼,该问安问安,该吃就吃,该笑就笑,终于气得重华面都不露了。 转眼到了出发前一天,钟唯唯还没睡醒,小棠就把她给摇醒了:“大喜事啊,皇长子封王啦!” 钟唯唯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里酸溜溜的。 重华真是爱屋及乌,很喜欢又又啊,这么小就封了王。 不过又又的确很招人疼,身为皇长子,而且还是唯一的皇嗣,封王是很有必要的。 她发誓她真不是嫉妒,她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 小棠同情地看着她,小声道:“唉,奴婢理解您为什么那样别扭了,就算是将来你和陛下生了孩子,也赶不上皇长子这样风光啦。” 钟唯唯一跳八丈高:“谁要和他生孩子了?谁别扭了?我太高兴了!太为皇长子高兴了!应该的啊!” 她跳下床,里里外外给又又翻找新衣新鞋。 再给又又梳了两个漂亮的抓髻,把又又打扮得整齐漂亮,喂饱了,再教他: “等会儿有人会来带殿下去听封,你要向陛下谢恩。会有外臣在,不能失礼,跟着我学,咱一出场就把他们给镇住!” 又又懵懵懂懂的,但还是很乖巧地跟着她学礼仪。 钟唯唯一丝不苟地反复教了他三遍,确认很能带得出去了,这才满意地坐在一旁静候。 赵宏图亲自来叫他们:“钟彤史领着皇长子去前朝吧,陛下在那儿等你们。” 钟唯唯不高兴:“要册封皇长子,难道不该早点说明,方便我们做准备吗?这样突如其来的,出了丑又要找茬。” 赵宏图早就被她和重华磨得没有脾气了,好声好气地解释:“等会儿还要册封前些日子进宫的贵人们呢,这不是有些人想找事儿,所以只好这样安排吗。” 又溜须拍马:“其实我也曾提醒过陛下,但是陛下说,您做事周全,什么紧急情况都应对得来,交给您,他放心。” 钟唯唯不爽,表示不接受拍马屁。 赵宏图只好道:“陛下艰难,这几日天天处理政务到半夜三更,只睡一两个时辰,今天早上又舌战群臣,真是劳心费力,我看着都心疼。 您是陛下的同门师妹,先帝又嘱托过您,您若不帮他,谁还肯帮他?” 钟唯唯牵上又又往外走。 郦国从来没有册封年幼皇子为王的先例。 又又还生母不详,之前一直养在宫外,突然间跳出来就要封王,不说韦氏和吕氏不答应,外朝那些大臣也不答应。 这里里外外的压力够重华喝一壶的,难怪他一直压着不册封妃嫔,拖到现在才一起公布出来,都是为了制衡,都是为了又又着想,周到细致得让人心酸。 倾城倾国,温柔善良,大度坚强,为了所爱之人不顾自身安危,敢以一己之身扛一国之兴亡。 这是重华对又又生母的评价。 钟唯唯既酸又痛,还恨自己不争气,面上却装得喜气洋洋的,周到的把又又送到外朝,轻车熟路把他带到了朝堂之外。 郑刚中正好当值,看到她十分同情。 钟唯唯落落大方地和他打招呼,礼数周到地和诸大臣点头示意。把又又推到她面前,低声嘱咐: “不要怕,把头抬起来,当他们都是御厨做的破酥包。” 又又原本一直低着头,微微发抖。 听到钟唯唯的话,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再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暖透过衣料一直传进他的肩头里,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安静乖巧的依偎在钟唯唯怀里,放空了眼神,看向深远的大殿。 重华面无表情的高踞在龙座之上,透过重重的光影看向站在门口听宣的钟唯唯。 她背脊挺得笔直,唇角含着淡薄的笑意,眼波清冷缥缈,好像很容易亲近,实际上离了人群老远。 就如同当年,师父将她和钟袤领回苍山,她也是瘦瘦弱弱的站在那里,讨好羞怯的笑,风骨却在。 当时他就觉得,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今天,这种感觉更深刻了。 他缓缓看向肃立两旁的大臣们,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一星半点钟唯唯姐弟俩的影子。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韦太师忿恨不平的眼神,吕太师老奸巨猾的冷眼旁观。 还有无数大臣同情的眼神——看,新帝都被韦氏、吕氏逼迫成什么样子了,就连儿子都要偷偷生养在外面。 总有一天,他要一飞冲天,让这些人看到他的文治武功,成为真正的中兴之帝。 重华冷漠地道:“宣皇长子入殿听封。” 钟唯唯牵着又又,一步步走进了幽深的大殿,大气稳重,毫不怯场。 起居郎苏琼倾慕的看着她,在起居注上奋笔疾书。 用最美好的词语,描述他对这位茶道、书法双绝的前任起居郎的敬佩和赞颂。 重华同样在注视着钟唯唯,此刻她展现出来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她那么美,那么霸气,天下无双。 若她是他的皇后,和他并肩而立,那该多么美好。 119第119章册封风波2 <!--章节内容开始--> “……册封皇长子居仁为睿王……” 又又按照钟唯唯之前教的,一丝不苟地行完了礼。 重华赞许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却连眼角余光都吝啬于给他,只专注地看着又又。 重华收回目光,照着规矩,严肃地对着又又训话。 教他要如何做人处事,话未说完,就听一条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殿外响了起来: “且慢!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敢问皇长子生母为谁,何时何地受孕?何时何地生产?谁接生?证人为谁?” 老态龙钟的护国大长公主被侍女扶了进来,怒气冲冲地用手里的拐杖指向重华: “你小子要飞天了是不是?你爹尸骨未寒,你就敢大逆不道?” 重华一脸无奈,走下去扶护国大长公主:“姑祖母,您别急,这事儿您听孙儿和您细说。” 护国大长公主并不给他面子,瞪着眼冲到又又面前,大声道:“小子!抬起头来看着我!” 又又吓得连连后退,钟唯唯稳稳扶住他的肩头,低声道:“不要害怕,叫曾姑祖母。” 她看到,韦太师和吕太师对视一眼,两张老脸上都露出了隐晦而得意的笑。 便知道这位已经老得不行的护国大长公主是被这两个老东西撺掇出来,和重华作对的。 为了阻止又又封王、继承皇位,他们也真是绞尽脑汁了。 护国大长公主来历不凡。 当年昆仑殿以摄魂术纵横天下,操纵郦国和东岭朝政,把两国搅得一团糟。 两国的君主不堪其扰,费尽人力物力,终于找到了破解摄魂术的办法。 但是民众已经深受昆仑殿迷惑,以朝廷的力量根本没法子让他们扭转过来。 于是郦国和东岭共同建立了圣女宫,凝聚民心,破解摄魂术,对抗昆仑殿。 圣女宫的圣女有两位,分别由郦国、东岭各选一位出身高贵、容貌美丽、博学聪慧的处女担任。 终身不许结婚生子,只以安抚民众、破解摄魂术、打击昆仑殿为己任。 重华的长姐,端仁长公主,正是现任两位圣女之一。 圣女要到年老体衰不能胜任之时,才能退下来享受安乐。 相应的,她们的身份和影响力也很巨大,就连两国君主也不能不敬。 护国大长公主当年青春年少,美貌无双,博学多才,美名远扬,圣女宫的第一任圣女之一便是由她担任。 当时昆仑殿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而圣女宫初建,民众压根就不买账。 是她出生入死,带着手下的人救灾赈灾,哪儿需要就往哪儿去。 这才慢慢在民间建立起了圣女宫的名声,让朝廷渐渐转败为胜,重新把天下握在了手里。 可以说,郦国和东岭两国能有现在的安宁,她功不可没。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气势当然不同凡响。 又又低垂着眼,死活不肯喊护国大长公主,只紧紧抓住钟唯唯的手,往她怀里藏。 钟唯唯没有办法,只好给护国大长公主行礼:“殿下安好,皇长子的生母,下官其实见过,他的确为陛下的亲生骨肉,血脉绝对没有混淆。”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钟唯唯是吧?你就是钟南江的嫡女,那个前起居郎?” 钟唯唯微笑:“大长公主殿下居然认得下官。” 护国大长公主冷哼:“没出息的东西,从起居郎做到彤史,再帮情敌看孩子,养孩子,还要护着这小兔崽子,你居然没憋屈得吐血而亡,真是不容易。” 钟唯唯没脸没皮地笑:“是挺不容易的。不过下官想到,这是在为国尽忠,下官就精神抖擞了。” 重华的脸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姑祖母,当着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护国大长公主一把攥住又又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对着她。 又又愤怒起来,抓住她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钟唯唯生怕又又吃亏,赶紧把手塞到又又口里,不让他往下咬。 将他拉到一旁,生疏有礼地道:“请殿下见谅,这孩子小时候受过太多罪,不喜欢别人冒犯他。” 护国大长公主呵呵冷笑:“这样的护着,若不是时间不对,我都要以为是你生的了。” 紧盯又又两眼:“小脾气挺大的,长得也挺像,耳根那儿也有东方家人的痣。钟唯唯,既然你说是,那就是吧,你的面子我总要给。”打个呵欠就要离开。 这样就算了? 钟唯唯的面子竟然有这么大? 群臣看向钟唯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苏琼热血沸腾,奋笔疾书,在起居注上写下了这一幕。 在一旁看热闹的韦太师和吕太师都急了,恨不得赶紧拦住护国大长公主,让她再闹一闹。 重华要送护国大长公主出去:“孙儿送姑祖母出去。” 护国大长公主拿拐杖架住他的手:“让钟唯唯送我。” 钟唯唯要走,又又紧紧攥住她的手不放,她蹲下去,轻声道:“你跟着陛下,我去去就来。” 又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委屈又无助,惊恐又害怕。 小时候,父母刚去世,她要去找吃的,钟袤也是这样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迭声的喊: “阿姐,阿姐,不要离开我,不要丢掉我,我害怕。” 钟唯唯心一软,咬牙把他抱了起来。 又又把头埋在她肩上,一动不动,眼泪瞬间打湿了她的肩膀。 钟唯唯难过得心里一抽一抽的,为自己难过,也在为又又难过。 敏感聪明的孩子,什么都知道。 重华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仿佛想和她说什么,最终还是把头转开去,恶狠狠地瞪着韦太师和吕太师。 他的目光太过凶狠,以至于韦太师和吕太师竟然不敢和他对视。 钟唯唯抱着又又送护国大长公主出去,走到肩舆前。 护国大长公主停下来,温和地道:“就到这里吧,你很好,将来不管你是留下还是离开,但愿你一直不要改变现在的模样。” 再摸摸又又的额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孽债。” 钟唯唯听护国大长公主的口气,像是知道点什么,有心要问,当着又又的面又不好问。 想一想又自嘲一笑,问那么多做什么? 时光永不能倒流,她和重华也永不能回到从前。 护国大长公主颤颤巍巍上了肩舆,示意宫人前行。 走了没多远回过头来,看一眼巍峨的宫城,再看着钟唯唯慈祥一笑:“告诉陛下,不要辜负他的父皇,不要辜负天下。” 120第120章册封风波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没有再带又又回去,而是把他抱回了清心殿。 又又一路沉默寡言,回到暖阁就坐在角落里小声的哭。 不管钟唯唯和小棠、明月、钱姑姑怎么逗弄,他都不理,一直不停小声啜泣。 钟唯唯累了,就不再哄他,拿本故事书坐到他旁边,一直不停地念故事。 又又慢慢停止了哭泣,一点点的把头靠在她身上,时不时抽泣一下。 钟唯唯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懂。 包括他的母亲来历不明,见不得光,还死了,很多人不喜欢他,甚至于讨厌他,想要他死,他全都明白。 她摸摸又又的脸,知道自己真是讨厌不起这个孩子来。 又又精疲力竭,靠着钟唯唯睡了过去,钟唯唯小心翼翼把他放了睡好。 刚放下去,又又就惊醒过来,半阖着眼睛,张着手惊恐地到处乱抓。 钟唯唯把手递过去,他抓住她的一根手指又昏睡过去。 钱姑姑起身道:“我去让人熬点粥备用。” 明月也收了又又换下的衣服去洗,小棠揉了帕子给钟唯唯擦脸,小声道: “我觉着皇长子不像是才三岁多的样子,倒像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还是那种特别聪明懂事的。奴婢三岁多的时候懂得什么呀?就只记得吃和玩。”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 钟唯唯其实也觉得,又又不像是三岁多的孩子。 就算是早慧,遇到的事多,也不至于这样懂事敏感。 若是又又不止三岁,而是四五岁,那岂不是重华实打实地背叛了钟唯唯? 在婚约续存期间和别人勾搭生娃,和在和钟唯唯恩断义绝之后再生娃,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后者可以谅解,前者完全不可原谅。 小棠恍然明白过来,沮丧地拍了自己的嘴一下:“看我嘴贱什么呀!” 忽然看到门口一角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知道重华一定把自己刚才的话听去了,吓得跪倒下去,也不敢求饶,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上。 重华走进来,目光始终笼罩在钟唯唯的身上,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你出去,守着门,别让人进来。” “是。”小棠立刻丢下钟唯唯跑了。 钟唯唯并不起身给重华行礼,半垂了眼,微微颔首,平静的道: “皇长子握着微臣的手,否则就要惊醒,请陛下饶恕微臣不能给陛下行礼。” 重华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擦去又又眼角的一点泪痕,低声道: “册封的事不是有意瞒你,而是这宫中耳目太多,阻力太大,所以我就没说。” 钟唯唯一笑:“陛下言重了,您是君上,凡事自然有考虑,臣是臣子,听您安排,再顺从,就是本分。” 重华抿紧嘴唇,沉默的看着地上,许久,低声问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行么?”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重新开始?”这一句话彻底的激怒了钟唯唯。 她微笑着说:“替您照顾您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再替您安排其他女人伺寝?或许,陛下可以告诉我,您和皇长子的生母是怎么回事?” 重华艰难的道:“我欠了他母亲的债,一辈子也还不清。” “真是难得。”钟唯唯笑看着重华的脸,一字一顿地道:“那您就用一辈子去偿还吧,我没兴趣帮人还债!” 她用被子角替换了自己的手指,让又又攥住被子角,很是坚决地转身走了出去。 小棠在背后喊她,她不想理,一口气走到充作茶室的库房里,把门紧紧关上,靠在门上无声流泪。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凭什么他会以为她能不计前嫌,和他重新开始? 她再也不喜欢陛下了! 小棠生气地瞪了重华一眼,跑到库房外去坐着,絮絮叨叨地说给钟唯唯听: “这算什么呀,我和您说啊,当初我们村里有个女的,给鳏夫做老婆,鳏夫带着个娃,又老又讨厌,还总是沾花惹草,她硬把那个孩子养得只认她,不认亲爹,帮着她狠揍那个鳏夫!” 听不到钟唯唯的声音,小棠又继续说:“您还不知道吧,后宫里的贵人们都得了封赏。 陈栖云封了恭嫔,胡紫芝封了惠嫔,其他贵人也都按照出身分别封了才人、美人。 吕贤妃带着这些新册封的贵人们,一起去芝兰殿探望韦美人,韦美人气得差点没上吊,哭得死去活来,把屋子里的东西都差点砸光了。 太后娘娘听说,又派人申斥吕贤妃,说她无事生非,罚她在太阳底下顶着书跪。 太贵妃又去闹,跪在万安宫外说韦氏容不得人,又哭诉韦美人无德,太后娘娘据说气得心疾都发作了呢。” 钟唯唯没反应。 小棠绞尽脑汁地想要再找点事来说,却怎么也找不到,抓耳挠腮急得不行。 李安仁突然摸过来道:“陛下有旨,太后娘娘身体有疾,适合静养,不用去秋狩了。 吕太贵妃气坏了太后娘娘,理应闭门思过,也不用去秋狩了。 贤妃等人不友爱,害得长辈失和,应该留下来反思自省,查找错误,也都不用跟去了。” 小棠“嗤”的一声笑了:“哟,这些天里,娘娘们不是都在闹嚷嚷地准备骑服装扮、弓箭啥的,都想在陛下面前露一手吗?这回可怎么好?” 李安仁跟她一唱一和:“怎么好?哭呗!叫她们使坏!” 小棠有点担心:“太后娘娘病了,陛下还要出远门,这合适吗?” 李安仁理所当然地道:“怎么不合适?秋狩并不是为了玩乐,而是为了彰显武力,和王公大臣们拉近关系,同时锻炼御林军的骑射协调作战能力,这是大事、国事。谁敢说陛下的不是?” 重华做事越来越滴水不漏。 他应该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些事,并且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带后宫这些女人出行,所以才会把又又封王、后宫册封全都放在今天吧。 只是吕纯的嚣张跋扈,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钟唯唯擦干眼泪,洗脸洗手,平心静气地拿出一饼茶,炙烤研磨,点茶、点汤、击拂。 茶香渐起,汤花如雾,她沉迷其中,暂时忘却了她和重华的恩怨情仇。 她弄得忘我,全然不知,在靠墙放着的柜子后面,有一双眼睛,通过隐蔽的小洞,专注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121第121章请把钟彤史赐给臣1 <!--章节内容开始--> 细河猎场在远离京城三百多里之外的细河。 风光壮美,气候凉爽,出产富饶。 清澈的河水缓缓流过碧绿的草场,蓝天白云,野花摇曳,让见惯了大山和高墙的又又渐渐恢复了生气。 他经常拉着钟唯唯的手,穿过比他还要高的野草,好奇地到处张望。 再捡回很多的石头,沉甸甸的装满了钟唯唯手里的提篮。 钟唯唯不厌其烦的帮他拎回去,把这些石头装满了一个大木箱子。 她经常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又又一起洗石头,把那些他们觉得好看的石头挑出来。 多数时候都是她在洗,又又安静地坐在一旁,靠在她身上,看她做事情。 小棠忙里忙外,给他们递水和吃食,不时说又又几句:“殿下不要再捡了,装不下啦!” 又又只是抿着嘴笑,再从洗好的石头里挑一块漂亮的,递给小棠:“送给你。” 小棠认命地闭上了嘴,把玩着那块小小的石头,低声说:“还挺好看的。” 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重华,想要过去行礼,重华却转身走了。 自从经过上次的册封风波之后,重华和钟唯唯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经常来挑衅折腾她,钟唯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故意招惹他。 重华还经常来看钟唯唯和又又,通常却只是在和又又说话。 对着钟唯唯的时候,就只是公事公办地问又又的起居日常,再问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和困难。 钟唯唯也是公事公办、毕恭毕敬地回答:“谢陛下关心,微臣一切都很好。” 重华点点头,再无话可说,枯坐片刻,再找个借口离开。 钟唯唯每次都会尽职尽责地带着又又,一直送他出去。 她们住的帐篷,其实离重华的大帐只有几步之遥,却像是隔了一座大山那么远。 小棠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跑过去捅捅钟唯唯的胳膊,小声说:“陛下刚才来过了。” “哦。”钟唯唯没有抬头。 “他就站在那边。” “哦。” “一直看着您啊。” “哦。” “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 “哦。” “穿着铠甲呢,好像是要去围猎。” “哦。” “哦什么啊?”小棠不高兴了。 抱住钟唯唯的胳膊晃啊晃:“我想吃您做的烤麻雀和蜜炙野兔。 您答应过做给我吃的!说话不能不算数!不然以后不听你的了!” 钟唯唯皱起眉头:“这几天你吃得还少?嘴角都起泡了,好么?” 秋狩最不缺的就是野味。 这些天里,各式各样新鲜美味的野味源源不断地被送过来。 小棠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脸都胖一圈了,还找什么话说? 小棠给又又使眼色,耍赖:“那都不是您做的,我要吃,我要吃……” 钟唯唯这些天沉默寡言的,她不喜欢。 她要那个活蹦乱跳的钟唯唯回来,那最好就是让钟唯唯和陛下和好咯。 又又拉住钟唯唯,一脸的内疚和不安,小声说道: “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有我,唯姨就不会和爹爹生气了。” 说着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钟唯唯烦躁地揉揉他细软的头发:“和你没有关系。”她要也只会恨重华好吧。 又又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哭了起来:“我想去看爹爹抓野兔……” 钟唯唯无奈,把刷子扔进盆子里:“小棠去问问走了没有,来,我给你换衣服。” 给又又换好了便于行走奔跑的衣服,小棠也回来了: “还没走呢,陛下听说咱们要去,很高兴呢,立刻就让人给咱们准备马了。 您的坐骑是那匹胭脂母马,就是往常你在宫里演武场上骑的那匹。” 钟唯唯细心的把水囊和吃食检查一遍,把又又的手交给小棠:“你送他过去吧。” “您不去?”小棠和又又都垮了脸。 钟唯唯道:“不去,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小棠和又又七嘴八舌劝她一回,见她始终不为所动,只好怏怏地去了。 重华全副戎装,神色严肃的和身边的王公大臣、诸军将领说话。 不时抬头看一看钟唯唯的帐篷,看到只有小棠和又又,脸便冷了下来。 恰逢他的胞弟祁王在那儿喋喋不休地吹牛皮:“我昨儿一箭射死一头鹿,还是从眼睛射进去的,射了个对穿……” 其他人碍于祁王是重华的胞弟,又是韦太后的爱子,即便不相信也跟着附和。 重华冷冷地道:“没脸没皮。” 多数人没听清楚,祁王倒是听清楚了,立时怒发冲冠,皮笑肉不笑地道: “听说皇兄学贯古今,文武双全,这些天里,臣弟只瞧见您开了秋狩的第一箭,此外就再未瞧见您开过弓,不知皇兄有没有兴趣,让臣弟开开眼呢?” 他和重华年龄相差比较大,自小养在韦太后身边,受尽了独宠。 对于重华这个兄长不但没有一点儿感情,还认为若没有重华,这个帝位妥妥就是他的。 自重华继承帝位,他就一直很愤怒,忍了很久,今天是再也忍不住了。 重华冷冰冰地看向祁王:“你想开什么眼?” 祁王被手底下的人哄得不知天高地厚,一直坚定地认为,重华自小在山里乡下地方长大,没什么见识。 也不曾真正上过战场,见过什么大场面,什么秋狩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充其量也就是跟着山里的老农提两张破弓,挖两个土坑,抓过几只野兔野鸡,网过几只麻雀而已。 当即微笑着道:“臣弟不才,就想和皇兄比试一下,看今日咱俩谁的猎物最多。” 重华冷冷一笑:“如你所愿。” 祁王自以为得计,得意洋洋地道:“既然是比试,臣弟斗胆献一件宝物做彩头。” 将身上佩戴的宝剑取下奉上,夸耀道:“这是开国太祖赐给韦氏的,韦太师在臣弟十六岁生辰时转赠给臣弟。 臣弟却一直以为,这样的宝物,应该皇兄佩戴才对。所以借此机会,将它列为彩头。” 重华勾唇一笑:“祁王如此明理懂事,朕心甚慰。你想要什么?” 122第122章请把钟彤史赐给臣2 <!--章节内容开始--> 祁王大声道:“臣弟府中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位善解人意,精通茶道,并且字写得特别好的王府女官。 臣弟斗胆,若是臣弟侥幸赢了,恳请皇兄将钟彤史赐给臣弟。” 此言一出,重华的近侍全都吸了一口凉气。 乖乖,祁王这是要虎口里拔牙啊。 重华冷冷地注视着祁王。 眼神冷厉无情,仿若刮骨的钢刀一样,凶残得能让人寒到骨子里去。 祁王被重华这一眼硬生生吓得改了口: “不,不是……是借用一个月,请她教导一下臣弟府中那些不成器的女眷。” 原本在等着看好戏的王公大臣们一听,全都鄙视起来。 真没出息,不过是看你的时辰稍久了一点,就受不住改口了? 这真的要是想夺江山,想做点啥大逆不道的事,岂不是个见风使舵的软骨头? 祁王自己也察觉到了,赶紧补上一句:“想来皇兄不至于就连这么一个月都舍不得吧?” 重华正要拒绝,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他急速奔来。 又又冲到他面前,紧紧拽住他的袖子,仰着头,急切又惊恐地看着他,红着眼眶大声道: “不要,不要,爹爹不要答应他,唯姨是我的,是我的!” 好样儿的! 小棠给又又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不枉钟唯唯这样不计前嫌地照料他啊,总算是个有良心的。 重华低头看着又又,心里酸溜溜的。 这才几天呢,钟唯唯就把这孩子给收服了。 她可以善待这孩子,为什么就不肯对他好一点呢? 每天都可着劲儿地气他,恨不得把他气死才满意。 又又见他迟迟不肯回答,以为他要答应祁王的要求,急得不行,想了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重华低下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道:“很喜欢你的唯姨?” 又又使劲点头。 重华更压低了声音:“想把她留下来?只要她答应嫁给我,就永远不会走了,你还可以叫她娘。” 又又皱起小眉头,严肃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问重华:“那我要怎么办?” 重华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尽量让她跟我在一起就好了。比如说今天的狩猎活动,你去和她说,我要和祁王比赛,彩头是她。” 又又瘪嘴开哭:“不要,不要,她走了我会生病的……” “只是为了骗她来而已。” 重华烦恼地扶了下额头,和他保证:“拿她做彩头这种事绝不可能出现,不然你看着。” 重华拭去又又的眼泪,抬头冷淡地看着祁王:“你都看到了?” 祁王硬着头皮道:“皇长子若是离不开她,可以跟去祁王府。” 重华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拿你的人头换他的平安,你敢不敢?” 祁王虽然无比渴望又又死掉,但真让他拿自己的人头去换又又的,他又怎么肯。 当即干笑一声:“皇兄真会开玩笑,既然皇长子舍不得,我做皇叔的,当然不能和侄儿争。这样吧……” 祁王的目光落到重华的腰间,那里挂了个玄色绣金龙的荷包。 他明知里面装的是只传帝后的龙凤玉佩,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很大方随意地说: “皇兄这个荷包做得很不错,臣弟斗胆恳请您把它当做彩头。” “当然可以,只是一个荷包换你的宝剑,未免让人说朕以大欺小,这样,荷包里不管是什么,只要你赢了,都是你的。” 重华“哈哈”大笑起来,随手将荷包解下,扔给一旁的吴王。 又又见重华真的没有拿钟唯唯做赌注,心满意足:“我去叫唯姨。” 重华低头把弄马鞭,假装这事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唯唯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头发也绾成了男儿发髻,用布紧紧包着。再背一个自己做的背包,拎一根竹棍,准备出门。 她曾跟着永帝来过这里,在这里喝到过看守猎场的官员献上的茶,知道这里有品质不错的野茶树。 正好趁今天有空,去走走看看,也许能找到合意的品种。 又又“哇哇”大哭着冲进来,一头扎到她怀里,委屈得全身都发了抖:“唯姨,唯姨,不要走。” 钟唯唯见他去而复返,十分惊愕:“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走,我只是想去找野茶树而已。” 又又本来是打算回来骗她跟去狩猎的,现在看到她的打扮,以为她真的是想悄悄溜走。 看来爹爹的话无比正确,于是五分的委屈也变成十分:“呜呜呜,祁王求爹爹把你送他。” 钟唯唯很淡定:“你爹怎么说?” 以她对重华的了解,他就算是想收拾她欺负她,绝对也只能他自己动手,别人不可能,所以祁王是在找死。 又又哇哇大哭:“爹爹答应了。” 钟唯唯不相信:“你一定是听错了,来,擦把眼泪,把经过说给我听。” 又又含含糊糊:“他要找爹爹比武,拿一把祖传的宝剑做彩头,说爹爹输了就要把你赐给他,爹爹答应了。” 因为害怕钟唯唯看出他在撒谎,就把头埋在钟唯唯怀里去,使劲使劲地哭。 钟唯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冲,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不符合重华霸道骄傲的性子。 但是仔细想想,曾经她以为他不会做的事,不也做了? 眼前的又又就是最强有力的证据。 小棠跑进来:“您别生气,实在是祁王逼得太厉害,陛下是有绝对的把握能赢他,所以才答应的。您放心,等着看陛下把他揍得一地的牙!” 听了小棠的话,钟唯唯更生气了。 重华以为他是谁? 能主宰她的生死去向,再替她作了所有的主吗? 他凭什么! 钟唯唯大步走出去,直奔重华的大帐。 大帐外面站满了人,气氛很古怪,没人交头接耳,却有无数的人在眉来眼去,不时看看重华,又看看祁王。 吴王抬着个托盘,托盘里那把装饰豪华的宝剑格外醒目。 祁王在专心检查坐骑和弓箭。 重华则靠在他经常骑的黑色大马身上,长腿交叠,面无表情。 123第123章请把钟彤史赐给臣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只看到宝剑,没看到后面的荷包。 看到这样子,基本已经确定小棠和又又说的是实情了。 她站在那里,恶狠狠地瞪向重华,全然不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重华面无表情,居然很享受她这种充满愤怒的眼神。 哪怕就是让她恨他气他,故意招惹他,也比她对他视而不见、相敬如冰的要好。 祁王瞅一眼重华,再瞅一眼钟唯唯,看出他们之间一定是出了问题。 他自然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笑眯眯地和钟唯唯打招呼: “钟彤史,一段日子不见,你的风采更胜从前。” 钟唯唯向他行礼,不冷不热:“托太后娘娘的福。” 祁王立刻摸过去套近乎:“说起来,前几天本王去探望母后,听她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她十分懊悔,觉得不该听信宫人的挑唆,误以为你是昆仑殿传人。” 因为想要让重华误会,所以故意压低了声音,神态也表现得很是亲密。 论起胡诌的本领来,钟唯唯从来不输人:“这件事啊,下官早就忘了。 听说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原本想去拜见她老人家的,因为生怕打扰,所以没去。” 祁王瞅着钟唯唯凝脂一样细腻白皙的皮肤,形状优美的美人颈,会勾魂似的眼睛,细瘦的腰肢。 想到她从前是不耐烦和自己多说一句话的,今天居然肯和自己说这么多,肯定是受不了重华的压迫,想要找个下家。 祁王忍不住咽一口口水:“你放心,回去本王就和母后说,让她以后不要再为难你了。” 钟唯唯轻飘飘瞟他一眼,笑容更加灿烂了些:“这样啊,下官多谢殿下了。” 他二人你来我往,聊得热火朝天。 重华的脸色越来越黑,恨不得一鞭子抽过去,把祁王上下翻飞的那张嘴给抽烂了。 再把钟唯唯拖过去,狠狠蹂躏教训一番,让她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终是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冷着脸翻身上马,狠抽一鞭,冷笑着看向祁王:“你输定了!” 祁王一边和钟唯唯套近乎,一边偷看重华的脸色,巴不得他忍不住当场发作。 此刻见他不但不上当,反而率先骑马走了,生怕被他抢占了先机,立刻丢了钟唯唯追上去。 郑刚中过来,抱着又又骑上马,十分同情地问钟唯唯:“小钟你要去看陛下和祁王比赛吗?” 钟唯唯脸都气木了:“去干嘛啊,丢人现眼吗?” 可怜的小钟,蒙在鼓里生闷气,还没人敢告诉她真相。 郑刚中垂着眼不敢看钟唯唯:“陛下有他的苦衷,你跟去看着,至少也不会让坏人使了诈,把你自己赔进去吧。” 钟唯唯心灰意冷,重华永远都有苦衷,想怎样就怎样,只有她没有,活该受气受侮辱。 郑刚中居然还想要她帮重华,真当她没有脾气吗? 闪人算了。 她看向不远处云遮雾绕的细河山,微眯了眼睛。 她知道那里有条小路,可以通往重镇昌连。 出了昌连往北走两百里,就是大雁河。 坐一艘船,沿大雁河漂流而下,能在三天之后赶到苍山,接了钟袤,可以抄近道去东岭国。 就凭她制茶的手艺,足够她和钟袤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了。 这会儿所有人都在关注重华和祁王的比赛,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她只需要弄到足够的盘缠,再把梁兄甩掉,就可以顺利脱身。 于是拍拍郑刚中的肩膀,说道:“你提醒得对,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老郑,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点东西。” 郑刚中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十分高兴:“去吧,去吧,我等你。” 钟唯唯飞速跑回帐篷,把一包碎银带上,再把属于又又的金珠银珠抓一把塞到怀里。 她腰太细,塞进金银后看上去就很明显。 加上心虚,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想了想,索性把肚兜上缝的暗袋打开,抓把棉花包着金银藏进去。 调整之后,前胸立刻雄伟了很多,就连衣服都绷紧了。 她骄傲地挺着胸,大喇喇地往外走,迎面遇到小棠,就道:“稍后跟紧了我,别让人把你给暗害了。” 小棠噘嘴:“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狩猎,哪有那么蠢。” 钟唯唯想想又倒回去,再抓一把金银锞子交给小棠: “拿好,皇长子第一次跟着陛下狩猎露脸,需要打赏的时候多了,别丢了皇长子的脸。” 小棠深以为然,再抓一把:“听说那些王公大臣的随从都是狗眼看人低的,多点银子好,省得说咱们小气。” 钟唯唯一看,钱箱子都到底了,也懒得管。 父债子偿,不拿白不拿。 她保姆费没领,管家婆的工钱也没领,受气筒的补偿也还没拿,劳心费力被虐待,这点钱根本不够赔的。 主仆俩都是心安理得。 小棠突然贼兮兮地碰了钟唯唯一下,指指她的前胸,暧昧地道:“嗯~终于想开了啊?” 钟唯唯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小棠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只当钟唯唯是被刺激到了,终于开了窍。 肚兜是小棠做的,灵感来源于被贬斥的前彤史王楚。 王楚胸小却不服小,特意做了个带暗袋的肚兜,可以往前胸的位置塞棉花,想塞多少塞多少。 用小棠的话来说:“要用当年的新棉花,每次都换,这样子手感又软又好,轻易发现不了。” 钟唯唯某天说漏嘴羡慕韦柔的胸大,于是她所有的肚兜都被小棠连夜加工改造成了现在的模样。 只是之前她一直没有如小棠所愿塞棉花,今天还真感谢这个东西了。 钟唯唯原本以为重华和祁王忙着比赛,肯定早就跑得没影了,谁知跟着郑刚中等人走了没多久,居然就追上了他们。 重华高坐在那匹名叫乌云的宝马上,马背上挂着一只才死了没多久的野羊,照旧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冷淡样子,根本没有半点骄傲或是沾沾自喜。 祁王则狼狈地站在地上,疯狂抽打他的坐骑,钟唯唯探头一看,正好看到祁王半边被擦伤的脸。 124第124章请把钟彤史赐给臣4 <!--章节内容开始--> 郑刚中问了经过,告诉钟唯唯: “是为了和陛下争夺猎物,想把陛下挤到一旁的腐叶地上去。 那地上有坑洞,马儿不小心踩下去就会折了腿,骑马的也会摔得不轻。 他以为陛下常年不在宫中,不曾真正参加过围猎,地形不熟,一定会中计。 谁知反被陛下给逼过去,马失前蹄,狠摔了一跤。 这会儿觉得丢了人,在拿马出气呢。” 钟唯唯鄙视地看着祁王,真不知道韦太后的心眼是怎么长的。 居然会偏爱这种没出息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方便掌控? 想想又愤愤不平,重华也不是个好东西,不配有人记挂心疼。 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到身上,抬眼看去,正好和重华的目光对上。 重华面无表情地掠开目光,再瞟过她的前胸,略停了停,目光顿时幽深了几分。 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让人把他的战利品拿走。 傲慢地问祁王:“还能继续比赛吗?若是不能,朕就笑纳了你的宝剑。” 祁王本来摔得不轻,听到重华这样刺激他,哪里肯就此认输。 当即让人换了马,气势汹汹地骑上去:“小菜一碟而已。 皇兄有所不知,前些年我们伴驾,跟着皇父来此围猎,我们还一起打了头老虎呢,当时我为了护驾,手上的肉被撕了一块。” 重华的几个兄弟立刻跟着附和: “对对,当时可凶险了。” “可惜陛下不在,不然一定一箭射杀了那畜牲,也不至于惊到皇父。” 皇家的围场里居然会有这种猛兽? 难道不是早就该驱赶出去,以免意外伤到贵人的吗? 重华表示怀疑:“这里居然有猛虎?” 祁王立刻找钟唯唯求证:“深山老林的,有鹿有孢子有野羊,当然也会有猛虎。钟彤史也知道这个事,对吧?” 钟唯唯“嗯哼”了一声。 还打老虎呢,分明就是韦太后搞的苦肉计。 弄只病歪歪的老虎来,趁永帝不注意放出来,再让祁王带着几个皇子跑过去晃上两圈,一起把病虎给弄死了。 祁王莫名其妙受了伤,然后就变成了孝心可嘉,为了护驾不顾安危。 可就算是这样,祁王也没能得到什么好。 永帝重重褒奖了他和当天参与护驾的人,还接连半个月都留宿在韦后宫里? 但而已仅止于此,重华照旧稳坐继承人之位。 重华看到钟唯唯的样子,就知道当年这打虎救驾的事别有蹊跷,懒得和祁王一争长短,继续打马前行。 一头梅花鹿被侍卫们从林子里赶出来,祁王刚好离梅花鹿最近,还是最佳射击角度,他立刻拔箭射去。 说实在的,他的骑射功夫真不错,不过他遇到的是重华。 重华将手撮进嘴里,急促而响亮地发出一声唿哨。 梅花鹿本来就惊慌失措,听到哨音,硬生生纵了起来,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而在那里,重华早就架好的弓箭正等着它。 弓弦轻响,梅花鹿应声而倒。 重华跳下马去,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入鹿颈。 李安仁及时奉上金碗,接了满满一碗鹿血。 重华接了金碗,一口饮尽,再将梅花鹿一指,声音铿锵有力:“赐众臣工鹿血酒!” 跟去的王公大臣们一阵欢呼,高呼“吾皇万岁!” 虽说重华和祁王之前的约定是,谁的猎物最多,就算谁赢,但皇家行猎,都以猎到鹿为尊荣。 不然怎么说逐鹿天下呢? 天子箭,就该射鹿才对。 所以重华相当于已经赢了。 祁王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生气地道:“臣弟不服!皇兄使诈!” 真是个任性的小宝宝啊。 钟唯唯微微叹气,知道重华必然会让祁王输得心服口服,比赛也一定会继续进行。 就不再关注这里,而是开始四处打量地势,准备找机会开溜。 重华果然云淡风轻地笑了:“兵不厌诈,这个道理想必七弟小时候就学过。 愿赌服输,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想必你也学过。不过朕是长兄,愿意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此时天色尚早,咱们就一直行猎到酉正,鸣金收兵,以数量为准。” 祁王立刻欢喜起来,急急忙忙地往前面去,重华瞥一眼钟唯唯,也拨马离开。 又又看得激动不已:“爹爹真了不起。” 郑刚中等人则十分欣慰:“先帝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十分欢喜。小钟,是吧?” “对啊,对啊。” 钟唯唯已经拿定主意要开溜,就不纠结这些事了。 一如平常那样嘻嘻哈哈:“我们快跟上去吧。” 前方又传来一阵欢呼声,祁王终于猎到了他今天的第一个猎物——一只肥美的野兔子。 郑刚中等人哄堂大笑:“小钟,看陛下为你出气!” 钟唯唯高兴不起来。 祁王这个蠢货不能一蠢到底啊,必须努力一下,给重华点压力,这样重华才没有精力关注她。 她人品太好,就连老天爷都听见了她的渴求。 过了没多久,终于传来了她想要的好消息,祁王也猎到了一头鹿。 钟唯唯松一口气。 眼看着太阳开始西斜,附近就是那条隐蔽的小路,就借口要方便,带着小棠脱离队伍,找个小林子办事。 小棠不知道有梁兄的存在,急急忙忙解了裙子放松,陶醉地道:“好舒服,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钟唯唯扔一块石头,对着天空喊:“提醒某个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然眼睛会长痦子的!” “什么意思?有人偷窥?”小棠急急忙忙穿裙子。 钟唯唯迅速拉着她藏起来,小棠很紧张:“怎么了?” 钟唯唯摊牌:“我要走,你自己选择。” 小棠立刻表态:“生死相随。” “好小棠。”钟唯唯趁机把小棠鼓囊囊的荷包给掏空了一半:“你爱丢东西,还是我保管比较放心。” 梁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第三次之后,他发出了一声低沉急促的哨音。 有类似的哨音从远处接二连三回应而来,梁兄迅速离开了小树林。 见他离开,钟唯唯立刻带着小棠朝那条隐蔽的小路跑去。 125第125章心口的伤1 <!--章节内容开始--> 说是小路,其实并不算得是路,而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钟唯唯脱了鞋子,高高挽起裤脚,牵着小棠下了水。 沿着溪水溯流而行,可以掩盖她们的足迹气味,从而不让猎犬找到她们。 溪水有点凉,钟唯唯走了没多远就冷得嘴唇发乌。 小棠脱了外衣,披到她身上:“走快一点,就没那么冷了,到了地头,给您煮一碗热姜汤喝。” 钟唯唯很感动:“小棠你真温柔体贴,居然都不嫌苦,还这样照顾我。” “少来,这会儿倒是觉得我好,过会儿又要骂我贪吃。” 小棠一点都不感动,催促钟唯唯:“走快点啦!再不走天就黑了,要是跑出狼什么的来怎么办?” 钟唯唯立刻捂住她的嘴:“快闭嘴!坏的不灵好的灵!” 小棠赶紧左右看看,咧嘴笑:“放心吧,没事儿。这几天这一带杀生厉害,若不是有意驱赶,都没野兽敢过来。” 两人插科打诨,走着也不觉得累了。 到了傍晚,钟唯唯终于站住: “行了,不走溪流了,那边有条路,比较宽阔平坦,走下去有个看猎场的小屋子,里头有吃的。” 吃饱喝足,又把小屋子里的干粮扫荡光了,两个人继续上路。 月光很好,钟唯唯虽然觉得很累,但是很开心:“再走两个时辰,就可以走出猎场,换两匹马,要是不歇气的走,后天早上就可以到昌连……” “很快就可以看到小少爷跟何爷了。” 小棠也很开心,“何爷见到您,一定非常高兴。” 她说的何爷,指的是钟唯唯的大师兄何蓑衣,小少爷则是指钟唯唯的胞弟钟袤。 钟唯唯想着这两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也很高兴啦。” 小棠有点担心:“陛下会很难过吧?” 钟唯唯很无情地说:“他难过关我鸟事啊!” “说粗话不好。再说,您有鸟吗?” 小棠老气横秋的教训她:“男人都喜欢斯文女子,您这样是嫁不掉的,除非何爷不嫌弃您。” 才帮重华说过话,现在又担心何蓑衣不肯娶她。 钟唯唯严重鄙视小棠:“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小棠冲她谄媚地笑:“我站在您这一边。” 钟唯唯没得话说了,默默揉一把小棠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走吧!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哟嚯……”小棠和钟唯唯从陡坡上一路往下狂冲,比谁跑得更快。 钟唯唯体力渣,眼看自己跑不过小棠,就使诈喊一声:“你东西掉了。” 小棠立刻站住,回身寻找东西:“什么掉了?掉哪儿了?” 钟唯唯趁机一路狂奔,奸笑:“我赢了!你背干粮!” 小棠跺脚:“无赖!无赖!”娇嗔着,毫不含糊的把干粮袋子接过来背上。 钟唯唯知道她是故意输给自己,心里又暖又软,抱着她的胳膊一阵蹭:“好小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 小棠粗声粗气的回答她:“等着你将来给我找个如花似玉的夫君呢。” “一定……”钟唯唯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突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警惕地四处张望,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觉得安静得太过分了?” 小棠被她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条腿开始发抖:“没……没有……姑娘你好坏,别吓我……” 声音里已经有了哭声,钟唯唯叹口气,硬着头皮牵着小棠往前走。 她是真的觉得不对劲,刚才她们从山坡上往下冲时,除了能听见鸟叫,还能听见虫鸣。 现在却安静得可怕,一点杂声都没有。 有人在小棠的后颈处吹了一口凉气。 小棠本来就是惊弓之鸟,“哇”地大叫一声,跳起来,闭着眼睛往钟唯唯怀里扎:“有鬼啊!鬼啊!” 钟唯唯从小带着弟弟讨生活,什么都见过,野惯了,这点事还吓不到她? 她哄小棠:“别怕,是我逗你呢……” 话音未落,她也硬了,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对动物的眼睛绿幽幽地注视着她们。 这绝对不是普通野物的眼睛,而是凶兽的眼睛。 钟唯唯很从容地抱着小棠后退一步,将小棠之前披在她身上的外衣取下来,冷静强悍的命令小棠: “干粮包里有个小竹筒,里头装的是油,拿出来,倒在衣服上,要快!” 小棠抖索着找出油筒,倒在衣服上。 与此同时,钟唯唯摸出火镰点亮了衣服,火光冲天而起。 钟唯唯抓紧手里的树枝,和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对视,神情凶悍,满是杀气。 绿眼睛约莫是觉得她有点可怕,迅速撤退。 小棠破涕为笑:“姑娘您真厉害,居然能吓退凶兽,那是狼吧?我听说鬼也怕恶人,您杀过狼吗?” “那当然!什么邪魔妖道都要避着我走!” 钟唯唯骄傲的一挺胸脯:“赶紧走,走完这段路就不会再有野兽出没了。” 小棠挠了她一下,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原来不是您凶,吓走了狼,而是陛下来了。” “都叫你别乱说话了,乌鸦嘴!”钟唯唯要捏小棠的嘴。 小棠却推开她,一溜烟往前跑去,十分谄媚地跪到地上,三拜九叩:“陛下,您总算是来了,奴婢一直看着钟彤史呢,她跑不掉的。” 钟唯唯鼻子都气歪了,这丫头还能不能有点骨气? 就算是怕被重华惩罚,分开她们俩,也不要这样丢她的脸好吧。 她心里充满了怒气,倔强地侧着头,一眼都不肯往重华所在的方向看。 只听重华冷冰冰地道:“李安仁,宫女若是叛逃,该怎么罚?” 李安仁立刻回答:“死罪,而且还要牵连家人,陛下仁慈,免了连坐之罪,但当事人是一定要死的。” 小棠凄惨的大哭起来:“陛下,陛下,您不能弄死奴婢。 当年您和姑娘幽会,夫人等着要抓你们,还是奴婢替你们把的风呢。 为此奴婢挨了一顿毒打,您曾说过要回报奴婢的。” 重华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二十,立刻撵出去!” “啊,啊,不要!”小棠又去求钟唯唯:“姑娘救命啊……” 126第126章心口的伤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愤恨难平:“你要怎么样?” 重华半垂了眼,轻抚着乌云的头:“不怎么样。你比朕以为的要慢了半个时辰,是体力不支了吧。” 钟唯唯气得死去活来,这意思是说,他早就等在这里了? 小棠“哇哇”叫着被人拖走,临走前绝望地朝钟唯唯伸手:“救命……救命……姑娘您就舍身一次,救救奴婢的命吧……” 钟唯唯看着小棠夸张的表演,再看看重华生无可恋的样子,突然就笑了。 抱起双臂,挑衅地看向重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重华冷幽幽看了她一眼,突然一夹马腹,乌云风驰电掣一般朝着她冲过去。 钟唯唯纹丝不动,倨傲地抬着下巴,冷眼看着重华:“有本事你把我踏成肉泥,没本事就别吓唬人,姑娘我从小见过的怪事多了。” 重华朝她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笑容在莹润的月色里显得格外诱人。 钟唯唯顿觉不妙,转身就跑。 才来得及抬起脚,身子便陡然一空,一阵晕头转向之后,她已被重华搂住腰肢掳上了马背。 重华还穿着白天行猎时穿的铠甲,又冷又硬,透着铁血和汗水的味道。 钟唯唯被硌得生疼,更是憋屈到呼吸都是受罪。 因为她只要一呼吸,就满满都是属于重华的味道。 她愤怒地抓住了重华的披风,手足并用爬起,半跪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头,与他双目对视,呼吸交缠。 乌云缓慢踱步,马背一摇一晃,她便不可控制地与他紧紧相贴。 月色下,重华脸色清冷如雪,眼睛幽深且亮。 他微抿了唇,沉默地看着钟唯唯,看她要怎么样。 钟唯唯深吸一口气,猛地低下头,以迅雷掩耳不及之势,用力朝重华高且挺直的鼻梁狠狠撞去。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但是重华根本没给她机会。 就在她即将碰到他的同时,他松开了手,再将身子灵巧一拧,钟唯唯一撞扑空,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 她惊恐地闭上眼睛,心想这回可好,不等重华的鼻子被她撞坏,她的鼻子先就摔断了。 她的腰再次被搂住,重华将她抱起来横放在马背上,手不轻不重地戳了她的前胸一下,微微讽刺: “想要勾引朕,并不用往里塞棉花,朕其实不爱大胸。” 钟唯唯惊魂未定,就又被他这话气得七窍生烟: “谁要勾引你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哪里看到我塞棉花了?我天生就这样儿!” 再瞟一眼重华的某个部位,呵呵冷笑:“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哪怕她本来就胸小,那她也不能容忍他笑话她胸小。 重华眸色渐深,暗沉沉地扫了她一眼,突然抓住她的胸襟使劲一撕。 钟唯唯赶紧护住前胸,惊恐得要命:“你干嘛?我一身臭汗,没洗澡的。” “是你自己取出来呢,还是我帮你取?”重华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脸的不怀好意。 她的腰围、胸围有多大,难道他还不知道? 早在看到她上围激增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她要跑,所以早早在这里等着,还真给他等到了。 钟唯唯毫不怀疑重华真的会动手,咒骂着转过身去,扯出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和金珠银珠。 重华接过去,毫不吝惜地全部扔在地上,再娴熟的把她藏在各个地方的钱全都掏出来,统统扔到地上。 她的盘缠! 她的钱! 钟唯唯痛心疾首:“败家子!先帝为了省钱给你花,三年没添一件新衣裳,你却这样的糟蹋!” “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重华傲慢地回了她一句,示意乌云往前走。 钟唯唯竟然无言以对,是啊,关她什么事。 他就算是死了也不关她的事,他是她的什么人啊。 重华等着她伶牙俐齿地还回来,结果并没有,也就跟着沉默下来,放开缰绳,由着乌云自己走。 月色铺满了道路,路旁的野草随风摇曳,来自于山野的静谧芬芳沁人心脾。 钟唯唯僵硬着身体,噘着嘴生闷气,尽量抓紧马鞍,不让自己的身体和重华有任何碰触。 走了一会儿,重华突然说道:“朕并没有答应祁王的无礼要求。” 钟唯唯知道他是在告诉她,他并没有把她当成他和祁王比赛的彩头。 但又怎样? 她和他之间的问题,岂止是这么一件事? 她假装没听见,更把自己往前挪了两分。 她的不高兴是如此明显,这一切都是从又又到来之后。 重华既痛苦又快乐,他压低声音,试图让她回心转意:“又又的事,是一个意外,我没有对不起你,若有骗你,让我失去皇位。” 钟唯唯没想到他居然会发这样重的誓。 失去皇位,意味着他会不得善终,可谓是做帝王的人,最重最毒的誓言了吧。 她叹一口气,虽然明知男人的话信不得,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他。 重华见她一直绷紧的背脊松软下来,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我曾对你说过的话,从未有过改变。” 钟唯唯道:“记不得了。” 重华抬眼看向远处,不情不愿地道:“就是你及笄那天,我说过的话。” 当时他向她求婚,她调皮,逼着他对月亮发誓。 他百般不肯,被逼急了,只好板着脸说:“从前到现在,再到以后,我都只喜欢钟唯唯一个人。” 所以说,他是在告诉她,他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他一直都还在爱她? 钟唯唯回头看着重华,他并不肯和她对视,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嘴角抿得紧紧的,就好像吃了多大的亏似的。 这么多的伤害,一句话语焉不详的话就算了?钟唯唯恶意道:“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重华垂了眼,长长的睫毛盖住所有的神思,他沉默地催动乌云,沿着道路一直往前走。 乌云是一匹很通人性的好马,走得又稳又安静。 钟唯唯累了一天,此时被这样晃晃悠悠着,难免困意上头。 她不想丢人,拼命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却连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 127第127章心口的伤3 <!--章节内容开始--> 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到了钟唯唯脸上。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乌云背上,重华也还在她身后。 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身上裹着他的披风,头枕着他的胳膊。 而他,一直以同样的姿势,让她靠得安稳踏实。 钟唯唯不敢动,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重华,她半睁着眼睛,一直看向前方。 月亮已经躲进了云层里,清冽的冷风吹过,偶尔有几滴雨落下来。 重华抬起那只空闲的手,轻轻拉起披风,遮住了她的头脸。 他温暖的大手拂过她的脸颊,留恋的停了停? 钟唯唯没忍住,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划过重华的掌心,她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僵了僵。 她有些紧张,既害怕他说话挖苦她,又希望他挖苦她。 如此,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远离他,断绝所有的希望和渴望,什么都不再想。 重华却像是没发现她醒了一样,把手收回去,继续安静的驱马前行。 钟唯唯满怀心思,觉得这条通往营地的路有千万里那么遥远。 分明是乌云驮着她走,分明是重华的胳膊托着她的头,但她就是觉得说不出来的累。 装不下去就不装了,她坐直身体,伸个懒腰,再打个呵欠。 假装若无其事:“哎呀,我怎么睡过去了?这是要到哪里了?” 重华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很快就要到营地了。” “哦。”钟唯唯往前挪了挪,离开他的怀抱,背脊顿时一阵发寒。 她想了想,果断又缩回去,病了咋办? 还不是她自己受罪,勉为其难吧。 重华没有为难她,而是沉默地任由她靠着他汲取温暖。 雨只是零星下了几点就停住了,风也没有,四处一片安宁。 钟唯唯有种感觉,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和重华两个人。 她从未有此刻这样渴望,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天永远不要亮。 就让她和他,这样安静的依偎着,共乘一匹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但是天总会亮,路总会有尽头,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人停了下来,对着重华做了个手势。 重华示意乌云停下,抓住钟唯唯的胳膊,把她拎到了马下。 钟唯唯冷得不行,觉得他用这种方式对待她真是太讨厌了。 难道好好和她说,让她自己下马不可以吗? 拎小鸡仔似地把她拎下去,好讨厌! 还没来得及表达她的愤懑之情,就被带着重华体温的披风兜头盖住了。 她很没骨气的裹紧披风,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 重华跟着下了马,把乌云交给侍卫牵着,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身边,低声道:“不要出声,营地里知道朕不在的人并不多,悄悄走回去。” 他面临的环境复杂又险恶。 若是祁王等人知道他脱离大营,只带十多个人山路夜行,指不定会做出点什么冒险的事来。 钟唯唯心情复杂的跟在重华身后,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营地。 突然间想起来,从前在苍山,她也曾经和他半夜溜出去玩。 玩到第二天清早,再悄悄摸回去,也是他往前走着,一手拉着她的胳膊。 她身上裹着他的外袍,手里拿着他给她买的零嘴,一路走,一路吃。 偶尔塞两颗给他,却总被他嫌弃。 正在感慨,就见重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多有怀念。 钟唯唯知道他也想起了从前的事,心里莫名一软,低下头乖巧的不再作怪。 绕过暗哨,终于顺利回到营帐。 重华站住脚,沉默地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被他看得心慌,默默解下披风,递交回去。 重华不接,也不肯松开她的手。 钟唯唯把披风塞给李安仁,再重重打个喷嚏。 重华终于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大帐。 钱姑姑彻夜未眠,一直坐在又又床边。 见钟唯唯进去,就上前拍了她两下:“想死是不是?” 钱姑姑打得并不疼,钟唯唯嬉皮笑脸,十分遗憾: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如果不是走漏了风声,我这会儿已经走出围场了,明天早上就能到昌连。” 多好的机会啊,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钱姑姑恨铁不成钢:“懒得说你,洗洗睡吧。” 钟唯唯抱着钱姑姑的胳膊撒娇:“饿了,吃不饱睡不着。小棠呢?” 钱姑姑没好气地道:“没见着。” 莫非重华真的一怒之下把小棠赶回苍山了? 钟唯唯急出一身细毛汗,转身就往重华的大帐跑去。 大概是得了吩咐,看守大帐的人根本没拦她,她一口气冲进去,才刚开个口:“陛下……” 立时又背转了身,尴尬地捂住眼睛往外走:“微臣什么都没看见。” 正在沐浴的重华淡定抬头,瞟一眼李安仁。 李安仁立刻咳嗽了一声,两杆铁枪“呛啷”一声响,拦住了钟唯唯后退的路。 与此同时,李安仁瞅个空子溜了出去。 “给朕擦背。”重华随手扔一块湿帕子过去,刚好砸到钟唯唯手里。 钟唯唯嫌弃的把帕子扔到地上,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来人,立刻把小棠送回苍山去。”重华气得笑了。 这女人是脾气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有恃无恐,之前还知道装一下,现在装都懒得装了。 钟唯唯立刻软了,弯腰捡起湿帕子,叹口气:“唉……人老啦,不中用啦,看这手抖的。” 重华也不揭穿她,背对着她稳稳坐在浴桶里。 线条阳刚优美的肩背大喇喇地露在她面前,看得钟唯唯一阵阵脸红。 她磨蹭着摸过去,两根手指捏着帕子在他身上挠痒痒似地擦啊擦,一心就想让重华忍受不了,把她轰出去。 然而重华好像特别有耐心,不但不嫌弃,还很享受。 反而是钟唯唯自己受不了了,就像拿搓衣板搓衣服似的,动作粗鲁的使劲乱搓起来。 她越搓越得劲儿,“哗啦”一声水响,重华忽然站了起来,露出强健有力的后腰和下方一条影影绰绰的沟。 钟唯唯又气又恨,正要表示唾弃,就被重华左背心处一条狰狞的伤疤吸引了注意力。 128第128章心口的伤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的左后背上,靠近心脏的地方,一条深紫色的疤痕突兀地横在那里,破坏了他身体的完美。 钟唯唯记不得从前有过这样的疤痕。 而之前,好几次重华在她面前故意赤*裸*上身,也只是用前面对着她,并没有让她看到他的后背。 疤痕长达半尺,就像蜈蚣一样,丑陋而狰狞,再往上一点,就是心脏的位置。 想必当时一定很痛,还流了很多的血。 钟唯唯还想要再靠近一点,仔细看看。 重华却突然没入水里,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回去吧。” 刚才不是还千方百计调戏她吗? 这会儿又突然不高兴了? 钟唯唯放下帕子,转身就走。 然而始终是太好奇,忍不住问道:“陛下后背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重华不理她,抓过一件长袍披上,利落地出了浴桶,向着龙床走去。 这回他倒是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了,只留给她两条修长健美的小腿。 钟唯唯撇撇嘴,伸手去打帘子,却听见他在后面说道:“很难看?嫌难看就明说。” 钟唯唯有点无语。 不过想起此人自来都十分臭美,容忍不得衣饰装扮有一点点不妥当。 当然不能容忍他如此完美的身体,多了这么一个横空出世的丑陋疤痕。 对于臭美的男人来说,说他丑岂不是要他的命? 她十分诚恳地道:“的确不那么好看。” 重华回头,怒气冲冲:“钟唯唯!” “难道陛下要微臣口是心非吗?”钟唯唯努力睁大眼睛,一脸的诚恳无辜状。 她其实想说,只要他别招惹她,真心待她,她就永远都不会觉得他难看。 哪怕他少了一只眼睛,再瘸腿少胳膊,在她眼里他都是最好看的。 重华忍了又忍,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把一件东西朝她扔过来:“给你了。” 钟唯唯才接住,双臂就被压得直往下沉。 她“哎哟”一声,撤了手,那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悦耳悠长的鸣金之音。 原来是太祖赐给韦氏的那把宝剑。 钟唯唯乐了,弯腰拾起,比划了又比划:“挺沉的,是玄铁制作的吧。” 重华斜靠在床头,衣衫半敞,神态风流,缓缓道:“眼光不错。” 钟唯唯最见不得他这样子,故意撇开眼神不看他:“祁王想必输得很惨?” 重华见她居然不肯看他,非常不满意,冷嗤一声:“这种白痴问题还需要问?” 那她就不问咯。 钟唯唯笑笑,问重华:“这把剑是不是赐给微臣,就任由微臣处置了?” 重华“哼~”了一声,表示她问得很多余。 钟唯唯得意洋洋地拖着那把剑出去。 天已经亮了,营地上很多人来来往往。 有两个小宦官拖着随行的太医,急匆匆地往营地的南边走去。 营地南边住的是祁王,钟唯唯朝离她最近的一个侍卫使个眼色。 侍卫立刻上前拦住那两个小宦官:“干什么的?” 小宦官很凶:“奉皇命召太医给祁王殿下看伤!不想惹事的赶紧滚开!” 原来祁王受伤了啊,是被重华下黑手弄的吧? 钟唯唯示意侍卫放开小宦官,拖着那把宝剑跟在他们身后,去了南边营地。 祁王有自己的人马,见钟唯唯大摇大摆地跟过来,自然不肯放她入内。 钟唯唯也不强求,将那把宝剑拖在地上,围着祁王的营地大摇大摆地绕了一圈,又拖着宝剑转身回去。 一路上很多人都看见了,全都意味不明地笑。 祁王半边脸肿得发亮,还有一只脚崴着了,脚脖子肿得老粗,半步都走不得。 因为疼,所以很烦躁。 想到这一切都是拜重华所赐,自己居然会输给那个乡巴佬,还输得如此凄惨,他就更烦躁。 大骂太医:“轻点儿,轻点儿!哎哟,你是想谋杀本王么?下去,换个手脚轻点的来!” 他的心腹摸进来,悄声汇报:“钟彤史刚才来过了,把太师赠给殿下的太祖宝剑拖在地上,绕行营地一周,又回去了。” 祁王大怒:“她什么意思?” 心腹不敢解释,什么意思,这个不是很明显吗? 当然是来显摆以及侮辱祁王殿下的。 什么太祖所赐的宝剑啊,什么韦氏祖传的好东西啊,不但作为彩头输给了皇帝陛下,还被皇帝陛下随手赐了人。 这个人还很嚣张的把它拖在地上,跑到他面前来打脸。 祁王一脚踹开帮他揉脚踝的美人,恨道:“好个皇帝陛下,好个钟唯唯!” 心腹上前,小声给他出了个主意:“即便是已经赐给韦氏,那也是太祖赐下来的宝贝,怎容得钟唯唯如此慢待不敬? 殿下何不把这事儿闹大,让宗室和诸位大臣来评理?” 祁王阴冷一笑:“好主意。” 钟唯唯回了帐篷,又又已经醒了,但是不肯起床,躺在床上撒赖。 钱姑姑拿了许多好吃的诱惑他,他看都不肯看一眼,一副生无可恋的委屈模样。 见钟唯唯进去,钱姑姑连忙提醒又又:“看吧,你唯姨回来了。” 又又转过头看一眼钟唯唯,眼圈突然就红了,迅速转过身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钱姑姑小声提醒钟唯唯:“昨天见你和小棠都没回来,就一直生气到现在,晚饭没吃,早饭也不肯吃。” 钟唯唯叹气,她又不是他亲妈,更不是他爹,干啥这样粘人。 接了钱姑姑手里的吃食过去,坐在又又床边慢慢品尝。 边吃边描述:“这个奶饼,是围场里养的鹿奶做的,好香甜,还是前年吃过的了。” “这个炸鹌鹑,虽然不如我的手艺,也勉强可以吃了。” “哟,红彤彤的野果子,酸酸甜甜,京城里可吃不着,苍山也没有这样的品种。” 吞口水的声音响亮传来。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把吃食放在床边,自言自语“我还没洗脸呢,给某人抓野兔子,一不小心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结果还不理我,怪让人伤心的。” “骗子!”又又小声说。 钟唯唯站住脚,微微笑:“是在说我吗?” 129第129章祁王殿下很丢脸1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瞪钟唯唯:“别以为我小就不知道你干了啥。” 钟唯唯:“哦……我干了啥?” 又又红了眼圈:“你说过不丢下我走的,转眼就跑了,说谎的人会长胖!” 钟唯唯惆怅地看看自己的胸:“长胖了好啊,我太瘦了。” “哇……”又又愤恨地大哭起来:“赖子……” 好嘛,人熟了真不好,之前还只是骗子,现在又加了个赖子。 还是从前好啊,那个安静不说话的乖娃娃哪里去了? 钟唯唯最怕孩子哭,特别是这种大哭大闹,况且还是她先骗了人。 她揉揉额头,好脾气地说:“是啊,我是骗子,还是赖子。” 又又看看她,更委屈了:“你欺负我,欺负我……” 钟唯唯好生惆怅,分明不是她生的,为什么痛苦烦恼的却是她? 恶狠狠一拍桌子:“立刻,马上闭嘴!起来洗脸吃东西!信不信我揍你?” 又又哭得更大声,上气不接下气:“我要小棠!小棠!” 小棠虽然有点笨笨的,但是实在多了,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耍赖。 钟唯唯叹气:“我也想要小棠呢。” 又又揉揉眼睛:“什么意思?” 钟唯唯狡猾地眨眨眼,将他捞到怀里:“你爹把小棠抓走了,说是要打板子,还要赶出宫去。 我刚才就是去找他问小棠的去向,被他臭骂了一顿。” 又又皱起小眉头:“为什么?” 钟唯唯趁机把一枚乳饼塞到他嘴里:“他怪小棠没帮我找到回来的路啊。” 又又不信:“爹爹很讲道理的,一定是你们犯了错。” 把乳饼吐掉,继续绝食撒泼:“我要小棠,我要小棠。我不管,你去和爹爹说,让小棠回来。” 重华就是为了逼迫她低头才扣下的小棠,这父子俩还真是,真以为她欠他们的啊。 钟唯唯烦躁起来:“不吃就算啦,又不是我饿肚子。” 坐到一旁清点财产,由不得十分的怅惘。 她拿走的那些钱全都被没收,又又钱箱里剩下的钱也全都没了影踪,这是要穷死人啊。 “陛下请钟彤史过去。” 明月掀帘子进来,小声提醒她:“祁王殿下闹自杀呢。” 自杀? 钟唯唯勾起唇角,这家伙闹的又是哪一出? 摸一摸又又的头:“继续饿着吧,我去看热闹。” 又又非常愤恨,把头扭开。 钟唯唯出了帐篷,重华已经等着她了。 见她过来,嫌弃地皱起眉头:“回去梳洗换衣服!穿成这样是想丢朕的脸吗?朕穷得没钱给你穿衣打扮了?” 在这方面,钟唯唯和他从来很有默契。 知道他有意要晾着祁王,立刻认错:“都是微臣的错,微臣这就去收拾。” 退回去,慢慢梳洗打扮换衣服,一点不着急。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祁王的心腹急得要死:“陛下,祁王殿下想不通,还等着您去开导他呢……” 重华慢悠悠翻看奏折:“不急,七弟从小就暴躁,让他冷一冷静一静,很快就好了。” 抬眼看到钟唯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走进来,淡淡地扔了奏折起身:“走吧。” 钟唯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和李安仁眉来眼去的互相传递消息。 忽然听到重华冷冷地道:“听说又又不吃饭?” 钟唯唯赶紧上前:“他说他要小棠,又不敢来和陛下说,只好赌气咯。” 所以你赶紧自觉地把小棠送回来吧。 重华扫她一眼,表示你就睁眼瞎说吧。 钟唯唯一点心虚内疚的意思都没有,很是严肃认真地和他建议: “皇长子近来精神状态比从前要好很多,微臣以为,陛下最好不要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他的心情好,身体就会越来越好。” 所以这是他的错咯? 重华面无表情:“朕记得是把他交给你教养的。” “陛下才是他的亲爹,饿坏了难道陛下不心疼?” 钟唯唯针锋相对,难道他以为她会比他还要更心疼又又? 他傻了吧? 重华郁闷地瞪了她一眼,表示朕不服,但确实又输了。 钟唯唯战胜一局,心情不错,小声问重华:“祁王为何自杀?” 重华不理她,要在人前维持身为君主,不苟言笑的尊严。 钟唯唯撇嘴,这是趁机打击报复来着。 祁王的营帐里围满了王公大臣,他手下的人就像是死了娘老子一样的哀嚎: “殿下您千万不要想不通啊,您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太后娘娘怎么办? 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是也被气病了怎么办?那不是给陛下添麻烦吗?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太后和陛下想一想啊……” 钟唯唯阴暗地想,祁王要是真死了,那是给重华解决麻烦,而不是添麻烦。 怎么就没失手,真把他自己给弄死了呢? 有人要给重华禀告祁王闹自杀的原因:“是因为那把太祖赐下来的宝剑……” 重华的唇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打断他的话:“只是因为打猎输给朕,七弟就不想活了?这也太小气了,传出去未免堕了祖宗的英明,让人笑话。” 祁王原本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流泪装死,听到这话被硬生生气活了:“不是这样的。” 重华奇怪问道:“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 是因为那把太祖赐下来的宝剑,被陛下您随手赐给宠信的女官。 再被奸邪女官拖在地上示众,祁王殿下深觉被侮辱了,所以才忍不住要自尽的啊…… 祁王的心腹开口:“是因为那把宝剑被陛下……” 重华再次打断他的话:“还说不是因为输给朕,所以想不通,得了,不就是一把剑么? 朕是兄长,怎能与你计较?还给你吧。” 祁王和他的心腹一齐急得憋血:“不是……是因为钟彤史……” 重华挑眉,目光阴冷,训斥他道:“怎么?你是铁了心,一定要和皇长子争抢他的养母了? 明知皇长子离不开他的养母,你作死作活偏要和他抢,是何居心?” 钟唯唯原本看着祁王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听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 她什么时候变成又又的养母了? 说好了只是帮着带两年的。 130第130章祁王殿下很丢脸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看向重华,想表示抗议。 重华斜瞅她一眼,挑眉,我护着你,你却要当众拆我的台? 钟唯唯忍气吞声,看他继续斥骂祁王:“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就这么容不下他?” 祁王目瞪口呆,也顾不得装死了。 翻身跪起辩解:“皇兄误会了,和皇长子没有关系,臣弟只是看到那把太祖赐下的宝剑被您赐给了钟彤史,所以……” 重华冷笑:“所以舍不得?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把剑。既然舍不得,就不要拿出来赌好了。 愿赌服输,堂堂亲王连这个都做不到,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大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连这么点心胸都没有,还敢肖想皇位? 祁王听明白了,也知道靠自己这种演戏功夫没办法达到目的。 就改变策略,羞愧地掩面大哭:“臣弟冤枉,臣弟委屈……” “真是无理取闹!”重华微笑着,和众王公大臣说道: “看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小孩子似的,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得了,把剑还你就是。” 李安仁立刻把宝剑送上去,宝剑上还沾着泥土,看上去十分刺眼。 韦太师看不下去了,也在一旁擦眼泪:“太祖啊,先帝啊,微臣对不起您啊。 好好一把宝剑,微臣几代人供若神明,如今却被人踩到地上,拖在泥里,不当回事,微臣有罪啊。” “的确是有大罪!” 重华冷凝着笑意:“韦氏供若神明的宝物,你却随手献给祁王,祁王又随手拿了充作赌资,这是要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妄为?” 要抓钟唯唯不敬太祖的罪,先就得把他们的罪给治了。 这个事情真要探究起来,谁也讨不着好。 原本只是试探,现在也不用了,新帝寸步不让,软肋就是这个钟唯唯无疑了。 韦太师认输:“是老臣的错。” 祁王见风使舵:“臣弟知罪。” 重华借机把人狠狠训斥一顿,不顾祁王阴沉的脸色,带着钟唯唯扬长而去。 一场闹剧,以重华大获全胜而告终,但钟唯唯就是为重华不平。 祁王和韦氏明摆着不买他的账,千方百计给他添堵,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呢。 想想也真是够添堵的,亲弟弟觊觎他反对他,母族帮着亲弟弟收拾他。 这个皇帝不好做,还真是在刀尖上行走呢。 钟唯唯跟着重华进了又又的营帐。 看他向又又许诺,会把小棠送回来,再看他笨手笨脚地喂又又吃饭。叹一口气,接过勺子去哄又又。 重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和又又互动,表情平静舒展。 重华说到做到,小棠很快被送回来。 又又真的开心了,缠着小棠带他到外面走走。 钟唯唯表示要陪他,他不要:“我还在生你的气。” 好嘛,不要她陪就算了。 钟唯唯摸摸鼻子,和重华申请:“这边有几棵野茶树,味道不差,想去看看。” 重华转身往他的大帐里走:“改天再说。” 那她就去睡觉吧。 钟唯唯伸个懒腰要走,又听他在身后道:“跟来伺候。” 钟唯唯只好跟着他进去,讨好地道:“陛下一夜没睡觉,不累吗?趁这会儿没什么大事,歇会儿?” “你这是在关心朕?” 重华坐下来,示意随从摆饭:“多摆一副碗筷。” 钟唯唯眼睛发亮,涎着脸道:“陛下要请客吗?” 重华没回答她,只是指了指他身旁的位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钟唯唯犹豫了一会儿才坐下来:“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软肋。”重华亲手递筷子给她。 钟唯唯无限期待:“还没吃过这道菜呢,御厨新研制的菜品?” 重华问她:“拖着宝剑,绕行祁王营地一周的感觉很好吧?” 当然啦,不亚于当众甩祁王的耳光,看他以后还敢打她的主意。 钟唯唯回味的笑:“仗的不过是二师兄的势,您把宝剑赏给我,不就是要我去出气吗?您可满意?” “朕很满意,你做得很好。”重华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朕的软肋就是你和皇长子。 所以若是想让朕就范,想让朕伤心,拿你二人开刀就好了。” 钟唯唯嗤之以鼻:“这是假象。” 重华低头一笑,夹了一块莲藕排骨给她:“是假象,但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朕如此维护的。所以,下次你要出门之前,请先仔细思量。” 钟唯唯顿时食不下咽。 所以说,以后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的去向,她是全民皆敌了吗? 他故意把宝剑给她,让她去出气,只是想要找人帮他看着她? 这个阴险的家伙! 重华微微一笑:“当然,想去找什么茶树,捡石头,打猎网兔子都是可以的,和朕说一声,给你派最好的卫队和帮手。”就是跑路不行。 一不小心上了熟人的当! 钟唯唯低下头,拿食物泄愤。 一根鸡腿被人夹到她碗里,她不客气地一口咬去,就听重华说道:“吃得这么厉害,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钟唯唯翻个白眼:“我乐意。” 重华笑笑,意有所指地瞅了她的前胸一眼:“今天没有塞棉花了?” 钟唯唯恼羞成怒,摔帘要走。 重华在她身后问道:“你信不信老七真有这么蠢?” 关她什么事。 钟唯唯不理,大摇大摆走出去,又又还没回来,她就躺到床上补眠。 一觉醒来已经夜深,又又安静地躺在她身边,蜷缩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睡得很安稳。 一股冷风袭来,鼻端传来属于重华的淡淡香味。 她警觉地要坐起,他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醒了?想不想看戏?” 他都来了,她能不去吗? 钟唯唯小心翼翼地把被子角塞到又又手里,低声唤醒小棠,摸黑披上衣服。 刚穿好鞋子,腰就被重华搂住,风驰电掣一般被他带了出去。 钟唯唯十分感慨地想,看他这样带着她还身轻如燕的样子,身手比之从前又好了很多。 重华娴熟地躲过各种明哨、暗哨,带着她在一座营帐外停下来。 选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掏出匕首划条小缝,看了一眼,平静地收回目光。 钟唯唯好奇地凑过去,一看之下面红耳赤。 131第131章祁王殿下很丢脸3 <!--章节内容开始--> 阴暗的灯光下,肿着半边脸,瘸着腿的祁王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 身上骑一个不着寸缕的美人,一上一下地运动,两个人都是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 钟唯唯转身就走,居然给她看这种东西,这得多丧心病狂啊。 重华抓住她的手臂,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又不是我让你看的。我也不知道他伤得这样厉害,还闲不住。” 也是,二师兄虽然很恶毒,但还真没这么下流无品。 钟唯唯不自在地躲开重华吹出的热气,十分的尴尬。 但想想自己就是彤史,这点事儿算得什么,于是假装非常坦然,低声问重华:“那是要怎么办?” 她呼出的热气吹到重华脸上,重华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不露痕迹地往旁让让,言简意赅:“等。”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避让之意,十分生气,她都没说什么呢,他还嫌上她了? 于是气呼呼的蹲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重华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她蹲下来。 二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远远看去就像两个敦实的大粽子,并排放着。 他们显然低估了重伤的祁王和美人的精力,帐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露骨又热烈。 难怪帐篷外没什么人把守呢,原来大家都知道祁王殿下很放纵…… 钟唯唯面红心跳,越来越尴尬,越来越难受。 相比她的不安,重华面无表情,悄无声息,十分淡定: “心静自然凉,你不要东想西想的,就不会觉得难堪了。” “你才东想西想的呢。” 钟唯唯恼羞成怒,咬牙切齿:“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下流么?” “嘘……”一只手堵在她唇上,重华凑过来,低声道:“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他的掌心热而干燥,带着他特有的味道。 堵在她的唇上流连不去,堵得钟唯唯心火上涌。 她抓住他的手腕使劲拉开,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凄厉的尖叫,就好像美人被谁狠狠杀了一刀似的。 于是吓得傻傻不敢动,呆呆看着重华:“她怎么了?” 天上没有月亮,乌云密布,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只有帐篷的缝隙里露出微弱的光。 重华的眼睛反射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得如同猫儿眼宝石。 他沉默地看着她,低下头,轻轻啄了她的唇瓣一下。 一触即分,浅尝辄止,等到钟唯唯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她老远,就连报复的机会都不给她。 钟唯唯全身火热,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唇间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她默默无声低下头,不敢再发一言。 里面终于停止了战斗,“哗哗”的水声传来。 美人的声音低沉又娇柔:“殿下今天受苦了。” 祁王“啪”地打了美人的玉臀一巴掌:“这点苦算什么?指不定这会儿那个乡巴佬正得意呢。 以为本王真那么蠢,好收拾。就让他先欢喜欢喜吧。” 美人轻哼:“殿下是真的喜欢钟唯唯吗?” 钟唯唯恶心得不要不要的,居然敢提她的名字! 只听祁王轻笑:“当然不是,她哪有你好,瘦得和鬼似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也就只有腰比较细了,还有那张脸勉强可以看看。我那皇兄眼睛瞎了。” 钟唯唯气死了,自觉受到十分的侮辱。 却又苦于没有办法,恶狠狠扑过去抓住重华使劲摇晃,牙齿咬得格格响。 就是他害的她,让她被人这样说。 重华叹口气,摸小狗似的摸摸她的头。 她安静下来,低着头乖乖靠在他身边,一动也不想动。 帐篷里,美人轻哼一声:“既然殿下觉得妾身更好,那就证明给妾身看。” 不堪入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重华对着暗处比个手势,抱着钟唯唯迅速离开。 跑到大帐外停下来,让她回头看,冲天的火光从祁王的帐篷处亮起,照亮了半个营地。 人们大喊大叫着去灭火,有人跑来禀告重华:“祁王幸姬妾,不小心弄翻了火烛,点亮了床铺和营帐,二人俱是赤身裸体逃出来。” 重华面无表情:“哦。” 钟唯唯深觉解气,这回祁王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想必秋狩这些天里,他都不会再有脸出来蹦跶啦。 “满意么?”重华突然问道。 “勉勉强强。”钟唯唯回答完毕,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抬眼一瞧,只见重华专注地看着她,眼神十分幽暗。 忍不住后退一步,环抱双臂,护住前胸。 重华云淡风轻地收回目光:“有些话不必放在心上,你该有的还是有的。” 什么叫该有的还是有的? 钟唯唯反应过来,十分抓狂。 重华却已经道貌岸然地走进了大帐,她要追进去,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怏怏地回了住处,又又还抓着被子角睡得香甜,悄无声息地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棠被她吵得没办法,伸脚踢一踢她:“去做贼啦?” 钟唯唯反踢回去:“你个墙头草,还敢来招惹我。” 小棠叹口气:“你又对陛下动心了。” 钟唯唯否认:“什么?困了?那就睡觉咯。” 无论小棠说什么,都只装作睡着了,坚决不回答。 小棠低声嘀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最难的就是我们这些人了,摇头摆尾做墙头草,难道很容易吗?” 第二天清早。 又又使劲往钟唯唯怀里拱:“醒来,醒来,醒来……” 钟唯唯困得要死:“天还没亮呢。” 她翻滚到下半夜才睡着,才刚睡着了,这小魔星又来吵她了,是要干嘛? 又又搂着她的脖子撒娇:“我想爹爹了,唯姨抱我去。” 钟唯唯翻身背对他:“不去。” 又又泫然欲泣,想想,赤着脚下了床,穿着里衣就往外走。 明月去拦他,他拼命挣扎,哽咽着道:“明月姐姐别管我,反正我是没人要的……” 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 钟唯唯头痛地坐起来,认命地披上衣服,用披风包着他出去。 晨风清冷,她出去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走到重华帐外,蔫头耷脑:“陛下起身了么?” 李安仁鄙视她:“陛下五更就起床处理政务了。” “进来。”重华的声音从容不迫,钟唯唯却又想逃了。 132第132章深山相处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试图把又又递给李安仁:“你爹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 又又用双腿紧紧勾住她的腰,双臂吊着她的脖子死活不放。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又可爱,软绵绵的说:“唯姨您又不要我了吗?” 钟唯唯没办法,只好抱着他往里走。 重华正和几个大臣低声说话,只看了她们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钟唯唯此刻最怕的就是和他私底下相处,见他忙着就松了口气。 自觉地抱着又又去了里间,把又又放在床上陪他玩。 又又在床上滚来滚去,神情自在又可爱。 钟唯唯拿一本书,坐在一旁看。 书里写的是东岭、郦国所有的茶树种类,其中还穿插着历代大司茶的传闻轶事,偶尔还有重华的批注和更正补充。 他是真的很希望郦国的茶业重新振兴起来,这样民众才能有饭吃,国家才能富强。 钟唯唯翻看了一回,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就取了笔在一旁更正说明。 放了笔,就见重华站在门口,背对着灯光沉默的注视着她。 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眼睛看着别处:“请陛下恕罪,微臣只是觉得原著不对,就忍不住想要修正,并不是有意要动陛下的笔墨。” 重华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书,垂眸细看。 他站得离她非常近,身上的热气和淡雅的微香汇集成一股细细的线,固执而锐利地往钟唯唯的鼻孔里钻。 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揉揉鼻子,好像这样就能把属于他的味道弄没了似的。 重华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 严肃认真地看完了她修正补充的内容,道:“不错,你不是说这边有野茶树吗?明天朕陪你去找。” 钟唯唯赶紧道:“不用啦,陛下国事繁忙,若是不用处理政务,正好和各位将军一起行猎喝酒,联络联络感情。” 重华淡然道:“朕与祁王一战之后,很多将士都想和朕比试一下。 朕已答应和他们比试,但比试事小,寻找茶树事大,这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耽搁不得。” 他一锤定音:“就这样定了,明早朕让人来叫你。” 钟唯唯反抗不得,只好应了下来。 又又凑热闹:“我也要去。” 重华捏一捏他的鼻子,亲昵地道:“别添乱,乖乖留在营地里,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又又非常不情愿,勉强应承下来:“爹爹说话要算数。” 得了重华的保证还不够,缠着钟唯唯:“爹爹事多会忘记,唯姨替我记着。” 难道又要和他单独相处吗? 钟唯唯心乱如麻,一整天都混混沌沌的,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重华果然早早就派人过来催促。 既然躲不过去,那也只有承受了。 钟唯唯叹口气,精神抖擞地出去。 重华着了方便骑射的箭袖,仍然是玄色暗纹的衣料,干净利落的款式。 头上简简单单戴个遮阳用的笠帽,长靴长刀,马鞍上挂着弓箭和水囊。 神色严肃冷漠,见着男装的钟唯唯,眼睛里才算是有了几分亮色,微抬下巴:“走吧。” 干脆利落,一句废话都没有。 侍卫牵来胭脂马,钟唯唯踩蹬上马,像个小媳妇似地老老实实跟在重华身后走。 营地里的人给重华打招呼,他冷冷淡淡地微微颔首,气派十足。 玄色的箭袖袍服把他健美的身材衬托得非常漂亮,下巴又冷又硬,迎着初升的朝阳,动人心魄的美。 钟唯唯跟在后面,又想看,又不敢看,满肚子的官司。 她不出声,重华也不出声。 二人之间只隔着半个马身的距离,倒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似的。 胭脂马是在京城皇宫里长大的,又是半大的马,难得有到野外撒欢的机会,一路上格外活泼。 东啃一口草,西扯一口叶子,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因为它而乱了节奏。 重华淡淡地道:“有道是马如其主,原来是真的。” 钟唯唯看看其他的马都是规矩肃然,尤其重华骑的大黑马乌云又拽又傲慢,再看看自家没见过世面的胭脂马,深觉十分丢人。 立即勒住缰绳,夹住马腹阻止它乱来。 然而她平时脾气太好,胭脂马一点儿都不怕她。 我行我素,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还俏皮地打着响鼻,扭着脖子、翻着白眼瞅她。 钟唯唯恨得咬牙切齿,十分想要狠揍这不争气的东西一顿。 重华鄙夷地瞟她一眼,骑着乌云过去。 拍拍胭脂马的头,低头看着胭脂马的眼睛,沉声说道:“好好走路!” 胭脂马居然立刻收了那副惫懒样儿,乖乖跟在乌云身后,老老实实地走,再不搞怪。 重华得意洋洋地看了钟唯唯一眼,再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坐姿前所未有的端正英挺。 “真了不起!” 钟唯唯撇嘴,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就连畜牲见了都害怕! 这也值得骄傲得意么? 她故意放纵胭脂马,巴不得胭脂马立刻变回原样,看他还得意得起来么? 胭脂马收到她的暗示,果然动了歪心思。 然而刚啃了路边鲜嫩的青草一口,就被大黑马翻起嘴唇狠狠一口咬来。 胭脂马吓得怪叫一声,急速往后退了两步,耷拉着头不敢动。 大黑马瞅它一眼,转过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胭脂马老老实实跟在后面,目不斜视,再不敢偷懒耍花样。 重华也瞅了钟唯唯一眼,转过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这个臭屁王! 钟唯唯讨厌死他了,一连瞅她三次是什么意思? 她愤愤不平,使劲磨牙齿,重华突然停下来,递一包东西过去。 钟唯唯免不得要问:“是什么?” 重华十分严肃认真地道:“炒豆子。牙齿痒的时候来几颗,方便又解恨。” “……”钟唯唯恨不得把豆子扔到他脸上去。 忍了又忍,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多谢陛下赏赐,微臣牙齿不痒。” 重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施施然往前面去了。 钟唯唯深呼吸,如此美丽的清晨,她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 生气就是中了二傻子的下怀,她才不气呢! 于是换了一副笑脸,把豆子全都喂了胭脂马。 133第133章深山相处2 <!--章节内容开始--> 野茶树或是生长在悬崖峭壁旁,或是生长在密林深处,马匹并不能到达。 走了一段路后,钟唯唯等人弃马改步行。 山路虽然崎岖,钟唯唯却一点压力都没有。 她生来就爱这种地方,空气清新,风景优美,走走看看很舒服。 重华打头走着,不时从眼角瞟她一眼。 见她脸颊微红,眼睛发亮,青色的修身窄袍裹在身上,越发显得小蛮腰不堪一握,身形玲珑有致。 就像一枚熟了的果子,等着人去摘。 重华眸色一沉,大步走到钟唯唯外侧,和她并肩而行。 钟唯唯原本自得其乐,见他突然跑过来站在她身边,立刻就不自在了。 守着规矩后退两步,低头哈腰:“陛下……” “上来,走这里。” 重华不客气地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他的里侧。 说道:“看你东张西望,都不看路,朕实在很担心,你会一不小心滚下山去,那就真可惜了你这位难得的人才!” 当年在苍山,他们一起去狩猎采野茶,每当山路崎岖难行之时,他也是这样把她护在里侧,就怕她一不小心失足摔下山去。 钟唯唯心情复杂地看向重华,重华却直视前方,目不斜视,十分严肃正经地样子。 仿佛真的是因为爱惜她这个人才,所以要当英明君主。 钟唯唯说不出反对的话,只能乖乖跟在他身旁。 她束手束脚,只因山路狭窄,一不小心头上的笠帽就会碰到重华。 可是她越让,重华越是往里走,她的笠帽不可避免地碰到他。 她身高只到他的耳根,笠帽刚好碰到他的脸。 碰第一下,她诚惶诚恐,重华无动于衷; 碰第二下,她更加惶恐,重华云淡风清; 碰第三下,她破罐子破摔,假装不知道,重华开始瞅她; 碰第四下,她还是打算假装不知道,重华却开了口:“你想干什么?” “吖?”她真的不想干什么。 “想说什么就明说吧。”陛下的态度大方又和善。 “回陛下,微臣没什么可说的。” 钟唯唯真的没什么可说的,若是非得逼她说话,那她只想说,二师兄您能不能离我远点? 但她不敢说,她怕遭到更疯狂的报复。 皇帝陛下自从登基以来,脸皮日趋锻炼得厚实。 他自动忽略了钟唯唯的敷衍和无视,自说自话:“难道你不是故意招惹朕?想找借口搭讪?” 呸啊……她故意招惹他,想找借口搭讪? 他以为他生得艳绝天下吗? 钟唯唯想着,口里就说了出来:“是啊,是啊,陛下美得惨绝人寰,让微臣路都看不见了。” 皇帝陛下很久没说话。 这是生气了? 钟唯唯一瞅,只见重华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威严端庄,唯有耳根红得有点不正常。 见她偷看他,他居高临下、勉为其难地斜瞅着她。 声音低不可闻:“还号称才女呢,能用惨绝人寰这个词来形容人貌美吗?回去多看看书!” 钟唯唯立刻表态:“回禀陛下,微臣看的书不少了。” 重华轻蔑:“你看的都不知是些什么歪书,等朕亲自给你挑,每日监督你读一个时辰,回去就执行,别想找借口偷懒。” 一言不合就想法子折腾她! 钟唯唯蔫吧下去,一路上都没精神和重华说话。 只专心找野茶,采野茶,重华也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帮她的忙。 见她一脚滑空,走路不稳的样子,走到一旁砍砍削削,默默无闻地递了一样东西过来。 钟唯唯一瞧,是一根削得十分光滑的硬杂木棍子,长度粗细刚好合适她拿在手里拄着。 她反抗他已经成了习惯,立刻就要表示自己不需要,被重华清清冷冷的一瞅,就没了胆子。 气呼呼接过来,用力往地上戳,嘿,别说,还挺好用。 好吧,既然君命不可违,那就用咯。 重华见她拄着棍子,利索地上上下下,就像小孩子似的东戳一下,西打一下,眼里露出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 到了中午,御林军统领宋炎午来禀告重华:“陛下,前方有个山坡相对平缓,又有山泉,可以在那里打尖歇息。” 重华并无意见,随手把钟唯唯手里的棍子抓住,拉着往前走。 时人是怎么牵瞎子走路的? 就是这样子的,拉着瞎子手里用来探路的棍子,拖着往前走。 她是瞎子吗? 钟唯唯瞅着重华的背影瞪他,重华慢吞吞回头,和她的目光对上,然后粲然一笑,堪比霁风朗月。 钟唯唯的小心肝一阵乱跳,脸莫名其妙热了。 她眼看着其他地方,摘了笠帽使劲搧:“好热,好热。” 重华没拆穿她,随意指个地方给她坐下,就扔了水囊和一大堆吃食过来,言简意赅:“吃!” 然后在她身边坐下来,毫不客气地开吃。 钟唯唯当着别人还是很给重华面子的,她听话地吃!吃!吃! 吃到一半口渴了,就打开水囊喝水。 喝了刚放好,重华眼睛看着别处,伸手把水囊拿过去,动作优雅地打开盖子,含住囊口慢慢喝水。 钟唯唯提醒他:“陛下……” 重华转过脸来瞅着她:“嗯?” 钟唯唯指着水囊:“这个是微臣用过的……” 又不是没有别的水囊了,干嘛要和我共用一个? 重华再喝一口水:“这是朕的水囊,你虽然拿错了,但没关系。” 他很大方地递给她:“朕不嫌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爱喝多少喝多久都可以。” 皇帝陛下真是高风亮节啊,倒显得她这个拿错水囊还嫌弃原主的人真是鸡肠小肚。 钟唯唯的声音堪比小猫叫唤:“谢主隆恩。” 重华满意得不得了,简直神清气爽,跳起来:“都吃好歇好了?继续走吧,天色不大好,估计会下雨,得赶在下雨之前回去。” 看似是在问其他人,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在问钟唯唯。 钟唯唯自己也知道,她的脚有点痛,心情却很好,她站起来:“走吧。” 最后一棵已知的野茶树长在一片悬崖的半空之中。 看守围场的杂役把他们领到悬崖下,絮絮叨叨:“这棵树少说得有两百年啦,好是真好,就是太难采摘。” 134第134章深山相处3 <!--章节内容开始--> 悬崖十分陡峭。 侍卫从另一边绕小路爬上去,在腰上系了绳子下到半空。 摘一点茶叶放在竹篓中,垂下来给钟唯唯查验。 钟唯唯挑了几片茶叶塞到嘴里细细咀嚼品味,感受其中的苦涩甘芳。 重华问她:“怎么样?” “就这样尝着很不错,具体却要制出来才清楚。” 采茶得用指甲掐,不能用指头。 钟唯唯让侍卫放绳子下来拉她:“我去采,手法不对会影响茶的风味。” 一滴雨落到重华的额头上。 重华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假装没听见钟唯唯的话,走过去伸伸胳膊动动腿: “许久没有好好拉伸筋骨了,朕亲自来采这棵百年老茶!” 宋炎午等人大惊失色,立刻团团跪倒把他围住:“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事情就交给微臣等人去做吧。” 重华微笑:“莫非你们中间有人会趁机对朕不利么?” 宋炎午等人全部满头冷汗:“陛下明鉴啊,臣等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重华就道:“那就是你们怀疑朕的身手咯。” 宋炎午等人当然不敢承认,七嘴八舌都是要劝重华别冒险。 重华不以为然,他若是真有那么容易死掉,那就说明他没命做这个皇帝。 钟唯唯趁此机会,跑过去用绳子在腰上腿上打好了盘扣,大声招呼崖上的侍卫拉她上去。 崖上的侍卫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的工作就是配合钟唯唯采茶辨茶,立刻开动。 钟唯唯身体轻巧好拉扯,等到重华发现,她已经上去很高了。 她快活地在半空中朝他挥手,含着笑,一双手动得飞快,很快就采了一篓茶叶。 拉一拉绳子,侍卫就缓缓把她放到崖底。 钟唯唯献宝一样地把竹篓往重华跟前放:“我的手艺没生疏。” 又叮嘱看守围场的杂役:“剩下的你们不要动它,等它结了籽,你们再来收,送进京去给我。” 重华催促她:“收拾东西快走。” 走了没多远,一阵冷风吹来,黄豆大小的雨点拼了命地往下砸。 宋炎午等人连忙撑开伞,伺候重华和钟唯唯穿上油衣。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寸步难行。 重华当机立断,伸手去牵钟唯唯:“折回去!在悬崖下躲雨。” 一行人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去,蹲在悬崖下躲雨。 宋炎午带着人在悬崖纵深处、风雨侵袭不到的地方,搭了个简易的窝棚。 重华和钟唯唯进去歇息,其他人则在外面蹲着看雨玩。 虽有油衣遮挡,但风大雨大,钟唯唯的鞋袜裤脚全都湿透了,湿哒哒地粘在身上特别难受。 鞋袜可以脱了晾着,裤子倒是没有办法的,只能等体温捂干。 钟唯唯又冷又痒,七不是八不是。 重华倒是一点不着急,他是皇帝,伺候的人多,不管走到哪都有人拎着他的换洗衣物。 包袱外面裹一层油毡布,防雨防潮,好用得很。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干净的鞋袜、外袍、里衣、裤子,一件一件地拿给钟唯唯看:“尚宫局做的这衣服还不错。” “呵呵……”钟唯唯恨得冒烟,这个坏东西! 重华在钟唯唯身旁坐下来,一边偷看她雪白玲珑的脚丫子,一边慢吞吞地把自己的鞋袜脱掉。 试探着用他的光脚丫碰了钟唯唯的脚一下,钟唯唯触电似地迅速把脚缩回去,怒目而视。 反应真快。 重华遗憾极了,一本正经地道歉:“对不起啊,不小心碰了你一下。” 钟唯唯往旁边让了让,不要脸的登徒子! 以为道歉就可以掩饰他的不怀好意吗? 重华自言自语:“这个雨似乎没有停的迹象啊,难不成要在这里过一夜?” 钟唯唯有点急:“那得把今天采来的茶叶晾着才行。” 重华很郁闷,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她面前,和她说要在这里过一夜,她却只记得茶叶? 他冷哼了一声:“哼~” 钟唯唯不鸟他,趿着湿鞋子出去问人要吃的喝的:“饿了。” 高高兴兴拿了一兜吃的回来:“还好,没淋湿。” 重华看到她递过来的肉干,那点子矫情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 恶狠狠一口咬下,恨不得连着那只小手一起吃下肚去。 钟唯唯飞速缩回去,换了拳头大一块熟肉递过来。 眼睛大大睁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就好像在说,有本事你一口把这块肉吃了。 他是狗吗? 是狗吗? 她为什么用喂狗的眼神和姿势对待他? 重华郁闷极了,看着那块肉怎么也下不了口。 气呼呼丢一条裤子和外袍过去,起身往外走:“换掉。” 钟唯唯松一口气,见他打着赤脚,就提醒他:“陛下,您忘了穿鞋。” 重华傲慢地瞅了她一眼,把干净的鞋子往她脚下一扔,光着脚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听见他在外面大声和宋炎午等人说笑,豪爽风趣,丝毫不似他平时的沉默傲慢。 到底是做了帝王的人,懂得用不同的方式和不同的人相处。 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换上了干净的裤子和外袍,再套上重华的鞋子,觉得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刚收拾妥当,重华就进来了。 他打量着她,唇角有微笑:“裤脚挽了几圈?哟,这外袍都拖到地上了吧?” 他是在笑她小短腿,钟唯唯翻个白眼:“哪有那么夸张?” 重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还不错,他立刻挨着她坐下来:“这雨下得可真好,要是下了就不停,那就更好啦,在这里住一夜再走。” 钟唯唯心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偏要故意扫他的兴:“若是天黑之前不回去,营地里一定会乱了套吧?又又也会害怕。” “让我高兴一会儿不可以么?” 重华瞅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这条裤子是我穿过的。” “轰”的一下,钟唯唯脸红过耳,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了,尤其是某个地方非常不对劲。 她怒气冲冲,想痛骂他几句又骂不出来,赌气立刻还他又不大可能,于是气得眼圈红了。 却又听重华低声道:“骗你的,是新的。” 135第135章深山相处4 <!--章节内容开始--> 这个可恶欠揍的家伙! 钟唯唯的身体先于她的理智。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一个飞扑把重华扑倒,并且掐住了他的脖子。 重华一动不动地仰卧在地上,双臂摊开放在身体的两侧,以表示随便蹂躏,他绝不反抗。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 钟唯唯心里一软,只差一点就想要抱紧他,吻下去,然后再也不放开。 最终她还是慢慢坐起,顾左右而言他:“请陛下恕罪,微臣适才羊角风发作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重华眼里的光淡下去,他一言不发地坐起身来,再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然后一直到雨势变小,他都没有再进来。 而是派了李安仁进来拿他的湿鞋子,顺便通知钟唯唯:“该走了。” 钟唯唯把干净的鞋袜交给李安仁:“让陛下穿这个吧。” 李安仁为难:“可是……”陛下不是把这个给你了吗? 钟唯唯摇头:“太大,我不合脚的。” 她也不想要重华捂着湿鞋袜,也希望他能舒服一点。 李安仁只好把干净的鞋袜拿去给重华。 钟唯唯收拾好走出去,众人已经披好油衣,依次出发了。 重华站在一旁等她,见她出去才提步往前。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紧跟上去。 一路泥泞湿滑,就连重华之前给她削的木棍也不能让她保持平衡。 她滑来滑去,最终重华看不下去,一把揪住她,把她背了起来。 钟唯唯要动,他低声呵斥她:“自己不行就别拖累人,天黑之前赶不回去,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吗?或者你是想要别人背你?” 钟唯唯不敢再说话,安静地趴在他宽宽的肩膀上,眼里水汽弥漫,连路都看不清楚了。 她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感受着他的体温,想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地老天荒。 和马匹汇合以后,钟唯唯恋恋不舍地离开重华温暖的背,慢吞吞爬上胭脂马,有种简直不想要回去了的感觉。 有沉闷的声音传来,一个侍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低声道:“有许多人马过来了。” 宋炎午低声吩咐众人:“天黑路滑,刀出鞘,箭上弦,耳听八方,眼观四路,都小心点。”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众侍卫沉声应是,把重华和钟唯唯护在中间。 重华低声道:“过会儿紧紧跟着我,如果发现不对就跑,不用管我。” 钟唯唯低着头“嗯”了一声,但是心里很明白,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丢下重华独自离开的。 过了没多会儿,打前锋的侍卫跑回来:“是郑副统领带人来接陛下。”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重华等人却丝毫不肯放松。 直到郑刚中出现,确认无碍,才收好刀剑。 一行人回到营地已是深夜。 一群王公大臣站在营地前迎驾,就连肿着脸、才丢了人的祁王也在。 他哼哼唧唧:“皇兄为了黎民百姓真是什么都豁出去啦,这样大的雨天也冒险出去采茶,真是社稷之福啊……” 钟唯唯不耐烦听,趁着重华应付这些人时,悄悄溜了回去。 又又还没睡,见她来了就飞扑上来,无限委屈:“唯姨,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小棠递一碗热姜汤上来,在一旁告状:“总也不睡,困得眼皮都粘在一起了,还是不肯睡,非要等你回来不可。” 又又立刻接了姜汤,亲手递给钟唯唯,讨好地道:“唯姨你喝,喝了不生病。” 一不小心把这孩子养得这样粘她,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钟唯唯五味杂陈,一口饮尽姜汤,叮嘱又又:“让小棠带着你,也去给你阿爹送一碗热姜汤吧。” 又又听话地跟着小棠去了,没多会儿回来,笑眯眯地抱住钟唯唯的脖子,轻声说道:“唯姨,阿爹说谢谢你。” 钟唯唯轻拍他一下:“快去睡!” 钟唯唯泡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坐下来和小棠一起拣茶。 茶拣到一半,重华来了,小棠很有眼色地退出去。 他在钟唯唯对面坐下来,跟着她一起拣茶:“条件简陋,天气也不好,这些茶是做不成茶饼了,要不就做散茶吧。” 钟唯唯道:“微臣也是这样打算的。” 重华低着头,轻描淡写:“方才有人旧事重提,朕打算明天就让他们好好开开眼,叫他们心服口服,你要不要去看?” 钟唯唯皱眉:“今天走了这么多路,又淋了雨,不如好好休息,后天再比试。” 重华的心情愉悦起来:“我撑得住,一场雨就把我淋趴下,那还怎么统治他们!就这样定了,今夜你早些睡,明早去看朕怎么收拾他们。” 钟唯唯正想拒绝,原本已经睡了的又又立刻扑过来。 抓住她的袖子,十分可怜的哀求她:“唯姨,唯姨,我想去,您不去,爹爹不会让我去的。” 钟唯唯翻脸:“你不是已经睡着了吗?” 又又立刻爬到重华怀里,像个猴子似地挂在重华脖子上,垂着头低声说:“可是我真的想去。” 重华含着笑,一手轻拍又又的背,低声道:“皇长子理应跟在朕身边学习君臣相处之道。你是教养他的人,正该陪着他一起去。” 钟唯唯叹口气:“谨遵圣旨。” 重华和又又对视一眼,得意洋洋地一笑。 夜半,雨停云收,月亮在乌云里探出头来。 两个宫女披着衣服,趿拉着鞋子,小跑着出了帐篷。 一路绕过几道岗哨,往搭建在边远处的茅房去解手。 个子高的宫女飞快跑进茅房,招呼跟在后面的宫女:“明月,你真的不解手吗?来也来了,别浪费。” 明月捂着嘴打呵欠,睡意绵绵:“不解不解,又冷又臭,你快些啊,我好困。” 高个子宫女嘻嘻笑着:“快了,快了,我说你千万别在这儿睡着了,一头栽进茅坑里去。” “去你的!你才栽进茅坑里呢。”明月笑骂回去,一阵冷风吹来,激得她打了个喷嚏。 “围场的天气比京城里凉多了……咦……那是什么?” “什么?”高个子宫女从茅房里走出来,见明月直勾勾地看向不远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136第136章天下奇毒1 <!--章节内容开始--> 远处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高个子宫女好奇地问:“什么都没有嘛。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明月揉揉眼睛,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也许是我看错了,我看到那片灌木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高个子宫女吓得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快别说了!你好坏,知道人家胆子小,故意吓唬我。” 明月摇头:“没有,我真的看到了。” 又一阵风吹来,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压低声音:“你看,那里!” 灌木丛中,一对眼睛闪闪发亮,幽幽的蓝绿色,一闪一闪,时有时无。 “啊!”高个子宫女吓得发抖:“那是什么!野兽吗?” 明月是重华挑出来保护皇长子的人,身手胆识不凡。 她低声说道:“不用怕,这附近驻扎着上万人马呢,喊一声就来了。也许是走错路的野兽,咱们去看看。” 高个子宫女坚决不去:“不去,不去!万一它伤人呢?咱们快回去,别管闲事。” 明月皱起眉头:“就是因为它可能会伤人,所以必须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高个子宫女拖住她:“别,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更怕。” 明月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尖刀:“那你紧紧跟着我,没事儿别乱叫!” 灌木丛中什么都没有,仿佛二人刚才只是眼花。 明月皱起眉头,侧耳静听。 然而她只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还有远处巡夜的侍卫换岗的口令声,以及不远处河流发出的流水声。 “那里,那里!它又出现了!” 同伴狠命掐了她一把,明月回身,手和目光一样快。 看到的同时,手里的尖刀就已经飞射出去, 。 “咄”的一声响,尖刀穿透那对泛着幽幽蓝绿之色的眼睛,钉在了灌木上。 明月飞奔过去,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这对神奇的眼睛。 不过是一只巴掌大小的蛾子,那对蓝绿色的眼睛是它宽大翅膀上的花纹。 它已经被她的尖刀剁成了肉泥,除了翅膀还在,身体已经成了渣。 “原来是只蛾子。” 二人虚惊一场,都有些如释重负。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种蛾子太奇怪了。 “你见过这种蛾子吗?挺瘆人的。” “没见过。”明月拔下尖刀,嫌弃地用灌木的叶子擦去尖刀上的汁液。 不知什么时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而幽远的甜香。 像是草木的清幽味,又像是花果甜香。 “好香……”高个子宫女耸动鼻子,一直嗅到刀尖上去:“你用了什么香?” “没有。” “不对,你闻……我知道了,是这种奇怪的蛾子香!好香,好好闻,拿了做香包会不会很好?” “琅琊,你可真会想,恶心死了。” 明月拉着同伴出了灌木丛,迅速回去。 帐篷里还住着四个宫女,全都睡得死熟。 二人轻轻躺下,不多时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吸声。 月亮渐渐沉了下去,一个细高的身影蹑手蹑脚的出了帐篷,往茅房方向疾步走去。 次日早上,钟唯唯骑在马上,心事重重地看向前方。 玄衣金甲的重华驾驭着乌云,风驰电掣,拉弓连射,猎物应声而倒,弓马娴熟,体力过人。 将士们用刀击打着刀鞘,发出热烈而巨大的声音,欢呼着“万岁”。 许多年轻将领用崇拜的目光追随着新帝的身影,年老的将领们则目光复杂的互相交流着。 他战胜了所有向他挑战的王公贵族和将领。 和他们大碗酒,大块肉,谈笑风生,豪爽大气,一点没有平时的阴郁乖张。 他卷起袖子,亲手给将士们分他猎来的鹿肉。 刀法漂亮利落,姿态优雅,出众不凡。 酒喝到酣处,他起身和一个壮得像熊、向来以勇武著称的勋贵子弟摔跤。 硬生生把一个将近两百斤重的大汉摔倒在地上,再和颜悦色把对方拉起来。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折服了对方,身手气度甩了祁王几十条街那么远。 钟唯唯带着又又坐在树下用餐,看着不远处的重华,心情非常复杂。 漂亮明媚的重华,英武动人的重华,善变又恶毒的重华,小气又讨厌的重华。 唉……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样的狂欢持续了整整三天,重华每天喝得酩酊大醉。 喝到高兴处,和将士们一起,用剑鞘敲击着酒碗,大声唱军歌,狼哭鬼嚎。 钟唯唯自觉惨不忍闻,又又却不声不响,看得津津有味,小脸上写满了崇拜。 钟唯唯十分痛苦的陪着又又,把重华看了个够,然后整夜整夜的失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中全都是重华,有一次甚至又做了那个让人灵魂都颤抖起来的噩梦。 第四天,她以为终于不用再忍受这种折磨,兴冲冲地准备出去晃悠一圈散散心,却又得到了来自皇帝陛下的最新指示。 让她把她自己、以及又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听皇帝陛下舌战群儒。 这不是秋狩吗? 文臣们凑啥热闹? 钟唯唯向郑刚中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皇帝陛下这些天的行为被视作不成体统,和武夫没有两样,没有一点天子应有的风范。 所以文臣们决定集体上谏,以阻止皇帝陛下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 又又不服气:“为什么要说爹爹不好?爹爹哪里不好了?!” 钟唯唯实话实说:“我也觉得很好。所以,这次上谏其实是有人害怕你爹爹得到军队的支持,故意搞的鬼。” 她还记得,重华刚继位时,京畿大营曾经发生哗变,他出宫亲自坐镇,处理了好几天才回去。 如果这次他能趁机收服一部分军队将领,以后地位将会安稳得多。 又又若有所思:“和想抢走你的坏人有关系吗?” 这些天里,祁王一直称病,没好意思出现,却不代表他没有参与到其中来。 毕竟钟唯唯可是亲耳听见,他自己说,要让重华以为他很蠢,以便放松警惕的。 钟唯唯摸一把又又滑嫩的脸蛋,赞叹:“聪明!” 重华舌战群儒的地方选在细河山下,一块向阳平坦的草地上。 钟唯唯到时,重华已经被一群衣冠严整、神情严肃的大臣包围起来了。 137第137章天下奇毒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目不转睛的盯着重华看。 一代大儒的亲传弟子可不是吃素的。 何况他向来十分认真刻苦,大师兄读书比他有天赋,他却比大师兄刻苦好几倍。 那时她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刻苦,以为他是不服气,迫不及待想要战胜大师兄。 现在她明白了,因为出身不同,背负的责任不同。 她看他从容不迫,引经据典,舌战群儒。 没有夸夸其谈,没有口若悬河。 言简意赅,却每一句都落在实处,让人不能反驳。 她看他,或是四两拨千斤,巧妙逼退咄咄逼人的老臣; 或是言辞锋利,铿锵有力揭穿心怀不轨的权臣; 再看他大度宽恕那些先是看不起他,再折服于他的年轻文臣。 只要他愿意,文雅或者英武,他都可以手到拈来。 该强硬时强硬,该柔软时柔软,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 难怪先帝会在众皇子中挑了他出来,难怪义父会呕心沥血,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尽数教授于他。 钟唯唯看着人群中的重华,觉得他是如此的光彩夺目。 觉得他其实并不需要她帮什么忙,他自己就能坐稳这江山。 无非就是艰难一点,时间长久一点罢了。 她有些黯然,看看又又可爱漂亮的眉眼,忍不住又想起那个倾城倾国的女子。 小棠已经五体投地:“陛下实在是太、太、太……英明神武了,怎么办,我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她掰着手指算:“又好看又能干,能文能武……” 钟唯唯凉幽幽地道:“我记得你从前一直都觉得大师兄更体贴更和气,现在是要移情别恋了么?” 小棠哈哈一笑,用肩膀碰碰她:“吃醋啦?” 钟唯唯嗤之以鼻:“我倒想呢。” 为了不让自己深陷泥沼,她决定睡上一觉,眼不见心不烦。 又又一直悄悄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不耐烦了,赶紧打个呵欠:“唯姨带我到那边编花环玩。” 钟唯唯求之不得,假惺惺的问:“你不想听你阿爹和他们打嘴战了吗?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又又道:“我又听不懂,只需要把阿爹的风采和应对方式记在心里就够了。” 钟唯唯酸溜溜的想,那个女人可真有福气。 随便生个儿子就这么聪明,懂得抓重点。 溪边的草地上开满了各种漂亮的野花,又又和明月负责摘花,钟唯唯和小棠负责编花环。 编到一半,又又欢喜跑过来,手里抓着一只漂亮的蛾子:“唯姨,唯姨,明月姐姐找到的,送给你。” 一只死去的蛾子。 宝蓝翅膀玉白的边,双翅之上长了一双宛若魔眼的诡异斑点,幽蓝冷绿,就那样直愣愣的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从来都不喜欢蛾子,因为觉得它们的肚子太过肥大,全身都是细碎的毛。 尤其是这只诡异的蛾子,不但不好看,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像是有点香,却又带了点腥,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要求又又丢掉它:“拿走,拿走!” 又又开心的大笑起来:“原来唯姨也有害怕的东西。” 他调皮地拿着蛾子,假装要往她身上扔。 钟唯唯板着脸道:“立刻扔掉,不然我会生气,后果会很严重。” 又又舍不得扔:“我不调皮,唯姨让我留下可好?” 一个高个子宫女含着笑走过来,先给又又行礼,又给钟唯唯行礼: “陛下让奴婢过来问彤史,是否需要先带着皇长子回去。” 钟唯唯认得她是钱姑姑手下的女官,名叫琅琊的,就道:“暂时还不走呢,编好花环再走。” 琅琊再行一礼,回头对着又又和气的笑:“皇长子手里的蛾子真漂亮,可以给奴婢看看吗?” 又又是个安静温和的乖孩子,立刻大方地把蛾子递给琅琊。 琅琊低头盯着蛾子翅膀上的那对眼睛,神情古怪地道:“真是美得出奇,这样的东西,凡世间不该有吧。” 钟唯唯道:“很美吗?我没觉得。味道还难闻。” “不难闻啊,就像夜来香一样的香。” 琅琊笑笑,问又又:“钟彤史不喜欢呢,皇长子交给奴婢替您保管,可好?” 又又乖巧点头:“那你可要保管好啊。” 琅琊小心翼翼把蛾子装进小银盒里,再小心翼翼收入袖中,十分珍爱的样子:“这样就不会坏了。” 钟唯唯恶寒,居然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还贴身放着,想着都难受。 但是又又很喜欢:“琅琊姑姑胆子真大!” 钟唯唯严重不服,所以小兔崽子是说,她胆子小咯? 琅琊微笑着抚上又又的脸:“皇长子也很不错。” 钟唯唯撇嘴,低下头继续编花环。 突然看到一点白光在眼前晃过,猛地抬头,就见琅琊神色疯狂的掐住又又纤弱的后颈,手里拿着一把闪着蓝色幽光的匕首,迅猛地朝又又身上刺去。 钟唯唯不急细想,抡起花环凶狠地抽向琅琊的眼睛。 与此同时飞扑上去,抡起拳头对着她的太阳穴猛揍一拳,再伸手去抢夺匕首。 然而她低估了琅琊的力量,琅琊完全不怕疼,力气更是大得出奇。 琅琊反过来狠狠揍了她的眼睛一拳,再把她猛力推开,冲过去朝着护住又又的小棠猛刺。 小棠疯狂尖叫,左冲右突。 钟唯唯眼里直冒金星,从地上爬起来后,全凭一腔孤勇,一头朝琅琊撞过去。 琅琊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回身抡起匕首狠狠挥去。 钟唯唯肩头一凉,眼角瞅到明月纵身过来,就松了一口气。 明月是有功夫的,身手也不错,她只要再支撑一下就可以脱险了。 然而明月的眼睛亮得不正常,里面透着一股子诡异的狂热。 她一手抓住钟唯唯的肩头,看似是要帮钟唯唯,实际上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匕首毫无停顿地朝钟唯唯猛刺下去。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 钟唯唯无从避让,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她这条命今天要交代在这里了! 前有琅琊,后有明月,平时都是十分可信的人,谁也想不到她们会猝然发难。 梁兄等人就算是发现不对,大概也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有效的应对吧? 138第138章天下奇毒3 <!--章节内容开始--> 恍惚间,钟唯唯好像听到重华喊了她一声。 她睁眼,看到重华已经飞奔而至。 他使劲拉了她一把,一个旋身将她护在怀里,与此同时一剑挥出。 血光乍然溅出,明月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重华扔掉手里的剑,紧张询问钟唯唯:“你还好吧?” “没事。”钟唯唯摇摇头,挣扎着要站稳。 重华小心翼翼扶她站稳,钟唯唯眯缝着一只肿眼往外看。 看到梁兄等人已经制服了琅琊,明月仰面倒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整个人已经被片成了两半。 眼珠子黑洞洞的看着天空,死不瞑目,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把匕首,身边则扔着重华的天子之剑。 钟唯唯干呕了一下,艰难忍住。 再看着疯狂挣扎、完全不知道疼痛的琅琊,心有余悸。 把一旁瑟瑟发抖的又又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又又惊恐地看着她大哭,眼里又出现了那种茫然的恐惧之色。 钟唯唯顺着又又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自己肩头上的衣服破了一长条口子,血液正从里面汩汩地流淌出来。 她这才知道疼痛,却不敢叫疼。 冲着又又温柔地笑:“我没事,我活着,我不会死。” “你闭嘴!”重华把又又接过去,气急败坏:“你不是说你没事吗?不许乱动!” 钟唯唯被琅琊揍过的那只眼睛已经肿成了一条细缝。 她透过细缝看着重华,想和他发脾气,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情场失意不说,连生命安危都受到致命威胁了。 然而对上重华焦急暴躁的眼神,就变成了炫耀:“陛下,微臣救了皇长子,勇敢吧?” 重华深吸一口气,哄一哄又又,把他交给李安仁。 再吸一口气,强忍怒气,就像是骂人似地说:“勇敢!” 钟唯唯眯缝着眼睛,无限期待:“陛下会嘉奖微臣吗?” 重华再次深呼吸,按住她的肩头,垂眸观察她的伤口:“会。” “可不可以抵二十年的役期?” 钟唯唯可怜巴巴,想要趁机多讨点好处,不然真是太吃亏了:“微臣都受伤了,流血了,差点就没命了……” “这点血算什么,反正你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流不少血的。” 重华的眉头越皱越紧,神情很是凝重。 钟唯唯大怒:“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言行!真不敢相信您能说出这样轻浮的话!这是一国之君该做的事吗?” 话音未落,肩上的衣衫已被重华“刺啦”一声撕开。 他低下头,温柔含住她的伤口,吮吸着她的血,再吐到地上。 钟唯唯又痒又痛又害怕,还不合时宜地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胡思乱想。 她涨红了脸,紧张看向四周,见侍从们用锦幄围住了二人,更是觉得古怪得不得了,使劲把重华推开:“我没事!” “别乱动!有毒!” 重华声色俱厉,牢牢抓住她的手,把她整个儿拥在怀里,温柔又细致的替她吮吸着血:“你不想丢下钟袤,就这样白白死掉吧?” 钟唯唯叹气,除了害怕会毒发身亡死掉之外,还特别害怕正在替她吮吸毒血的重华。 其实真正有剧毒的不是匕首,而是皇帝陛下吧? 真是天下奇毒,一旦中毒,终身无解。 她眯缝着眼睛,坚决的推开重华,摇摇晃晃挣扎着要走:“小棠……让小棠来。 您是陛下呢,万金之躯,不能冒险的,万一这毒不小心被您吞下去,或者昨天您吃野味时不小心戳伤了嘴,那微臣岂不是闯大祸了。” 她没能走多远,头晕眼花一头栽倒在地,然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重华把她放倒,理所当然的低下头替她吮吸毒血。 重华的这口毒血吸了很久都没吸干净,吸到后面变成了舔。 他托着她的腰,伏在她的肩上,舌尖温柔缱绻地打着卷。 一点一点地碾过她的肩头,从伤口处,再扩大到了她的颈窝处。 真是要命,这次谋刺其实是他安排的吧…… 钟唯唯昏沉沉的,眼皮跟着心一起往下沉:“怎么还没好?” 重华低声在她耳边轻喃:“这毒厉害,即便是吸出来了,也还有余毒未除,你是不是觉得昏沉沉的很想睡觉? 这是正常的,不要怕,吃几天药就好了,我有经验。” 钟唯唯无计可施,只能拉着他的袖子嚎:“微臣若是英勇捐躯,求陛下赐微臣的弟弟一道免死金牌,保他今生衣食无忧,不要被人欺负吧。” “好。”重华答应了她,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嫌弃道:“哭相真难看,和苍山脚下开包子铺的孙二娘没两样,俩大龅牙,还是黄的。” “你才是龅牙!”钟唯唯嚎了几声就没力气嚎了。 觉得自己真是够蠢,居然为了救情敌生的小崽子,险些把自己的命给填进去了。 难怪重华这样欺负她,原来就是欺她心软。 昏昏沉沉着,听到大夫叽叽咕咕的说话,肩上的伤口剧痛,像是针线穿过皮肉,钝痛撕裂。 她痛得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替代了床单,握住她的手。 一任她抓、拧、掐、捏,纹丝不动。 又过了很久,那只温暖有力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重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乖,张嘴,喂你吃药。” 她听话的张嘴,温热的药汁喂进口里,苦得她直打冷战。 微凉的嘴唇堵住她的嘴,重华的舌尖滑进来,缱绻缠绵,把她口里的苦意分薄了大半。 这个二白痴,臭不要脸的,居然趁机占她便宜。 钟唯唯想要咬他,却没有半点力气,睡意越来越浓,只能含含糊糊地威胁:“你敢恩将仇报,以后再也生不出儿子来。” 重华叹息一声,总算放开了她。 睡梦里的钟唯唯紧紧蹙着眉头,看上去很可怜。 重华想要替她抚平眉头,却见她突然咂吧了一下嘴,笑了,就好像捡到了银子似的。 重华无可奈何,这个女人,天生就是来克他的。 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又又站在一旁,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唯姨不会死吧?” 139第139章天下奇毒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摸摸又又的头,郑重保证:“她很好,明天一早起来就能活蹦乱跳。” 又又不放心,觉得自己非得看着钟唯唯醒来才行:“我要陪着她睡。” 重华很坚决的拒绝:“不行。” 又又眼里的泪水瞬间滚落,而且还有越流越凶的趋势,他咧开嘴:“哇呀……” 重华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匆忙瞟一眼钟唯唯。 皱着眉头哄又又:“你要听话,要懂事,我教你打弹弓……” “呜呜……”又又的泪水坚持不懈的往下淌,很快打湿了他的手。 重华额头青筋乱跳,没好气地把他拎起,轻轻放在钟唯唯身边,低声吩咐:“不许吵她,不许乱动,不然……” 又又立刻收了眼泪,懂事的点头:“我保证。” 小手托着腮,趴在钟唯唯身边盯着她眼角的泪水,担忧地道:“阿爹,唯姨眼角有泪,她不高兴。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您把她抓回来了?” 重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他有些粗鲁地替钟唯唯擦去眼角的泪水,没好气地道:“她这是痛的,痛的,知道么?” “哦。”又又识相地闭紧了嘴,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抓住钟唯唯的手指,闭上眼睛: “阿爹,你要保护我们,不要走远。” “嗯。”重华阴沉着脸给这一大一小盖好被子,粗声粗气地说:“你不许折腾你唯姨,不然……” 又又细声细气:“我不会的,我舍不得,我要她做我的娘。” 满怀幻想:“她今天为了救我都不要命了,是不是没那么讨厌我了?” 重华看着他纯真期待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半晌挤出一个干干的笑容:“她从来都不讨厌你。” 又又童言无忌:“那她是讨厌您咯?为什么呢?” 重华翻脸:“还想不想留在这里了?” 又又眼泪汪汪:“你欺负我,下次我不帮你骗唯姨了。” 重华深呼吸,转身走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临行前十分嫉妒地瞅一眼又又,恨不得以身相替,代替又又躺在钟唯唯身边。 等在外面的太医迎上来,帮他把衣服脱掉。 用烈酒清洗他手臂上的伤口,上好金疮药,叮嘱道: “虽然陛下的伤口无毒,但您适才替钟彤史吮吸毒血,还是应该喝几天汤药清一下毒才妥当。” 李安仁噘着嘴伺候重华穿衣。 刚才多险啊,陛下办完了正事,听说钟唯唯带着皇长子在河边编花环,就说自己坐得太久要去散步。 好嘛,大家都没发现不对劲,他第一个发现,眨眼功夫就冲过去了,跑得比谁都要快。 冲过去杀人救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居然用手臂替钟唯唯挡刀。 然后呢? 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冒着风险吮吸毒血,人家还不领情。 偏他就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一脸满足样,真是的,没见过女人吗? 这是明月的刀上没毒,不然岂不是因小失大? 李安仁觉得自己身为受信任的近侍,必须劝告一下重华:“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刚才冒失了。” 重华敷衍:“唔。” 李安仁继续劝:“吸吮毒血这种事,谁都可以做,您……” 重华撩起眼皮子:“所以呢?关你什么事?” 李安仁被呛得无话可说,怏怏退了出去。 郑刚中嘲讽地斜瞅他一眼,把从琅琊身上搜出来的银盒子送到重华面前:“是玉边魔目蛾无疑。” 玉边魔目蛾,曾是昆仑殿大小奉者豢养的宠物。 但凡它出现的地方,就会有昆仑殿传人出现。 郦国和东岭的皇宫里都藏有这东西的标本,民间却已绝了迹,今天突然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 张翼悄无声息的站在阴影里:“琅琊已经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依着臣看,她应该是中了摄魂术之类的邪术,自残杀人,完全无知无觉,半点不知疼痛和害怕。” “第一,今天的事不要传出去,以免引起恐慌。 第二,封锁围场,搜捕任何可疑之人,不管他是谁,都不要放过。 第三,秘信知会圣女宫长公主。” 重华厌恶地看着银盒里的玉边魔目蛾,时隔五年,他又见到这东西了。 昆仑殿,是真的想要再次搅乱这世间了吗? 另一边。 钟唯唯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牵扯到肩上的伤口,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又又的小脑袋及时凑过来:“唯姨,我帮你吹吹……” 不等她开口,他已经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胳膊,嘬起嘴对着她的伤口吹了又吹,小眼神讨好又紧张。 钟唯唯叹口气,把他的头发揉乱:“不关你的事,不要难过。” 又又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鼻头变红:“唯姨,我好害怕,好怕你嫌弃我,不要我。” 钟唯唯头痛:“你不要这样。” 又又一脸可怜相:“那您想要我怎样?我都听您的。” 钟唯唯皱起眉头:“若是我想让你*吃*屎呢?” 又又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唯……唯……唯姨,你在说什么呢?” 钟唯唯一本正经追问他:“你不是说,只要我肯要你,让你做什么都可以吗?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你吃不吃?” 又又垂下眼,苦恼地想了很久,最终摇头:“不吃。” 钟唯唯就道:“那我不要你了。” 又又红了眼圈,控诉地看着她,瘪着嘴要哭。 钟唯唯不为所动:“吃还是不吃?” “不吃。”又又缓缓摇头:“不过,下次爹爹再惹你生气,我可以保护你。” “很好。”钟唯唯笑眯眯捏一把他的脸蛋: “好孩子,记住了,再想达成心愿,不能做的事还是不能做,不然这辈子都会后悔。” 重华抱着胳膊斜靠在门框上,长长的双腿交叠着,面无表情:“你平时就是这样教导钟袤的?” 钟唯唯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拉一把又又,小声说道:“不是要保护我吗?机会来了。让他走开。” 又又为难地摸摸头,跳下床去和重华商量:“阿爹你出去好不好?你那么忙,我会替你照顾唯姨的。” 重华斜瞅着又又,神色阴沉,一言不发。 140第140章天下奇毒5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心虚的垂下眼,很小声地说:“唯姨不喜欢你,看到你就会心情不好,伤口也会愈合得不好。” 钟唯唯很满意,给了又又一个鼓励的眼神,不枉她为他流血又流泪。 重华的脸色越发阴沉,伸手将又又拎起来,随手扔了出去:“郑刚中!” 郑刚中憨笑着接住又又,抱着他往外面去:“殿下不要闹,臣带你去喂马捉蚂蚱。” 又又挣扎不去:“我不去,唯姨救命……” 钟唯唯十分着急:“陛下不能这样对待皇长子!他从前受过刺激,昨天微臣看到他的眼神又有点不对了……” “只要他亲眼看到你活着,他就没事。”重华迈动长腿,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 “他是男人,该粗糙的时候就要粗糙。只要你好好带着他,他就会越来越好。” 钟唯唯紧张的往被窝里缩了缩,不服气地说:“难道我没有好好带他吗? 小命都差点送给他了,还要怎么样?像我这样大公无私,光明磊落的人,实在是世间少有。” “的确,他自从跟着你,越来越开朗了。” 重华从未想过,有一天又又会这样和他说话。 这都是钟唯唯的功劳,让又又显露出了小孩子的可爱天性。 他坚定了决心,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放钟唯唯走。 抱着这样的决心,他朝钟唯唯伸出魔爪。 钟唯唯警觉一让:“你要干什么?” 重华轻而易举握住她的肩头,轻描淡写:“给你看伤口,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他手上的温暖透过衣料传到肌肤里,让人很容易就想起了一些窘迫的事。 钟唯唯涨红了脸:“我已经好了,你别想再趁人之危。” 重华拨拉了她肩上的纱布两下,面无表情,不怀好意地问:“朕怎么趁人之危了?” 钟唯唯被逼急了,豁出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吸吮毒血需要那么久吗?舌头舔到哪里去了?” 重华照旧面无表情:“不过是吮吸毒血而已,大惊小怪什么?” “那我喝药时,谁让你亲我的?堂堂帝王,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下流事,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吗?” 钟唯唯想到自己当时的那种感觉,羞得无地自容,生死攸关,她却只是胡思乱想。 “你说朕对你做下流事?证据呢?证人呢?朕看你是中毒太深,产生幻觉了吧。” 重华突然俯身,把掌心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嫌弃地道:“果然还在发烧,神志不清。看看这眼睛,五颜六色,肿得还真有特色。” 潇洒地转过身,扬长而去,走到门口回头,一脸的大度不计较: “钟唯唯,心里后悔,觊觎朕的美色就明明白白说出来好了,朕说过,许你后悔。 看你,想得都产生幻觉了,一整夜都在使劲叫朕的名字。” 你才产生幻觉了,你全家都产生幻觉了! 钟唯唯不服气,又十分心虚,非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梦里叫他的名字了。 为了掩饰这种不自信和心虚,她抓起药碗朝他丢过去。 重华利落接住,放好,不慌不忙地道:“本来你舍身保护皇长子,是要重赏的。 可惜你生性桀骜不驯,居然大逆不道谋刺朕,功过相抵,没有赏赐了。” 钟唯唯气得干瞪眼,见过无赖的,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她赏好吧。 她好怀念刚重逢时的重华啊,暴躁易怒,一点就着。 虽然看上去很吓人,却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不像现在这样难对付。 重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脸红什么?就算是做梦都想着朕,那也没什么丢人的。 怎么都是你赚了。其实你说不要不要,心里巴不得继续继续吧?” 钟唯唯被他看破了真相,硬着头皮得意一笑:“二师兄,其实是你做梦都想着我吧? 男子汉大丈夫,明明白白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 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总想把事儿推到我身上呢?莫非是你不敢说,怕说出来被我无情拒绝?”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重华耳根渐红,大步离开,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钟唯唯收了笑容,跳下床去,对着镜子一阵猛照。 看到自己五颜六色,以及肿得不行的眼睛,惆怅地叹口气:“这可算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真丑。” 想到重华说她肿得真有特色,恨得使劲捶了床铺几下,有气无力地躺倒在床上,仰天长叹。 忽听李安仁拖长声音:“陛下驾到!”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来了? 还这样一本正经的,钟唯唯慢吞吞坐起来,想想又摸出块纱巾蒙上头:“恭迎圣驾。” 重华带着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走进来,看到钟唯唯头蒙纱巾的样子,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话。 威严地道:“说说皇长子遇刺时的情景。” 钟唯唯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把当时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大理寺卿范国华和刑部尚书孔文元低声商议了几句,神情严肃地道: “陛下,以老臣之见,应该是昆仑殿死灰复燃了。” 昆仑殿? 这么吓人? 钟唯唯屏住呼吸,听他们头头是道地分析。 把昆仑殿的危害、恐怖之处、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事全都论述了一遍,想到琅琊当时的疯狂模样,冷汗都出来了。 重华像是知道她所想,冷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可怕的不是他们的居心,而是手段,利用摄魂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能化身为刺客,防不胜防。” 范国华很感叹:“陛下说得是。 琅琊和明月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近侍,谁能想到她们竟会突然化身刺客呢? 当真防不胜防。现在已经好多啦,想当年,老臣尚且年轻之时,那才叫乌烟瘴气一团糟…… 无论宫里宫外,只要提起昆仑殿的大小奉者和魔目蛾,谁不害怕?” 孔文元好心提醒钟唯唯:“昆仑殿报复心极强,钟彤史才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千万要小心,切记不要落单,不要去冷僻地方,不然他们很可能会再次对你下手。” 141第141章孔雀汤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打个寒战,想说自己又没招谁惹谁,都是倒霉催的,皇帝陛下赶紧放她走…… 对上重华黑亮的眼睛,莫名没能说出来。 重华压制了她,一本正经地道:“那是要委屈钟彤史了。” “回陛下的话,微臣不委屈。” 钟唯唯委委屈屈挤出一句委屈话,看到重华眼里暗藏的得意和亮光,心中暗恨。 叫这两个人来当面听她描述案情是假,恐吓她、打消她跑路的念头才是真吧。 两个老臣已经离开,钟唯唯见重华似乎不想走,就赶他走:“微臣恭送陛下。” 重华瞥她一眼,心情很好地道:“钟唯唯,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 朕不过是说你一句眼睛肿得很有特色,你就羞得把脸蒙上了?是怕朕嫌你丑么?” 钟唯唯的心思被无情戳破,少不得忿忿:“微臣不是怕陛下嫌臣丑,微臣只是害怕吓着两位老大人。” 重华斜睨着她,下巴微抬:“放心,朕不嫌你丑。 就算你另一只眼睛也肿了,也还比其他人顺眼许多。” “昂?”钟唯唯傻傻的张着嘴,没想出来要怎么回应这话。 重华一言切断她的话:“昨天的事是绝密,知道的人不多,切记不能泄密。”言罢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小棠进来,将一把漂亮的孔雀尾羽插进花瓶中,“啧啧”出声: “陛下这是在向您表白么?夸您在他心中咋都比别人美?” 钟唯唯正好拿她出气了,扯下头上的纱巾罩在她头上,一顿胖揍: “没良心的,这会儿才来看我!枉我那样拼命护着你!” 小棠才不怕钟唯唯,和她对打:“我知道您心虚害羞,所以需要掩饰。 放心好啦,咱俩谁和谁啊,您上厕所都是我伺候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喜欢呗,你又不是第一次喜欢他。” “好痛,好痛……”钟唯唯捂住伤口哼哼:“无法无天啦,你要造反吗? 好怀念当初的小棠,安静听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让往东不敢往西。 还有又又也是,话越来越多,人越来越精怪……” 小棠扶她坐下:“您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皇长子和我原本都是斯文人,就是跟了您之后才变成这样子的。” 钟唯唯气得肝疼:“怪我咯?这意思是说我不斯文?” 小棠拿个果子堵住她的嘴,给她顺毛:“乖,给您熬了补汤呢,睡一觉起来喝。” 钟唯唯不干:“睡不着,要出去走走。” 小棠就陪着她出去:“咱们去看御厨熬补汤吧。” 钟唯唯嗤之以鼻:“不去。熬补汤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制茶。” 小棠神秘兮兮:“是很特别的补汤哦。”指一指花瓶里孔雀毛:“是它的肉。” 钟唯唯唬了一跳:“谁干的?” 这么漂亮的鸟用来煮汤,不是和那个焚琴煮鹤差不多了吗? “除了尊敬的皇帝陛下之外,谁敢下令捕杀围场里养的珍禽?” 小棠掰着手指细数给她听:“听说孔雀肉可以解毒,汤大补,味道很好,最紧要的是心意……” 钟唯唯不想听,无精打采地走出去,找个荫凉地方坐着发呆。 几个女官在一旁做事,见她看过来就冲她笑,钟唯唯见她们没有恶意,就回了一笑。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女官们蜂拥而至,七嘴八舌。 “听说小钟你不舒服?我们本来想去看你,陛下严令不许打扰。” ——这是神情担忧的。 “啊啊,听说陛下让人给你炖孔雀汤,老远闻着就好香,到时候分点给姐妹们尝尝。” ——这是羡慕的。 “小钟啊,听说昨天陛下舌战群儒之后,还抽空在河边和你一起围锦帷了?” ——这是八卦的。 “围锦帷啊……小钟,是不是地太硬了,陛下不温柔,所以你受伤了?” ——这是神色猥琐的。 “关你们什么事?不知道犯口舌是违反宫规的吗?也就是遇到小钟好性情,不和你们计较了。是吧?小钟?” ——这是好像义正辞严,实际上好奇心一点不少的。 钟唯唯无言以对,她昨天真的没有做坏事啊。 围锦帷,那是因为重华给她吸吮毒血,不围就被人看到她了好吧。 有心想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 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重华会特意警告她,这事儿是绝密,一定不能说出去了。 她憋着气,虚伪的干笑着,忍了这个哑巴亏。 众女官见她没有否认,“哗”的一声笑起来。 挤眉弄眼,带着不同寻常的兴奋:“你输了!把银子拿来!” “我赢啦!老天,总算把前些日子打牌输的钱赢回来了。” “小钟,恭喜你啊。” “呵呵,不知道拿陛下的私事来下注赌博,该算什么罪?” 钟唯唯怒了,她的名声!名声!必须要讨点真金白银回来才行。 然而众女官并不受她的胁迫:“我们不知道啊,不然,小钟你去问陛下?也许陛下会很高兴的赏我们银子也不一定哟。这几天陛下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这地方没法儿待了! 钟唯唯悲愤极了,阴沉着脸回去,心里很明白一件事,重华改变了策略。 而这种策略,远比之前的强硬压迫政策更恐怖。 就好像是拿准了她的心思,势在必得。他为何如此自信? 难道重华说她做梦叫他名字是真的? 她有点不安:“小棠,我夜里睡觉爱说梦话吗?” 小棠忙着收拾东西,随口说道:“好像是会说吧。” 钟唯唯十分紧张:“都说什么了?” 小棠觉得她麻烦,随口道:“都说啊,叫人名啊,大师兄、二师兄、钟袤……对了,昨天晚上还哭了,陛下还给你擦眼泪了。” 果然。 钟唯唯不敢再问下去,萎靡不振地缩到床角。 自觉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泄露了,十分丢人和不安全,什么人都不想见,尤其不想见重华。 类似于鸡汤的鲜香味儿飘过来,勾得钟唯唯口水嗒嗒!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孔雀汤了! 她搓一搓手,觉得人生又有了方向。 142第142章孔雀汤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端起碗,才喝了一口汤,重华就走了进来。 毫不客气接过她的碗,面不改色地一口气把碗里的汤喝光。 钟唯唯很暴躁:“那是我的碗,我的汤。” 重华淡定地重新舀了一碗汤,还给她:“还你。” 和他共用一只碗? 间接吃他的口水? 钟唯唯嫌弃地皱起眉头,不接。 重华瞥她一眼,低头喝一口汤,再还给她:“不要无理取闹。 一碗汤你喝了一口,还你一碗你嫌多,现在朕也喝了一口,原模原样还给你,还不满意吗?” 钟唯唯:“……” 是谁说她伶牙俐齿的? 二师兄一出手,天下无敌。 转眼看到又又进来,就把他叫过去,塞了那碗汤给他,笑眯眯的说: “又又回来啦?孔雀熬的汤,好好喝,快喝光了吧。” 又又欢天喜地,一口喝光,还表示:“又又很乖。” 钟唯唯夸他:“很乖很乖。” 无视重华的黑脸,把又又抱起来放在她和重华中间,安然喝了大补汤。 小棠收走碗筷,重华摸摸又又的头:“好喝么?” 眼睛是瞅着钟唯唯的。 又又很诚恳:“好喝。” 钟唯唯老僧入定,假装没听见,没看见。 不就是比寻常的鸡汤略鲜美些么? 也值得他这样炫耀? 重华吩咐李安仁:“把朕的药拿来。” 钟唯唯挑眉,他好生生的吃什么药? 重华慢条斯理,把药摆弄了又摆弄。 又又心疼他,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头可怜巴巴看着他:“都是因为我,才害得唯姨和爹爹都受了伤,中了毒。” 钟唯唯再看一眼重华,隐约有点明白。 他大概是替她拦下明月那一刀时受了轻伤,又因为替她吸吮毒血,所以也中了轻微的毒。 便低咳一声:“才喝了汤就服药,会影响药效。” “那就拿走。”重华立刻把药放下。 李安仁感叹着把药拿走,皇帝陛下也不容易啊。 分明早就吃过药了,偏要故意当着钟唯唯的面再吃一次。 说来说去,只是为了这一句关心。 再顺便通知人家,他为了她是很豁得出去的,就不知道有用没用了。 钟某人的铁石心肠,真是令人发指! 又又打个呵欠,爬到床上去睡觉,钟唯唯也打个呵欠,准备去睡觉。 重华坐着不走,一本正经:“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回京。” 钟唯唯惊讶:“还没到日子呢,不是还要再去找野茶树的?” 重华道:“太后娘娘病重,过些日子朕再陪你找。” 想到同样病得不轻、面都不敢露的祁王,钟唯唯明白了。 韦太后这是心疼小儿子,所以想要找回场子呢。 想想回去后又要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重华听见了:“不想回去?” 钟唯唯趴在桌子上:“可以么?” 当然不可以,她要是走了,他独自留在这宫墙里,岂不是真的生无可恋了? 重华站起来,朝她伸手:“想不想去打猎?” 之前都是她看着他们玩,现在他想带她单独玩一次。 他又想使什么坏?钟唯唯很警惕:“微臣肩上有伤。” 重华靠近她,压低声音:“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 钟唯唯立刻站起来:“既然陛下有这个雅兴,微臣就陪您走这一遭吧。” 因为害怕他再说下去,率先走出了帐篷。 重华勾起唇角,心情十分的好。 他就说嘛,像他这样英明神武的人,日夜相对着,钟唯唯怎可能不动心? 看吧,一诈就诈出来了,她的确是梦见他了。 “这不是我的马。”面前的小母马漂亮温顺,却不是钟唯唯平时骑惯的胭脂马。 马夫连忙解释:“您的坐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拉稀了。这匹马也很好的,是马场最好的马之一。” 小母马睁着栗色的眼睛,乖巧地伸过头来舔钟唯唯的手。 钟唯唯被舔了这一下,心就软了。 又看到马夫好像十分害怕的样子,不忍心为难他,就道:“算了。” 慢悠悠骑上马,她右肩的伤口有点深,还缝了针的,不能动弹,只能由侍卫帮她牵着马。 重华带着一群人,玄衣金甲,耀武扬威地冲过来,斜眼瞅着她,一脸的蔑视。 好像在说,看看你这样儿,骑的什么马? 钟唯唯正好不想去,就等着他出声好找茬。 结果重华一言不发,把侍卫手里的缰绳接过去,拴在了他的马鞍上。 乌云打个响鼻,小母马就乖乖跟上去,跟在乌云身后,走得又稳又好。 重华回眸,看一眼钟唯唯,似笑非笑地说道:“真乖。” 钟唯唯觉得他就是在说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声,解释:“这不是我的坐骑,是借来的。” 所以就算是再听话,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重华笑笑,放开马缰,闲适地往前走去。 为了照顾钟唯唯,他没有追击大型的猎物,而是随手猎了几只野兔、野鸡之类的。 又和钟唯唯一起张网捕麻雀,钟唯唯有意要为难他:“想吃田鸡。” 重华平静挥手:“去抓。” 侍卫们立刻去找田鸡。 钟唯唯斜瞅着他:“我记得二师兄当年是抓田鸡的高手,怎么办呢,受伤中毒之后,就只想吃你抓的,别人抓的都没那个味儿。” 堂堂帝王趴在地上抓田鸡,若有需要,还必须撅着屁屁往前学蛙跳。 这可能吗? 从没听说陛下是抓田鸡的高手,吃田鸡的高手还差不多! 李安仁鄙视地看着钟唯唯,撒娇也要看势头的,不然就是找死啊。 钟唯唯也在等重华反应,哪能让你轻易如愿呢?快快忍不住发怒吧。 重华照旧很平静,反而是钟唯唯惊恐的叫了起来。 因为乌云居然打算爬上小母马的背! 而小母马,居然一点躲开的意思都没有! 这可真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 丢死人了! 她使劲一磕马腹,试图让小母马走开,小母马一动不动,不听她招呼。 她只好出声吓唬乌云,乌云却对着她翻了个大白眼。 钟唯唯自觉脸热得可以煮鸡蛋了,气呼呼的要下马。 重华及时伸手把她抱下来,再笑着分开乌云和小母马,拍拍乌云的头,骂它:“乱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143第143章孔雀汤3 <!--章节内容开始--> 乌云被打断好事,非常不开心,但是碍于主人的面子,勉强让开了。 重华瞟一眼钟唯唯,虽然什么都没说,却比什么都说了还要让人窘迫。 看她干什么? 真是太招人恨了! 钟唯唯红着脸,愤恨地瞪着一旁带着恶劣笑容的男人。 她的坐骑突然闹肚子,换匹马就成这样了,她不能不怀疑,他就是故意的。 乌云仍然很躁动,不停往小母马身边靠近。 重华再次分开两匹马,一本正经地和钟唯唯说:“这马不能再骑了,先让人把它送回去吧。” 钟唯唯越发证明了之前的猜想:“那我怎么办?” 重华眼睛看着远方:“许你跟我一起。” 哈,果然吧,所以这才是最终目的? 钟唯唯阴阳怪气要开口。 重华抢在她前面低声说道:“就当是了却朕舍身为你吮吸毒血的酬劳,如何?咱俩两清。” 钟唯唯不服气的嘀咕:“那我是为了谁呢?又不是我儿子。” 重华没给她反对的机会,长臂舒展,轻而易举地将她搂到了乌云背上。 解开小母马的缰绳,丢给侍卫:“送回去。” 乌云痛失所爱,很有点不开心,有气无力地走在树林中,东啃一口草,西捞一口树叶。 重华也不管它,心满意足地看着老老实实坐在前方,耳朵都红透了钟唯唯。 拥她在怀,接连开弓射了好几只野味。 他晃过来晃过去,左冲右突,钟唯唯的手臂使不上劲,只好由着他来。 有好几次,他都把下巴放在她肩头上,呼出的气息吹到她的耳洞里,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重华扶她一把:“你害羞什么?” “我才没有呢,害羞是什么?我会害羞?哈哈哈……” 钟唯唯外强中干,十分嘴硬,“我不过是不喜欢离别人这么近而已。” 乌云不知在闹什么脾气,突然颠簸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往后一仰,重重跌倒在重华怀里。 重华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么从前呢?我记得,冬天你最爱把手伸到我怀中取暖。” 他的脾气自来都不大好,并不喜欢人家这样对他,尤其钟唯唯的手冰凉如雪,冬天伸到人怀里,能把人刺激得暴跳。 偏偏她就是爱调戏他,也就是对着她,他才没了脾气。 想起从前,钟唯唯那颗坚硬的心又软了一些。 “我们忘了从前,好么?” 乌云奔跑起来,重华的声音被吹碎在风里。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大叫:“那里有一只小鹿!” 重华聪明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彼此都很明白,因为有又又的存在,从前不能再触及。 钟唯唯若是追问又又的母亲,他断然不能给她满意的答复。 至于钟唯唯和何蓑衣的事,该问都已经问过了,再问也是白问。 就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不像之前那样滚刀肉似的,对他嬉皮笑脸,什么都无所谓。 她会生气,会发酸,会梦见他。 他和她都被关在这高墙里,朝夕相对,生死与共。 时光荏苒,总有一天,她和他都会忘了从前,忘了那些人,忘了那些事,重新开始。 重华放下弓箭,拨转马头,带钟唯唯回去。 清澈的小溪旁,碧绿的草地上,钟唯唯用树枝做成的简易钓竿栓上虫子,在灌木丛边来回晃动钓田鸡。 重华坐在一旁,挑剔地指挥李安仁洗剥田鸡和麻雀。 钟唯唯低声嘀咕:“只知道吃,不知道做。” 李安仁立刻说道:“我乐意!我乐意!” 钟唯唯扔了钓竿,一言不发的看着李安仁。 李安仁被她看得心虚,低下头往重华那边靠了靠。 重华一言不发,将袖子往上挽,露出手臂上的绷带来。 “既然受了伤,还打什么猎,逞什么能。” 钟唯唯嘀咕着,心虚的低下头继续钓田鸡。 悄悄看一眼重华,正好和他目光相接,赶紧干咳一声,抬眼望天:“今天天气不错。” 重华没理她,只把袖子又挽得高了些。 烤麻雀焦香味美,田鸡鲜嫩可口,只需洒一点点盐,就好吃得能把人的手指头给吞下去。 钟唯唯猴急地把肉往嘴里塞,见李安仁眼巴巴看着她,就问:“想吃么?” 李安仁点头,她恶劣地道:“不给你吃。” 李安仁低下头,小媳妇似地看向重华。 重华假装没看见,优雅从容地把一只才烤好的麻雀递给钟唯唯:“慢点吃,别烫着。” 李安仁幽怨极了,决心要和钟唯唯搞好关系:“钟彤史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钟唯唯活脱脱就是小人得志的样子:“谁是小人?” “我是。”李安仁低着头,左脚踩右脚:“我没害过你,充其量就是告个状,撒个谎,骗骗你而已。而且到最后都是我倒霉。” 然而钟唯唯已经没有心情逗他玩儿了。 她嚼着嘴里的烤麻雀,熟悉的味道在嘴里炸开,那些久远的记忆侵袭而来。 她看向重华,重华也在看她,他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六年,又彼此痛恨了对方四年,爱恨交织,灵魂纠缠。 重华向钟唯唯伸出手,钟唯唯看着他漂亮的手掌,微笑着放上一只烤田鸡。 重华有些失望,狠狠把田鸡塞进嘴里,嚼得骨头咯吱响。 钟唯唯听着都觉得骨头发酥,她以为重华会把她怎么样,但是一路相安无事,他比来时还要君子几分。 只是扶她下马时,他搂着她的腰,低不可闻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但愿你今夜还会梦见我。” 天已黑尽,火把跃动的光照在他脸上,美得耀目。 钟唯唯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想要赶紧溜走。 他不放她走,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也不说话,就是不松手。 “明早要赶路,早些歇息。”钟唯唯垂着眼,紧张得如同第一次和他拉手。 重华终于肯放开她:“我一定会梦见你。”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小跑着跑进帐篷。 看着她的背影,重华觉得,昆仑殿传人的出现,也不完全就是一桩坏事。 144第144章孔雀汤4 <!--章节内容开始--> 搜捕昆仑殿传人的事做得周密安静。 十三卫的人把整个围场篦头发似的篦了一遍,抓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宫人也有寻常差役。 经过连夜拷问,算是问出来一条线索。 钟唯唯凌晨时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跟着重华见到了那位所谓的昆仑殿奉者。 头发雪白的老宦官,孤零零的坐在围场里的一间木房子里。 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澡,脖子上手上敷了黑黑一层污垢。 他咧着掉了牙齿的牙床冲他们笑:“那个小姑娘疯了吧?真是个好心的小姑娘啊。 人又生得好看,见我没人管,好心送我吃的,还告诉我她叫琅琊……呵呵呵……” 笑声古怪刺耳,钟唯唯皱了眉头:“你既然知道她好心,为何还要害她?” 老宦官冲她眨眨眼:“因为我老了啊,若是再年轻些,我一定收她做徒弟,把这功夫传授给她……” 顿一顿,“还有一个身手不错的,叫什么来着?明月是吧?真是可惜了……” 他全身上下污浊不堪,唯有这双眼睛黑白分明、灵动漂亮,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钟唯唯先是觉得诡异,随即就觉得好奇,盯着盯着就难以自拔。 老宦官那双眼睛就像是一对魔力无穷的漩涡,吸引着她,目不能移。 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呢喃:“是不是不甘心?是不是觉得恨? 看着我,跟着我,听我说,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造成你所有不幸的根源就是他……” 这不对! 钟唯唯冷汗湿衣,大声喊道:“住嘴!” 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眼睛,隔断了她和老宦官的目光交接。 她听见骨头在皮肉里折断的闷响声,老宦官疯疯癫癫的嬉笑声?? 还有侍卫们的喝斥声,以及重华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知道不能看昆仑殿奉者的眼睛吗?” 钟唯唯心跳如鼓,安静的倚靠着他,不想反驳,也不想挣扎重华见她安静听话,渐渐收了怒色,沉声道:“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看他怎么害人!” 老宦官一点不怕痛,咿咿呀呀唱出了声:“小儿郎,没人疼,抱着枕头叫亲娘……少小离家老大回,骨肉相残心如铁……” 大概是被什么堵住了嘴,发出“呜呜”或者是“哈哈”的惨笑声,听上去格外瘆人。 钟唯唯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重华带着她往外走,她也就顺从乖巧的跟着他走出去。 重华松开蒙在她眼睛上的手,低声说道:“记好了,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人,千万不要看他们的眼睛。若是意志薄弱,说不定你刚才已经着了他的道。” “他就是昆仑殿传人?” 钟唯唯想起当时的情形,虽然觉得后怕,却不是非常害怕,“我不是意志薄弱的人。” 重华点头,背负着手,沉默的看向远方。夜色苍茫,木屋旁插着的火把“哔哔”作响,火光照耀着他,半边侧影如同剪纸一样锋利冷清,。 钟唯唯看着他,不知怎么很有些难过。 “小儿郎,没人疼,抱着枕头叫亲娘……少小离家老大回,骨肉相残心如铁……” 老宦官唱的就是他吧? 她不知道年幼的重华是不是也像又又一样,渴望着亲娘的疼爱和怜惜,饱含希望靠近。 得到的却是冷眼和憎恶,再不然就是毫不掩饰的利用和压迫。 想到重华每次和韦太后针锋相对之后的黯然神伤,钟唯唯的心又酸又软。 他比她还要可怜。 虽说她自幼失去爹娘,但她从爹娘那里得到的何止是三分两分爱意,十七八分都有了。 爹娘是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送给她和钟袤的。 重华察觉到钟唯唯的凝视,回眸看向她,微微一笑:“看什么?” 钟唯唯收回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只要有昆仑殿传人在的地方,就会有玉边魔目蛾吗?怎么不见?” 话音刚落,郑刚中就抱着一只木箱子过来,轻手轻脚放在他们面前,低声道:“就在这里面了。” 木箱子有一面全是纱网。 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停满了肥大妖异美丽的玉边魔目蛾。 箱底还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甜香味。 钟唯唯看得一阵恶心,赶紧退到一旁,不愿再看。 重华面色无波:“烧了。” 火光冲天而起,玉边魔目蛾发出“噼啪”的炸裂声,木屋内的老宦官凄厉的大叫了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个穿黑衣的男子走出来,伏在暗处给重华行礼:“说是在这里住了将近三十年了,一直没有人来找他,直到前些日子,才突然收到一封信。 说陛下将要来此秋狩,让他设法刺杀皇长子。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谁,信是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重华淡然道:“带回去审。” 想到暗处可能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准备伺机下手,钟唯唯格外的乖巧。 亦步亦趋跟在重华身后,就连步伐都和他保持一致。 重华察觉到了,朝她伸手:“过来。” 钟唯唯不肯,把手藏到身后:“我没洗手。” 重华也不勉强她,仰头看向天边:“太阳快要出来了。” 天边已经泛起一丝鱼肚白,淡淡的红色掺杂着金色,跃然而出。 钟唯唯仰头而望,想起那一年,她和重华站在苍山之巅观日出。 彼时也是类似的场景,他站在前,她站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 彼此都是心猿意马,眼睛瞟着太阳,眼角瞟着对方。 一不小心碰上了,彼此心神摇曳。 重华一伸手,就把她搂进了怀里,她涨红了脸装腔作势的挣扎两下。 见他不松手,也就算了,笑眯眯靠着他一起看日出。 那是他们第一次相拥,也是第一次明了彼此的心意。 现在想来,就像是已经隔了百年那么久远。 “那时你才十四岁吧?”重华突然开了口。 他又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钟唯唯非常感慨:“转眼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重华的神色柔软了几分,不舍的看看四周:“真不想回京城。” 钟唯唯立刻道:“我更不想呢,留我在这儿替您看围场吧。” 重华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转身走了。 145第145章韦氏的反击1 <!--章节内容开始--> 祁王跪在韦太后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后,您千万不要丢下儿子啊,儿子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娘。” 韦太后颤巍巍摸着他的头和脸,同样哭得肝肠寸断: “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啊,我的儿……” 钟唯唯同情的看向重华。 这母子俩才是亲生的,唯有他是捡来的。 祁王想要害人没成功,反倒害得自己丢脸丢人,这是做哥哥的不友爱; 韦太后装病装死找事儿,这是长子不孝顺气的她。 反正都是重华的错就对了。 重华倒是很镇定,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冷眼看着亲妈和亲弟弟表演,一点没有羞愧或是要劝解的意思。 钟唯唯小声提醒他:“陛下不劝劝?”好歹装一装呗,反正大家都在装。 重华淡淡地道:“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若是一直能哭,说明死不了,就更不用劝。” 好嘛,您是老大。 钟唯唯蘸满墨汁,在起居注上写上: 太后病重,祁王泣之,帝心甚忧,强忍悲痛,以免徒添母弟忧恐。 越看越满意,字写得好,内容也写得好。 皇帝陛下不哭不是因为铁石心肠,而是强忍悲痛,替你们着想啊! 多么友爱孝顺的皇帝陛下! 突然听到吕纯在耳边低声说道:“钟彤史不做起居郎,实在是可惜了。” 钟唯唯迅速回头,见吕纯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一时也弄不清楚她到底想要怎么样,便道:“做彤史也挺好的。” 吕纯贴近她:“尚且记得钟彤史曾说过,绝不承宠,不做后妃。不过出去一趟,怎么就敢破了誓言? 和陛下一起,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微风青草,滋味一定很好吧?” 从三人大被同眠,再到荒郊野地里围锦帷。 钟唯唯自觉已经没了名声,索性就不要了,勾起唇角一脸回味:“娘娘您猜猜看?” 吕纯后退一步,诡诈一笑:“自求多福吧。这宫里想要替代钟彤史的人好多呢。” 钟唯唯挑眉问她:“有娘娘么?” 吕纯笑而不语。 独角戏不大好演,韦太后和祁王嗓子都哭哑了,眼泪也哭干了,却不见重华有任何表示,只好自动停下。 韦太后最先开始,颤巍巍朝重华伸手:“陛下……” 重华起身,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母后。” 韦太后叹气:“我就要死啦,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些日子我在病中,常常反思我的所作所为,觉得你说的没错。 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的阿姐,其次对不起你。” 重华垂下眼:“母后生养了朕和阿姐。” 韦太后摇头:“生恩不及养恩大,你不是我养大的,你阿姐也是小小年纪就被送出了宫,你们恨我是应该的。” 重华当然不能当众承认他恨生母,哪怕这个生母不慈不爱,屡次暗害算计他,甚至于亲自对又又下手,他也不能。 历朝历代,都以忠孝治天下,他这个君主要做表率。 他面无表情:“母后想得太多,阿姐和朕只希望能和母后好好相处,多得几分母爱而已。” 韦太后拭泪:“都是我的错,但我当年真的是不得已啊,我没有办法……” “母后,这怪不得您啊。” 祁王上前,抱住韦太后大哭,又去抱着重华的大腿哭:“哥哥,皇兄,都是弟弟不懂事,您就饶恕弟弟吧,我们是同胞手足啊,再没有比咱们更亲的了…… 阿姐被送去做圣女,母后其实也很舍不得,她经常拿着阿姐小时候的衣服流泪,说自己对不起她……” 重华的脸色十分难看,想要发作却又发作不出来。 涉及到皇帝和太后母子间的私事,其他人再留在里面就不合适了,钟唯唯等人自动退了出去,等在外面听宣。 吕纯站在一株盛放的木芙蓉下,人比花娇:“钟彤史,你倒是玩得愉快了,可还记得昔日的好友葛湘君么?” 葛湘君怎么了? 钟唯唯抬眼看向吕纯,吕纯打个呵欠:“宫中事务繁多,太后娘娘病着,韦妹妹被禁足,恭嫔、惠嫔不大懂事,这所有的事情都压在本宫一个人身上,真是累啊。”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跑来禀告:“韦美人闹着要来拜见陛下,和陛下认错呢,不让出来就要死要活,请娘娘去看看吧。” “真是没办法,本宫是最怕事的人,奈何坐在这个位子上,不得不操心。请钟彤史替本宫向陛下告一声罪,本宫去打理宫务了。” 吕纯炫耀的看一眼钟唯唯,表示你再怎么得宠,也不过就是个女官,这宫中我最大,名正言顺就该给陛下管理后宫。 钟唯唯却是不会为这种事伤脑动心的,微笑如故:“娘娘辛苦,恭送娘娘,下官一定会把娘娘的话带给陛下知晓。” 吕纯勾起唇角,傲慢离开。 赵宏图盯着吕纯的背影,若有所思。 钟唯唯凑过去问他:“老赵你有何感想?” 吕纯是越来越张狂了,第一宠妃的派头摆得实实在在的。 赵宏图低声道:“小钟啊,你得有准备,凡事多往宽处想才行啊。” 钟唯唯见他语重心长的,就像是知道点什么事似的,就问:“老赵你想说什么明说好了。” 赵宏图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钟唯唯被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想也就丢开了,这宫里的事能怎么样呢? 左右不过是那几桩罢了。 忽见一个宫人走出来:“太后娘娘召见钟彤史。” 钟唯唯低头入内:“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韦太后有气无力地道:“快,快,快把小钟扶起来。” 宫人立刻上前,硬生生把钟唯唯从地上拉了起来。 钟唯唯低眉垂眼,瞅到重华的玄色龙纹靴子,心里就安定了不少,只要他在,韦太后玩再多的花样也没事。 只听韦太后道:“小钟啊,从前都是我错了,我不该和陛下置气。这都是受了奸佞小人的挑拨啊!害得我们母子失和,伤心伤身。” 钟唯唯诚惶诚恐,十分感动:“太后娘娘~微臣惶恐~” 韦太后等着她表态,她却不肯继续往下说了,只是低着头抹眼泪,好像不胜感慨感动,但是一句关键的话都不肯说。 韦太后暗恨,指向祁王:“说,你为何要得罪小钟?难道不知她是你皇兄的人吗?” 146第146章韦氏的反击2 <!--章节内容开始--> 祁王十分委屈:“儿子并没有那个意思。 儿子只是觉得钟彤史茶艺出众,又善于打理事务,所以想要她教导一下儿子府里的女眷罢了。” 韦太后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你记住了,钟彤史虽然没有封号,但她是你皇兄的人,也是你的小嫂子,不可不敬。” 钟唯唯听到这个话,十分不爽。 什么某某的人,小嫂子,她是某人的小老婆吗? 她梗着脖子,笑眯眯纠正韦太后的话:“回禀太后娘娘,微臣是陛下的御前女官,当不得祁王殿下的小嫂子。” 韦太后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冷光,慈祥一笑:“陛下,听见小钟的话没有?她是在怨你没有给她名分呢。 女子么,脸皮薄,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做男人的就要主动替她想到,这才体贴。 这样吧,本宫做主,册封小钟为德妃,入主福泰宫。” 重华沉默的看着钟唯唯。 虽然明知生母不怀好意,但若是钟唯唯愿意,大可顺水推舟。 有他护着她,先做德妃,再做皇后,一人独大,什么都是她的。 钟唯唯愣愣的看着正前方,就好像看到一块漂亮精致的美味点心放在她面前,只要她张口,就可以吃到它。 但她知道,一切不过是幻影。 群狼环伺,只要她一张口,点心就会被别人叼走了。 她的嘴再大,也抢不过这么多嘴。 何况这块点心他自己还有腿,会跑,心眼还特别多,脾气也很坏。 真的要这辈子都困在宫中,把大好年华浪费在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患得患失上吗? 再变成下一个韦太后,吕太贵妃? 仰着头,坐在高高的宫墙里,日夜盼望重华的到来? 还有,坐上高位就会被人盯上,她真实的身份来历,有朝一日被撕开,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可以不怕死,但是钟袤呢? 钟唯唯打了个寒战,跪拜下去:“回禀太后娘娘的话,微臣无功无德,不配受此恩宠。” 韦太后十分惊讶:“小钟你说什么?你不愿意?是嫌德妃的位分太低吗?” 钟唯唯摇头:“是微臣不配如此重任。” 韦太后笑:“本宫说你配,你就配!陛下说你配,你就配!你是皇长子的养母,怎能无名无分? 再怎么说,你也是钟先生的嫡女呢。就这样吧,李孝寿,拟懿旨,册封小钟为德妃。” 钟唯唯赶紧阻止:“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微臣不敢!” 频频给重华使眼色,希望他能开口阻止,奈何重华垂着眼,就是不肯看她。 钟唯唯无奈,只好再次强调:“求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韦太后皱了眉头:“你什么意思?难道陛下还配不上你吗?你已经是陛下的人,迟早都要嫁,你矫情个什么!” 钟唯唯立刻否认:“请娘娘明鉴,外间的传言不可信,微臣一直谨守本分,并未越距。” 韦太后似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你和陛下并没有夫妻之实?那你之前在吕妃宫中……” “那是传言。” “这次秋狩,你和陛下席地幕天……” “也是传言。” 钟唯唯非常愤恨,凭什么她要对着这个不怀好意的老妖婆说这些隐私啊,重华一直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韦太后总算肯放过她了,忧虑地看向重华:“陛下?” 重华面无波澜,目光直视前方:“母后,她说得没错,都是谬传。母后既然病着,就安心养病,不要再为儿子的事操心了。不然累坏了您,岂不是儿子的错?” “做娘的为儿子操心,那是天经地义。我之前总是和陛下闹别扭,一来是奸佞作祟,二来想要陛下多来坐坐。没想到适得其反……陛下就让我尽点母亲的心吧。” 韦太后不死心地问钟唯唯:“小钟,你和陛下青梅竹马,又是有过婚约的,陛下对你情深意重,十分信任,你也念着陛下,为何不肯做这德妃?” 钟唯唯笑得无懈可击:“微臣性子散漫,野惯了,不适合做嫔妃。还是只做御前女官,闲来钻研茶道就很好。” 韦太后还要再说,重华已然站了起来:“人各有志,母后就不要管她了。天色不早,您早点歇息,朝中政务堆积如山,朕也该去处置了。” 表面不在意,实际上心里已经很愤怒了吧? 嘿嘿……只要功夫深,这天底下就没有拆不开的男女,且看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祁王和韦太后对了一下眼神,也准备撤退:“儿臣告退。” 钟唯唯安静的跟在龙辇之后,重华的背影冷硬生疏,全身散发着“不要惹我”的怒气。 她知道他不高兴,也知道韦太后不怀好意,但再来一次,她的答案还是依旧。 在没有真正放下、想好之前,她不会答应他。 沉默的走了一段路,重华淡淡地道:“你身上余毒未清,先回去休息吧。朕去昭仁宫处理政务。” “微臣遵旨。”钟唯唯松了一口气。 最怕就是他不高兴就找茬,难得他能冷静对待,那是最好不过了。 重华平静点头,面无波澜。 二人分道扬镳,都强迫自己不要回头,然后就都没有回头。 钟唯唯回到清心殿没多久,就有人来禀告:“贤妃娘娘和韦美人闹起来了,贤妃娘娘打了韦美人,告到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说她病着,不管这些事,让陛下自己处理。陛下让钟彤史去处理。” 钟唯唯只好去了芝兰殿。 芝兰殿偏殿里一片狼藉,吕纯早就没了影踪。 韦柔披头散发,坐在榻上嚎啕大哭,听说清心殿中来了人,就哭哭啼啼地扑过来: “陛下,陛下,臣妾知罪了,求您饶了臣妾吧。臣妾愿意为您当牛做马……” 发现是钟唯唯,立刻收了哭声:“你怎么来了?” 钟唯唯笑道:“听说美人和贤妃娘娘发生争执,陛下放心不下,让下官来瞧瞧。” 韦柔想起关于钟唯唯和重华的那些传言,嫉妒得发疯。 想起韦太后的吩咐,强行按捺下来,装作很是可怜的样子,掩面痛哭: “她欺负我,欺负我……太后娘娘说我不懂事,也不管我。陛下若是不管我,我就只有去死了。” 钟唯唯才不相信韦柔舍得去死呢,尽职尽责的安慰她:“美人不要想太多,陛下最近很忙,有空就会来看你的。” 等到重华想起她来,她已经老了吧? 韦柔眼里闪过一丝狠意,给一旁伺候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147第147章韦氏的反击3 <!--章节内容开始--> 宫人收到韦柔的示意,猛地拔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朝着钟唯唯冲过去。 钟唯唯吃了一惊,她是犯太岁了还是咋滴? 正要躲开,韦柔已经重重把她推开,接着梁兄从天而降,抓住了行刺的宫人。 行刺的宫人力大无穷,反应也很快,转手就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窝里,横死当场。 韦柔“啊”的大叫一声,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 伺候韦柔的嬷嬷过来一瞧,惊恐地举起沾满了鲜血的手:“美人受伤啦,快,快传太医……” 所以,韦柔是为了护住她才受的伤?这上演的又是哪一出? 钟唯唯火速安排人去传太医、禀告韦太后和重华,再指挥人把韦柔扶到床上。 韦柔手臂上挨了一刀,实打实的血肉翻飞,伤得不轻。 梁兄在房间角落里抓到了一只活的玉边魔目蛾,钟唯唯拿不准这个事究竟是昆仑殿干的,还是韦氏在找事。 若是韦氏干的,她又不是皇帝陛下,这苦肉计演到她身上也没意思吧? 重华很快赶到,随行的还有韦太师和宫中最好的太医。 钟唯唯去接驾,重华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即过,吩咐太医:“去给韦美人看看。” 太医诊伤出来,禀道:“韦娘娘受惊过度,匕首上还有毒,虽无大碍,却要养些日子才能好了。” 重华十分震怒,要收拾当天值日的御林军头领,还要在宫里展开拉网式的大搜查。 势必要把隐藏在宫中的奸人搜出来,一查到底,以儆效尤。 韦太师倒是很淡定:“陛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昆仑殿想生事,却也要看咱们答应不答应。只要咱们君臣一心,再有十个昆仑殿也不怕。” 说话间,韦柔醒了,抓住重华的手哀哀哭泣:“陛下,陛下,臣妾知错啦,求您给臣妾一个机会赎罪吧。” 又央求钟唯唯:“钟彤史,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是真心知错了,上次我是鬼迷了心窍,这才犯下大错。求你替我向陛下求个情吧。” 韦太师微笑着:“不必理她,这孩子被家里娇惯坏了,让她吃点苦头就知道好歹了。” 韦柔才救了她,她不帮韦柔说话,好像说不过去。 钟唯唯低咳一声,向重华求情:“陛下,您看这……” 重华瞥她一眼,肃然道:“既然韦美人真心悔过,那就不做美人了。 提一提位分,做淑嫔吧,这里血淋淋的,也不适合居住,搬回正殿去住。” 韦柔感激涕零,不顾自身有伤,爬起来跪倒在地,使劲给重华磕头,磕得“呯呯”响,钟唯唯看着都替她额头疼。 突然间觉得有人注视自己,回头一瞧,正好和韦太师的目光对上。 韦太师冲着她一笑,微微颔首,再把目光收回去:“陛下,这孩子不懂事,别惯着她!” 重华伸出一只手,扶韦柔起来:“起来吧。” 韦柔哭泣着,娇滴滴的像是想往他怀里靠。 想想又站住了,提要求:“臣妾害怕,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有人要行刺,斗胆求陛下陪臣妾坐坐,可以么?” 韦太师便道:“老臣还有些公务要办,求陛下恩准,许老臣告退。” 重华淡淡点头,让人给韦柔赐座:“你有伤在身,坐吧。” 韦柔受宠若惊,规规矩矩坐好,很小声的道:“陛下,臣妾这些日子想通了,愿意和钟彤史和平相处,一起伺奉陛下。” 韦家的人集体吃错药了吧? 怎么个个都冲着她来? 钟唯唯先是一阵烦躁,然后觉得自己心态不对,她什么事儿没见过啊,不应该这样,不然就会乱了方寸。 乱了方寸之后就是节节败退,她深呼吸,笑眯眯行礼:“下官还没来得及谢淑嫔娘娘的救命之恩呢。” 韦柔看着她,眼里有光华闪动:“你是陛下心爱之人,我不能让你在我这里出事。这叫爱屋及乌。” 目光相接间,钟唯唯确定了一件事。 行刺的宫人不是昆仑殿派出来的,只有这样,才能把重华引到这里来。 韦柔挨了这一刀,立刻得到原谅,从美人升到了淑嫔,从偏殿搬回了主殿,并且顺理成章地留下了重华。 钟唯唯看向重华,不知道他有没有理清楚这中间的关系。 但是重华不肯和她目光相接,他平静的听韦柔说笑,平静的看韦柔撒娇,然后平静的看向她:“你回去照顾又又吧。” 钟唯唯行礼告退,回了清心殿。 带着孩子,总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转眼就已天黑,关于重华的消息不断传来。 “陛下在芝兰殿用晚膳。” “陛下赏了淑嫔娘娘最好的金疮药。” “淑嫔娘娘陪着陛下下了一局棋。” “淑嫔娘娘用竹笛给陛下奏了一只曲子。” “陛下离开芝兰殿了,去了昭仁宫处理政务。” 又又睡了以后,钟唯唯独自坐在灯下煮茶分茶,小棠进来,低声和她说葛湘君的事。 “……傲气太足,得罪了顶头的邱司计,日子不好过,前些日子发放本月的蜡烛灯油照明等物时又出了岔子。 把太后娘娘宫里用的上等白蜡拿成了中等白蜡,数目还对不上,挨了一顿打,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钟唯唯沉默片刻,道:“把咱们带回来的狐狸皮挑两张出来,送去给邱司计,让她不要为难人。” 小棠虽然厌烦葛湘君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但也没有恨她到想要她死的地步,利索的找出东西,去了司计司。 回来以后告诉钟唯唯:“都办妥当了,钱姑姑那边也让人送了棒疮药去,不会让她知道是咱们在帮她。” 又慨叹,“男色害死人啊。” 钟唯唯心事重重的吹灭了灯,躺下休息。 睡到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脚步声响,猛地坐起身来,只见重华站在她床前,沉默的看着她。 黯淡的灯光透过暖阁的锦帘照进来,把他的背影衬得格外孤寂。 钟唯唯起身下床,低声道:“陛下回来了。” “你来。”重华转身往外走,钟唯唯看看裹成茧型的小棠,不想当着她的面闹腾,便披上外衣出了暖阁。 148第148章以退为进的陛下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影,面上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为什么?” 在这些日子里,他真切的以为钟唯唯对他又动了心。 以为只要再努力一把,再坚持一段日子,她就会改变心意,心甘情愿留下来。 可是今天她在韦太后面前的拒绝,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他不甘心,却不想就此放弃,总要问个明白。 钟唯唯低着头,轻声道:“为了能得陛下一夕恩宠,淑嫔甚至愿意自伤。微臣仔细想了想,觉得真是做不到这个地步。” 重华眼皮一跳,沉声道:“我并不要你像她们那样!” 察觉到他的怒气,钟唯唯警觉的后退了一步。 重华看到她的小动作,无声一叹:“是因为不想做德妃,只想做皇后吗? 只要你肯,皇后之位就是你的。先做德妃,宫里宫外太平安静些了,就做皇后。 你不要害怕她们会对你不利,我会护着你。” 说这些话时,他一直看着大殿的角落,不敢看向钟唯唯。 男人的自尊,身为帝王的尊严,都不允许他说出哀求的话。 把能够拿出来的一切送给她,就是他最大的真心。 钟唯唯的心情很复杂,她不怀疑重华此刻是真心实意想把皇后之位给她,但她不能接。 她挠挠头,微笑着道:“谢陛下青眼,不过微臣真是粗野惯了,时至今日,仍然不能适应宫中的生活。 早上要起太早,一举一动都有盯着,好麻烦,微臣此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研习茶道,战胜梅询,为郦国争得茶叶专卖权。 还愿陛下平安康健,名垂青史。” 重华眼里的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一腔热血也渐渐冷却。 他抿紧了唇,很想说,去他娘的茶叶专卖权,去他娘的茶道,去他娘的梅询。 还很想抓住钟唯唯,剖开她的胸,看看里面装的是一副怎样的铁石心肠。 更多的话他说不出来,难听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自嘲一笑:“如你所愿。” 难堪的沉默在空旷的寝殿里无声流淌,远处传来三更鼓响,钟唯唯惊跳起来,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她看向重华,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二师兄,我刚才仔细分析了一下宫里的形势,以及韦柔和吕纯的行为,觉得她们都有些急了。 太后娘娘向您示弱讲母子情义,祁王讨好您要论手足之情,韦太师顺从您,韦柔不惜自伤,以达到向您认错服软的目的; 吕纯霸道嚣张,总是针对韦柔挑事生非,并不是脑子进水,而是想告诉您,她愿意做您手里的刀。 这都是好事,说明您在朝中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韦氏有点害怕了,吕氏则想借您的力量,打压韦氏。 只要您适当的表示一下,就可以让他们自己撕起来。 比如说今天,您留下来陪韦柔,西翠宫派了好几拨人出来打听消息呢。还贿赂了好些人,可见是真的急了。” 平生第一次,重华就连愤怒的情绪都生不出来,只觉得悲凉和沮丧。 他把所能给的都给了,却只得到这样一段冷静的分析,他颓然离开: “今天的行刺事件,朕自有计较,你不用多管。朕累了,接着还有大朝会,睡吧。” 钟唯唯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有立场,低下头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回了暖阁。 她睁着眼睛一直到四更,听到重华起床,听到钱姑姑带人入内伺候,就也跟着起了床,尽职尽责地履行她身为彤史的职责。 她竭尽全力尽一个御前女官和同门师妹应尽的职责,重华也没有刁难她的意思。 他彬彬有礼,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惜才爱才的君主、爱护尊敬同门师妹的师兄没有两样。 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得到,之前的刻意刁难里,总是时不时地显露出几分亲密。 现在的以礼相待,显露出来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生疏。 钱姑姑几次给钟唯唯使眼色,钟唯唯都装傻充愣,钱姑姑没了耐心,只好由得她去。 秋天的清晨已经透着寒意,圣驾远去的响鞭声从清脆到模糊。 钟唯唯在窗边一直站到天亮,伸个懒腰,复活过来。 小棠不能理解,趁着又又临摹字帖时,悄悄问她:“为什么要拒绝陛下?分明动了心,为什么还要和自己过不去? 莫非是和太后娘娘说的一样,矫情?或者是想要再吊吊陛下的胃口?报复他?” 钟唯唯撑着下颌问小棠:“你还记得那年我离开苍山,到京城时的情形吗?” “记得。”小棠记得。 那年钟唯唯才离开苍山,就生了一场很重的病,有几次甚至高烧到人事不省。 她几度以为,钟唯唯会死掉,但钟唯唯又活了过来,撑着病体走到京城,人瘦得脱了形。 人生地不熟,宫里的规矩半点不懂,没有钱财疏通打点关系,受到的刁难不是一星半点,暗算层出不穷。 钟唯唯却始终挂着笑容,每天都好像过得很开心,闲了就和她聊苍山,聊大师兄。 聊钟袤、聊茶艺、聊那位名满天下的东岭大司茶梅询,就是从来不提重华。 但她知道钟唯唯从没有忘记过重华,有好几次她都听见钟唯唯在梦里叫重华的名字,痛哭出声直到醒来,然后就要发很久的呆。 若说这天底下有谁最知道钟唯唯的心事,非她莫属。 钟唯唯苦笑:“再来一次,我大概会死掉的。” 同样的事情若是再发生一次,她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还有,她的身份也是个大麻烦—— 那时她不知道重华的身份,所以肆无忌惮去爱了,现在知道了,却发现真是个大麻烦。 所以在她还没有确定自己能不能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之前,她都不能答应重华。 小棠懂了:“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留在宫里啊?多吃亏呀。” 钟唯唯俏皮地挤挤眼睛:“不吃亏,相信我,我会变成大富豪的,我也会战胜梅询的。 这天底下,除了皇宫,除了陛下,谁还能给我那么多好茶叶,那么多好匠人呢?” 就这样挺好的,爱慕重华,放不下他,是她自己的事。 这样不远不近的陪着他,看着他征服文武百官,坐稳龙椅,中兴郦国,成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挺好。 如果有一天,她突然想通了,觉得自己愿意承受,那她就顺从自己的心意,绝不含糊。 149第149章以退为进的陛下2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写完了字帖,过来缠钟唯唯: “唯姨,唯姨,阿爹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我想他了,您带我去找他可好。” 钟唯唯好脾气的哄又又:“陛下才从围场回来,有许多政务堆积着要他处理,他这几天都会很忙,咱们别去打扰他可好?” 又又有点失望,但还是听话的坐下来看钟唯唯练习茶艺,还主动拿了筛网帮着筛茶。 小棠把又又一阵猛夸:“殿下真是能干,将来说不定还能亲自上阵,把东岭的大司茶打败呢。” 又又靠在钟唯唯怀里,骄傲的说:“我是唯姨的亲传弟子。” 他抱着钟唯唯的脖子,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昨天有人问我,爹爹和唯姨更喜欢谁,我说是唯姨。 因为唯姨陪我最久,唯姨会保护我,不嫌我烦。” 钟唯唯微笑着抚摸又又的小脑袋,管他是三岁还是四岁,管他的亲爹亲娘是谁呢。 稚子无辜,这孩子全心全意的信赖她依赖她,她就算不能非常爱他,也不能薄待了他。 练习完当天的茶艺,韦太后使人来召又又。 钟唯唯给又又洗脸换衣服:“咱们一起去万安宫探望太后娘娘,给她请安。” 又又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能不去么?” 钟唯唯摇头:“不能。你是皇长子,是睿王,给长辈请安探病是应尽的孝道。 你若不去,别人会说不好听的话,对陛下的声名也会有影响。” 又又着急的道:“可是她不喜欢我,想要我死。” 钟唯唯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没有错,但咱们不能因此不做该做的事。 很多时候,事是做给人看的,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我会保护你,陛下也会派人保护我们,她不能把咱们怎么样。 但是大家都会知道,皇长子小小年纪,就是个孝道有礼、勇敢过人的好孩子。” 从长远看,这对又又是有很大好处的。 又又眼里的恐惧渐渐淡下来,他信任的把手交给钟唯唯:“我听唯姨的。” 他强调:“阿爹说,这天底下有三个人最可信,你是其中之一。” 钟唯唯心里一动:“另外两个人是谁呢?” “阿爹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阿爹没说。” 又又冥思苦想,“也许是张翼?啊,唯姨不知道张翼是谁吧,他是阿爹的暗卫。” 钟唯唯摇头,她还以为另一个人是又又的生母呢。 韦太后的万安宫今天比较热闹,韦柔解禁,还晋升为淑嫔,又得了皇帝陛下陪着吃饭的殊荣,算是近来宫里的头一份,有翻身的迹象。 各宫的美人们知道韦柔要来万安宫探病,全都一窝蜂的来了。 就算是不能打听到消息,见不到皇帝陛下,能不得罪她也是好的。 吕纯也在,韦柔虽然时不时恨恨的瞪她一眼,却也没有挑衅闹腾。 韦太后更是改了性儿,居然没有为自家侄女出头,反而对吕纯和颜悦色。 等到钟唯唯带着又又进去,众人更是和风细雨,嘘寒问暖一家亲。 弄得钟唯唯忍不住产生一种,走错了地方,或者是在做梦的错觉。 又又一改在钟唯唯和重华面前的自在调皮,又恢复了之前沉默寡言的害羞模样。 木木的行礼,木木的问安,问三句回答一句。 给他东西也不吃,一直紧紧抓着钟唯唯的手,谁来招呼也不去。 韦柔看得眼红极了,钟唯唯这是把皇长子养成自家的了,这手段真是非一般的厉害。 嫉妒归嫉妒,却不敢再捋虎须,酸溜溜的夸了又又几句,坐到一旁装病弱。 钟唯唯诚心诚意的道谢:“多亏淑嫔娘娘机智勇敢,不计前嫌救了下官的命。 下官有心想要找点什么好东西来献给娘娘,以表寸心,奈何实在是穷,没有东西拿得出手。” 韦柔假意道:“难道我是贪图你那点东西么?有空时多带皇长子到我那里坐坐就好了。” 钟唯唯就笑:“多谢娘娘大方不计较,这份情义下官记在心里了。” 借她生事演出苦肉计,还想得她的谢礼?做梦呢吧。 吕纯冷眼旁观,突地笑道:“说来这昆仑殿也真是吓人,说出现就出现了,别的地方不出现,偏就在芝兰殿出现。我说钟彤史,你是怎么得罪昆仑殿的人了?” 在围场时发生的事是绝密,在场的人多数不知道。 但钟唯唯相信,以韦氏和吕氏的实力,韦太后、韦柔、吕太贵妃、吕纯绝对都是知情人。 然而她们知道,她却不能说出来,便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呢。” 吕纯瞅着韦柔,意有所指:“恐怕你得罪的不是昆仑殿,而是另有其人吧。 幸亏我走得早,不然说不定一不小心也会命丧在昆仑殿逆贼的手里,那才是真冤枉呢。” 韦柔心里有鬼,立刻翻脸:“你什么意思?” 吕纯娇笑:“没什么意思,羡慕妹妹因祸得福,不但晋了位分,搬回主殿,还得了陛下的怜惜。 我也盼望什么时候西翠宫来个昆仑殿的逆贼,好让陛下驾临西翠宫呢。” 韦太后重重一拍案几:“宫里进了逆贼,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谁再口无遮拦的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她发了怒,宫妃全都收了笑容,规规矩矩站起来听训。 韦太后道:“如今陛下已经回宫,你们也不要闲着,收拾打扮,关心体贴陛下,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大事。” 宫妃们顿时一片哀怨,皇帝陛下不肯临幸,那是要她们怎么办? 就算是脱光了送上门去,也要人家肯开门啊。 韦太后等到宫妃们的情绪发酵得差不多了,才看向钟唯唯:“钟彤史,本宫好意成全你和陛下,许以德妃之位,你却不肯。 既然不愿伺候陛下,那就不要耽搁别人!把彤史的职责履行起来,督促劝导陛下,照规矩办事。知道么?” 居然还有这种事! 众宫妃一听,立刻全都看向钟唯唯,简直不明白她到底是真傻还是所图甚大。 钟唯唯平静的道:“微臣记住太后娘娘的旨意了。” 韦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道:“你们都散了吧,稍后本宫会让人赏你们金银首饰和衣料。 记住,谁能最先有孕,便可晋升妃位。钟彤史,你留下,本宫有话要交待。” 150第150章以退为进的陛下3 <!--章节内容开始--> 众宫妃猜着钟唯唯一定得不了好,都幸灾乐祸的退了出去。 干什么要弄这样一个人来做彤史啊,彤史就该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嬷嬷才对,赶紧换人,赶紧换人! 钟唯唯把又又护在怀里,等着韦太后发作。 韦太后招手叫她上前,居然是难得一见的温和:“小钟,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不曾威胁到生命安全,钟唯唯不能不上前。 韦太后赐了她座,毫不避讳的道:“你之所以拒绝陛下,是因为皇长子的生母吧?你的心情,本宫理解。 就像是当年,先帝宠幸其他妃嫔,生了其他皇子,本宫也同样心酸难忍呢。真是难啊,心里难受,还得替他照看教导孩子。” 这是来挑唆她和又又感情的吧? 钟唯唯打断韦太后的话:“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不愿做德妃,和皇长子的生母并没有关系,只是不适合而已。” 韦太后同情的道:“你还嘴硬!想当年,你和陛下情投意合,许下婚约,若不是皇长子的生母横插一脚,你们也不至于会闹误会,分开这么多年…… 唉,你这个倔强孩子,人不是已经死了吗?你还较劲什么?你看皇长子多好啊,养好了还不是向着你……为了怄气,就毁了一生,值得么?” 钟唯唯越听越不耐烦,正要假装肚子痛,以便遁逃,又又突然尖叫一声,双眼上翻,往后倒去。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吓住,钟唯唯更是被吓得不轻,以为又又是听到韦太后这些话,被刺激到了。 她慌慌张张把又又抱到怀里,不停喊他,掐他的人中:“又又,又又,殿下?” 但是又又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小棠脸都白了:“皇长子便溺了。” 钟唯唯一看,又又的裤子和袍子果然都浸湿。 她被吓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大声道:“快传太医!” 韦太后先是被骇了一跳,随即就有点欢喜,这样体弱多病的小崽子,是不用她亲自动手了。 也不嫌脏,哭眼抹泪的让人把又又抱到她床上,虚情假意让人赶紧传太医,眼色也使了又使,拖! 太医来得越慢越好,小崽子若是死不掉,那也留个病根! 还可以一箭双雕,让重华迁怒钟唯唯! 韦太后的表现固然好,但钟唯唯却晓得她是杀人害人的惯犯,根本不敢相信她。 抱起又又就往外跑,早一点找到太医总是好的。 韦太后哪里舍得让她走? 一个眼色,就有若干人上去,拦路的拦路,抢人的抢人,劝的劝,说的说,七嘴八舌: “皇长子得的是急症,不好这样抱着跑路颠簸的,万一弄出点其他状况来咋办,太医很快就来了,别急!” 又又双目紧闭,了无生机,钟唯唯暴躁极了: “滚开!你们拦着我是何居心?我把你们都记住了,谁敢拦我,出了事我就告诉陛下!” 提起重华,万安宫的人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这些日子的作风大家都看在眼里,完全不同于先帝的软弱良善。 更像是韦太后的强硬凶悍,发作起来是亲娘都不认。 才刚演了母慈子孝的戏呢,不能功亏一篑,韦太后心有不甘的收了手: “放她走,放她走,说得好像我这个亲祖母不怀好意似的。” 钟唯唯抱着又又奔出万安宫,才要招呼梁兄来抱又又,就见重华疾步而来。 她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把又又朝他递过去:“快传大夫!” 重华来不及询问,接过又又往前狂奔。 钟唯唯扶着墙喘气,直到这会儿,她才觉得后怕。 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出了一身的冷汗,差点站不稳。 大概是余毒未清,也许是彻夜未眠,她觉得自己很没有精神,必须歇一歇才行,不然下一刻说不定就会晕厥过去。 吕纯从林荫里缓步走出,递一块帕子过来,低声说道:“别人的孩子不好养吧?” 钟唯唯不接帕子,警觉的道:“贤妃娘娘怎会在这里?” 吕纯见她不肯接帕子,也不勉强:“本宫担心钟彤史和皇长子,所以特意留在这里接应,又让人给陛下送了信。不然,你以为陛下怎会来得这样快?” 钟唯唯道:“这样说来,下官还要多谢贤妃娘娘了。” “不客气,我都是为了陛下。” 吕纯娇俏明媚地冲她飞个媚眼:“你说,我为陛下忙活了这么久,他总得记我的情吧? 过来坐坐喝杯茶什么的,我也有面子,对不对?钟彤史,你别自己看不上,也不许别人碰啊。那就太不要脸了。” 钟唯唯这个人,平生最受不得的就是刺激。 闲着也是闲着,因为吕纯显得十分霸道骄傲,她决定比吕纯还要霸道骄傲:“太后娘娘不是发话让娘娘们各显神通吗?下官拭目以待。” 吕纯拧眉:“你要和我争?” 钟唯唯一本正经问她:“我说我不争,娘娘会不会信?” 吕纯当然要表示怀疑:“这宫中啊,人人都爱口是心非。” 钟唯唯一摊手:“瞧,没人信。所以,下官不能平白担了这个虚名。我今儿晚上就勾引陛下去!” 看到吕纯神色古怪得不正常,微微侧头,就看到了一双玄色绣云龙纹的靴子。 暗叹一声运气不好,定一定神,换了一张担忧的脸:“陛下为何去而复返?皇长子如何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没有追上去,而是留在这里和吕纯斗嘴,她没有解释。 重华也没问她为什么留在这里,淡淡瞥她一眼,转身回头:“又又要找你。” 那就说明,又又没有大碍了。钟唯唯松一口气,跟在重华身后往前走,吕纯娇滴滴喊一声:“陛下……” 重华突然顿住脚步,钟唯唯险些撞到他背上,虽然及时刹住,还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 她唯唯诺诺地后退一步,垂着手告罪,重华并不理她,而是回身问吕纯:“有事?” 吕纯大大方方地道:“陛下离开京城许久,臣妾甚是思念。若是陛下有空,可否移驾西翠宫,让臣妾为您斟一杯茶?” 151第151章以退为进的陛下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淡淡颔首,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也没有拒绝吕纯的邀请。 吕纯欢天喜地:“臣妾挺牵挂皇长子的,请陛下允许臣妾去探望皇长子吧。” 重华默不作声,转身往前。 吕纯立刻跟上去,落后重华半步,乖巧安静的跟着,时不时含情脉脉的看重华一眼。 钟唯唯在二人身后跟着,觉得多亏她没有答应重华的要求,不然她此刻肯定活撕了吕纯。 又又被安置在离这里不远的春华阁里,太医正在给又又诊治,人来人往,却鸦雀无声。 重华入内,吕纯紧随其后,二人显得颇有默契的样子。 钟唯唯想了想,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外面听宣。 李安仁过来,皱着眉头道:“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不进去?皇长子醒来就一直在找你,你倒忍心。” 钟唯唯很严肃的回答他:“陛下并未让我跟随入内。” 重华能丢下又又折回去喊她,说明又又根本没有大碍,既然如此,她去凑什么热闹! 看吕纯怎么勾搭重华,看重华有多好看吗?别开玩笑了! 重华果然也没让人叫钟唯唯进去。 过了一会儿,吕纯心满意足的出来,桃花一样鲜嫩的脸上满是陶醉的笑。 走到钟唯唯面前,特意停下来,低声道:“钟彤史千万不要忘记之前说过的豪言壮语哦,今夜你不下手,明晚就轮到我了!” 说完后,耀武扬威的离去。 一个女官出来传话:“陛下宣召钟彤史入内。” 压低声音提醒钟唯唯:“陛下答应明晚去看贤妃。” 钟唯唯走进去,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重华清冷的声音响起:“平身。” “唯姨,唯姨,我要抱。”又又躺在榻上朝钟唯唯伸手。 钟唯唯走过去,搂住他:“你可要好些了?” 又又抱着她的脖子,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没病,我是故意装病吓人的。” 这孩子聪明懂事得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 钟唯唯也没觉得有多惊讶:“这样啊,那太好啦。” 她含着笑,低声问又又:“为什么?” 又又犹豫一下,轻声道:“爹爹不在,我怕她害你。” 他说的“她”指的当然是韦太后,钟唯唯搂紧又又:“真勇敢!” 又又睁大眼睛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无邪,还略带了些羞涩: “唯姨比我勇敢多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装病。爹爹骂我吓着了你,要我和你赔礼,对不起。” 钟唯唯微笑:“不,你帮到我啦,不然这会儿说不定我还在挨骂呢。” 又又笑起来,在榻上快乐的打了个滚。 重华淡淡的道:“现在宫里都知道,皇长子身体不大好,禁不得刺激,以后对着皇长子时说话做事都要格外小心。” 钟唯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对又又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一个瘦弱多病、随时可能嗝屁的皇子,比起身体强健又受宠的皇子来说,威胁性和继位的可能性都要小很多。 相对来说,也要安全很多。 她低眉垂眼:“微臣知道了。” 重华点点头,从她怀里接过又又:“回去吧。” 清心殿已经得了消息,上上下下如临大敌,等到安置好又又,已经是午后。 又又在暖阁里睡去,钟唯唯也在等重华躺下午休,她好退回暖阁歇一会儿。 但是重华似乎没有要睡的样子,拿着一本书坐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 葛湘君被贬之后,清心殿中便再未添加尚寝,凡事都由钱姑姑一人做了主。 她带着人把床铺好,水备好,火速带人退了出去。 钟唯唯也想溜,她贴着墙壁,一步一步往里挪,将要挪到暖阁门口,突然听见重华道: “又又今天告诉我,他从前发病时就会尿裤子,他怕她们不信,所以故意尿了裤子。其实他很不愿意这样,担心你会笑他。” 说话时,他一直低垂着眼,不曾看她一眼。 钟唯唯站住,笑容显得十分干瘪:“皇长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他是真心实意对你。”重华说完这句话,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她那句想要勾引他的玩笑话,一本正经得不得了。 他不歇午觉了吗? 钟唯唯想问,又没敢问。 是她自己拒绝重华的,再问这个话,加上她之前对着吕纯夸下的海口,就好像是别有意图似的,等同于自搧耳光。 晚饭时,重华过来看望又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陪她们吃饭,而是看着她们吃。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和钟唯唯也没有目光和言语上的交流。 又又劝他,他说他已经在昭仁宫吃过了,又又劝得厉害,才勉强吃了一颗鸽子蛋。 饭后,又又撒娇让他陪玩,也被他以公务堆积太多而拒绝,又去了昭仁宫。 夜里同样没有回来,只派人过来问皇长子的身体如何,让钟唯唯等人认真照顾,有事急报。 小棠和钟唯唯嘀咕:“一定是生你的气了,被你气跑了。” 钟唯唯其实很有点怅然,但是知道自己就连不高兴的资格都没有。 又又睡着以后,她在茶房里一直坐到三更,不停地碾茶、煮茶、搅拌、分茶、幻画,直到小棠气势汹汹去骂她,她才去睡觉。 因为重华没有在寝殿里留宿,所以出入的宫人少了很多,没人敢来吵她们,又有钱姑姑一手照顾,钟唯唯得以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米虫生活。 睡够起床,吃饱喝足,写写画画,弄弄茶,逗逗孩子。 应付一下闻讯前来探望又又的宫妃,收一收礼,看着又又的小钱匣子渐渐满了起来,高兴得就像是自己存的一样。 即便是听到,重华借追查昆仑殿传人的机会,整肃后宫,打杀了很多宫人的事,她也觉得离她很遥远。 清心殿就像是一个安然的世外桃源,把外面的险恶全都挡在了墙外。 到了午后,窦尚仪前来看她,委婉向她提及韦太后的要求—— 把彤史的职责重新履行起来,把那份没有完成的伺寝顺序表按照次序,一一完成。 152第152章以退为进的陛下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当初就不乐意做彤史,现在心乱了,也不想和重华赌气,就更不愿意做彤史。 她和窦尚仪商量:“您也瞧见了,我要照管皇长子,实在没办法全力以赴尽彤史的职责,是时候把另一位彤史补齐了。” 窦尚仪是聪明人,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我会去和陛下说,但能不能成,还得看陛下的意思。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钟唯唯推荐自己手下的女史之一:“沈琦不错,她跟过前任彤史,在宫里有些年月了。 懂规矩,熟悉人面,做事有分寸,人品也好。可以让她试试。” 窦尚仪又告诉她:“葛湘君在司计司混不下去了,托人找到我这里来,想去司籍司,那边刚好有个典籍告老出宫了,你有什么看法?” 典籍掌管的是宫中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这些事,虽然不是司计司那样的肥缺,但是胜在清静,也不容易生是非。 钟唯唯道:“我没有什么看法。” 窦尚仪就明白了钟唯唯的意思,知道她不会针对葛湘君穷追猛打,就道:“那我知道了。” 昭仁宫靠近外朝,来往的官员络绎不绝,窦尚仪一直等到天快黑了才见到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了彤史补缺的事情,淡淡的道:“这些事尚仪局决定就好,不必问朕。” 窦尚仪走后,赵宏图去给重华添水,见他皱着眉头不高兴,便道: “陛下,何不以退为进?如今钟彤史和皇长子都在风口浪尖之上,您后退一步,对他们未必不是好事。” 重华默不作声,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不到天黑,整个宫里都知道了沈琦上任的事,很多人来恭贺沈琦,沈琦倒是沉稳,闭门谢客,一概不收礼。 等到天黑,就悄悄来拜见钟唯唯,要谢她的提携之恩。 钟唯唯自来没什么架子,真心实意提点她:“你跟着我这些日子,应当看出来了,这个活儿不好干。 不过只要谨记一条,以陛下为主,不为外物所诱,陛下就不会亏待你,会保你无虞。” 沈琦谢了又谢,问她取了之前那张伺寝顺序表,言明还要去拜见重华,便告辞而去。 没多会儿,外面传来消息,说御驾去了西翠宫,新任彤史沈琦伴驾作记录。 钟唯唯把又又洗干净送上床,自己也准备睡下。 又又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阿爹怎么还不来?今天他都没来看我。” 钟唯唯道:“也许是太忙了吧。这不是让人给你送玩具和吃食来了吗?有空就会来的,睡吧。” 又又躺了一会儿:“睡不着。” 钟唯唯哄他:“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又又听话的闭上眼睛,奈何就是没有困意。 可怜巴巴的看着钟唯唯,也不敢说自己睡不着,不想睡,只时不时叫一声:“唯姨,唯姨。” 钟唯唯心软了,加上她自己也睡不着,就让他起来:“咱们捉迷藏玩。” 一群人从暖阁里一直疯到寝殿里,能藏的地方基本都藏了个遍。 这一次轮到小棠找人,又又非得拉着钟唯唯跟他一起藏到龙床下。 钟唯唯本来就是陪他玩,也就跟着钻了进去。 等了很久始终不见小棠找来,又又等得不耐烦了,仗着身子小,要出去一探究竟。 钟唯唯不让他出去,小声提醒他:“说不定是找不着咱们,故意不出声,等咱们一出去就抓住咱们了呢。” 又又不听,利索的爬了出去。 结果出去也跟着没了声息,钟唯唯耐着性子在床下趴了一会儿,也有点不放心了。 往前爬爬,悄悄扒开下垂的床帐,往外看去。 一双穿着家常青布鞋的脚刚好停在她面前,离她的鼻尖不过寸许的距离,有淡淡的酒气。 是重华,他不声不响就走了进来,而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可恶的小棠,小叛徒又又,钟唯唯不确定自己是该继续潜伏呢,还是该勇敢的爬出去认错。 她等了又等,纠结了又纠结。 听到重华在她头顶上的地方坐下来,龙床发出低沉的“咯吱”声,又看到他踢了鞋子,扔了一件外衣在地上。 这是要脱光了吗?不能再等了! 钟唯唯果断咳嗽一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嘻嘻哈哈的笑: “你们是找不到我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又又,又又,你把我丢这儿就不管了?敌方军情如何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重华也没有再脱衣服。 钟唯唯厚着脸皮换个方向爬出去,再假装才看到重华的样子,羞愧的把头深深埋下去,行礼:“微臣死罪。” 重华只着里衣,端坐在床上,沉默的看着她。 神色晦暗难明,脸颊微微绯红,像是喝了酒的样子,一张脸漂亮得不像话。 钟唯唯没有等到他出声,决定找个借口,解救自己的膝盖:“哎呦……肚子……” “疼”字尚未出口,重华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钟唯唯把他扔在地上的外袍捡起来,挂在衣架上,顺便照照镜子,看到自己衣衫不整,钗横发乱,像个疯婆子。 她对着昏黄的镜子捏捏脸,笑一笑,走进暖阁去找另外两个叛徒的麻烦。 小棠不在里面,又又乖乖躺在床上,眼睛亮亮的。 看见她进来就朝她伸手,小声说:“你不要怪我啊,爹爹说过不骂你的。他说话很算话的,对吧?” 人家是亲父子,她能说什么? 钟唯唯叹口气,洗洗脸和手,吹灭了灯躺下来。 又又兴奋得睡不着:“爹爹和你捉迷藏了吗?是他把你从床脚找出来的吗?他有没有藏起来给你找?” 钟唯唯:“……” 重华一夜未归。 第二天清早,她知道他又是去了昭仁宫。 而昨天夜里,他是真的去了西翠宫,和吕纯一起用了晚饭,喝了点酒,前后盘桓了约有一个时辰。 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算短,如果真想发生点什么,足够发生了。 钟唯唯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想要把沈琦记载的起居录拿过来,看看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即便是美味珍馐也没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中午时候,她自觉快要走火入魔,重华过来看又又,看着她的眼睛说:“即日起,朕搬到昭仁宫去住。” 153第153章以退为进的陛下6 <!--章节内容开始--> 搬离清心殿吗? 钟唯唯有些愣神。 从前日思夜想的事,突然就实现了,这让她有种不真实之感。 对上重华探究期待的眼神,她吸一口气,绽开一个大到夸张的笑容: “陛下操劳国事,住在昭仁宫的确更方便。您放心,微臣一定会恪尽职守,把皇长子教养好的。” “你做事,朕自来放心。”重华收回目光,安静的看向窗外。 窗外枫叶渐红,天气越来越冷了。 他紧一紧玄色的帝王袍服:“很久没有喝你烹制的茶汤了。” 他以礼相待,不提男女风月事,钟唯唯没有理由拒绝他。 她诚心邀请他去那间库房改成的茶房,又又想要跟去,重华淡淡一个眼神,又又就听话的抓住了小棠的手,改口:“我们去玩陀螺。” 重华赞许的朝他点点头,率先往那间简陋的茶房走去。 临窗的龙须银席上铺了秋香色的圆团锦垫,就像是将要枯黄的荷叶。 黑里透金的茶具在日光下闪着神秘莫测的光芒,钟唯唯素白的脸洁净得如同初开的木兰花瓣。 重华知道,手指触摸上去会是怎样的柔软娇嫩。 他把手往袖子里藏了又藏,说道:“这茶具挺好看的。” 钟唯唯有点高兴:“是吕太贵妃送的,陛下忘记了吗?还是您让人送过来的。挺漂亮,用来斗茶最是合适。” 宫人把火生起,因为是新茶,不用炙烤,钟唯唯包好茶饼,示意宫人递木槌给她敲碎茶饼。 重华自然而然接过茶饼,垂眸用力敲击茶饼,淡然道:“今日没有君臣,只有我师兄妹二人。” 他是有话要和她说吗? 钟唯唯点头:“二师兄。” 敲碎的茶饼被放入茶碾中碾成细末,重华将要把茶末倒入罗筛中时,钟唯唯及时递了罗筛过来。 他看她一眼,微抿了唇,将茶末倒入罗筛之中。 选出最细致的茶末,藏于银盒之中备用。 瓶中水开,钟唯唯微闭了眼睛,静听水声。 温热茶盏,把茶末调成膏状,听到瓶中水煮好,她立刻伸手。 重华先她一步,将滚烫的汤瓶取下放到她手边。 一如当年。 钟唯唯心中微动,持起汤瓶点茶,水添加到第七次,乳沫堆积如雪,咬盏不放。 钟唯唯轻轻推到重华面前。 重华向她行了一礼,双手持盏,静候片刻,细细品评,再微微点头。 钟唯唯一笑,再次煮茶。 茶汤煮好,她将它小心注入茶盏之中作茶百戏。 汤花瞬间幻画出一副绚丽多姿,磅礴大气的江山图。 “愿郦国中兴,民富国强,师兄江山永固,青史留名。”钟唯唯把茶汤奉给重华,语气有些微骄傲。 这一幅江山图,她苦练了很久,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 重华照旧先向她行了一礼,再双手接过。 他盯着这一帧富丽磅礴的江山图看了很久,一口将它饮尽,然后沉声道:“如你所愿。” 钟唯唯的心“咯噔”了一下。 如你所愿。 在她听来,除了他答应她,会中兴郦国,勤政爱民之外,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她抬眼看向重华,重华却已经起身,大步离去。 风将他玄色的帝王袍服吹起,就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秋天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斑驳如岁月。 钟唯唯的心皱成了一团。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不管不顾地喊住他,让他留下来,告诉他她的心意,告诉他她愿意赌一把。 但她只是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看重华渐渐走远,听到御驾离开的响鞭声渐去渐远,终于再也听不见。 钟唯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不是茶末烹制的茶汤,也不是绚丽奇幻的茶百戏,而是她自制的红茶。 她倚在窗前,秋阳暖洋洋的照在她身上,把那些忧伤思量全都赶得远远的。 又又欢笑着从窗外跑过,看到她就停下来,跑过去送了她一朵盛开的菊花:“唯姨,送给你插瓶,茶桌上的插花都已经败了呢。” 钟唯唯接过去,笑了起来,她终究忍住了,没有去翻看沈琦记录的起居注,也没有去打听重华究竟有没有临幸吕纯。 如果他真的临幸了吕纯,知道了又如何? 重华搬走后,清心殿一下子安静起来。 昭仁宫一天更比一天繁华,里面伺候的宫人们扬眉吐气,就连笑容都要比其他地方更灿烂几分。 葛湘君之前的尚寝之位终于补了缺,名叫夏花。 如大家所愿,是个四十多岁,不苟言笑的嬷嬷,万事以重华为主,十分不好相与。 夏花带了葛湘君之前的手下进驻昭仁宫,钱姑姑则被留下来打理清心殿。 不需要伺候皇帝陛下,女官和宦官们都很清闲,清闲了就寂寞无聊,然后就逗又又玩,跟着钟唯唯学分茶,学茶百戏。 韦柔和吕纯仍然隔三岔五就要撕一场,宫妃要么关起门来过日子,要么就跟在这两人后面分成两派,互相扯皮陷害,闹得不行。 韦太后像是真的洗心革面了,虽然也还过问,却是很有分寸。 钟唯唯是真的清净了,重华说话算数,再没有来找过她的麻烦。 大家知道重华已经搬出清心殿,沈琦做了新彤史,也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她这个人。 就连重华要见又又,也是派人来把又又接过去,都不需要她陪同。 她接到了钟袤的信,钟袤告诉她,苍山新去了一位老大夫,是才从太医院致仕的老太医,因为喜欢苍山的气候和环境,所以去了苍山隐居。 这位老太医医术非常精湛,他吃了几服老大夫开的药,每年秋冬必犯的哮喘之症减轻了很多,让她不要担心。 这件事让钟唯唯五味杂陈,苍山虽然风景优美、气候宜人,却也不是什么出名的隐居好地方。 能让这位老太医特意跑去隐居,只有一个原因,他是受了重华的嘱托。 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该去谢谢重华,然而接连去了两次,都没能见着重华。 “陛下最近太忙了,昨夜差不多三更才睡下。” “陛下在和大臣议政,估计要到夜里……” 154第154章以退为进的陛下7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直觉重华知道她为什么而来,并且不愿接受她的道谢。 因此去了两次就不再去,安安静静地留在清心殿里,做她该做的事。 但是身为彤史,有些事总是避不开的。 某天清早,沈琦跑来找她哭诉:“这里面水真深! 每天都有人来找关系,送东西,威逼恐吓找茬,光是应对这些破事儿,我就得花大半天。 以为陛下就是最难伺候的,现在才知道他是最好伺候的……呜呜……” 钟唯唯同情的拍拍她的肩头:“辛苦,辛苦,陛下知道你的难处吗?有没有赏赐补偿你?” 沈琦抹眼泪:“果然如同您所言,只要一切以陛下为主,他就会护着咱。 陛下知道我难做,隔三差五总有赏赐,又几次三番让赵总管替我解了围。” 钟唯唯继续安慰她:“是吧,做着做着,也就熟稔了。” 沈琦哭得更厉害了:“有件事,你给我支个招。” 钟唯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坚决不要听:“我现在专心带孩子呢,外面的事都不知道,恐怕帮不了你忙啊。” 沈琦生气:“你有良心没有?咱俩都是彤史,你什么都不管,全都丢给我一个人去做,就连有事问你,你也要推,太过分了。” 钟唯唯没办法,只好投降:“你说,你说。” 沈琦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 “这些日子陛下偶尔也会去诸位娘娘那里坐坐,但也仅仅只是坐坐而已。 喝茶下棋或是吃一顿饭,听娘娘们演奏乐器、唱歌跳舞,都有,就是不曾留宿。 太后娘娘和太贵妃叫我去问,问得可仔细了,我也不敢说得太明白,含含糊糊的,然后就挨了骂。 我把这事儿告诉陛下,他就说他知道了,我委屈了,然后什么表示都没有。” 钟唯唯有点猜不透重华的心思,然而还要安慰紧张的沈琦:“那就顺着他的意好了,陛下心里很有数的。” 沈琦伤心的哭了起来:“我犯傻了,我就想啊,陛下对这种事一直都不大上心,应该是不太喜欢那些人。 但太后娘娘和太贵妃娘娘不会理解,一定会不停地逼迫陛下,也会不停地逼迫为难我。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我就自作主张,在陛下去看吕贤妃时,记录陛下幸了吕贤妃。” “然后呢?”钟唯唯有点小心虚。 重华第一次去慢云殿看吕纯并留宿,她虽然记录在案,但那是假的,三个人都是心知肚明。 以至于后来,每次吕纯见到她都是阴阳怪气,她也很不敢反抗。 沈琦哭道:“吕贤妃赏了我很多好东西,夸我聪明,但陛下骂了我一顿。 虽然没说要把起居注重新写过,也没说要罚我,但是我知道他很生气。 我认错,他也不理我,让李安仁把我赶了出来。我好害怕,怎么办?” 怎么办? 钟唯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那时候这样记录,重华是乐见其成的? 换了沈琦就不干,是因为不信任沈琦吧? 沈琦见她不说话,跪下去道:“我是您带出来的,也是您推荐的,我犯了错,丢了您的脸,也没脸让您帮我求情什么的。 我已经打算向窦尚仪辞去彤史一职,您不要生我的气啊。” 沈琦不干,难道她又要亲自上阵? 钟唯唯顿时觉得头大了一圈:“你要撂挑子吗?年轻人,遇到一点挫折就要放弃,这不行啊。” 沈琦撒赖:“我不管,反正我现在是没脸回去了。与其被陛下赶出来,不如自觉点辞职的好。” 钟唯唯叹气:“得了,我去拜见陛下,你等消息。” 沈琦立刻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讨好的说:“钟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昭仁宫里很安静,重华正和朝臣商量大事。 李安仁站在殿外阴影里打瞌睡,看到钟唯唯过来,立刻没了睡意,精神抖擞:“哟,这不是钟彤史吗?是来找陛下的吗?陛下很忙哦。” 钟唯唯打个哈哈:“我等。” 她快有一个月没见着重华了,此刻有了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见他,就连阳光都觉得格外明媚。 李安仁鄙视她:“你不是也很忙吗?前两次来,都是听说陛下有事,立刻就走了,多一刻都不肯等。” 害得矫情的陛下生了一肚子闷气,又拿无辜的他们出气。 钟唯唯义正辞严:“我当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敢打扰陛下。这次是有正事的,必须面见陛下。” 还是陛下了解这个女人啊,随便折腾下沈琦,她立刻就来了,看来近几天都会有好日子过。 李安仁颇有点高兴,引钟唯唯到一旁去站着:“先在这里候着,陛下一有空,我就通传给他知道。” 大殿内,大臣们为明年税赋改革一事争得脸红脖子粗。 重华之前还听得津津有味,渐渐就有点心不在焉。 如果不是错觉,他应该是听到了钟唯唯的声音,他有二十五天没有见到她了吧? 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居然都不肯多等他一下。 他不过是略拖了一会儿,她就走得无影无踪。 今天若不是他找茬发作沈琦,她大概也不会来吧? 皇帝陛下在走神,赵宏图和起居郎苏琼很快就发现了。 为了不让大臣们批评皇帝陛下,赵宏图立刻给苏琼使了个眼色。 苏琼会意,假装肚子痛:“请陛下恕罪,请各位老大人恕罪,下官吃坏了肚子,暂时不能记录了。” 好几个人立刻吹胡子瞪眼睛的瞅苏琼,骂他:“年轻就是不稳重,既然要当差,为何不小心一点?” 重华帮他解围:“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生病?缓一缓。” 赵宏图借机道:“陛下和诸位大人辛苦了,御厨准备了些去燥润肺的甜汤,不如趁此机会进点甜汤,歇一歇。” 重华笑起来:“是朕想得不周到了,既然如此,就都歇一歇吧。” 不管大臣们答不答应,自行起身去了后殿。 赵宏图给徒弟使个眼色,徒弟立刻把钟唯唯引到后殿:“陛下有半刻钟的空闲,彤史抓紧了。” 155第155章以退为进的陛下8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背对着殿门站在窗口。 高瘦的身形裹着玄色的帝王袍服,清俊贵气,不可轻易接近。 钟唯唯磨磨蹭蹭走进去,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重华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沉声道:“起来吧,有事?” 钟唯唯之前打了满腹的稿子,想着自己要怎么说,怎么说,临到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 纠结的攥着袖子理了很久,也只憋出一句:“是有点事。” 然后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重华很有耐心,不催她,不问她? 安静的背对她站着,俊美的容颜沐光而浴,美不可言。 钟唯唯听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响,她害怕的按住左胸,垂下眼,不敢再看。 原来她是这样的思念他,真是没出息。 时间流水一样的淌走。 赵宏图低咳一声,提醒重华:“陛下,老大人们已经喝完了甜汤,问您歇好没有。” 重华理一理袍服,从钟唯唯身边经过,身上的淡淡墨香糊了钟唯唯一鼻子。 如果不在此刻把事情说完,她大概得等到天黑才能再有机会了。 她低咳一声:“二师兄。” 重华顿住脚步,站在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侧头垂眸看着她:“嗯?” 声音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来的,经过他的咽喉,又从他的鼻腔里出来,天然带了一种缠绵委婉的味道,让钟唯唯的心和灵魂全都跟着颤抖起来。 她不敢看他,垂着眼,低着头。 背书一样的飞速把话说出来:“您让人把沈琦赶出去,是因为不信任她吗?” 她说得很简单,但重华很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不信任,所以不能做到任由沈琦记录假的起居注,不能任由沈琦参与到这件事里来。 他回答道:“不是。” 钟唯唯皱起眉头:“那您还要她做彤史吗?” 重华不置可否。 钟唯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没有真正想把沈琦赶走的意思。 她松了一口气,低声劝他:“如果陛下不想在那两个人身上花时间,不如考虑一下其他人,胡紫芝这些天都是闭门不出……” 重华的心胸中有怒气蓬勃生起,他猛地回头。 冷冷的看着钟唯唯:“这么关心朕的房事,不然你回来?你是我的师妹,和我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若死了,你定然活不成。你最知我心意,有你替我打理,我才能安枕无忧。” 钟唯唯把头越埋越低:“又又怎么办?夜里您要临幸诸位娘娘的居处时,我要跟着,又又一个人留在房里,他会害怕。” 她也害怕,她再也不想陪着他踏着月色、迎着风、穿过重重的宫阙,却是为了去看别的女人。 更不想强颜欢笑,假装自己一点不在乎。 重华冷笑:“那你管我?” 他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喊住他:“师兄……” 重华顿住脚步,听到钟唯唯说:“钟袤的事情,谢谢您。” 重华气得不行,冷笑:“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唯唯垂头丧气的回去。 沈琦在和女官们嗑瓜子说话,笑容勉强,眼睛还肿着,看到钟唯唯就跳起来,希冀的道:“姐姐,怎么样?” 钟唯唯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琦说,重华的脾气越来越怪,她是猜不着了。 绞尽脑汁,想想这话要怎么说,却见钱姑姑进来,微笑着道:“小沈,昭仁宫那边有人过来,让你不要忘了晚上的差事。” “谢谢姐姐。”沈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给了钟唯唯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 笑眯眯和其他人打了招呼,高高兴兴走了。 钱姑姑目视着沈琦的背影,微笑着道:“小姑娘挺聪明的,你选的这个人不错。” 钟唯唯扯扯唇角:“是啊。” 钱姑姑状似无意的道:“知道么,今晚陛下要召幸惠嫔。” 惠嫔就是胡紫芝。 她才和重华建议胡紫芝,他立刻就让人安排胡紫芝伺寝,他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吧? “如你所愿。”钟唯唯想起重华这句话,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红着眼圈,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钱姑姑并不管她,只把又又接到自己那里去。 教着又又踢毽子打沙包,伺候着吃好了饭,洗了澡,才把又又送回来。 又又很乖巧,听钟唯唯念完一个故事,就乖乖躺下睡觉,睡了一会儿,突然捂着肚子喊疼。 钟唯唯连忙让小棠去请太医,他在床上翻滚:“我要爹爹,要爹爹……” 钟唯唯动了疑念,把宫人屏退,捧住又又的脸,和他目光相接: “又又,我要你对我说实话,是真的疼,还是因为想要你爹来陪你?” 又又目光飘忽,不肯回答她的话。 钟唯唯强迫他和她对视:“你知道你阿爹今晚有事,对不对? 他是在办大事,办正事,咱们不能打扰他,不然人家会说唯姨无理取闹,拿孩子作伐,惹是生非,你懂么?” 又又红了眼圈:“我不想要你不高兴。” 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钟唯唯觉得,自己就算是这一生不成亲,不生娃,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养子也还好啦。 她让人去把小棠叫回来,搂紧又又,微笑: “我很高兴啊,你爹答应将来给我一个大宅子,一个大茶园,还有用不尽的金银财宝和成群的佣仆,许我在郦国横着走呢。 到时候我有了钱,你来我们家做客,我给你做好吃的。” 又又被她的许诺吸引了注意力:“会带着我抓麻雀吗?会有很鲜香的田鸡吗?有烤蝉吗?我想吃。” “都有,都有。”钟唯唯许诺,吹灭了灯,安静睡觉。 还没睡着,外面灯光四起,人声渐来,宫人从外面跑进来:“陛下来了!” 紧接着,重华裹夹着冷冽的夜风,大踏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就走到了她的床前。 钟唯唯措手不及,披散着头发,只穿着里衣,下床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重华的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掠过,在她的胸前停顿了片刻,目无波澜的挪开目光,看向又又:“听说皇长子不舒服,朕来看看。” 156第156章生辰礼1 <!--章节内容开始--> 已经确定是又又在骗人,还是为了她骗人,小棠也及时回来了。 钟唯唯不清楚这事儿怎么就传到重华耳朵里了。 但是不可否认,她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她斟词酌句:“不碍事,是拧着气了,我给他推拿了一下就好了。” 又又扑过去紧紧搂住重华的脖子:“阿爹,阿爹,又疼了,您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想和您一起睡。” 李安仁小声提醒钟唯唯:“惠嫔还等着呢。” 钟唯唯觉得心里被狠狠刺了一刀,勉强一笑:“又又别闹,陛下还有事呢。” 重华淡淡看她一眼,抱起又又走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又又“格格”的笑声。 灯被吹灭,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寝殿里一片安静。 小棠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钟唯唯独自躺在暖阁里,听到外面的笑闹声,倍感凄凉。 又又一直在喊她:“唯姨,唯姨,你来……” 她不敢答应,躺着装死。 想着重华这些日子的所为,举棋不定,患得患失,想要豁出去又有点不敢。 扯一朵插瓶的菊花拿在手里,扯下一片花瓣,要不豁出去再信他一次? 再扯一片花瓣,还是不要豁出去吧? 菊花的花瓣扯了满床,钟唯唯还没有得到答案。 又又终于睡着了,不再叫她出去,她叹口气,闭上眼睛要睡。 脚步声自远渐近,淡淡的墨香味儿夹杂着孩子的奶香萦绕在鼻端,她揪着一颗心,睁开了眼睛。 “我送他进来。”重华把熟睡的又又放到她身边。 自己也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平淡:“后天是你21岁生辰,想要什么?” 他居然还记得她的生辰。 钟唯唯摸摸脑袋,声音闷闷的:“难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重华道:“说来听听,未必不能。” 未必不能,说得好像他真愿意满足她似的。 钟唯唯心情不好,挑衅:“我想出宫,可以么?” 原本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重华居然慢慢说道:“既然这么想出去,那就出去玩一天吧。” 不是吧! 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她! 钟唯唯翻轱辘坐起,激动得语无伦次:“没,没骗我?还,还是在骗人?” 黑暗里,她看不到重华的模样,却莫名知道他勾起了唇角,心情不算差:“嗯。” 声音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连带着胸腔都微微震动起来了。 钟唯唯有种冲动,把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去,感受那种细微的震动。 想当年,她就经常干这种事。 把手放到他胸前,或者将耳朵贴在他的后背上,命令他大笑,或是说话,方便她感受那种震颤。 他每次都嫌她烦,说她无聊,却总是无可奈何的满足她…… 重华干脆利落地站起来:“准备好,后天早上我会安排妥当,让人护送你们出去,到点回来就行。盯着你和又又的人多,你小心点,不要太贪玩。” 这意思是说,让她和又又一起出去? 钟唯唯不敢相信:“陛下的意思是要让皇长子跟我一起出去?” 重华已经走到暖阁门口,并不停留,声音照旧淡淡的: “他还没有见识过京城的繁华,我不能陪他,只有拜托你了。” 钟唯唯皱眉:“可是最近昆仑殿的人频频出手,我怕……” 重华不以为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不能因为有他们虎视眈眈,我们就要关起门来当缩头乌龟。” 钟唯唯道:“我没钱。” 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飞来落到床上,砸得钟唯唯就连推脱都不能。 叹一口气,默认了这个安排。 重华暗自松了一口气,有又又跟着她,她应该不会再伺机逃跑了吧? 转眼到了钟唯唯生辰这一天,天还未亮,重华就派了人来接钟唯唯和又又。 半个时辰后,她和又又、小棠被秘密运送到了宫城之外。 同行的有她的老相识方健,另外还有几个眼生、身手却很好的侍卫。 此时天才微亮,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小吃店和路边摊开着门做生意。 钟唯唯站在街头,陶醉的深呼吸,一家一家的点过去。 张家的豆腐羹,李家的春饼,周家的澄沙团子,蒋家的蛤蜊米脯羹,黄家的猪头肉,每一样都是人间美味。 钟唯唯带着又又和小棠从街头吃到街尾,每样只点一碗,三个人分吃。 至于方健等人,她才不管他们,一包银子塞过去,很是大方的表示,爱吃啥吃啥,她请客。 方健眉开眼笑,不停地夸她大方豪爽,连带着那几个眼生的侍卫,也跟着和气了不少。 钟唯唯吃饱喝足,拍拍又又明显鼓起来的小肚皮,再捏捏小棠腰上的肥肉,心满意足的地走到黄家铺子门口,要订几份猪头肉。 店家和钟唯唯相熟,笑吟吟的和她打招呼:“很久不见您了啊,别来无恙?” 钟唯唯拿根筷子戳戳才出笼的猪头肉,口水嗒嗒:“是啊,今早的猪头肉真不错。” 店家立刻切了一块递给去:“尝尝?” 他家的猪头肉是用蕉叶裹着蒸的,熟了以后再用杏子酱浇透,既香且软,鲜红悦目,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钟唯唯吃得眉开眼笑,觉得义父有句话说对了,这世间的事,再大也大不过吃饭睡觉两件事。 眼见又又馋得直咽口水,就又塞一块在他嘴里,先把钱付了:“给我留着,我稍后来拿。” 溜溜达达,从城东走到城西。 看了一场杂技表演,听了一回说书,又看了猴戏,买了若干乱七八糟的东西。 又又累了,抱着钟唯唯的脖子打瞌睡,谁来接也不去,非得赖着她,就怕一撒手,她又跑得不见了。 钟唯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也是真抱不动,租了辆车,一起回从前居住的小院子。 本以为一定乱七八糟,惨不忍睹,结果却是规矩井然,里头还有个老婆子看门打扫卫生。 葡萄架上的葡萄早已成熟被酿成了果酒,床上的被褥浆洗得干干净净,地上的碎瓷片被收拢了放在木盒子里,勉强还能修复的杯子都被修复了。 157第157章生辰礼2 <!--章节内容开始--> 会这么做的人,只有重华。 钟唯唯把又又交给小棠照顾,走到枯黄的葡萄藤下,扶着那根长得已经有儿臂粗细的葡萄树,仔细检查了一遍脚下的泥土。 泥土紧实均匀,并没有被翻过的痕迹,很好,她藏在下面的东西还在。 又又醒来,天就已经快要黑了,钟唯唯取了定下的猪头肉,急匆匆赶了回去。 清心殿里里外外已经亮起了灯,重华坐在殿中,面前摆放着一桌珍馐美味。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往外看来,目光温柔,神情喜悦。 就像是等在家里的丈夫,终于看到妻儿归来。 钟唯唯停步不前,决定不下该不该把她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重华的目光在她手里的包裹上打了个转,云淡风轻的收回去,看着又又笑:“过来。” 又又没有大人那么多的心思,快乐的朝重华飞扑过去。 张口就把钟唯唯卖了:“唯姨给您带了好吃好吃的。” 别人都是说“好吃的”,唯有又又总是要特意重复强调,说“好吃好吃的”。 仿佛如此,那东西就特别美味一样。 重华被他勾起了期望,目光沉沉看向钟唯唯:“是什么?” 因为害怕她会敷衍过去,又飞快加上一句:“算你有良心。” 钟唯唯没有退路,只好把包裹打开送上去,一壶果酒,一份猪头肉: “酒是摘了我那个小院子里的葡萄酿制的,风味不错; 猪头肉是城西黄家做的,独门秘方,味美难得。” 从前在苍山之时,重华最爱四样东西,一是她的茶; 二是她摘了野果自酿的果酒; 三是她烤的麻雀; 四是山下虞记老板娘密制的猪头肉。 烤麻雀在秋狩时吃得太多,自酿的果酒和猪头肉却是很久没有吃了。 她还记得他的喜好。 重华眸色渐深,默不作声接过果酒,先就给自己斟了一杯。 尚食薛凝蝶连忙阻挡:“陛下,请让奴婢先尝食。” 重华淡淡瞥她一眼,一仰头,将杯中果酒一口饮尽。 把杯底朝钟唯唯一亮,眼带挑衅,我敢喝,你敢不敢喝? 钟唯唯坐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同样一口饮尽,对着重华亮了杯底。 重华勾起唇角,夹了一块猪头肉,薛凝蝶的脸色难看之极:“陛下!” 这是平民用的食物,难登大雅之堂,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吃呢? 况且是在她还没有尝过的情况下! 重华充耳不闻,将猪头肉喂进嘴里,细细咀嚼品评,再咽下,公正的道: “虽然和虞记的猪头肉味道不大相同,但是也很美味。” 钟唯唯高兴起来:“是吧,我进京之后,对虞记的猪头肉念念不忘,总寻思着要从哪里弄点来,以便慰藉相思之苦。好容易找到他家,一尝便从此不能忘。” 她叹一口气:“整整吃了四年多,也没厌烦这滋味,这段日子不能出去,也是念念不忘,今天终于吃上了,真好吃。” 话说完,就见重华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心中顿时一紧,不敢和他对视,便干笑:“呵呵…… 知道陛下爱吃,特意带给您尝尝,您要是高兴了,就抵一年役期如何?” 重华给她和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向她示意:“芳龄永续。” 钟唯唯端起酒杯,向他行礼:“谢陛下。” 重华一筷子敲在好奇偷酒喝的又又头上,铁石心肠:“你该睡觉了。” 又又红着眼眶看向钟唯唯:“唯姨……” 见重华一个眼风扫过来,就低了头,垂头丧气跟着小棠离开,薛凝蝶要上前给重华和钟唯唯斟酒,也被挥退。 大殿内瞬间只剩重华和钟唯唯二人。 满桌的珍馐美味、玉液琼浆,不敌一壶粗制滥造的果酒、以及一份难登大雅之堂的猪头肉。 壶中酒已饮尽,猪头肉也吃完,钟唯唯放下筷子,准备拜别重华:“多谢陛下与微臣庆生。” 重华把空了的酒壶扔到一旁,随手拿起另一壶宫中精酿的美酒,再给自己斟了一杯: “就算不提别的,做了十年的师兄妹,师父不在,钟袤不在,给你庆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唯唯见他提起义父和钟袤,眼眶忍不住红了。 不管师娘和师姐怎么对她,义父对她真是没得说。 如果义父活着,她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重华沉默地把杯中的美酒撒到了地上,他也想起了师父对他的那些好。 如果师父还活着,他和钟唯唯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说不定早就成亲了,孩子都快有又又这么大了吧。 一时间,二人都有些沉默。 薛凝蝶在外面低声道:“陛下,菜凉了,要不要另换几个热菜上来?” “不必。”重华自身旁拿起一个桐木盒子,随手放到钟唯唯身边:“送给你的。” 桐木盒子古朴圆润,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钟唯唯认得它,在苍山时,重华一直都用它来装茶饼。 “是什么?”她含着笑打开盒子,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里面的茶饼。 茶饼紧实漂亮,就连大小圆润都差不多分毫。 茶饼正中压一朵棠棣花纹,正是重华的手笔。 重华也是会制茶的。 当年在苍山,他年年都要跟着她一起制茶。 制好的茶饼送一点给义父,送一点给她,剩下的全部打包送回京城。 他掩藏得太好,她一直以来都只当他是京城富豪人家的子弟,从未把他和巍峨辉煌的皇宫联系起来。 直到进了宫,偶然在先帝那里看到他制的茶,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当时,除了冷心还是冷心。 自以为和他相知相爱六年多,却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活该被欺骗背叛。 这些事分明已经过去很久,但此刻想起来,却仍然好像是在昨天。 钟唯唯微笑着把桐木盒子盖上:“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得二师兄亲手制茶,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吧。” 重华神色淡淡的:“你送朕果酒和猪头肉,又替朕照顾又又,制茶送你,是为了还情。” 钟唯唯满腔的感慨一下子烟消云散。 还人情? 一盒茶就想打发她? 她皮笑肉不笑:“陛下,真要论起这个来,您欠臣的人情还真不少,远远不是一盒茶就能弥补的。” 158第158章生辰礼3 <!--章节内容开始--> “那你想要怎么样?” 重华注视着钟唯唯,黑亮的眼珠子里带着些淡淡的水汽,唇红齿白,诱人犯罪。 酒是色媒人,古人诚不欺我也。 钟唯唯艰难的挪开目光,狮子大开口:“为了陛下和皇长子,微臣大好的年华埋没在这宫墙里。 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见,您怎么也得好好补偿一下微臣才行。” “你有家吗?” 重华很不客气,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苍山是师父的家,不是你的家。 你和钟袤都只是暂时借住,我若不曾记错,师父遇到你们时,你俩在流浪,无家可归。” 还能不能愉快的说话了? 钟唯唯咬牙切齿:“正是因为微臣穷得叮当响,所以才想要陛下赐点实在的东西。” 重华其实想说,我在处,便是你家,可好? 话到口边,却道:“苍山不是你的家,京城可以做你的家。这样的赏赐够不够实在?” 钟唯唯摇头:“京城虽好,也不是微臣的家乡。微臣只想要一个好茶园,保我姐弟衣食无忧,再不颠沛流离,可好?” 重华淡然点头:“好。朕把兰江茶园赐你,如何?” 兰江茶园? 钟唯唯差点把面前的酒杯打翻。 和紫笋宫的茶园一样,兰江茶园是郦国最顶尖的茶园之一,也是皇家最好的茶园。 园里出产的茶叶价比黄金,不是贡品就是用来参加斗茶大会。 只要她领了兰江茶园,差不多就要为皇家做一辈子事了。 重华把这个茶园给她,一定是没安好心的吧? 二师兄果然精于数术,看看,这算术题做得多好啊。 钟唯唯清清嗓子:“这份赏赐太重了,微臣不敢受。微臣只要一个物产丰富些的茶园。 呼奴使婢、华屋大厦什么的,微臣也不敢想,够生活,够钟袤的医药费就行啦。” 重华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开门见山:“兰江茶园给了你,就是你的。 你可以自由买卖里面的茶叶,不用做贡品,也不用敬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朕有条件。” 钟唯唯撑着下颌看向重华,露出“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的表情,半点都没掩藏。 重华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茶园给你,彤史的事不用你来做,后宫的纷争不要你操心。 但你要答应朕,专心专意研习茶道,在明年的斗茶大会上战胜梅询,为郦国争得明年的茶叶专卖权。” 郦国的茶农因为失去茶叶专卖权,过的是什么日子,钟唯唯心里是有数的。 就连当年父亲的死,也是因为这个斗茶大会。 钟唯唯无法拒绝重华的要求:“我只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会丢陛下的脸。” 梅询就像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横亘在她面前。 她没有把握战胜他,虽然她非常想要战胜他。 但这种事情全凭实力说话,并不是想想就能成的。 重华低笑一声:“你想得太多了。朕固然需要这场胜利来争得几分薄面,但再多一场失败,也不会怎么样。 毕竟先帝们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不可能朕一上位就解决好。对吧?” 大约是自酿的果酒后劲比较足,也可能是因为猪头肉太好吃。 他的心情很好,侃侃而谈:“十多年前,梅询的师父鹤节老人横空出世,代替东岭出战,连续两年在斗茶大会上战胜郦国大司茶秋泽,成就天下第一的美名。” 钟唯唯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想起了一张悲伤自责又耻辱痛苦的脸。 心里一阵绞痛,于袖中藏了手,紧握成拳。 “郦国大司茶秋泽因为连败两次,导致郦国失去茶叶专卖权。真宗皇帝已是大怒,恰逢有人告他欺君叛国,一查之后被证实。 不但被问罪斩首,还祸及家族弟子,满门抄斩,声名狼藉。自那之后,鹤节老人便无人能敌,横行于天下。 有很多人不服气,去找鹤节老人挑战,无不惨败而回。 鹤节老人放言,说若是秋泽还活着,或可与他勉力一战,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浮云。 郦国输得太惨,民间闹得厉害,有人说秋泽是被冤枉的,被小人陷害。 朝廷顶不住压力,就怪真宗皇帝太过着急冲动,就算秋泽做错了事,秋家的后人和族人也有不错的人才嘛。 这回可好,就连雪溪秋家的嫡系后人都被杀干净了,不输才怪。 真宗皇帝闻言大怒,不但严惩为秋泽说话的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声,说秋泽欺君叛国,证据确凿! 这种欺君叛国的人,留后做什么?就算有漏网逃脱的秋氏族人活着,也铁定是吃里扒外的叛贼,见一个杀一个。 他没有做错,还留了旨意,雪溪秋氏永为贱民,后世帝王永不得更改。” 他所说的真宗,乃是他的伯父,永帝同父不同母的兄长。 最先皇位并没有落到重华这一支上,而是被这位吕氏所出的真宗皇帝抢走了。 这位真宗皇帝一直没能生出孩子来,又因为处死了秋泽和秋氏族人,导致斗茶大会上郦国接二连三惨败于东岭。 东岭堆积如山的茶叶卖不出去,发霉发烂,茶农茶商没有饭吃,郦国上下一片反对嘘声。 他却束手无策,一病不起,郁郁而终,皇位这才落到了永帝身上。 鹤节老人并没有威风几年,很快因为卷入东岭夺嫡大战而死掉。 永帝趁此机会、千方百计发掘培养茶道人才,终于在斗茶大会上扳回几局,与东岭平分秋色。 但是这种平衡也没能保持多久,随着鹤节老人的嫡传弟子梅询技艺日臻精纯,郦国大司茶陈俊卿渐渐不是他的对手。 到今年,斗茶大会上,郦国已是连输三年。几代帝王都做不到的事,不可能我才继位就能做到,总要给我一点时间才行。” 重华缓缓道:“所以,就算是明年的斗茶大会你输了也没什么,我等得起。” 钟唯唯沉默,重华说得轻松,但若是明年再输,茶叶卖不出去,茶农没有饭吃,必然要反,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159第159章生辰礼4 <!--章节内容开始--> 很早以前,钟唯唯的梦想是要战胜鹤节老人。 后来鹤节老人死了,她就梦想战胜梅询,多年的辛苦和坚持,为的不过是那一刻。 终于,她可以代表郦国出战,为什么要退缩呢? 血液在钟唯唯的血脉里沸腾,她再次握紧双手,直视着重华:“我会尽力。” 重华对上钟唯唯的眼睛,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和坚毅。 内心那根原本就绷得很紧的弦猛地弹起来,再重重落下,把他的心抽得七零八落,全都是钟唯唯。 他想给她一点鼓励:“梅询虽是天才,但你也不差。若是当年的秋泽在世,大概也就和你差不多。 我曾经很仔细地了解过秋泽这个人,你很多地方,很多想法,都和他很相似。 比如说,你那个关于散茶的想法,我曾和你说,幼时随同父皇游茶园,遇到过一个人。 他也说了类似的话,我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人就是当年的大司茶秋泽。” 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抚摸过钟唯唯的背脊,让她痛苦又难过。 她坐直身体,微笑着道:“陛下是想鼓励安慰微臣,所以才这样说的吗?” 重华摇头:“不是,是真的。” 钟唯唯心烦意乱,赶紧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这件事,我入京之后,多多少少听人说过一点。” 重华微微嘲讽:“是说皇父的位子得来不正当吧。” 钟唯唯沉默。 重华出生之时,永帝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身为皇弟,似乎并没有任何继位的希望。 但永帝早早就把重华抱离韦太后身边亲自抚养,又早作筹谋,在自己还未继承帝位之前,就把重华隐姓埋名送到苍山学习。 她记得,当年义父经常会给重华开小灶,单独教授他一些东西,不许她和大师兄、大师姐旁听,重华也从来没有任何解释。 如今想来,重华当时学的应当是帝王之道。 这说明一件事,永帝早就知道真宗一定生不出孩子来,一定会早死,所以他才会作出这样长远的安排。 看起来像是一盘非常大的棋,下棋的人步步为营,用几十年的功夫,终于打造出一个不受血脉亲情束缚,敢于和吕氏、韦氏抗衡的重华。 钟唯唯看着重华漂亮的侧脸,觉得这东方家的人心眼都贼多。 就连一直慈祥温和的永帝,大概也有她所不知道的阴暗一面。 重华见她默认,并不以为忤,反而坦然道:“下这局棋的人是皇祖父。只有这样做,韦氏和吕氏才不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等到他们明白,木已成舟。” 三更鼓响,窗外飘起了细密的秋雨,桌上的酒被喝光,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钟唯唯揉一揉脸,站起来:“喝得太多,不行了,我得去睡了。” 见重华还坐在原地不动,便道:“陛下不去睡么?” 重华点点头,起身往外,他坐得太久,喝得太多,起身时居然踉跄了一下。 这么晚了,秋寒雨凉,他还要去哪里? 钟唯唯扶他一把,脱口而出:“陛下是要去哪里?” 重华并不看她,缓缓抽离手臂:“回昭仁宫。” 他走得干脆利落,倒让钟唯唯怅然若失,莫名不舍。 她喊住他:“陛下……” 重华回头,幽黑的眼睛里有星星之火在跳动,隐藏的都是期待。 钟唯唯不敢看他的眼睛,看着门外漆黑的天空,轻声问道: “陛下之前和微臣说了很多秋泽的事,微臣想问您,以您看来,真宗皇帝是否冤枉了他?” 重华有点失望,却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这种大事件,不是嘴唇一碰就能断言是非的,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 朕当时尚且年幼,知道得不多,但听皇父提过,真宗皇帝手里有证据,证明秋泽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并不算得冤枉了他。 他虽是人才,但通敌叛国不是小事,若是朕,也不会轻饶。” “哦。”钟唯唯挤出一个淡笑,给他行礼:“恭送陛下。” 不知是否错觉,重华看到她的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惨淡。 可是等他再仔细一看,她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朝钟唯唯点点头,大踏步离去。 钟唯唯站在原地发了一回呆,摇摇头,走回去休息。 暖阁里安静得很,小棠在墙角给她留了一盏小灯。 钟唯唯吹灭小灯,轻手轻脚爬上床,刚钻进被窝,就摸到了一个又小又软的身体。 是又又,他蜷缩在她的被窝里,一手紧紧攥住被角,呼吸清浅,睡得又香又甜。 钟唯唯叹口气,十分的惆怅。 重华说到做到,自这天起,果然再没有人拿琐事来打扰过钟唯唯,就连又又都好像乖巧了很多。 许多不同种类的茶被源源不断地送到清心殿,各种与茶有关的书籍在她那间小小的茶房堆了很高。 她终于可以静心钻研茶道,不再受任何打扰。 关于重华和众宫妃的事,她没有刻意去打听,也没有人再把那些事往她耳朵里传。 清心殿的宫墙,把里面和外面分离成了两个世界。 重华偶尔会来考察一下她的技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和她喝一杯茶,聊聊茶叶,聊聊又又。 但更多时候,他要见又又,都是让人来把又又接去昭仁宫,再送回来。 他们之间客气又守礼,不再提及风花雪月,不再故意招惹彼此,和普通的君臣和师兄妹没有两样。 只是钟唯唯独自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小棠经常可以看到她攥着一朵冬天里难得珍贵的花,辣手摧着花瓣,嘴里念念有词: 要,不要,要,不要…… 李安仁大惊小怪地把这件事告诉重华:“钟彤史大约是修炼茶道走火入魔,要疯了吧?” 重华放下手里的朱笔,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勾起唇角,让人重赏赵宏图。 多亏赵宏图给他提了醒,迫得太紧,逼得太狠,反而适得其反。 略放一放,冷一冷,又不要太冷,还真有惊喜出现。 钟唯唯那颗看似坚不可摧的铁石心肠,终于在动摇了。 这一年的冬天,在无声无息中渡过。 没有钟唯唯这个出头鸟戳眼睛,众宫妃都显得心平气和了很多。 自胡紫芝之后,再无人被召幸。 宫妃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溜达,想要制造一次和新帝的浪漫邂逅。 奈何新帝基本不入后宫,偶尔入宫,要么就是去看韦太后,要么就是去韦柔或者吕纯那儿坐坐,和颜悦色,却从不久留。 160第160章生辰礼5 <!--章节内容开始--> 众宫妃不能和韦柔、吕纯相争,且听说她们也没有得到宠幸,新帝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朝政上,无意于后宫。 只好无可奈何地消停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吃好玩好上面。 外朝却不同,平静之下隐藏着暗流。 重华看似性子火爆,眼里容不下砂子,做事却稳打稳扎。 他巧妙地平衡着重臣之间的势力,不露声色地把一些寒门子弟安插进了要害部门。 重华励精图治,想要把日渐陷入危机中的郦国拉出泥沼; 钟唯唯呕心沥血,想要在斗茶大会上战胜梅询,夺回茶叶专卖权,让郦国的茶农有饭吃。 他们都在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一往直前,毫无犹疑。 转眼间,新年将至,重华的生辰也快到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衬得梅园里的红梅越发火红娇艳。 韦太后拥着雪白的狐裘,抱着镶金嵌玉的手炉,雍容华贵地坐在暖亭里,看着亭外的红梅,淡淡地道: “怎么样,你们参与还是不参与?” 吕太贵妃坐在离韦太后一臂远的地方,披一件华贵的紫貂裘衣,垂着眼用铜箸拨拉紫铜手炉里的炭球。 漫不经心地说:“听上去计划很周密,不过你能确定,你找来的那个人,真的能有那个本事,战胜钟唯唯?你我都见识过她的茶技,可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 韦太后勾起唇角:“这些年来,你见过我输过几次?” 吕太贵妃正是她的手下败将,闻言不高兴地皱了皱眉: “你不是早就夸下海口,要把钟唯唯给弄死弄残,要不然就要让她和陛下分道扬镳吗?看看你做到多少了?” 韦太后并不生气:“那是因为你隔岸观火,若是你和我一条心,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当年,你我联手,不是成功分开他们了吗?” 吕太贵妃成心要和韦太后抬杠:“是啊是啊,都分开这么多年了,陛下不但把皇长子交给她抚养,还把兰江茶园也赐给她了。 对宫妃们都只是过得去就算了,也不见他宠爱谁呢,更是没有谁的肚子鼓起来! 若不是皇长子的年龄不对,我都要以为是钟唯唯亲生的了!” 韦太后不耐烦起来:“吕氏、韦氏两家先祖早有约定,皇后之位能者居之,遇事时则要两家联手,共同对付外敌。这个约定你不会忘记了吧?你到底做不做?” 吕太贵妃见她发怒,并不害怕,翻个白眼丢过去:“那你还问什么?当然做咯。让她过了这么久的安生日子,也该动一动了。” 韦太后笑起来:“你放心,只要咱们携手渡过这个难关,剩下的就让孩子们自己去争吧,只要吕纯能得到陛下的心,我绝不阻拦。” 吕太贵妃撇嘴,谁要信你!不过先把钟唯唯这个祸害除掉倒是真的。 腊月二十五,是重华继位后的第一个生辰,断然不能过得简单了。 宫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从朝臣到宫妃,再到有头脸的内官,都有礼物送上。 按当天的安排,重华早起接受朝臣朝拜,赐宴众臣。 午后回宫,接受后妃拜贺,再与韦太后、众后妃等人一起举行家宴。 午后,清心殿的大门被打开。 韦太后带着韦柔、吕纯等人,浩浩荡荡进来,等候重华回宫,好给他庆生。 钱姑姑等女官忙里忙外安置韦太后等人,钟唯唯并不掺和这些事,只带着又又安静站立一旁,等候韦太后传召。 韦太后坐好,第一件事就是让又又过去。 把他拥在怀里,亲热问道:“又又打算送你父皇什么礼?” 自从又又在万安宫装病为钟唯唯解围之后,韦太后突然消停下来,不再折腾他,十分温柔和蔼。 又又虽然还警惕着,也能勉强回答她一两句话了:“回皇祖母的话,是一幅字。” 韦太后挑眉,环顾左右,笑道:“哟,居然会写字了。拿来看看。” 钟唯唯亲手把又又写的字送上去,是一幅“寿”字。 笔触稚嫩,也没什么新意,但在又又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 “是你教的?”韦太后言笑晏晏,眼里精光闪动。 得到钟唯唯的肯定后,笑容越发灿烂,看着吕太贵妃道: “不愧是一代大儒之女,先帝亲封的起居郎,小小儿郎,刚来时话都不怎么会说,落到她手里,居然也像模像样了。” 吕太贵妃瞅一眼钟唯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内廷女官也可以做皇子的启蒙师父了。 难道不应该是由陛下亲自开蒙,或者挑选外朝名师大儒来做吗?” 吕纯笑而不语,已经“改邪归正”的韦柔立刻为钟唯唯开脱:“兴许是陛下安排的呢,对吧?钟彤史?” 说起这个事来,钟唯唯还真没得到重华的首肯,不过是心血来潮,又又想学,她就教了。 过后重华也没说什么,还主动让钱姑姑送来了他小时候用的笔。 只是堂堂皇长子,若是由她这个内廷女官,而且还是掌管后庭燕亵之事的彤史开的蒙,说出来很不好听,也显得重华不够重视又又。 她毕恭毕敬:“不过是小孩子胡闹写着玩儿的,正式启蒙,要等到皇长子六岁之时,陛下亲自开蒙。” 吕太贵妃嗤之以鼻:“依我看,胡闹的不是皇长子,而是你这个彤史吧? 话说回来了,你领着彤史的俸禄,成日都在做些什么事?弄茶叶?教皇子写字?不务正业!” 吕纯捏了吕太贵妃一把,含笑道:“不知钟彤史打算献什么礼物给陛下庆生?” 钟唯唯的礼物是一本经过她修正重抄的古茶经,装裱整齐了,挑个好盒子装着,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她轻描淡写:“回贤妃娘娘的话,不过是一本书而已,不值钱,也不值得提,勉强遮手罢了。” 韦柔便道:“什么书?可否让我看看?” 韦柔在明面上算是钟唯唯的“救命恩人”,钟唯唯不好当众拂她的面子,当即一笑,让小棠把书拿来。 161第161章为君请战1 <!--章节内容开始--> 韦柔看了两页古茶经,自认修书这种事她是做不来的,不由又嫉又恨。 忍住了,含着笑夸赞钟唯唯:“钟彤史真不愧是大儒之女,这字写得再好不过,我看这书的内容和从前看的有些不同,是经过你修正的?” 钟唯唯道:“下官没什么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本事了。” 韦太后伸手:“拿过来我看。” 粗略翻看之后就还了钟唯唯,赞道:“不错,让你在内廷做彤史,是可惜了。” 吕太贵妃轻蔑:“陛下待你不薄,就连兰江茶园都赐给了你,你就随便写个册子打发他?忒小气了。” 钟唯唯只当没听见,那不然呢? 她又没钱,总不能以身相许吧? 只怕她真的以身相许了,这满屋子的女人得全扑上来活撕了她。 吕纯打岔:“怎么回事?陛下为何还不回来?” 韦太后就问:“什么时辰了?” 宫人答道:“申时了。” “那是拖得有些久了。” 韦太后和吕太贵妃的目光一触即分,吩咐道:“去前头打听一下,是出了什么事?” 钟唯唯没有放过这一点异常,才刚放松的那根弦又绷了起来。 她总觉得这些人聚在这里给重华庆生,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不怀好意。 她的目光迅速在吕纯和韦柔二人身上扫过,看到这两个人都是盛装华服。 韦柔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容光焕发的,吕纯像是暗藏了心事,有点心不在焉。 打听消息的人很快回来:“有几个邻国派了使者来给陛下贺生,陛下设宴招待使者,所以耽搁得略久了些。” 钟唯唯很高兴。 自从郦国连续三年在斗茶大会上输给东岭之后,周边几个邻国蠢蠢欲动。 有几个属国甚至停止上贡,更是趁着先帝病重,朝中局势不稳,无暇他顾,转投了东岭。 现在他们派了使者来给重华庆生,且不论真心假意,始终是件好事。 韦太后看上去也很高兴:“那是应该的。” 回话的人又道:“另外还出了件事,宴席过半,一个什么梵周国的使者,突然向陛下提出挑战,说要向大司茶讨教茶道。” “梵周国?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众宫妃交头接耳,都表示自己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个国家。 韦柔笑道:“想必是个偏远如夜郎的小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学了两招,就以为自己不得了啦。他想挑战就挑战啊?多没面子!” 吕太贵妃看不惯韦柔的轻狂样儿,鄙夷冷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学了两招就以为自己不得了的人又岂止是梵周?” 宫人小心翼翼:“好几个精于茶道的大人不服,当即表示要与他一战,结果都输了……” 韦柔不服:“都有谁?” 宫人回答:“就连大理寺卿范大人都输了。” 大理寺卿范国华,除却大司茶陈俊卿之外,算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如果他都输了,说明这个梵周国的使者是真的厉害。 韦太后叹道:“没想到啊,我大郦在斗茶会上连输三场之后,就连从未听说过的偏远小国也敢找上门来挑衅了。” 又问宫人:“可知道这个梵周是在哪里么?国情如何?” 宫人为难道:“奴婢不知……” 韦太后挑眉看向吕纯:“贤妃可知?” 吕纯坦然道:“臣妾不知。钟彤史曾在先帝座下当过四年起居郎,兴许知道?” 几十双眼睛同时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还真知道:“是东岭的属国,离咱们大概得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国内同样盛产茶叶,尊崇茶道,东岭的茶叶不够卖,便从他们那里买,所以这些年里积累了不少身家,野心也养大了。 听说他们才换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年轻君主,约莫是想找点事儿,抬高一下身价。” 剩下的话她没说,聪明如吕太贵妃、韦太后、吕纯等人却都懂。 国家之道,此起彼消,郦国没落,梵周崛起,首当其冲就要先拿郦国开刀,然后才有和东岭叫板的底气。 韦太后冷笑起来:“梵周是想取代我们在斗茶大会中的位置呢。区区小国,也敢挑衅。 一定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夹着尾巴从大郦逃走才消本宫之气。陛下怎么说?” 宫人道:“陛下让大司茶出面待客,奈何大司茶吃坏了肚子,坐都坐不住,哪里还能待客。 所以派明公子入朝待客,此刻明公子应该已经在赶往皇宫的路上了。” 茶道讲究传承,有家族传承、师徒传承,明公子并不姓明,而是郦国现任大司茶陈俊卿的次子陈少明。 因其俊朗风流,茶道出众,被时人称之为明公子。 陈少明深得其父真传,又有惊天之志,常年在外游历学习,集采众家之所长,风格飘逸从容,名声很响亮。 大家都把他视为下一任大司茶的候选人。 他的茶艺又不是范国华等人可以比的。 听说是他来办这件事,大家都很放心。 韦太后笑道:“区区一个小国,就算是出了个把厉害人物,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总不能比梅询还要厉害。 传本宫懿旨,梵周使者和陈少明为陛下献艺庆生,孝心可嘉,不拘是谁胜出,本宫都将重赏于他。” 太后毕竟是太后,经历了家族的熏染,见识了宫中的争权夺利,开口就把一场挑衅定性为献艺庆生。 还顺便把梵周涮了一把,孝心可嘉,那是对着属国下臣才能说的话。 众宫妃都笑了起来,催促宫人:“赶紧去传话。” 钟唯唯却有些忧心,觉得今天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梵周使者上门挑衅,大司茶刚好拉肚子,只能由陈少明上阵,怎么看都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过了没多久,宫人跑回来回话:“梵周使者请问太后娘娘,若是他赢了,太后娘娘赏什么呢?可否把有名的楚玉赏赐于他?” 楚玉,乃是有名的上古古玉,算是郦国的国宝,梵周使者提出这个要求,真正嚣张得不行。 韦太后怒极反笑:“他能拿出什么来?鼠辈也敢肖想楚玉?” 162第162章为君请战2 <!--章节内容开始--> 宫人低声道:“一座城池。位于东岭和梵周边境的白营。” 韦太后勃然大怒:“告诉陛下,本宫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一见这位胆子比天还要大的梵周使者。” 宫人火速跑到前面去传话,韦太后心情不好,宫妃们都屏声静气,不敢多说话,热闹的气氛一去不复返。 又又小声问钟唯唯:“一座城池换一块没什么用的玉,哪里不好?我觉得很公平啊。” 钟唯唯低声和他解释:“梵周是东岭的属国,和我们之间隔着整整一个东岭,就算是他把城池输给我们,我们又怎么去拿? 派兵过去?相当于身陷孤城,前后左右都被包围,很容易变成箭靶,生出事端。 以我们现在的国力国情,不现实,所以他没有诚心,是在找茬。” 又又似懂非懂,小声说道:“我很想去前面看看阿爹会怎么应对。” 钟唯唯心说,她也好想去呢,重华任由宫人来来回回传信,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重华像是听到了钟唯唯的心声,没过多久,赵宏图就亲自来请韦太后: “陛下请太后娘娘、太贵妃,还有贤妃、淑嫔、皇长子一起到前面去观战。” 韦太后威风凛凛往外走:“本宫倒要去见识见识这个不知从哪个旮旯犄角钻出来的混账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 钟唯唯牵了又又的手,站在一旁静等这些贵人先行。 韦柔从她身边经过时,轻飘飘瞟了她一眼,一边唇角微微上翘,怎么看都是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钟唯唯微垂了眼,难道这件事是冲着她来的? 所以前段日子的平静全都是假象? 不及思索,宫人已然催促她:“请钟彤史快些带皇长子跟上,前头还等着呢。” 赵宏图给了她一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钟唯唯定定神,跟上韦太后等人,去了昭仁宫。 不同于后宫的热闹繁华,昭仁宫肃穆规整。 大殿内诸大臣井然而坐,目光不善地看着对面的客席。 客席上坐着的各国使者神色各异,坐在最下首的一个使者神态倨傲,一脸的轻蔑,单只这样看着,就已经让人很想揍他。 重华高坐于龙椅之上,下头剑拔弩张,他还能言笑晏晏地和外国使者说笑,看上去反倒是这大殿内最轻松的人。 见钟唯唯等人进来,重华笑容不改,目光在钟唯唯脸上停留片刻,神色如常地转向其他地方。 钟唯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十分的慎重。 这说明,今天的事情很棘手,这位梵周使者不是等闲之辈。 钟唯唯看向那位横空出世的梵周使者,那人恰好抬起头来看她,二人目光相接,都把彼此看了个清清楚楚。 是个干枯如柴的中年男人,白面微须,薄唇塌鼻,眼睛浑浊。 钟唯唯总觉得这个梵周使者很是眼熟,她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梵周使者向韦太后请安:“太后娘娘愿意把楚玉充作奖赏吗?” 韦太后轻蔑冷笑:“那也要看你能否有这个本事拿走。” 梵周使者微微一笑:“愿赌服输,若是我输了,自当将城池奉上,绝无二话。” 韦太后冷笑:“你当我们是傻的么?远隔万里,拿一座孤城又有什么用?” “早就听闻贵国惯出女中豪杰,尤其是太后娘娘出身显贵,能力超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梵周使者恶毒一笑,回头看向重华:“陛下,莫非您不敢收这份礼?是畏惧东岭吗?” 先是借韦氏弄权来嘲讽挑拨重华和韦太后母子之间的关系,再是挖苦激怒重华,逼他接下这条件。 真正有恃无恐,用心险恶。 钟唯唯注视着重华,就怕他沉不住气,陡然发作起来。 重华却十分沉稳,淡淡地道:“敢不敢收,你说了不算。” “也是,先赢了再说。” 梵周使者提高声音,质问道:“请问陛下,贵国那位明公子怎么还不出来会客?莫不是胆子小,怕输,躲起来了?” 他的态度可谓是猖狂得不得了。 殿中众人怒目而视,恨不得群涌而上,把他活生生给撕了。 韦太后怒道:“陈少明怎么还不来?立刻派人去催!” 赵宏图上前,凑到重华耳边极小声地道:“陛下,陈少明急着赶进宫来,不幸惊了马,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赵宏图的声音很小,钟唯唯没听清楚,但她从重华的神情上看出,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韦太后也看出来了,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陈少明出了意外,不能入宫参战,这是铁一样的事实,隐瞒不了也不用隐瞒。 重华淡淡地道:“真是不巧,陈少明在入宫的路上惊了马,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左手手臂骨折。” “嗡”的一声,大殿里响起一片交头接耳之声。 梵周使者笑道:“是我来得不巧了,刚好遇到贵国的大司茶拉肚子,拉到虚脱不能迎战,换了他儿子,又刚好惊了马,把手摔断。敢问,贵国还有人吗?” 他的态度轻慢又猖狂,讽刺挑衅轻蔑,一样不少,十分招人恨。 “啪”地一声巨响,是祁王怒极起身,手拍着案几,指向梵周使者,怒声道: “哪里来的王八蛋,竟敢在我郦国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待本王宰了你这条东岭的狗,再叫你家国君来跪求饶恕!” 祁王一开口,殿中许多大臣纷纷附和。 梵周使者丝毫不惧,“哈哈”大笑:“原来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怎么?斗茶斗不过,要动武了吗? 来,来,来,谁要杀我,只管来!我绝不反抗,就是怕贵国从此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钟唯唯不由得皱了眉头,今天的事情太过凑巧,实在非同寻常。 吕纯膝行两步,焦急地低声道:“陛下,让臣妾出战吧。”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就像是看戏一样,无动于衷。 听到吕纯的声音,他回过头,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顺便看一眼钟唯唯。 吕纯有稍许退缩,却又坚定地迎上去,言辞恳切:“陛下,请让臣妾来。” 163第163章为君请战3 <!--章节内容开始--> 吕太贵妃眼里闪过一丝愠怒。 吕纯视而不见,准备起身。 钟唯唯先她一步起身,朗声笑道:“能让我家陛下赐死的人,只有大奸大恶之辈,敢问,贵使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她已经想起来,这个梵周使者是谁了。 梵周使者兴致勃勃地看向她:“本使当然不是。” 钟唯唯就道:“那么,你还不配被我家陛下赐死!” 总算是起来了,还我家陛下呢…… 重华全身上下十万个毛孔,无一不舒坦。 斜眼瞅着钟唯唯,懒洋洋地假意说道:“谁让你出来的?还不退下!” “请陛下恕罪。” 钟唯唯朝他行个礼,并不多作解释,睥睨梵周使者: “杀鸡焉用牛刀!就凭你这样的人,也配我们大司茶和明公子出手教训? 我家陛下仁爱,觉着你不远万里跑这一趟,怪不容易的,想给你留点面子,才说大司茶生病了,明公子遇险。 你不知好歹,不懂得进退,还出言不逊,实在是欠揍。” 梵周使者盯着钟唯唯笑了起来:“然后呢?” 钟唯唯道:“让我这个无名小卒来教训你就够了!你敢不敢应战?” 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轻蔑加讨打的笑容:“你不会不敢吧?毕竟,若是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那可是非常丢人的。” 梵周使者收了笑容:“你是谁?” 钟唯唯想了想,彤史这个官职似乎不大见得人,说出来怪丢人的,便道:“我是皇长子的保姆。” 梵周使者上上下下打量钟唯唯一番,暧昧地笑了起来。 钟唯唯大怒,咄咄逼人:“敢不敢?” 梵周使者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钟唯唯道:“咱们先谈好条件。我呢,比不过大司茶和明公子,所以就算是输了,也不敢要什么城池。 这赌注太大,压在头上太重,我就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好了。” 梵周使者倨傲地道:“你说。” 重华一听钟唯唯的话,隐约猜到她要做什么,立刻说道:“没有气魄!你既然代表郦国出战,为何不敢下大赌注?要赌就赌大的,朕给你撑着。” 钟唯唯无视重华的暗示,傲慢地说:“小人物没什么大志向,只想出气而已。 若是贵使输了,请在我家陛下面前磕三个响头,再从郦国皇宫爬出去,站在城头连喊三声,梵周输了,可否?” 前年的斗茶大会是在郦国召开的,她曾经在梅询身边见到过这个所谓的梵周使者。 这个人当时穿着一身布衣,看上去像是梅询的随从,分茶技术却十分高明。 除了大司茶陈俊卿父子之外,恐怕在座的没有人能战胜他。 吕纯茶技虽然不错,却不是他的对手。 重华也许可以,但是堂堂一国之君亲自和一个身份不相当的使臣动手,未免显得太过式微。 输,丢脸的人是重华,郦国丢了这么大的脸,谁还服他? 祁王等人正好群起而攻之。 赢,那座用来当作赌注的城池是烫手的山芋。 赢了不去取,是丢人,去取却又守不住,更丢人。 所以只能她上,只能用这种看上去很小气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 梵周使者不怀好意地一笑:“既然如此,楚玉我也不要了,若是你输了,我也不要你给我磕头爬行。 当众大喊自己输了什么的,我只要你收拾行囊,终身与我为婢。如何?” 钟唯唯眼皮一跳,冷眼看着这位所谓的梵周使者。 后者朝她淫邪而笑,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股蓬勃的怒意在钟唯唯胸中勃然生起。 她此生有三个死穴碰不得。 一是钟袤,二是骨气,三是重华。 她可以给人赔礼赔笑脸,就是不能自塌腰杆与人为奴。 当年,姐弟俩差一点死掉,她也没想过要卖身为奴。 历经艰险走到今天,突然跳出个人来,就敢要她给他终身为婢? 而且还是那种奴婢! 她最厌憎痛恨重华的时候,韦太后和吕太贵妃要捣鬼,让她帮忙陷害重华,她反倒和她们结了仇。 现在这个什么藏头露尾的梵周使者一次性戳中她两个死穴,真是让人不能忍! 她笑起来:“我刚才忘了说一点,贵使除了要给我家陛下磕头认错之外,还要给姑奶奶我磕三个响头,叫三声奶奶才行。” 梵周使者的眼神冷冰下来,他注视着钟唯唯,一字一顿:“成……” “交”字尚未出口,重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钟唯唯……” 钟唯唯凶悍地看向重华:“微臣知道陛下爱惜臣民,但今天的事不同寻常。 这个人居然敢叫微臣给他为婢,他惹着我了!我非得叫他知道厉害不可。” 不等重华开口,她已经大步走向设在大殿正中的斗茶之所,挑衅地朝梵周使者一勾手指: “来来,准备好叫奶奶。” 韦太后“哎呀”一声,笑着给钟唯唯鼓掌:“真是个好孩子,本宫喜欢!” 见重华微皱了眉头,显得十分不高兴,便笑道: “陛下,知道你怕她有闪失,真被人带走,但是这样的情形下,也只有她才是最妥当的人选了。” 重华回眸,沉沉看了韦太后一眼,沉稳地坐在龙椅上,安静观战。 韦太后被他这一眼看得颇为心虚,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由不得她后退。 她端起酒杯,借袖子遮挡,给李孝寿使了个眼色。 李孝寿朝她微微点头,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钟唯唯坐下来,就把所有浮躁的心思都收了,眼里心里只有茶。 她用的是前些日子她和重华一起制作的龙凤茶饼,水是去年冬天埋的梅花雪,用的茶盏是黑金盏,帮忙的人是小棠。 重华就在她面前坐着,阴谋的始作俑者韦太后等人也在她面前坐着。 在大殿的上方,透过重重的琉璃瓦片,高穹之上,还有死去的父亲、义父、永帝在注视着她。 远方有等待她回去的钟袤翘首以待,她当然不能输。 梵周使者不忙动作,而是安静地坐在他的座位上,观察钟唯唯的一举一动。 164第164章为君请战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坐下来就变了一个人。 从刻薄挑衅的女官,变成了名家水墨画中的仕女。 从容不迫,举止优雅,一举一动赏心悦目,极有韵律美感。 她鬓发如鸦,肤如木兰,稀疏的长睫垂下来,宛若莲花的蕊。 她本身就是一幅名画,让人很容易就沉迷其中。 醒来就只想把这幅名画占为己有,****欣赏,不容他人染指。 梵周使者看得入迷,下腹处一股热流涌起,让他心神荡漾,几乎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 有人用力推了他一下。 一个年轻的宦官噘着嘴,仇视地瞪他: “若是沙漏中的沙子泄完,尊使还没有把茶汤分好,那就等着叫姑奶奶吧。” 梵周使者看向高坐上首的郦国君主。 重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眼珠子比冰刀还要寒冷几分。 若是目光可以为刀,他已被凌迟了若干刀。 梵周使者丝毫不惧,气定神闲地伸手。 随从送上茶饼,茶饼的香气传到钟唯唯的鼻腔里。 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梵周使者——这是梅询所制茶饼的味道。 之前,重华曾经拿过一饼梅询茶给钟唯唯品评比较。 而她手里的龙凤茶,品质并不能赶上梅询所制的茶。 光论茶品来说,她就已经输了一着。 所以,重华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他早就知道对方使用的是梅询的茶,却不能把他私藏的梅询茶拿出来给她用。 因为她代表的是郦国,只能用郦国的茶。 他怕她不知天高地厚,夸下海口,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真的被带走。 毕竟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周边国家的使者,出尔反尔是身为君王者的大忌。 所以即便是万般不舍,大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因此他才会抢着告诫她,只管开大赌注,有他兜着。 钟唯唯朝重华笑了笑,只是茶好算什么? 高手斗茶,拼茶品,拼水质,拼火候,还拼技艺。 这个梵周使者技术虽高,却未必能胜梅询。 若是她连这样的人都胜不了,那她还怎么代表郦国出战,挑战梅询? 重华看到钟唯唯的笑容,心里突然就踏实了。 钟唯唯是一个非常靠谱的人,她的自信并不盲目,他信她。 他回了钟唯唯一个浅淡却很欢喜的笑容,她都是为了他。 她称呼他为“我家陛下”,不顾安危站出来挑战,从赌约到说话,全都是为了他。 他的心雀跃起来,顾不得四周有那么多眼睛盯着他。 他肆无忌惮地盯着钟唯唯,恨不得把她镶进他的眼珠子里去。 一举一动,一挑眉一眨眼,都不放过。 韦柔的指甲紧紧掐入掌心里去,她却不觉得疼。 她紧张地盯着钟唯唯和那位梵周使者,就怕钟唯唯会赢。 但是钟唯唯始终都很平静。 龙凤茶研磨筛取完毕之后,小棠把白釉风炉的炭火也弄好了。 珍藏在陶罐里的梅花雪水启了封,被注入到水瓶之中。 接下来,钟唯唯就要靠着掌握水的火候和精妙的手法战胜梵周使者。 韦太后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因为她看到重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像是知道了什么。 她定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显得更加庄严些。 他不可能知道,她安排得如此细密周到,没人会知道。 兴许是他起了疑心,诈她也不一定。 钟唯唯用的水是梅花上的雪水,梵周使者用的是山泉水。 论起来,钟唯唯用的水更胜一筹。 但是这还不算,水分老嫩,若是水煮得火候不够,点出来的茶沫上浮。 若是水煮得太老,茶沫就会下沉。 为了方便掌握火候,普通人煮水时用的是敞口的锅。 根据水里冒出的气泡判定水的老嫩程度,鱼眼气泡是一沸,连珠气泡是二沸,泡沫飞溅是三沸。 火候一目了然,各取所需。 轮到斗茶会上高手对决,这种好事就没了。 用的都是带盖子的长嘴茶瓶,以便点茶分茶。 这就要求斗茶的人练就一副好耳力,听声辨水,全凭经验和本事,抓住火候最合适的水。 这叫候汤,候汤最难。 钟唯唯和梵周使者都是守着自己的水瓶,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唯恐抓不住最恰当的那一刻。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众人就连呼吸都放轻了,就生恐会影响到他们。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巴不得影响梵周使者,但是怕吵到钟唯唯; 对于少部分心怀鬼胎的人来说,则是巴不得吵到钟唯唯,却又害怕吵到梵周使者。 于是彼此投鼠忌器,全都不敢动弹。 钟唯唯用的炭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木炭,小棠烧火的本领数一数二。 她的水最先煮好,她闲适地坐在那里,侧着耳细听。 突然,她动了。 手脚利索地提起茶瓶,先烫茶盏,再调茶膏。 一手持瓶注水,一手持筅。 手轻筅重,须臾,乳雾汹涌,汤花浮出盏面,围绕茶盏凝而不动。 如同疏星淡月,洁白如雪。 钟唯唯放下茶瓶,端然而坐,回头看向梵周使者。 恰逢梵周使者也刚好点完茶,抬头看向她,二人目光相接处,火花四溅。 其他几个国家的使者就是见证和裁判,见状立刻起身,围绕在二人的茶盏前细细点评,窃窃私语。 他们都是年年参加斗茶大会的人,见惯了高手和大场面,自有一段评判的标准。 韦柔焦虑地伸长脖子往前看,生怕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 韦太后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赶紧坐好,垂下眼假装镇定。 吕纯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出声道:“不知谁会输,谁会赢?” 忽听重华淡淡地道:“贤妃觉得谁会输,谁会赢?” 吕纯笑起来,娇媚地道:“当然是咱们赢。” 她把“咱们”这个词咬在牙间,长长地拖过去,自有一段娇嗲在里面。 听得韦柔眉毛一挑,恶毒地朝她看来。 吕纯挑衅地朝韦柔一笑。 韦柔瞪了她片刻,冷冷一笑,用唇形无声地道:“你就装吧!” 今天的事是吕氏、韦氏联手算计很久的事,钟唯唯用的水有问题。 165第165章为君请战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用的水,非但不是埋藏在地下的梅花上雪,而且还是斗茶中最下乘的、被称为死水的井水。 就算是一时得意,也一定长久不了。 斗茶最要紧的评判标准就是,看谁的汤花最白,咬盏最紧,维持的时间最久。 谁的汤花最先散开,露出水痕,谁就输了。 钟唯唯一定会输。 等她先把钟唯唯这个祸害狐狸精收拾掉,再来收拾吕纯这个祸害。 这还从何说起呢,她就敢先去讨好抢夺重华了。 韦柔冷笑着看向场中,默默数数,静等钟唯唯出丑。 使者甲评论:“汤花色泽洁白均匀,不分伯仲。” 使者乙评论:“最初闻香,是梵周使者的茶更香,此时闻香,不分伯仲。 郦国女史的水火候恰好,变不利为有利,这一点看起来像是女史更胜一筹。” 梵周使者看向钟唯唯,钟唯唯冲他挑衅一笑,得意的不得了。 梵周使者同样回了她一个挑衅的笑,示意她看向茶盏: “胜负尚未分出,女史高兴得太早了。” 说话间,钟唯唯的黑金盏上的汤花开始破灭散去。 场中一片“嗡嗡”声,很多人开始着急地小声议论,都认为钟唯唯大概会输了。 钟唯唯一脸平静,淡淡瞟向重华,想要看他是个什么表情。 重华白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叫你狂,叫你不听话,现在看你怎么办”的表情,同时眼里又有着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 钟唯唯看到他的表情,心情越发平稳。 她要和人斗茶,当然要看好自己的用具和水,不然还斗个什么? 重华的表情也给了她信心,她相信他,就算是万一,出了问题也能补救。 她“呵呵”笑了一声,做出一个比重华还要招人嫌的嘴脸,对着梵周使者道: “看谁笑到最后,贵使笑得不要太过,以免稍后嘴巴收不回来,多丢人啊。” 梵周使者傲慢地指向她的茶盏。 意思是说,你自己先看看吧,又无声地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钟唯唯看到梵周使者淫邪的眼神,恶心得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黑金盏上的汤花不停散去,而梵周使者的银油滴茶盏却只是散去了小部分汤花。 怎么看,都好像是钟唯唯要输了。 梵周使者以教训后辈的口气说道:“若本使未曾猜错,女史刚才用的水是无根水吧? 点茶一道,贵在水活,无根水用来玩玩是可以的,用来点茶,终究还是差了山泉水一着。下次,不要再用无根水了。” 天上飘落的雪和雨,都叫无根水。 地上的山泉、河水、江水、井水,则叫有根水。 钟唯唯不错眼地盯着两只茶盏上的汤花,很没有好学心和谦虚心的“嗯”了一声。 韦太后微闭了眼睛,沉痛地低叹一声: “可惜了,到底是嫩了,技不如人,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意气行事。” 吕太贵妃冷哼:“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学会两招就以为天下无敌了,她是自取其辱。” 吕纯轻声道:“还没到最后关头呢,且看着吧。” 韦柔紧紧攥着手,死死盯着钟唯唯的黑金盏,魔障似地在心里不停呐喊: 散掉,散掉,露出水痕,露出水痕! 正当此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黑金盏上的汤花始终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慢慢消散,而银油滴茶盏上堆积如雪的汤花突然加快了破灭散去的速度。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银油滴茶盏上的汤花便消散了大半,很快露出了下面的水痕。 而黑金盏上的汤花,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慢慢消散。 韦柔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若不是仅存的理智提醒着她,这里是郦国,重华就在她旁边,钟唯唯是代表郦国出战,她一定尖叫出来: 钟唯唯一定使了诈,怎么可能会赢?! 为什么会赢?! 井水是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的! 除非钟唯唯的水根本没有被换掉,她用的还是梅花上雪。 吕纯畏惧看向重华,重华面无表情,坐姿沉稳,俨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梵周使者疑惑地皱起眉头,盯着他自己的银油滴盏,若有所思。 胜负已分,几个外国使者却迟迟不肯宣布谁输谁赢。 重华猛地拍了案几一下,目光如炬地看向几个使者,喝问道:“胜负已分,几位尊使谁来宣布?” 韦太后目光淡淡地瞥向几个使者,再看一眼吕纯。 耷拉了眼皮,如释重负地微笑:“哎哟,年纪大了,不禁吓,可把老太婆我给吓坏了。” 使者丙站出来,言笑晏晏:“回禀陛下,若是论起汤花这一出,当然是贵国的女史胜了,这毋庸置疑。 不过斗茶,不光是看这一局,还要看真香,真味。” 使者丁笑道:“正是。论茶叶香,是梵周使者胜;论色泽,不分伯仲; 论汤花,是贵国女史胜;论技巧,不分伯仲; 算是两平,现下只看谁的茶味道最好,就是谁胜出。” 韦太后皱起眉头:“味道这个事儿可说不准了,有人喜欢浓烈香醇,有人喜欢清淡悠长。 好不好,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偏颇?” 几个使者互相对视一眼,都笑了,使者戊行礼道:“还请太后娘娘和陛下放心,我等不才,也算是参加过斗茶大会很多次了。 嘉宾裁判都做过,名声是有的,脸面也还是要的。再说了,总不能帮着梵周一个小国,来算计得罪郦国吧?” 韦太后有点不好意思:“关心则乱,是本宫失言了,你们继续,继续。” 梵周使者突地抬眼看向韦太后,厉声道:“娘娘这个话有威逼利诱的嫌疑,本使不服!” 韦太后怒道:“你想如何?” 梵周使者站起来,质问重华:“敢问陛下,是否相信这几位使者能秉公裁判?是不是他们说出来的话都算数? 若不是,依着我看,接下来也不必再品茶味了,就此收手,大家算是平手,千秋友好,如何?” 钟唯唯暗叹一口气,这帮坏东西,真是坏得流脓啦。 梵周使者这话看上去好像是给双方留余地,实际上却是在逼迫重华。 重华若说不信这些使者,岂不是把这些国家全部得罪了? 必须说信啊。 166第166章最佳配合1 <!--章节内容开始--> 不同于韦太后的怒形于色,重华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他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当然是信的。既然请了他们做裁判,他们说出来的话就算数。 至于收手,算是平手这个事呢,朕不答应!愿赌服输,品茶吧。” 韦太后垂下眼帘,掩去眼里的恶意。 她早就防着换水环节会失败,所以五个外国使者,她分别以重利或者重金收买了三个。 怎么看都是钟唯唯完败。 等到钟唯唯输了,梵周使者要把人带走时,她倒是要看看她这个好儿子,究竟是要帝王的脸面履行诺言呢? 还是要不顾江山社稷,非得留下钟唯唯不可? 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五个外国使者被蒙上眼睛。 钟唯唯和梵周使者把各自的茶汤,分别注入到款式相同、颜色不同的小杯子中,由宫人随意送到使者手中。 使者认真品评之后,当场说出对这一杯茶滋味的感受,再由起居郎苏琼当场记录。 看上去无懈可击,非常公正。 但是参与其中的人却知道,杯子才是最重要的道具。 喝茶的人只需要触摸到杯底,就知道哪一杯是钟唯唯的茶,哪一杯又是梵周使者的茶。 大殿内沉香暗浮,人心惶惶。 大家都在竖起耳朵听使者们品评描述杯中的茶汤,已经有四个使者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又是两平——使者甲和使者丁觉得钟唯唯的茶汤好,使者戊和使者乙觉得是梵周使者的茶汤好。 剩下最后一个使者丙,手里端着钟唯唯的茶汤,迟迟不肯表态。 记录的苏琼手心里已经见了汗,湿滑得快要抓不住笔杆。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钟唯唯。 不能想象这样出类拔萃的女子去国离家,沦为陌生国度陌生人可以随意玩弄的婢女。 韦柔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那位还未表态的使者丙。 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再生变故了,不然钟唯唯岂不是更加趾高气昂? 韦太后稳如泰山,只在祁王沉不住气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祁王因此又沉住了气,装得一脸乖巧样。 梵周使者却等不得了,逼问使者丙:“敢问尊使,端着杯子迟迟不说话,那是什么意思?” 使者丙叹了一口气:“老头子是没有想到,此生之年,居然还能喝到如此醇正的茶汤。 中正平和,香而不媚,醇而不妖,深得茶之真味。” 重华此时方才笑了起来:“敢问尊使,你说的是哪杯茶?” 使者丙缓缓道:“当然是老头子手里端着的这一杯。” 他取下蒙在眼睛上的丝布,眨一眨眼,让众人看他的眼睛:“都感动得哭了。” 众人一瞧,还真的有泪光。 这下子,不要说郦国诸位大臣,就是梵周使者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钟唯唯。 若不是钟唯唯茶碗已经空了,他真想要尝一尝,是不是真的有这么神奇。 呸! 韦太后勃然大怒,这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子! 不但拿了她的财物不办事,还临时反水,这样不要脸的吹捧钟唯唯。 然而虽气得不行,却不能表现出半点,带头夸赞钟唯唯:“好!重赏!” 钟唯唯一脸羞赧,实则十分得意地抱拳向众人行礼:“承让,承让,学艺不精,让诸位笑话了。” 苏琼忍不住,灿烂笑道:“钟彤史真是谦虚,这样也叫学艺不精,让人笑话,那别人岂不是羞得要把头塞进裤裆里去?” 说出来才觉得这话粗俗,唐突了佳人。后悔又后怕地垂了头,悄悄去瞟重华。 却见年轻的君王稳稳坐在龙椅之上,眼睛眉梢唇角无一不在微笑,漂亮舒展得不像话,就好像是他自己赢了似的。 梵周使者讶异地问苏琼:“你刚才叫她什么?” 苏琼随口答道:“钟彤史啊。” 话音未落,就被钟唯唯瞪了一眼,赶紧垂了眼装死。 是他忘了,像钟彤史这样的人,被陛下强权逼迫沦落为彤史,实在是一件屈辱的事,不应该当众提起的。 钟唯唯叹口气,真是的,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却被这个苏呆子叫破了身份。 彤史,拉皮条的,唉……还不如又又的保姆好听呢。 祁王十分警惕,计划如此周详谨慎,为何还是功亏一篑? 莫非是重华这个乡巴佬察觉到什么了? 或者是提前走漏了消息? 他目光一瞟,立刻有人跳出来气势汹汹地指着梵周使者骂道: “你!说的就是你!赶紧给我们陛下磕三个响头,再给钟彤史磕头叫三声奶奶,然后爬出宫去,站在城墙上大喊三声,梵周输了!” 梵周使者稳稳当当站在那里,轻蔑地看看祁王,再看向韦太后,语含威胁地道: “虽说愿赌服输,不过贵国这样不留情面和后路,未免太伤两国之间的感情了吧?” 韦太后收到他目光里暗含的威胁之意,却不打算买账。 人是她收买的不假,但是她从未出过面,也不曾言明是她要求他们这么做。 想要咬她,那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她嗤之以鼻,傲慢地把脸转开。 梵周使者“哈哈”大笑起来,不是先给重华行礼,而是大声道:“我不服!你们使诈!” 他指向桌案上并排放着的十只茶盏,怒气冲天:“蒙着眼睛就不知道是谁的杯子了吗?我要求检查这些茶盏!” 茶盏是韦太后等人事先动过手脚的,区别在于茶碗底部。 钟唯唯所用的紫青色茶碗底部光滑如镜。 梵周使者用的褐青色茶碗则在圈足部分有个微不可见的凸起物。 乍一看,没什么两样。 但若是心里有数的人仔细一摸,立刻就能分辨出这两种茶碗的细微不同。 韦太后无动于衷。 就算是秘密被戳穿,那也只能证明重华为了让钟唯唯赢,不惜利用地主的身份作假。 丢的是他和钟唯唯的脸面,关她什么事。 殿内众人全都看向重华。 重华撑着下颌,神情冷漠,不发一言,并看不出什么来。 梵周使者一跳八丈高,唾沫喷得老远:“怎么样?皇帝陛下,敢不敢当众验证?不敢就说明你们心虚!” 钟唯唯也不确定了,莫非重华为了让她赢,真的用了这种手段? 167第167章最佳配合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来,傲慢地道: “愿赌服输,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你接二连三胡搅蛮缠,当郦国皇宫是茶馆么? 光凭你质疑朕的人品,你就该死千百次了! 不过你不要脸,朕却不能不要脸,你要验证,就验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他轻慢地抬抬手指,就有宫人将十只茶碗翻过来平放在案几上。 众人排队上前,依次检查,但见茶碗虽然不能做到每只都一模一样,但还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若是蒙上眼睛用手摸,根本不能分辨究竟是谁用的杯子。 所以,钟唯唯赢得正大光明。 钟唯唯松一口气,忍不住挖苦道:“梵周的使者听好了,先学做人再学茶道,只有内心干净了,才能点出真正的好茶。 不然别说是什么活水,就是心头血,也点不出好茶来。” 众人鼓噪着要让梵周使者兑现诺言,梵周使者哪里甘心。 下跪磕头都不说,从皇宫爬出去,立在城头大喊三声“梵周输了”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只怕不及喊出来,随行的其他梵周人就敢当场杀了他这个有辱国格的家伙。 原本以为是胜券在握,谁知竟然是个坑。 梵周使者怒吼大叫:“就算茶碗没有问题,其他地方也一定有问题!我没有输,是你们使诈。” 重华哪里容得他撒野,当即冷了脸,厉声道:“把这个寻衅生事的跳梁小丑拿下!” 众侍卫一拥而上,把梵周使者扑倒在地。 梵周使者的随从全都惊跳起来,求情的求情,威胁的威胁。 重华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让他把他的诺言兑现。” 就有人压着梵周使者,逼迫他给重华下跪磕头。 然后又把他拖到钟唯唯面前,先逼着磕了一个头,再打一记耳光:“叫奶奶……” 梵周使者忍无可忍,猛地冲着韦柔大声道:“淑嫔娘娘!我与你有什么仇?你要这样的害我?”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韦柔身上。 韦柔吓得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往韦太后身后缩了缩,底气不足地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梵周使者想到接下来重华就会逼迫他从皇宫里爬出去,再爬到城头上去喊“梵周输了”。 然后他会被同伴杀死,留在国内的妻儿老小也不会有好下场,豁出去地道: “难道不是你派人送财物给我,让我今天一定想办法把姓钟的女人弄走的吗?” 韦柔吓得连连摆手:“我没有!你不要含血喷人!” 又回过身,对着重华使劲磕头,哭得一塌糊涂:“陛下,陛下,他冤枉我…… 臣妾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梵周使者来给您贺寿,更不知道他要斗茶啊。”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韦柔,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为何这里这么多人,他唯独只咬你一人?” 韦柔答不上来,呜呜咽咽的掩着脸哭:“他看臣妾好欺负……他这个是挑唆,是离间。” 梵周使者冷笑:“是呢,我看你好欺负,淑嫔娘娘,昨夜,是谁让人给我送了两千金。 说,尊使只管言语相激,把人哄得入彀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管,自会安排好?” 重华一挥手,郑刚中立刻带了人去外国使者住的地方搜查。 韦柔惊慌地四处张望,大声道:“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是被人陷害的,陛下,您要相信我!” 韦太师阴沉了脸,不发一言,韦太后则道:“陛下……” 才刚开了个头,就见重华目光如炬地朝她看了过来。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母后是担心朕意气用事吗?您放心,捉贼捉赃,朕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才是。” 韦太后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安排下的事情,接二连三被识破,现在竟然把韦柔也给卷进去了。 韦柔真的有这么蠢吗? 家族精心培养的女孩子真的有这么不堪? 她冷冰冰地看向吕太贵妃和吕纯,觉得一定是这两个同盟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韦氏。 吕太贵妃坦坦荡荡地朝韦太后一挺胸脯。 吕纯则神情坚定地摇头,表示和吕氏没有任何关系。 韦氏和吕氏的关系很奇怪。 没有外敌的时候,定然是斗个不休。 如果遇到外敌,又必然是联手一致对外,以便保护双方的利益不受损。 保证两大家族长盛不衰,永占后位。 谁若是背盟,临时反戈,那就意味着撕破了两家的盟誓,是绝对不被容许的。 这是两族联盟的基础,这么多年来,换了几代人,还真的没有谁临阵反戈过。 韦太后按下怀疑,又阴冷地看向钟唯唯。 莫非是钟唯唯和重华洞察了先机,设圈套害她们? 钟唯唯眉头紧锁,也在思索这中间的种种关节。 具体的细节她不可知,但她相信,重华一定早就知道这些细节,并且及时做出安排,不动声色地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保卫战。 不是钟唯唯。 难道,真的是韦柔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韦太后看向韦柔,韦柔哭得梨花带雨,双眼通红,并不像完全是在装,而是真的很委屈。 韦太后垂下眼皮,低声和李孝寿说了几句话。 李孝寿摸过去,小声传话给重华:“陛下,太后娘娘说,不管真相如何,毕竟是当着外国使臣的面,闹得难看了丢的还是陛下和郦国的脸。 不如暂缓一步,先把这事儿了结,稍后再关起门来说咱们自己的话,如何?” 重华恍若未闻,态度十分强硬。 这个油盐不进的狗脾气! 当众撕破脸固然别人会说韦氏不好,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韦太后恨恨地咬紧牙关,一时之间竟然无计可施。 梵周使者自以为拿住了郦国的命门,在那儿上蹿下跳。 大意是让重华赶紧放了他们,不然东岭一定会和郦国翻脸的。 郦国就连茶道都赢不过东岭,其他方面也一定不是对手云云。 郦国大臣们的神色很难看,真是够丢脸的,后宫争风吃醋都争到外朝来了。 丢脸丢到外国去,再看吕氏和韦氏的人,眼神就都有些不善。 这时候,钟唯唯动了。 168第168章最佳配合3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太过强势。 只要重华稍许软弱一点,她就能打蛇随杆上。 所以重华只能十分强硬,寸步不让。 但一味强硬是不行的,有进有退才能办成事,转圜的事由钟唯唯来做最恰当不过。 她示意侍卫逼迫梵周使者给她下跪,笑得邪魅猖狂: “先不论你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输了是铁一样的事实,说出的话就要算数。 三岁小儿都知道的道理,总不能你堂堂一国使者不知道。跪下!叫三声奶奶来听!” 梵周使者冷笑着要开口。 钟唯唯并不给他还嘴的机会,笑着说道: “前年斗茶大会上,我曾经见你跟在东岭大司茶梅询的身边,亦步亦趋,乖巧听话。 因此一直以为你是东岭人,没想到你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梵周使臣。 我真是分不清了,你到底是替梵周国主来结仇生事的呢? 还是帮东岭的忙,来挑唆生事的? 又或者,是梵周国主得了东岭的授意,指使你来生事的?” 这话一出,立刻从郦国后宫的争风吃醋、明争暗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上升为几个国家之间的政治较量。 郦国的大臣们瞬间挺直了腰杆。 又又虽然小,但也能察言观色,看得出钟唯唯做了好事。 他崇拜地看着钟唯唯,非常想要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 但是左右看看,身边的人都不合适,便直接跑到重华身边。 拉着重华的袖子,说道:“父皇,我好喜欢唯姨!” 我也喜欢。 重华把这句话咽进去,慈爱的摸摸又又的头,笑看钟唯唯棒打落水狗。 就凭东岭和梵周的关系,梵周人就算全身是嘴也没法儿撇清。 阴谋论喧嚣而上,郦国大臣们开始口诛笔伐。 须臾,郑刚中回来,十分严肃地道: “陛下,梵周使者住的地方都搜查过了,根本没有他说的什么两千金,其他可疑的财物也没有。” 郑刚中带回来的消息更是引爆了新一轮的咒骂。 钟唯唯功成身退,含笑坐回又又身边。 梵周使者辩无可辩,他心里明白,就算有什么证据,也被郦国的御林军给搜走了。 他大喊大叫:“你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我不服……” 重华冷冷地道:“你不服?两千金就能让你一个堂堂梵周国使者卷进这种事来? 难道梵周国主没有给你俸禄么?说得好像郦国专要和你过不去似的,你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呢? 还是有一呼百应之能?不杀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上下嘴皮子一磕碰,想咬谁就咬谁,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朕真是替梵周国主难堪,用你这样的人出使,国格都丢干净了!” 韦柔也缓过气来了,怒气冲冲地质问梵周使者: “你说是我收买指使你的,除了两千金之外,还有其他凭证信物吗?人证在哪里? 你分明是挑拨!巴不得郦国乱了,你们好占便宜吧!做梦!” 梵周使者眼看讨不了好,眼神狰狞地看向另外几个国家的使者:“你们呢?你们怎么说?难道你们敢说自己是清白的吗?” 那几个使者集体唾弃他:“切,什么玩意儿,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输不起就不要生事嘛,还想把别人拉下水,真不要脸!” 重华神秘莫测地对着那几个使者笑一笑,再收了笑容,冷冰冰地道: “让这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完成他的诺言,再把他的臭嘴缝起来,送回去给梵周国主。” 梵周使者拼命挣扎,一个随行的梵周从官突然跑出来。 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指间寒光闪过,在他的脖子上一划,鲜血迸溅。 梵周使者甚至没来得及出声,就圆睁双眼当堂死在大殿之上,以身殉国,总算没有把梵周的脸丢得更大。 钟唯唯连忙去捂又又的眼睛。 又又乖巧的任由她捂住眼睛,低声道:“爹爹说不用怕,看多了就不怕了。” 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用了又用,真的好吗? 钟唯唯十分唾弃地瞅了重华一眼,恰逢重华回眸看她。 二人目光对上,重华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目光狂热,像是想把她拆骨入腹一样。 钟唯唯心口一跳,不敢和他对视,迅速垂下眼帘。 重华收回目光,听到那个当堂击杀梵周使者的梵周从官朗声给他赔礼。 声明这件事和梵周无关,和东岭无关,就是梵周使者自己找事儿。 重华寸步不让,使者代表了国家,是君王的口舌,做了有损两国情谊的事情,岂能是轻飘飘一句“自己找事儿”就能过去的? 他当场下令,把梵周使团驱逐出境,还要求梵周国主赔钱给他清洗殿堂,因为被梵周使者的血弄污了。 梵周使团拖着死去的梵周使者,留下所有的钱财,灰溜溜地离开了昭仁宫。 另外几个国家的使者目睹了一场好戏,又因为心中有鬼,还被重华抓住了,也跟着乖乖撤退。 大殿内只剩下郦国的君臣,以及韦太后等人。 重华收了在外国使臣面前的冷傲笃定模样,淡淡地道:“郑刚中。” 郑刚中上前,默不作声地拖出一只箱子,箱子里装满了金玉等物,见着这箱子东西,韦、吕两氏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用来贿赂这些外国使者的。 重华起身,在箱子中抓起一只元宝。 把元宝底部亮给大臣们看,又让宫人把这些元宝分给大臣们。 “这是我郦国铸造的元宝。郦国的茶农没有饭吃,已经要把祖辈传下来的茶树挖了,改种果木。 但是,有人吃着他们的肉,喝着他们的血,却要拿这些钱去收买外国的使节,算计我们的茶道高手。 掐灭我们最后的希望,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重华声音悲怆,眼里隐现泪光。 他的目光从在场的大臣脸上扫过,许多人义愤填膺,也有很多人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韦太师和吕太师脸色非常不好看,本以为重华接下来就会点他们的名,重华却疲惫地道: “先帝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说了一遍又一遍斗茶,斗茶……他是放心不下郦国的百姓,担心我们会输。 朕自继位以来,殚精竭力,夜不能寐,只恐有负先帝的重托,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让诸位臣工失望……” 169第169章最佳配合4 <!--章节内容开始--> 有几个大臣配合地悄然啜泣起来。 有很多人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永帝。 哭声从无到有,从小声到大声,很多人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有几个愣头青,更是振臂高呼:“我们都听陛下的,陛下带着我们一起战胜东岭!让郦国的百姓有饭吃!” 呼喊声越来越大,把殿顶的瓦片都震动得嗡嗡响。 祁王一边跟着人举着手臂高喊,一边阴冷地偷看着重华。 惺惺作态!这个乡巴佬还真会装,装得还真像。 短短半年多,就收买了一群捧臭脚的狗腿子。 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钟唯唯抱着又又,聚精会神地看着重华。 若是有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她会看到,她和又又脸上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 都是明明白白的喜欢和倾慕。 重华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再看向韦太师: “今天梵周使者百般挑唆,朕却始终相信,太师德高望重,辅佐两代君主,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就算有什么不妥,那也是下面的人不懂事。” 韦太师赶紧抹眼泪表忠心:“那是当然,韦氏一门世代沐恩,满门上下都恨不得把心掏给陛下,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重华随手从箱子里捡起一件东西,扔给韦太师,随后起身去了内殿。 钟唯唯看得清楚,那是一块木制的腰牌。 韦太师一看之下神色大变,恶狠狠地瞪了吕太师一眼。 吕太师莫名其妙,凑过去也想看那块腰牌。 韦太师却把木牌一收,和韦太后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目光沉沉地看向韦柔。 韦柔先是被看得莫名其妙,随即脸色惨白,绝望地颤抖着嘴唇。 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只是徒劳地抓着身下的茵席,指尖发白,神情惶恐又木然。 吕太贵妃冷眼旁观,唇边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 吕纯若有所思,同时也紧紧攥住了袖子。 钟唯唯站起身来,牵着又又离开。 她在清心殿附近的小花园里见到了重华。 重华站在那只正在舒展翅膀晒太阳的仙鹤旁边,低头看着水里干枯了的荷叶,看上去孤身只影。 听见脚步声,他并不回头,只朝她们招招手。 钟唯唯牵着又又走过去,问道:“陛下,今天的事是怎么回事?” 重华回眸看着她,眸色黑而深沉:“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吕氏和韦氏联手织了一张网,想把朕套进去,把你赶走。但是朕英明神武,洞察先机,不但让他们功亏一篑,还让他们自食恶果。 从韦柔被昆仑殿传人伤到、朕假装相信开始,朕就在等他们干一票大的,果不其然,他们如期而来。” 他难得幽默风趣,钟唯唯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悲凉。 在生母的眼里,他这个亲生儿子是万万不能和权势比的,郦国的利益也是可以拿来卖的。 她十分想要安慰一下重华:“不知陛下觉得,微臣今天的表现如何?您还尚未夸奖微臣呢。” 重华笑笑,突然伸手揉揉她的额发:“很好。再接再厉。” 这是自从她拒绝做德妃以来,他第一次碰触她。 钟唯唯的心因他这一碰而雀跃驿动,难得一直利索的口齿也变得结巴起来: “那,那,那赏点什么?真,真金白银才有诚意。” 重华的眼里此时才真正见了笑意:“那一箱子金银都给你了,如何?敢不敢要?” 吕氏和韦氏的东西,就算是拿出去赏人,也没人敢要。 偏偏钟唯唯就是那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她欢天喜地:“谢主隆恩。” 摸一摸又又的头:“见者有份,咱们给又又存一半,将来给你娶媳妇儿。” 又又难得见他们俩如此和谐,跟着欢喜:“好啊,好啊。” 钟唯唯忍不住问重华:“陛下丢给韦太师的腰牌是什么?” 重华道:“当然是韦家下人的腰牌。” 韦氏和吕氏一起办这件事,他们都是施展阴谋诡计的老手,都懂得不留痕迹。 偏偏就是韦家下人的腰牌遗失,梵周使者偏偏就是死咬韦柔不放,而且这件事还从头到尾都泄了密。 韦氏如此倒霉,吕氏却一点没有掺和进去,怎么看都是一件非常值得怀疑的事。 为了给重华和朝廷上下交代,韦氏必然要推出一个替罪羊,这个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韦柔。 韦柔身死,韦氏和吕氏的裂痕自此产生,再难消弭。 韦太师在和韦太后的目光交流中,已经定下由韦柔领罪。 韦柔也很明白这中间的事,所以她才会那样绝望。 钟唯唯叹息:“韦柔是罪有应得么?” 重华道:“她当然是罪有应得,所有的事她都参与了,之前更是几次三番想要害你,身为韦氏女,受尽了韦氏的荣华,该死的时候就得死。 不要说是她,哪怕就是皇子公主,也是该豁出去的时候就要豁出去,没有人会说你可怜。 朕若是不够强些,也早就死了无数次,又又更不用说。” 他说这话时神色十分淡漠,非常的理所当然。 钟唯唯心里酸酸的,本来想要摸摸他的头,想想又不敢。 改而摸摸又又的头,叹一口气:“可怜的娃。” 又又抬眼看看她,居然懂得她是个什么意思。 紧紧抱住她的大腿,把头埋在她的裙褶里:“所以唯姨不要丢下我不管。” 钟唯唯承诺:“不丢。” 重华看着她的小动作,原本糟糕的心情好了很多。 想起她一口一声“我家陛下”,又勇往直前地跳出来维护他的利益,心情又再好了几分。 他问钟唯唯:“干嘛那样护着朕呢?朕早有成算,吃不了亏。” 钟唯唯干笑一声:“微臣答应过先帝,要尽心尽力辅佐陛下的。” 重华盯着她看了许久,勾起唇角莫测高深的一笑。 钟唯唯被他笑得小心肝一荡,冲口而出:“陛下笑什么?” 重华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觉得这个笑方便唬人。你心虚什么?” “我心虚了吗?有吗?我坦坦荡荡的,哪里心虚了?哈哈……” 钟唯唯摊手,表示自己再坦荡清白不过了。 重华斜睨她一眼:“钟唯唯,你知道么,当你外强中干,口是心非说假话的时候,就会把微臣改成我,完全忘了规矩。” 170第170章最佳配合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愤愤不平:“我那是全心全意把陛下当成师兄看待,所以才不拘小节。” 重华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忍不住就想招惹她。 他凑近她,轻声道:“想什么的就明明白白说出来,不用害羞。” 钟唯唯指着鼻子:“我害羞?” “看你发簪都插不正,怎么给孩子当表率?” 重华严肃地替她正了正发簪,放下手时,状似无意地在她耳垂上划了一下,吓得钟唯唯打了个寒战。 他神色严肃,动作规矩,偏偏钟唯唯就是知道不是那样的。 他就是在调戏她,而且是当着又又的面,一本正经地调戏她。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低着头,看着鞋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想通了。 赵宏图快步赶来,低声道:“淑嫔娘娘身体不适,太后娘娘让人把她抬回芝兰殿了。” 韦氏已经对韦柔下手了? 这么快? 钟唯唯和重华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陛下的生辰宴会还要继续吗?” 重华仰头看着天空,淡淡地说:“为什么不?当然要!” 华灯如锦,暗香浮动。 宫妃们云鬓香衣,或是献上歌舞,或是献上诗词礼物。 重华靠在凭几之上,平静地接受众人的恭贺。 钟唯唯和又又送的礼物被李安仁拿回去珍藏起来,其他人送的则交由钱姑姑统一收存登记。 钟唯唯比较了一下,似乎就属她和又又的礼物最不花钱,其他人的都是贵重得不能再贵重。 韦太后坐在一旁,笑得十分开怀,偶尔还兴致勃勃地点评一下宫妃们的技能。 吕太贵妃不时附和,却得不到她半点好脸色。 吕纯端坐在一旁,笑容仪态恰到好处,并不去掺和韦太后和吕太贵妃之间的事。 胡紫芝换了彩色的舞裙出来,提着双剑要剑舞。 又又打了个呵欠,重华回眸,瞥了钟唯唯一眼。 钟唯唯会意,立刻牵了又又的手,上前告退:“皇长子困了。” 韦太后今天害人不成反害己,吃了个天大的亏,此时心里就和油泼似的,又急又恨又燥。 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也为了盯着吕家姑侄俩,才勉强熬着坐在这里强颜欢笑。 哪里有心思去管钟唯唯和又又,当即一摆手:“小孩子是该早点睡觉。” 重华爱怜地替又又理一理衣衫,再深深看一眼钟唯唯,才放他们走。 钟唯唯带了又又回去,三下五除二把又又洗剥干净丢上床,吩咐小棠等人好好照顾。 戴上兜帽披风,走到外面,朝黑暗处招呼:“梁兄。”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独自一人,走出了清心殿。 芝兰殿里灯光昏暗,冷清寂寞。 韦柔躺在床上,张着嘴大口喘气,一不小心咳嗽起来,咳得山崩地裂。 她拿帕子捂住口,看到暗红色的鲜血迅速染透了帕子。 伺候她的宫女尖叫起来,惊恐地道:“太医怎么还不来?” 韦太后赐下来的嬷嬷冷着脸断喝一声:“鬼叫什么!今夜是陛下的生辰,扰了陛下的清净,你担当得起吗?” 宫女捂住嘴,瑟瑟发抖。 “你不要为难她。” 韦柔伏在床边直喘气,“左右都是要陪我去死的,让她安心过了这一夜吧。” 宫女吓得跪倒,拼命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韦柔凄厉地笑起来:“你知错就行了么?不行的,你错在跟了我。省省力吧,别磕头了,你逃不掉的。” 宫女吓得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韦柔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咳出了大量的血。 她指指桌上的水杯:“嬷嬷给我一杯水漱漱口。” 嬷嬷站着不动:“娘娘漱什么口呀,左右还要再吐血的,不如省点力气,还能多活片刻。” 韦柔阴冷地看着她笑起来:“老贱人,你得意什么?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去邀功请赏吗?告诉你,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久!” 嬷嬷哆嗦着嘴唇,慌乱地碰翻了凳子。 恰逢外面有人叫她,便飞快地跑了出去,只留韦柔和那晕死过去的宫女在一起。 钟唯唯闪身走了进来:“淑嫔娘娘。” 韦柔冷漠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看我是怎么死的吗?” 钟唯唯道:“陛下让我来看看你。” 韦柔嗤笑一声:“成王败寇,有什么好看的。我技不如人,没能赢你,也没弄过吕纯那个小贱人,更是没料到会被人暗算,死了活该。” 暗算? 钟唯唯皱眉:“难道你不是被家族推出来做了替罪羊的么?谁暗算了你?你不想报仇?” 韦柔讳莫如深地笑了起来:“我就是不告诉你!钟唯唯,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钟唯唯不想听她的疯话,速战速决:“陛下让我来问你,那天在你宫殿里出现的魔目蛾是从哪里弄来的? 先帝所中之毒,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说出来,陛下就能保住你的命。” “魔目蛾的事我不知道,先帝所中的毒,我倒是知道几分。” 韦柔招手叫钟唯唯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一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声音饱含恶意,万分怨毒。 钟唯唯打个冷战,后退一步,离韦柔远一些,省得她会发疯作乱。 韦柔并没有发疯,而是安静地躺在床上,古怪地笑着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吕纯那么阴险沉得住气,我却这么蠢笨吧?像我这样的人,本来不该进宫,对不对?” 韦柔和吕纯比起来,的确有点笨,爱装柔弱,却又装不到底,性子急躁,又沉不住气。 钟唯唯不能不赞同韦柔的话。 韦柔轻轻地笑:“其实是家里的长辈想要赌一下,陛下长情,对故人总是愿意多留几分情面。 小时候,陛下没有玩伴,又不被姑母所喜,只能和我一起玩…… 他们就想,好歹有这几分情义在,我又比她长得好看,出身也比她好上几分,所以才让我入宫试一试,没想到呢……” 钟唯唯不知道韦柔说的“她”究竟是指什么人,不过想来应该也是韦氏的人。 她打断韦柔的话:“你时日无多,真的不考虑陛下的提议么?” 171第171章他一直都记得1 <!--章节内容开始--> 韦柔闭上眼睛:“成王败寇,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钟唯唯,你有没有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呢,你走吧。” 钟唯唯看她的神情,知道不可能再说动她,转身离开。 回到清心殿,韦太后等人已经散了。 寝殿里只留了一盏灯,重华靠在床上看书,招手让她过去:“怎么样?” 钟唯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自己是被暗害的。” 重华道:“她倒是清楚明白了一回。” 钟唯唯好奇:“莫非陛下知道那个暗害她的人是谁?” “谁知道呢?左右不过是她家里的那些姐姐妹妹。” 重华离她很近,呼出的气息把她耳边的碎发吹起来,痒痒的,钟唯唯不自在地往旁让了让。 重华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窘迫,继续道: “那块腰牌,并不是我让人放进去的,也不是吕氏做的,而是韦氏的人自己做的。 送给梵周使者的两千金,也是他们家的人假借韦柔的名义送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亲姐妹间尚且斗得如此阴狠,对着外人可想而知。 钟唯唯摇摇头:“你们这些人,活着可真累啊。” 重华不置可否,道:“睡吧。” 不等钟唯唯走进暖阁,他先就吹灭了灯。 钟唯唯猝不及防,傻乎乎地站在黑暗里。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摸索着往暖阁里走。 才刚走了两步,手就被重华攥住,接着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宛若羽毛轻抚而过,清甜酥麻。 重华一触即分。 钟唯唯还来不及反对,他就已经放开了她,藏到了重重的床帐之中。 钟唯唯摸一摸额头,揪着一颗跳得“怦怦”响的心,逃也似地回了暖阁。 想起自己还没洗漱,又扶着墙摸索着出去,准备去之前的小隔间里洗。 重华就像知道她在干什么似的,她才走出暖阁,他就出了声:“屏风后面有干净的热水。” 钟唯唯扭捏着不肯去,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会趁机占她的便宜。 重华的声音淡淡传来:“只是好意而已,不愿意也由得你,朕先睡了。” 他坦坦荡荡,倒显得钟唯唯想得太多似的。 她摸到屏风后,飞快洗漱完毕,再悄无声息地回了暖阁。 重华再未发出过声音,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他并未对她做什么,钟唯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乎是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感觉才睡着,外间已经传来重华起床的声音。 她确认自己的确不可能再睡着了,决定履行一下很久不曾履行的职责。 飞快把自己收拾妥当,拿了笔墨纸张出去。 重华正在穿戴,看到她就道:“正好,你随朕走一趟万安宫吧。” 钟唯唯见他神色凝重,直觉是韦柔没了:“淑嫔……” 重华点头:“韦柔死了。” 韦柔死了,她身边近侍的嬷嬷和宫女跟着殉死,但凡该死的,都死了。 韦氏出手,狠绝果断。 外面的空气冷冽刺骨,刀子似的北风抽着,碎雪粒子打着,冷得要命。 宫人抬来龙辇,重华却不肯坐。 他让钟唯唯跟上:“你陪朕走走。” 钟唯唯穿得极厚,裹一层棉衣,又裹一件大毛衣服,然而还是冷。 以她的身份地位,并没有资格披各式狐裘貂裘。 她把手团进袖子里,缩着脖子和重华讨价还价:“好冷,可以走快些么?” 重华默不作声地把他的貂裘丢到她身上。 貂裘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洋洋的。 钟唯唯忍不住想起从前的时光,冬天她基本不出门,经常蜷在火边。 偶尔出一趟门,回来就要千方百计往他怀里钻。 他的体温比常人更要高些,挨着靠着就像是个天然的暖炉,还不上火的那种,舒服又安逸。 她摸摸鼻子,低声道:“这是陛下的御用之物,微臣用着不妥。” 重华垂眸看她,满脸都是“你又找事”的不耐烦。 钟唯唯低下头,拉起下摆给他看:“太长了,我一走就拖到地上了。” 重华这才收回冷脸,示意李安仁:“给她另外拿一件。” 李安仁飞快取了一件狐裘出来,恭恭敬敬递给钟唯唯。 钟唯唯心说,他的东西尺寸都相同,换一件难道就不一样? 等到狐裘上了身,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不大不小,不长不短,量身打造,浅浅淡淡的竹青色,和她身上的女官服饰刚好相配。 不起眼,却很舒适保暖轻软,是他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怕冷畏寒,他一直都记得。 重华打量她一番,淡淡地道:“哟,随便拿一件,居然还合适,赏你了。 昨日你大战梵周使者,扬了郦国的国威,准你破格穿戴狐裘。” 钟唯唯要谢恩,他不许:“又不是特意给你准备的,顺便而已,不用谢了。” 这个人啊…… 钟唯唯跟在重华身后,悄悄看向他。 觉得漫天的雪色幽光衬着他的侧颜,实在是好看极了。 难言的冲动在她胸臆间来回冲刷,好几次差点冲破她的喉咙,让她说出那句:“我想好了,我愿意。” 但她始终没有说出来。 她默默跟在重华身后,听着他的靴子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把脚踩到他的脚印上,踏着他走过的路往前走。 重华很快发现,回眸扫她一眼,低声说道:“还是这样笨,怕摔跤么?” 钟唯唯才要反驳,他就牵起了她的手。 他昂首挺胸,目下无尘,骄傲得不得了,牵着她的那只手却微微出汗,甚至于因为出汗而有些冰凉。 他很紧张,怕她把他的手摔开。 钟唯唯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慢慢握住了他的手掌。 重华一僵,不敢相信地顿住脚步,垂眸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不看他,低声催他:“陛下快些,想必此时噩耗已经传到太后娘娘耳里,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得悲喜。” 重华点头:“正是。” 提步继续往前走,手越来越暖和,细汗消失无踪。 他越走越快,步伐坚定,似乎战无不胜。 钟唯唯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既忧伤又喜悦。 172第172章他一直都记得2 <!--章节内容开始--> 万安宫中灯火冷清,只有几个值夜的宫人坐着。 韦太后并没有起身,宫人一层一层地通传进去,她才起来,让重华进去,神色惊惶哀伤: “还说明早去看她呢,怎么就去了?” 钟唯唯看到韦太后装模作样的样子,简直想吐。 重华显然也是不想陪韦太后演戏,半垂了眼,一言不发。 “也没个人来和我说!”韦太后看到重华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 怒气冲冲地道:“如今这宫里竟然不知是谁在做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家的侄女得病死了,也没人来和我说!” 这是针对吕纯的。 吕纯位分最高,名义上宫务是由她掌着,出了这种事,找她的麻烦是理所当然。 这种时候,她怎么都该出现才对,偏偏她不在,那就怪不得韦太后要找茬: “贤妃呢?她哪里去了?立刻让她过来!” 韦氏、吕氏一起联手做套,死人吃亏丢脸的都是韦氏,吕氏却毫发无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韦氏和吕氏起了罅隙,这是重华和钟唯唯想要看到的结果,因此钟唯唯只是照实记录。 重华则漫不经心地为吕纯开脱:“兴许贤妃是到芝兰殿去了。” 韦太后猛地抬头,双眼通红,凶狠地瞪着重华:“阿柔死了,陛下很开心吧?” 重华平静地和韦太后对视,很慢很慢地道:“她是怎么死的,母后应该比朕更清楚。” 深究韦柔是怎么死的,对韦氏相当不利。 韦太后立刻转移话题:“来人!去芝兰殿看看,贤妃是否在那里!” 话音刚落,吕纯就出现在门口,神色凄惶哀伤:“母后,您请节哀!” 韦柔的死,早在韦太后的意料之中。 故意瞒着不让吕纯知道,又假装自己也不知道,就是为了抓吕纯的错处,好拿吕纯出气。 偏偏吕纯不但知道,还及时赶到了。 这让韦太后十分愤恨,越发想要杀灭吕纯的威风。 她指着吕纯,声色俱厉:“贤妃,陛下和本宫以为你贤惠,所以把宫务交给你掌着,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为何淑嫔病重,没人给她派遣太医?为何她死了,无人知会本宫?你是做什么吃的?” 吕纯匍匐在地上,既不承认自己错了,也不反驳。 韦太后一心想要出了这口恶气,跳起来要去打吕纯。 重华一伸胳膊,将她拦住:“母后莫要如此。 你我都知道,淑嫔的病好不了,有些事闹大了,大家的颜面都不好看,到此为止吧。” 吕纯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重华,似乎非常意外他会帮她。 韦太后的脸色十分难看:“陛下是在偏帮贤妃?” “谈不上护着谁,谁有道理,朕就护着谁。” 重华意味深长地看了吕纯一眼:“起来吧,去把芝兰殿的事料理好。” 吕纯不敢和重华对视,脸色苍白地行了一礼,急匆匆退了出去。 因为太急,甚至踩到了自己的裙子,差点摔了一跤。 韦太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越发相信吕氏和重华勾搭成奸,背叛了盟约,出卖了韦氏。 心中怒极恨极,反倒不露在脸上了,将袖子盖着眼睛,哀哀痛哭,哽咽着道: “我知道陛下在怪我,人老了,难免心软,明知淑嫔任性胡为是活该,还是觉得她年纪轻轻就死了,十分可怜。” 重华半垂了眼,并不搭话。 韦太后偷眼瞧见这情形,立刻伸手把钟唯唯拉住:“ 你是不是也认为梵周使者的话是真的?怀疑怪罪上了我?” 钟唯唯敷衍她:“太后娘娘此刻悲痛过分,不宜思考这些伤心事,安心歇着吧。” 韦太后抹眼泪:“你们都不信我,我好冤枉! 是!我的确是希望韦柔能承宠,毕竟她是我的侄女儿,可是大是大非我还分得清楚! 梵周人赢了,扫了陛下和郦国的面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我嫁给先帝几十年,担惊受怕,为了家国,把女儿和儿子都送出去了,还要我怎么样?” 她去拉重华的手,让他看她手腕上的陈年伤口:“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怪我,但是当年的情形我真是没办法啊。 真宗皇帝生不出儿子来,疑神疑鬼,总以为你父皇要夺他的位子,千方百计刁难你父皇。 你小时候生了病,有一次高烧不退,太医说再不降温就会变成傻子。 真宗皇帝手里有特效药,不肯拿出来,你父皇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才求得一丸药,多的怎么都不肯给了,只说没有。 太医说一丸药不够,要人血做药引,是我割开了手,把我的血给你做了药引!” 虽说有皇祖父的安排,但父皇继位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重华对小时候的事情也还有点印象,听韦太后提起,不由微微动容。 韦太后见他有所松动,立刻跟上:“后来你父皇又几次三番遇到意外,好几次都差一点就死掉。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你姐姐送去圣女宫参选圣女,只有这样,才能借圣女宫的声望保住你父皇和你。 我问过你姐姐的,她愿意,愿意为了你父皇,愿意为了弟弟去圣女宫。 所以我才送她去,还有你,不是做母亲的不管你,不要你,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你父皇他鬼迷了心窍,硬生生把我们母子分开,还总和你说我的坏话……” 重华听到这里,才刚有所松动的神色又冷了下来,淡淡地道: “当年的事情不必提了,追究谁是谁非没有意义,母后若是想去看看淑嫔,那就去吧,若是不想看,也不提了。” 韦太后刚做了亏心事,而且还被抓住,十分心虚,立刻听话的不哭了,试探道: “陛下,淑嫔虽然做错了事,那也是因为太爱你的缘故,能不能让她按品级下葬? 毕竟你们青梅竹马,是打小儿的情谊……” 韦柔若是仍然按照嫔的品级下葬,有面子的不是韦柔,而是韦氏。 这会给朝廷上下一个印象,认为韦氏仍然权势滔天,能把控皇权。 就连女儿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也还能风光大葬,说明皇帝陛下终究还是屈服于韦氏的权威了。 那么,有很多原本在观望的人,就会朝韦氏靠拢。 173第173章他一直都记得3 <!--章节内容开始--> 可惜重华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不会轻易被韦太后的花言巧语所蒙蔽。 他拂袖起身:“两条路。第一条,韦柔薄葬,不入妃陵; 第二条,彻查到底,看韦柔究竟是否被错怪,若真是冤枉,不妨给她个清白,让真正做了坏事的人接受惩罚。” 韦太后当然希望事情到此为止,不敢逼迫太紧,呜呜咽咽地哭: “先帝啊,先帝,你怎么不把我带走,留下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太婆在这里遭罪……” 钟唯唯好生鄙视,这女人真是鬼迷心窍了。 这么能干的长子继承了帝位,她不说好好安享晚年,逗逗孙子吃吃糖,偏要来瞎搅和。 祁王那个混球真的就这么好? 不,应该是祁王更好掌控,韦太后爱的是权势,而不是儿子吧? “走吧。”重华无视痛哭的韦太后,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天阴沉沉的,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一样。 重华气闷的在雪地里走得飞快,亲娘生成这样,真是人世间第一大憋屈事。 看着烦,还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气呼呼走了一段路,突然想起钟唯唯来。 回头一看,见她小跑着跟在自己身后,小脸跑得红彤彤的。 见他看来,就冲他明媚一笑。 不是谄媚讨好虚伪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明媚的笑。 重华心里的阴霾因此而减淡了不少,他朝她伸手:“过来。” 钟唯唯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低声说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么乖? 重华注视着钟唯唯的眼睛,从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同情和怜悯。 如果他比较惨,她就会心疼让步,那么…… 他的眼神更黯淡了几分,声音嘶哑:“说起来轻松,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怎么可能不难过?” 钟唯唯眼里果然露出几分心疼之意。 重华想起又又当初打动她,就是凭着一脸的无辜可怜相。 再加上时不时地蹦出一句“反正没人喜欢我,反正我都没人要”她就彻底心软,把又又护在了她的羽翼下。 于是更忧伤了几分:“明知她偏心不疼我,但听到她到了这时候还要把阿姐的事推到我身上,真是忍不住……” 重华的长姐,端仁长公主,很小就被送去圣女宫生活学习。 十四岁时恰逢前任郦国圣女病死,一路冲杀,战胜了其他对手,做上了新任的郦国圣女,过着差不多与世隔绝、断情绝爱的生活。 正是因为她做了圣女,韦太后才能地位超然,打败吕氏,坐稳了皇后之位。 虽说有个做圣女的姐姐,对重华有好处,但这并不是先帝挑选重华做继承人的原因,不然先帝为何不挑祁王? 所以韦太后当年把长女推出去,更多是为了她自己,并不是为了重华。 因此她把这个事完全推到重华身上,非常无耻。 重华低声道:“你可能不知道,长姐的事我是有责任的。当年母后要把她送走,父皇曾问她的意思。 她的确说了只要父母双亲和弟弟安好,她愿意出去。也是因为有了她的庇护,我才能安然走到今天。 长姐从小一直待我很好,竭尽全力照顾我,韦柔说我没有玩伴,只能和她一起玩,其实不是,我的玩伴是长姐。 皇父把我带在身边,虽说也是精心照顾,但更多是严厉,不许我有一点点错处,不然轻则不许吃饭,重则打骂。 他又是男人,又忙,经常有管不到的地方。 长姐只比我大两岁,却无微不至照顾我,我在苍山多年,魑魅魍魉去了一拨又一拨。 有些人是父皇安排的暗卫打发掉的,也有很多人是长姐借助圣女宫的力量替我拔除的。 有道是长姐如母,她真正做到了。当年她离开时,我舍不得她,拉着她哭。 她宽慰我说,让我努力学习,等到有本领了就去接她回来,但实际上,等我懂事了,我知道她永远都不能回来了。 甚至于我想弥补她都没有办法,反而越欠越多。 她正当花季,却要一辈子孤独寂寞,东岭的圣女年纪比她大很多,奸诈刻薄,成日找她麻烦。 因为郦国在斗茶大会上总是输,国力衰微不如从前,她甚至于还要竭力周旋。 又要保证郦国的形象不受影响,又要千方百计协调容忍东岭圣女的有意刁难。” 重华真情流露,不用装可怜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钟唯唯咬咬唇,左右看看。 见周围没有人跟着,天色也还暗,就快速地抱了他的胳膊一下,再迅速松开。 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一脸严肃:“陛下励精图治,郦国一定会重新兴旺起来,到时候长公主就能扬眉吐气了。”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而且只是小面积的接触,但对于钟唯唯来说,却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进步。 这说明,她更进一步愿意接受他了。 不怪他拖着又又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不怪他没办法和她解释清楚当年的事。 也不嫌弃他是个亲娘都讨厌,背着一身烂债,都不知道能不能还清,说不定哪天就被人乱刀砍死的窝囊皇帝了。 重华看着钟唯唯,一连说了几个“我”字,都没办法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他只想把她狠狠抱在怀里,一次性搞定,省得夜长梦多,她转眼又反悔跑掉。 于是他非常严肃地建议:“天寒地冻的,离天亮也还早,不如回去补眠?” 然而,钟唯唯很清楚他那副漂亮严肃的皮囊下面掩藏着怎样的祸心。 她看一看天色,尽职尽责地提醒他:“陛下,您该上朝了。明天就封印了,昨天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您今早不去,有些人又要乱想了。” 重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不能反驳,于是万分后悔。 自己当初真是鬼迷了心窍,钟唯唯每次遇到韦太后刁难他,都会站出来帮他说话,为什么那时候他要和她赌气呢? 真是够傻。 机会一去不复返,重华蔫头巴脑地去了,钟唯唯站在雪地里目送御驾走远,慢吞吞回了清心殿。 174第174章新年新气象1 <!--章节内容开始--> 天亮,一个宫人奉了吕纯之命而来。 恭恭敬敬给钟唯唯请了安,低着头垂着眼,一五一十把韦柔的身后事说来: “已经装殓完毕,是按美人的品级,即刻就要送出宫去了,贤妃娘娘问,钟彤史是否还有什么吩咐?” 钟唯唯淡淡地道:“我只是陛下身边的女官,职位只是彤史,职责是照料皇长子的起居。 娘娘们的事情不归我管,所以我没什么吩咐。刚才的话我都记住了,会转告陛下。” 宫人有点发急,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钱姑姑冷笑:“贤妃真是精明得紧,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后和陛下,就想把韦柔的事儿推到你身上,既可以借机讨好你和陛下,还能不担责。” 钟唯唯道:“左右我不多管闲事就可以了。” 见又又揉着眼睛出来,就换了笑脸,抱着他问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又又把头埋在她怀里,闷闷的,半晌才轻声说:“我梦见乳娘了,第一个乳娘。” 钟唯唯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拍着他的背脊,轻轻哄他: “乳娘是好人,她去了很好的地方享福,知道你这样思念她,她会很开心的。” 又又没有说话,趴在钟唯唯的肩上,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雪,安静温暖如小猫。 其实他是梦见他的亲娘了,那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亲娘。 他努力想要看清楚她的脸,却总是一团模糊,他问她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所以才不要他。 她却转眼就不见了,拉都拉不住。 又又抱紧钟唯唯的脖子,十分委屈的哭了起来:“唯姨,你不能不要我。” 钟唯唯叹口气,把又又搂得更紧了几分,然后就想起了钟袤,想起了大师兄。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苍山有没有下雪,钟袤在做什么? 有没有犯病?有没有钱花?有没有人刁难他? 中午时分,韦柔被悄无声息地送出宫去。 整个皇宫静寂无声,好像从来就没有过韦柔这么一个人。 小棠去了尚仪局一趟,听了一肚子的小道消息: “贤妃娘娘原本已经定下,让淑嫔按美人的品级下葬,听到您说的话之后,不知怎么想的,又改了主意。 只让按比寻常宫人稍好一点来下葬,衣服饰物都穿上了,又被脱下来,啧啧……” “韦家的人等在宫外,看都没看一眼就抬走了,听说不能葬入祖坟,只在城郊临时找了块坟地,随便葬下了事。 有个夫人,哭得好凄惨,才露了个头,就被人推进马车里去了。 也不知道被怎么弄了,咋呼呼喊了一嗓子,声音吓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棠嘀嘀咕咕,见钟唯唯沉默不语,就道:“我说姑娘您万别觉得她可怜心软,她害您的时候,哪次不是往死里下手? 害人不成终害己,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钟唯唯一笑:“也不是心软,我是在想,宫门外发生的事情,你们怎么这样清楚? 就好像是亲眼瞧着了似的。有些事听过就算了,不要太当真。” 小棠摸摸耳朵:“是哦。” “我请了剪子,都来剪窗花。”钱姑姑拿了红纸进来,看到小棠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 “多聪明的姑娘呢,那是人家故意说给你听,好让小钟知道,都这么惨了,快消消气吧。” 小棠皱皱鼻子:“心眼儿真多,麻烦!” 韦柔的死,就像是一颗极小的石子投进了大海,半点波澜都没有起来。 宫里的人照旧热热闹闹地准备着过年,钟唯唯等人窗花剪到一半,李安仁带着人把重华的日常用品搬进了清心殿。 小棠十分高兴,和钟唯唯咬耳朵:“陛下这是要搬回来啦?你们不吵架了?” 钟唯唯十分淡定地装糊涂:“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小棠白了她一眼,决定不再理这个矫情的人,乐颠颠跑去和钱姑姑等人一起收拾东西。 钟唯唯心不在焉地把一张快要完工的窗花给剪成了两半,被钱姑姑骂了之后,改为给又又写字帖。 然后又成功地把又又昨天写好的字帖泼上了墨汁,再被又又抓了一把糖给她:“唯姨到那边去坐着吃糖吧。” 被小屁孩儿嫌弃了! 钟唯唯无限悲凉,攥着一把哄小孩子用的糖,蔫巴巴地坐到角落里,看着承尘上的花纹发呆。 一呆呆到晚上,重华迟迟不见回来。 小棠十分善解人意地和钟唯唯报告:“陛下今天事儿比较多,估计要夜里才能回来,彤史要不别等了,先睡如何?” 钟唯唯非常气愤:“谁说我在等他?” 小棠撇嘴:“没等就没等呗,这样急着辩白干嘛?是心虚吧?” 挤眉弄眼:“发生什么事了啊?看你一副怀春的嘴脸!” 钟唯唯找茬:“有这样形容人的吗?什么叫做怀春的嘴脸?你会不会用词?” 小棠嘻嘻哈哈跑走,一去不复返。 钟唯唯久等不至,让宫人去问,得了一句:“要过年了,伺候了您大爷这么久,也放我几日松活呗。我和钱姑姑一起睡,明早进来伺候。” 钟唯唯本来不紧张,被小棠这么一弄,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了。 夜已深,宫人吹灭了灯烛退出去。 又又已经睡熟,钟唯唯睁着眼睛一点困意都没有。 只觉得全身上下十万个毛孔全部打开,感官前所未有的灵敏,就连外面风吹草动,雪落瓦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侧着耳朵,汇聚了所有的精力,调动所有的感官,等待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然而总是等不到,失望之后她开始烦躁,重华一定是故意的! 她气呼呼地爬到又又的床上。 又又迷迷糊糊翻个身,抱住她的脖子,轻轻喊了一声:“唯姨。” 再把头拱进她怀里,呼呼大睡。 钟唯唯十分嫉妒又又的好眠,继续睁着眼睛生闷气。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发出一声轻响,淡淡的灯光刚亮起又被火速灭掉。 她甚至能听见重华脱衣服发出的“窸窣”声,一直高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平稳落了地。 她翻身睡到了又又床的里侧,紧紧贴着墙,一动不动。 175第175章新年新气象2 <!--章节内容开始--> 淡淡的墨香传来,重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雪光透过窗纸反射进来,钟唯唯看到他站在她的床前,俯身下去,伸出手,然后,扑了个空。 钟唯唯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得意,看他怎么办! 重华有点发怔,随即他回了身,目光如电地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钟唯唯明知他看不见她,却还是一阵心悸,就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僵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就连呼吸都忘了。 她眼睁睁看着重华朝她走来,再次伸手,然后摸到了又又,他似乎很困惑,想不明白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个笨蛋! 钟唯唯十分懊恼。 尚未懊恼完毕,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 她吓得一个激灵,随即飞快地抱住了又又,只要他敢把她抓出去,她就敢把又又弄醒。 重华咬牙切齿,低下头去吻她。 钟唯唯被他和又又、还有墙壁堵在狭小的角落里,就连挣扎都不能,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个疯狂压抑火热的吻。 重华凶猛地碾压着她的唇,把她的牙齿撬开,吮吸扫荡她唇齿间的一切。 恨不得让她灵魂出窍,和他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钟唯唯不知不觉间松开了又又,抱住了重华的脖子。 她和他唇齿相依,舌尖纠缠,他的气息融进了她的气息里,不分彼此。 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吻。 她在床的里侧,重华在床的外侧,中间隔着一个熟睡的又又。 她躺着,他弯着腰俯着身,明明激情汹涌,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和响动。 重华激情难耐,不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 他想要更进一步,坐实身份,好把钟唯唯牢牢栓在身边。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去搂她的腰,想把她抱起来。 正在这时候,又又翻了个身,钟唯唯就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样,立刻牢牢抱住了又又。 再把头扭开,轻轻说了一声“嘘……” 重华无可奈何,恨恨地在她耳边磨牙:“松开他,不然有你好看。” 钟唯唯轻轻啄了他的嘴唇一下:“乖,去睡觉,来日方长。” 重华已知不可为,虽然十分沮丧,却还是心满意足。 早在几天之前,这样的场景他还只能在梦里体味,现在变成了事实,该知足了。 他不敢逼得太紧,生怕逼得太紧,给钟唯唯发现了他的狼子野心,一下子又退缩回去老远,那真是得不偿失。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恶作剧地舔了她的耳洞一下,满意地察觉到她的身体因此僵硬起来,再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呢喃: “今夜我必然会梦见你,明早你若是记录起居注,切记不要再写什么石楠花香。” 这个臭不要脸的。 钟唯唯整个人都热得发了烫,为了不让重华发现她的窘迫而更得意。 她低声说道:“若没有发生这种事,我真要怀疑陛下是否真的有病了。” 黑暗里传来重华咬牙切齿的声音,钟唯唯快活地把头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睡觉。 一夜春梦,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寝殿里已经没了重华的身影。 年轻的帝王非常勤奋,哪怕就是整个郦国都已开始放假,他仍然没有一刻松懈。 钟唯唯想了想,亲手做了一碗百宜羹让小棠送去。 重华回了她两件精致的裘衣,一件白狐裘,一件紫羔皮,针线精致,十分合身,看得出来都是早就备下的。 大年三十夜,宫里并不怎么热闹。 一来,先帝薨逝尚且未满一年; 二来,刚出了韦柔的事,韦太后心虚且不爽; 三来,吕氏顶着来自韦氏和重华的双重压力,也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三种因素加在一起,春节只能维持表面的热闹罢了。 把该举行的庆祝活动完成,草草吃过年饭,大家就躲回了自己的宫殿里。 只怕一不小心,又惹出点事儿来。 难得轻松自在,钟唯唯托方健在宫外带了少量烟花进来,带着又又躲在清心殿后院里悄悄放烟花。 京城的烟花远比苍山的来得绚丽,又又欢喜极了,抱着钟唯唯的脸亲了又亲,高兴得语无伦次。 烟花放完,重华来了。 他对钟唯唯和又又抛下他,独自跑来放烟花的行为严重不满,指责说:“大没良心的,小没良心的。” 又又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重华虚张声势,斜眼瞅着钟唯唯,意思是,你呢? 钟唯唯站在一旁只是笑。 重华怒了,伸出手臂去捞她,她灵巧一让,让他捞了个空。 又又睁大眼睛,盯着二人看,突然伸手要钟唯唯抱:“我要唯姨。” 钟唯唯立刻抱住又又,重华点点又又的小鼻头。 又又示威似地搂紧钟唯唯的脖子,把头贴在她的胸上蹭了蹭,表示唯姨是他的。 重华又羡又妒,索性走上前去,张开手臂把两个人一起搂住:“回去吧。” 殿里烧了地龙,暖洋洋的。 重华坐下来,让钟唯唯和又又也坐,取出一只匣子,微笑着道:“发压岁钱啦。” 金丝银线织成的荷包,里面装着精心打造的各式小金锞子。 有花生、笔锭如意、八宝联春、梅花、海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又又虽然开心,却不怎么感兴趣,随手就给了钟唯唯:“唯姨帮我拿着。” 钟唯唯好生嫉妒。 二师兄这个二傻子,说要扣她的俸禄,就真的没有给过她一文钱。 就连关系好转了也不给,每次要花钱都得实报实销,多一文都不给。 说给了个大茶园吧,不但没啥产出,里头还养了一帮人。 她低着头,嘀嘀咕咕:“又又不能怪我不给你压岁钱,我穷,一文余钱都没有,就连打赏别人的钱,也还要和小棠、钱姑姑她们借呢。” 又又体贴地道:“我的就是唯姨的,您拿着用好了,反正我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什么都不缺。” 钟唯唯立刻使劲亲了他一下:“乖宝宝。” 眼看重华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一点表示都没有,不由暗恨,指桑骂槐:“不像有些人,小气!” 176第176章新年新气象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仍然没什么反应,只道:“又又,时辰不早,你该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给长辈们请安拜年呢。” “好。”又又像模像样地给他磕头行礼:“孩儿给父皇拜年,愿父皇龙体康健,心想事成。” 又又奶声奶气,说的话不是什么千秋万代、文治武功之类一听就倒胃口的套话,全都是他自己想说的真心话。 重华很是欢喜,尤其喜欢他那句“心想事成”,慈爱地摸摸又又的头:“乖孩子,快快长大。” 然而下一刻他就不觉得又又乖了。 因为又又转过身就把钟唯唯抱住了,撒着娇提要求: “唯姨没有给我压岁钱不要紧,只要您肯陪我睡觉,我就心满意足了。” 钟唯唯正中下怀:“好啊。” 重华皱起眉头,喝斥又又:“你已经不小了,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沉迷于女人的怀抱呢?应该学着自己睡了!” 又说钟唯唯:“你不能惯着他,把他惯坏了怎么办?” 钟唯唯撇嘴,十分鄙夷。 又又瘪嘴,眼泪汪汪:“每次过年我都是一个人睡,没有人陪……” 重华立刻偃旗息鼓。 又又收了眼泪,十分得意地牵着钟唯唯的手进了暖阁。 钟唯唯把他收拾妥当送上床,他搂住钟唯唯的脖子,亲了她一下,低声说道:“唯姨,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又又。”钟唯唯轻抚着他的背,柔声说道:“睡吧,睡吧。” 又又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很快睡着了。 重华悄无声息地走进去,站在床前:“你起来。” 钟唯唯心里有气,装睡不理他。 他就把手伸进被窝里骚扰她,又死皮赖脸要挤到床上去。 钟唯唯烦不胜烦,只好轻轻把又又的手拿开,拿被子角给又又攥住,起身下床,虎着脸道:“你要干嘛?” 话音未落,身体就腾空而起,重华一言不发,将她打横抱起走了出去。 钟唯唯挣扎,小声说道:“放开我!你这个小气吝啬鬼!舍不得花钱还想找媳妇,做梦呢吧!” 这话一说出来,她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重华听得分明,快步将她放在榻上,再俯身上去,压迫感十足地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你说什么?”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就像是天下最美丽的黑宝石,带着难以描述的魔力,动人心弦。 钟唯唯不敢和他对视,眼看着屋顶顾左右而言他:“说二师兄是小气吝啬鬼!” 重华勾起唇角邪魅一笑:“真的不说?” 他的手从她的袖洞里往上钻,一路撵到她的肩头,停留在那里。 微带薄茧的手触到她光洁的肌肤,两个人都觉得着了火。 钟唯唯红着脸,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重华低喘着气,低下头去吻她,低声问她:“可以么?” 钟唯唯差一点就答应了他,强迫自己把眼睛转开,硬起心肠,半开玩笑半认真: “你这么小气,而且还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误,想这么简单就如意,哪有那么容易?” 重华眼里的激情渐渐淡去,他看着钟唯唯希冀的眼神,微微苦笑: “果然是我想得太简单,那就是你还没想好了。没关系,我等得起。我和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她被韦太后设圈套,又被葛湘君挑唆,夜闯昭仁宫,和重华大吵大闹,被送进兆祥宫。 重华伪装成梁兄去看她,套她的话,她提及当年他抱着那个女人说生孩子的事,他说他没有对不起她。 后来又说又又不是他违背盟约生的孩子,还是说他没有对不起她。 钟唯唯其实知道自己已经相信重华的话,却始终觉得如鲠在喉,想要一探究竟。 她低声说道:“是的,我想通一半了,还有一半没有想通。如果你……” 如果你愿意和我说当年的真相…… 话未说完,重华已经轻轻摇头:“我不能。” 钟唯唯瞬间沉默下来,她也有不能说出来的秘密,但是理智和情感始终是两回事,谁不希望爱人相信自己呢? 她尴尬地笑笑,起身:“明天有旦日大朝会,陛下早些歇息吧。” 重华拉住她,把一个匣子塞到她的怀里:“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匣子里装满了刚才他给又又的那种小金锞子,吉庆又好看。 钟唯唯觉得眼睛被刺痛,分外委屈:“谁稀罕呢。我若是去做茶饼卖,一饼茶也能换得千金。” 重华好脾气地哄她:“是,是,钟大师,您了不起,整个郦国都没有你值钱。” 钟唯唯的眼泪掉下来:“你说的都是假话,屁话。” 重华叹口气,把她搂进怀里:“阿唯,这是命运。” 钟唯唯放声大哭,把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难过,全都倾泻出来。 她任性地把钱匣子扔在地上,伸脚去踢:“谁稀罕呢,我才不要!” 重华像摸小狗似的摸她的发顶:“是,是,阿唯不喜欢,是朕求你赏脸收下。” 钟唯唯不许他碰她:“我不要,不稀罕。” 重华叹口气:“你实在不要,我也不能强人所难,那就算了吧。 只是听说钟袤最近犯了病,每天要用的药就得花好些钱,请钟大师赏脸,让我把这些钱送去苍山如何,大过年的,那孩子也不知有没有新衣穿,有没有压岁钱……” 钟唯唯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怎么知道钟袤又犯了病?” 她半个月前才收到钟袤的信,钟袤说自己很好,一直没有犯病,每天都在跟着大师兄锻炼身体,师娘和大师姐对他也客气了很多,让她不要担心。 虽说大夫是重华的人,但是反馈回来的信息相差也太远了。 重华摸出一封信:“你自己看吧。今天下午才收到的。” 今天下午收到的,他现在才给她看? 钟唯唯顾不上找他的麻烦,飞快抢过坐到灯前看。 重华挨着她坐下来,把下巴放在她的肩上,嘴唇有意无意地扫过她的脸和脖子。 钟唯唯瞪他,他就假装无辜:“怎么了?快看你的信。” 177第177章新年新气象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往旁挪开些,重华也跟着挪。 她挪到坐榻边沿再也无处可去。 他得意起来,索性双手环抱着她,在信纸上指指点点: “姬太医这字写得太差,说了他好多次总也不改,嗳,等到开春,把钟袤接进京来吧,方便你照顾他。” 钟唯唯没有戳穿他的不良居心,含含糊糊:“再说吧,这么多人盯着,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重华也不勉强,随口一问:“你的家乡在哪里?族人还有吗?有没有血缘很近的? 若是有人读书,或者善武,不妨举荐几个入朝,看看能否扶持起来,将来也是你们姐弟的助力。” 她的家乡,她的族人,她的近亲? 钟唯唯怔住,声音很轻地道:“都没有了,那场瘟疫来势汹汹,死得都差不多了。 就算是有人侥幸活着,大概也是文不成武不就,进京来只能是送死,陛下就不要操心了吧。” 重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提这件事。 钟唯唯的心情被彻底破坏。 她还了重华书信,起身收拾好地上的金锞子,抱起匣子往里走: “时辰不早,陛下歇一会儿吧。” 重华不肯让她走:“除非你亲我一下。” 钟唯唯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抢在他反攻之前,快步抽离,进了暖阁。 重华站在暖阁外,低声喊她:“阿唯,过了年,开了春,我再陪你去找茶树可好?” “好啊。” 听到钟唯唯答应了他,重华的声音欢快起来:“阿唯。” “嗯。” “阿唯。” “嗯。” “阿唯……” 他喊到第三遍,钟唯唯终于忍不住:“什么事?” “我很开心。” 钟唯唯沉默片刻,回答道:“我也很开心。” “那我去睡了。” “好。” “你也睡吧。” “嗯。” “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啊。” “不会。” “可是我会。阿唯。” “哦。” “你还是胡思乱想吧,一定要梦见我。” “好。” 外面的灯终于被吹灭,重华终于肯躺下休息。 钟唯唯勾起唇角,带着微笑甜甜入梦。 她真是喜欢这样的日子,让她感觉又回到了从前。 等到那一天,她真的想好了。 觉得自己可以不再计较那些事,那她立刻就会和他说,不管多么艰难都和他一起面对。 次日,旦日大朝会,郦国改元为延熹。 重华在含元殿受百官朝贺,登安福门,受万民觐仰。 钟唯唯带着又又去万安宫给韦太后拜年,韦太后称病不起,态度却是十分的好。 先给了又又厚重的压岁包,再赐钟唯唯座,唉声叹气: “大过年的,闹得生了病,真是兆头不好。 我是想快些好起来,好和你们一起玩乐,奈何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钟唯唯知道她是在装病,但也顺着她的话头,和她你来我往,说些面子上的话。 韦太后提要求:“人老了,寂寞怕孤独,以往都有韦柔在我面前说话凑趣,如今她不在了,你就陪着皇长子在这里多留些时候吧。” 钟唯唯和重华约定过,中午时候他一定会过来接她们,因此也不推辞,含笑应了。 稍后会有很多宗室命妇入宫请安,让她们看到又又留在这里“尽孝”,对重华也是有好处的。 省得韦太后和祁王在暗里败坏重华的名声,说他不孝不悌。 韦太后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 韦柔殒命,韦氏被重华当着满朝官员的面抓了一个大大的不是,必须想办法补起来才行。 于是,入宫朝贺的命妇们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场好戏,却没想到看见的是一副祖慈孙孝图。 万安宫中其乐融融,前所未有的融洽。 命妇们看见传说中的皇长子,再看到钟唯唯本人,真是各种想法都生出来了。 除却少数不怀好意、想打听点什么事出来的,多数人对钟唯唯和又又都很亲善。 又又有点怯生,一直安静地坐在韦太后身边,一只手紧紧抓住钟唯唯的袖子,不笑不闹,乖巧得出奇。 韦太后把他一阵好夸,夸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 钟唯唯听着都不好意思了,难得众命妇跟着附和,就连吕太贵妃也跟着虚伪的假笑了几声。 命妇们将要告辞之际,韦太后的心腹女官妙琳走进来,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梁候夫人来了。” 韦太师受爵为梁侯,他的夫人则为梁侯夫人,也是韦柔的亲生母亲,韦太后的嫡亲嫂子。 梁侯夫人地位超然,在场的命妇们除了地位高贵的王妃和公主们,其他人都纷纷站了起来。 又又不知所措,也要跟着站起来,钟唯唯按住他的肩头,不许他动。 紧接着,爽朗的笑声传进来:“臣妾来得迟了些,还请太后娘娘恕罪,各位见谅。” 年过半百、仍然貌美婀娜的梁侯夫人笑眯眯走进来,目光在钟唯唯和又又身上一扫而过,端正肃穆地给韦太后行礼请安,说了一堆喜庆话。 不是说韦柔被送出宫时,梁侯夫人守在宫外,才露了个头,哭了两声就被抓回车里,还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吗? 这么快就恢复了? 虽说未必是真,始终是死了女儿。 钟唯唯看着梁侯夫人喜气洋洋的样子,真心觉得可怕。 能让才失去女儿的母亲做到这一步,要么就是像韦太后这样不爱子女的,要么就是刻骨的仇恨支撑着。 钟唯唯听到不远处一位公主小声问身边的人:“梁侯夫人身后的女孩子是谁?从前没见过。” 梁侯夫人身后跟了一个女孩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眉眼淡淡,柔柔弱弱,穿着一身浅粉的衣裙,一举一动都很有礼,显得教养十分良好。 察觉到钟唯唯的目光,女孩子抬起头来,羞怯地回了钟唯唯一个浅淡羞涩的笑,又火速垂下眼去。 把梁侯夫人扶到座位上坐好,再低眉垂眼站在梁侯夫人身后,十分乖巧安静。 梁侯夫人把她介绍给韦太后:“这是韦桑,娘娘还记得她吗?” 韦桑上前行礼,韦太后朝她伸手:“原来是阿桑,还是小时候见过你,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178第178章韦氏的秘密武器1 <!--章节内容开始--> 韦桑低垂着眼,十分稳重地走到韦太后面前,低声叫道:“太后娘娘。” 韦太后拉着她的手,不露声色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再微微点头: “不错,若是有空,不妨经常来陪我说说话。” 韦桑微红了脸:“是。” 仍旧低着头退回到梁侯夫人身后,规规矩矩站好,目不斜视。 吕太贵妃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姑娘眼生,敢问是梁侯夫人的第几个姑娘?或者是,韦氏第几房的姑娘?” 梁侯夫人淡淡一笑,微微欠身:“回娘娘的话,这姑娘在家里排行十四,因为年幼乖巧,家里的长辈和兄姐疼她,舍不得让她出来闹腾。 一心就想让她多留两年,找个好人家。是以,娘娘不认得她。” 吕太贵妃冷笑:“梁侯夫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十四娘要找个好人家这不错。 问题是,她要找好人家,和我认不认得她有关系么?难道说,她若是见了我,就找不到好人家了?” 这纯属找茬。 按道理,吕氏和韦氏刚生了嫌隙,吕氏正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时候,吕太贵妃却突然跳起来挑事,是为了什么? 钟唯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吕太贵妃,果然从她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忌惮。 难道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韦桑,很难对付么? 钟唯唯再看向吕纯。 吕纯倒是平静,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该有的神色来,但也是聚精会神地盯着韦桑看。 韦桑则一直低着头,就好像她们说的事,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梁侯夫人笑笑,不软不硬地说:“贵妃娘娘这话臣妾可听不懂了,我们韦家的姑娘,想找个好人家,还是很容易的。” 吕太贵妃眼珠子一转,狡猾地道:“当然啦,这么多长辈关心着呢,不如我来替她做个媒如何?” 钟唯唯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位韦桑的用处——是韦氏推出来替补韦柔位置的人选。 她再次看向韦桑,想要看到韦桑对于吕太贵妃的提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根据一般情况来看,普通姑娘在听说敌人想要左右自己婚姻命运时,总是难免焦急担忧; 心机深沉的,则会不露声色,坦然若定,只当没听见。 而这位韦桑姑娘,居然是脸红过耳,看上去很是羞怯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是怜惜可爱,难以生出恶感。 钟唯唯暗叹一口气,难怪吕太贵妃和吕纯如临大敌,韦桑大概是韦氏隐藏的杀手锏吧。 应该是早就做好韦柔失败的准备,终于等到,立刻把韦桑推出。 她天马行空地想象,不知这位害羞又可爱的韦桑姑娘,是不是那个冒了韦柔的名义,悄悄给梵周使者送去二千金,又故意遗落腰牌的人? 如果是,那简直就是毒蛇一条。 吕太贵妃要做媒,这回不等梁侯夫人拒绝,韦太后直接开了口,用的是很亲昵的口气: “你这个老不死的!没事儿添什么乱!没看见皇长子还在这坐着么? 尽当着小孩子的面乱说!真想给人做媒,你家里那么多侄女儿,你不去做?” 韦太后说得亲切,然而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真的在咒骂吕太贵妃是个老不死的。 骂吕家管什么闲事,要不就先把吕氏的女儿嫁出去,不然就别瞎比比。 吕太贵妃冷笑一声,低头喝茶: “也是,我瞎操什么心?韦氏的女儿,上有太后娘娘和韦柔做表率,下有梁侯夫人照应着,想嫁个好人家还不是小事一桩?” 再掩一下口:“对不住哦,我忘了不该提韦柔。” 梁侯夫人的眼睛迅速红了,用要吃人的目光仇视地瞪着吕太贵妃。 吕太贵妃理也不理,长吁短叹:“要我说,韦柔这孩子是太急了些,唉,糊涂啊,她犯了糊涂不算,还拖累了其他人,这可真是……” 吕纯及时阻止她:“娘娘少说几句吧,这大节下的……” 吕太贵妃笑笑,朝钟唯唯抛个媚眼:“是呢,苦主都没诉苦,我一个看热闹的外人跟着瞎掺和什么?是吧,钟彤史?” 几十道目光同时落到钟唯唯身上,钟唯唯装傻充愣:“啊?太贵妃说什么? 请恕罪,昨夜皇长子睡得不大安稳,下官一直照顾他,几乎未曾合眼,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没听见。” 立刻就有和钟唯唯交好的太妃圆场:“看她傻乎乎的,我就知道她在走神。” 韦桑抬起眼来,轻轻柔柔看了钟唯唯一眼,再朝钟唯唯友好地抿嘴一笑,隐然有些很能体会她难处的意思。 还是个自来熟。 钟唯唯也警觉起来。 吕太贵妃冷眼瞧着,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妖娆起身告退: “太后娘娘,妾身老寒腿犯了,不能在您面前伺候啦,求您准许。” 韦太后耷拉着眼皮子,好半天才道:“去吧。” 吕太贵妃经过钟唯唯身边时,停下脚步,亲昵地替她正了正发簪,低声道: “你小心了,韦家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两万亩上等茶园,外加用蓝弋江以南的千倾良田支持陛下的税赋新政,猜猜陛下会不会动心?” 钟唯唯一脸惊喜:“这么好?请问娘娘,吕氏又准备出多少呢?韦氏如此大方,想必吕太师也不会太小气吧?” 吕太贵妃没收到预期的效果,扬长而去。 即便明知她是在挑拨,钟唯唯的心情仍然不可避免的糟糕起来。 她知道重华希望实施税赋新政,想要鼓励民众不但种植茶树,也种植其他类型的作物。 在适宜蚕桑生长的蓝弋江以南鼓励蚕桑,以便减轻郦国对茶叶贸易的依赖。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早在永帝时期,永帝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竭力想要扭转这种局面,却遭遇重重阻力。 最大的阻力正是来自于豪门贵族。 这些豪门贵族占据了郦国最好最宽广的地,根本不愿减损自己的利益。 韦氏和吕氏,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抵死不从。 永帝对此毫无办法,新政只推行了半年就无疾而终。 他借酒浇愁,和她说:“朕是个无能的皇帝,只能寄希望于重华。” 179第179章韦氏的秘密武器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面对的困难,比当初的永帝还要困难很多。 如果能得到韦氏率先表态支持,接下来的阻力将会小很多。 所以,如果吕太贵妃说的话是真的,面对这样丰厚的诱惑,钟唯唯自问,只要是个合格的君主,都不会拒绝。 合格的君主……换了是她,也不会拒绝。 背负苍生,背负家国兴衰,哪有把这种好处推出去不要的? 钟唯唯打个激灵,觉得自己太局限于男女私情,有违先帝的嘱托。 于是她换了一张笑脸,乐呵呵的,看上去格外喜庆。 此时有女官进来禀告:“陛下往这边来了。” 韦太后亲眼查验过了韦桑,又把吕太贵妃给挤兑走了,戏也演足了,就不想再多事了。 开口打发诸命妇:“天气怪冷的,跟着贤妃去坐坐,领了宴就回去吧。省得背后说我,大过年的也不让你们安生。” 诸命妇笑闹客气了一回,俱都跟着吕纯告辞而去。 梁侯夫人却不跟着她们走,带着韦桑留下来,殷切地道:“臣妾陪娘娘说几句闲话。” 钟唯唯带着又又要告辞,韦太后也不留她,假惺惺地道:“你辛苦了,回去后歇一歇,补个觉。” 又高声叫人取赏赐来:“前几天你赢了梵周使者,本宫说要重赏你,结果接二连三出事,居然忘了,一并补在今日吧。” 宫人捧出三只托盘,三只托盘全是明晃晃的银锭子。 钟唯唯目测得有二十两一只,这满满一托盘,大概得有一二十只吧,三只托盘应该是多少两来着? 这是把她当成穷光蛋,用钱砸她呢! 钟唯唯绞尽脑汁地计算,明知不用算,回去数数就清楚,偏来就是犯了强迫症,就是想要算清楚,然而还是算不清楚,就越想算清楚。 看上去就是呆呆傻傻的,被这么多的钱给晃花了眼,砸懵了头。 梁侯夫人有些意外,开玩笑道:“听说陛下总是罚没钟彤史的俸禄,钟彤史穷得叮当响,想赏人都摸不出几个子儿来,妾身一直以为是假的,此刻倒有几分相信了。” 韦太后叹气:“快别说了,陛下任性得很。我也是考虑到小钟的实际困难,才这样赏赐,陛下总不能把这个也收了吧?” 韦桑含着几分羞怯的笑意,很感兴趣的打量着钟唯唯。 钟唯唯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在心算这到底是多少银子。 又又看不下去了,涨红了脸拉拉钟唯唯的袖子,提醒她不要太丢人。 钟唯唯初步估算下来,这看着明晃晃一堆很唬人,实际还没有重华给她的那一匣金锞子值钱。 心里十分失望,肉痛地摸摸挂在腰间的荷包,摘下来拿给抬托盘的几个宫人:“辛苦诸位,我没啥钱,给你们买糕点吃。” 钟唯唯的穷是出了名的,为首的宫人掂量一下荷包,想着也不大可能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多半只是些杂银融的小锞子,便抿嘴一笑:“不好要钟彤史的吧。” 又又生气地说:“赏你的就是赏你的,这么多废话!” 李孝寿“哟”了一声,笑道:“皇长子真有气派,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又又生气地道:“我说话,有你什么份?插什么嘴?没规矩!” 李孝寿并不生气,反而和钟唯唯严肃说道:“俗话说得好呢,长辈房里的阿猫阿狗,都要金贵些。老奴伺候皇太后许多年了,和皇长子逗个玩笑也不算什么呢。” 钟唯唯点头,很严肃地对又又道:“皇长子的确不应该。” 又又委屈地红了眼圈,却又听钟唯唯道:“陛下已经亲封您为睿王,所以您和身份不如您的人说话时,要自称本王,这样才显得有皇家气派,才不算辜负陛下对您的期望。” 又又破涕为笑,心悦诚服:“我记住啦!” 回过头,对着李孝寿严肃地道:“本王教训宫人,皇祖母都没说话呢,你倒先说上话了,还是没规矩!” 李孝寿绷不住脸,讪笑着道:“皇长子说得是,是老奴没规矩。” 这笨拙孱弱的孩子交到钟唯唯手里,就和脱胎换骨似的,若非是个病秧子,真是恨不得立刻捏死,不然真是心腹大患。 韦太后眼里闪过一道寒光,笑道:“拿来看看,咱们钟彤史赏了什么好东西?” 宫人含着笑,慢悠悠把荷包打开,金灿灿的精致小锞子滚了一盘子,少不得有些傻眼。 韦太后也很遗憾,原本想看个笑话恶心一下钟唯唯,却没看到,反倒显得她赏给钟唯唯的银锭子没品位、太小气了。 钟唯唯十分爽快,平生第一次体味到了用钱砸人的快感。 她云淡风轻地抚一抚袖子,说道:“陛下赏的,说是让下官随便赏人玩,大过年的,吉庆。” 谢了韦太后的赏赐,再指着刚才接她钱的宫人:“烦劳几位帮我送回去。” 宫人接了她的赏钱,不好拒绝,却又碍于韦太后的威风,不敢答应,觑着眼睛看韦太后的脸色。 韦太后自觉十分扫兴,眨一眨眼,示意他们听钟唯唯的。 钟唯唯高高兴兴地牵着又又在前面走,几个宫人抬着银锭子,依次跟在身后,再加上伺候又又的宫人嬷嬷,浩浩荡荡排了一长排,看上去真是气势非凡。 未出万安宫就听见响鞭声,接着龙辇入内,众人跪倒接驾。 钟唯唯明知重华一直盯着她看,偏来就是故意不看他,只给他一个头顶。 重华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别扭,再看看那几只银盘子,冲又又伸手:“你来。” 又又抱歉地和钟唯唯道别:“唯姨只能一个人先回去了。” 钟唯唯懒洋洋地勾起唇角:“真好,我终于可以清净一下了。”眼看着重华带着又又去了里面,才又慢吞吞地回了清心殿,让小棠收了银子,自己去练习茶道。 水刚烧好,重华就带着又又回来了。 又又进门就直奔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使劲晃:“唯姨,唯姨,走,阿爹说带我们出去玩。” 玩毛玩啊!老娘心情不爽! 钟唯唯皮笑肉不笑:“你们去玩儿吧,我忙得很呢。” 180第180章春日游1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无奈回头,重华向他比了个手势,站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离开。 钟唯唯看得清楚,更加火大,他不觉得他应该和她好好解释一下吗? 无论什么事情,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很过分。 又又抱住她的胳膊,像条小泥鳅似地往她怀里钻。 钻进去了,抱住脖子,将头往她身上蹭,奶声奶气:“唯姨,唯姨,唯姨,好唯姨。” 钟唯唯虎着脸:“别闹,我在做正事儿呢,滚水烫到你怎么办?” 又又被她吓住,悄没声息地爬出去,委屈地看着她。 钟唯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硬起心肠不搭理,假装自己非常非常忙碌。 又又看向重华,重华冲他鼓励地呶呶嘴,他就安静地靠在钟唯唯身边。 见她要用什么就很有眼色地递过去,讨好道:“唯姨,今天是旦日,大家都要玩耍不做事的,不然可能一年到头都很忙!” 钟唯唯被他缠得没办法,又不忍心给他脸色看,就温柔一笑:“是啊,又又说得对啦,不过人分三六九等,有人玩,就有人要做事情。 我呢,是在苦练茶道,这件事很紧迫,不能贪玩啊。” 又又就问:“唯姨在茶道上的造诣已经很高了啊,休息一天也没什么,不用很紧迫的吧?” 钟唯唯说:“不行啊,我要是不勤学苦练,将来会没有饭吃的。 等到皇长子长大了,我是要出宫的,出宫以后怎么生活呢?就靠这个谋生啦。” “那您不是已经有了茶园吗?好大好大的茶园,还不够您吃穿吗?” “咦,皇长子说到点儿上啦。那个茶园呢,陛下虽然说过赏赐给我,但是有条件的。 若是我在明年的斗茶大会上输了,连本带利都要还回去,估计利息我都凑不够,怎么办呐?只好不玩儿咯。” 又又说不过钟唯唯,偃旗息鼓地退下去,噘着嘴看向重华。 重华示意他先出去,他就乖巧地抱住钟唯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作证,阿爹一眼都没看过那个什么桑。” 钟唯唯手一歪,滚烫的水洒出茶杯,沿着案几流下来,落在她的裙子上。 她赶紧放了水瓶,要取帕子去擦,手还未碰到帕子,一只手已经攥住帕子放到了她的裙子上。 又又已经跑远,重华半蹲在她身旁,神色十分严肃地道:“这么大的人了,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钟唯唯本来已经觉得自己生气很没有理由,听到这句话,想起他当初故意当着她的面,对着吕纯说这个话,火气一下子就蹿了起来:“烫的又不是陛下,陛下着急什么?” 重华也不生气,在她旁边坐下,顺手把案几上的水渍也给擦了,淡淡地道:“烫着我娘子了,你说我着急什么?” 钟唯唯磨牙:“谁是你娘子?我是要出宫的。” 话音未落,鼻端就嗅到一股熟悉的墨香味儿。 重华的唇贴上她的唇,呼吸滚烫,动作却温柔缱绻极了。 就像是三月里的春风,轻轻拂过叶稍,甜美又温暖,让人流连沉醉。 钟唯唯先还挣扎,渐渐地就不挣扎了。 凶悍地把他推翻倒地,再爬上去骑着。 原本是想要弄他两下出出气,但是对上重华的眼神,她就泄了凶气。 重华身上还穿着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他仰面躺在锦席之上。 面若春花,目若秋水,期待又渴求地看着她,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受蹂躏的可怜样。 钟唯唯莫名其妙红了脸,口干舌燥。 她想起了做过无数次的那些梦,想起梦里的场景,再察觉到重华身体的变化,就像做了贼似的心虚窘迫。 虚张声势凶一句:“再敢乱碰,我就打死你!” 飞快起身要往下溜,却被重华一把掐住了腰。 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黑亮,盯着她,眨也不眨。 钟唯唯的脑子一下懵了,心紧紧揪成一团,就连呼吸都不会了。 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你……”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腾空,再重重仰倒在锦席上,重华随即翻身压了上来。 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搂住她,凶悍饥渴地吻住她。 撬开贝齿,长驱直入,恨不得把她胸腔里的空气全部吸光,一点都不给她留。 钟唯唯差一点晕过去,等到她稍许清醒些,她的手已经穿过重华层层叠叠的袍服,停留在他的腰间,抚摸着他光洁紧实的腰,似乎还有往下移动的嫌疑。 啊,不对,她只是这样想想而已,并没有想要变成现实。 钟唯唯像是被烫了一样,火速往回收手,却被重华现场抓住,他隔着衣服按住她的手,语气暧昧,眼神勾魂。 “嗯……”他拖长了声音,沙哑着嗓子问她:“你刚才想做什么?” 钟唯唯窘迫得不行,嬉皮笑脸地道:“梦游。微臣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挣扎着要收手,重华抓住不放,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若你不知是在做什么,等朕依葫芦画瓢,照样来一次,你就知道了。” 重华眸色渐深,钟唯唯知道他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 她索性不收手了,将闲着的那只手抚上他的脸,低声道:“不行,我还在生气呢。” 重华愉悦地笑了起来:“生什么气?韦桑么?有人非得送我一份厚礼,求我借间房给他女儿住,不相干的人和事,这个你也要生气?” 钟唯唯冷笑:“我也想要别人送我一份厚礼,然后借间房给他住呢,陛下答应么?” 重华收了笑容:“不答应。” 钟唯唯趁势抽身:“我也不答应。” 见重华要辩解,她伸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唇:“嘘……道理我都懂,心里也很明白。但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真正遇事又是另一种感受,所以我才说等我想明白。” 重华苦笑,替她整理好衣服首饰,道:“去换衣服吧,我带你和又又出去走走。” 钟唯唯起身,见他还坐在那里不动弹,觉得他的情绪状态会严重影响出游的心情,就道:“刚才嫉妒死我了,真想把韦桑倒提着脚扔出去。” 181第181章春日游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果然高兴起来,斜眼瞟着钟唯唯,得意洋洋:“你也有今日!怎么不说我小气了?” “……”说他胖,他还立即就喘上了!不知道这是在逗他开心的么? 钟唯唯拉重华起来:“天色不早,要出门就快些。” 重华却不肯起来,仰头看着她:“除非你亲我。” 她这是造什么孽哦! 替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养了又又这个便宜儿子,还要替韦太后养这个大儿子。 钟唯唯腹诽着,叫重华:“闭上眼睛。” 重华果然闭上眼睛,她将两根手指蘸点茶水,轻轻在他唇上飞快一点,道:“好了!” “你敢欺君!”重华睁眼瞪她,她就冲他做鬼脸。 重华笑起来,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跟着她走。 半个时辰后,一身便装的钟唯唯牵着又又,跟在打扮得和暴发户似的重华身后,沿着京城热闹的大街往前走。 重华是拽拽的样子,仿佛什么都看不在眼里,更是懒得搭理人,其实满满都是好奇,不过是会装而已。 又又是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吃,经常咬着手指站在人家的摊子前就不动了。 钟唯唯感叹:“乡下来的真可怜,没见过世面。” 重华不动声色地捏住她腰间的软肉要掐,她立刻说道:“我是在说我自己。 想当年啊,我刚进京,看什么都觉得惊奇啊,不得了啊。 又怕人家看出我是个土包子,就装得什么都看不在眼里,什么都不稀罕,过得好累啊。” 重华瞪她,她就冲他笑。 重华没了脾气。 想起自己最近才从小棠嘴里听来的那些事,知道她当初进京,病得只剩皮包骨,心里突然大大的不忍和难受。 他很想把她重重拥入怀中,但是街头熙熙攘攘,他做不到。 一切都是命运,如果他当时没有出去那一趟,如果没有遇到那些人,一切都不会发生。 然而如果只是如果,发生了的事情永远没办法更改。 好听的话、后悔的话重华说不出来。 他垂下眼,极温柔,极温柔地替钟唯唯把她的披风系带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钟唯唯仰着头,看着重华。 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漂亮深邃的眼睛,红润优美的嘴唇微微抿着,神情既认真又温柔。 她的心荡漾起来,这是她深爱的男人,这是她的二师兄,她一个人的二师兄。 要是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不知为何,钟唯唯突然有种紧迫感,仿佛她再不抓紧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幸福,就会失去它一样。 她突然有点恐慌,她抓住重华的手,低声喊他:“师兄。” 重华体味到她语气里的温柔和珍重,心花怒放,反手将她的手握入掌中,紧紧攥住。一手拖着她,一手拉着又又,笑得矜持又得意。 京城有几个时节最热闹。 一是旦日,街头人来人往,玩具、小吃、衣饰、花草应有尽有。 通宵达旦,歌馆、舞场、戏院人满为患,最是热闹。 二是元宵观灯,街头巷尾全都挂满了各种花灯,赏灯猜谜的人摩肩擦踵。 少男少女情窦初开,趁机跑出来,站在灯下柳稍旁,眉来眼去,私定终身。 三是八月十五之时,天高气爽,月光洋洋。 一家人吃饱喝足,约着出去玩月放灯,夜市通宵达旦,热闹非凡。 钟唯唯以前最怕的就是过节。 每次过节,她从热闹的宫中下值回来,小院子里只有小棠一个人等着她。 再好吃的东西,两个年轻姑娘也吃不下多少。 溜出去玩耍寻乐,却又总是忍不住想起从前和钟袤,还要顾着别被人盯上骚扰。 去年一年,更是凄风苦雨的。 永帝病重,韦太后就开始刁难她,重华回京后,她更是双重受罪。 一年里只顾着谋生求平安了,哪里还顾得上享乐过节。 “在想什么?”重华在一个铺子前停下来,挑挑拣拣,好容易选出一朵攒成虫草的珠花,轻轻插在钟唯唯发髻上。 笑道:“虽然珠子不如何,胜在巧思,勉勉强强配得上你。” 钟唯唯不想扫兴:“想某个人。” 重华理所当然地认为,钟唯唯想的这个人一定是他。 虽则不说什么,却恨不得把满街的东西都买下来送给她。 方健等人实在拎不下了,连连向钟唯唯使眼色求援。 钟唯唯劝了又劝,犯了购物狂症的皇帝陛下才算停了手。 逛了大半个京城,又又早已经走不动,由方健抱着,钟唯唯也走得两腿抽筋,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气喝水吃东西。 唯有重华兴致勃勃,越走越高兴,一点累的意思都没有。 钟唯唯心说,“土包子”这个名号算是坐实在了,她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想要看他到底能逛到哪里去。 重华却很快发现了她的疲累,他意犹未尽,却停了下来。 找个最近的食肆,也不嫌好歹,进去寻张桌子问伙计要吃的喝的。 食肆里人满为患,都是逛街逛累了,歇脚来的。 隔壁有个书生眉飞色舞,讲的是钟唯唯大战梵周使者的光荣事迹,吹得神乎其神: “这位钟起居郎,年少时在梦里得到过太上老君的一口仙气,吹一口气,再不好的茶叶也能变成好茶,再不好的水都能变成好水。 再吹一口气,就能让汤花停止散灭……打得那个梵周使者落花流水,只恨爹娘生了自己……” 一群人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七嘴八舌,都是在讨论钟唯唯得到的那口仙气。 钟唯唯听不下去,要求重华换个地方。 重华听得津津有味,坚决不走:“难得听到这样有趣的事,多听一点无妨。” 他的声音不小,那书生也听见了,于是更加得意: “都说东岭的梅询是茶道天才,十分了不起,自出任东岭大司茶以来便无败绩,那是他没有遇上我们钟起居郎,不然他也只有输的多。” 此时,有人表示怀疑:“若是钟起居郎真的这样厉害,为何前几届斗茶大会她不出战? 我郦国输得这样惨,茶农都快要饿死了,哪有藏着这样的人才却不参战的道理?” 182第182章春日游3 <!--章节内容开始--> 书生振振有辞:“你知道什么,那是因为她还没出师呢。 斗蟋蟀的人都知道,蟋蟀也有士气,若是还未长大,气未养成,就贸然参战,必会影响士气和斗志。 只有等它长成了,再养足气势,才能所向披靡。” 再添一句:“这可是探花郎苏琼说的!” 钟唯唯哭笑不得,她竟然成蟋蟀了! 苏琼真的这样形容她吗? “等我回去,一定痛骂那家伙给你出气。” 重华忍着笑,敬她一杯姜****:“敬钟帅(谐音蟀)。” 钟唯唯恼羞成怒,狠狠拧了他的大腿一下。 他反过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放在腿上,含笑温柔。 从食肆出来,又又在方健怀里睡着了,重华和钟唯唯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斗茶,钟唯唯却被传成女英雄,还被冠以“幼时得过太上老君一口仙气”的玄幻说法,而且很多人还很相信。 这说明,历经三年惨败之后,民众都非常渴望郦国能在下一届斗茶大会上战胜东岭,如若再失败,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事。 钟唯唯觉得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重华亦然,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在乎,安慰钟唯唯: “不是什么大事,之前我就曾经告诉过你,即便输了,我也输得起,总要给咱们一点时间不是?” 钟唯唯苦笑:“我怕有人等不得。” 韦太后和祁王当然等不得。 在“郦国战胜东岭,赢得茶叶专卖权”和“郦国再次失败,重华下位”两件事中,他们肯定优先选择“郦国再次失败,重华下位”。 因为只有重华下位了,祁王才能有机会,韦太后才能操纵朝政。 这一点,从前几天发生的梵周使者挑战事件上,就可窥一斑。 重华笑笑:“大不了,不做这个皇帝了,只要你肯跟着我。” 他瞟钟唯唯一眼,不确定他真到了那个地步,她还会不会跟着他。 她倒是巴不得他不是皇帝呢。钟唯唯也笑:“就怕你到时候嫌我身体差,跑得不快。” “真有那一天,我背着你跑,咱们死也死在一起。” 重华握紧她的手,低声道:“知道陈俊卿家在哪里么?陈俊卿是先帝留给我的人,虽说连败三局,但自来兢兢业业,并无什么大错。 按说我不该怀疑他,不过想到你的关系,不能不多留几分心。” 梵周使者挑战之时,大司茶陈俊卿父子俩,一个闹肚子几乎离不开马桶,一个从马背上摔下了断了手臂。 虽说背后有韦氏和吕氏的影子,但谁也说不清楚这父子俩究竟站在哪一边。 毕竟钟唯唯声名渐起,重华又有意扶持她代表郦国出战,若是她赢了,对陈俊卿父子的地位将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如果韦氏和吕氏允诺,将来让陈少明子承父业做大司茶,他们未必不动心。 钟唯唯往重华身边靠了靠,虽然一言不发,依恋安慰之意满满。 二人手拉着手,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走到达官贵人聚居的东城。 大司茶一职在郦国和东岭都属于很重要的职位,地位十分超然。 大司茶府作为全国茶农和文人骚客景仰的圣地,占地面积广且园林精致。 御赐的黑底鎏金“大司茶府”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就连门口的石狮子也要比其他府邸秀雅些。 不过此刻的大司茶府紧闭着大门,全然没有过年该有的热闹,隔着门扇,都能嗅到那股子颓味儿。 李安仁跑上去拍门,半天才出来一个半死不活的仆役。 只把门开了一条细缝,不等他开口就道:“我们老爷病了不见客。”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李安仁再拍门,就没有人理了。 重华哂笑:“这老东西是关门避祸么?” 示意李安仁再去拍门:“你隔着门喊,就说兰江主人来探病。” 全国上下就一个兰江茶园,只要这样一说,陈俊卿父子就该知道是重华来了。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私服出访,嚷嚷出来就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钟唯唯拦住李安仁:“他不开大门,难道里头的人就不出门了,至亲好友来了就不许进门?我知道左边有个侧门,咱们去那儿。” 重华笑道:“你先来这几年,还成地头蛇了。” 钟唯唯笑而不语,她知道这侧门,并不是因为她成了地头蛇,而是她本来就是地头蛇。 在侧门外等了没多久,果然就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鬼鬼祟祟开门出来。 李安仁上前扯住他的衣服,推着他往里走,重华和钟唯唯等人趁机一拥而入。 少年吓得脸嘴雪白,颤抖着道:“好汉,大侠,大过年的,有话好好说。” 解下荷包塞过去:“这是京畿重地,你们得不了什么好,不如拿着这点钱去买些好吃的……” 李安仁把他的荷包打落在地:“谁要你的钱!去,告诉你家长辈,兰江主人来探病。不许声张,胆敢泄露半个字,把你片了!” 少年荷包都顾不得捡,跌跌撞撞跑进去。 钟唯唯细心地关上侧门,笑话李安仁:“看不出来,小李倒有几分真土匪的风采。” 李安仁很想翻她白眼,然而当着重华的面又不敢。 一个白眼憋到一半回转去,不上不下十分难受,只能“呵呵……”干笑两声而已。 没过一会儿,陈俊卿的长子陈少阳狂奔而出。 不顾碎石子路硌人,跪下去响亮地磕了三个头,领着重华等人往里走。 走到一半,憔悴消瘦的陈俊卿被人扶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吊着手臂的陈少明。 一家子都是诚惶诚恐,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钟唯唯看到这样子心里就膈应,找个借口抱了又又坐到隔间去烤火,由着重华去和陈俊卿交谈。 陈俊卿的夫人带着长媳来招待她,被她婉言谢绝了。 那婆媳俩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强留,只好退出去,留人在外面等候吩咐。 又又在榻上睡着了,钟唯唯看着屋内的陈设,想起两张年深日久、已经渐渐模糊的脸来。 已经整整过去十二个年头了。 183第183章春日游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走进这间精致整洁的精舍时,钟唯唯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盯着窗棂上的花纹看。 他走过去,轻轻环抱住她:“在看什么?” 钟唯唯回眸一笑:“这窗棂得有些年头了吧?” “当然是,历朝历代的大司茶都住在这里,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传承下来的,就连家具陈设也很有来历。 茶道这种事,讲究的就是风雅传承古韵,若不是坏了,一般没人会动它们。” 重华的目光落在窗棂上,看到冰裂纹花格不起眼的地方,刻了两个笔触稚气的字“秋茗”。 “茗”字少了最后一笔,就像是被突然打断,未来得及刻完一样。 钟唯唯随着他的目光一看,笑了起来:“果然是大司茶家的人,就连小孩子刻字也刻秋茗。” 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子最爱到处留字,他自己也是一样。 重华并不放在心上,上前抱起又又,道:“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钟唯唯恋恋不舍地看了冰裂纹花格一眼,跟在重华身后走出了大司茶府。 为了不让重华身份泄露,陈俊卿并没有来送他们,而是由他的长子和次子陈少明来送。 陈少明目光炯炯地看着钟唯唯:“若有机会,请钟大人不吝赐教。” 他的长兄厉声喝斥他:“没规矩!” 陈少明梗着脖子:“斗茶之俗自古以来就有,我向钟大人请战,光明正大,若是输了也是心服口服,怎么了?” 陈少阳拿他没办法,只好赔笑:“这孩子一心钻研茶道,学傻了,不懂得人情世故。” 陈少明愤愤不平:“上次我若不是遇到意外,不一定不能战胜梵周人。” 陈少阳恨不得拿针缝上他的嘴,不客气地踢他一脚,低声道:“滚!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仆从上来把陈少明拖着往里走,陈少明扭着身子回头嚷嚷:“钟大人,紫笋宫喊山典礼之时,你会去吗?” 钟唯唯也早就想看看这个名满京城的“明公子”到底有多强,便道:“不用等到那时候,等我方便就让人来请你,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那就说定啦,改天见。” 陈少明心满意足,冲她一笑,露出一张干净可爱的笑脸,倒也不愧明公子的称号。 重华不动声色:“令弟好风采,不知婚配否?” 陈少阳满头大汗:“这孩子一根筋,说是要参遍天下茶道,尝遍天下茶叶,寻遍天下好水,战胜梅询。若不能,他就终身不娶。” 重华笑着夸他:“有志气!” 出了大司茶府,天已经黑了。 夜市开张,街上行人不见减少,反而更多。 郑刚中穿着青衣小帽迎上来,领他们去路边一家有名的食肆吃饭。 食肆以做各式美味小吃和汤水而著名,钟唯唯和重华每样都吃了一点,给又又和小棠、钱姑姑包了一些,心满意足回了宫。 钟唯唯问重华:“陈家父子有问题么?” 重华摇头:“暂时看不出来,陈俊卿瘦得皮包骨,是又吓又病,估计是怕我迁怒他吧。陈少明么……” 他摇摇头:“看上去倒也真有几分茶痴的样子,你不是要找他切磋茶技么?仔细观察,总能看出来,不过你要小心,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钟唯唯真是累惨了,她懒洋洋地躺在重华腿上,打个呵欠:“好困。” 重华还在看书:“那你就睡。” 钟唯唯舍不得他:“再陪你一会儿。” 重华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和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只陪一会儿不行,要陪就陪整日整夜一辈子。” 钟唯唯瞅他:“你要逼我?” 重华笑而不语,钟唯唯翻个身,嗅着他的味道,沉沉睡去。 重华放下书,盯着她娴静美好的睡颜,心里知道自己一定不能退缩。 不管前路有多么艰难险阻,他都不能退缩,既为了钟唯唯,也为了又又。 还为了长姐,以及死去的许及之,还有在天上看着他的父皇和皇祖父。 韦桑定在元宵节后进宫,吕纯来问重华安排她住哪里。 重华淡淡地道:“她才进宫,又未承宠,并无功劳,能住哪里呢?芝兰殿就很好。” 吕纯低着头道:“太后娘娘说……” 话未说完,重华就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朕以为你是聪明人。机会是留给聪明人的,而且只有一次。” 吕氏在上一次梵周使者事件中同样是帮凶,若不是因为要分化韦氏、吕氏联盟,吕氏同样得不了好,吕纯说不定也会丢掉小命。 光是一个叛国罪,就够她死十次。 吕纯不敢多说,跪下行礼告退:“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次日,后宫传来贤妃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因而被罚跪的消息。 与此同时,外面闹出了一场大事,吕太师的幼子,年节里吃喝玩乐打死了威武将军家的儿子,被送进了大牢,又死在了牢里。 然后扯出一箩筐吕氏的破事烂事,一群御史年都不过了,纷纷跳出来弹劾参奏吕氏一门。 吕氏又岂是好惹的,当然要反击,弄得外朝一团乌烟瘴气。 重华冷眼旁观,眼看着要停火了,就抽冷子挑一挑火。 趁机不动声色、很有分寸地拔掉了几个要害部门的韦、吕走狗,换成了寒门出身的人。 韦氏和吕氏回过味来,虽然停了手,却还是真的伤了和气,生了间隙,彼此失去了信任。 韦桑终究还是被安排到了韦柔住过的芝兰殿。 韦太后让人来传钟唯唯:“太后娘娘关心皇长子的起居,请钟彤史过去问一问。” 钟唯唯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又又交给钱姑姑照顾,带着小棠去了万安宫。 万安宫中奢靡温香,锦绣地毯四角压着鎏金香兽。 兽嘴里青烟袅袅升起,香味缠绵甜美,十分特别。 钟唯唯自觉从前不曾嗅过这种香味,心说韦太后倒是挺会享受的,制这香不知又花了多少钱。 韦太后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看见钟唯唯进去,就招手让她过去:“头疼,疼死我了,记得你有一手好按摩术,正好帮我按一按。” 小棠给钟唯唯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接这活儿。 这就是个坑啊,钟唯唯若是按得好了,韦太后正好借口把她留在万安宫,以此要挟重华; 她若是按得不好,韦太后也正好找借口说她想要暗害自己,以此要挟重华。 知道不能接,却不代表可以推。 钟唯唯捏捏小棠的手,笑眯眯走过去,取块丝帕放在韦太后头顶,隔着帕子给她按头。 韦太后低声说了一句话,钟唯唯没听清楚。 她便招手让钟唯唯低下头去,钟唯唯低头,她陡然捏住钟唯唯的脸,硬生生把钟唯唯的脸拖到她面前。 目光犀利凶残地盯了片刻,突然笑了:“你竟然还真是个姑娘,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不知是真傻,还是有意吊陛下的胃口呢?” 184第184章又见毒药1 <!--章节内容开始--> 宫中有传言,年长有经验的老嬷嬷们,能根据女子的眉形和走路的姿势来判断是不是处子,是否失贞。 上有政策,下就有对策。 有人能通过特殊的化妆方法,让眉形不散,再通过特定的姿势,鱼目混珠。 钟唯唯明白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深觉自己被侮辱了。 是不是处子,是否吊胃口什么的,那是她自己的事,关这个老妖婆鸟事。 说她是傻子,这才是重点!她哪里傻了? 虽然她算不清账,但她在茶道上技艺好啊,人品也是超常的好,老妖婆敢和她比吗? 韦太后看到钟唯唯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松开她的脸,拍拍手,低声说道:“皇长子真是陛下的骨血么?难道陛下不是身有隐疾么?” 有些事该怎么应对处置才是最妥当,早已嵌入了钟唯唯的本能里。 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皇长子当然是陛下的骨血,陛下也康健得很。” 韦太后猛地一拍案几,厉声喝道:“大胆钟唯唯!到此时还敢谎话连篇,贤妃、恭嫔、惠嫔等人俱都已经招了,你还敢欺瞒本宫!来人!把她拖下去掌嘴,直到她肯说真话为止!” 小棠被吓坏了,第一反应不是替钟唯唯求情,而是转身往外找救兵,因为求也白求。 几个宫人把小棠拦住,任由她左冲右突都不能突破房门逃走。 钟唯唯平静地道:“小棠,回来,你这傻丫头,太后娘娘和我开玩笑而已,你怎么就当了真?” 韦太后勾起右边唇角,阴冷恶毒地看着钟唯唯笑:“你还挺胆大的,谁和你开玩笑?今天难得皇帝不在,看我不打烂你这张狐媚嘴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人?” 钟唯唯丝毫不惧,她赌韦太后不过是虚张声势搞诈骗。 第一,韦氏才做了几件得罪重华的大事,为了缓和关系才把韦桑和茶园良田敬献上来。 以重华继位以来的强硬表现,她若真是出了什么事,韦氏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韦太后不敢和重华硬碰硬。 第二,若真是凭着一双眉毛和走路姿势,就能判定一个人是否贞洁,还拿验身婆来干什么? 吕纯、胡紫芝、陈栖云都不是省油的灯,谁敢乱说话? 钟唯唯张开手臂,微笑再微笑:“太后娘娘要做这件事之前,想必什么都计算好了,既然如此,下官是逃不掉这一劫了,那就请吧。” 狭路相逢勇者胜,韦太后果然怂了:“啧啧,真是个傻孩子,刚还在说开玩笑呢,转眼你又当真了。好了,坐吧。” 钟唯唯坐下来,韦太后拨弄了一回茶碗,淡淡地道:“韦桑要入宫,你可知晓?” 钟唯唯道:“知道。” 韦太后难得低姿态:“韦柔是在芝兰殿没了的,才死不满一月,不太适合住人,尤其韦桑还是个柔弱无害的小姑娘。 你去和陛下说说,让他松松口,给韦桑换个地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钟唯唯叹气:“太后娘娘说得是。芝兰殿里才死过人,立刻就让人住进去的确不大妥当。” 韦太后见她配合,便带了几分笑容:“你是个懂事的。” 钟唯唯道:“不过这只局限于外人,听说淑嫔娘娘在家时和韦桑姑娘非常要好,想必她一定会心疼韦桑姑娘,不但不会出来吓她,还会保护韦桑姑娘不受邪魔外道的侵袭。 芝兰殿,对于韦桑姑娘来说,是很恰当的,方便她怀念姐姐。” 韦太后气得够呛,不再试图和钟唯唯谈判,阴沉了脸笑:“做人不要太绝,你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将来就不会后悔吗?” 钟唯唯恭恭敬敬站着,半垂着眼听着:“娘娘说得是。” 韦太后看到钟唯唯就肝疼,然而今非昔比,她已经不能用粗暴简单的方式解决钟唯唯这个人了,她怒气冲冲地朝钟唯唯挥手:“滚!” 钟唯唯一丝不苟地行完礼,带着小棠大摇大摆离开。 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瓷器的破裂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韦太后在发脾气。 小棠心有余悸:“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啊杀的?下次您别逞英雄了,能找借口就别来啦。” 钟唯唯好脾气地答应:“哦。” 小棠生气:“一听就是敷衍!” 突然看到钟唯唯的右边脸颊上有一道血痕,不由惊诧起来:“你这里怎么啦?好长一道血痕。” 钟唯唯这才感觉到疼,又见小棠神色紧张,吓坏了:“有多长?” “有一个指节那么长,不算深。赶紧回去拿药膏敷上,应该不至于留疤。” 小棠愤愤不平:“一定是那个人捏你脸时趁机干的,她指甲可长了,竟想毁你的容,真恶毒。” 钟唯唯听说不太深,也不太长,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姑娘我貌美如花,哪里会惧怕这小小的一道伤。” 二人说着笑着,半道遇着吕纯。 吕纯还是打扮得光鲜亮丽,走到哪里也还是前呼后拥,态度仍然非常傲慢,但钟唯唯一眼就看透了她眼里的疲惫。 吕纯拦住钟唯唯:“听说太后娘娘宣召钟彤史,本来想去讨杯茶喝,没想到迟来一步,你竟然已经出来了。” 听这意思,吕纯竟然还想帮她一把? 钟唯唯想起吕纯前几次帮着她给重华通风报信的事,再想起吕纯上次在梵周使者一事上的表现。 绝不认为吕纯是真心想帮她,不过是想要浑水摸鱼,讨点好处,摆脱目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而已。 而她并不想帮助吕纯,至少此刻不想帮,重华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拿捏吕氏,她怎能坏他的事? 钟唯唯得意洋洋:“那是,下官虽不敢和贤妃娘娘相提并论,却也有几分自保的小聪明。” 吕纯眼里闪过一丝阴霾,道:“上次的事我并不知情。发现不对,我就立刻站出来准备迎战了,是陛下不许我上场。” 钟唯唯小人得志:“哦~真是遗憾,不然现在扬名立万的就该是贤妃娘娘了,哪里还有下官什么事。” 吕纯咬咬牙,转身离开。 185第185章又见毒药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斗志昂扬,一路衣带生风,差不多是横着走回清心殿。 钱姑姑已经听说了她的光荣事迹,和她开玩笑:“你挺威风的啊,不韬光养晦啦?” 钟唯唯笑:“哪有,我一直都很谨守本分。太后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百依百顺,规规矩矩。 就算对着贤妃娘娘,也都是说自己不如她聪慧。” 钱姑姑抿着嘴笑:“你们现在多好,不要再莫名其妙生闲气了。” 见着钟唯唯脸上的伤痕,知道是韦太后干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亲自取清水给她清洗,让人拿药膏来,叮嘱她和小棠:“这几天都不要着水,别吃酱料,等到落了痂,养十天半月就好了。” 清水湿了伤口,钟唯唯疼得“嘶”的一声:“姑姑手轻点儿,疼死我了!” 钱姑姑道:“那也得清洗干净啊,留疤怎么办。” 手下一点没留情,按着钟唯唯洗了三遍,这才用玉簪挑了药膏给她涂上:“不疼了吧?” 药膏是特制的玉容膏,涂上去就凉幽幽的,钟唯唯点头:“不疼了。” 又又跑过来,踮着脚撮起嘴:“唯姨,我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吹好了气就挨着钟唯唯坐着,哪儿也不去,看见钟唯唯伸手要端水杯,他立刻就给她捧过来,还劝她多吃一点白玉核桃糕。 陪了钟唯唯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困得受不了,才先去睡了。 重华又是忙到夜深才回来,见钟唯唯坐在灯下看着书等他,先就带了几分笑意:“何必等我,你也累了一天。” 钟唯唯摇头:“再怎么也没有陛下累。” 帮着重华把外衣脱了,递一碗热汤过去:“暖暖身子。” 重华伸手抚上她的脸,沉声道:“你受委屈了。” 钟唯唯并不在意:“不过破了块皮而已。我只是觉得奇怪,她自来都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要见血。 今天找我去闹这一场,什么好都没得着,更像是没有任何作用的胡搅蛮缠,不是她的作风。” 的确不是韦太后的作风。 韦太后生性强悍,每做任何一件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谁若是得罪了她绝不善罢甘休,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确很反常。 就凭她对钟唯唯的恨意,绝不是把钟唯唯的脸掐破就能算了的。 重华思索一回,不得其解。 因为生怕钟唯唯忧虑,便笑道:“她都把你的脸掐出血了,难道不是出手见血么?别想了,下次能不去就别去,左右没人敢来清心殿里抓人。” “说明我的肌肤吹弹得破。” 钟唯唯不要脸的自夸一番,和他分析最近的局势: “韦氏别有用心,看似低头,实际另有打算。今年,是陛下登基改元后的第一年,您真的想要行税赋改革之新政吗?” 当年,永帝筹谋多年想行新政,却以失败告终,重华尚未坐稳帝位,急功冒进,并不是好事。 她只怕万亩茶园也好,万顷良田也好,率先表态的支持也好,都只是诱饵。 重华一旦吃了诱饵,面对的可能是接二连三的失败。 重华微微一笑:“不,哄他们的,时机尚未成熟,不到时候。” 钟唯唯看到他眼里的狡黠,不由得微笑起来: “原本以为陛下血气方刚,被他们接连挑衅,必会沉不住气,想要干一件大事以正声名,谁知您心里都明白,比我以为的更适合这个位子,先帝眼光真不错。” 重华抬起下巴,傲慢地道:“幸亏你及时后悔,不然错过朕这样的好男人,将来要后悔一辈子。” 钟唯唯啐他一口:“越来越不要脸了。” 二人嬉笑亲热一回,又依偎着看了一回书,讨论一番时事,分头去睡。 第二天清早,钟唯唯才起床,西翠宫就来了人。 说是吕纯病了,高烧不退,太医建议静养。 要请钱姑姑和重华说说,许她几日病假,安排其他人暂时代理宫务。 据说吕纯发着高烧,犹自不顾宫人劝告,非得挣扎着起身打理宫中事务,结果还没走出西翠宫大门,就晕死过去。 钟唯唯让人叫了几个宫人来问,知道吕纯昨夜曾经要过热水沐浴,心里就有了数。 热水会变成凉水,这样的冷天,娇生惯养的贤妃娘娘在凉水里泡上一两个时辰,不生病才怪。 钱姑姑心里也有数,微笑着道:“贤妃是个聪明人,生一场病,总比被架在火上烤的好。” 消息送到昭仁宫,重华让李安仁带回话来:“瞧着谁合适就安排谁吧。” 钟唯唯就作了主:“陛下有旨,请惠嫔和恭嫔暂理宫务,等到贤妃娘娘病好,又重新计议。” 消息传到西翠宫,吕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可以喘口气了,不然陛下要我这样,太后又要我那样,怎么做都是错,真是难熬。” 心腹白嬷嬷小声把最新情况说给她听:“陈栖云这个没用的,才刚听说您病了,她就也跟着病了,却又做不周全。 让人送信到清心殿去,那边说,只要不是病得快死了起不来,就必须熬着,不然这宫里的事怎么办?” 这话真是说得太不客气了,对于钟唯唯来说,实在罕有,可见她是多么讨厌陈栖云。 吕纯笑笑:“胡紫芝呢?” 白嬷嬷撇嘴:“还说呢,惠嫔也是个狡猾的,才接到话,立刻就跑去找陈栖云了。 一口一声姐姐,端药送汤,让人把事儿拿到陈栖云住的地方去禀,什么都要问陈栖云,陈栖云想和稀泥都不行。” 吕纯随手把宫人奉来的汤药泼到痰盂里:“怎能只是我一个人架在火上烤呢?大家都尝尝这个滋味儿吧。” 吕太贵妃来看她:“你装病也只能躲一段日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辙才行。” 吕纯道:“姑姑放心,我已经有主意了,只是还要再等等才行。” 吕太贵妃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吕纯微微惊讶:“居然这样?” 吕太贵妃神色凝重:“我也只是猜测,没有证据。那女人就是个疯子,你小心些,千万别着了她的道。” 吕纯皱起眉头,早就听说韦氏手里很有些秘药,背后还牵涉着许多了不起的秘闻,轻易不敢出手,韦太后这是忍不住了? 186第186章又见毒药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脸上的伤很快结了痂,脱落之后留下一条淡粉色的伤痕。 钱姑姑坚持每天给她搽药膏,又监督她不许吃酱料。 钟唯唯自觉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找了机会和重华抱怨,被骂了一顿。 趁他不注意偷东西吃,手上挨了一筷子。 在又又面前装可怜撒娇,又又万分同情,但是表示坚决不能害了她。 钟唯唯忍得清心寡欲,就连重华派人叫她去昭仁宫,她都没兴趣:“没力气。” 小棠鄙视她:“啧啧,从前不是清水冷馒头都能活下去的吗?现在大鱼大肉的养着,还挑三拣四了啊?” 钟唯唯眉飞色舞:“我这都是陛下惯的,我都和他说别这样,会把我惯坏的,他就是不听,就是惯我,你不服气?” 小棠捂住嘴,差点没吐出来:“可把我恶心坏了。” 钱姑姑看得发笑:“快去吧,是陈少明来了,说是带了些他自制的茶饼过来,要和您交流呢。 他那些茶饼啊,好些都是他在各地亲自采摘,亲自制作的,绝非普通茶饼可比。” 钟唯唯这才来了精神:“这个有意思。” 走到昭仁宫,重华正和大臣议政,并没有空闲见她。 钟唯唯也不想打扰他,问明白陈少明在茶室里,自己就去了。 茶室的门大敞着,陈少明在里面和人说话,钟唯唯轻轻敲了门一下:“明公子。” 陈少明笑着迎出来,给她行礼:“钟大人来了。” 钟唯唯还礼:“听说您带了许多珍贵的茶,我怎么也得来见识一下呀。” 因为看到陈少明还吊着左手,就道:“不讲究这些虚礼了,坐吧。” 眼角一瞟,看到一个穿着绿色七品女官服饰的女子低垂着头,静悄悄地站在角落里。 知道是刚才和陈少明说话的人,就道:“你也别客气,坐。” 陈少明笑道:“是了,我打算和你比试一场,但我的左手不能用,让她来帮我执壶冲水,你没有意见吧。” 钟唯唯道:“没意见。” 那个女官却站着不动,把头越埋越低。 钟唯唯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认出来那是葛湘君,就收了笑容:“你怎么在这里?” 葛湘君低眉垂眼的小声道:“回彤史的话,陛下要翻找一部经籍,下官送过来。 刚好遇到陈公子手脚不便,需要人伺候,是以赵总管安排下官伺候陈公子。” “正是这样。”陈少明道:“原来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 快快,陛下答应让我和你切磋茶技,咱们立刻开始吧。 你的茶饼呢?听说你自己也私藏、制作了不少好茶。” 葛湘君现在的职位是典籍,管的就是宫中的经籍、图书、笔札等物,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赵宏图之前和葛湘君有交情,顺便安排她来伺候陈少明,大概是还顾着那么一点旧人之情,毕竟陈少明未曾婚配。 钟唯唯没有再管葛湘君,自顾自坐下。 让人把她带来的茶拿上来,和陈少明互相欣赏彼此私藏的好茶。 辨茶色,嗅茶香,问茶种,探来历,说得兴高采烈。 葛湘君仍然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陈少明没能发现二人之间的尴尬,温和地道:“坐啊,葛典籍,今天我能不能赢,就全在你身上了。” 葛湘君偷偷看向钟唯唯,只见钟唯唯半垂了眼,并没有要管她的意思,这才对着陈少明行了一礼。 斯文地跪坐在陈少明身旁,乖巧灵动地帮着他传递东西。 她目不斜视,规整有礼,还非常有眼力见儿,陈少明偷看了她至少三次。 钟唯唯看在眼里,并不打算阻挠。 然而陈少明坏了一只手臂,始终也不能发挥真正的本领,很快就败了。 他倒也不矫情,夸下海口:“等我好了再和你斗。” 钟唯唯笑:“欢迎啊,我等着呢。” 陈少明目光炯炯:“听说你今年有意挑战梅询?” 钟唯唯放下茶杯:“可以一试。” 陈少明勾起唇角:“你不怕输?” 钟唯唯笑:“我年轻,我输得起。” 陈少明冷笑:“可是陛下输不起!” 到此,他才露出了几分峥嵘斗狠之意。 钟唯唯低声却很清晰地道:“大司茶或是明公子若能赢我,便由你父子出战,若是不能,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便是郦国的气运!” “凭你一个小小女子,也敢妄谈国家气运?” 大司茶陈俊卿已经连输三年,这件事在陈少明看来就是莫大的耻辱。 他听钟唯唯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一定能赢他父子,便冷了脸:“你就如此自信?你甚至还没有和我父亲比试过。” 钟唯唯淡淡地道:“若是大司茶病好了,还请不吝赐教,下官随时恭候大司茶。” “我一定会把钟大人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家父知晓。” 陈少明年轻气盛,和钟唯唯互相瞪着彼此,谁也不肯让谁。 忽听“刺啦”一声响,二人一齐回头,只见炉上的水瓶翻了。 水流到烧得通红的炭火里,激起一阵冲天的水雾和炭灰,整个茶室里都是水泼在滚炭上的特殊味道。 葛湘君手忙脚乱地扶正了水瓶,再低头行礼赔礼:“请公子和彤史恕罪。” “烫着了吧?”陈少明抓住葛湘君的手,拿到眼前看,“啧”的一声,呲牙咧嘴:“看着都疼。” 钟唯唯给随行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领命出去,很快取了一盒治烫伤的药膏进来,交给葛湘君。 葛湘君神色复杂地动了动嘴唇,默默接过去,交给一旁的小宫女帮她上药。 陈少明的茶叶种类没有钟唯唯的多,斗茶斗输了,吵架没占着好,葛湘君还烫伤了,少不得兴致缺缺:“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改天再战!” 钟唯唯道:“静候公子光临。” 陈少明再看一眼葛湘君,口气不知不觉温和下来:“葛典籍,害得你受了伤,真是过意不去。” 葛湘君给他行了个礼:“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是下官愚笨。” 陈少明转身离去,钟唯唯也要走,忽听葛湘君在后面低声道:“小钟……” 钟唯唯站住:“有事?” 187第187章又见毒药4 <!--章节内容开始--> 葛湘君哽咽起来:“是我对不起你,我,我不是想要你原谅我,我只是想说,谢谢你不计前嫌照顾我。我错了!” 钟唯唯这才回头仔细看她。 葛湘君比从前清瘦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长期躲在屋子里不出门的缘故,肤色很白,原本长得像猫的漂亮眼睛也更大了——人倒比从前美丽了许多。 葛湘君见钟唯唯盯着自己看,不自在地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 钟唯唯垂下眼,点点头,转身离开。 葛湘君见她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走了,急得上前两步,疾声道: “小钟……你真的忘了我们的从前吗?你真的不肯原谅我?” 钟唯唯当然没有忘记从前。 正是因为没有忘记从前,所以她才愿意关照葛湘君,不让葛湘君过得太艰难。 但也仅限与此,朋友是再做不成了,她也不想再和葛湘君有什么往来。 她淡淡地说道:“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你好自为之吧。” 钟唯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葛湘君站在原地,目送她越走越远,不知不觉眼里满是泪水。 重华疾步走来,兴冲冲地问:“阿唯呢?” 葛湘君赶紧跟着在场的宫人一起拜倒,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颤声道:“回陛下的话,钟彤史已经回去了。” “哦。”重华略有些失望,问道:“她和陈少明谁输谁赢?” “明公子输了。”葛湘君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希冀地抬起头来,希望重华能想得起她来。 然而她看到的是重华的背影。 他已经离她很远了,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 或者说,他注意到她了,但是没想起她是谁。 再或者,他知道她是谁,但是并不在意。 这个认知让葛湘君万分痛苦,她难过得想要大哭出声,却又知道自己就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她死死咬着牙齿,僵硬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昭仁宫。 司籍司里一群女史一边收拾经籍图书,一边低声说笑,见葛湘君进来,就全都闭紧了嘴,装作很忙的样子匆忙散开。 空荡荡的藏书楼里转眼间就只剩下葛湘君一个人,她又难过又愤恨,却无从发泄,就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慢慢走到三楼,站在窗口往下看。 宫里的植物已经开始发芽冒绿,女史们三五成群,嘻嘻哈哈从楼下经过。 一切都欣欣向荣,但是和她这个行将就木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猛地把窗户给关上了。 窗户发出“哒”的一声巨响,吓得葛湘君心惊胆战。 她不敢回头,面色雪白的盯着被关紧的窗户,一动不动。 “你想死?”来人在她身后低声冷笑:“那一壶水泼下去,你以为还能收得回来?” 葛湘君白着脸,颤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那人笑道:“害怕了?有什么好怕的?这宫里从来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滚水泼上热炭,再灵敏的嗅觉也嗅不出来里面加了什么。” 葛湘君上牙磕下牙:“那水里究竟加什么了?” 那人“呵呵”一笑:“当然是毒药。会死人的毒药。” 葛湘君大吃一惊:“你说过那只是会让她小病一场的药……” 那人冷笑一声:“你信?” 葛湘君终于流下泪来:“我并不想,是你逼我的……” “别装了,承认你就是个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坏东西好了。” 那个人从她身后环抱住她的腰,将下颌放在她肩上来回摩挲: “你也看到了,钟唯唯根本没有真心把你当成朋友看待,至于咱们陛下,更是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心里。 你不搏一把,难道想要孤独终老在这深宫之中,到死都仰人鼻息吗?” 葛湘君哭得不能自已:“我……” “嘘……别哭了,让人怪心疼的。” 那人拿了帕子给她擦泪,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个美人,比钟唯唯还要美,你要记住这一点。 接下来,不要你做什么事了,你只需要尽力把陈少明迷倒,让他答应带你出宫享福,平安渡过下半生,就够了。” “你是谁?”葛湘君猛地回头:“让我做这么多事,总要让我知道你是谁吧?” 一只冰凉的手迅速攥住她的脸颊,让她丝毫不能动弹。 温热的气息把她耳边的碎发吹了起来:“嘘……美人儿不要乱动,不然只能把你的脖子拧断了。想一想,添福是怎么死的?” 葛湘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只攥着她脸的手才一松开,她就陡然跪倒在地上。 许久,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才敢回头,屋里已经没了那个人的影子,只有无数的书架和经籍典史隐藏在半明半暗里。 “葛典籍,你在那里做什么?”司籍孙鹤仪站在门口注视着她,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严厉不高兴。 孙鹤仪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女官,从垂髫年华便入宫当差,一步步做到正六品司籍,从不参与是非,一心只管这藏书楼里的书籍。 人看上去严厉不讨喜,心却是一点不坏的,她朝葛湘君走去,扶葛湘君起来,絮絮叨叨: “知道你心气高,从尚寝做到典籍,从热闹地方来到这冷清地方,从人人追捧跌落到人人喊打,的确是十分难受,不过有什么办法呢? 这人那,得认命。好了,好了,痛痛快快哭这一场,以后别哭了。” 葛湘君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默默擦掉眼泪,低声道:“谢谢孙司籍。” 孙鹤仪道:“我记得你是送书去昭仁宫了,是受委屈了吗?没事,没事,贵人多忘事,只要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们转眼就忘记了。” “您说得是。”葛湘君敷衍地笑笑,迅速从孙鹤仪身边走过,快速下了藏书楼,一头跑回自己的屋子。 鞋子都没脱就爬到被窝里去,把自己蚕茧一样地紧紧裹起来,才觉得恐惧减少了几分。 她不敢去想钟唯唯,不敢去想那壶被她有意打翻在茶炉上的水。 她只好拼命幻想将来,幻想自己已经出宫,和陈少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然而钟唯唯的面孔不可避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紧紧攥着被子,低声呢喃:“也许,没那么糟糕吧……” 毕竟,为了防止钟唯唯当场发作,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她留了个心眼。 188第188章又见毒药5 <!--章节内容开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才和陈少明争执到底谁更厉害,夜里钟唯唯就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在斗茶大会上战胜了梅询,她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只手轻拍她的脸颊,她不高兴,翻个身,想要继续做美梦? 那只手却坚持不懈,一直拍啊拍,钟唯唯大怒,睁眼骂道:“赔我的斗茶大会第一名!” 昏黄的灯光下,重华只披了里衣坐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笑:“原来在做美梦呢,难怪笑得这样嚣张。” 钟唯唯清醒过来,懒洋洋地伸手抱住他的腰,蹭到他腿上靠着,低声道:“被我吵醒了么?” 突然想到又又,赶紧撑起身子去看,重华把她的头按下去:“又又小孩子睡得沉,我是没睡着,所以听见了。” 钟唯唯这才又安心地躺回去:“为什么睡不着?” “在想你啊。” 重华理所当然地钻进她的被窝里,把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又又大了,最近也没有犯病,我看他身体康健很多,该挪出去了。” 钟唯唯的心一阵狂跳,她听得懂他的暗示。 他当初把又又挪到这里面来住,为的就是趁机和她亲近,现在想把又又挪出去,也是为了方便和她亲近。 重华见她不说话,也是心越跳越快,试探着道:“你觉得哪里合适他住?偏殿如何?这样有个风吹草动也听得见。” 钟唯唯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小得几乎就要听不见。 “也行。最近天还比较冷,偏殿没有寝殿里暖和,等到春暖花开,挑个好日子再搬。” 重华心花怒放,低下头吻住她,小声说道:“你作主。” 钟唯唯被他吻得晕乎乎的,恨不得听从她内心深处的邪恶,把他就地正法算了。 重华察觉到她的动摇,立刻拿出十二分的解数,拼了命地讨好取悦她。 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低声喊她:“阿唯,阿唯……” 钟唯唯被他喊得灵魂都发了颤,差一点就丢盔卸甲,什么都答应他了。 重华的手贴在她的臀部,滚烫灼人,他身上散发出干净温暖的味道,吸引得她想要更进一步。 又又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呓语:“阿娘……” 好似一盆冷水从钟唯唯头上淋下来,拉回了她残存的理智。 她坚决地按住重华一寸一寸往里钻的手,低声道:“不行,孩子在。” 重华不甘心:“我们出去。” 钟唯唯笑笑,轻柔地啄了他的唇一下:“乖。会有那一天的。” 重华叹口气,颓然躺倒在床上,一言不发。 钟唯唯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也不赶他走,也不再主动亲近他。 重华终于坐起身来,低声道:“你睡吧。我等得起,等你心甘情愿。” 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冰冰凉凉的。 钟唯唯有点后悔,她想要叫住他,他却已经走出去了。 钟唯唯依恋地嗅着枕头上、属于重华的味道,她知道自己太贪心,不但想要得到重华,还想要得到他的一切,譬如说全部的真心和信任。 她不知道这对于帝王来说有没有可能,再想到自己的身份来历,辗转反侧,纠结到半夜才睡过去。 有宫人在外面敲响铜锣,颤悠悠地喊:“三更啦,三更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重华吹灭了灯,清心殿里安静下来,跟着整座皇宫一起沉入到寂静安眠之中。 万安宫中,韦太后咳嗽了两声,守夜的宫女妙琳听到声音,立刻站在门口小声问道:“娘娘要喝水吗?” “唔。”韦太后应了一声,示意妙琳:“把灯掌起来,我睡不着。” 妙琳点亮了一盏小小的羊角宫灯,伺候着韦太后喝了水,收好杯子,低声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韦太后瞥她一眼:“把我日常看的那本书拿来,你就退出去吧。她们太吵,让她们离远些,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是。”妙琳送上书,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关紧殿门,把其他上夜的宫女打发得远远的。 她自己尽职尽责地守在稍远些的地方,闭上了眼睛。 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韦太后床前的屏风后,韦太后哼了一声:“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人笑道:“皇帝陛下养的狗太厉害,我想尽办法才能混进来。” 韦太后知道他指的是十三卫那些人,由不得微微冷笑:“自己没本事,还敢怪别人养的狗太厉害?” 那人也不见生气,淡淡地道:“太后娘娘火气太旺,这不利于养生。” 韦太后冷声道:“少废话,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 “当然。”那人笑眯眯的:“最迟,仲春喊山典礼之时,钟唯唯的症候就会发作出来了。” 韦太后松一口气:“拭目以待。你若是敢骗我,应当知道后果。” “当然知道,太后娘娘是女中豪杰,眼里揉不得沙子。” 那个人轻笑一声,转眼不见了影踪。 韦太后不敢相信他就这样走了,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悄无声息地走到屏风后,透过缝隙往外看,什么都没有。 她长出一口气,吹灭了灯。 然而并不睡觉,而是低声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床下有人低声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此人奸诈,很会站位,身形半遮半掩,奴婢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观其身手气息,他应当年纪不小,并且长期混迹于宫中,才会对这些人和事十分清楚。” 韦太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李孝寿,你觉得他会是谁的人?” 李孝寿很是谨慎:“回太后娘娘的话,虽说他是太师介绍的,但奴婢觉得此人来历不明,或许会和昆仑殿有关也不一定。 他给了您一分好处,必然是想从您这里得到十分好处,您,要三思。” 韦太后含含糊糊:“再看看吧,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只要钟唯唯死掉,重华就别想那么顺利地坐稳帝位。 试想,郦国第四次、第五次在斗茶大会上输给东岭,郦国的茶农、茶商没有饭吃,会怎样? 189第189章韦桑进宫 <!--章节内容开始--> 元宵节后,韦桑如期进宫。 完全不同于韦柔进宫时的喧嚣和风光,她安安静静地进了宫。 身边只带着一个名叫菊嬷嬷的老嬷嬷,穿的衣裙只比平时稍好一点,听说要住芝兰殿也没表示反对。 用的人也是伺候韦柔的原班人马,低调又小心,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依次拜见过韦太后、吕太贵妃、吕纯,再去拜见胡紫芝和陈栖云,谦恭温柔,笑意盈盈,就连吕纯给她下马威也没说什么。 回了芝兰殿就把门一关,既不出来走动,也不轻易放人进去,有人生事一概不理。 她这样的态度,倒让许多一心想要看热闹的人歇了心思。 就连钱姑姑都说:“年纪轻轻,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不可小看。” 钟唯唯和重华开玩笑:“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召见她呢?收了人家那么重的礼,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你说得是。”重华放下手里的奏折,认真地道:“总要给她一个名分才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不好立规矩。” 韦桑是他的表妹,不给名分,就始终只能算是半个客人,宫里的有些规矩也不好用在她身上。 若是给了名分,凡事就好按照宫规来处理了。 重华一本正经地向钟唯唯发出邀请:“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夜就请钟彤史陪朕走这一趟如何?” “不知陛下是要让韦贵人陪您下棋呢,还是要让她陪您烹茶?又或者,是要和她闲话家常,问问她在家里都爱做些什么?” 钟唯唯明知他不会碰韦桑,仍然酸得不得了。 她从前因为对他没有妄想,就算是酸,也能控制,如今有了妄想,那酸味儿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 重华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她:“都可以试一试。” 钟唯唯冷笑:“请陛下稍候,微臣这就让人通知芝兰殿准备接驾,再去通知沈琦,让她陪您去。” 重华好奇地问:“难道你不陪朕?” 钟唯唯没好气:“微臣没空!皇长子离不得微臣。” 重华笑笑,也不勉强她:“你若有空,想跟了来,那就告诉朕,若是不想去,也没关系,朕知道你难受。” 钟唯唯瞅他:“陛下真体贴。” 重华笑而不语,待到夜里,果然让沈琦伴驾,自去了芝兰殿。 小棠急得跺脚:“姑娘你为何不跟着去?” 钟唯唯翻白眼:“去了干嘛?气死自己吗?” 小棠道:“你放心啊?” 钟唯唯嘀咕:“裤腰带系在他腰上,他自己不乐意解开谁敢替他解?” 小棠捂住脸:“哎呀妈呀,羞死人了,你居然说出这种粗野的话来!” 钟唯唯推她出去:“滚!” 小棠死皮赖脸不走:“不如咱们赌一局啊,赌陛下会在芝兰殿待多久。我赌陛下只停留一盏茶的功夫。” 钟唯唯知道她是怕自己胡思乱想,走火入魔,却不领情:“我没那么脆弱!这不还没失身吗?我还是囫囵个儿,不怕。” 小棠羞她:“没羞没躁。” 又又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钟唯唯:“唯姨,我好像肚子又疼了,让人去告诉阿爹吧。” 钟唯唯沉了脸,掐住他的耳朵:“上次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又又捂住耳朵:“唯姨轻点,轻点。” 钟唯唯呲着牙恶毒地笑:“轻点?我还嫌太轻了呢!皇长子的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突然好了。”又又眼泪汪汪:“唯姨好狠心,我是为了你。” 钟唯唯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不需要,你也不该做这种事。” 她本想和又又说说这宫中的险恶,以及他自身没有生母撑腰的欠缺。 但看着他黑亮清澈的眼睛,那些话说不出来,只叹息了一声:“记住,你是皇长子,不管如何,你不能自堕身份。” 又又似懂非懂,但也知道钟唯唯是为了他好,不愿他为了她说假话。 他安静地趴在钟唯唯怀里,小声地说:“唯姨,你好像我的娘啊。” 钟唯唯失笑:“你见过你娘?” 又又摇头,怅然地道:“没有见过,只在梦里见过,我觉得她就应该是你这样子的。” 钟唯唯轻抚又又的头:“傻孩子。睡吧。” 她带着又又躺下,决意不再等待重华。 二更时分,重华还不见回来。 小棠忍不住有些嘀咕:“难不成是真的留在那里了?这一来一去再吃顿饭都差不多了。” 钟唯唯看着床帐,一言不发。 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一下门,小棠立刻跑出去,过了没多会儿跑回来,笑眯眯捧来一枝红梅: “陛下在芝兰殿里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起身回了昭仁宫处理政务。嗅到窗外梅香,特意折梅一枝,着人送来赏给彤史。彤史您瞧,哪个瓶子最合适呢?” 重华这是特意告诉她,他的去向经历和清白。 不回清心殿,又是为她考虑,以免明天会传出“陛下之所以不肯临幸韦贵人,乃是因为急着要回去临幸钟彤史”之类的话来。 皇帝陛下忙于国事,没空没心情临幸宫妃,这才是最好的借口。 钟唯唯跳下床,兴致勃勃地帮着小棠翻找花瓶:“我记得有个如意云纹瓶,那个喜庆。” 小棠鄙视她:“不是不在意的么?这会儿怎么高兴起来了?” 钟唯唯叉着腰道:“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笑眯眯用瓶插好了红梅,又精心修剪了一下,让小棠:“送回去给陛下,他熬夜处理政务,十分辛苦,让他看着这花心情也好些。” “酸得不得了。”小棠抱怨着,含着笑亲自把花送了回去。 芝兰殿里,韦桑端坐在镜前,由身后的菊嬷嬷给她梳头发。 菊嬷嬷已经六十来岁,脸上满是皱纹,手却还很稳当:“姑娘不要急,日子且长着呢,咱们慢慢地熬,看谁熬得过谁。” 韦桑恬淡一笑:“嬷嬷,我不急的,我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又怎会急?” 她环顾周围,轻声道:“他们以为让我住在这里,我就会害怕吗?不,只会更加坚定我的决心。” 菊嬷嬷叹一口气:“是啊,淑嫔娘娘真是红颜命薄。” 190第190章突如其来的病症1 <!--章节内容开始--> 仲春,春茶即将开采。 以郦国和东岭的风俗,春茶开采之前必然要隆重举行喊山典礼。 喊山典礼是在仲春惊蛰日这天的夜里,全国上下,从皇帝到地方官员,都必须举行这一仪式。 因为今年是重华登基后的第一次喊山典礼,民众又希望郦国能在今年的斗茶大会上战胜东岭,所以今年的喊山典礼全国上下都十分隆重。 典礼前三天,重华沐浴斋戒。 惊蛰夜,二更时分。 重华穿着全套的冠冕,和包括大司茶陈俊卿在内的重臣、要臣,以及挑选出来的上千名茶农,抬着祭品,敲着鼓,浩浩荡荡登上紫笋宫里的茶山,祭祀茶神。 礼毕,众人围着茶园,一起高喊:“茶发芽!茶发芽!” 目的是希望能惊动茶神,催促茶芽惊发,获得一个丰收好年景。 有很多老茶农,过了整整三年的苦日子,喊的时候声嘶力竭,泪光闪闪。 钟唯唯沉默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这些既饱含渴望又难掩忧色的茶农,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同时也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陛下……” 钟唯唯迅速踮起脚尖,拼命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但是她离重华太远,并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人群潮水一样地骚动起来,从最前面开始,人们依次跪下,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所有的人都跪倒在了地上。 钟唯唯看到,最前方,灯火辉煌处,穿着玄色帝王冠冕的重华,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山,沉稳虔诚地跪在那里。 她听见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如春雷绽放:“茶发芽!风调雨顺!天佑大郦!” 不过是短短三句话,却饱含了无尽的真心和虔诚。 钟唯唯瞬间泪流满面。 呜咽声响起,茶农也好,大臣也好,负责维持秩序和安全的御林军也好,全都哽咽着,整齐划一地高喊:“茶发芽!风调雨顺!天佑大郦!” 喊完之后,有很多人匍匐在地,哽咽不能语。 礼毕,年轻的帝王起身,转过身面对众人,沉声道:“朕会尽自己的全力,让郦国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 “吾皇万岁!”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无数条声音跟着应和,震耳欲聋。 钟唯唯含着泪光,崇敬地看着远处的重华。 他是她唯一深爱的男人,也是她为之骄傲疯狂的男人。 她相信他一定能说到做到,因为她知道他私底下有多么的刻苦坚韧。 喊山仪式结束后,茶农并不离开,而是聚集在茶园周围,安静地看着重华。 有白发苍苍的老茶农为民请愿,跪在重华面前,恳请他和大司茶在今年的斗茶大会上一定要战胜东岭,让郦国的茶农有饭吃。 “自前大司茶秋泽的事情发生之后,郦国每况愈下,近几年来更是接连惨败,若是今年斗茶大会上咱们再输,真的要饿死人了……” 大司茶陈俊卿神色灰败,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有人大声喝止老茶农:“胡说八道什么?陛下英明,励精图治……” 老茶农吓得仓皇失措,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重华威严地抬手阻止了阻挠老茶农说话的人,示意赵宏图奉旨送上帕子和水安抚老茶农。 等到老茶农情绪平稳了,重华才平静安和地道:“朕已知晓,今年的斗茶大会上必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茶农们见他态度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有人想要献出自己偶然发现的好茶种,有人想要推荐自己邻居的儿子代表郦国出战。 有人声称自己掌握了最好的斗茶技艺,可以出奇不胜地战胜东岭的梅询。 重华很有耐心地听着,一点没有不耐烦。 钟唯唯也在竖着耳朵听,自动过滤掉那些夸大无实际的话,把有用的信息截留下来刻在脑子里。 有人轻轻碰了她的胳膊一下,她回头,看到陈少明穿了一身七品官员的绿色袍服,一脸晦气的站在一旁,目光直视前方,愤恨不平:“梅询就是个妖怪。” 钟唯唯表示赞同,同时她很能理解陈少明此刻的心情。 陈俊卿做了郦国的大司茶,在享受尊荣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重压,以至于付出相应的代价,甚至于死亡。 “他们都说,如果秋泽在世或者是秋家的嫡系后人活下来,郦国不会走到今天。 他死得太早,秋氏祖传的制茶秘技和听水辨音的绝技都没能传下来,还有秋家的传人都有特别灵敏的嗅觉和味觉。 这也能帮助他们在研习茶道的时候,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陈少明自言自语一样:“听说钟大人天生嗅觉十分灵敏,真是让我好生羡慕。 先帝仁厚,我爹连输三届,他也没把我爹怎么样,但事不过三,我知道今年陛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容忍战败了。 上次梵周人挑战,我父子二人全都遭遇意外不能出战,之后有各种说法,其中有一条是说,我父子俩为了保住性命荣华,投靠了某些人。 想要借机除掉你,如此,即可保证我父子二人在郦国茶道中的地位。 人才匮乏,哪怕就是今年再继续输下去,陛下也不会动陈氏。 实际上,我很想战胜梵周人,很想战胜你,很想战胜梅询。 我常常想,若是我能在斗茶大会上战胜秋泽,那么我爹不至于在人前头都抬不起来,例如此刻,他一定很想以死谢罪。 但是茶道讲天赋,他已拼尽全力。” 所以他是来和她解释,大司茶府并没有投靠韦氏和吕氏? 钟唯唯淡淡地道:“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的确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我同样也想战胜梅询,不过在我战胜他、成为天下第一,和郦国战胜东岭、夺得次年的茶叶专卖权之间,我选择郦国战胜东岭。” 陈少明有些发怔:“我……” 钟唯唯朝他一笑:“我们都是想要专心专意专于茶道的人,奈何红尘俗事繁多,逃不掉。” 陈少明眼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惭愧,他低下头想了片刻,抬眼看向钟唯唯:“我想再向你挑战一次。” 191第191章突如其来的病症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有点意外:“就在此刻吗?你确定?你的手好了?” 陈少明道:“我带来了我的幼弟少良,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练习怎样和我配合,就算不能做到有我自己操作那么称心如意,也八九不离十了。” 瘦高略显孱弱的白衣少年越众而出,沉默地给钟唯唯行礼,姿态坚持而固执。 钟唯唯没有理由拒绝陈少明的要求,茶道之路,就是从反复的练习和比赛开始的。 如果当年阿爹没有出事,钟袤此刻也该跟着她一起出来见识,并且做帮手了。 她看看周围的环境,挑了不远处一块平整的地方:“就在那里吧,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全靠你们了。” 陈家两兄弟非常高兴:“没问题。我们一共带了二十种茶,天南海北的都有,水有十种山泉、六种溪水,还有河水、竹沥水、梅花瓣上雪,任由你选取。” 钟唯唯笑起来:“准备得挺充分的。” 陈家的下人很快铺设好茵席锦褥和案几,手脚利索地把白釉风炉、水瓶、茶具等物全都铺设好,请钟唯唯和陈少明兄弟俩入座。 斗茶、分茶,并不是好茶配好水就可以取得胜利,精妙之处在于适合。 茶叶配上合适它的水,哪怕就是品质稍差一点,也可以取胜。 陈少明道:“今天我们不比谁的汤花更白,更咬盏,也不比谁的茶分得更好看。我们来比真香真味,看什么茶配什么水更合适。” 钟唯唯打起精神,这也是斗茶大会的项目之一。 所谓真香真味,就是用的茶不是碾碎揉制过的团饼茶,而是片茶、散茶。 只以滚开的白水冲泡茶叶,不碾碎,不筛细,不调茶膏。 全凭对水温和冲泡时间的精妙把握,以及茶叶和水种的完美配对结合。 看似简单,实际很难。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时机把握得精准,就能把茶的香味表现得淋漓尽致。 稍许快了,寡淡无味,慢了,苦涩尽现,影响甘芳。 第一局,陈少明先挑,他以金观音茶配谷帘泉水,钟唯唯以龙芽茶配兰溪泉水,陈少明胜出。 第二局,钟唯唯先挑,她以瑞龙茶配惠山石泉,陈少明以明月峡茶配竹沥水,钟唯唯胜出。 一局接一局,人声渐渐安静下来,周围聚集观看的人也越来越多。 钟唯唯和陈少明都是聚精会神,眼里只有茶和水,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重华一直站在旁边观战。 钟唯唯赢多输少,越来越得心应手,陈少明输多赢少,越来越焦躁。 越是焦躁,越容易失手,陈俊卿的脸色十分难看,重华倒是十分满意。 一声惊雷炸响,赵宏图皱眉:“陛下,要下雨了,是不是……” “嘘……”重华看得高兴,不许他出声打扰渐入佳境、明显有所领悟的钟唯唯。 陈家兄弟俩带来的二十种茶叶,二十种水,一种茶叶配一种水,不许重复。 刚开始二人都是挑好茶好水,谁的茶好水好,胜出的希望就大,到后面茶和水都一般了,拼的就是本事。 钟唯唯是在底层打过滚的,更差的茶叶和水她都见过,因此经验丰富; 陈少明高,从来只看得到好茶好水,经验明显不足,而且心浮气躁。 黄豆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就把众人的头发衣服浇得透湿。 重华上前一步,把钟唯唯拉到他的龙辇伞盖之下,笑着对淋成了落汤鸡的陈少明兄弟俩道:“好了,天要亮了,雨也不小,都回去吧,下次再比。” 也不管陈少明兄弟俩是什么表情,轻轻一拍扶手,示意宫人抬起龙辇。 人多眼杂,钟唯唯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老老实实跪坐在重华膝旁,一脸的严肃认真。 重华同样十分严肃认真,只在眼角余光偷偷瞟着。 那滴晶莹的雨水它顺着钟唯唯的头发,滑过她纤长淡雅的眉和木兰花瓣一样洁白细腻的脸蛋,再从尖尖的下颌滴进了她朱红色的里衣领口里…… “咕咚”他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简直煎熬得厉害。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警觉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她穿的还是春装,比较厚重,倒也没出现什么曲线毕露之类的事情。 不过在色胚的眼睛里,什么都可以看出颜色来。 她有点尴尬地找话说:“这雨还挺大的,春雨不是都该绵绵如丝的吗,它倒是倾盆大雨一样的。” “老天爷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重华从层层叠叠的袍袖下面伸手去摸她的胳膊,低声道:“冷么?你若是冷,可以靠过来挨着朕,就没那么冷了。” 由于喊山典礼是和茶农一起参加的,所以重华选择了四面透风透光的龙辇。 原本是想要让大家看到他的赫赫威严,现在他却吃够了苦头。 先不必说雨水随着风一直不停地往龙辇里吹,就连他想照顾下钟唯唯都不能,必须保持礼仪和端严。 重华遗憾着,悄悄脱了鞋子,足尖一点一点从钟唯唯的裙子里探进去,停留在她的腿上,流连不去。 钟唯唯红了脸,这个臭不要脸的! 看他刚才那样一本正经,虔诚端严,她还为他流下了感动的眼泪,转眼就原形毕露,让人恨得牙痒痒。 她不敢挣扎,也不敢出声,只能用手肘紧紧按住重华那只不安分的脚,用眼角恶狠狠瞅他。 重华好脾气的勾着唇角,想了想,把他椅子上搭着的锦毡取下来,披在了钟唯唯肩上。 锦毡挡去一部分雨水和寒风,更是遮挡了大家的视线,重华的脚和手越发不安分起来,把能轻薄的地方都轻薄了一遍。 动作越是不安分,脸仍然是面无表情,一本正经。 落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年轻的帝王为了躲避风雨,稍许歪了歪身体而已。 钟唯唯咬着牙,在他的腿上使劲掐了一下又一下。 趁着众人不注意,他轻轻叫了一声,露出享受又痛苦的神色来。 怎么看都很荡漾。 钟唯唯更加脸红:“恭喜陛下,您赢了。” 192第192章突如其来的病症3 <!--章节内容开始--> 龙辇停在紫笋宫主殿外。 小棠带着人把重华和钟唯唯迎进去,笑着说道:“这次的喊山典礼很顺利啊,奴婢们在这里都听见了茶园里的呼喊声。” 赵宏图也凑趣:“可不是么?陛下才喊了山,就下了雨。春雨贵如油,今年必然风调雨顺。” 小棠取下钟唯唯披着的锦毡:“备了热水,泡个热水澡吧。” 重华十分遗憾地扫了钟唯唯一眼,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松口呢? 不然就可以一起泡热水澡了。 “阿嚏……”钟唯唯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向他告辞:“请陛下恕罪,微臣似是风寒了。” 她原本身体就不怎么好,春寒料峭,被雨浸湿了衣服不是闹着玩的,重华赶紧轰她走:“快去换衣服。” 又吩咐小棠:“熬了姜糖水么?今日随侍的每人赏一碗,包括大臣和侍卫、杂役。” 想了想,又道:“放半天假,傍晚再回京城。” 钟唯唯的姜糖水是重华亲自送去的,她当时已经洗好了头发和热水澡,换了家常的衣服坐在炭火前,让小棠帮她擦头发。 见他进来就笑:“陛下收拾得倒快。” 重华把碗递到她面前,要她就着他的手喝,她也不扭捏,一口气喝完,吐着舌头叫:“好辣,好辣,生姜不要钱么?” 重华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看,钟唯唯被他看得发毛,赶紧转移注意力:“陛下喝了吗?” 重华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没喝够。” 钟唯唯立刻善解人意地道:“去给陛下端一碗来!要大碗!”边说边俏皮地瞅着重华,一脸蔫坏。 原来她都知道!重华佯作大怒:“好个胆大包天的钟唯唯!竟敢调戏朕!” 小棠立刻飞奔出去,边跑边喊:“给陛下上姜汤……要大碗……” 屋里瞬间只剩下重华和钟唯唯二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他们反倒拘束起来,互相注视着,紧紧挨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然后甜蜜的微笑起来。 重华把钟唯唯乌亮柔软的长发编成一股大辫子,见她微闭着眼睛,睡意朦胧,便体贴地给她盖上被子,挨着她躺下,一起补眠。 雨渐渐停了,有人在门外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重华惊醒过来,看到李安仁站在门口和他比划:“有几位老大人过来议政。” 重华点头,见钟唯唯睡意正浓,就托起她的头,准备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颈下抽出来。 手才触到她的头,就唬了一跳,立即将额头贴上去,还是烫。 再看,已经烧得脸颊通红,眉头紧皱,呼吸急促了。 重华顾不得别的,忙着下了床,沉声道:“快传太医!” 伴驾的太医一共有四位,李安仁问:“传哪位?若是有人问起,怎么说?” 钟唯唯已在风口浪尖之上,再特意为她传太医,那是为她树敌。 重华想了想,坐回去:“把杨适叫来,就说朕淋了雨,偶感风寒。问一下他们,可有急事?若无,留下奏折,等待宣召。” 李安仁忙着去了,小棠端了温水进来,低声禀告:“陛下去忙吧,彤史交给奴婢来照顾。” 重华不语,拧了帕子放在钟唯唯额头上。 钟唯唯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显得十分痛苦不舒服。 重华十分后悔,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及时叫住钟唯唯,在下雨之前终止比赛,把她带走的。 杨适很快赶来,诚惶诚恐:“请陛下把手腕放在这里。” 重华指指钟唯唯:“给她看。” 杨适立刻明白过来,默默坐下,给钟唯唯号脉。 号了脉之后,神色凝重起来,低声道:“陛下,微臣需要看看钟彤史的舌头和舌根,还有她的另一只手的脉象。” 重华见他神色凝重,心也跟着提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小声喊醒钟唯唯。 钟唯唯一脸迷糊:“怎么了?” 一开口,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难听不说,喉咙更是火烧火辣的疼。 不等重华叮嘱,她已经自动把另一只递给杨太医了,配合得不能再配合。 杨太医看了舌头又翻看她的眼睛,神色十分严肃。 钟唯唯心里打着小鼓,和他开玩笑:“老杨,当年我家祖母病重不治,请到家里的大夫就是这样的表情。你千万别吓唬我啊,笑一个。” 杨太医瞟一眼重华,见重华的脸色不好看,连忙堆起笑容:“小钟你就爱乱开玩笑。不过风寒而已,两服药就好了。” 钟唯唯觉得也应该是这样,她的身体的确不算好,但也不是非常差,年纪轻,宫里条件又好,当然很快就能好起来。 杨太医退出去写方子,重华递一杯温水给她:“都喝了,嘴唇都烧起干皮了。” 钟唯唯听话地喝光了水,眼巴巴看着他装可怜:“我好可怜,都发烧了。头痛,嗓子也痛,喏,你听听这声音,多难听。” 重华板着脸摸摸她的额头:“也不算难听,最多也就是和受潮的二胡一样,拉起来咯吱作响,让人牙酸。睡吧,乖乖吃药。” 钟唯唯捶他:“哪有那么难听?” 李安仁抱了一叠奏折,在门口探个头,重华趁机起身:“我去看看。” 杨太医的方子已经得了,毕恭毕敬地呈给他看,重华看过之后就皱了眉头:“怎会如此用药?” 杨太医斟字酌句:“钟彤史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大好,后期又没能得到精心调养,积劳成疾,这次的风寒只是一个契机,恰好把她之前累积的那些病全都激发出来了。” 重华大怒:“你什么意思?欺朕不通医理?小小的风寒就敢说成这样,若是真的……” 他戛然而止,不想再说出后面的话。 越是爱惜,越是小心,越是不敢说,只怕一语成谶。 杨太医叹气:“陛下,微臣家里世代行医,不说假话不谄媚,不夸大其词不吓人,只凭良心做事做人,陛下您是知道的。” 重华当然知道,不然他也不会在四个随行太医中专门挑了杨太医出来。 193第193章突如其来的病症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吃了药,又沉沉睡了过去。 小棠不时摸摸她的额头和手,十分忧虑:“仍然是很烫呢。” “没那么快。”重华坐在一旁看折子,表面沉稳,实际心慌意乱,怎么都看不进去。 他不知道钟唯唯入宫之后,在宫里吃了那么多苦,她从来没有和他提过,其他人也没有和他提过。 “钟彤史的病,是日积月累、积劳成疾,小时候有过大亏空,后来虽然精心调养过一段日子,但即将功德圆满之时又重病了一场,功亏一篑。 还没调理好,又接二连三吃了大亏,操心劳力,又是女子,这次淋雨大概是一并激发出来了。这还是她年轻想得开,不然只怕来势更凶。” 这是杨太医私底下和他说的话,他细问起来,才知道钟唯唯当年和他分开之后,一路病着赶路,到京城时差点死掉。 又被韦氏和吕氏联手明里暗里算计,好容易等到他进了京,他又那样对待她。 想到钟唯唯在清心殿外跪着喊他,求他放她走,抱着他的大腿喊师兄,成天吃冷馒头,四处赔笑讨好的样子,重华难过得差点流泪。 如果不是今天提起来,他都不知道原来他有这么可恶,这样冷酷。 是他对不起她,她却帮他照料又又,帮他想得事事周到。 小棠嘀嘀咕咕:“我可怜的姑娘啊,刚风光没几天呢,你又病上了,要是给那些爱嚼舌根的知道,说不定还要说你福气薄,承受不起……” “闭嘴!谁敢说她福气薄,承受不起?朕立刻就让她承受不起!” 重华一肚子的火全都冲着小棠嚷出来了。 因为有着苍山的经历,小棠本来不怎么怕他,知道他冲着钟唯唯的面子不会把她怎么样,就更不怕他。 当即跪倒认错,再顺便进一下谗言:“陛下息怒,奴婢是心疼钟彤史,担心有人故意来气她呢。” 小棠的心思当然瞒不过重华,他冷笑了一声:“你放心,多嘴的人一定没有好下场,但是那些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的,也一定没有好下场。” 小棠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重华:“陛下是在说奴婢吗?” 重华看到她的样子就来气,虽然明知他自己是典型的迁怒,但他就是要生气:“难不成朕说的是朕自己?” 小棠想了一会儿,十分诚恳地问:“陛下想知道什么?” 算你识相! 重华问道:“你为什么不把阿唯从前那些事告诉朕?谁怎么欺负你们的,还有她生病的事。” 小棠搓着手:“彤史她说过,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说出来没用啊,还让大家都不开心,不如不提。” “怎么会没有用?”重华皱起眉头,至少让他知道,可以避免发生很多事情,可以避免将来后悔。 小棠略带鄙夷地悄悄瞅他一眼,小声说:“有啥用呢?难道有后悔药可以吃,可以让有些人和事不出现么?记在心里就好了。” 是的,又又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就是他和钟唯唯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他伤钟唯唯最深的地方。 重华垂下眼,不再说话。 小棠见他不说话,也很失望,明知症结在这里,却一直不肯说明白,哪怕就是说清楚又又的生母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啊。 这样死咬着不松口,也不知道在想啥。 小棠不高兴地端起水盆离开,活该! 活该看得见吃不着!彤史干得好! 她举双手双脚赞成,就该好好磋磨一下这个不懂事的二师兄! 重华小心翼翼地把钟唯唯脸上的碎发拨开,药物起了作用,她的体温略低了些。 所以她舒淡的眉终于放平,长而疏朗的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上,看上去就像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子。 “如果不小心调养,将来恐怕有损寿元,后半生很可能缠绵病榻……” 重华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贴上钟唯唯的脸,好容易才忍住发自内心深处的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他不能想像,这世上一旦如果没有了钟唯唯,他将会怎么样。行尸走肉吗?恐怕是。 滚烫的手抚上他的脸,钟唯唯睡眼惺忪:“你怎么了?” 重华赶紧漾起笑脸:“就是想你了。” 钟唯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替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嘻嘻哈哈:“原来陛下这样心疼微臣,微臣不过是略感风寒,发一下热而已,就让您心疼得掉金豆子。” 重华这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竟然掉了眼泪,他佯装十分愤怒:“胡说八道!谁为你掉金豆子?你的额头上还能跑马呢,脸真大!朕这是困了,打呵欠打的。” 他捂着口,使劲张大嘴,夸张地“啊”了一声,想要憋出两滴眼泪来,以此证明他刚才不是莫名其妙掉了眼泪,一切都是钟唯唯的错觉。 钟唯唯温柔地看着他,眼神澄澈宁静,仿佛什么都知道,但是愿意耐心的包容他。 重华的呵欠夭折在半道上,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那种突如其来的悲伤和难过。 他笑了起来,亲昵地捏捏钟唯唯的鼻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就是心疼你心疼的。你要早点好起来,嫁给我。” 钟唯唯注视着他:“陛下刚才说什么,微臣没听清楚。” “我说,就是心疼你心疼的,你要早点好起来,嫁给我。”重华重复了一遍。 “还是没听清楚呢。微臣不知是不是生病发热的缘故,耳朵嗡嗡嗡的响,只知道陛下在说话,就是没听出来在说什么。” 钟唯唯眼睛亮亮的,既诚恳又可爱。 重华明知她是在戏弄他,却甘之如饴。 他把她拥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刚才的话。 终于,钟唯唯肯问他:“怎么嫁呢?当小老婆?还是大老婆?” 她终于松了口,重华低声道:“大老婆小老婆都是你。” 钟唯唯低声说:“可是你有那么多的小老婆,她们不会放过你的。” 重华不高兴:“朕是男人,只要朕不愿意,难不成她们还敢强暴朕?” 194第194章突如其来的病症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嗤笑出声,这宫里,想要强暴重华的女人不少,但是真敢强暴他的人却只有她吧。 重华被她笑得恼羞成怒:“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我在和你说正事!你能认真严肃点吗?” 钟唯唯见他真是有点生气了,赶紧顺毛:“二师兄,别生气啊,我不过是在想,在这宫里,有贼心也有贼胆的人大概只有我一个吧?” 重华的眸色立刻暗了几分,他十分严肃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用非常严肃认真的语气,镇定地说:“朕恕你无罪。” 钟唯唯愣了一会儿,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喊:“哎哟,笑死我了,肚子疼,快,掐我一下,让我疼疼,歇一歇。” 重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本是恼羞成怒,想要拂袖而去,最终还是耐了性子,扑上去把钟唯唯的头发挠成一个鸡窝,再鄙视她:“你还是个女人吗?看看你这什么德行,有谁的头发像你这样乱?还不如个男人呢。” 钟唯唯得瑟,晃着脑袋嚷嚷:“咱头发最乱不假,但是陛下他就是喜欢,就是喜欢,怎么办呐?” 重华甘拜下风,无奈叹一口气:“赶紧睡!睡起来若是好些了,咱们就回宫。” “晃得我好头晕。”钟唯唯一头栽倒在他怀里,睁大眼装可怜:“陛下给微臣揉揉呗。” 重华一边瞪她,一边给她揉,钟唯唯笑着笑着又睡着了。 重华把她轻轻挪到枕头上,给她盖好被子,又重新拿起奏折看,不就是生了一场病吗? 有什么了不起,她年轻,他有权力,遍访名医,好好地治,精心调养也就是了。 紫笋宫建在京郊,皇帝陛下的仪仗队伍太庞大,等到最后一个人进了京城,已经是傍晚。 钟唯唯被直接送回清心殿寝殿的暖阁,一病就是好几天。 每天反复发热,早上刚退了热,夜里又烧起来,有一次甚至于烧得人事不省。 小棠忧心忡忡:“从前病得最厉害时也没这样过,不是说风寒么?怎么不见好啊?” 重华想到杨适的话,心里同是担忧得不得了,精挑细选了几名太医,依次给钟唯唯号脉看病。 他满怀希望,希望他们能说出和杨适不一样的结论。 然而这群太医嘀咕很久之后,下的结论和杨适的差不多,都认为钟唯唯的身体不容乐观,不是长寿之相。 重华心里不高兴,冷冷地问:“你们治不了,那么其他人呢?比如说宫外的那些大夫?” 太医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一个颤巍巍地道: “回陛下的话,民间有很多奇方异方,会有奇效,也有很多大夫有一身好本领,只是微臣等孤陋寡闻,所以不知道罢了。” 重华烦躁地挥手让他们下去开方子:“先把高热退了。” 汤药下去,又上针灸,折腾良久,钟唯唯的高热总算退了。 她醒来时,恰是傍晚,彩霞满天,重华和又又、小棠、钱姑姑都守在一旁,见她醒了就道:“可算是醒了。” 钟唯唯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这次会病得这么严重,给大家添麻烦了。” 钱姑姑笑道:“那你应该好好谢谢陛下。” 钟唯唯看向重华,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神专注,满是情意,不由得一阵欣喜,微笑着道:“陛下……” 话未说完,又又已然挤了过来,拉住她的手叫道:“唯姨,唯姨,您要喝水吗?我喂您好么?您饿不饿?我给您留了好吃的。” 钟唯唯被迫中断和重华的对视,摸着又又的头柔声道:“又又真体贴,唯姨的确是口渴了,还饿了,烦劳你帮唯姨拿点水和吃的来。” 又又开心得很:“那你等着啊,我去去就来。” 钟唯唯继续和重华含情脉脉地对视,微笑:“辛苦你了。” 重华刚要开口,又又却又跑了回来,抱住钟唯唯的脸使劲亲了一口,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唯姨,我想你。” 钟唯唯心里一阵柔软,抱住又又微笑着柔声道:“我也想你。” 又又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重华臭着脸吩咐小棠:“朕有事要和阿唯说,你看着他,别让他进来打扰我们。” 小棠忍着笑意离开,体贴地帮他们把锦帘放下来。 重华臭着脸:“以后你记好了,不许熬夜,不许淋雨,不许吃寒凉的东西,每天早上围着清心殿慢跑两圈,骑马半个时辰……” 他每说一句,钟唯唯就答应一声:“好。” 说到后面,重华也没了脾气,总结道:“总之你身体不好,需得慢慢调养。杨适不太擅长调养,其他人又不怎么可信,我打算给你从宫外请几个大夫好好瞧一瞧。” 钟唯唯都没意见,只道:“我这都是吃冷馒头喝稀粥,操心劳力害的。以后陛下让我天天吃好吃的,少让我操心劳力,我很快就好了。” 她本是无心一说,重华的脸色却难看起来,满满都是内疚和后悔。 沉默许久,郑重承诺:“以后不论如何,我都尽力让你吃好吃的,少操心。” 钟唯唯察言观色,猜他大概是想起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便拿话打岔过去: “这几天茶芽发得好么?咱们之前在围场带回来的那些茶种发芽没有?移栽的都活了吧?” 重华道:“都发了,早上才去看过。你若是想看,就快些好起来。” 李安仁在外面探了个头,重华起身出去:“什么事?” “太后娘娘往这边来了。据说是来看陛下和皇长子的。” 重华面无表情,韦太后哪里是来看他和又又的? 分明是听说钟唯唯病了,所以来立规矩的吧? 宫里的规矩,不管宫人还是女官,不管伺候着谁,只要生了病,三天之内不见好,就得挪出去。 挪到偏远的宫殿里住着,直到养好了病,才能搬回来。 钟唯唯已经病了好几天,又是住在清心殿的暖阁里,身边是他和又又,怎么看,她都该尽早挪出去才是规矩。 195第195章宴无好宴1 <!--章节内容开始--> 钱姑姑道:“偏殿已经收拾好了,若是不成,就先把彤史挪过去。” 重华斩钉截铁:“不用。” 钟唯唯才刚退热,又要折腾着把她搬过来挪过去,再次激发病症怎么办?他且还没死呢。 钱姑姑立刻下去安排,一会儿功夫,韦太后就已经坐着肩舆来了。 已是仲春,天气渐热,她却还披着厚重的皮裘,肩舆落地,也不下来。 装模作样地靠在肩舆上,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又咳嗽。 重华面无表情地上前,亲手扶她下来:“母后既然病着,就不要出来了,不然着了凉风,病情加重,那就是儿子的不是了。” 韦太后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叹气:“娘想儿,想断肠,儿想娘,扁担长。喊山礼后你只来看过我一次,匆匆忙忙就走了,茶都没喝一口,我有好些话要和你说都没来得及。 不过想着,你是皇帝,要忙国家大事,不好打扰你,也就没有留你,但这几天,我听说清心殿里召太医,想着是你或者皇长子不舒服,实在不放心,特意来瞧瞧。” 重华道:“让母后担心了,是喊山礼那天淋了雨,偶感风寒,已经快要好了。” 韦太后自动往里走:“又又是住这里吧?怎么不见他?” 钱姑姑牵着又又迎上来,又又像模像样地给她行了大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韦太后一脸慈祥:“乖,快起来,祖母瞧瞧,哟,几天不见,小脸蛋上长肉了啊。看来钟彤史把你照顾得很好。” 说到这里,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咦,小钟呢?怎么不见她?” 重华平静地道:“朕生病时她日夜照顾朕,过了病气,这会儿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呢。” 韦太后点点头:“她对你忠心,我听着也高兴。挪出去了么?” 重华淡淡地道:“不过偶感风寒而已,一服药就好了,何必折腾。” 韦太后皱起眉头:“旁的我不说,但她是照料又又的人,病了就不该再和皇长子一起。 何况他们又是住在你寝殿旁的暖阁里,若是又把病气过给你怎么办?先挪出去,好了再回来!” 重华勾起唇角:“母后究竟是来关心朕和又又的呢,还是特意来关心钟唯唯的? 若是担心病气过给朕,大可不必,朕住在昭仁宫,又又也跟着朕一起,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韦太后喊冤:“皇帝说的什么话,我当然是来关心你和又又的。得了,得了,何必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伤我母子的感情。你爱让她住哪里就住哪里吧,我也去看看她。” 重华不让她去:“母后身体欠安,还是别去了,不然过了病气,儿子也心疼。” 韦太后也就不再坚持,含着笑,袖着手,朗声道:“是了,自又又回来,还不曾给他办过宴会呢。我打算在万安宫给他办一个家宴,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你看如何?” 韦太后之前对待又又的态度一直都是不痛不痒,她愿意特别为又又办家宴,就意味着她愿意承认又又的身份地位。 不管真心假意,这对又又是有利的。 重华当即就应了:“好。” 韦太后道:“让小钟也来。” 重华皱了眉头:“到时候看吧。” “一定要的,她若是病没好,咱们就等她好了再办。” 韦太后侃侃而谈:“她迟早都是你的人,是又又的养母,尽心尽力,在茶道上又有天赋,怎能少了她?” 重华兴致不高:“嗯。” 韦太后见他不怎么配合,越发意兴阑珊:“我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大好,还能活多久呢?这些日子我也想通了,咱们母子赌气,占便宜的是外人,何必呢。” 重华道:“母后明理。” “算了,你不乐意见着我,我也不久留了。” 韦太后叹口气,告辞离去,仿佛她真的只是来关心儿子和孙子,顺便请他们过去吃顿饭,真心来缓和关系似的。 重华沉着脸走回去,钟唯唯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提韦太后的事,只道:“又又最近长高了好些,得让人给他放一放衣袖。” 重华道:“你若不想去,就别去了。” 韦太后的家宴,必然是阖宫的妃嫔都要出席,他和钟唯唯才刚渐入佳境,她身体又不好,他不想节外生枝,让她不开心。 “为什么不去?”钟唯唯俏皮地冲他笑:“莫非陛下是想背着我看美人?” 重华看到她的样子,心情略好了几分:“这宫里有谁及得上你呢?” 钟唯唯难得知道害臊:“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重华摸摸她的头:“朕是皇帝,朕说了算。朕说她们及不上你,那就是及不上。” “是,您说了算。”送走重华,钟唯唯把小棠叫来把这几天的事仔细问了一遍。 她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的身体什么时候竟然差到这种地步了? 小棠并不知道太医们说过的话,只道:“说是陈年旧疾,日积月累,一并发作了,精心调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钟唯唯道:“陛下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棠不以为然:“陛下从前在苍山时就成天一副人家欠他钱的样子,现在他身边那么多破事儿,您觉得他能笑得出来?若能笑得出来,那他就不是陛下了。” 那也是,重华向来都爱臭着脸,有时候明明心里高兴,也要假装不高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钟唯唯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她就不操那些没影儿的事了。 万安宫,李孝寿弓背哈腰把韦太后从肩舆上扶下来,笑着问道:“娘娘此行所获如何?” 韦太后勾起唇角:“意料之中。” 钟唯唯果然和那个人说的一样,惊蛰夜淋一场雨就激发了病症,看重华的样子,应该是真的病得不轻。 “想必很快咱们陛下就会暗里让人在民间搜寻名医偏方,为他心爱的人治病。” 韦太后把皮裘往肩后一推,慢悠悠走进去,接了妙琳递来的凉茶,饮下一口,道:“知会萱嫔,照原计划行事。” 196第196章宴无好宴2 <!--章节内容开始--> 萱嫔是韦桑得的封号。 她进宫之后,重华只去看过一眼,陪她说过几句话,之后赐下封号,然后就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 换了旁人,早就上蹿下跳,急得不得了,偏巧韦桑稳重又安静。 她不像韦柔那样爱到处走动,到处炫耀欺负人,除了必要的活动之外,基本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 对韦柔留下来的人也是和气得很,出手又大方,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遇到吕氏的人挑衅试探,她也是一笑而过。 这性子倒得了韦太后的赞许:“家里这次挑的人挑对了,比韦柔稳重太多。” 说到韦柔,她叹了口气:“那丫头可惜了,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李孝寿陪着叹口气,心情没有半点波动,这宫中就是如此,活得下来的人才有话语权,不然死了白死。 事关重大,李孝寿不敢让别人去传话,亲自去了芝兰殿。 正是桃花开放的季节,芝兰殿一角的桃花树下,韦桑穿着家常旧衣,带了宫女在摘桃花。 听说李孝寿来了,就笑着迎上去:“公公来了。” “眼瞅着天气渐渐热了,老奴奉太后娘娘之命,给萱嫔娘娘送些衣料来。” 李孝寿笑道:“哟,娘娘摘花儿玩呢。” 韦桑淡然一笑:“摘了做桃花粉。” 别人落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不怨天尤人,也一定没什么闲情雅致,偏她还有心情制作桃花粉。 这是觉得她一定会夺宠成功? 李孝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韦桑,浅浅淡淡的眉眼,柔弱的身形,看上去和钟唯唯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倘若,那个计划真的成功,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对她多留几分情面呢? 韦桑把装了桃花的竹篮递给宫人,陪着李孝寿往里走,压低了声音:“怎么样?” 李孝寿道:“太后娘娘让老奴来知会娘娘,宴会定在三天之后。” 韦桑道:“届时钟唯唯会来么?” 李孝寿道:“估计陛下不会让她来。” “若是她非来不可呢?” 韦桑含着笑,语气轻柔:“倘若是我,正是与陛下浓情蜜意之时,定不放心将陛下送进一群如狼似虎的妃嫔之中。” 李孝寿就问:“那么,依娘娘之意,该当如何呢?” 韦桑一字一顿:“听说自钟唯唯病倒之后,陈少明到处打听她的病情,且,他的手也应该快要好了吧?” 李孝寿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奴知道了,届时我们会安排,让陈少明入宫敬献一本从东岭淘来的好茶经,然后恳请钟彤史与他比拼研习茶艺。想必钟彤史生了这么久的病,一定非常技痒,很想与他斗茶。” 韦桑道:“陈少明若是不肯听话呢?” “只是进宫找钟唯唯斗茶而已,其他咱们不告诉他。他要是不听话啊,就让他好好想想他那个没用的爹。” 李孝寿把一只荷包悄悄塞给韦桑:“这个荷包是两层,届时娘娘把外面一层去掉,神仙丸的香味与春霖酒结合在一起,难得有人不意乱情迷。” 韦桑不动声色地将袖子笼了荷包,玉雪冰清地道:“公公辛苦,替我向太后娘娘谢恩。” 李孝寿奸笑一声,告辞而去。 菊嬷嬷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扶着韦桑往里走,低声说道:“这春霖酒加神仙丸,乃是韦氏传承了几代人的秘方,百发百中,好几位娘娘都是沾了它的光。 后来东方家有所察觉,便在宫中严禁此类药物,一旦查到,便是死罪不恕。 是以之前的淑嫔都没得用,这次家里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多半是等不得了,想要娘娘尽早成事。 但是娘娘也要小心,万一事情泄露,以陛下的性情,一定难以善了。丢命都是很有可能的。” 韦桑胸有成竹:“这些天里,我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已经有主意了。到时能成功最好,若是不能成功,我也能顺利脱身。” 菊嬷嬷欣慰笑道:“嬷嬷知道,咱们娘娘最是聪慧。” 韦桑笑着说道:“我们一起来制桃花粉吧,到时候正好用上。陛下这样的人,生于山野,只喜欢清雅自然之味,不会喜欢浓香。 以后我的东西,少熏香。要也只用茶香,都记住了?” 菊嬷嬷道:“是,可惜淑嫔娘娘不知道,傻啦吧唧的。” 韦桑淡淡的:“傻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 五天后,钟唯唯的病渐渐好了起来,万安宫的宴会如期举行。 宫里因为韦柔的死,已经沉寂太久,难得有这样的机会,阖宫上下都很欢乐,就连小棠都翻了新衣服出来穿戴。 钟唯唯撑着下巴,看小棠把几样簪钗绒花鼓捣来鼓捣去,忍不住打击她道:“你在这宫里有想要嫁的人吗?” 小棠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钟唯唯就道:“那你打扮成一朵花,是想给谁看呢?” 小棠道:“给我自己看!彤史您别因为自己只能穿女官服,就嫉妒我可以穿别的。” 钟唯唯继续打击她:“让娘娘们看到了,说钟唯唯身边的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啊,看她打扮得这样,是想勾引谁呢?不行,非得弄死她不可,不然给她得手了怎么办?” 小棠戴耳坠的手立刻停顿住了,气呼呼地把耳坠摘下来扔在桌子上:“这个破地方!” 钟唯唯一笑:“来,给小爷笑一个,你的美丽只有小爷看得见。” 小棠啐她一口,粗暴地把她拖过去,硬给她涂了胭脂和粉,打击报复她: “原本就没有人家千娇百媚的,生了病就更难看,人又瘦,还只能穿这身没颜色的衣服,再不涂点胭脂和粉,简直惨不忍睹。” 钟唯唯笑着由小棠给自己收拾,收拾完毕对着镜子一照,觉得居然也还像模像样。 小棠满意地道:“哟,春风得意啊,到底是不一样。” 钟唯唯被她打趣惯了,由得她去贫嘴。 钱姑姑进来说道:“陛下让人过来问你,陈少明献了一本东岭的茶经,很有些意思。 此外他还带了些白茶来,想与您一起切磋茶技。陛下问您,愿不愿意去。” 宴会立刻就要开始,重华却来问她要不要和陈少明斗茶? 他这是成心不让她参加宴会啊。 钟唯唯想了想,写了一张花笺,交给小棠:“送去给陛下。” 197第197章宴无好宴3 <!--章节内容开始--> 浅绿色的花笺上写着:“陛下去年临幸宫妃之时,恨不得微臣以身代劳,今年却处心积虑想把微臣撇开,是何道理? 难道是因为日久生厌,想要换换口味吗?” 重华看完,微微勾了唇角,就将披奏折的朱砂笔在上面写道: “从前疑虑在心,故而小心翼翼,只怕疑上加疑,无可弥补; 如今两心相知,只盼你开心快乐,不愿无关人等,入你眼中添堵。” 末尾又再添一句:“待你斗茶三局,朕便归来,安心。” 小棠捧着花笺小跑着回去,钟唯唯看过就笑了:“既然如此,我便与陈少明切磋茶技去吧。” 小棠好奇地探着脖子要看:“写了什么?姑娘为何突然改主意了?您就不怕您不在场,那些人把陛下生吞活剥了吗?” 钟唯唯拍她一巴掌,不客气地道:“看什么看?你又不识字。” 也不解释给小棠听,牵了又又一起去昭仁宫,想要抢在宴会开始之前见重华一面。 重华站在昭仁宫的丹陛之上,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随风招展,神色威严淡漠。 陈少明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低声和他说话。 “阿爹!”又又快乐地松开钟唯唯的手,朝重华跑去。 重华抬起眸光,朝钟唯唯和又又看过来,唇边露出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却十足温暖。 钟唯唯给他行礼,心因为见到他而雀跃欢呼。 “朕已经吩咐过了,你仍然和陈少明在茶室切磋吧,但愿你们能提高技艺,为国争光。” 重华言简意赅,神色平静,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丝丝绕绕全都缠在钟唯唯身上。 钟唯唯心里满是柔情蜜意,她俏皮地给重华行了个叉手礼,拖长声音应道:“是……” 重华笑笑,牵着又又离去。 钟唯唯邀请陈少明:“明公子请。” 陈少明有些不安:“惊蛰喊山典礼之后,听说你病了,家父把我狠狠骂了一顿,怪我不该作意气之争,非得拉着你斗茶,不然你也不会淋雨生病。” 钟唯唯倒是没有把这个账算到他头上的意思:“得了吧,大家都是茶道中人,都是痴迷此道,你想要和我一起斗茶,我也同样想和你斗茶,怪不得谁。只怪我自己体虚而已。” 她倒是说怪不得他,然而皇帝陛下见到他脸色却是极不好的。 刚才已经明里暗里示意他,以后再敢不顾天气状况,拉着钟唯唯斗茶什么的,出了事,就要他的命。 陈少明笑笑,把自己带来的茶经递过来:“这就是我说的东岭的茶经,听说是鹤节老人的茶友所著,我觉着对咱们可能会有所帮助。” 两个人边走边说,一起进了茶室,先探讨茶经,再让人生火,按照书中说的法子来点茶、分茶。 感兴趣的事情做起来总是特别投入,时间眨眼而逝。 钟唯唯和陈少明为了一个问题争执起来,谁也不服谁。 陈少明拍桌子瞪眼睛,一声更比一声高:“饼茶和团茶就是比散茶好!” 钟唯唯声音没他大,不甘示弱地爬到案几上站着,叉着腰,居高临下:“饼茶和团茶就是没有散茶香!” 二人斗鸡似的互相瞪着,都把袖子捋得老高。 其他宫人看得目瞪口呆,小棠却是习以为常,很是淡定地道:“打不起来。” 一个宫人站在外面朝小棠招手,小棠见钟唯唯和陈少明暂时没有和解的意思,就走出去:“什么事?” 宫人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史让我来告诉钟彤史,陛下喝了不少酒,是否需要准备醒酒汤?” ****史是沈琦,她让人来提醒钟唯唯,重华喝了不少酒,需要准备醒酒汤,其实是表示,重华有可能会临幸其他嫔妃。 当皇帝就是这点不好,就和一块肥肉似的,谁逮着都想啃两口。 小棠急得手心里满是冷汗,急匆匆打发了宫人,跑进去喊钟唯唯:“皇长子似乎想要找您呢。” “别吵,我在做正事呢。”钟唯唯和陈少明正吵得兴起,根本没注意到小棠的暗示。 她从案几上跳下来,挑衅陈少明:“口说无凭,咱们来比划比划。” 陈少明欣然应战:“来,谁怕你?” 小棠不好明说,急得要疯。 想要上前拉住钟唯唯说明白了,陈少明却又嚷嚷起来了,竟然是一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万安宫中,丝竹喧天,吕纯托着腮,静默地看着坐在重华身旁的韦桑。 韦桑穿着一套浅绿绣银菊的宫装,耳边挂着两颗水滴似的绿翡,肤白娇弱,惹人怜爱。 她含着浅浅的笑,一会儿给韦太后剥虾,一会儿给重华斟酒,十分体贴温柔。 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叫,今天的事,韦氏一定别有打算。 韦桑越是表现得纯良无害,吕纯越是警惕,她着急地看向门口,为什么她派去给钟唯唯传话的人还不回来? 一个宫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已经把话传给钟彤史了。” 想必钟唯唯很快就会到来吧? 她宁愿便宜钟唯唯,也不愿意便宜韦桑。 忽见一个姓何的美人起身,端着酒朝重华走去,巧笑嫣然:“妾身敬陛下一杯酒,愿陛下千秋,愿郦国繁荣昌盛。” 重华淡淡扫她一眼,居然端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何美人受宠若惊,害羞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要饮尽杯中之酒,突然一个踉跄,狼狈地往下摔去,刚好摔在韦桑身旁,手中的酒杯飞出去,整杯酒尽数泼到韦桑身上。 众人一声惊呼,何美人惊恐爬起,先是要拿帕子给韦桑擦拭,接着又突然想起来,跪在地上给重华和韦太后磕头认罪:“妾身御前失仪,请陛下和太后娘娘责罚。” 重华不置可否。 韦太后怒目而视:“毛手毛脚,成何体统?立刻退出去,回你自己的宫室反省!” “太后娘娘息怒,她也不是故意的。” 韦桑上前扶起何美人,软语安慰:“不算什么,不过一件衣裙而已,换了就好。” 198第198章宴无好宴4 <!--章节内容开始--> 何美人感激涕零:“萱嫔娘娘真是贤良大度。” 韦桑笑笑,告一声罪:“我去更衣。” 韦桑刚走了没多久,又又跑到重华身旁,抱着他的胳膊小声说道:“这里不好玩,我想回去了。” 重华知道又又不喜欢韦太后等人,也不喜欢受束缚,所以并不为难他,当即吩咐钱姑姑先带他回去。 又又很有规矩地给韦太后行礼告辞,韦太后狠夸了又又一顿,抬起金杯要敬重华: “春霖酒劲儿小,不醉人,陛下不妨多喝些。今天没有外人,咱们母子几个多说说话。” 重华再次饮尽,祁王又凑过来忆苦思甜哥俩好,拉着重华劝酒: “之前都是臣弟不对,皇兄千万别记恨。打虎要看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 皇父当初走时,放心不下皇兄,一直拉着臣弟的手说,要手足友爱……” 重华冷冷淡淡的又喝了一杯。 为什么钟唯唯还不来? 吕纯看得焦躁,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俗套的故事了—— 韦太后母子俩千方百计想要灌醉重华,而重华即便是酒量极佳,肚子里也是会装满水的,需要排泄。 这一去方便吧,恰巧被何美人弄脏了衣裙、起身去换衣裙的韦桑正好在那儿等着。 然后手段一使出来,该发生的事情就都会发生了。 不行,她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不然就凭韦氏对吕氏的恨意,只要韦桑一占了上风,定然不会让她好过。 吕纯低咳一声,朝陈栖云使了个眼色。 陈栖云硬着头皮站起来,讪笑着道:“今天难得大家开心,臣妾愿为陛下和太后娘娘献曲一首,请陛下准许。” 她精心安排算计很久的事情,岂容这么个东西跳出来捡便宜? 韦太后皮笑肉不笑地问重华:“我是无所谓,难得开心,陛下不妨给她一个机会?” 重华不置可否,陈栖云也就大着胆子唱了起来。 她的歌声很美,清越婉转,唱的是一首生查子:“深秋更漏长,滴尽银台烛。独步出幽闺,月晃波澄绿。” 歌声一出,不单是重华放了酒杯静听,就连韦太后都有些愣神。 众宫妃一瞧有戏,全都来了兴致,纷纷摩拳擦掌。 想着自己要趁机来一段才艺表演,好让皇帝陛下记住自己,说不定还能有机会承宠什么的。 胡紫芝最先站出来,大大方方地道:“臣妾斗胆,愿奏竹笛,为陛下和太后娘娘助兴。” 重华微微颔首,胡紫芝欢喜得眼睛发亮,奏了一支轻松活泼的曲子。 宫妃们乱成一锅粥,有要跳舞的,有要吟诗的,还有要表演魔术杂技的,全都恨不得把压箱底的活计使出来。 韦太后不动声色,笑吟吟地向重华推荐宫妃:“何美人是个好生养的样子。惠嫔大方和气,我很喜欢。 恭嫔温顺,我看也很好,陛下为何临幸过一次就再不宣召?” 祁王则拼命劝重华的酒,为此不惜装醉:“皇兄您不喝,是不是心里还在怪臣弟?” 重华不厌其烦,起身道:“朕去更衣。” 韦太后长出一口气,总算是要去解手了。再不去,就连她自己都有些酒意上头,撑不住了。 祁王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嫉妒,这个苍山来的土包子,身体可真好,喝那么多酒下去,居然到现在才想解手。 要知道,他都上了两次了!听说憋尿厉害的人,肾也很好!为啥东方重华的命就这么好呢? 有伶俐的宫人迎上前来,殷勤地引着重华往里走,马桶设在几重屏风之后,室内幽香扑鼻,陈设精致。 伺候的宫女足够美貌,体贴伶俐,腰间挂一个精致的荷包,一举一动间暗香扑鼻,十分特别。 宫中这样的女子多的是,谁都想要抓住一切机会承宠,以便一飞冲天。 重华才经历过宫妃们的献艺大比拼,并不觉得这个宫女有多可恶。 只要她不过分,他也不会追究,不然这宫里不知每天要死多少人。 如果钟唯唯在,看到今天的场景,想必一定会皮笑肉不笑,假装不在意,实际上每句话都含酸拈醋的说他了。 想到钟唯唯,重华突然觉得小腹一紧。 一种熟悉的热流自小腹处冉冉升起,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着血脉行遍全身。 欲望抬头,让他恨不得立刻就把钟唯唯按翻在地,就地正法,从里到外,蹂躏个没完。 貌美的宫女探过身来给他整理袍服,丰满的****在他腿上若有若无地蹭了两下。 重华的脑子“嗡”的一声响,直直站着不动。 “陛下?”宫人的声音娇滴缠绵,就好比小猫的爪子一样。 轻轻地在人心里挠了两下,又缩回去,却引得人更想把它按住狠狠逗弄一番。 韦桑躲在不远处的屏风后,透过屏风的缝隙,屏声静气地偷看外面的动静。 只等重华乱情,她就出去斥走宫人,然后取而代之。 这样,哪怕就是后来东窗事发,她也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把这个貌美的宫人推出去做替罪羊,再深挖一番,把黑锅推给吕氏背。 至于重华爱或是不爱她,会不会怀疑,她都顾不上了,先怀上龙胎才是最要紧的。 生为韦氏女,不争就是死,早就没了退路。 宫人跪到地上,把身上的衣裳褪了一半,露出雪白丰满的****,再大胆伸手去摸重华的下体。 韦桑垂下眼,静静数数:“一、二……” “三”尚未数出口,只听宫人惨叫一声,韦桑吓得一颗心揪成一团,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颤抖着,从屏风的缝隙里往外看。 看到重华抓住宫人的头发,暴虐地把她按到马桶里去,再一把扯下她腰间的荷包,阴沉着脸大步往外走。 不是说,春霖酒加上神仙丸的香味,天下无人能敌吗? 郦国前几辈的皇帝们,不是都屈服在这个下了吗?为什么重华会忍得住? 难道说,他早有防备,或者是酒量太大,春霖酒喝的量不足? 还是说,神仙丸的香味对他来说没有用? 199第199章醉梦此生不愿醒1 <!--章节内容开始--> 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不会来,下次再想得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韦桑着急地想要快些从另一道门赶出去。 一是快些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韦太后,看能不能有其他补救的法子。 二是想要赶在重华出去之前,出现在宴席上,以便证明她的清白无辜不相干,方便下一次继续动手。 然而她只动了一下,就见重华突然站住,回过头来,目光森寒地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 韦桑吓得全身僵硬,死死攥着拳头,就连呼吸都不敢。 幸亏重华并没有久留,而是很快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被重华塞到马桶里去的宫女把头拿出来,坐在地上哀哀哭泣。 韦桑深呼吸了好几口才找回神魂,连滚带爬地跳起来,飞快地从另一道门跑出去。 菊嬷嬷等在那里,见她神情惊慌,知道事败,也不多问。 迅速帮她整理了一下妆容衣裙,再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束桃花递过去,扶着她往外走,低声安抚: “不要急,等会儿问起来,就说您去摘桃花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韦桑点点头,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我知道,嬷嬷不要为我担心。” 没有重华的宴会是不成功的宴会,宫妃们全都意兴阑珊,懒洋洋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偶尔彼此间对上眼神,满满都是对彼此的嫌弃和鄙夷。 “你那样儿也想唱歌勾引陛下么?哪有我舞跳得好?” “那叫跳得好?抽筋还差不多吧?” “还变魔术耍杂技呢,你以为你是大街上卖艺的啊,贱人!” “哟哟,还吟诗呢,字都认不全吧?丢人现眼。” 韦太后此刻心满意足,重华离开的时间越久,她越是开心,以韦桑的聪明,此刻一定已经成事了。 小妖精们,后位只能是韦氏的!你们统统死一边去吧! 吕纯愤恨不甘,钟唯唯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来? 忽见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宫装美人,捧着一束绚丽的桃花,娉婷而来,不是韦桑又是谁? 吕纯吃了一惊,这小妖精不是早就借着更衣,跑到里面去截陛下了吗?怎会捧着桃花来了? 吕纯下意识地看向韦太后母子,只见韦太后和祁王同时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诧之色,显然也是没想到。 难道说事情没成? 吕纯开心极了! 那么,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哪里去了呢? 总不会便宜哪个小妖精了吧? 韦太后久经风浪,很快就收敛了诧异之色,微笑着问韦桑:“你这是哪里去来?换个衣服去了那么久。” 韦桑柔弱一笑:“回太后娘娘的话,妾身看到窗外一片桃花云蒸霞蔚,分外美丽。 想到清心殿里没有桃花,钟彤史久病,想必一定会喜欢,所以采了一捧,想托陛下带回去给钟彤史。” 目光在席间扫过,没有发现重华,也是十分惊诧,皇帝陛下哪里去了? 一个宫人疾步而来,凑在李孝寿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李孝寿脸色微变,上前禀告韦太后:“陛下酒醉,已经先行回去了。” 重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出了方便之所就直接走了。 她们所有这些人,被全都晾在了这里。 就这样居然还能让他跑了,自不必问,定然是便宜钟唯唯那个小狐狸精了。 韦太后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个颜色,忍了又忍才把怒火勉强忍下去,假惺惺地道:“既然陛下已经走了,那么大家也散了吧。” 众宫妃一哄而散,吕纯勾起唇角,朝韦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韦桑柔弱问道:“姐姐笑什么?” 吕纯一掸袖子,傲慢地道:“笑可笑之人。”言罢扬长而去。 韦太后阴沉着脸站起身来,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走,既然陛下醉了,咱们应该去看看才是。” 昭仁宫中。 小棠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猛地把陈少明推开,扯住钟唯唯的胳膊把她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陛下喝多了,虎狼环伺,要出大事啦!让您快些过去救驾!” 钟唯唯一愣,随即转身就往外走。 陈少明喊她:“你要去哪里?我们还没比试完呢。” 钟唯唯头也不回地朝他挥手:“我有事,等我改天再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陈少明坐回去,盯着案几上的茶盏和茶叶,还有那本茶经,神色颓然迷茫,痛苦又烦躁。 钟唯唯一路往外走,一路细问情况:“谁来告诉你陛下醉了的?她说她是沈琦派来的吗?那你之前有没有见过她?眼生?那不一定是真的。” 小棠噘着嘴:“就算不是真的,那也要当成真的,这种事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 万一是别人挖坑给她跳呢? 钟唯唯懒得和小棠多说,直接指派人去问:“去看看睿王回来没有。” 以重华的性情,他若是真的喝多了,醉意上头,一定会先让钱姑姑把又又送回来,不会把又又留在韦太后身旁冒险。 正说着,又又已经来了:“唯姨,我来看你斗茶。” 钱姑姑示意钟唯唯:“我看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可以去接陛下,随意找个借口,让陛下脱身就可以了。” 钟唯唯揉了又又的头发一下,加快速度继续往前冲。 从昭仁宫到万安宫很有一段距离,钟唯唯走得飞快。 跑了大半路程,走到万安宫附近的天玑阁时,突然听见有人叫她:“钟彤史?” 是赵宏图的声音。 钟唯唯一个激灵,停下来:“老赵你怎会在这里?” 赵宏图朝她招手,一脸的讳莫如深:“快来,陛下在这里。” 钟唯唯小跑着过去:“陛下怎会在这里?” 赵宏图引着她往里走:“陛下喝得多了些,走到这里酒意上头,想歇歇,故而停了龙辇,去了里面。 我正要派人去接你呢,可巧你就来了。真好。” 赵宏图重重强调了“真好”两个字,钟唯唯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让人去准备醒酒汤了吗?” 赵宏图冲她一笑:“醒酒汤不是来了吗?” 走到天玑阁外,赵宏图不肯往里走了:“陛下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钟唯唯推开天玑阁的门,走了进去:“陛下?” 200第200章醉梦此生不愿醒2 <!--章节内容开始--> 天玑阁里暗香浮动,钟唯唯翕动鼻子,这味道挺特别的,想来一定非常名贵。 天玑阁平时并没有人居住,怎会用这样的香?重华也不用,莫非,这里还有其他女人? 钟唯唯想到赵宏图刚才的暧昧表情,妒火攻心,大步往里走,大声喊道:“陛下?陛下?” 忽见重华静静站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斜倚着朱漆木柱,死死盯着她看,眼里有不同寻常的渴求和压抑的疯狂。 钟唯唯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干笑两声:“陛下似乎醉得不轻?” “过来。”重华向她伸手,声音暗哑。 钟唯唯直觉他此刻十分危险,双脚却像中了魔似地朝他走过去。 才刚走了几步,重华便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一拉,她重重地扑倒在他胸前,瞬间与他贴身相近,呼吸纠缠。 重华垂眸注视着她,一个旋身,将她推到柱子上,搂紧她的腰肢,低头凶狠地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贝齿,把舌头挤了进去。 钟唯唯一个激灵,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忘了反抗,也不想反抗。 这些天来她一直犹豫不决,心却早已给了她答案,她愿意赌,择日不如撞日,就这样子吧。 她伸手搂住重华的脖子,恶狠狠地反攻回去,重华低喘着,眼睛亮得不正常。 细细的汗水在他的额头浸出来,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哑,不容拒绝: “我要你,我想你,阿唯,把你给我,我想了好多年了,****夜夜都在想,有空就想。” 他的眼神狂野渴求,体温炽热,热得几乎要把她烤化。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肢,让钟唯唯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会把她的腰勒断了一样。 钟唯唯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她把心一横,颤抖着将手探进了重华的衣襟里。 重重叠叠的帝王袍服,上面的金线龙绣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幻化成一曲动人的乐曲。 冰凉温软的小手触到火热的肌肤,重华闭上眼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只差一点,就忍不住登了极乐。 他疯狂地亲吻着钟唯唯,把手探进她的衣裙里,隐忍又急躁,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他终于可以有机会得到她,留住她。 钟唯唯闭上眼睛,由着重华把当年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她不想再等了,爱就是爱,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呢?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好了。 淡青色的女官服逶迤落地,朱红色的里衣散开,露出了羊脂一样雪白细腻的肩头。 重华低喘着气,一口吸上白玉般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了一串串火热的红色印迹。 身下传来刺痛,钟唯唯蜷起身子,情不自禁想要躲避,然而她的背抵着木柱,逃无可逃。 重华把她的双腿打开盘挂在他腰间,不许她有半分逃避:“阿唯,阿唯,我等这一刻等了很多年……” 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恨不得将她撕碎,再细嚼慢咽吃下肚去。 钟唯唯软化下来,她笨拙地想要做点什么,但是真正想要做事总是比想像的更难。 重华被她惹得全身紧绷,一动不敢动,他把头靠在她的肩头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眼睛。 “别动。”他低声说道,仿佛在忍受莫大的痛苦。 钟唯唯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听话的不动,体贴地小声安慰他:“没事,我不急。” 重华睁开眼看着她,露出十分奇怪的神情,像是想笑,又像是难以忍受。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韦太后的声音:“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老妖婆怎么来了? 钟唯唯紧张起来,有种干了坏事被人现场抓住的罪恶感和窘迫感。 她抓住重华的手,低声说道:“不要……” 话音未落,他已重重闯入。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微微酸痛,却一滴泪都没有流出来,反倒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终于不用纠结了,爱他,就把他拿下,吃掉! “嘘……什么都不要管,只需要想着我,全心全意的感受就好,她进不来。” 重华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隔着轻薄的里衣轻轻咬住她的前胸,忽轻忽重,和她耳鬓厮磨,温柔又耐心。 异样的感觉从钟唯唯的心底升起,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睁大眼睛,看着重华,全心全意地倚靠着他,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他。 重华半垂了眼,和她目光对视,眼里的温柔和爱意如月光一样,倾落在她身上。 韦太后并没有能够闯进来,甚至于她在外面停留的时间也不够长久。 因为有人大声喊了起来:“萱嫔娘娘出事了!” 嘈杂声很快散去,四处一片静寂。 钟唯唯抓紧重华的手,脑袋一片混沌,她觉得今天的事情,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她觉得自己像个溺水将死的人,再不抓住点什么,一定会被淹死了。 她努力集中精神,分析重华的醉酒、韦太后的计谋、萱嫔出事,三者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联系。 重华突然重重地撞击了她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油然而生,那是灵魂尖叫着要出窍的感觉。 钟唯唯失神地抓紧重华的手,整个人忽上忽下,随波逐流,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她到死都忘不了,荒诞刺激到前所未有。 重华看到她的眼神,再也控制不住,“阿唯,阿唯,我的阿唯……” 他低声喊着她的名字把忍了很多年的那些情绪,在梦里臆想演练了很多遍的那些事,酣畅淋漓地做了一整套。 钟唯唯没有出声,只勇敢地看着重华,和他的目光抵死缠绵,谁也不肯放过谁。 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跌落到地上,铺成了一张小小的床。 年轻的帝王躺在上面,以自己的身体做为屏障,为钟唯唯挡去地上的寒气。 他掐着她不堪一握的腰,用尽他所有的力量,带她起舞,醉生梦死,不愿醒来。 夕阳一点点下沉,霞光把天玑阁的窗纸染成了绚丽的胭脂红。 钟唯唯的肌肤被染成了粉红色,她把手插进重华的头发里,动情地呢喃:“吾爱。” 201第201章醉梦此生不愿醒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安静地看着钟唯唯,他的眼神温润平和,以往深藏其中的那些暴戾、不耐终于消失不见。 她不是最美的,也不是最聪明的,有时候还很糊涂,带着些不合时宜的软善,却是最合他意的。 他贪婪地看着暮色霞光里的钟唯唯,觉得前所未有的圆满和幸福。 不要觉得孤独寂寞,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觉得圆满幸福。 只是她藏的比较深,躲得比较远,你得用心去找,用心去等,才能把她找出来。 我找到了,师父,原来这就是幸福,这就是圆满。 重华在心里说。 当年他到苍山,思念父母长姐家乡,却又不能说出来,人生地不熟,他就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在每天傍晚站在山庄里的小山上眺望远方。 钟南江经常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既不安慰他,也不找他说话,只是默默陪伴。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和钟南江提起了父母家乡,提起了自己的孤独怨恨。 钟南江安静听完,说道:“父母子女只是彼此间的过客,不能陪伴一辈子的,该来来,该去去,你要想得开。” 那时他尚且年幼,想到离开的长姐,想到父母会离开他死去,忍不住流了眼泪。 钟南江就说:“不要觉得孤独寂寞,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让你觉得圆满幸福……” 重华把钟唯唯拥入怀中,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低声说道:“阿唯,你就是我的圆满幸福,嫁给我,做我的皇后。” 钟唯唯没说话,安静地伏在重华怀里,尽情地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天渐渐黑了下来,天玑阁内一片静寂。 春霖酒和神仙丸的作用还未完全褪去,软玉温香抱满怀,重华蠢蠢欲动,他把钟唯唯抱起来,准备放到榻上。 钟唯唯打了个喷嚏,重华一顿,想起她身体不好,手忙脚乱地用他的帝王袍服把她裹紧:“这里太凉,还是回去吧,别又生病了。” 赵宏图极有眼色地把龙辇停放在门口,重华抱着钟唯唯一起上了龙辇,沉声吩咐:“回昭仁宫。” 龙辇稳当起身,钟唯唯蜷缩在重华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热,低声和他说笑:“能坐龙辇的女子都是祸国的祸水吧?” 她就像一只温顺的猫,乖巧地躺在他怀里,舒服了就呼噜呼噜。 重华只觉得这个春夜是如此的可爱明媚,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先祸害了朕再说吧。” 钟唯唯微笑,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喜乐。 赵宏图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重华说,但是看到二人的模样,就不打算说了。 得了,这二人难得顺畅舒服,他还是不要给他们添堵了,韦太后姑侄俩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昭仁宫早就得了消息,把一应热水香巾、菜肴美味全都备齐了。 龙辇一到,尚寝夏花就带着人上前,行礼问安,安排重华和钟唯唯沐浴、吃饭,把二人伺候得舒舒服服。 夏花四十多岁的年纪,生就一副严肃脸,既不多嘴也不管闲事。 看到钟唯唯和重华的样子,一点惊讶之意都没有,仿佛本来就该如此,十分尽职尽责。 钟唯唯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到夏花坦然镇定的样子,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放松下来,让人去问又又的情况如何。 来回话的是小棠。 她乜斜着眼睛打量钟唯唯,拼命想要忍住笑意,唇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翘,就连声音都带着一股子喜意: “奴婢已经着人问过了,皇长子有钱姑姑和李安仁照料陪伴,已然睡下了,十分安稳。” 钟唯唯看到小棠的表情,十分尴尬,厚着脸皮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道:“累了一天,你也去歇息吧。” 小棠应了退下,走了没两步,突然小声说道:“您大病初愈,别累着。” “滚!”钟唯唯恼羞成怒,捡起一只鞋子朝小棠扔去。 小棠嘻嘻一笑,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钟唯唯小声骂着,悄悄去瞟重华。 重华一本正经地坐在不远处,看上去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然而目光一直纠缠在她身上,浓浓的爱意和喜悦掩饰不去。 殿内灯光明亮,还有若干宫人伺立一旁,钟唯唯突然觉得很尴尬。 她看看重华,再看看自己,想找点话来说,但是重华抢在她之前开了口:“都退下吧。” 在夏花和赵宏图的带领下,宫人安静又井然地全部退了出去。 钟唯唯低着头静坐着,看到重华的云龙纹靴子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终于,他停在她面前,低声说道:“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钟唯唯鼓足勇气,抬头注视着他,同是低声说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师兄。” 重华眼里墨色涌现,一言不发,直接把她推倒在榻上。 钟唯唯不能呼吸,不能动弹,天玑阁里的回忆排山倒海一样地袭来。 她睁大眼睛看着重华,想要把他此刻的样子镌刻到灵魂里去。 皇帝陛下真是好看啊!她想。 许久之后,石楠花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昭仁宫寝殿,钟唯唯趴在床铺深处,眼角眉梢都是慵懒。 重华心满意足地躺在她身边,低声问她:“那个药还好用么?不疼了吧?” 钟唯唯伸腿轻轻踢了他一脚。 重华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抓住她的足踝,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再沿着她的小腿一直往上,细细密密地吻上去。 钟唯唯奇痒难耐,大叫一声,滚到了龙床最里侧,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睁大眼睛瞪着他: “到此为止,就算是使唤牲口,也要让它歇歇,不然一次累死了,怎么办?” 重华皱眉,骂她:“粗俗!你能用点好的形容词吗?还饱读诗书呢,哪有这样形容自己的。” 钟唯唯冲他挤眼睛:“我说的是师兄啊。” 重华勃然大怒,扑上去挠她的痒痒:“好你个胆大包天的钟唯唯,竟敢辱骂亲夫,我是牲口,你又是什么?” 钟唯唯弄不过他,撒娇:“疼死了,疼死了,杀人了。” “你这个无赖。” 重华停手,好气又好笑,觉得人生最完美的境界,也就不过于此了。 202第202章是谁吃了亏1 <!--章节内容开始--> 相比昭仁宫里的春风细雨,此刻的芝兰殿一片凄风苦雨。 韦桑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缺了牙的美人默默流泪。 重华盛怒离开,她抱着桃花若无其事地出来,一心想要假装此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宴席散后,韦太后不甘心钟唯唯占了便宜,气势汹汹打着“关心醉酒的陛下”的旗号,追踪重华而去。 她是绝对不会掺和这种事的,当即回了芝兰殿,准备关起门来静观其变。 谁知走到半路,抬肩舆的宫人突然摔了一跤,她猝不及防,从肩舆上摔下去,摔个大马趴不说,还把门牙摔断了两枚。 这可叫人怎么活? 自古今来,女子多是以色侍人,像她这样的,就更不必说。 她再怎么聪慧有手段,也要陛下先乐意幸她,她才好施展手段啊。 试想一下,她千方百计,设下无数奇谋,诓得陛下入彀。 张口一笑,一说话,露出的不是如贝白齿,而是一个黑洞,皇帝陛下胃口再怎么好,也下不去嘴吧。 韦桑对着镜子,流下了真诚的泪水。 有人施展毒计她不怕,晾着她圈着她,她也不怕。 唯独这一点,真是致命的伤。 韦太后面目狰狞地让人拷打那几个抬肩舆的宫人,厉声喝问:“说!是谁让你们谋害萱嫔的?” 宫人痛哭流涕:“奴婢冤枉,借奴婢十个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做这种事。真是走着,走着,突然有东西打了奴婢的膝盖一下,奴婢不知怎么的,腿脚一软,就摔了。” 李孝寿让人扒了他们的裤腿看,却什么都没看见,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韦太后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一定是十三卫的人得了重华的授意干的,用石子打了膝上的穴位,宫人自然要摔跤。 没有证据,难道就要她忍气吞声吗? 韦家送上这么多茶园良田钱财,难道白送了? 韦太后阴笑一声,冷笑:“胡说八道,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东西打你们的膝盖?莫非撞鬼了不成? 本宫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是自己说呢?还是我让人帮你们说?” 李孝寿立刻明白韦太后的意思了,韦桑断了牙齿,钟唯唯却平白占了个大便宜,哪儿能让她称心如意的享艳福啊,怎么也得给她添点儿堵才行。 他让人把抬肩舆的宫人拖下去,严刑拷打再加诱供逼供,势必要让他们咬上钟唯唯不可。 韦太后劝韦桑:“不就是两颗门牙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从小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不至于两颗牙齿就让你失了斗志吧?” 韦桑泪水涟涟:“可是陛下心里本来就没有我,我再这样,他更看不上了。” 韦太后皱了眉头:“用金银镶补一下就好了,怕什么!” 韦桑虽然阴险,但年轻女子,怎可能对容貌不在意? 听到韦太后这样轻描淡写的,哭得更厉害了,一张口金灿灿银灿灿,更难看啊啊啊…… 韦太后被她哭得不耐烦,抱怨道:“你姐姐是个蠢货,换了你来也是个蠢货,明知宫里不太平,为何不好好走路,非得要坐什么肩舆! 真是的,自讨苦吃。这会儿哭了又有什么用?有这哭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办,家里养你们,可不是让你们白吃饭的。” 韦桑心里哇凉哇凉的。 韦太后当然不会在意,她出事了,失去了价值,家里还有一群女孩子等着上位呢,这绝对不行! 她从小就和韦柔斗,只因为她是庶女。 韦柔是嫡女,嫡母打压她,她又没有韦柔貌美,所以她不得不退居一席之地。 为了顶下韦柔,她吃了多少苦头,冒了多少风险。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要她拱手把这个机会让给家里那些姐妹吗?做梦! 韦桑红着眼睛,咬着后槽牙,漏着风说:“姑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韦太后斜睨着她:“你要怎么做?” 韦桑道:“今天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和吕氏不心齐,才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 我打算说服吕氏,打消他们的顾虑之心,和咱们再次联手。 先把外敌排除了,咱们再来算自己的账,只有这样,赢面才大。姑姑,您同意我的看法吗?” 韦太后早有此意,只是与吕氏已经有了嫌隙,彼此提防生恨,有些话她也拉不下面子去说。 韦桑的说话正中她的下怀,她微笑着道:“好啊,既然你有这个本事,你就拿出来,让我看看。说说,你最先想做什么?” 韦桑道:“我要去一趟福润宫。” 韦太后惊诧地挑了挑眉:“福润宫?” 韦桑道:“是。” 福润宫里住的是真宗的皇后,吕太贵妃的姐姐,吕若素。 真宗接二连三办下错事,郁郁而终,又没有留下子嗣,皇位落到永帝身上,真宗的后妃全都搬去了福润宫,幽居度日。 虽说寂寞,其实并不难过。 韦氏和吕氏传下来的规矩,该斗时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但是退居之后,从前的恩怨也就结束了,当权之人不得打扰和不敬前辈。 也就是这样,韦氏和吕氏才能这么多年相安无事,壮大发展延续到现在。 韦太后道:“祖传的规矩,一朝天子一朝后,她们退下来之后,就该清净享福了,咱们不能去打扰她们安静度日。她们也不能轻易掺和进来,你确定你要去找她?” “我怀疑吕纯也没有被陛下宠幸过。” 韦桑用扇子挡着半张紫胀的脸,顺便将牙床上的黑洞挡好:“陛下的心不在我们身上,即便没有钟唯唯,也会有李唯唯,张唯唯,换了谁来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事关两个家族的生死存亡,吕氏不会袖手旁观。总要试试才好。” 韦太后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妙琳走进来,低声道:“昭仁宫传来的消息,钟唯唯承宠了。” 韦桑虽然早有准备,仍然气得眼圈红了,两滴黄豆大小的眼泪滴落出来,伤心又难过。 韦太后半阖了眼睛,一言不发。 韦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好,陛下走时,抢走了那个装了神仙丸的绣囊。” 203第203章是谁吃了亏2 <!--章节内容开始--> “如果陛下将绣囊交给可信的太医查验,再结合当时的情景,那么,春霖酒加神仙丸等于****的秘密必然暴露……” 韦氏保留了很多年的秘密也可能会因此泄露,家里一定会把这个罪过算到她头上的! 韦桑想到自己进宫之时,嫡母看着自己的阴冷眼神,忍不住着急起来。 韦太后不动如风:“人年轻了就是这点不好,经历的事儿少,沉不住气,顾前不顾后。 神仙丸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住的?之所以要用双层袋子密封,正是因为它遇风便会蒸发。 两个时辰之内,香味散尽,它也就化尽了,不然咱们祖上早就死了若干次了。” 韦桑喃喃地道:“家里没人告诉我。” 韦太后冷笑:“我的生母只是一个侍婢,而且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没人告诉你,不是理由。” 韦桑试探道:“姑姑之前曾经告诉过我,春霖酒加神仙丸,不但可以让中者意乱情迷,还可以增加受者怀孕的可能,如果钟唯唯有了身孕,那么……” “身孕?”韦太后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太后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这次的事情虽然她也很生气,但并不是非常生气,似乎是另有打算。” 韦桑低声问菊嬷嬷:“嬷嬷,入宫之前,我踌躇满志,现在却觉得没有底了。” 菊嬷嬷抱着一匣子碎玉挑来挑去,答非所问:“老奴想了个法子,挑块和娘娘牙齿颜色相近的碎玉,打磨成牙齿的样子,再用金或者银镶嵌起来,能最大程度地弥补。” 韦桑眼睛一亮,随即皱眉:“玉石易碎,不怎么好吧。” 菊嬷嬷道:“总比一张口金灿灿的要好。娘娘啊,遇到事儿不要怕,不然咱们就是死路一条。 我看夫人对淑嫔的死有所疑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我们若是不努力,转眼就该我们死了,您要打起精神来啊。” 韦桑点头:“我知道了。” 一个宫女走进来,小声说道:“万安宫李总管让奴婢禀告娘娘,抬肩舆的宫人已经招了,说是受了钟唯唯的指使。” 韦桑心里总算要好受了些,吩咐道:“自此时起,紧闭宫门,非要紧事,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出入芝兰殿。” 宫女传令出去,菊嬷嬷也挑好了玉石,站起身来: “娘娘先睡觉吧,老奴出去一趟,找人把这个牙齿弄好。多则三五天,少则一两天,就能弄好了。” 韦桑低声吩咐她:“嬷嬷千万小心,多事之秋,别被人发现了。” 菊嬷嬷点点头,镇定地往外走。 乌云遮月,春寒料峭,菊嬷嬷悄无声息地出了芝兰殿,手脚轻快地沿着偏僻冷清的小路一直往前走。 若是有人看到,一定会惊诧于,她这样一个才入宫没有多久的老嬷嬷,为何会对宫里的道路这样的熟悉。 菊嬷嬷七拐八弯,熟练地躲过巡夜的侍卫,走到兆祥宫外停下,左右看看,轻轻叩响了宫门,再学了一声鸟叫。 兆祥宫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菊嬷嬷闪身入内,跟着来人一起快步走进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内未曾掌灯,黑黢黢的什么都都看不见。 一条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失败了吧?我早说过,咱们这位陛下比不得前面两位皇帝,他心性强着呢。 我早年和他交过手,本以为他已被杀死,没想到居然还活了下来。” 菊嬷嬷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来,是想让你找个人,给萱嫔制两颗假牙出来。” “你放在桌上,三天后来取。” “萱嫔担心钟唯唯会有孕,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有孕?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那人轻笑一声:“怎么,太后娘娘没有告诉你们吗?” 菊嬷嬷连忙追问:“什么事?” 那人却不肯说了:“既然太后娘娘不肯说,想必是有她的考量。你先回去吧。” 菊嬷嬷满头雾水地离去,之前引她进来的宫人小声问道:“尊使,为何要和她提起太后娘娘的事?” 那人淡淡地说:“因为我要让他们大乱斗。韦氏和吕氏彼此生疑,就不再是铁板一块; 皇帝陛下和韦氏、吕氏斗得不亦乐乎,我们才能有机可趁; 韦氏内部乱成一锅粥,咱们才好掌控她们,为我们做事。 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咱们去把少主接回来,重振昆仑殿。” 宫人虔诚地拜倒在地:“天佑昆仑。” 那人狂热地道:“天佑昆仑。” 夜色渐深,一阵风吹过,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钟唯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听到了重华的心跳声,沉稳有力,绵延不息。 他就在她身边,紧紧搂住她,头贴着她的头,大手搂在她的腰肢上,一条腿还翘起来霸道地缠着她的腿,是一副生怕她会跑掉的样子。 这个霸道又小气的家伙。 钟唯唯忍不住勾起唇角,轻轻在他睫毛上落下一吻。 重华惊醒,睡眼朦胧地从睫毛缝里瞅着她看了半晌,懒洋洋地笑了。 他把她搂紧,毫不客气地低头吻上去。 钟唯唯察觉到小重华又有蠢蠢欲动的意思,赶紧喝止他:“不要!再敢禽兽我就走了。” 重华遗憾而不甘地放开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乜斜着她,声音暗哑:“我不管,你得想个法子帮帮我。” 钟唯唯死活不干,被他歪缠到天亮,无奈还是被糊了一手。 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就已经是中午时分。 她刚在床上翻了个身,小棠就掀开了帐子,喜气洋洋地冲她挤眼睛:“饿么?给你备着很多好吃的,你想吃啥?” 钟唯唯厚着脸皮坐起身来,非常淡定地道:“心情好,吃什么都好。” “啧……”小棠夸张地“啧”了一声,暧昧地看着她的肩头,低声说道:“真是禽兽啊。” 钟唯唯顺着小棠的目光一看,身上斑斑点点,全是红痕。 又羞又恼,却又十分高兴,翻个白眼扔过去:“不服气么?咬我啊。” 204第204章是谁吃了亏3 <!--章节内容开始--> “您和陛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小棠哈哈大笑,欢快地伺候钟唯唯沐浴更衣,小声禀告:“萱嫔昨儿从肩舆上摔下来,摔了个狗啃屎,半边脸砸得青肿,门牙也摔断了,好惨。” 昨天的事情,重华没有和钟唯唯提过,但是钟唯唯从他的表现能看得出来,他和平时不大一样。 他虽然一直对她心怀不轨,逮着机会就想做坏事,但到了关键时刻,她若是不愿意,他总也能强迫自己停下来。 可是昨天,她觉得,即使是她拒绝,他大概也不会如她的愿,所以当时她才会觉得他可怕。 之后,即使他已经尽量控制,尽量温柔,却还是很疯狂忘情,一遍又一遍,似乎不知道疲倦,贪得无厌。 若不是因为顾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估计他会一直不停地继续下去吧。 钟唯唯问小棠:“陛下呢?” 小棠道:“陛下在外间处理政务呢。哟哟……果然是不一样了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钟唯唯没好气地把她推开,想想又笑了,的确是这样的,她是在想念重华,希望他能在此刻陪伴着她。 可是想想也不大可能,他是帝王,成日政务缠身,怎可能整日与她儿女情长? 小棠拎着六品女官的袍服伺候钟唯唯穿戴,低声问她:“陛下有没有说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做这个女官吧?” 重华倒是说让她嫁给他,做他的皇后,但是他和她都很明白,做皇后远远不是时机。 就算是做什么德妃,也还不到时候。 做了妃子,就只能搬离昭仁宫或者清心殿,要受后宫规矩的拘束。 要每天和吕纯、韦太后等人纠缠,对她和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钟唯唯道:“做女官有什么不好?你看哪个妃子能名正言顺地跟着陛下,他走到哪里就到哪里,就算是去临幸宫妃,也能跟着?” 小棠很忧虑:“但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吧。这算什么啊?您既然跟了他,就该有名分,这样才是正统。” 钟唯唯笑笑:“名分栓不住他,这宫里有名分的女人多了去。你不要管了,先就这么着吧。” 钱姑姑牵着又又进来:“一夜没见着你,醒来就嚷嚷,可算等到你醒了。” 又又挣开钱姑姑的手,跑到钟唯唯怀里去:“唯姨,唯姨,我可想你了,昨夜你怎么不回来啊,阿爹也没回来。” 钟唯唯有点窘迫,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天的字帖写好了吗?” 又又说道:“写好了,我带来啦,您瞧。”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女官跑进来,小声道:“太后娘娘来了,指名要钟彤史出去,说是您因为嫉妒,指使人暗算戕害萱嫔。陛下说了,让您不用理睬。” 钱姑姑皱了眉头,这是来找钟唯唯晦气的么? 真是找的好理由,就这样都能攀上钟唯唯。 钟唯唯问女官:“此刻和陛下议政的大臣多么?” 女官回答:“多,六部尚书都在。” 钟唯唯叹一口气,韦太后挑在这个时候来,无非是要败坏重华和她的名声罢了。 放着正儿八经的宫妃不去临幸,放纵着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女官,戕害宫妃,怎么看都是失德没规矩。 她对着镜子整理衣衫,吩咐小棠:“你带着皇长子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小棠猜到她要做什么,立刻抓住她:“不要去,陛下已经让你不要去了,你还去做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 钟唯唯道:“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避而不见?不去,反倒显得我心虚。有陛下在,我能吃什么亏?” 钱姑姑点头称是:“我陪你一起。” 前殿里,韦太后站在大殿正中,气势端严地注视着重华,声音冷清: “陛下,人证物证俱全,请您把钟唯唯交出来,审查确切之后,施以严惩。当着这满朝老臣的面,您不会护短吧?” 重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韦太后,不急不缓:“母后为何总是要把外朝的事和后宫的事混为一谈呢?” 韦太后严肃地道:“外朝和后宫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陛下,您要做明君,就不能犯糊涂! 皇长子的生母是谁,您不愿意说,又有钟唯唯给您作证,证明那孩子就是皇家骨血,时日且长,又不是让他做太子继位,皇家也不缺他一碗饭吃,我也就不提了。 但是现在后宫不谐,御前女官指使宫人戕害宫妃,事情就很严重了!” 原本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六部尚书,听到这里,全都抬起头来了。 有人是真的很担心皇家血脉混乱,担心皇帝陛下会做出糊涂事情,也有人是别有用心,想要浑水摸鱼,附和韦太后。 吏部尚书第一个上前:“陛下,天子无家事。外朝的事和后宫的事本来就息息相关,您要三思。” “请陛下三思!” 六个尚书,只剩下刑部、兵部尚书闷声不表态,其余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全都嚷嚷成一片。 真是韦氏养的一群好狗。 重华心中冷笑,面无表情,他很明白韦太后此来是为了什么。 第一,是要败坏他和钟唯唯的名声,联合朝臣对他施压; 第二,再次提出又又生母不详,不能做皇储,只能做富贵闲人。 第一点,绝对不能忍。 第二点,他本来也没打算让又又做皇储,顺水推舟解决这个问题也很好。 “的确,母后和诸位爱卿说得不错,后宫与外朝息息相关,一不小心,就是倾国之祸。既如此,朕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 重华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把几个形容狼狈的宫人推了进来。 韦太后早知道重华不是省油的灯,他既然敢让人弄得韦桑摔断牙齿,就会猜得到她想做什么。 不过今天的事情,只要闹大了,对钟唯唯和重华就没有什么好处,因此她毫无压力地看向那几个宫人:“这都是谁?” 重华笑笑,示意李安仁:“把那个恶奴的头脸亮出来,给太后娘娘看一看。” 205第205章是谁吃了亏4 <!--章节内容开始--> 李安仁上前,狠狠捏住那个宫人的下颌,逼迫他抬起头来对着众人。 六部尚书看清他的脸,全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不是祁王身边的宦官杨庚吗? 他不在祁王府里伺候祁王,怎会落到陛下手里了?陛下这是想干什么? “陛下这是何意?这不是祁王身边的杨庚么?他好好儿的,怎会在这里?” 韦太后心里一片惊涛骇浪,她原本以为重华只会就事论事,往后宫下手,谁想他居然一把就抓住了祁王,真是够狠够毒。 重华冷淡地道:“能有何意呢?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朕原想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自家骨肉,闹得太难看伤感情。 然而母后和朕说,后宫与外朝息息相关,不能轻易放过。 诸位尚书也和朕说,天子无家事,朕为了不做昏君,只好把这事儿捅出来了。” 刑部尚书孔文元适时开口:“陛下,臣等听得一头雾水,有心想帮陛下排忧解难,却无从下手。还请陛下为臣等释疑,以便让臣等为君分忧。” 韦太后阴冷地瞅了孔文元一眼,孔文元只当不曾看见,根本不理。 兵部尚书陈淼也上前一步,表示对皇帝陛下的支持:“请陛下释疑。” 韦太后咬紧了牙关,好个小崽子,短短一段日子,就把兵权牢牢抓在手里了,真是不可小瞧。 重华一抬下巴,赵宏图低眉垂眼地捧出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皮囊,一瓶酒。 俨然就是神仙丸和春霖酒的完美搭档。 韦太后嗤之以鼻,这一套把戏韦氏玩弄很久了,从未失手。 也就是遇到了他这个没有长着人心的冷血家伙,才会阴沟里翻了船。 隔了一天一夜,神仙丸早就挥发得无影无踪了,他倒想拿来讹诈吓唬她?当她是傻子呢。 重华淡淡地捏起那个皮囊,拿给众人看: “这个皮囊,是神技手林念真所做,可以起到密封的作用,任何东西放在里面,都可以确保味道不会散发出来,还可以让容易挥发消失的东西停止挥发。”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韦太后。 韦太后心肝儿一颤,开始正视那个皮囊。 难道说,重华抢走装了神仙丸的绣囊后,立刻就找了这个皮囊密封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点儿麻烦。 然而韦太后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货,大风大浪见得多,只到这里根本不能让她服输。 她勾起唇角,回视着重华:“听上去有点意思。” “母后说得没错,有意思极了。” 重华再指指酒瓶:“里面装的是春霖酒。也就是昨天,万安宫家宴上特供的酒,而这个酒,恰好是祁王敬上的所谓好酒。” 韦太后沉了脸:“陛下恐怕弄错了,这酒并不是祁王敬上的,而是宫中藏的好酒。” 重华笑笑:“母后说得对,这酒理论上应该是宫中藏的御酒,然而昨天的酒,恰恰还不是,它是祁王敬上的。” 他顿了顿,问韦太后:“看母后的样子,似乎你也不知道?” 韦太后当然不能说自己知道,不然如果祁王出了什么事,她也要被牵连。 她板着脸,一口咬定:“我只知道这酒就是宫里的御酒。” 重华笑笑,也不和她争辩,只道:“诸位爱卿还不知道吧,这春霖酒看似平常,然而确有不凡之处。 饮下之后,再嗅一嗅这囊中香丸的味道,足可令人失去神智,失态发狂。赵宏图,去牵两只猴子、两只狗来,都要公的。” 韦太后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重华让人牵狗和猴子过来,当然是为了验证神仙丸和春霖酒的作用。 适用在人身上的,应用在畜牲身上也一样。 若是一公一母,或可解释为牲畜发情,如若全是公的还这样,那就只能证明这酒和丸药的确有大问题。 接下来,他就该验证这酒和神仙丸都是祁王干的好事了。 她可以刑讯诱供抬肩舆的宫人,把脏水泼到钟唯唯身上去,重华当然也可以刑讯诱供杨庚等人,把脏水泼到祁王身上去。 一个敢给帝王下药的亲王,图的是什么?当然不会是闹着玩儿。 连带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显得刚才的大义凌然有多么可笑。 韦太后咬紧牙关,微微笑了:“这是议政之所,陛下弄那些肮脏的畜牲来做什么?” 重华看着她,眸色森寒:“让大家看一场好戏。” 他厉声问赵宏图:“还不快些?” 不要脸不要命的最怕的是什么? 就是遇到比他还要不要脸,不要命的。 重华不讲什么君主的颜面,也不怕家丑外扬,做得更狠更黑心,韦太后还能怎么样? 她捂住脸哭了起来:“陛下也不必这样逼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把你弟弟的人扣押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在你弟弟身上做点文章罢了。他无欲无求,想的不过是辅佐你而已,碍着你什么了?” 重华冷笑一声:“母后怎么就哭了?朕还不曾说祁王如何呢,您就猜到朕是想在他身上做文章了。” 韦太后索性大哭起来:“看你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关心你,怕你走了歪路,辜负江山社稷,辜负祖宗基业,你就恨上了我。 一心想往你弟弟身上泼脏水。如此容不下他,索性拿剑过来,让我杀了他,大家都干净!” 吏部尚书等人赶紧上前相劝,韦太后却哭得越来越厉害,硬生生把她挑起来的事,引到了兄弟阋墙上去。 钟唯唯站在屏风后,看到重华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知道他快要爆发了。 然而此刻爆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很容易被韦太后左右情绪,牵着鼻子走。 钟唯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重华听到这声咳嗽,硬生生将即将爆发的火气又压了下去,气定神闲地道: “朕的话还没说完,母后不必先就给朕扣上不容幼弟、不孝不悌的骂名,您就算是要哭要闹,也先等事情查明再哭再闹不迟。” 韦太后现在只想哭闹着把事情含糊过去,再顺便坏一坏重华的名声,哪里肯听他的话,哭得更加厉害。 然而重华根本不理她,狗和猴子也被牵了进来。 206第206章是谁吃了亏5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心里七上八下,只好拼命地哭,但是众人的目光已经被狗和猴子吸引过去了。 是人都有猎奇心理,尤其是这种皇家隐秘之事,再沾上几分男女春色,就更让人好奇。 侍卫分别给狗和猴子灌了春霖酒,又要去取皮囊。 重华微微一笑,止住侍卫,淡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难得一见的好戏,怎能只是我们几个私底下看呢? 去,把祁王殿下、梁王殿下等亲王,大理寺卿、韦太师他们全都请来。” 韦太后一顿,重华把这些人全都请来是几个意思? 莫非是想要给祁王定罪吗? 她知道重华的性情,没有拿实在的事情,轻易不会动手。 他既然敢把这些重臣、亲王全都请来,肯定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祁王来了一定讨不了好。 不行!绝对不能给重华这个机会。 韦太后收了哭声,跳出去:“请什么请?有什么好请的?什么事情非得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陛下不要脸,我还要这张老脸呢!” 重华面无表情地道:“母后方才说,朕放纵御前女官暗算宫妃,人证物证俱在,要审钟唯唯。 朕却说有人居心不轨,想要暗害谋算朕,人证物证也都俱在,两案关联甚深,正好一并审了。 刑部的孔文元在这里,再让大理寺卿范国华来,有什么是不能算清的?” 韦太后大声道:“后宫的事,外朝瞎掺和什么? 刑部和大理寺每天都有那么多的重案要案需要办理,哪里有空?交给我来办理就好了。” “说后宫关联外朝事的是母后,不要外朝瞎掺和的也是母后。母后到底想要儿子怎么样呢?” 重华突然红了眼睛,哽咽起来:“依朕瞧着,容不下人的不是朕,母后想要提剑杀了的也不是祁王,而是朕吧? 早前有人说,人心天生就是偏的,做父母的当然也会对子女有所偏颇,朕却不信,今天终于信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母后为何不容朕于此?” 重华自来刚强冷硬,不会做这种作态之状,他此刻突然当着大臣的面哭起来,倒让韦太后措手不及。 人都是爱同情弱者的,她越强势,逼迫重华越凶,越会激起大臣们的愤怒和反感。 她有些慌乱地看向六部尚书,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是重华的人,自是不必说了,看着她的眼神简直就想要吃人; 偏向韦氏的吏部尚书垂着眼不吭声,偏向吕氏的户部尚书坐山观虎斗; 立场不怎么坚定的工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则目光闪烁,多有不忍不甘之态。 韦太后想要补救一下,准备朝重华扑过去,来个母子抱头痛哭什么的:“陛下啊,您可真是误会我了,先帝……” 该她上场了! 钟唯唯冲了出去,痛哭流涕:“陛下!请您赐死罪臣吧!都是罪臣的错啊!” 传说中的狐媚女官出现了! 而且钟唯唯从起居郎做到彤史,茶道出色,才刚打败过挑衅生事的梵周使者,人气正是最旺的时候,六部尚书全都一起抬头,盯着钟唯唯看,一点眼角余光都没给韦太后留。 重华阴沉着脸:“你来做什么?” 他不是让她乖乖歇着,别管这外面的闲事吗? 躲在屏风后面偷看也就算了,居然还跑出来了。 钟唯唯哭得天都快要塌了,哭的却不是重华,而是先帝。 “先帝,先帝,请您原谅微臣吧。微臣辜负了您的期许啊!微臣原本答应过您,一定要尽己所能,辅佐陛下, 帮着陛下战胜东岭,虽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不怕,却没想到,还没上场参加斗茶大会,就让陛下陷入两难境地……哇啊……” 韦太后心说,咋抢她的台词呢,先帝不是该由她这个未亡人来哭的吗? 钟唯唯哭喊着先帝是要干嘛?当即沉了脸:“你还敢露脸!” 钟唯唯哭得更加伤心了:“太后娘娘,我知道您恨下官,但下官也是没有办法啊。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身中奇毒而无解吧?罪臣不过是,不过是想要忠君爱国,替陛下分忧而已。” 啥叫皇帝陛下身中奇毒? 六部尚书看看侍卫牵着的狗和猴子,再看看酒瓶和据说装了奇怪东西的皮囊,以及脸色十分难看的皇帝陛下和韦太后,心里隐约明白了真相。 无非又是韦氏争宠的那点破事儿,真是没完没了。 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更是严重不服,真是可笑,还真把后位看成是韦家的了! 这种祸国乱政的玩意儿,就是该晾着! 不然天子威严何在?他们这些忠正大臣的脸面又何在? 重华冷着脸道:“钟唯唯,这事儿你不必说了,是朕对不起你,你放心,朕会弥补你的。” 啥?他还对不起钟唯唯了?还弥补钟唯唯呢? 这意思是说,钟唯唯吃了大亏?分明就是狼狈为奸,趁机沆瀣一气吧! 韦太后抬眼看着重华,气得晃晃悠悠的。 重华淡淡说道:“钟唯唯说得没错,朕参加个家宴,以为全是骨肉至亲,却没想到竟会中了奇毒。 若不是钟唯唯不顾自身安危,以身相救,朕此刻恐怕不能好生生站在这里了吧?” “陛下不必多说,微臣虽是情非得已,却也愿意忠君爱国。” 钟唯唯很是虚伪地抹了两把眼泪,站起身来,虚张声势:“因为微臣的缘故,坏了陛下的名声,微臣愿意以我的鲜血,洗净陛下的声名,更愿太后娘娘能对陛下消除误会,母子相亲。” 她定一定神,对上朱漆大柱,凄凉叫道:“陛下,臣先走一步,今年的斗茶大会,郦国一定要赢啊!” 说完一头朝着朱漆大柱冲了过去。 兵部尚书李淼行武出身,最是高大威猛,反应也很迅速,当即一把揪住了钟唯唯,语重心长地道: “小钟!你胡闹什么!你舍身救了陛下,是忠君爱国,不负先帝嘱托,为何要羞愧? 你自己也说放不下今年的斗茶大会,你若死了,倒是让谁去出战呢?死了才是不该!” 207第207章是谁吃了亏6 <!--章节内容开始--> “我委屈啊!舍生取义,却成了不怀好意。” 钟唯唯将袖子盖在脸上,哭得一叠三叹:“还是让我死了吧,还是让我死了吧,死了就清净了。” 重华阴沉了脸,冷冷地道:“孔文元,朕命你严查此事!” “微臣遵旨!”孔文元自来都是帝党,也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硬骨头老家伙。 他早就看不惯韦氏和吕氏把持后位,祸乱朝政了,有这个机会,当然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为重华一壮声势。 韦太后定一定神,冲上去抓住重华的胳膊,大声喊道:“陛下,此事不妥!后宫琐事由外臣来处置,大大的不妥!” 重华冷笑:“什么时候,朕说的话居然不作数了? 钟唯唯是先帝和朕精心培养的茶道人才,只差一点,她就被毁了,郦国今年的斗茶大会还要不要赢? 黎民百姓还要不要过日子了?社稷江山还要不要? 朕今天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让那起子为了个人私利,不顾家国大义的小人无处遁形!” 他死盯着不放,非要查个水落石出,韦太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无奈得很。 她拼命给吏部尚书等人使眼色,让他们力劝重华,不要把事情闹大。 不然事情传出去,落到民间和诸国之间,也是个大笑话,郦国上下将颜面无存。 吏部尚书等人果然一起劝告重华:“陛下三思啊。” 韦太后也委委屈屈地表示:“是我错怪了钟彤史,这个事儿我着实不知,想来是有人在中间捣鬼,就是想要让我们母子失和。 是了!一定是昆仑殿!一定是昆仑殿又在捣鬼了!陛下,您千万不要上当啊。” 她在那里赌咒发誓,力证自己乃是一颗慈母心肠,又拉着钟唯唯说了很多勉励的话。 夸钟唯唯是有功之臣,不但无错,还有大功,要重赏要褒奖。 钟唯唯听着都替韦太后难受,把自己吐出去的东西又趴在地上舔了吃回去,这种事情不是普通人能做得来的。 也就是韦太后这样的了,变脸如翻书,只要对自己有利,什么都可以做。 韦太后好话说尽,重华总算答应让步。 他的话说得好听:“朕不是不顾念手足和母子亲情的人,既然母后知错,朕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放你和祁王过去。” 再抱歉地看向钟唯唯:“只是让你委屈了。” 钟唯唯摇头:“为君分忧,为国效力,是微臣的本分。” “是我老糊涂了,错怪了钟彤史和陛下,但这事儿和祁王没关系,他是个好孩子,就算有什么,也是被奸人陷害的。” 韦太后不服气,事情还没审清楚呢,咋就说是她知错,又关祁王什么事? 重华皮笑肉不笑:“孔文元,杨庚和这几个宫人交给你了。好好问一问他,悄悄换了宫中珍藏的春霖酒是什么意思,昨夜滞留宫中所图为何,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钟唯唯劝他:“陛下,算了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祁王年轻,不懂事呢,您就算是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也要让一让他才是。” 重华意味深长地重复:“的确,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祁王年轻,不懂事。以朕看来,他最近领的几样差事就不必办了,先学会做人再学做事吧。” 祁王做了闲散王爷,想要拢权就更不容易了! 韦太后气得发抖,看到钟唯唯眼里隐藏的那股得意劲儿,恨不得扑上去把钟唯唯给撕了才解气。 此战,虽然皮囊最终也没有打开,春霖酒加神仙丸的功效也没有出现在狗和猴子身上,算是给大家保留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然而真相却是昭然若示,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陛下看似后退一步,成全了母子、手足情分,保全了皇家声名,十分委屈厚道,其实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他! 他得到了钟唯唯,钟唯唯捡了大便宜,韦桑断了牙齿受了罪不能追究。 韦太后还当着大臣的面出尔反尔、胡搅蛮缠,丢了一个大脸,更是把祁王也卷了进来,丢了差事,成了大闲人。 怎么看都是韦氏和他们母子欺人太甚,不顾大局,不顾亲情,自私自利,胡搅蛮缠。 韦太后坐在万安宫中,低声和李孝寿说道:“上一次应对梵周使者时,韦氏和吕氏就已经犯了众怒,却显得皇帝有勇有谋,宅心仁厚,留余地。 这一次,我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初识男女****,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定然沉迷其中,多少也能留下一点可趁之机。 却没想到,他大清早起床,请了六部尚书在那里议政,就是特意等我。 我今天出了个大丑啊。他从强硬到退步,再到伤心落泪,还是上一次的套路。 人家不会说他没本事,只会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容易,本来清楚明白,却苦于是生母胞弟,为了大局、为了情分只能忍。 还有钟唯唯那个狐狸精,装模作样,寻死觅活,反倒成了有功之臣。 分明占了大便宜,倒显得她吃了大亏,人人都要夸她一声识大体。你瞧着,她的名声会越来越好。 工部和礼部那两个老东西,似乎也开始动摇了。六部去了四部,户部还偏向吕氏,对咱们大大不利。” 韦太后不甘心极了,使劲捶桌子:“祁王再不许自由出入宫中,想入宫见我必须得到皇帝的允许,还被罚俸一年,夺了差事,当众申饬,实在不可忍受,想说两句贴心话都不能!” 李孝寿低声道:“太后娘娘,之前是咱们不知道陛下的深浅。 只以为他和表现出来的暴躁易怒一样简单,没想到背里谋算深藏。这回咱们知道了,下次谋划周详了再动手。” 韦太后摇头:“不行,我再也不能出面了,凡事只可一而再,不能三而四,不然全国上下都该知道我无理了。 他当众示弱退让,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他这个皇帝不好当,我这个亲娘不慈爱,祁王这个弟弟不友爱! 等我们名声烂了,全国上下都知道咱们不是东西,他收拾起来就顺理成章了。” 208第208章新的同盟1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的牙齿咬得“咯吱”响:“没人会说他不孝不悌,容不下亲娘和胞弟,只会说他大义灭亲,大快人心。 这小子阴毒着呢,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不孝的东西,当初刚生下来就该捏死他。” 妙琳跑进来:“娘娘,赵宏图带了人来搜查呢,说要把隐藏在宫里的歹人搜出来,清查干净,不让他们祸乱宫廷。” 韦太后瞪大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因为有昆仑殿妖人作乱,是她自己说的。 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亏吃得大了。 夜已深了,钟唯唯趴在重华身上,数他究竟有多少根睫毛,非常嫉妒地说: “就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睫毛像这样浓密卷翘的,合该长在我眼睛上才对。” 她的睫毛虽然长,却不卷翘,而且疏朗,这让她非常不满,但是也没其他什么办法,只能嫉妒一下而已。 重华舒服地眯着眼睛,低声道:“恰恰相反,我最喜欢你的眼睛和睫毛。睫毛疏朗,给人一种舒淡朗阔,干净慵懒感觉,一眼便能看到底,清澈明朗,我很喜欢。” 钟唯唯听得心里甜滋滋的,毫不客气地受了:“我和陛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你的脾气太糟糕,只有我能忍受; 你的心眼太小,只有我能谅解;你的破事儿太多,只有我能化解;你的……” 重华吻住她,翻身把她压到身下去,低声道:“还有我的贪心,只有你能满足……” 钟唯唯昨天吃够了苦头,不想让他得逞,气喘吁吁和他奋战着,问他: “那个什么林念真做的皮囊里,包着的真是那什么神仙丸吗?就是我昨天在天玑阁里闻到的味道?” 重华知道她怕疼,虽然很是遗憾,却也知道得悠着点儿来,不然第一次就叫她怕了,以后就失了乐趣。 他懒洋洋地放开她:“就是那个东西,不过皮囊是空的。那东西挥发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钟唯唯失笑:“原来陛下是在讹诈。” 重华冷哼一声:“她心里若是没有鬼,又如何会怕我讹诈?” 斜瞅着钟唯唯:“我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待着么?你怎么跑出来了?还要撞柱明志呢,谁教你的?” 钟唯唯道:“不用谁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是一伙儿的。” 重华沉默下来,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许久,他轻声说道:“又又,你不妨教他一些雅趣雅事,帝王合纵之术,他不用学。” 钟唯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告诉她这个,她睁大眼睛看着重华:“你……” 重华认真地道:“又又不能承继江山。” “因为他的出身吗?” 这是非常机密重要、敏感的事,钟唯唯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多问,然而实在忍不住。 重华没有回避她的问题:“是。他这辈子,平安康健长大,做个富贵闲人就够了。” 钟唯唯心里怪怪的,重华之前把又又的母亲夸得天下无双,又说自己欠了又又的债,平时也是十分重视又又。 她以为就算将来重华封又又做太子,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和她说这种话,这是为了安她的心么? 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对又又不好?还是怕她多想瞎想? 重华见她走神,连忙细细密密地吻上她:“这些事该我操心,你不用多想。 之前我和你说过,要你嫁给我,做我的皇后。这是真心的,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 左右今天已经过了明路,我打算先封你为妃,待你有孕,就做皇后。” 钟唯唯低声道:“皇后的事情暂且不必说吧,封妃的事情也后退一步,我觉得还是做女官自在。 可以天天和你见面,天天在一起,还能出宫逛逛,和陈少明斗茶什么的。” 重华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虽然不知具体为了什么,但也隐约猜得到几分。 他不能解释,却不后悔自己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又又的定位很重要,不然把心养大了,将来分不清轻重,也是悲剧。 钟唯唯心里有数,这会儿看着是让她不高兴了,但等到她想通了,也就安心了。 他小意温存,绞尽脑汁想了几个笑话来说,又许诺改天带钟唯唯去茶园看茶,钟唯唯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和他说笑几句,睡着了。 重华轻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起身往外。 赵宏图等在外面,见他出来就低声禀告:“宫里清查了一遍,但凡是能和那件事扯上关系的,都被筛了出来。 有几个负隅顽抗,自尽了,其余人等拘押在行明殿里审查,等到挑出大鱼来,陛下再去看。” 重华面无表情地问:“芝兰殿呢?” 赵宏图道:“萱嫔自昨日起就紧闭大门,不许身旁的人出入,今日派人去查,也是十分配合。 然而她身边的人都干净得很,什么都没能查出来。就算是那几个抬肩舆的宫人,也是在太后娘娘手里,和她没关系。” 重华勾起唇角:“倒是个撇得干净的,西翠宫呢?” 赵宏图道:“西翠宫那边,听您的安排,暂时没有动。” 宫里的清扫行动沸沸扬扬地闹腾了好几天,韦太后又龟缩在宫中不出声,吕氏也是罕有的不吭声。 两大巨头都不管事不出面,宫中人人自危,就连说话都不敢大了声。 就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抓起来,判上一个乱党逆贼、图谋不轨的罪名。 韦太后宫里的人被弄走三分之一,就连她最倚重的李孝寿也被拉去慎刑司审了几天,还上了刑。 等到回来,人都脱了形,真正吃够了亏。 韦太后气得半死,含着一口恶气无处消散,迎着冷风一吹,真的病了。 重华带着钟唯唯来看她,她心里有气,难免口出恶言,重华也不和她对骂,只命钟唯唯:“履行你的职责。” 钟唯唯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彤管和纸,认真记录刚才发生的事。 韦太后又气了个半死,病怏怏地赶他们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209第209章新的同盟2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好容易清净一会儿,吕太贵妃姑侄俩又来了。 姑侄二人一唱一和地刺激她,吕太贵妃甚至还抖她的老底:“当初我就一直纳闷儿,为什么先帝分明不怎么爱姐姐,却让姐姐一胎接一胎的生,原来是姐姐有秘法。” “胡说八道什么?” 韦太后银牙都咬碎,只恨自己时运不济,生了重华这个不孝的逆子,遇到钟唯唯这个恶毒奸诈的狐狸精。 吕太贵妃笑得轻蔑:“是不是胡说八道,姐姐心里有数。连亲儿子也算计,妹妹等着看您的下场。” 韦太后暴跳如雷:“滚!” 吕太贵妃还不想走,被吕纯捂着嘴硬生生拖走了。 韦太后泄气地躺回去,让宫人去寻韦桑:“不是要去福润宫的吗?等这阵风声过去就赶紧吧。” 独木难支,是该和吕氏尽弃前嫌,重归于好的时候了。 她们闹腾得热闹,钟唯唯已经把心静下来,将陈少明拿来的茶经研究了一遍又一遍,经常冥思苦想,一坐就是半天。 重华知道她到了关键时候,也不去打扰她,经常拿了奏折陪在她身旁。 不出声不说话,自做自的事,只到了饭点才叫她,饭后拖着她,带着又又,三个人一起去散步消食。 钟唯唯知道自己戳了满宫女人的眼睛,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可没有什么为了后宫和谐,所以要谦让的意思。 当初的大度,不过是因为看重华是陌生无关的人。 现在可不同,这是她的,她一个人的,谁也不能分享。 也许独享君王的宠爱是美梦,但还没有到梦醒的时候,她就要继续做梦。 重华从宫外请了好些名医来给她调养,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精细的,她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面上看着红润有光泽,头发越发丰盈亮丽,前胸和臀部也跟着丰满起来,配上她的细腰,经常把重华看得目不转睛,总想见缝插针拉着她做坏事。 她和重华腻在一起的时候多,又又不干了,经常不是头痛就是肚子痛,撒娇耍赖,就是要和她在一起。 再不然就是硬生生挤到两个人中间去,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左看看重华,右看看钟唯唯,再讨好地傻笑。 钟唯唯看到他这样子,想到他的身世和将来,就不忍心赶他走了。 经常把他带着,夜里也会应他的恳求,由他抓着她的手指,陪着他等他睡着。 重华严重看又又不顺眼,吆喝着把他赶到偏殿里去住,另外挑了一名叫做青影的女官来照顾他。 青影会一点强身健体的功夫,没事儿时就带着又又练习,一扎马步就是半个时辰,晚上也是逼着早睡。 弄得又又泪水涟涟,每每趁着青影和重华不注意,就悄悄跑到钟唯唯房里抱着她流泪。 钟唯唯把他的裤腿卷起来看,看到小腿上有红痕,问了是扎马步扎得不好时青影拿细柳条抽的,就心疼起来。 当着又又的面不说什么,只鼓励他要勇敢,又说青影是为了他好,以便他将来有本事保护自己和想要保护的人。 又又被她哄得高高兴兴,继续跑去扎马步。 钟唯唯则私底下备了席面,请青影来吃喝拉关系。 她说得委婉,青影也明白她的意思,却不赞同:“不管皇长子将来会成什么样,多学点本领对他总是有好处的。 我知道钟彤史是好心,舍不得他吃苦,但他总不能依靠您和陛下一辈子吧?这人呢,归根到底还是只能靠自己。” 钟唯唯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默认了重华的安排,转而每天都抽空去看又又扎马步,练习基础的武学。 她每次都带了又又和青影爱吃的糕点去,看就是看,从不多嘴,也不会指手画脚。 一来二去,青影和她熟悉起来,彼此都觉得对方还算不错,就建议她: “我看小钟你身体不是很强健啊,不能总是用药养着,你和皇长子殿下一起练习扎马步吧,不要你飞檐走壁,强身健体就很好。” 钟唯唯叹息:“不行啊,我这膝盖之前受过罪,半废人一个,不能蹲久不能站久更不能跪久。不然当初在家里时,家中也有教习武术的师父。” 青影想一想,皇帝陛下就是在苍山长大的,身手功夫都不错,可见钟唯唯是真的不适合习武。 也就不勉强她了,乐呵呵地道:“那么,钟彤史就安心练习茶道吧,转眼就是斗茶大会了。咱们都指望着你能为国争光呢。” 钟唯唯听到这个,由不得的一阵焦虑,她虽然叫嚷得厉害,实际并无必胜的把握。 因为她从未参加过斗茶大会,而梅询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参加过很多次比赛了。 她这些天也和重华,陈俊卿、陈少明父子俩一起去过好几处茶园,挑了一批顶尖的茶叶,又和重华一起制成了饼茶,准备用作斗茶大会上的专用茶。 重华更是在昭仁宫中专门开辟了一间茶室,让她和陈少明练习茶道,各种好茶好茶具好水,源源不断地送进去,只求在最短的期限内尽全力提高他二人的技艺。 越是如此,钟唯唯压力越大。 陈少明很是刻苦,钟唯唯眼看着他在短短的半个月里,迅速消瘦下来,同时也变得更沉默,在不需要和她交流说话的时候,他能独自坐在窗边发很久的呆。 钟唯唯觉得陈少明的状态有点不正常,她的压力也很大,却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夜里不好睡觉时,重华也总能想法子让她睡过去。 两个妖精狠狠打上一架,她累了乏了自然就睡过去了。 她就想,陈少明这样子,莫非是因为他不曾娶妻成家,没有人开导他? 又或者是因为,他是大司茶的儿子,连输三届,压力太大,害怕第四届再输,一家人会因此获罪吧?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她宽慰陈少明:“陛下说了,只要咱们尽力,哪怕就是输了,他也不会怪罪咱们。他顶得住,大不了明年再来好了。” 陈少明苦笑:“陛下宠爱你,当然不会把你怎样,你是玩票的,输了当然不算什么。可是我不同,我父亲也不同,我们输不起了。” 210第210章新的同盟3 <!--章节内容开始--> “你想赢,我比你更想赢。” 钟唯唯摇头:“或许你不信,但我真的很能体会你的感受。不过像你这样,对事情并没有什么好处,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你这几天不但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你这样下去不是事,会影响状态的,你得想个法子放松一下。” 陈少明愁苦地道:“我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你可有建议?” 钟唯唯一本正经地给他出主意:“不如去找个美丽的好女子成亲吧。那天陛下还说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啦,该成家了。” 重华说这话时,虽是十分严肃认真,实际钟唯唯知道,他纯属就是严防死守,怕她成天对着陈少明这个风度翩翩的明公子会有啥想法。 陈少明一愣,随即笑了:“这也是个好主意,你有合适的人选么?” 钟唯唯哪有什么好人选,不过就是随口一提,当即反问:“你可有中意的人选?” 陈少明沉默许久,低声道:“我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唯唯来了兴致:“谁啊?是我认识的?” 陈少明有些赧然:“当然是你认识的。听说还是你的好朋友呢,她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若是陛下肯开恩,放她出宫,正好合适。” 钟唯唯听完,隐约猜着他指的是谁,却不说明,只装糊涂:“这是谁呢?我怎么不知道?” 陈少明摸摸头:“就是葛典籍。我上次在这里见到她,对她印象很好。后来又有几次入宫,遇到她往这边送典籍,说过几句话。我觉得她很不错。” 只是见了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就想娶回家? 葛湘君并不常往这边来,偏偏一来就遇到陈少明了,这件事透着股子古怪。 钟唯唯问:“那她可曾愿意呢?” 陈少明摆手:“不曾,她是陛下的御前女官,我哪里敢和她说这种话?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而已。 原本不敢提,今天你既然和我说起这个来,我就顺便说说,你若方便,就帮我和陛下提一提,你若不便,就当我不曾说过这话吧。” 钟唯唯道:“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过几天再说好了。” 陈少明也不多作纠缠,和她行了一礼,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告辞离去。 重华从外面进来,伸手搂住钟唯唯的腰,让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问道:“累么?你千万别又累着了。” 钟唯唯伸个懒腰:“还好,最近我精神很不错。” 她和重华说起陈少明:“估计是压力太大,没精打采的,我觉着若有人贴心宽慰,大概会好一点,记得当初陛下曾经说过要为他做媒,就和他提了一下,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他怎么说?”重华喜欢听她说这个,他自己也知道自家醋劲儿太大,不大好,但他就是忍不住要醋。 恨不得方圆百里全是母的,公苍蝇也不要飞近一只。 钟唯唯道:“他提起了葛湘君。说是葛湘君往昭仁宫送典籍的时候,遇到过几次,觉得她不错。陛下的意思呢?” 重华想了片刻,道:“这件事透着股子古怪,需要查证一下才好。陈少明不是普通人,他是年轻一辈之中,除了你之外茶技最好的人。 朕是寻思着,他若是站得端正,选对了方向,将来他若能超过你,就让他子承父业做大司茶。 若是不能,让他给你打打下手,培养一下新人,也是不错的。 葛湘君心术不正,嫁个普通人可以,嫁给陈少明不行。兴许她嫁了他,反倒把他给毁了也不一定。 你千万不要心软,若是记着从前的情分,再等她蹉跎几年,死了心,愿意安心过日子了,再给她挑个踏实殷实的人家,嫁过去就行。” “我的想法也和陛下差不多。”钟唯唯说道:“陈少明有才,不管他之前是否做过投靠韦氏、吕氏的事,只要他以后愿意真心帮着陛下,那就可以争取,陛下给他指一门好亲事吧。” 重华笑道:“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好好关心一下自己吧。走,该用晚膳了。” 二人出了茶室,青影已经带着又又站在外面等候了。 又又跑过来,因为重华最近对他很严厉,不敢去拉重华,就牵着钟唯唯的衣角,小声和她说起今天的趣事。 又和她炫耀:“唯姨,我今天站足了半个时辰,没有打晃,青姑姑夸我了。” 钟唯唯摸摸又又的头,从袖笼里掏出半块糖奖励他。 又又开心地吃着糖,看看重华,再看看钟唯唯,笑着说道:“我好开心。” 说得重华也高兴起来,对他十分的纵容,允许他爬到钟唯唯怀里坐着吃饭。 三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又一起去散步喂仙鹤。 回去后,重华检查又又的功课,手把手地教他写字,特许他和钟唯唯一起玩了半个时辰,才赶他去睡觉。 又又恋恋不舍,却也明白事情发生变化了。 他抱着钟唯唯的脖子,小声问她:“唯姨,你是不是要做我阿娘了?” 钟唯唯含含糊糊:“你该睡觉了。” 又又仰着头,睁着乌亮清澈的眼睛盯着她笑:“你是不好意思吗?没关系啦,做女子都要经过这一遭的。” 钟唯唯哭笑不得,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这些话的。 又又却又说道:“等你生了小弟弟或者小妹妹,我会好好待他,把我最喜欢的玩具分给他。 还把你给我写的字帖给他用,阿爹给的笔分一枝给他,有人欺负他我会保护他,我会带着他捉迷藏,陪着他一起喂仙鹤……”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心翼翼:“唯姨,我会很听话,很乖,你和阿爹不能不要我。” 多么可怜敏感又可爱的孩子,钟唯唯心里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 她抱住又又,轻声说道:“唯姨不会不要又又,你阿爹也不会不要又又。不信你问他。” 又又回头看着重华。 重华也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多有内疚:“我不会不要你,你永远都是阿爹的儿子,我保证。” 211第211章新的同盟4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一直抬着的小肩膀松了下来。 他心满意足地亲了钟唯唯一下,爬下她的膝盖,高高兴兴走了出去。 走到半路又折回来,站在重华面前,重华和钟唯唯都以为他会抱着重华表示一下亲近。 然而他却很是严肃认真地交待重华:“阿爹你不要再气唯姨了,她很辛苦的,身体又不好,不能气,气坏了你又难受。” 说完也不管两个大人是什么表情,背着小手摇摇晃晃地走了。 重华的表情精彩万分,钟唯唯哈哈大笑起来:“真不错。” 重华长臂一伸,把她拥入怀中:“这孩子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阿唯,播什么种得什么果,你会长命百岁,称心如意的。” 求你,一定要长命百岁,陪我走完这孤寂的一生,不然我不知道,这世上如果没有了你,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入夜,芝兰殿的大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穿着兜帽披风的韦桑和菊嬷嬷一起走出来,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无人,才敢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一个宫人走出来,低声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在此等候萱嫔娘娘。” “带路吧。”韦桑并不和她多言。 宫人带着二人,熟练地躲过侍卫,沿着僻静无人处,左拐右拐,走到一座宫殿外面。 宫殿里鸦雀无声,半点灯光全无,韦桑借着星光,勉强看到上面几个大字:“福润宫。” 宫人上前轻轻叩响大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个年约四十的女官从里面探出头来,看看躲在阴影里的韦桑和菊嬷嬷,低声道:“进来吧。娘娘等候许久了。” 韦桑跟着女官沿着长廊一直走到福润宫正殿外,女官道:“请您稍等。”言罢转身走了进去。 韦桑探着头往里看,里面黑灯瞎火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觉着颇有点阴森森的感觉。 女官突然走出来,低声道:“娘娘请您进去。” 韦桑犹豫了一下,提步往里走。 菊嬷嬷正要跟上,女官伸手就把她给拦住了:“娘娘没说要见你。” “我是陪着我们萱嫔娘娘来的。” 菊嬷嬷气呼呼的,不过一个过气了的皇后而已,没有子嗣,没有男人,只能幽居在此度日,拿什么架子? 然而女官寸步不让:“要么萱嫔一个人进去,要么你们一起离开。” 韦桑连忙喊了菊嬷嬷一声,菊嬷嬷才消停了,紧张地守在门口。 正殿内空旷无比,韦桑摸索着走了不知有多远,突然听到一声轻笑,眼前一亮,一点幽幽烛火燃了起来。 一个长发委地、穿着白色长袍的绝色美人手持着一盏小灯,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幽幽地看着她:“萱嫔?” 声音清脆甜美,就好像少女一样娇嫩。 “韦桑给娘娘请安。” 韦桑知道,这位福润宫吕太后,其实是吕太贵妃的族姐吕若素,年龄得有四十好几了,没想到居然保养得这样的好。 吕若素走过来,伸手捏住韦桑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对着自己。 端详了片刻,轻轻松开手去,笑道:“难怪你会来找我。” “什么?”韦桑表示疑惑。 吕若素把灯放到案几上,懒洋洋地坐下去,道:“就连你这样的姿色都送进宫来争宠了,韦氏是没有人了吗?” 满满都是嘲讽看不起,韦桑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好半天才柔柔弱弱地低声道:“谁不知道娘娘貌美无双?韦桑这样的容色,当然不能和您比的。” 既夸了吕若素,又适当地抬高了自己,倒也算是答得恰当。 吕若素一笑:“我自来只图清净,不管俗事。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韦桑猛地跪下去,哭了起来:“吕氏、韦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娘娘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吗?” 吕若素淡然道:“我的心早已随着先帝去了,红尘俗世又关我什么事? 就算是皇帝陛下看不惯韦氏、吕氏,始终也和我隔了很远啦,我与他无冤无仇,想必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可真会装呢,真的不管闲事,你半夜三更见我干嘛? 韦桑咬着牙,低声说道:“娘娘真是健忘,忘了之前,皇帝陛下病重,向真宗皇帝求药的事了吗?” 当年,重华高烧,太医断言,再不退热就会烧成傻子。 当时还是亲王的永帝跪在真宗面前求药,真宗小气不给,永帝跪了整整一夜,才得了一丸,根本就不够。 也是重华命大福大,才侥幸逃过一劫。 其实不是真宗不给,小小一个孩童,他还没有放在眼里,而是吕皇后拦着不许真宗给。 原因无他,只因为重华的生母是韦氏,吕氏的女儿要做的,就是让吕氏的权力无限扩张,哪怕是亲王府里也是一样。 重华死了,对吕太贵妃是很有好处的,所以她不许给。 吕若素淡淡地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记不真切了。” 韦桑越发压低了声音:“您是贵人多忘事,韦氏也知道规矩,该忘的都会忘掉,陛下却不同,他一直都记着。 他连自己的母族亲娘手足尚且可以做到无情,对外人又会怎么样?娘娘久经风浪,一定比我更明白。” 吕若素冷笑:“你是在威胁我么?当我久居深宫,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谁,挑事儿把我好好的侄儿弄进了大牢,又弄死在里面? 更不知是谁,罗织罪名,挑唆人在陛下面前告吕氏的状? 既然要动手,就彻底撕破脸好了,谁怕谁呢?且看陛下偏向谁?” “陛下偏向吕氏,只是暂时的。他那样看重钟唯唯,就连皇长子都都有了,说明他一点机会都不想给韦氏和吕氏。” 韦桑冷声道:“唇亡齿寒,这一次是韦氏,下一次就是吕氏了。韦氏、吕氏为何能屹立几百年不倒,就是因为两家联手,一旦分手,离死也就不远了。请娘娘三思。” 吕若素沉思许久,目光微闪:“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事儿由不得我做主,我还得和家里商量才行。” 212第212章新的同盟5 <!--章节内容开始--> 韦桑见吕若素松了口,不由大喜过望:“韦桑这里等候娘娘的佳音。您放心,过了这件事,咱们还按着从前的规矩来。” 见吕若素点了头,喜滋滋地行礼退出。 女官关紧大门,回去服侍吕若素:“娘娘是要答应她吗?” 吕若素道:“暂时不,拖一阵子,等到皇帝陛下和韦氏斗得差不多了再说,韦氏太过骄狂,该让他们吃吃苦头才好。” “是。”女官吹灭灯火,福润宫又陷入到黑暗之中。 韦桑出了福润宫,吕太后派来引路的宫人还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就期待地问:“请娘娘示下,稍后奴婢回去,该如何向太后娘娘回话?” 韦桑道:“我看福润宫的样子是动心了的,毕竟这样内斗下去,对咱们并没有什么好处。 你去告诉太后娘娘,让她放心,过几天我再走一趟就差不多了。” 宫人回了万安宫,把韦桑的话带给韦太后知道。 韦太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总算是有点盼头了。” 李孝寿安抚她:“有福润宫出面说和,韦氏、吕氏共同携手指日可待。” 韦太后恨得牙痒痒:“我这是没法子,不然……” 不然她是真想弄死吕太贵妃和吕纯姑侄俩。 熄了灯躺下,睡意绵绵,忽然听得屋里“哒”的一声响,就像是玉簪敲击瓷器的声音。 韦太后惊得一颤:“谁?” 一条模糊的人影出现在她的床帐前,低笑了一声:“太后娘娘,不过一段日子不见,您就忘了在下?” 原来是他! 韦太后不动声色地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剪子握在掌中,冷笑: “你还敢来?前些日子你和我说,只要给钟唯唯下了那个毒,在喊山典礼上她的病症一旦发作,就会回天无力。 结果呢?她不但好了,还拣了个大便宜。” 来人呵呵一笑:“您别急啊,毕竟也是皇帝陛下的心尖肉呢,他倾全国之力给她调养治病,她当然会有所好转。 不过这种毒,本来就不是什么迅猛的毒,年深日久,越积越深,那才是回天无力。” 韦太后将信将疑,厉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不骗。娘娘怎不问我来做什么?” “你来做什么?” 来人往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我是好心来提醒娘娘,吕氏已生异心,想要坐山观虎斗。 福润宫不过是故意拖着韦桑那个小姑娘而已,真的想要成事,您还得这样……” 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韦太后情不自禁靠上去:“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娘娘派个人去苍山,不就知道了?” 来人笑着道:“还有,您只需要把这个东西交给福润宫,她一定会听您的。” 一件东西被扔到韦太后怀里,韦太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只觉入手冰凉,小巧玲珑,就像是朵花的样子,因为拿不准,又看不清楚,便问道:“这是什么?” 然而外面已经一片寂静,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 韦太后立时叫人进来掌灯,把那东西对着灯光一瞧,原来是个银鎏金荷花茶盒。 茶盒出自名家之手,制作得十分精美。 韦太后掂量许久,小心把茶盒收起来,也无心睡觉,随意收拾了一下,悄无声息去了福润宫。 吕若素才刚睡下不久,听说韦太后来了,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 韦太后微微冷笑:“好嫂子,我来看看你。” 她笑得诡异,倒让吕若素有些拿不准虚实:“韦桑不是才来过么?什么事这样急?让你姑侄二人不睡觉也要往我这里凑?” 韦太后从袖中掏出那个银鎏金荷花茶盒,放到桌上: “韦桑那孩子是个傻的,心眼儿实,长辈随便说两句玩笑话,她就当了真,我却是知道嫂子没这么好说话的。 碰巧得了一件稀罕物儿,顺便带过来给嫂子瞧瞧。” 吕若素看到银鎏金荷花茶盒,瞳仁缩了缩,却仍然面无表情:“不过是个茶盒而已,虽然工艺不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宫里到处都有。” 韦太后微笑:“是啊,这不是什么稀罕物,稀罕的是里面装的东西。 红色的丝线缠着女子的长发,再送给心上的人,您说,心上人是感动了收下呢?还是郎心如铁,坚决退了回来?” 吕若素面色如常,掩藏在袖子下面的手却已经紧握成拳:“你从哪里听来的香艳故事?” 韦太后盯紧了她的眼睛,低声说道:“当然是从可信之人嘴里听来的。皇嫂,您可还记得当年名满天下的大司茶,秋泽一家子是怎么死的吗?” 吕若素目露凶光:“当然是因为他叛国通敌,做了不可饶恕之罪,先帝才判他满门抄斩的。此事证据确凿,世人皆知,难道你还有其他想法?” “非也,非也。” 韦太后大笑出声,轻蔑地道:“他是死在你的手里。堂堂皇后,求爱被拒,很丢人吧?得不到,就去死,一家子人都去死,就连族中亲人、子孙后代都永世不得翻身。 人死了那么多年,至今还背着那样难听的骂名,百姓提起他来,谁不唾弃? 什么国运民生,都和你无关……真是好狠毒呢,难怪人家都说,最毒不过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这种了。” 吕若素抿紧了唇:“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韦太后阴险地道:“你听不懂没关系。这些年郦国接连在斗茶大会上战败,大家没有饭吃,民怨沸腾,已经有人怨责真宗不该处死秋泽一家人,若是本宫把这个事捅出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会发生什么事? 重华一定会把她揪出来,千刀万剐以平民愤。 吕氏为了保住自己,一定不会管她的,甚至还会落井下石,只求和她择干净关系。 吕若素的冷汗渐渐浸湿了里衣,仍然不肯示弱:“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我既然敢威胁你,就是有确凿的证据。” 韦太后状似亲密地抓住她的肩头,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皇嫂最好配合,不然我一定会顺应民心,让你死得很好看,很解气的。” 吕若素凶恶地盯着韦太后。 她也是执掌过六宫,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气势同样很盛。 这一眼,竟然吓得韦太后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两条路,去和吕太师说,我们和解,之前的事情彼此既往不咎,一起共同对抗外敌;不然,你就去死!想看韦氏和皇帝两败俱伤,你们好坐收渔利吗?做梦!” 韦太后低头收起银鎏金荷花茶盒,絮絮叨叨:“我这是为了谁啊?不都是为了大家好么?真要等到其他贱人上位,弄死我们两家你才满意?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女官从阴影里走出来:“太后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今日得意,焉知他日又是什么光景?” “姝语。”吕若素止住女官,对着韦太后声音暗哑地道:“我答应你。你把那个盒子给我。” “不给。要是给了皇嫂,以后咱们俩家还怎么精诚合作啊?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好好保管这个秘密的。 说到底,韦氏和吕氏都没有了,郦国国运昌盛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韦太后得意地笑着走了出去。 213第213章我赌陛下会赢1 <!--章节内容开始--> 不知是因为重华体温太高的缘故,还是药的原因,钟唯唯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黏黏糊糊的特别难受。 她睁开眼,透过淡青色的床帐往外看。 窗外还是黑的,只有廊下一点淡淡的灯光透进来,外面一片安静,没有宫人走动的声音,时辰还早。 重华在她身后睡得很沉,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呼吸绵长安宁。 钟唯唯闭上眼睛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的都是斗茶大会的事。 再过两个月就是斗茶大会了,今年的斗茶大会轮到郦国举办,届时东岭和周边的国家都会派使团过来。 等到斗茶大会决出胜负,周边的国家立时就会和胜者商谈买茶的事。 郦国是主战场,若是输了,那么多的百姓守着看着,可以想得到他们会有多失望,会有多愤怒,当场造反都不一定。 钟唯唯越想越不安,越想压力越大。 陈俊卿已经瘦了整整十斤,陈少明也是神思恍惚,为什么她身后的这个男人这样的安然? 她翻了个身,想捏住重华的鼻子,把他憋醒。 然而想到他成日操劳国事,还要对付韦氏、吕氏这帮人,亲娘和兄弟都是不省心的,又不忍心。 便轻轻把他的手拿开,悄悄下了床,准备去茶室里练习茶道。 她突然有个想法,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 才走了没两步,一双温热的大手已然把她搂住。 重华睡意朦胧地把下颌放在她的颈窝里:“还早呢,这是要去哪里?再睡会儿。” 钟唯唯靠在他怀里,低声道:“我睡不着,再有两个月就要开斗茶大会了。” “急什么?还有两个月呢。”重华搂紧她:“我有法子让你睡着。” 他的法子无非就是那一样罢了,除了妖精打架还是妖精打架,一点新意都没有。 也不知他如何会有这样多的精力,白天不停歇地处理政务,夜里也是要到夜深才有空。 第二天早上还要早早起床办事,偏来他一点不知疲惫,恨不得每天夜里都不要放过她。 钟唯唯失笑:“你又想做什么?” “你猜。”重华把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 钟唯唯料想到后面会发生的那些事,紧张地咬住了嘴唇。 然而意料之中的事并没有发生,重华按住她头上的穴位,不轻不重地拿捏起来,手法虽然生疏,却足够认真。 钟唯唯舒服得直哼哼:“陛下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居然改行做了大夫。” 重华听见她的碎哼声,想起那些个迷乱的夜晚,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哑了嗓子低声道:“说实话,你方才是不是胡思乱想了?” 钟唯唯不承认:“没有的事。” 重华哼笑一声:“没有的事?阿唯你就别装了,你想什么,我一猜就知道,你的思想自来都比较复杂,做梦都能梦见我,现在有了机会,不乱想才怪。” 钟唯唯反唇相讥:“也不知道是谁做梦都能梦见我呢?” 话未说完,重华已然低头吻住她的唇,低声道:“对了,我不但梦见你,还梦见和你做了很多事,猜猜看,咱们都做了什么?” 他太过热情,只一会儿功夫,就吻得钟唯唯晕头转向,心跳如鼓。 她挣扎着出了一口气,嘴上半点不肯服输:“原来爱胡思乱想的人是陛下。” “你又是什么好人?” 重华突然伸手到她裙子里摸了一把,低笑:“你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你。” 钟唯唯窘迫过后,便是十分的坦然:“早说过了,二师兄长得漂亮,对着美人,我有这样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他闹得厉害,她把他的手打开:“别这样,你就不累么?夜以继日,对身体不好。” 重华笑笑,算是松开了她,继续给她按捏头部。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还记得之前,我曾和你说过,几年的茶叶积存起来,没人要,有的因为保管不当,直接就废掉了,真是太可惜了。咱们得做好准备,想一个可以让茶叶延长存放时间的办法。” 重华低声道:“你这样说,是因为担心这次我们照旧会输吧?” 钟唯唯叹了口气:“虽说我很想赢,但是这种事不是想赢就能赢的。你说你输得起,大不了打仗,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很担心,很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输了这场比赛。多做点准备,总是好的。” 重华淡淡地道:“我早说过了,让你安心,那你就安心等着好了。这世上的事,风云变幻,谁说得清呢?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让她:“说说你的想法,怎么让茶叶延长存放时间?” 钟唯唯提起这个就兴奋:“我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一件事,茶叶从咱们这儿运往其他国家,有些地方既远且险,要在路上走很久。 一路风餐露宿,雨淋日晒,茶叶是断然不可能保持之前的风貌的,若是咱们这儿的人,一定抛弃不食。 可是也没听说过哪个国家的人就因此不要茶叶了。对不对?” 重华点头:“是。” 钟唯唯眼睛发亮:“所以,前年,我曾经托人帮了我一个忙,就是把一包茶,从这里运往松岗国,再从松岗国给我带回来。您猜,那茶变成了什么样?” “成了什么样?” “黑色的,味道很独特,但是并不难喝,当地人称其为黑茶。” “所以呢?” “我打听了一下,说茶叶到了那些遥远的国家,基本都会变成这种样子。 但是他们照旧爱喝,所以我就想,咱们何不提前把茶叶做成这样子?这样,哪怕就算是茶叶存得多,存得久,也不怕。” “好主意。”重华亲了她一下:“无论你说什么,我总是全力支持你就好了。只有一点,不要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钟唯唯点头,认真承诺:“我知道的。” 重华就问她:“说完了?” “说完了。”钟唯唯话音未落,重华突然用力将她翻过来背对着他,狠狠进入。 钟唯唯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听到重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么,咱们继续之前的话题。第一次,我便是如此梦见你。” 214第214章我赌陛下会赢2 <!--章节内容开始--> 不等钟唯唯回答,重华又把她翻过来,让她趴在床沿上:“第二次,是这样。” “第三次,是这样……”他把她放在了案几之上。 “第四次,是这样……”他让她坐在了他怀里。 钟唯唯意乱情迷,本来想骂他登徒子的,然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化成了细碎的声音。 模模糊糊里,听到重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唯,给我生个孩子。” 经此一役,钟唯唯累个半死,果然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光。 伸个懒腰醒过来,小棠立刻上前伺候她梳洗用饭,笑得喜气洋洋的:“真是好眠,一觉睡到中午。” 钟唯唯惊觉:“已经中午了吗?” 小棠揶揄地道:“果然是春梦不觉晓啊,陈少明和大司茶等您许久了。” “糟了糟了。” 钟唯唯饭也不吃,惊跳起来:“我们约好今天要去仓库的。他们等多久了?有没有吃过饭?” 小棠道:“等您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陛下早就安排好了。还说,如果您醒来后,觉得还有力气和精神,那就去,若是觉得没精神,改天去也无妨。” 钟唯唯被那一句“还有力气和精神”刺激得老脸发热,立刻站起身来,欲盖弥彰:“我当然很有力气和精神。” 小棠并不知道她到底脸红什么,只道:“快些吃吧。” 钟唯唯吃好了饭,忙着往茶室跑去。 一个女官低头捧着东西从拐角处走出来,看也不看就朝她撞过来。 钟唯唯迅速往旁一让,女官却还是撞上了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手里捧着的书籍散落一地。 “对不住。”钟唯唯下意识地赔礼,伸手去拉那个女官。 女官把头埋得深深的,也不要她拉,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低声道:“不妨事。是我自己没看路。” 说着低头去捡拾书本。 却是葛湘君。 钟唯唯沉默了一下,弯腰帮她捡起散落在远处的书本,再递给她,如同陌生人那样,转身离开。 葛湘君垂着眼,抱着书籍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走了没多远,一个女官扶着帽子小跑而来,阴沉着脸喊道:“葛湘君,只是让你等片刻而已,你倒自己先走了,回去又要告我,说我偷懒欺负你了吧?” 葛湘君低着头快步往前,越走越快,并没有停留的意思。 女官突然上前推了她一把,气势汹汹:“装什么装?还以为你是葛尚寝么?” 葛湘君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女官。 虽然一言不发,眼里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看上去十分的可怜。 钟唯唯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想想又收了回来。 凡事有因有果,她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现在不想多事了。 陈少明走出来,笑道:“哟哟,这是在做什么呢?这里许多大臣进出,两位也不怕被人看到了笑话。” 寻衅的女官看到是他,讨好地笑了:“明公子是来和钟彤史斗茶的吗?” 陈少明看一眼钟唯唯,淡声道:“是。” “那您先忙着啊。” 陈少明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有他出头,女官再不敢找葛湘君的麻烦,在宫人手里抢过一叠书,先走了。 陈少明走上前去:“葛典籍。” 葛湘君却不理他,垂着眼接过宫人手里剩下的书,一瘸一拐地离开。 陈少明目送她走远,这才走回去,问钟唯唯:“我以为你们是好朋友。” “那是你误会了。”钟唯唯直截了当地回答他。 陈少明有点尴尬,沉默好一会儿,才问钟唯唯:“那么,我之前和您说起的那件事,您有否和陛下提过?” 钟唯唯道:“提过了,陛下说你年少有才,前途无量,你的亲事他会记在心上,为你指一门好亲。” 这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陈少明皱了眉头:“我……” “咳!”陈俊卿低咳一声,从二人身后转出来:“听说钟彤史身体欠安,要好些了么?” 钟唯唯给陈俊卿见礼:“托您的福,好多了,不耽搁去仓库。我们这就出发吧。” 陈俊卿严厉地瞪了陈少明一眼,道:“再等一会儿吧,陛下也要去。” 又和钟唯唯说道:“钟彤史别理这逆子,他研习茶道成痴魔了,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 陛下身边的女官,岂是能肖想的?请您告诉陛下,陈氏一门多谢陛下的大恩大德,安心等候陛下为这逆子指婚。” 陈少明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钟唯唯总觉得这父子俩之间、陈少明和葛湘君之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意味。 打个哈哈敷衍过去,坐下来和陈俊卿商量正事:“这几年来仓库里堆着的茶叶不少,咱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把陈茶推出去。” 陈俊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都是老朽无能。我若是能战胜梅询,也不至于造成这样大的损失,让陛下陷入两难境地。” 钟唯唯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茶这个东西太娇贵了,稍许不注意,沾染上一点异味就废掉了。 咱们虽然希望能赢,但也要做好输的准备。若是输了,仓库里的茶又要积存一年,得想个法子改变这种情况才行。” 陈少明猛然抬头看向她,目光灼灼:“钟大人这样说,是已经有好法子了吧?” 要研发一种新茶的制作方法,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 她虽然自有想法开始就一直在实验,但是始终觉得还欠缺了点什么,她需要经验丰富的陈氏父子帮忙。 钟唯唯并不掩饰:“的确,我有想法,但具体还要再多试几次才行。” 陈少明上前一步:“不知届时钟大人是否愿意分享?” 钟唯唯坦然道:“没有什么不能分享的,这个法子一旦找到,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大事。越早研制出来越好,肯定要找陈大人和明公子帮忙。” 她可知道一旦成功,就是不世之功?声名财富滚滚而来。 陈少明和陈俊卿对视一眼,全都沉默了。 他们自问,若是自己有了这样的好法子,是断然不肯随便拿出来和人分享的。 215第215章我赌陛下会赢3 <!--章节内容开始--> 陈少明注视着钟唯唯。 纤弱文静的女子,有一双清澈透底的眼睛,眼神温暖柔和,却很坚定,唇角总是上翘,总是带着几分笑意。 只看她这个人,你会觉得她很柔弱,轻轻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推倒在地。 但若是仔细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想要推倒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不但是天赋出众的茶道天才,还心怀天下,在她眼里,郦国的荣辱和百姓的富足,远比她个人的声名更重要。 陈少明突然有种惭愧到心虚的感觉,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家族昌盛,想要父母兄弟平安,应该光明正大的努力奋斗才对。 而不是听了那些人的安排,总是配合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一时之间,他不敢再面对钟唯唯明澈的眼睛。 他垂下眼,勉强扯起唇角:“帮忙谈不上,都是为了郦国,是理所当然的。” 陈俊卿叹息:“老朽早就想将功折罪,奈何没有机会。若是钟彤史能给老朽机会,感激不尽。” “陈卿何必妄自菲薄?”重华大踏步而来,看到钟唯唯,眼神情不自禁地温软起来。 他走到钟唯唯身边站定,温和地安抚陈俊卿:“你已尽力,技不如人,怪不得你。朕早说过了,只要尽力,不会追究责任。” 陈俊卿眼圈微红,哽咽着道:“陛下……” 重华拍拍他的肩膀,再和陈少明打招呼:“独木难支,阿唯是女子,身体自来不好,郦国还要靠你,少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心制茶研习茶道,有你的好处。” 陈少明暗自心惊,总觉得重华大概是知道了点什么。 他诚惶诚恐地跪下去:“微臣记住陛下的教诲了,一定会尽力拼搏,为国争光的。” 重华点点头:“走吧。” 龙辇往宫外缓缓驶去,钟唯唯趴在重华怀里,低声问他:“你刚才和陈少明说,让他少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什么意思?” 重华淡然道:“没什么。只是人在俗世,难免喜欢争名夺利而已。他不信朕,想要依靠别人护佑家族也是有的。” 钟唯唯道:“我也想到了,这些日子一直觉得他怪怪的。他是暗里和韦氏、吕氏有勾连吧?” 重华亲昵地捏了她的鼻子一下:“你安心管好自己的事,不用操心这些,有我在呢。 他有才,我是希望他能悬崖勒马的,但若是他不肯,那也只有忍痛割爱了。” 如果说,她在茶道上有天赋,那么重华在做皇帝一事上也是很有天赋的。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迅速适应了环境,学会了恩威并施。 能给人留余地,不是一味耍狠争强,该出手时也不会犹豫。 钟唯唯觉得挺欣慰的,她高兴地把头靠在重华肩上:“若是先帝和师父知道二师兄这么能干,一定会很高兴的。” 重华有些得意,却不肯露出来,微微翘了唇角,矜持地道:“这算什么?若是他们知道,你有了我的孩子,那才是真正高兴。” 孩子?钟唯唯心里又软又暖,一个像又又一样可爱善良的孩子。 她笑起来:“会有的。” “把钟袤接回京城吧,总是让他一个人留在苍山,不大好。” 重华看到她期待的笑容,心情越发地好:“又又就要开蒙了,可以让他跟着又又一起读书。” 她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钟袤了,也是很想很想钟袤。 钟唯唯心动得厉害,差一点就说了好,然而话到口边,终于还是颓然咽了下去:“再说吧。” “为什么?”重华不明白,“从前是没有办法,现在有我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是不放心。”真实的理由难以出口,钟唯唯只能施展拖字诀: “而是现在情势太复杂,无数眼睛盯着我,他不在京城,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若是他在京城,就成了软肋,有些事情办起来没那么容易。” 不把钟袤接进京城给他这个姐夫看顾,却要留给何蓑衣照料,这是什么道理? 重华沉默片刻,淡淡地道:“随便你喜欢。” 钟唯唯觉得他有点不高兴,讨好地抱紧他的胳膊晃了晃:“等到斗茶大会之后,我不再只是御前女官,那时候再去接他……” 重华叹口气,答应了她:“好。” 茶库建在京城以北的一块高地上。 通风背阴,通风良好,日光不能直晒,水汽不能侵袭,温度适宜稳定,算是储藏茶叶的绝佳之地。 自郦国建国初始,这里就是仅次于皇宫六部的要害之地。 有专门的军队看守,每天十二个时辰,每两刻钟巡查一次。 也有专职人员维护,确保这些茶叶不会因为保存不当而受潮发霉,沾染异味。 再保存得精心,始终是积存太久,很多茶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香味和色泽。 钟唯唯在库房里查看许久,失望地摇头:“我还以为,这些陈茶在库房里存放了那么久,兴许会出现松岗国茶砖的那种情况呢,结果还是没有。” 陈少明追着她问:“松岗国茶砖的情况是哪种?” 钟唯唯并不藏私:“茶色变黑,同时味道也会变得很独特,越陈越香,当地人很喜欢。而且据我所知,偏远地方的人都很喜欢。” 陈少明看向陈俊卿,陈俊卿朝他微微点头,表示钟唯唯所言不虚,便又问道:“你之前说,你试过几次?” 钟唯唯道:“的确,早在去年,我就曾经试着做过几次,把散茶堆放在一起,模拟运输途中的情景,用水浇湿,再晒干,然而总是失败。 你们比我年长,接触茶道的日子也比我久,兴许能有更好的办法也不一定。 我听说你经常远游,到处搜寻奇茶好茶,不知有没有见过类似的茶呢?” 陈少明窘迫地道:“我没有注意到。” 他一心只想战胜梅询,保护父母家族不要获罪丢命,所以从来都只关注斗茶之道,哪里会去管这种事? 不和钟唯唯比,他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除了梅询就当属他,然而现在,他却只剩了羞愧。 心有多大,眼界就有多远,他和钟唯唯的距离不止是茶技。 216第216章我赌陛下会赢4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一直冷眼旁观,看钟唯唯怎么从内到外,折服陈少明。 关键是她还不是故意为之,而是自然流露,越是这样的,越是打击人。 见陈少明越来越自卑,才道:“既然有了想法,那就放手去做。这些陈茶放着也是放着,你们爱怎么试验都可以。 没有钱,朕出;没有人,朕出;需要什么只管来说。” 钟唯唯按年份不同,要了几筐好茶,分给陈俊卿父子,自己也留了些: “咱们就按各自的想法,先试试吧。斗茶的技艺要练习,困了累了心烦了就来做这个,也算是调剂了。” 看过茶库,重华见天色还早,又提议去了最近的一处茶园。 茶园是私人的,园主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平民,此前也没有人听说过这个茶园。 重华云淡风轻地道:“这人早年走遍天下山水,寻得了许多茶种,经过培育,这些茶种更上一层楼。 他之前一直捂着不肯给人知道,就是怕被人知道了会抢他的茶。 朕许之以利,动之以情,他才答应给咱们看看,兴许你们能找到满意的茶也不一定。” 钟唯唯在这之前的确不曾听过这个茶园,一瞅,见重华虽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眼睛一直斜瞅着她。 一副“你快来夸我,不然我和你没完”的样子,就假装惊讶地叫起来: “陛下真是太厉害啦,我在京中居留了五年,平时还很留心这方面的事情,居然都不知道,您才回来就知道了!而且还能说服这样的老顽固,厉害,厉害。” 陈俊卿父子赶紧跟着猛拍马屁,重华心里高兴,越发云淡风轻:“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瞅一眼钟唯唯,再瞅一眼陈俊卿父子,淡淡道:“安心跟着朕,有肉吃。” 钟唯唯觉得他是意有所指,大概是因为她不肯让钟袤进京,他以为她是顾念大师兄,想让钟袤跟着大师兄,所以又小气别扭上了。 她不想要因为这种事破坏难得的甜蜜安宁,谄媚乖巧得不得了。 陈俊卿父子则觉得重华是在警告暗示,告诉他们不要三心二意,背着他投靠其他人,不然一定没有好下场,于是出了一身冷汗,百般谨慎。 重华达到目的,安心入园,和钟唯唯等人一起看茶、挑茶,忙得不亦乐乎。 此刻,宫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吕太贵妃和吕纯一道,带了几只箱子,光明正大地往福润宫去。 途中遇到有人询问,就说:“福润宫吕皇后的生辰快到了,这是一点心意。” 吕皇后身份虽然尴尬,不能被尊为太后,但始终是真宗皇后,吕氏的女儿,韦太后都不说什么,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吕太贵妃和吕纯顺利进了福润宫,和吕若素密谋很久,才离开福润宫,回到各自的住处。 很快,就有消息从芙蓉宫传出去,一直送到了吕太师府上。 吕太师秘密召集族人开了一个短会,决定听从吕若素的建议,和韦氏重修旧好。 不然等到钟唯唯真的有了身孕,上了位,那时候再动手就来不及了。 毕竟重华性情之强悍,比起韦太后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重华若是非要护着钟唯唯,钟唯唯再在斗茶大会上赢了梅询,领了奇功,得到天下人的拥护,再想动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吕氏这里刚商量好,韦氏那边就闻风而动。 韦太师的嫡长子韦云亭亲自登门,带来了厚礼和韦太师的亲笔致歉信,盛情邀请吕太师夜里去韦家喝茶玩乐。 吕太师接了信,派出嫡长子吕星庐接待韦云亭。 两下里一商量,讨价还价,重归于好,决定放下分歧,一致对外,共同对付钟唯唯这个外来闯入者,势必要把她赶出宫去。 消息传入宫中,韦太后松了一口气,问李孝寿:“去苍山的人派出去了?可稳妥?” 李孝寿道:“娘娘放心,派出去的人是好手,一准儿能把您想要的消息带回来。” 韦太后半垂了眼睛:“传令下去,让他们都把皮绷紧了,小心低调,不要惹事犯错,不然坏了我的大事,我把他的皮揭了!” 西翠宫中,吕纯坐立不安,一个劲儿喊热。 白嬷嬷翻出扇子给她搧了又搧,笑着劝她:“娘娘是因为心里有事,着急才会觉得热吧?” 白嬷嬷是吕纯的乳娘,她最信的就是白嬷嬷,当即就把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 “虽然家里和韦氏重归于好,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妥。陛下没有那么好糊弄,要出大事的。” 白嬷嬷收了笑容:“娘娘既然有担忧,之前何不把这话告诉福润宫吕皇后?” 吕纯叹气:“她不肯听,非常固执,我多说两句,她就骂我。 太贵妃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父亲他们也愿意听她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嬷嬷就问:“那么,娘娘打算怎么办呢?” 吕纯愁得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记得,时刻警惕着,盯着些,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告诉我,我即刻就去见陛下。” 忽听宫人道:“萱嫔娘娘来了。” 吕纯皱起眉头:“她来做什么?让她进来,嬷嬷你去外面盯着,虽说陛下和钟唯唯都不在宫里,咱们也得小心才是。” 韦桑走进来,三月的天气,并不怎么热,她却拿了一把纨扇遮住了半张脸。 吕纯想起她那被摔断了的牙齿,幸灾乐祸地笑:“听说妹妹摔了一跤,牙齿都摔断了,本来想去看你,又怕你心情不好,不好意思,因此就没去。” 韦桑把纨扇放下,露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牙齿,轻描淡写地道:“有劳姐姐关心,我的牙齿好好儿的呢。” 吕纯大吃一惊,盯着看了半晌,只看到牙根那儿细细一条银线,其他都很好,不注意真是看不出来是假牙,就道:“真是好手艺。” 韦桑淡淡地道:“比不得姐姐好手段。” 吕纯见她来意不善,也冷了脸:“萱嫔,你是来找本宫吵架的?” 韦桑伸长脖子,贴在吕纯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是处子!” 217第217章我赌陛下会赢5 <!--章节内容开始--> 吕纯瞳孔一缩,勾唇笑了起来: “萱嫔你是疯了吧?怎么,上次设计勾引陛下没成功,虽然侥幸逃脱,却断了牙齿,便宜了别人,这是嫉妒得发疯了?逮谁咬谁?” 将手按在韦桑脸上:“这里的淤青都还没散呢,要不要本宫赏你一瓶玉容膏?” 韦桑并不和她逞口舌之利,只道:“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你千方百计讨好陛下,就是希望能另辟蹊径,借着成为陛下手里的刀,以便能潜藏到最后,笑到最后。 但是我告诉你,我若不能得了好,我便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吕纯大怒:“你威胁我?” 韦桑柔弱地微笑着:“大家都是可怜人,我不过是挣扎求生而已。姐姐,你可千万别坏咱们大伙儿的好事,不然,等不到钟唯唯死,你一定先死了。” 说完也不管吕纯是什么脸色,扬长而去。 吕纯气得把她用过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恨恨地道:“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白嬷嬷焦虑地道:“娘娘您想做什么?” 吕纯目光坚定地道:“我要做一件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我赌陛下会赢!” 暮色降临,钟唯唯和重华踏着霞光走进了清心殿,青影牵着又又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又又兴高采烈地朝二人冲过来:“阿爹、唯姨,你们总算回来啦!” 重华以为他是朝自己扑来的,便朝他伸手,笑着想把他抱起来。 谁知又又径直扑过去抱住了钟唯唯的大腿,仰着头看着她笑:“唯姨,我今天扎马步得了青姑姑的称赞,我吃了两碗饭,还多写了五张字帖,你要不要看?” 钟唯唯蹲下去抱住他,笑眯眯地道:“又又真乖,真勤奋。走,咱们去看你写的字帖。”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扬长而去。 重华晾在旁边十分气愤,又酸又妒,却不愿意给人看出来,说他和一个孩子怄气。 若无其事地一抖袖子,再理一理,假装自己刚才并不是想要抱又又,只是想整理衣袖而已。 再面无表情地道:“奏折都放在书房里了?” 赵宏图深知皇帝陛下的心思,立即递一把梯子上去:“有许多奏折等着陛下处理呢。” 重华瞅着钟唯唯和又又的背影,大声说道:“伺候朕去书房处理奏折。” 钟唯唯和又又回过头来,朝他微笑。 重华期待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希望他们会说:“你那么累了,歇一会儿呗,一起去看看又又写的字吧。” 然而又又和钟唯唯都没能明白他的心思,一起对着他挥手:“恭送陛下。” 重华冷着脸转过身,大步离开,又又这小崽子分明就是只白眼儿狼,见着钟唯唯就不要他了。 钟唯唯也是个没良心的,见着又又就不要他了。 枉他一天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他们打算。 又又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悄悄在钟唯唯耳边说道:“怎么办?阿爹好像生气了。” 钟唯唯也看出来了,却并不怎么在意:“他脾气太坏,让他气一会儿没事,正好把手里的事处理掉。” 重华手里的事堆积如山,她和又又若是邀请他,他必然不会拂他们的面子,一定会陪他们。 那就会耽搁他处理政务,晚上又要熬夜。 昨天夜里他也没睡多久,早上天不亮就起身,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又又十分信任钟唯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即把重华生气的事丢在脑后,开心地拉着她往前跑:“唯姨,我们俩比赛,看谁先跑到偏殿里啊。” 钟唯唯笑道:“好啊,准备,一、二……” 按着原来的规矩,都是她数到三,比赛才正式开始,然而这次还未数到三,她就先跑了出去。 又又在后面一边追,一边气急败坏地喊:“你耍赖,不行,你耍赖……” 钟唯唯回头冲他做鬼脸:“我哪里耍赖了?我又没说要数到三才能跑。 做人呢,要机灵多变,不要太方正了,不然就会显得你很笨啊!笨蛋只能在地上滚啊。” “是哦。”又又若有所思,敬佩地说:“唯姨,你真聪明。” 钟唯唯难得不好意思,仍然装得一本正经的样子:“那是,唯姨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好好跟着学!” 重华听见身后传来的笑闹声,想到钟唯唯得意的样子,莫名就不生气了,微笑着轻轻摇头:“这个坏东西!” 语气说不出的亲昵温柔。 李安仁见他心情好,适时凑上来,小声把今天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 “您刚走,吕太贵妃和贤妃就一起去福润宫给吕皇后送生辰礼,随即,吕氏族人偷偷摸摸聚在一起喝茶,韦家也偷偷摸摸派人送了礼去,去的是韦云亭……” 小动作不断,为的当然是私利。 重华冷嗤一声,淡淡地道:“朕倒要看他们是否能翻起天来。” 李安仁低声道:“贤妃娘娘在昭仁宫等着陛下,她说有急事要见您,又说是悄悄来的。您不在,奴婢就自作主张,放她进了昭仁宫。” 重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李安仁的背心里浸出了一层冷汗,忙着辩白:“奴婢发誓,没有收过她的任何东西。” 重华这才道:“去昭仁宫。” 他倒要看看吕纯来干什么。 吕纯穿着宫女的服饰,安静地坐在灯影里,听到脚步声就赶紧站起来给重华行礼:“罪人吕氏参见陛下。” 重华不动声色地坐下来:“贤妃何罪之有?” 吕纯悄悄瞟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镇定,眸色幽深,越发肯定他已经知道了今天的事。 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豁了出去,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说了出来: “……他们打算联合朝臣,对陛下施压,还打算对钟彤史做一件事,但具体是什么事,臣妾并不知道。” 重华道:“你舍弃家族,和朕说这些,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吕纯越来越自信,微笑着道:“不会。臣妾赌陛下会赢,就算是您输了,那也是天意,不是您技不如人。 既是天意,臣妾死而无憾,跟着您一起死也就是了。” 218第218章我赌陛下会赢6 <!--章节内容开始--> 吕纯要跟着他一起死?说得好像他们多熟似的。 重华勾起唇角:“你想要什么?别和朕说你倾慕朕,朕不会相信,不如说明白了,我给好处,你干活,一清二楚,不赊不欠,干脆利落。” 冷静又理智的君主,不自大不自以为是,是不会被什么“因为臣妾倾慕于您,所以愿意与您同生共死”之类的把戏蒙蔽的。 吕纯认清楚这个事实,跪下去,诚心诚意给重华行君臣大礼: “臣妾只求,真到了那一天,陛下能给臣妾一条活路,给吕氏一条活路,不要赶尽杀绝,好歹留条根。”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重华严肃地道:“朕答应你。但若是吕氏执迷不悟,不知死活,你也别怪朕心狠手辣。” 吕纯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姿势优雅地退出去。 走到门边,却又回头,娇俏一笑:“倘若陛下需要,臣妾愿意为您效犬马之劳。” 她加重语气,十分暗示:“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重华淡淡抬眼:“做什么都可以?” “今天,萱嫔跑到西翠宫里,和臣妾说了一句话。她说,别以为她不知道臣妾尚且是处子。 那件事,只有天知地知,您知我知,钟彤史知,没有人会告诉她,但是她既然生了疑虑,必然会设法验证。 女儿之身珍贵无双,但若是陛下需要,臣妾什么苦头都愿意吃。” 吕纯还在笑,表情却十分坚毅:“臣妾会成为陛下最好的合作伙伴。若您需要,请务必给臣妾这个机会。” 重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吕纯看,吕纯毫不退缩地对上他的眼睛,毫无迟疑。 作为女人,千娇万宠长大的吕氏嫡女。 她愿意为他,自己破了珍贵的处子之身,只为替他遮掩圆谎,他总该有所动容了吧? 然而她失望了,重华的脸上没有一点波动,眼神是冷的,没有一星半点感动。 有的只是,对她的话的真假、行为目的的评估和打量。 郎心似铁。 吕纯想起这句话来,有些难堪地笑笑,再次行礼退出:“臣妾告退。” 天已经黑透了,等在外面的白嬷嬷接着她,就赶紧护着她往外走,低声问道:“怎么样?” 吕纯摇头,语气肯定地道:“他一定会找我帮忙的。” 皇帝陛下虽然性格强势,手腕有力,精力充沛,但始终根基不牢。 倘若韦氏和吕氏联合起来,发动所有力量对抗他,给他使绊子,他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总不能把朝臣全都杀光了吧? 白嬷嬷叹气:“娘娘必须要小心啊,不但不能给外人知道,就连家里也不能知道,不然腹背受敌,里外不是人,这日子可难过咯。” 吕纯道:“我仍然相信我的看法,他不会输。” “嘘……”白嬷嬷把她拉到阴影里:“有人来了。” 钟唯唯带着小棠,往这边走来,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小棠抱着一个汤罐。 主仆俩边走边说,笑容满面,看上去真是快活极了。 看到钟唯唯的笑容,吕纯平生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了浓浓的嫉妒之意。 她不爱重华,但她需要重华的宠爱和信任,并以此立身,风光荣华,那是她出世以来就树立的目标和渴望。 可是她已经做到这一步,重华仍然不肯正眼看她,都是因为钟唯唯的缘故。 既然钟唯唯挡了她的路,那就只有让钟唯唯让一让了。 必须在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留些疙瘩,这些疙瘩,会在合适的机会发酵并发作出来,等到他们闹起来,她才会有机会。 吕纯想了想,故意把头上的簪子弄掉,簪子落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钟唯唯和小棠果然停下,往这边看过来。 吕纯背转身去,把脸藏进阴影中,却把整个身形都暴露出来。 她出来是经过乔装打扮的,穿的是寻常宫女的服饰,倘若她规矩肃然地站在阴影里,就算是发出声音,钟唯唯也未必会注意到她。 偏偏就是这欲盖弥彰的一躲,恰恰让钟唯唯注意到了她,并且看得清清楚楚。 小棠也认出吕纯和白嬷嬷了,她上前一步:“这不是……” 钟唯唯止住小棠,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继续往前走,很快进了昭仁宫的大门,消失不见。 吕纯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昭仁宫的大门,低声吩咐白嬷嬷:“走。” 小棠嘀咕:“那不是贤妃和她身边的嬷嬷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穿成那副鬼样子,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钟唯唯道:“端好你的汤罐子,废话少说!” 小棠不服:“别装了,你肯定心里和猫抓似的,当着我的面,装什么装呢?” 钟唯唯朝她狰狞一笑:“再多话,信不信我把火撒到你身上去?” 小棠噘起嘴:“我又不是陛下。” 李安仁弓着腰小跑过来,讨好地去接钟唯唯手里的食盒,谄媚地笑道:“您来啦?陛下正念叨您呢。” 钟唯唯盯着李安仁看:“今天如此殷勤,是因为心虚么?” 李安仁不敢承认:“我为什么要心虚啊?” 钟唯唯盯他一眼,眼神犀利。 看得李安仁心里发毛,他先就招了:“我什么都没做,陛下也没做,是正事。” 钟唯唯这才笑起来,大方地丢了块糕点给他:“拿去吃。” 李安仁撇嘴:“真够小气的,别人出手不是金银就是稀罕物儿,只有你,一点吃的就把我打发了。” 钟唯唯皮笑肉不笑:“你说什么?你背着陛下收授别人的金银和稀罕物儿?” 李安仁吓一跳:“哪有的事?” 谄媚地咬一口糕点:“真好吃,太好吃了。” 钟唯唯吓唬住了李安仁,这才走进屋去。 重华正坐在灯下,皱着眉头批奏折,脸上隐然有怒色。 钟唯唯见他出神,挥手示意小棠等人把她带来的吃食放好,搬了小火炉进去,把汤罐放到炉子上煮着。 坐到一旁,托着腮盯着重华看。 219第219章烫伤事件1 <!--章节内容开始--> 去年,他们之间误会重重,重华千方百计找她的茬,却又不肯放手,举手投足间总透着一股子想勾引她的味道。 比如说,强迫她坐在、站在刚好能看到他侧脸的地方,还要特意对好灯光,让她一眼看去,就拔不出眼来。 分明是偷偷看她,却非得强迫她承认她在偷看他。 分明想勾搭她,偏偏不肯明说,总说什么“给你一个机会,朕允许你后悔”之类的鬼话。 坦白的说出来会死人吗?真是的,矫情得不得了。 好奇怪,那时候觉得他真心欠揍,这会儿想起来,怎么觉得这么可爱? 钟唯唯托着腮,盯着重华漂亮得不像话的侧脸,看得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 鲜美的排骨汤在汤罐里“咕嘟嘟”冒着热气,重华仍然聚精会神的看奏折,一点不为所动。 这是在报复她之前没有留他么?这也太小心眼儿了。 钟唯唯夹一块排骨出来,蘸上酱料,端过去,跪坐到重华身边,让他张口:“张嘴。” 重华这才回头,看到她调皮灵动的样子,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微笑。 张口咬走排骨,三口两口剥了肉,歪着头正要吐骨头,钟唯唯又把掌心送到他面前。 重华虽然把骨头吐到了钟唯唯的掌心里,却觉得全身上下都有点不自在,她何曾对他如此周到过? 当然,除了她有事要求他时。 从前在苍山,多数情况是,她靠在他身上吃喝,不管是果子也好,啃鸡爪子鸭脖子也好,都是要吐核或者吐骨头时,她懒得动,就抬着下巴,蹭蹭他,含糊不清地“嗯嗯”哼。 每当此时,他就必须端碟子过来伺候她吐掉果核或者骨头,再不然就是直接伸手过去,让她吐在他的掌心里。 不然她达不到目的,势必不会罢休,打滚撒泼,无所不用其极。 他是不乐意这么伺候她的,他觉得女人得有点女人样儿,惯得太厉害会惯坏。 可是每次都不得不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只能嫌弃又皱眉地满足她的无理要求。 今天风水轮流转,她居然主动伺候他了,他倒觉得不自在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肯定没安好心。 重华警惕地离钟唯唯远了些:“你想做什么?” 钟唯唯往他身边又贴近了些:“看陛下辛苦,心疼你照顾你。” 她张开手臂,抱住他,往他肩上蹭了又蹭:“饿么?厨房里才送来的排骨汤,用瑶柱吊味,食盒里是各种菜蔬小食,烫着吃,新鲜又美味。天天大鱼大肉的,换下口味。” 她的魔爪在他衣服上留下了清晰的油痕,重华嫌弃地皱起眉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钟唯唯笑眯眯的:“是么?微臣不像话,谁像话呢?刚才那位小宫女么?” 重华先是哑然,随即好笑起来:“你遇到她了?” “哼~”钟唯唯收了笑容:“人家故意弄出声响给我听,我想不看到都难!” 重华因为奏折引起的不愉快全都消失了,他欢喜地抱着钟唯唯,用新长出来的胡茬去戳她的脸:“小醋坛子。” 钟唯唯不甘示弱:“大醋坛子。” 嫌弃地把他的脸推开:“走开。” 矫情地起身要走:“不吃就算啦,我该回去了。好几天没给又又讲故事了,我答应今晚陪他的。” 重华从后面搂住她,不许她走:“行了,别闹。她刚才来,是和我通风报信,投诚来的。” 钟唯唯酸溜溜的:“恭喜陛下,有此佳人不顾家族安危,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死而后已,实乃陛下之福。” 她越是酸,重华的心情越好。 他指指桌上的奏折:“我们不过是出去半天功夫,他们就凑在一起搞出了大名堂,递了这折子来恶心我。” 韦氏和吕氏果然是掌控朝局多年的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动作迅速,才刚决定再次联合,奏折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案头。 先是一堆让人心烦的烂事,抓了他才提拔起来的吏部侍郎林增暮的错处,势必要把林增暮搞臭搞烂。 林增暮被弄下去不算什么,却会影响到新进官员对他的期许和信任。 以及他的威望和眼光,都会被人怀疑,处理起来颇费功夫,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他提拔起来的其他人。 然后又说今年斗茶大会的事,让他确定参赛人选,再按照往年的惯例,把这些人集中到芳荼馆里保护起来,封闭培训,增长技艺,以免他们分心或是出事。 钟唯唯肯定是要参加斗茶大会的,只要确定了由她出战,就必须按照惯例,把她送到芳荼馆里去,和其他参赛的人关在一起。 这样,就理所当然地把他俩分开了。 且芳荼馆离皇宫较远,他的眼睛看不到,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出意外是很容易的事。 钟唯唯要了奏折去看,说道:“这是在委婉间接地逼你。要么,陛下就去睡他们的女儿,他们让步放过林增暮。 否则,就是大家都拼个你死我活好了。陛下可以任性独宠你的师妹,他们也要拿出吃奶的劲儿把你这段日子提拔上来的人搞烂搞臭,给你添堵。” “不就是想让我去芳荼馆么,我去就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也正有此意。就目前来说,斗茶大会才是最要紧的。” 钟唯唯把奏折放回去,拉重华去火炉边坐下,“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她利索地把碗筷布好,给他布菜,又给他温了一杯酒递过去:“吃!” 重华不接招,斜瞅着她追问:“什么叫做你正有此意?就这么想搬出去?” 钟唯唯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山药喂他,俏皮地道:“有句话不是说,小别胜新婚么?天天在一起,会烦的。不如有点距离,彼此看着新鲜。” 重华猛地坐起身来,目光不善:“这才多久,你就敢说烦了?是嫌朕做得不够好?还是嫌朕不够卖力?” 手一伸,推开碗筷,就要把她拖过去。 二人在一起才多久呢,她就敢嫌他烦。 他顾忌她身体不好,每次都只是堪堪吃饱,不敢尽兴,她倒嫌弃起他来了。 真是不能原谅,必须让她见识到他的厉害,让她发自内心地舍不得他。 220第220章烫伤事件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昨夜累得半死,自觉已经肾虚精神不济,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人。 死活往下坠不肯起身:“不要啊,救命啊,妖怪又要采阴补阳了……” 重华被她弄得没脾气,更怕她那声“采阴补阳”被人听了去,板着脸捂住她的嘴,气急败坏:“不许乱叫!” 他的手大,轻而易举就把她的大半张脸挡住,只留了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在外面。 钟唯唯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翕动,眼里饱含笑意和欢喜. 她注视着他,轻轻舔了他的掌心一下。 酥麻的感觉电击一般从掌心传递到心里,重华眸色渐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松开手,低下头,吻住了钟唯唯。 钟唯唯回应着他的热情,轻轻把他推倒在茵席之上。 她以目光为缚,不许他动,要求他只管躺着享受,其他都是她的事。 重华被她弄得晕乎乎的,无限期待,原来被推倒的感觉这么好。 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花力气,就会顺心顺意,快乐又幸福。 钟唯唯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从他的睫毛一直吻到颈间,再将手伸入衣中,轻捻慢拢. 重华喘息咻咻,眼巴巴地看着她,低声道:“我要。” 钟唯唯妖媚一笑,跨到他身上骑着,俯身下去,含住他的耳垂,问他:“吕纯想让你做什么?” “她说她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做什么都可以,还说……” 重华被她迷得七荤八素,想也不想,就把吕纯说的话倒了出来。 正要说到吕纯所说,韦氏和吕氏打算对钟唯唯做一件事时,总算及时刹住,没有把话说出来。 钟唯唯的压力已经很大,他不想再让这些事打扰她。 钟唯唯已经很生气了,贝齿咬住他的耳垂,轻轻厮磨: “陛下真是魅力无穷,效犬马之劳,做什么都可以?还说了什么?有没有投怀送抱?” 耳垂酥麻微痛,身上的美人衣襟微散,露出如雪的肌肤和幽幽浅沟. 重华见钟唯唯嫉妒得不得了,似是想要惩罚他的样子,不由无限期待,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 “她说韦桑怀疑她并未承宠,若是我需要,她可以自己破了处子之身,为了朕,什么苦头她都可以吃……” 钟唯唯狠狠一口咬在他胸前,疼得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欲望越加强烈,既痛苦又快乐地哑声道:“你嫉妒了?” 钟唯唯抬起头来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陛下说什么呢?” “你嫉妒了,阿唯……” 重华喜不自禁,他盯着她的眼睛,无限期待:“阿唯,你最爱的人是谁?” 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陛下猜猜看。”钟唯唯看着重华得意又隐忍的样子,偏偏就是不肯告诉他. 她恶劣一笑,“唰”地一下,把他身上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撕开,露出精壮的胸. 啧啧,美人就是美人,怎么看都养眼。 重华倒吸一口凉气,眼里燃起了熊熊野火。 土匪钟唯唯,他喜欢,怎么就这样喜欢呢? 钟唯唯低下头,舔了一下又一下。 重华气喘吁吁,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渴望地看着她,眼神温软又可爱:“阿唯,阿唯,阿唯……” 他叫了她一声又一声,钟唯唯几次差点破功,只差一点点就要满足他的渴求。 然而想到吕纯的贱样,还有他刚才炫耀的得意样,忍不住恶从心头起。 左右手分别掐住左右前胸,狠狠一拧一拉再松手,娇媚地笑:“做皇帝真好,特别是年轻又貌美的皇帝真好,师兄是不是很得意啊?” “阿唯,来……”重华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反而更加兴奋期待起来。 钟唯唯就像是一只披着恶魔外衣的小仙女,再怎么凶恶,也掩盖不了她可爱的本质。 他朝钟唯唯伸手,恨不得将她立刻掀翻在地,吃干抹净,叫她知道知道他的厉害,哭泣哀求讨饶。 “师兄,别急。” 钟唯唯媚眼如丝,伸手在他身下一抚一弄,非常满意于他此刻的状态。 站起来,妩媚地整理着衣服头发,再将手放在腰带上,微笑:“陛下猜猜,微臣要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 当然是脱衣服了。 “你太慢了,要不要我帮你?”重华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恶狠狠地盯着钟唯唯,恨不得跳起去帮她的忙。 太慢了?慢算什么? 钟唯唯“呵呵”一笑,转过身,一溜烟跑了出去。 她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转身、开门、往外,一气呵成,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在重华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跑出了大殿。 等到重华起身穿衣,她已经跑出了昭仁宫。 小棠原本一直在外面守着,静听吩咐的,听到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暧昧。 她忍不住害羞地捂住了脸,真是的,好害羞。 李安仁半死不活地守在一旁瞅着小棠,有其主必有其仆,矫情个什么? 不是说早在苍山时,就经常为里头那两位把风的? 这会儿倒娇羞上了。 忽见一个人一阵风似地狂奔出来,两个人都呆了。 “那是谁?” “钟彤史。” “发生什么事了?” “没听见吵架啊。” 李安仁还没反应过来,小棠已经狂奔而出,追随钟唯唯去了。 接着重华板着脸走出来,阴沉沉地扫了他一眼,火气很旺地道:“去把里头的吃食收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李安仁满腹疑问,忍不住多看了重华一眼。 就是这一眼,给他惹了大麻烦。 “看什么看?!” 原本想要借着吕纯刺激钟唯唯嫉妒,趁机讨点好处的皇帝陛下因为欲求不满、无可奈何、不好意思、顾忌脸面不好追出去…… 各种滋味掺杂在一起,复杂得令人发指,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劈头盖脸一巴掌搧在李安仁的头顶上:“是不是你和她说什么了?” 好冤枉啊,他好冤枉啊,六月飞雪啊。 李安仁抱头鼠窜,哀叫:“陛下明鉴,奴婢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221第221章烫伤事件3 <!--章节内容开始--> 李安仁越叫得厉害,重华越生气。 因为看到尚寝夏花站在不远处观望,就又觉得非常丢人,赶苍蝇一样地赶李安仁走:“烦死了!” 李安仁委委屈屈地去收拾排骨汤。 重华却又改了主意:“放着。” 他是真饿了,钟唯唯说得不错,得先填饱肚子才好干活。 他坐下来,边吃边咬牙切齿,仿佛他嘴里嚼的就是钟唯唯。 想想吃她的美妙滋味,他突然又笑了,这坏东西不就是眼红嫉妒吕纯乔装改扮来讨好他么? 拈酸吃醋,又没其他办法可以发泄,所以折腾上了他。 心里有一股邪火,怎么都灭不掉。 重华开始盘算,要怎样才能叫钟唯唯认识到她的错处,撩起火再跑掉,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要把她…… 他想得出神,不防李安仁见他不生气了,立刻见缝插针地上前讨好,往他碗里放了块热腾腾的排骨。 他没注意,一口咬去,烫得吐出来,上颚的皮立时去了一层。 李安仁早已吓得半死,磕头如捣蒜:“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重华原本是想要打死这个没眼色的大笨蛋的,突然想起一个好主意来,立刻捂住嘴:“传御医。” 李安仁已然被吓傻,反应不过来。 赵宏图从外面进来,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对着他抹脖子瞪眼睛。 他总算回过味来,磕个头:“陛下稍候,奴婢这就去请钟彤史来照顾您。” 重华的脸色果然立刻好看了很多,虽然不置可否,却也没有表示反对。 姜还是老的辣。 李安仁给赵宏图使了个眼色,十分服气地跑去通知钟唯唯。 钟唯唯一口气跑回清心殿,又热又燥,悄悄回头张望。 见重华没有追来,虽觉乃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也忍不住有些生气,居然敢不来认错! 又又已经躺在床上了,见她来了就兴奋地朝她伸手:“唯姨,唯姨,讲故事……” 钟唯唯含笑过去,把他搂在怀里和他讲故事:“从前啊,有个老爷爷……” 又又打了个呵欠,睡眼迷离:“唯姨,今晚陪我睡。” “好啊。”钟唯唯洗漱完毕,还不见重华来找她算账,不由怅然若失。 真的赌气要躺下,外面终于响起了李安仁的声音:“钟彤史在吗?” “告诉他我不在。”钟唯唯吹灭了灯。 小棠出去又回来:“陛下被烫伤了。”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钟唯唯不信:“骗人。” 小棠道:“是真的,李安仁都哭了,他说他伺候陛下吃那个汤。陛下走神,没注意,就给烫伤了,皮儿去了一大块,在传御医呢。” 这话说得含糊,听上去很吓人。 钟唯唯不及细想,低声吩咐了又又两句,披上衣服就往外走。 一口气走到昭仁宫,书房的灯已经灭了。 赵宏图送太医出来,见着她就道:“陛下在寝宫。” 钟唯唯问太医:“陛下如何?严重么?” 太医不过是来看了一眼,贡献了一瓶药膏而已。 但他不敢说皇帝陛下的烫伤只是小伤,不碍事。 只能认认真真地吩咐了一大堆,什么要忌嘴啦,什么要小心啦。 钟唯唯听得七上八下,飞快地往里走。 夏花带着手下的女官退出来,见到她就严肃地道:“陛下已经就寝了,请钟彤史务必仔细,不要碰着陛下的伤处。” 烫得很严重吗? 钟唯唯忙着进了寝殿,见殿里只留了一盏小灯,隔着重重帷帐,依稀可以看见重华躺在床上。 她拿了灯,挑开帐子,往里张望:“陛下?” 重华背对着她静静躺着,一动不动。 钟唯唯把灯放在床头,脱掉鞋子爬上去看他:“烫着哪里了?给我瞧瞧。” 重华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她,不肯张口,不肯说话。 钟唯唯看到他的样子,哪里还舍得吃醋生气。 因为以为是烫伤了身上,便哄着他要拉开被子看,重华却只是紧紧拉着被子,不肯放手。 她有点生气了:“我看看怎么了?” 重华终于惜字如金地说了一句话:“不好看。” 钟唯唯粗声粗气:“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丑。” 猛地拉开被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一丝不挂! 是烫伤很严重吗? 她端了灯要细看,重华一动不动地侧卧着,遮遮掩掩,眼睛里幽光闪闪。 “听话,躺好。” 他的姿势别扭,钟唯唯看不清楚,哄着要他躺平。 “这样不大好吧?”重华看上去怪害羞的。 在搞什么鬼? 钟唯唯疑虑丛生,重华却已经躺平了,她仔细一看,羞得差点搧他一巴掌。 难怪不肯呢,全身上下没有哪里不好,唯有小重华怒目狰狞,蠢蠢欲动。 “呸!”钟唯唯猝不及防,红着脸放好灯台就要走。 重华攥住她的手腕,张开口,指着里面:“去了一层皮,这几天都只能喝冷粥了。” 钟唯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让你狂!让你动不动就罚我喝稀粥吃冷馒头。 这叫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你了,烫伤了嘴,你脱什么衣……唔……你干什么……唔……你个登徒子……” 昏暗的灯光下,得意洋洋又心满意足的皇帝陛下吃干抹净,十分严肃地威胁: “这次只是小惩而已,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钟唯唯累得全身瘫软,根本没有精神和他斗嘴,只表示:“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明天我就搬去芳荼馆。” “不许去。”重华用手指把她乌亮柔顺的长发疏通,郑重表示:“我一定不扰你了。” “骗谁呢?我不信。”钟唯唯才不信他。 她侃侃而谈:“大战在即,陛下应该带头遵守规矩。我去芳荼馆居住,有四个好处。 一是可以增进技艺交流,观察发掘新的人才; 二是可以堵住那些人的嘴,避免给你增加不必要的口舌麻烦; 三呢,可以让我专心备战,每天和你在一起,休息不好,影响我发挥。 第四,我得探探虚实,发掘掌握郦国的茶道人才,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 我早就有类似的想法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你得支持我,让我隐姓埋名地进去。” 重华有点不高兴,却知道钟唯唯的选择是最理智的,他只能支持。 至于那些阴谋诡计嘛,有人想死,他怎能拦着他们呢? 222第222章芳荼馆风云1 <!--章节内容开始--> 芳荼,茶之芳香。 自斗茶大会建立之初,郦国就有了芳荼馆。 芳荼馆隶属于大司茶治下,平时承担着推广培育茶道人才的职能,同时也负责研发新茶、培育改良茶种。 斗茶大会来临前,它又承担着集中培训、保护当届斗茶大会出战人选的作用。 钟唯唯搬进去时,里面已经住了几十个从郦国各地选拔出来的茶道高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中强训之后,再经过一轮激烈残酷的选拔,才能有资格参与斗茶大会。 而能最终参与斗茶大会的,仅仅只有六个人而已。 六个名额中,皇帝陛下直接指派一名,大司茶自己再占去一名,一名留给京城茶师。 只剩下三个名额给这些来自地方上的人竞争,基本上是十五比一的淘汰率。 这些人住在芳荼馆里,除了研习茶道之外,成日就是勾心斗角。 都恨不得把对方踩下去,以便自己上位,毕竟只要能代表郦国出战,就会获得极大的声誉和财富。 首先,当地政府会给一定的嘉奖,甚至有可能出任茶道方面的官员,吃上皇粮; 其次,声名大涨,制作出来的茶饼不愁销路,还可以卖出高价。 这些人听说来了个厉害的女茶师,因为不知道钟唯唯的来历深浅,以为她是要来和他们争夺那三个名额的。 先就带了敌视的目光,试图把她这个唯一的女人赶出去。 钟唯唯在芳荼馆里才住了一天,就遇到了几桩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先是她门口的路上被人扔了狗*屎,小棠没注意,糊了一鞋底,一路带进屋子里去,臭得二人头晕眼花。 幸亏伺候的人得力,很快打扫干净。 然后是小棠到了饭点去领饭,居然只剩了两个冷馒头和半碗清可见人的稀粥。 馆主韩子文知道她和钟唯唯身份不一样,忙着让人给她俩开小灶。 菜还没炒好,就来了一群男人,目光炯炯地守着不肯走。 这个说还没吃过小灶呢,那个阴阳怪气地问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韩子文只好不了了之,让人从外面给钟唯唯送饭。 再到了晚上,小棠领回来的煮茶用的炭,被人浇了一盆水,全都淋得湿透了,再不能用。 小棠真是气了个半死,气呼呼地要去找馆主主持公道: “姑奶奶就不信了,什么人敢这样嚣张,比试茶艺就好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脏污事,难怪总是输。” 钟唯唯一点不生气:“风气是差了点,但这种程度的争斗是被暗许的,只要不出人命,不涉及人身安全,大家都会政治演变。 你要知道,两国交战,暗战不止,双方私底下的小动作都不会停止。如果没有适当的防人之心和一定的手段,被暗算是迟早的事情。 你去找馆主主持公道,当然能出气,但也会被孤立,被鄙视。” 同时,钟唯唯心里还有一个猜测。 她虽然不曾参与过选拔和集中培训,但往年她也曾跟在永帝身后巡视观战,去年对付梵周使者,更算是出了一回名。 这些茶师应该会有人认识她,知道她。 这样群起而攻之,多半是有预谋有组织的。 隐藏在背后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少不了韦氏和吕氏的影子。 小棠见钟唯唯镇定淡然,狂躁的心终于平静了些: “姑娘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里,还不让他们说出您的身份,就是为了感受这种氛围和接受磨炼吗?” 钟唯唯笑道:“对了,就是这样子的。提前进入比赛,会让我的精神更加集中,状态也更好。” 另外,她还想给重华减轻点压力,不让他那么难做。 小棠认真允诺:“奴婢记住了,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不给他们可趁之机。打饭我也去早些就是了,看他们怎么和我抢。” 钟唯唯赞许地给了她一包银瓜子:“拿去打点这里面的杂役,有他们帮忙盯着,咱们能省很多事。” 小棠拿了银瓜子出去疏通关节,钟唯唯头也不抬地道:“梁兄,陛下的烦心事够多的了,今天发生的这些小事,不必告诉他。我自己能处理好。” 梁兄在不知名的地方应了她一声:“好。” 听见梁兄的声音,钟唯唯心里十分安宁。 想了一会儿重华在做什么,又又在做什么,等到小棠回来,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听见小棠起床的声音,知道她要去食堂拿早饭,就火速穿衣下床:“我陪你一起去。” 小棠皱眉:“但那里都是一群臭男人。” 芳荼馆里的大多数茶师都比较富裕,自己带得有仆从。 但是为了就近观察对手,他们都是在食堂里吃饭的,很少有人像钟唯唯这样,把饭食拎回房里来吃。 食堂可谓是个事故多发地,每天都有人生事,在那里吵架斗殴使绊脚。 重华曾经吩咐过小棠,让她不要让钟唯唯去那里凑热闹。 (免得被心怀不轨的好色之徒给盯上)这句是小棠自己脑补的,但她认为没有错,皇帝陛下就是这么个意思。 钟唯唯霸气十足:“臭男人怎么了?谁敢让我没饭吃,谁敢让我喝稀饭吃冷馒头,我就让他没饭吃,就连稀饭冷馒头都没得吃!” 她可是要做领军人物,率领这帮人去战胜东岭的。 不和他们打成一团,让他们心服口服,怎么能行呢? 小棠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拦她,互相收拾整齐了,踏着蒙蒙晨光往食堂去。 不知是否馆主有所防备,特意叮嘱过了,还是昨天撒出去的银瓜子起了作用。 路上再没有见过****之类的脏东西,二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食堂。 因为还早,食堂里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茶师在犹豫吃什么比较好。 看到钟唯唯和小棠进去,他们全都停下来,盯着钟唯唯看了又看。 有人悄悄溜出去通风报信,也有人主动上来和她打招呼:“请问姑娘贵姓?何方人士?是昨天才到的吗?” 钟唯唯和小棠回答完毕他们的问题,打了两个菜之后,门口“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纷纷拿着碗筷冲了过来。 223第223章芳荼馆风云2 <!--章节内容开始--> 这一群男人,有的人头发都没梳,有的人衣衫还散着。 他们进来就把每个菜盆都围了个水泄不通,还顺带着把小棠和钟唯唯挤了出去,明显就是故意来捣乱抢饭菜的。 小棠打好的菜被挤得掉到了地上,碗摔了个稀烂,气得破口大骂:“这群王八羔子!真不要脸!” 人家就等着她开口呢,立刻有人来找茬:“这个小姑娘哪儿来的?懂不懂规矩? 有本事就吃,没本事就饿肚子,不然就拿钱出去买,骂谁呢?骂谁呢?必须赔礼道歉。” 小棠被这一大群臭男人围攻,倒是一点不怕,叉着腰准备开始骂街。 反正她身后有皇帝陛下,谁敢把她怎么样? 钟唯唯伸手把小棠拉到她身后,傲慢地抬起下巴,从睫毛下蔑视地瞅着这群衣冠不整的男人: “力气最大的是牲畜,诸位能和它们比吗?” 这话相当于是把在场的所有男人都给骂了。 食堂里“哗”的一声闹嚷起来,对着钟唯唯主仆二人开足火力,噼里啪啦一通攻击。 有些话说得非常难听,小棠气得眼圈都红了。 钟唯唯不为所动,唇角仍然含着淡淡的讽刺笑意,一脸的鄙视轻蔑。 好像面前的人统统都是粪土虫子,不值一提。 等到他们骂不动了,她才慢悠悠地道: “不就是想找茬排挤我吗?咱们茶道中人,讲究的是风雅,光凭动粗吵架可不行,必须拿出真本事来才行。 来来来,谁来和我比划比划,若是我输了,我二话不说,立刻卷起行李走人。” 这些茶师无非就是想争那个名额而已。 是有人告诉他们,钟唯唯这个人很厉害,而且很狂,剩下的四个名额,她必然会抢走一个。 加上她进来后,又有意识地掩藏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大家都同仇敌忾,想一起把她赶出去。 真正知道钟唯唯身份的人,又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忌惮,全都选择了沉默,坐看风云,坐看相争。 见钟唯唯主动挑战,立刻就有人应和:“比就比,谁怕谁?输了就赶紧回家带孩子,伺候男人去!” 钟唯唯气定神闲地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来:“我等着你们出招。” 一个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被推了出来,蔑视地道:“比试共分三轮,我们派出三个人。 第一轮比茶的真香、真味,再根据茶味和茶形分辨茶种茶名; 第二轮比点茶; 第三轮比分茶。你只要有一样输了,就立刻滚出去。” 小棠气得笑了:“真是一群要脸的男子汉!尽会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扔****、抢饭菜、往人炭上泼水、车轮战,输一轮就要走人,那你们呢? 难怪郦国会输给东岭,原来就是因为你们把心思用偏了!” 有的茶师脸上露出几分羞色,也有人不以为然:“主人说话,小小丫头没规矩别插话! 输给东岭的人也不是我们,最后的决战并不是我们上。” 这算是狡辩了。 大司茶虽然可以独占名额,直接进入决战,但六个人中,还是要先分出胜负的。 谁最厉害,谁就上。 他们斗不过陈俊卿,所以只能让陈俊卿上。 结果反倒成了借口,全都成了陈俊卿的错,和他们无关。 钟唯唯皱眉:“这话差了,你们的技艺若是真的很高超,那就能战胜大司茶,代表郦国出战; 既然斗不过大司茶,那就是你们远不如他,说这样的话真的很不要脸。” 那个人立刻跳了起来,把手指到钟唯唯脸上去:“你骂谁不要脸?” 钟唯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抓起旁边一个木盘,再猛地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人的手指拍下去,厉声道: “骂的就是你这种败类!我要向你挑战!输了立刻滚出去!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没想到看上去斯文柔弱的钟唯唯居然是这样的。 猝不及防之下,被木盘狠狠拍在手上,啪地一声响,痛得杀猪一样地怪叫起来:“我的手断啦!” 他的同乡立刻围上来要打钟唯唯。 馆主韩子文及时出现,板着脸把人分开,大马金刀坐下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是要挑战,那就开始吧。 谁敢动手打人,立刻取消资格,赶出去,按律法追究责任,永远取消资格。” 明显有偏帮,有人大喊了一声:“刚才她打人了,怎么算?” 钟唯唯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叫喊的人,淡淡地道:“手滑而已。不服来战。” 韩子文立刻道:“对,你是要应战吗?出来!” 那个人立刻偃旗息鼓,矮下身子藏进人群之中。 钟唯唯见好就收:“你们商量吧,选出三个人来和我比试,我等你们。” 一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钟唯唯朝韩子文点点头,打开食盒,从里面又掏出了两只碗。 小棠十分惊诧:“您怎会拿了这么多空碗?” 钟唯唯朝小棠挤眼睛:“这种事我有经验。” 芳荼馆里的事她也曾听说过不少,早就算着会来这么一出,所以多备了几个空碗,打碎了一个还有一个。 “借过,借过……” 主仆二人端着空碗,大摇大摆穿过一群乌泱泱的男人,走到菜盆前,重新打了一份饭菜。 再大摇大摆地走回去,挑张采光最好的桌子坐下,低头吃饭,自在得就和在自家院子里似的。 韩子文沉默地打量着钟唯唯的一举一动。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韦氏、吕氏,以及大司茶陈俊卿父子俩都会对钟唯唯这样忌惮了。 有的人,只要活着,迟早总会一飞冲天的,就算是怎么压制都压不住。 这茶道上的风气,早该纠正一下了,也许这次是个不错的机会,他迫于压力做不到的,交给命运。 钟唯唯注意到韩子文的目光,她抬起头冲他一笑:“馆主大人还没用早饭吧?一起?” 韩子文摇摇头,吆喝那群不成器的茶师: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还不如女人干脆就让人笑话了。” 茶师们推举出了三个人:“黄新蝉,于滨之,南小乔。” 224第224章芳荼馆风云3 <!--章节内容开始--> 这三个人算是各有所长。 黄新蝉擅长分辨茶叶茶种,只靠掌握水的火候、水的种类与茶种的完美结合,就能冲泡出茶的真香真味。 于滨之擅长点茶,经他手的汤花雪白细腻,咬盏很好,维持的时间很长。 南小乔出自丹青世家,擅长分茶,能在茶汤上幻化出美丽无双的图案。 钟唯唯环顾四周:“你们还有其他意见么?倘若没有,那我就要说我的规矩了。” 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冷笑起来:“请问你的规矩是什么呢?” 有的人吧,生来就是一副招人讨厌的嘴脸。 钟唯唯微笑着问这个老白脸儿:“敢问足下尊姓大名?” “徐秀元。”老白脸儿得意洋洋,也不知道究竟在得意什么。 钟唯唯呲牙一笑:“徐秀元,我的规矩就是,我若把你们全都斗败了,我也不赶你们走。 但是以后,我在这芳荼馆里就是老大!你们都要听我的!” 就凭你吗? 一群男人嚷嚷起来,一个瘦得风都能吹走的小丫头,竟敢大言不惭要做他们的老大! 这得多狂啊。 钟唯唯笑得十分不怀好意:“不敢么?怕输?” 茶师们当然不会承认怕输。 有人嚷嚷着,认为钟唯唯是虚张声势:“比就比,怕什么?” 忽然有人慢吞吞地道:“你们想要赢她,恐怕有点难度。 估计很多人还不知道她是谁吧,去年陛下的生辰日,周边诸国派出使者贺寿,梵周使者当场挑战茶道,连败朝中有名的茶道高手。 大司茶和明公子刚好遇到意外之事,不能应战,是这位钟唯唯、钟彤史站出来应战,大败梵周使者。 逼得梵周使者不得不向陛下跪下求饶,丢了性命。” 说话的是一个瘦弱的青年,长相很不起眼,他站在角落里注视着钟唯唯,看上去似乎很是崇拜她的样子。 然而钟唯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全场一片鸦雀无声,被挑出来和钟唯唯比试的几个茶师已经有人开始不安了。 既然明摆着会输,为什么他们还要献丑呢?也有人更加兴奋期待,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和高手过招的。 徐秀元露出很是惊讶的样子:“钟彤史这样逗着我们玩儿很有意思吗?若是在下不曾猜错,今年陛下的名额已经给了您吧?” 如果钟唯唯已经占了皇帝陛下直接指派的名额,那她和这些人就不再存在竞争关系。 茶师们对她的排挤和算计就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得不偿失地得罪了她和皇帝陛下。 茶师们屏声静气地盯着钟唯唯看,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就是唯恐她会报复他们。 这样的场景不是钟唯唯想要看到的。 适当的争斗可以,但她要的是一个齐心合力,技艺高超的团队。 所以她才会隐没真实身份,以这样的方式站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得到了陛下直接指派的名额。” 徐秀元冷笑起来:“果然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既然如此,还比试什么呢?大家赶紧给钟彤史赔罪道歉,都散了吧。” 之前道出钟唯唯真实身份的瘦弱青年突然道:“不用这样吧?钟彤史得到这个名额是实至名归。” 徐秀元讽刺而鄙夷地道:“谁知道呢?咱们谁也没有近身伺候过皇帝陛下。” 这就是讽刺钟唯唯以色侍人,没有真材实料了。 瘦弱青年勃然大怒,冲上去使劲推了徐秀元一下,怒声道:“别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龌龊。 陛下英明神武,钟彤史靠的也是真实本领,你凭什么这样污蔑他们?” 徐秀元不甘示弱,反推了青年一把:“砍掉脑袋碗大的疤!郦国为什么会输? 就是因为六个名额就有三个被权贵给占了!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只要得了当权者的欢喜,就能获得参赛名额! 最好的茶叶最好的水,最好的茶盏、工具和轮次都给他们,背里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使出来,不赢才怪! 倘若把这六个名额全都拿出来给大家竞争,郦国哪里会输得这样惨?” 他的话得到了多数茶师的赞同。 一时之间,食堂里就和菜街一样的沸腾吵闹。 韩子文见他们居然敢说皇帝陛下的不是,立刻站出来弹压:“胡说八道什么?活腻了吗?” 还是徐秀元:“郦国再输就要亡国了,与其去做亡国奴,不如战死在这里!好歹以后有人提起来,还能得个好名儿。”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钟彤史也不是那样的人。” 瘦弱青年着急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您倒是说句话啊,让他们见识见识您的厉害,叫他们心服口服!” 钟唯唯注视着瘦弱青年,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合适呢?” 瘦弱青年道:“当然是和他们斗茶分输赢。” 徐秀元冷笑:“输了又如何?还不是直通青云,照旧要占了名额出战的,有什么意思?” 他的话获得了多数人的赞同,徐秀元急了:“那你们要怎样?” 徐秀元看着钟唯唯,缓缓说道:“要叫我们服气,那就拿出诚意来,把陛下所赐的名额拿出来作为赌注。 倘若你赢了,我们心服口服; 倘若你输了,就把你的名额拿给我们大家竞争,如何?” 瘦弱青年大叫:“怎么可以呢?自古以来,就一直都是这个规矩,陛下可以直接指派一人参赛,这是规矩!” 真是唱得一手好双簧。 钟唯唯到此已经可以确定,这瘦弱青年和徐秀元都是一伙儿的。 无非就是想要挤兑她,让她答应把重华手里的名额拿出来罢了。 但她还真的不惧。 她微微一笑:“之所以会给陛下直接指派一名参赛人员的名额,是为了应对意外。 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证国家的利益,并不是想要以权谋私,毕竟这天下都是陛下的。 咱们都是为了让郦国赢,让郦国的百姓丰衣足食,若是诸位能赢我,我愿意把这个名额让出来。 而且保证很高兴,不会报复。” 225第225章芳荼馆风云4 <!--章节内容开始--> 在徐秀元的操持下,比赛场地很快布置妥当,并且开始进行。 第一轮比试的是辨茶,以及茶之真香、真味。 黄新蝉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一举一动也算彬彬有礼。 和钟唯唯比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他站起来认输:“我输了。” 凭心而论,黄新蝉的技术很不错,钟唯唯对于有真才实学的人总是格外尊敬的。 她站起来还礼,中肯地赞扬了黄新蝉几句。 黄新蝉脸色惨白,悄然让到一旁。 小棠看看天色不早,又担心钟唯唯会太劳累生病,就提议:“歇一会儿吧。” 徐秀元淡淡地道:“难道斗茶大会上对手会因为你累了,就答应让你休息吗?不斗就算失败。” 小棠怒从心头起:“你这个……” 徐秀元冷笑:“我这个什么?” 钟唯唯挥手让小棠退下:“继续。” 于滨之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茶师,他有点小紧张,但还算镇定,但最终还是输在了钟唯唯的手下。 “在下南小乔。”一个长着娃娃脸、笑容干净的青年走过来。 他先不忙和钟唯唯斗茶,而是笑道:“首先声明,我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才来的,我只是想与高手一决高下。 知道自己究竟什么地方不如人,改进改善,茶道的修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请不吝赐教,听说您出身丹青世家,还请指点一下我的画技。” 钟唯唯笑了起来,她喜欢这样的态度。 二人斗茶斗到白热化之时,徐秀元突然大叫起来:“你使诈!” 钟唯唯和南小乔原本聚精会神,被他咋呼呼地一吼,全都吓了一跳。 钟唯唯经过的事儿多,虽然被惊吓,仍然能做到手稳不抖。 南小乔却不同,手一抖,一枝出水芙蓉画成了一朵残荷。 韩子文怒道:“徐秀元,你做什么?” 徐秀元激动地冲过去,抓住钟唯唯的胳膊:“我亲眼所见,她作弊! 她的侍女帮她研磨茶粉之时,悄悄在里面加了料,如此才能让汤花不灭,更容易幻出图画。” 他的手又热又湿,力气还特别大,攥得钟唯唯胳膊生疼。 “松开!”她厌恶地使劲一挥胳膊,冷声道:“说话要有根据,别乌七八糟乱说一气。 这里这么多双眼睛,别人都没看见,就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 徐秀元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开:“我就是看见了,你和馆主是一伙儿的。 他偏帮你,替你遮掩,这样的人怎能代表郦国出战?别丢了茶师的脸!” 小棠跑过来帮忙:“你松开我家大人!把你的脏手拿开!” 韩子文一挥手,就有几个随从官员上去,要把徐秀元拉开。 徐秀元却只是死死拉住钟唯唯不放,甚至有想往钟唯唯身上贴的意图。 钟唯唯恶心死了,使劲推了徐秀元一下。 徐秀元却突然脸色煞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松开手一头倒在地上。 不过须臾功夫,腿一蹬,气绝身亡。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死人啦!钟唯唯打死人了!” 现场“轰”的一声响,茶师们全都炸了锅。 刚才他们只听见徐秀元说钟唯唯作弊使诈,才会赢了比赛。 接着就看到钟唯唯主仆俩和徐秀元抓扯起来,韩子文也派了手下人去帮忙,然后徐秀元就倒地身亡了。 又有人愤怒地大声喊了起来:“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韩子文立刻指挥手下把钟唯唯和小棠围在中间。 愤怒的茶师们群涌而上,把钟唯唯和韩子文等人团团围住,大喊大叫,说是群情激愤也不为过。 小棠十分害怕,却仍然选择把钟唯唯护在身后,就和母鸡护小鸡似的张开手臂,护着钟唯唯,大声道: “这是阴谋!有人想要恶意陷害我们大人,有人不想让郦国赢!” 到底是一条人命。 钟唯唯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下来。 她镇定地把小棠拉开,站出来,大声喊道:“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作弊,公道自在人心。 我愿意配合刑部和大理寺调查这件事,直到水落石出。” 有人阴冷地哼了一声:“什么刑部和大理寺,还不都是你家开的……” 钟唯唯冷冷地扫了那个人一眼,大声道:“我现在怀疑他是东岭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韩子文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手下人去把那个人抓了起来。 钟唯唯清清嗓子,正要就今天的事情做一个说明,之前和徐秀元唱双簧的瘦弱青年突然指着钟唯唯说道: “是你,是你作弊了,我也看见了……” 他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枉我那样崇敬你。你个人的输赢比郦国的荣誉和存亡更重要吗?” 钟唯唯早就有所准备:“别瞎嚷嚷了,你和徐秀元就是一伙儿的。 目的就是为了挑唆破坏,让郦国的茶师不合,自己人窝里斗。” 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于滨之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钟唯唯道:“我作证,我也看到你作弊了。” 于滨之,六十多岁,已经白发苍苍,基本每年都会被推举到京城参加集训选拔,还曾经得到过永帝的褒奖。 就连他也站出来指责自己,这是钟唯唯所没有预料到的。 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一场针对她和重华的阴谋。 整个郦国,但凡是反对重华的势力全都联起了手。 只为这一刻,速战速决,想要把她除掉,想要让重华输掉比赛,坐不稳龙椅。 一个芳荼馆官员怒气冲冲地朝于滨之冲过去,扬起手中的银制茶碾要朝于滨之头上砸去: “我打死你这个为虎作伥的老杀才……” 不好! 如果于滨之死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今天这件事一定不能善了,酿成流血冲突大事件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不仅仅只是重华和她两个人的事了,郦国的茶道人才很可能就此招受断绝,从此一蹶不振。 “梁兄!”钟唯唯狂奔而出,往前纵起,一把将于滨之推倒。 她去势太猛,导致自己也跟着摔倒。 打人的芳荼馆官员眼里闪过一丝狰狞,毫不收手,沉重的银制茶碾继续往下,向着钟唯唯的后脑砸去。 226第226章芳荼馆风云5 <!--章节内容开始--> “姑娘!”小棠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这哪里是帮着钟唯唯为虎作伥? 分明是有人想要趁机取她的命! 众茶师看得分明,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人想起了小棠和钟唯唯刚才喊的那几声—— “这是阴谋!有人想要恶意陷害我们大人,有人不想让郦国赢!” “我现在怀疑他是东岭的奸细,把他抓起来!” “别瞎嚷嚷了,你和徐秀元就是一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挑唆破坏,让郦国的茶师不合,自己人窝里斗。” 再想到暗流涌动的京城,有关新帝的那些传言。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许伤人!” 很多条声音都跟着嚷嚷了起来。 但是,意图伤人的官员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 银制的茶碾仍然毫不停留地朝着钟唯唯的后脑砸去。 似乎,谁也没有办法救下钟唯唯了。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掠过,轻而易举地托住了沉重的银茶碾,同时推开了意图伤人的官员。 是梁兄听见了钟唯唯的喊声,及时冲过来护住了她。 官员一击不中,顺势往地上一扑,假装只是收手不急,所以出了意外。 他爬起来,假装无辜:“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奉了陛下之命,保护钟彤史而已。” 钟唯唯已经在小棠的扶持下站了起来。 她掸掸衣袖,淡淡地扫一眼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于滨之,再看看窃窃私语的众茶师,沉默地坐了下来。 韩子文是现场最大的官,同时芳荼馆还是他的地盘。 出了这种事,他怎么都脱不掉干系。 他擦了一把冷汗,狰狞怒目,指着于滨之厉声喝道: “说!你为何要攀诬钟彤史?是受了谁的指使?意欲何为?” 几个负责维护芳荼馆治安秩序的侍卫冲上来,如狼似虎地把于滨之扭倒在地。 一人踏在他身上,一人揪住他的发髻,把他拖得扭转过头,还有人趁机下黑手。 于滨之本来年纪就已经很大,被这一折腾,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眼睛翻着白,呼哧呼哧喘粗气。 他看着钟唯唯,眼神哀戚,却始终不肯松口: “我就是看到她作弊了,哪怕她救了我的命,我也要说实话。” 韩子文大怒:“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打!” 尽管从一入馆开始,韩子文就表现得一直站在钟唯唯这边。 但她没有忘记,之前她让韩子文抓人时,韩子文那一瞬间的犹豫。 她可不想刚把于滨之从茶碾下救出来,转眼就又让他死在了韩子文的手下。 不然她“为了隐藏自己作弊而杀死人证”的罪名可算是证实了。 钟唯唯站起来,大声制止韩子文: “不要打他,此案别有隐情,把他移送到京兆府,由京兆府来审!” 韩子文皱眉,小声劝她:“闹大了对您不好,也会让人对陛下说三道四。 还是不要送京兆府了,咱们自己处理就好。” 钟唯唯提高声音:“韩馆长!你没看到死人了吗?藏着捂着就能解决了? 我要求你,立刻派人去京兆府报案,保护现场,保护人证,直到这事儿水落石出为止!” 韩子文还要劝钟唯唯,钟唯唯已经命令小棠: “拿我的腰牌,出芳荼馆,立刻会有人听你的安排,去知会京兆府,知会陛下。” 韩子文不让小棠走:“请钟彤史三思。” “韩馆长是要拦着,不许我洗涮自己的冤屈,不许找出真相吗?” 钟唯唯咄咄逼人,低声道:“你不做,自然有人会去做。 你是要投靠韦氏、吕氏?还是要听陛下的话?你自己选。这是最后的机会。” 韩子文怒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钟唯唯勾起唇角:“你真的不懂?没关系,你总会懂的。” 韩子文的神色变了又变,终于下定决心,低声吩咐了心腹几句。 心腹领命而去,他也板着脸坐在那里,目光阴沉地在徐秀元、于滨之等人身上扫来扫去。 茶师们目睹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故,全都老实下来,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小棠很有点担忧。 这件事分明就是一场有预谋的算计,针对的是钟唯唯和重华。 若让对方得逞,钟唯唯轻则失去代表郦国出战的权利,重则身败名裂,难以收场。 虽说钟唯唯足够小心谨慎,但始终是防不胜防。 死了人,现在还背上了一个“作弊”的罪名,真是让人担忧。 钟唯唯却是不惧的。 她相信重华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让她到这里来,她也相信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 倘若,重华真的输了,那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陪着他就是了。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茶师,低声说道: “谁是谁非,相信大家都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我有没有作弊,需不需要作弊,相信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 茶师们低着头,不愿和她有任何目光上的接触。 他们只是小茶师而已,并不想掺和到这些复杂的事里去,不然丢了命给家人惹了祸怎么办? 也有本来就居心不良的茶师,悄声挑唆同伴。 钟唯唯有点悲哀。 这些人啊,过了最开始群情激愤的时候,冷静下来,明知谁是谁非,但因为自己的利益和安危,也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如同若干年前,很多人分明知道父亲的冤屈,却选择昧着良心送他上了断头台。 小棠痛骂于滨之:“你还有没有良心?刚才是谁不顾安危救了你? 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昧着良心说瞎话,也不怕遭报应。” 于滨之白发苍苍的头越埋越低,身子越缩越小,似乎就要缩进尘埃里去。 若是当场逼迫于滨之,估计会落个吓唬逼供的名声。 还不如另辟蹊径,也许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钟唯唯止住小棠:“各有各为难的地方,算了。” 于滨之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泪光闪动。 “不是都说钟彤史作弊么?验证一下茶汤就好了。” 一条声音突如其来地响起来。 钟唯唯回头,看到娃娃脸的南小乔,端着她斗茶用的茶汤,笑眯眯地看着众人。 钟唯唯的心“咯噔”一下,糟了! 227第227章公道自在人心1 <!--章节内容开始--> 先有徐秀元找茬,突然死亡。 后有人挑唆闹事,于滨之作伪证,芳荼馆官员想要浑水摸鱼弄死于滨之,搞大事件。 再有韩子文想要哄她压下此事,不按正当途径处理事情。 钟唯唯的心思一直都在这些大事件上,根本没有精力和闲心,去顾及她是否作弊的物证——那碗茶汤。 如果南小乔是韦氏或者吕氏的人,甚至于是别有用心的其他势力的人。 此刻那碗茶汤,一定已经被加了料。 钟唯唯盯着南小乔,有种“就算是茶汤被加了料,她也豁出去了的”战意。 徐秀元之前说得很对,砍掉脑袋无非就是碗大的疤。 事情还未到最后,谁敢说她就输了? 南小乔冲她微微一笑,把茶汤护住: “各位同仁不看吗?这东西是引发整个冲突的关键物证,必然是要呈给三司看的。 你们再不看,可就没机会咯。” 小棠紧张地抓住了钟唯唯的手。 钟唯唯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乱。 她不怕,天底下不会有那么多的坏人,一定的。 一个一直置身事外的老茶师站起来,颤巍巍地道: “老朽没有几年好活了,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郦国能战胜东岭,夺回茶叶专卖权。 让郦国的百姓有衣穿,有饭吃。 我不信,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无耻之徒。 也不信一个女人吃尽苦头,作弊杀人,就是为了代表郦国出战,然后再输掉比赛。 我更不信,陛下会糊涂到,为了捧一个女人上位,而拿自己的国家前途去赌。 让我来看看这碗茶汤,是否真的和徐秀元、于滨之说的那样,是加了料,作了弊的。” “墨老,您请。”南小乔笑眯眯地让开,让老茶师来验证。 老茶师先是观看茶汤的颜色和粘稠程度,再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尝味,最终道: “我不认为这碗茶汤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钟唯唯认得这位墨老,他是在场的所有茶师中年纪最大的。 不敢说最有威望,但也是德高望重。 她和这些茶师不同,他们从自己的家乡而来,有自己的师承人脉。 虽然会暗斗,但彼此抱团,彼此支持。 不比她,是个突然跳出来的人。 没有师承,没有家乡,唯一的依仗,不过是重华和这手茶技,还有一颗永远打不死的坚强的心。 但是今天,这样险恶的情况下。 素昧平生的南小乔为她保管看守好了茶汤,已经很老的墨老主动站出来为她说话。 这些人都有家人,有牵挂,也会惧怕韦氏和吕氏的报复,也会怕麻烦。 钟唯唯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想起与父母诀别前的那一夜。 母亲流着泪捧着她的脸,低声叮嘱她: “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都要记住,邪不胜正,这天下好人还是大多数。” 钟唯唯的眼里涌出泪花,她抬起指尖,轻轻拭去眼泪,朝南小乔和墨老轻轻点头。 又有一个中年茶师走上来查看这杯茶汤,然后确认:“我也认为这杯茶汤完全没有问题。”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六个。 越来越多的茶师排着队上前,查看茶汤,然后作出钟唯唯不曾作弊,茶汤没有问题的证明。 钟唯唯郑重地给众人团团行礼,于滨之的头越埋越低。 钟唯唯没有逼问他,而是沉默地坐在那里,注视着韩子文。 韩子文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最先赶到的人是大理寺卿范国华,随即刑部尚书孔文元、京兆尹顾争也赶到现场。 准备封锁现场,查验尸身,带走物证人证,以及于滨之。 钟唯唯从看到范国华开始,心里就踏实了。 按说这样的事,应该先由京兆府来处理,再层层上报。视其情况,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来审定。 但是今天,这些人全都来了。 这说明重华早有准备,一直盯着这里。 这场与韦氏和吕氏的斗争,他们至少已经赢了一半。 南小乔并不知道来的都是皇帝陛下的人。 在京兆府的人要取走物证之前,他强烈表示: “请大人务必认真保管好这物证啊,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验证过了,它就是一碗真正的,纯净的,正常的茶汤。” 其中的回护之意非常明显。 先帝和陛下的眼光不错,范国华笑看了钟唯唯一眼,朝她微微颔首。 钟唯唯回了他一礼,目光扫过于滨之。 于滨之一脸死气,眼神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挺为于滨之可惜的,他虽然老了,并且败在她的手下。 但他经验丰富,是培养新一辈茶道人才的老师人选。 在于滨之即将被带走时,他突然站住,回头看了钟唯唯一眼。 钟唯唯本以为他会良心发现,说出真相。 然而于滨之什么都没说,而是低下头,一直往前走。 直到有人拦住他,小声说了一句话,他才猛地喊了出来: “我是被迫的!有人逼迫我冤枉钟唯唯,不然就要弄死我全家! 又许诺,我若是听话,他们一定让我代表郦国出战! 许我声名,许我一个大茶园,许我一世富贵!” 这又是谁也没想到的变故。 好!孔文元激动地大声喝问:“是谁指使你的?” 于滨之血红了双眼,大声道:“他说他姓韦!” 全场哗然。 韩子文站了起来:“不要胡说八道!还嫌不够乱么?” 他看向刚才拦住于滨之,并且和于滨之说话的那个人,但那人已经不见了。 “本来就已经够乱了,他们只许我好处,却没说过要杀了我。” 于滨之嘿嘿冷笑,朝钟唯唯行礼:“你救了我,我不能昧着良心去害你。” 京兆尹顾争忙着和稀泥:“快快带回去审!” 一群人呜呜嚷嚷出了芳荼馆,韩子文也被要求跟去做说明。 钟唯唯没有去,而是被要求留下来随时等待传召。 茶师们虽然证明钟唯唯没有作弊,但始终还是怕惹祸上身,见当官的走了就全都散了。 南小乔站在一旁,含笑看着钟唯唯道:“今天好险。” 钟唯唯的情绪有点低落:“是啊,很险,今天多谢你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这些人难道不是郦国人吗? 为了自己的私利,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不顾,这是不对的。 如果于滨之没有被人拦住说话,他估计也不会因为感激她救了他的命,就说出真相。 仔细想想,真是让人寒心。 然而这就是人间世,有温情就有冷酷,有正义就有黑暗。 228第228章公道自在人心2 <!--章节内容开始--> “这是你该得的。我没想到你会跳出去保护于滨之。 我原本不服你,但是见到那一幕,我愿意服你。 会为大局牺牲自己利益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沽名钓誉的浅薄之辈。” 南小乔诚恳地说:“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于滨之那样的人。 我愿意教您祖传的绘画之技,愿您能够战胜梅询,替郦国争得茶叶专卖权。” 钟唯唯之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画技不如梅询。 现在有南小乔这样出自丹青世家、本身画技也很高超的人,主动表态愿意做她的老师,她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刚才那些愤怒和难过比起遇到南小乔、墨老这样的人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钟唯唯高兴起来:“请您不吝赐教。” “南先生。”小棠很有眼色地邀请南小乔:“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一起去画室学画如何?” 南小乔笑起来:“如果钟彤史不觉得累的话,这就去吧。” 钟唯唯自小就跟着生父学画,后来到了苍山又跟着钟南江学画,画技已经纯熟,差的不过是最关键的点拨而已。 南小乔看钟唯唯画了几幅画之后,提了几点意见: “……您的画,差的是神韵,只要做到这几点,就会越来越好。” 南小乔离去,钟唯唯留下来反复绘画。 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听着十分熟悉,她以为是重华来了,立刻放了画笔,回头去看。 却见陈少明站在门口,目光晦涩地看着她。 钟唯唯不知道,今天的事究竟和陈家父子俩有没有关系。 便试探道:“你来晚了,若是早一个时辰,还能看见一场大戏呢。” 陈少明垂下眼,淡然一笑:“我也搬进来住了。就在你隔壁。” 他很轻很慢地道:“我希望能和你做搭档,一起征战梅询,若是有人想要捣乱,或可请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钟唯唯颇有点意外。 陈少明居然会和她说这样的话? 她说道:“我一直以为……算了,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陛下也会很高兴。” “你以为什么?” 陈少明的眼睛里,有着钟唯唯从南小乔眼里看到的那种透彻坚持。 “果然是心有杂念的人,在技艺上永远也无法得到真正的提高。 我这些日子瘦了很多,萎靡不振,你以为是我压力太大,其实是我杂念太多。但是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他垂下眼,声音很轻,却很明晰地说:“小钟,我实不如你。我会努力超过你的,你最好更加努力一点。” 陈少明转身走了出去。 钟唯唯注视着他的背影,微笑起来。 也许陈少明为了家族的利益,曾经参与过有些事情。 但是他能在这一刻表这个态,她还是很高兴的。 不是她是非不分,也不是她菩萨心肠。 而是郦国在这个时候,经不得任何闪失,重华势单力薄,能争取一个是一个。 天很快黑下来,钟唯唯和小棠一起去食堂吃饭时,食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看到她们俩,原本在低声说话的人全都闭紧了嘴。 钟唯唯四处看看,已经没有空桌子了。 陈少明和南小乔的桌子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最不好的位置上还有一张桌子空着两个位子。 她走过去,很是自来熟地和先来的茶师商量:“这里没有其他人吧?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可以。” 那两个茶师有点激动,微笑着端起他们的碗筷,跑到一旁去挤其他桌子的人:“您随便坐。” 钟唯唯有点尴尬,她真的只是想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啊,并不是想要独占桌子。 她热情地邀请那两个人:“你们回来啊,一起坐,一起坐。” 那两个茶师只是摇头:“我们吃相不好,怕吓着您。”然后憨憨的笑。 南小乔道:“你就别推脱了,安心坐着吧,他们会很高兴的。” 小棠欢喜地端着两只碗回来:“他们给我们留了好吃的!” 被人尊敬的感觉太好了! 钟唯唯也很开心,她站起来,像男人一样,笑着给众人团团作揖:“多谢诸位。” 陈少明站起身来,回她的礼:“我们都是郦国人,不必这么客气的吧?” 这饭吃得其乐融融,很多人过来问钟唯唯茶道上的问题,钟唯唯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了。 南小乔端着一只大碗,蹲在她旁边听她说话,冷不丁来了一句: “今天其实是我输了,若不是徐秀元突然跳出来闹那一场,我已经输得惨不忍睹。 我就想问问你们,之前打的赌还算不算数?” 有几个茶师抿着嘴笑,墨老捋着胡子,慢悠悠地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要算话。 之前说过,如果钟彤史一个人战胜你们仨,我们就要认她做这芳荼馆的老大,现在她赢了,当然要认的。” “那就好!”南小乔微笑着大喊了一声:“钟老大!” 他击了两下掌,示意众人跟着他喊:“跟着我来,一二三,钟老大!” 众人大喊出声,食堂屋顶都给震得抖了两抖。 钟唯唯难得羞涩,却又十分骄傲,羞答答地应了一声:“嗳。” 南小乔大声说:“我没听见诶,要当老大的人怎能如此斯文秀气呢?大声点儿!” 钟唯唯豁出去了,清脆地大声应道:“嗳!” 她指着众人,霸气地道:“以后跟着咱混,咱有肉吃,你们就有肉吃! 咱们加强训练,打败东岭人!让郦国的百姓有饭吃!让周边国家都说郦国的茶叶好!” “好!”陈少明最先鼓起了掌。 小棠兴奋得脸都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只管拼命鼓掌,把手掌拍得又红又疼,还不肯停下来。 食堂门外,穿着便装的重华站在夜色里,透过食堂大门,看着容光焕发的钟唯唯,骄傲地笑了:“她倒是心宽,身上还背着人命案子呢,就敢在这里称王称霸了。” 御林军副统领郑刚中站在他身后,微笑着道:“钟彤史心地磊落,是有大福之人。” 重华不满:“你的意思是说,她只是运气好,没有真本事?” 郑刚中忙道:“微臣的意思是说,陛下就是钟彤史最大的福气。 她相信陛下会妥善处理一切疑难杂务,所以她才能心宽。” 这还差不多。 重华背着手,四平八稳地朝钟唯唯的住处走去。 229第229章陪你一起罚站 <!--章节内容开始--> “姑娘,真是太好了,这种感觉好让人喜欢啊。” 小棠吱吱喳喳地说着,在门口站住了脚:“咦,咱们屋里怎会亮着灯的?” 她警觉地把钟唯唯拦住,小声道:“说不清楚是有人等着报复您,您先躲一躲,别进去。” 钟唯唯被她说得也有点紧张,当即拉住她往后退,低声道:“梁兄?你在吗?” “小钟,是陛下。” 郑刚中从里面走出来,嘿嘿笑着朝她招手,顺便把小棠带走。 钟唯唯笑起来,小跑着进去:“陛下怎么来了?” 重华独自坐在灯前,翻看她那些茶经。 听见她的声音,就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她:“站住!” 他气势太盛,钟唯唯下意识地站住脚:“做什么啊?” 重华板着脸,指着墙边:“麻溜过去站着。” “怎么啦?”钟唯唯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准备朝他冲过去。 刚跑了两步,重华就厉声道:“叫你站住!不信是不是?想挨罚吗?” 钟唯唯见他声色俱厉,只好悻悻地靠墙站着。 然而站姿不佳,耷拉着肩膀,靠在墙上,看上去无赖极了。 重华站起来,亮出手里的马鞭,冷笑:“站好了。” “你要干嘛?”钟唯唯惊恐极了,难道寻常的花样已经不能满足二师兄了吗? 他这是要做什么? 重华手一扬,马鞭狠狠抽在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墙皮掉了一块。 钟唯唯一缩脖子,想想都替墙壁疼得慌。 “站好!”重华再吼一声。 钟唯唯就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双手垂直,站得直苗苗的,冲他讨好的笑: “吓唬吓唬是情趣,来真的就伤感情了哈。” 重华板着脸贴近她,冷笑:“你这会儿知道怕了?早些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你跳出去护着于滨之时,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英勇啊? 是不是觉得自己力挽狂澜,护国为家,真是个了不起的女英雄?” 原来是来找她算账的,说到底也是因为担心她。 钟唯唯暗自开心,嘻嘻笑道:“我其实也害怕的。” 重华冷笑:“那你还冲出去找死?” 他后来听说当时的情景,人人都夸钟唯唯顾大局,机灵,会抓关键,只有他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是找死,我是知道你一定安排了人保护我,知道不会出事,所以才会跳出去的。” 钟唯唯嬉皮笑脸地搂住他的脖子,柔声道:“我其实也很害怕,不过想到你,我就不怕了。” “我不需要你用性命来换这把椅子。” 重华面无表情地瞪着钟唯唯,丝毫没有要原谅她的意思。 钟唯唯想了想,踮起足尖,吻上他,顺便将前胸贴上他的胸膛磨蹭了几下。 重华面部的表情果然柔软下来。 钟唯唯趁热打铁,将舌尖探进他的嘴唇里。 “啪”的一声轻响,重华扔了马鞭,搂住她凶狠地吻回去。 钟唯唯暗自得意,这一招屡试不爽,好开心。 正当她被重华吻得意乱情迷之时,重华抓住她的手臂,猛然将她推开,面无表情地说: “站好了!半个时辰,一点不许少!” “我……”钟唯唯大怒,亲也亲了,摸也摸了,他翻脸就不认账啊? 简直就是耍无赖嘛! “我什么我?再讨价还价就站一个时辰!” 重华居高临下地瞅着她,一点软化的痕迹都没有。 钟唯唯红了眼圈:“我辛苦了一整天,还死里逃生,出了那么多事,一直想着你要是来了,得和你好好撒撒娇。 你倒是真的来了,结果是来收拾我的!你是我仇人还是我爱人啊?” 重华板着脸,把她推了靠着墙:“站好!” 钟唯唯忍不住想要哭,真是太过分太无情了! 然而下一个呼吸,重华已经和她肩并肩站在一起,面无表情地道: “我陪你。反正你犯错,是我没有教好,也该跟着受罚。” 吓! 她犯错,是他没有教好? 说得就好像他是她爹似的。 钟唯唯的眼泪缩了回去,伸指头戳戳他:“你又不是我爹。” “我是你男人,是你师兄!就该管你!就该教你!你有意见?” 重华不客气的把她的手打开,“站好!不然又要加长惩罚了!” 还是她的男人呢! 钟唯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老老实实站好,不时瞟一眼身旁站得笔直、神情肃穆的重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幸福地靠在重华肩上,低声说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重华没说话,只是默默揽紧了她。 两个人一起靠着墙,站了整整半个时辰。 钟唯唯小声问重华:“你要走了吗?” 重华抱一抱她:“必须走。”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必须连夜盯着,不管双方角力是什么结果,今天这场仗必须打赢。 倘若他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有舆论帮助,有钟唯唯不要命地替他苦心经营,都还不能占上风,那他这个皇帝不用做了,趁早退场,省得害人。 钟唯唯很是舍不得他,却知道自己不能留他,小声叮嘱:“替我向又又问好。告诉他,我很想他。” 重华恋恋不舍地亲了她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只见陈少明毕恭毕敬站在郑刚中身旁,见他出来就跪拜下去:“罪臣参见陛下。” 重华走过去,一脚踏在陈少明的右手背上,淡淡地道:“你觉得,朕若是使劲往下踩,会发生什么事?” 陈少明汗湿重衣:“罪臣的手骨会断。” “是,会一寸一寸地断成碎片,将永远再不能斗茶,世间再无明公子,陈氏再无继承人。” 重华用力往下踩:“陈少明,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倘若钟唯唯在这芳荼馆里发生什么意外,朕屠你全家!且,是千刀万剐。 除非,你觉得自己投靠的那些人,可以把朕千刀万剐。” 重华收回脚,转身往前走,郑刚中悄无声息地跟上。 陈少明慢慢爬起身来,低头看向右手,右手已经肿了,痛到无知无觉。 他咬着牙,闷不作声地朝着钟唯唯隔壁的房间走去。 小棠看得分明,兔子一样地跳进房里去:“姑娘,姑娘,陛下把陈公子的手给踩烂了!” 230第230章杀人事件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挑挑眉:“是么,陛下干得好!” “在你眼里,陛下当然是什么都最好。”小棠含着笑,伺候钟唯唯盥洗睡觉。 整个芳荼馆却没有睡下。 从全国各地选拔而来的茶师们悄悄聚集在一起,讨论那个叫做钟唯唯的女人。 大儒钟南江的嫡女,郦国建国以来第一位外朝女官。 精通茶道,是陛下的同门师妹,素有贤名才名,战胜了梵周使者。 这些都比不过亲眼目睹她大战俪国的茶道精英,比不过亲眼看她如何以德报怨,保护俪国的茶道人才。 这个暮春之夜,钟唯唯以精湛的茶艺、宽厚的品行、大无畏的精神,没有依赖任何人。 她走出了后宫和两代帝王的庇佑,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赢得了俪国茶道中人的敬重,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誉。 很多年以后,人们提起她来,都会提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天。 这一天,在郦国的茶道史上被称为芳荼馆之战,成为整个郦国,乃至于东岭,茶道中人津津乐道的大事件。 这一夜,相比芳荼馆的和风细雨,权贵聚居的东城确是一片乱象。 很多人趁着夜深人静,躲在深色的兜帽披风里,遮掩头脸和身形,走进吕氏和韦氏的府邸里,就今天的事情密谋商量对策。 按照韦太师和吕太师的想法,重华虽然厉害,但是根基不稳。 即便他知道这件事是阴谋,想要严查狠罚,但也不至于做得太狠,做得太快,定会徐徐图之。 所以他们嚣张得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却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 十三卫的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把他们出现的时间、地点、人名,以及商量的事情全都记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在自己家中被秘密逮捕,关进了刑部的大牢,并且被连夜突击审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重刑之下必有懦夫。 穿着玄色长袍的重华,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后,沉默地看刑部尚书孔文元等人审案,暗暗给韦氏和吕氏又记上了一笔。 万安宫中,韦太后在秘密待客。 多年未出福润宫的吕若素,神色凝重地坐在她面前,低声说道: “事情败露,你可有什么打算?” 韦太后气定神闲地给吕若素斟茶:“事情尚未分出胜负,现在皇帝也只是小打小闹而已,皇嫂不必着急。” 吕若素皱眉:“为何不急?” 韦太后淡淡地道:“当然不急,您要知道,很快就是斗茶大会。 今年的斗茶大会是在郦国国都举行,届时东岭和邻边十国,甚至更远国度都会派出使者参加大会。 您觉得,以皇帝陛下的聪明劲儿,他会在这种时候自曝其短,让人觉得郦国内乱,有可趁之机吗? 若是他看不到这个,郦国也该灭亡了。” 吕若素总觉得有点不安:“但愿吧。” 韦太后讽刺她:“皇嫂是在福润宫里关了太久,所以胆儿变小了。” 吕若素不能反驳她,不高兴地离去。 韦太后不以为然地洗洗,躺下安心睡觉。 京城里一片寂静。 韦氏和吕氏的人都以为也就是这样了。 新帝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出了一个临阵倒戈的于滨之,但也不会怎么样。 最多就是不能陷害钟唯唯而已,因此全都安心睡觉。 天蒙蒙亮,外出密谋串联的人各自回了家,安心睡到死沉。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很多人甚至没有想到是冲着自己来的,就被破门而入的御林军抓走关进了刑部大牢。 这其中,包括了韦氏和吕氏的嫡长子,韦云亭和吕星庐二人。 被抓时,韦云亭正搂着新纳的第七房小妾睡得打呼。 吕星庐则刚打发走幕僚,在书房里刚睡踏实。 他们被抓时,都进行了剧烈的反抗。 但是反抗无效,对手太奸猾,破的门不是大门,而是小门。 基本门被打开,人已经逃无可逃。 世家大族,总有几分力量。 发现不对之后,有人想要弄出点大动静来,然而,偷跑出门之后,他们很快又缩了回去,因为大街上戒严了。 皇帝陛下不知什么时候调动了军队,把整个京城封得密不透风。 韦太师和吕太师收到消息,知道不能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立刻换了朝服要入宫见驾申冤,。 于是他们可走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动用自己养的私兵,和皇帝陛下的军队死磕。 这显然不合适,仓促起事,无异于自杀;另一条则是闭守门中,静等结果。 经过认真的考虑,吕氏和韦氏都选择了闭守门中,静等结果。 毕竟吕氏和韦氏经营了数百年,力量不止在京中,更是遍布全国。 新帝若无确凿证据,定然不敢乱动他们,不然整个郦国的经济都可能会崩溃。 韦太后收到消息,已经是天亮之后。 她左思右想,哭着赶到昭仁宫,想要和重华解释一下这其中的“误会”。 再仔细和他分说分说,在斗茶大会即将到来之际,惹出这种乱子可是一件很不得了的大事。 然而重华根本不在宫中。 郑刚中带着一队御林军把昭仁宫和清心殿围得水泄不通,任由李孝寿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肯放她进去。 韦太后暴跳如雷:“本宫有急事大事要见陛下,谁敢拦我?拦我者死!” 郑刚中死硬到底:“微臣愿意为陛下尽忠。” 虽说韦氏和吕氏联合起来势力很大,但是皇帝陛下已经掌握了军队的绝大部分势力。 倘若真是硬碰硬,对韦氏和吕氏来说,绝对没有好处,两败俱伤罢了。 李孝寿劝韦太后:“娘娘先回去吧。” 就这样离开,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让她堂堂太后以后怎么混? 韦太后扶着额头,大喊一声:“痛杀本宫了。”直挺挺往后一倒,昏死过去。 太后娘娘病重的消息,被宫人一遍又一遍地往重华面前传。 重华无动于衷,有条不紊地按着计划安排下去。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终于等到韦氏和吕氏自掘坟墓。 231第231章杀人事件2 <!--章节内容开始--> 芳荼馆里的岁月幽静淡雅。 之前的馆长韩子文再没有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年约五十、说话轻声细语、逢人总带三分笑意的官员寒云。 寒云名不见经传,之前从未有人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小棠打听了他的来历,说给正和南小乔学画的钟唯唯听: “听说从前是看守茶库的,每天办完了差事就只顾着睡大觉。 有一天陛下去巡查茶库,遇到了他,叫过去说了几句话,让他好好干,将来会给他一个合适的职位。 大家都以为陛下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韩子文刚被罢免,他就一飞冲天了。” “陛下用人真是不拘一格啊。” 南小乔一边指点钟唯唯的画技,一边轻笑着问陈少明:“陈兄以为呢?” 陈少明手上的肿痛尚未消散,却也不肯停着,而是带着人反复研究把陈茶变废为宝的法子。 听到南小乔这样问,淡淡地道:“陛下是明君。” 钟唯唯突然问他:“人择明君而臣,鸟择良木而栖,陈公子是真的觉得陛下英明吗?” 陈少明手一抖,手中的茶叶洒落在地,原来钟唯唯什么都知道。 她的大度不设防,磊落不藏私,并不是傻。 只是为了郦国的昌盛,希望能多为郦国留下几个人才而已。 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自己那些小心思龌龊丢人,陈少明又羞又愧,十分难堪。 他沉默很久,抬眼看着钟唯唯低声说道:“是真的,我愿为郦国肝脑涂地,死而无憾。” 钟唯唯点点头:“那就好。不然以陈公子的才能,真是可惜了。” 南小乔看出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淡笑着让到一旁: “我自小受的教育就是忠君爱国,其他事咱不掺和。 既然钟姐姐做了芳荼馆的老大,那就由您来安排咱们都该做些什么吧。” 钟唯唯放下画笔:“我有几个想法,咱们先组织几场比赛,按本领高低分出几个队。 针对大家的优缺点强化培训,确保在这段日子里大家的技法都能有效提高。” 此外,她还要挑几个靠谱的人出来,为将来培养茶道人才做准备。 南小乔立刻道:“我去找墨老他们商量,你们去找寒馆长报备吧。” 寒云管着整个芳荼馆的事宜,这些事情必须得到他的支持才能方便行事。 钟唯唯约陈少明:“我们一起去吧。” 陈少明摇头:“你去吧,我再研究一下这个茶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达到那种效果。” 钟唯唯也不勉强,带着小棠去拜访寒云。 寒云正在接待陈俊卿,听说钟唯唯来了就笑着迎出去:“稀客,稀客,老朽正打算稍后去拜访钟彤史呢。” 客气到让钟唯唯十分不好意思。 钟唯唯给他行礼:“哪里,原该我来拜见您。” “老朽早就听说彤史的大名,有心想要拜访,却苦于没有机会,今天一见,果然人中龙凤。” 寒云上下打量钟唯唯,当看到她的脸时,瞳孔缩了一下,有片刻的呆滞。 陈俊卿走出来,看到寒云的表情,就笑了:“这是看呆了?” 寒云连忙低下头给钟唯唯行礼:“抱歉,老朽没有想到钟彤史如此年轻。” 陈俊卿笑着请钟唯唯入内:“老寒才被提拔起来,不大懂得这些事情,小钟你千万不要怪罪。” 钟唯唯最近被人围观惯了,并不放在心上,笑着说完了正事。 陈俊卿道:“好主意,之前郦国茶道就是一盘散沙,若能借这次机会团结起来,郦国茶道必然能取得长足的发展。” 寒云斟酌了一下,微笑着道:“虽是好主意,不过老朽要提醒一下钟彤史,这件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各家各派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您的想法太天真了。” 陈俊卿变了脸色,喝道:“老寒!” 寒云纹丝不动,专注地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和他对视:“我知道很难,所以才会来找两位大人商量。” 陈俊卿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都不在关键处。 钟唯唯听了就算,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寒云身上。 她相信以重华的眼光,特别提拔起来的人必然不是酒囊饭袋,何况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有点不简单。 寒云却什么都不肯说,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陈俊卿的随从走进来,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陈俊卿神色剧变,忽地站了起来,随即又坐了下去,然后再站起来:“小钟,我有急事先走片刻。” 说完急匆匆走了。 似乎是出事了,钟唯唯低声吩咐小棠几句,小棠领命而去。 室内只剩下寒云和钟唯唯二人。 寒云直勾勾地看着钟唯唯,钟唯唯被他看得有点毛骨悚然,笑道:“寒大人看什么?” 寒云低声道:“看钟彤史有点像一位故人。” 钟唯唯收了笑容,面无表情:“是么?那可真巧了。敢问寒大人那位故人是谁?” 寒云怅惘地道:“他已经身首异处,零落成泥,尸骨埋在京郊的乱葬岗子里,找不到了。” 钟唯唯同情地道:“那是真惨。他犯了什么罪?” 寒云摇摇头:“过去很多年的往事了,不提也罢。” 他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当年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乞丐,是他救了我,教我识茶辩茶,帮我安家谋生,好比再生父母。” 父亲在世之时,的确爱管这种闲事爱帮人。 但是钟唯唯不记得他帮过寒云这个人,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像父母亲,她更多的是像外婆,不然她早被人盯上弄死了。 因此附和了寒云几句,就告辞而去。 等她离开,寒云在座位上静坐许久,喃喃地道:“恩公,如果您的长女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 她真的很像您,神态举止,心志语气,也许,她是上天派来拯救郦国的吧,我会尽全力帮她。” 钟唯唯并不知道这些幕后发生的事。 她回去不久,小棠就把最新的消息传进来了:“韦氏的长子,韦云亭,死在了刑部大牢里。” 232第232章杀人事件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动手了! 韦云亭和吕星庐被投入刑部大狱之后,仍然十分嚣张,拒不认罪。 哪怕就是重华亲自审问,二人也是装得一脸傻样,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推得一干二净。 重华并不和他们过多纠缠,审问无果,就直接让人把他们关起来。 这两个人不知是为了想向重华彰显韦氏和吕氏的力量有多大还是什么的,动用了家族的关系,把关押二人的牢房调在了一起。 紧紧挨着,密谋串通,中间还有无数的人来来往往传递消息,忙得不亦乐乎。 有人愤愤不平,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重华知道。 重华不过淡淡一笑:“由得他去!” 直至中午时分,韦氏和吕氏派人来送饭探监。 看守的狱卒打开门之后,当着韦氏子弟和吕星庐的面,捅死了韦云亭,一共十二刀,刀刀致命。 据说韦云亭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不过须臾功夫,整个刑部大狱的苍蝇全部扑了过来,叮得密密麻麻,一片闪绿。 “可吓人了!”小棠夸张地捂着嘴,眉毛眼睛挤成一团。 钟唯唯早就猜到会有这样一天,却没想到重华会挑在这个当口对韦云亭动手。 大家族的嫡长子就是下一代的继承人、掌舵人,弄死了韦云亭,韦氏后续无力,力量会大为削弱,有利于重华今后的统治。 但这也会导致韦氏疯狂反扑。 斗茶大会即将到来,东岭和诸国使者全都会涌入郦国京城。 如果韦氏和重华斗得太厉害,吃亏的仍然是重华和郦国。 韦氏想到这个因素,因此不设防。 重华想到这个因素,所以悍然动手,一击致命。 终究还是太过冒险了。 钟唯唯叹口气,问小棠:“吕星庐怎么样?” “安然无恙。”小棠压低声音: “但是听说吓傻了,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水都不敢喝,一直在喊有人要害他,逼着让人把他的狱室调换得远远的。” 杀鸡儆猴,吕家目睹了韦云亭的死状,以后做事一定会有所顾忌。 重华再稍许用力,还能再成功地化解吕氏和韦氏的联盟。钟唯唯道:“吕星庐不会死。” 小棠道:“您又知道了。是陛下告诉您的吧?” 钟唯唯摇头:“陛下没有告诉我。” 重华不会把这些血腥的事告诉她,他只希望她安心摆弄她的茶道,再安心跟着他过日子。 小棠很是担忧:“韦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在这里安全吗?” “要相信陛下。”钟唯唯镇定地出门,去寻找南小乔等人商量布置斗茶的事。 重华在忙政务,她想把斗茶这一块的事情总领起来,解除他的后顾之忧。 陈少明显然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事,坐立不安,每每走神。 钟唯唯也不管他,神情自若地按着自己的想法,一一布置下去。 茶师们不是很服气她,但也没有人敢公然反对她。 钟唯唯不急不躁,水滴石穿,过程也许很艰难,但总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她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郑刚中带着一队御林军把芳荼馆包围起来了。 许出不许进,但凡发现有鬼祟之人,一律当场斩杀。 用重华的话来说,整个郦国的茶道精英都在芳荼馆里,事关郦国的国运兴亡,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此外,京城和皇宫明松暗紧。 重华等着韦太师作出反应——韦氏反应越激烈,他越好下手。 然而韦太师老奸巨猾,只痛哭着上了一份奏章,恳请重华严惩凶手,找出幕后指使之人和黑手就算了。 韦太后也是一点声音都不出,好像被打傻了一样。 所以,就算查出韦云亭是因为贪赃枉法、逼死人命才遭到报复刺杀,狱卒是为父兄报仇才悍然杀人。 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没能继续发酵成为更大的事件。 重华遗憾无比。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韦太师老奸巨猾,知道前面是坑,所以宁愿忍气也不肯继续往下跳。 晚间他去看钟唯唯,遗憾地道:“按我的设想,他骄横多年,定然不能承受如此重击。 愤怒之下定然会疯狂报复,报复之时就会漏洞百出,我正好有一套连环计等着他,奈何他不肯上当。” 钟唯唯笑道:“他若是那么容易对付,怎能成为权奸? 这次韦云亭能被顺利除掉,那也是因为他们没料到,不然没有这样容易。” 重华心情略好:“还是有收获的,吕星庐被吓坏了,吕太师也不敢再公开支持韦氏。” 钟唯唯不这么看:“他们两家联盟多年,利益一致,虽然心中有犹疑害怕,却不会轻易被拆散,我觉得他们还会有更大的阴谋。 往最坏处想,倘若斗茶大会那天,百官罢朝,干活儿的人消失大半,陛下要怎么办?” 重华勾起唇角:“这个你不用担心。朕自有对策。” 钟唯唯爱死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了,当即往前一扑,冲他抛了几十个媚眼: “好师兄,快快告诉我,您有什么好对策?” 重华不怀好意:“想知道么?快来讨好朕。” 钟唯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呵呵笑道:“真是不巧,微臣身上不方便。” 重华恶狠狠地挽袖子:“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小日子是哪天吗?朕要亲自检查!” 钟唯唯被吓坏了,死死拽着裙带不松手:“提前了,提前了。” 重华见她是真的怕,想想她这些日子也真是被他蹂躏狠了,便拉过她狠狠吻了一回,吻到她晕乎乎大口喘气,才算放过了她。 芳荼馆里的床是单人小床,只够二人并肩躺着. 钟唯唯乖巧地躺在重华身边,将头靠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地有力跳动,觉得所谓美好安宁莫过于此。 李安仁在外面提醒重华:“陛下,该走了。” 钟唯唯推重华起来,帮他整理衣服. 重华攥住她的手,低声道:“别忙乎了,一起走吧。” 钟唯唯失笑:“一起回去?正好,我想又又了,我去看看他。” “不是为了让你看又又。”重华低头注视着她,低声说道: “韦氏和吕氏盘踞多年,树大根深,想要斗赢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次芳荼馆事件,朕害怕了。” 233第233章一起临幸吕纯1 <!--章节内容开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重华不敢想象,若是当时钟唯唯的头真的被银茶碾砸上,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钟唯唯自己倒是无所谓,摩拳擦掌:“要我做什么,你说。” 重华道:“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分化他们,让他们的隔阂越来越大才行。 那天,吕纯曾和我说,她愿意与我们合作,所以……” 若是只有钟唯唯一个人受宠,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钟唯唯一个人。 但若是加上一个吕纯,那就不同了,不但可以分化吕氏和韦氏的联盟,还可以替钟唯唯分担很多明枪暗箭。 只要吕纯说到做到,不泄密,吕氏这边也会安宁很多。 分而化之,韦氏孤身作战,离死也就不远了。 但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重华不确定钟唯唯能不能理解配合。 他看着钟唯唯,小心翼翼:“今夜我会去西翠宫停留一个时辰,我不会碰她,但是起居注上会留下我临幸她的事。” 钟唯唯的心酸涩起来。 她很明白,从权术来说,重华的选择无比正确。 正经说起来,他还应该让吕纯生下个一男半女什么的,效果才逼真。 她噘起嘴:“陛下要临幸宫妃,叫我去做什么?” 夫婿做了帝王,就是这点最不好了。 重华叹口气:“让你亲眼看着,省得你胡思乱想。” 钟唯唯有几分开心,矫情地道:“但是人家如果知道我也在,一定会怀疑这件事是假的。” “不会,他们都知道你在芳荼馆里住着,没在宫里。” 他把钟唯唯拖出去,留了小棠看屋子:“若是有人来寻你们姑娘,就说她已经睡下了。” 乌云和京城的深夜融为一体,它快速穿过芳荼馆和皇宫之间的距离,把钟唯唯和重华带回了宫中。 钟唯唯换了一身宦官的衣服。 肩膀垫宽,鞋底增厚,脸上略作改装,往阴影里一站,不知内情的人不会想到是她。 吕纯喜气洋洋地在西翠宫外接驾,刚开始还十分老实,低眉敛目,给重华端茶送水: “多谢陛下留情,没有动臣妾那不争气的大哥。” 她说的是吕星庐。 重华淡淡一笑,并不搭话,接了她递来的茶水在手,却不喝。 一本正经和她说了几句话,直奔主题:“不早了,歇了吧。” 吕纯激动得很,心里巴不得重华真的临幸了她,却又要假装自己很懂事: “臣妾和陛下自知很是清白,就怕钟彤史不知内情,误会生气。” 重华淡淡地道:“她懂事得很,不会生气。” 一句话堵得吕纯无话可说,“呵呵”笑了两声,安排宫人洒扫床铺,扭捏着问重华:“需要灭灯吗?” 重华淡淡点头:“灭了吧。” 吕纯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钟唯唯,觉得十分眼熟。 仔细想来,却又想不起这是谁,便试探着道:“这位公公眼生。” 按照吕纯的想法,她和重华之间的交易是秘密。 顶好任何人都不要知道,最好能让钟唯唯误会,再闹腾起来那就更好了。 所以这位眼生的公公,也该和她宫里的宫人一样躲出去才对。 然而重华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淡淡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便闭目躺下。 吕纯十分不甘心,却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认为,这位陌生的公公其实是重华的贴身侍卫。 毕竟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韦云亭死得难看,韦氏想不开,疯狂报复搞刺杀也是有的。 她认命地吹灭了灯,小心翼翼摸到重华身边,想要挨着他坐下,再找几句话和重华说。 重华不喜欢她不要紧,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能搭上话也是好的啊。 但是屁股刚挨着床铺,就听重华淡淡地道:“朕很累了,想要养一下神,你去屏风外的软榻上歇着吧,到点儿叫朕。” 这是在赶她走呢。 忍得苦中苦,才为人上人。 吕纯乖巧地地道:“陛下这些天来的确是劳心劳力,您安心歇着吧,臣妾守着您,到时叫您起床。” 说完摸索着走出去,安静地躺下,不再出声。 室内一片静寂。 钟唯唯在离重华不远的地方站着,举目看去,四处一片漆黑。 殿外也是一片安静,西翠宫的宫人鸦雀无声,十分守规矩。 她顺着墙根滑坐到地上,靠着墙闭目养神。 鼻端突然嗅到一股属于重华的淡淡墨香,他挨着她坐下来,把她抱在怀里,好一顿搓揉捏摸。 钟唯唯被他弄得全身无力,心猿意马,好几次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 又怕吕纯听见,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声。 重华却像是得了趣,手指一直滑进她的袍子里去,隔着裤子来回捏弄,再轻轻咬着她的耳垂,伸出舌尖添她的耳洞。 钟唯唯一个激灵,清楚的知道自己来了感觉。 她羞愧万分,却又喜欢这种感觉,唾弃自己,果然是被重华给教坏了。 重华的手毫不费力地钻入她的裤子里去,再慢慢探入,来回拨弄起来。 钟唯唯倒吸一口凉气,痉挛起来。 重华死死抱住她,全身肌肉骨骼都绷紧了,牙齿咬着她的肩头,想用力却又舍不得,比她还要难受万倍。 钟唯唯全身失力,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期盼着他再继续。 他却突然抽出手,滚烫的嘴唇在她的唇上重重压了一下,摸索着把她抱起来靠墙站着,替她整理好衣服,再悄无声息地回去躺下。 没过多久,吕纯的声音就娇滴滴地响起来:“陛下,差不多了,是叫人进来掌灯伺候吗?” 重华淡淡地应了一声,冷漠疏离到十二分的正经。 钟唯唯的腿还是软的,听到他的声音,暗里把他鄙视了一次又一次。 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禽兽。 吕纯窸窸窣窣的弄了一阵,拍手叫宫人进来掌灯。 灯亮,照亮了屋里的情形,钟唯唯一看吕纯的样子,差点闪瞎了眼睛。 云髻微乱,薄纱半掩,雪白圆润的胸脯露了大半。 丰满如同水蜜桃一样的臀部更是挺翘圆润,在轻纱下若隐若现地露出一道臀沟。 腰间肚脐儿圆圆,还坠了颗闪亮的宝石。 当真是抓住一切机会想要勾引重华。 234第234章一起临幸吕纯2 <!--章节内容开始--> “陛下。” 吕纯娇羞地上前去扶重华起床,饱满的胸*部有意无意地往重华身上蹭。 重华看也不看她一眼,抽回手臂,淡淡地道:“伺候朕盥洗。” 这是对着钟唯唯说的。 钟唯唯低眉垂眼走上去,跟着重华一起去了偏殿。 偏殿之中早就备好了热水,重华进去,当着钟唯唯的面。 三下五除二脱个干净,迅速洗浴完毕,换了干净的衣服,起身往外。 钟唯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尽力把自己往阴影里藏。 吕纯站在殿外恭送重华,都没多看她一眼。 龙辇出了西翠宫,重华突然停下来,让龙辇先回去:“朕想走走。” 钟唯唯有种不妙的感觉,却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往前。 满天星云,春风拂面。 重华不紧不慢地走着,三转两转,转进了附近的一处已经几近荒废的宫室。 宫室里的花木疯狂地滋长,和窗棂房柱纠缠成一片,重华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房屋正中。 屋顶是一片静寂的黑,黑里透着璀璨的群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无数巨大的水晶薄片镶嵌在琉璃瓦中,透明晶莹,闪闪发光。 也不知花了匠人多少心思和时间,才能建造出这美丽的宫室,居然就这样荒废了。 钟唯唯仰着头,看着那些璀璨的星星,觉得自己明白重华为什么会带她到这里来了。 她真心实意地和他道谢:“这里很不错,我很喜欢。” 重华却慢慢将外袍脱了下来,再整整齐齐铺在地上,他看着她微笑:“咱们继续吧。” 钟唯唯傻了眼,手足并用往后退:“继续什么?” 重华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在墙上,璀璨的星光从他的头顶上方往下射落,将他的眉眼轮廓衬托得十二分的英俊迷人。 钟唯唯仰着头,倾慕地看着他,觉得不管他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是乐意的。 重华低头吻上她的唇,轻而易举地侵入她,和她融为一体。 他用尽全身力量,费尽所有心思,只求讨她欢心,让她欢喜赞叹。 钟唯唯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打开自己的怀抱和所有,一点没有迟疑地接纳了他。 两个倾心相爱的灵魂纠缠在一起,不知疲倦,不知时间,没有尽头。 沐浴着漫天的星光和静谧香甜的春天气息,不分彼此,倾尽所有,只为能给对方最完美的快乐和幸福。 许久之后,重华终于放开了钟唯唯。 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轻笑出声:“阿唯。” 钟唯唯累得半死,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嗯。” 重华侧过头,面对着她,低声说道:“岳父母为何把你生得这样的可心?” 钟唯唯被他惹得笑了:“那我怎么知道。” 重华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低声道:“不管有多难,我一定要让你做皇后,做我独一无二的妻子,做我孩子独一无二的母亲。” 钟唯唯轻轻“嗯”了一声。 “给我生个孩子,我先封你做妃,然后再做皇后……”重华兴致勃勃地规划,全然不知疲惫。 钟唯唯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好。” “睡吧,睡吧。” 重华把她抱起来,给她穿好衣服,再悄无声息地把她送回了芳荼馆。 钟唯唯睡得很沉很香甜。 她梦见自己有了一个漂亮的小婴儿,和又又一样聪明可爱,她和重华爱逾性命,又又的哥哥也当得很好。 万安宫中,韦太后狰狞地砸碎了一只茶盏。 韦氏的嫡长子不明不白地死了,吕氏的嫡长子却安然无恙。 韦桑在宫中做花瓶摆设,吕纯却得了重华的临幸。 就算知道重华是故意的离间,但吕氏并没有拒绝这种明显的拉拢示好,真是不能忍受。 李孝寿走进来,低声说道:“太师转告您,稍安勿躁,不要找吕氏的麻烦。等到斗茶大会开始,一定会让某些人知道厉害。” 等到各国使节涌入郦国国都,韦氏一定会让重华知道,不得人心拥护的君主究竟会有多惨。 韦太后咬牙:“但愿吧。派去苍山的人,有回话了吗?” 李孝寿摇头:“恐怕还要等些时候。” 但愿派去的人能带回有用的消息,韦太后狰狞地吩咐李孝寿: “你去告诉福润宫,让她好好管教一下她家的小妖精!不然坏了两家的同盟,看谁能负起这个责!” 李孝寿很快回来:“福润宫说了,陛下要临幸宫妃,宫妃不能抗命。但是请娘娘放心,吕氏知道轻重,始终和韦氏站在一起。” “为了两家人好,还是给吕纯的汤饭里加点料吧,不然她若是生下皇子,这纷乱又要起了啊。” 韦太后叹气:“我是作了什么孽,生了这样一个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孽种。” 李孝寿讨好她:“还是祁王有孝心。” 提起听话的祁王,韦太后微微笑了:“可惜那孩子没有他哥哥聪明。” 不过也要这样才好,不然两个孩子都厉害,她还怎么掌控朝政呢? 韦氏的想法是好的,趁着斗茶大会,外来使节济济一堂的时候,给重华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过她自己生养的孩子她最知道,估计重华是有应对之策的,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所以还是得另外准备一套方案,可以一击致命的方案,那还得落在钟唯唯身上。 韦太后辗转反侧,叮嘱李孝寿:“再派一拨人出去,务必把我所想知道的事情尽早打听回来。” 由于重华措施得当,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京城里很快平静下来。 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一件又一件的烦心事被报到了重华的案头。 首先是户部说没有银子修葺接待外国使者的房屋了,工程进行到一半不得不停下来。 拐弯抹角地暗示,只有把吕星庐放出来,才能筹措银两。 重华淡淡地把奏折扔到地上去:“既然没钱,那就不修了吧。” 拿乔的户部傻了眼,再没借口提出释放吕星庐的事。 接着礼部又送来一份长长的单子,都是为了筹备此次斗茶大会需要的物品,缺钱缺人缺物,到处都要钱。 重华还是那副模样:“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不急。” 235第235章冒名顶替者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稳坐钓鱼台,其他人却急了,有人找到钟唯唯,拐弯抹角向她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重华并不曾和钟唯唯提过这件事,她也无意打听,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故弄玄虚:“陛下自有他的道理。” 人们在她这里打听不到消息,各种混乱。 芳荼馆中的茶师们却是渐渐有模有样了,寒云协调能力很强,口才更是非凡,总有使不完的精力. 钟唯唯说一句话,他便拿出十二分的力量去协助她。 南小乔性格开朗,豪侠仗义,交游广阔,很能说上几句话; 墨老资格老,很有威信,刺头儿不敢在他手里犟; 陈少明身为大司茶的亲子,有名的才俊青年,又有未来大司茶继承者的称号,大家都不敢太过得罪他。 这些人都在努力帮助钟唯唯,事事以她为先。 钟唯唯又不藏私,于是人气高涨,半个月之后,人人都要称她一声“钟老大”。 这个称号是南小乔先喊起来的。 第二天,陈少明也不露痕迹地在众人面前叫了一声“钟老大”。 接着墨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叫了一声“钟老大”,寒云在和茶师们交谈时也一口一个“你们的钟老大如何,如何。” 于是,“钟老大”这个名号被传开去,钟唯唯无意推脱,严肃认真地当起了这个老大,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提高茶师们的技艺上去。 她自己也没闲着,画技飞涨,自信就算不能战胜梅询,也能与他一较高下了。 重华很忙,三五天才能来看她一次,偶尔会带着又又来,都留得不久,匆匆说上几句话,就又匆忙离开。 又又开朗了很多,开始拔个子,每次来到芳荼馆之后就不肯回去。 总是赖在钟唯唯的床上睡觉,自以为睡着了就不会被送走,却每每总是被青影毫不留情地带走。 五月的一天,天气闷热干燥。 茶师们聚集在一起,捉对厮杀,斗得热火朝天,陈俊卿走进去,身边陪着寒云,两个人都是神情凝重。 钟唯唯眼尖,率先站了起来:“是外国的使团来了吗?” 寒云说道:“是的,东岭的使者到了。” 茶师们全都安静下来,南小乔问道:“梅询来了吗?” 寒云摇头:“没来。” 众人一片讶然:“为什么他没来?是要缓一步才来?” 有人甚至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惊恐地说:“难道是他们又出了一个天才,所以梅询都不用出手了?” 茶师们叽叽喳喳地吵闹成一片。 钟唯唯安静地听着,很明白一个道理。 郦国的茶师已经被东岭给打怕了,她需要一个契机,为这些茶师重塑信心。 不然以这样的士气,再次遇到东岭,遇到梅询,恐怕还是只能输。 陈俊卿是大司茶,对于屡次战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茶师们越表现得怂,越显得他这个大司茶没能力。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今年的斗茶大会没有了。茶叶专卖权五五分,我们得一半,东岭得一半。” 东岭内乱,老皇薨逝,太子没能成功继位,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子做了新皇。 ******不服,两边撕扯得厉害,打起了内战。 这样的情形下,再派出使团参加斗茶大会显然是不适合的。 钟唯唯回想到重华之前的话和所作所为,立刻敏锐地意识到,重华一定是很早就知道这场斗茶大会不能如期举行。 那位突如其来冒出来的东岭新皇,说不定还和他有种某种关联,私底下二人有过交易协商。 只有这样,才能让重华有恃无恐地灭了韦云亭,有恃无恐地任由韦氏和吕氏指使同党各种闹腾。 没钱接待外国使团是吧? 没关系,外国使团又不会来。 没钱操办斗茶大会是吧? 没关系,斗茶大会不用办了。 准备在斗茶大会时闹腾是吧? 没关系,斗茶大会没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不费一分力气,轻松夺得二分之一的茶叶专卖权。 茶叶一卖出去,白花花的银子就会进来,百姓就能有饭吃,有衣服穿,无论对谁,都能交代得过去。 重华很会利用舆论,民间悄然兴起一股传言,都是说他是真命天子有福气,郦国有他坐镇,一定会越来越好。 所以韦氏的亏算是白吃了。 等到韦太师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全国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都忙着称茶卖茶,没人有空去搭理韦家那些破事烂事。 死人了啊? 活该啊! 那就是个坏东西啊。 听说他还试图让郦国在斗茶大会上输掉呢,这种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家伙,死了活该! 韦太师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看着重华得意洋洋,却没有任何办法。 仔细想想,人都死了,得赶紧止损,索性把所有的罪名都往死去的嫡长子身上推,把自己和家族撇得一干二净。 吕氏有样学样,找了个替罪羊出来,把所有的罪过都往替罪羊身上推,反正他家吕星庐天真单纯上了恶人的当就是了。 重华不理睬,关着人不放,他们就让吕纯给重华送钱表忠心。 重华照收不误,仍然隔三差五带着钟唯唯去临幸吕纯,但就是不肯松口放人。 吕纯思来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钟唯唯身上,试探着问重华:“既然斗茶大会不再举行,那钟彤史也该回宫了吧?” 重华瞥她一眼,“嗯哼”了一声。 吕纯自知瘙到了重华的痒处,立刻微笑着道:“钟彤史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陛下何不封她为妃? 之前太后娘娘曾经提过,晋封钟彤史为德妃,臣妾以为最妥当不过。” 重华懒洋洋地道:“若是所有人都和爱妃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哟,一下子就变成“爱妃”了。 吕纯心里酸溜溜的,面上不露分毫:“陛下放心,臣妾的家人一定都是通情达理的。 钟南江是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大师,他的嫡女做陛下的德妃,再合适不过。 何况钟彤史素有才名,茶道更是精通,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236第236章冒名顶替者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瞅一眼站在阴影里的钟唯唯,愉快地勾起唇角:“说得不错,重赏。” 吕纯笑得尴尬却不迟疑:“愿为陛下驱使。” 钟唯唯朝重华使眼色。 重华淡淡地道:“最近来郦国买茶的外国使者不少,有些东岭茶师为了避祸也躲到了郦国。 朕要搞个擂台赛,提升郦国茶师的见识和能力。” 吕纯闻音知雅意,大包大揽:“家父自来忠君爱国,一定会尽力支持陛下的。” 重华为此,特意在西翠宫中多留了半个时辰,听吕纯唱了一首歌,和吕纯一起下了一局棋。 离开西翠宫,钟唯唯就道:“好想有很多很多的钱啊。” 若有吕氏支持,钟唯唯封妃就会很容易,重华心情不错,微笑着道:“朕的钱就是你的钱。” 钟唯唯摇头:“那不是,那是陛下的钱,我说的是我自己的钱。” 重华凑过去:“你要做什么?” 钟唯唯一本正经:“我若有很多很多的钱,就可以不让陛下委屈自己听吕纯唱歌,和她下棋。 只让您陪着我一个人,不多看别人一眼,不和别人多说一句话。” 重华失笑:“小醋坛子。” 想到从前二人别扭之时,钟唯唯经常挖苦他卖身,不由恨上心头:“血债肉偿!” 钟唯唯吓得转身就跑:“不行的,我还要准备擂台赛的事呢!陛下如此荒淫无道,是不对的!” 重华追上去,把她横抱起来甩上肩头,凶狠地道:“钟唯唯,你竟敢骂朕,必须让你受到惩罚,不然你都不知道朕的厉害!” 钟唯唯灵巧地侧过身来,环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微微显得有点薄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低声说道:“师兄,我喜欢你,想和你一直这样相亲相爱。” 重华垂眸看着她,眼神温润可爱,闪闪发亮,就像是看一件稀世奇珍。 他想和她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化成一个灿烂的笑。 他抱着她在深夜的皇宫里奔跑,静悄悄把她送回了芳荼馆,又踏着夜色回去。 三天后,斗茶擂台赛如期举行,瘦骨嶙峋的吕星庐被放回了家,吕氏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迎接吕星庐回家的人马正好和韦家给韦云亭发丧的队伍碰上,双方爆发了肢体冲突。 两边的人互相谩骂,互扔石子,闹得十分难看。 发丧的日子是请阴阳先生看过,早就定下来的,没有更改的道理。 吕星庐回家的日子却是重华钦点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重华是故意为之。 但是同样一件事,一家死了人,一家喜气洋洋回家,还不知收敛,但凡有点血性都忍不住,不闹才怪。 韦氏和吕氏闹得厉害,斗茶擂台赛也是进行得如火如荼,大量的民间高手报名参赛。 重华为了表示重视,每天固定抽出半个时辰去观战,并作点评,再作即兴讲话。 鼓励百姓勤奋生产,遵纪守法,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 他的话不多,却总能切中普通百姓心中最需要最渴求的地方。 每当他出场之时,总能获得排山倒海一样的喝彩声,百姓们喜欢他,拥戴他,敬仰他,这种情况是前所未有的。 钟唯唯从头开始,一局一局地胜出,名声越来越响亮。 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那个战胜梵周使者,为国争光的女史,也知道她是一代大儒钟南江的嫡女,郦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正式任命的外朝女官。 他们都相信钟唯唯一定能够在将来的斗茶大会中战胜梅询,让郦国重新富足起来。 每次她打擂时,她的喝彩声是最高的,经常有人想要溜过去和她搭讪,还有年轻的书生悄悄给她送花和新鲜瓜果。 当然这些花和瓜果都没能送到她的手里,半道就被重华给截了。 嫉妒得无以复加的皇帝陛下决定更改出巡时间,专挑着钟唯唯打擂的时候去。 同时还改变了画风,板着脸阴沉沉地往那儿一坐,不许人喧哗,不许人乱蹿。 美其名曰:“最近有不法分子混进都城,试图破坏伤人,为了保护茶师,未经允许,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茶师。” 当然,钟唯唯就是那个需要特别保护的“茶师”。 擂台大赛结束的那一天,钟唯唯毫无争议地取得了第一名。 她从重华手中接过奖品——一根黄金为枝条、碧玉为叶的茶树枝,并向民众高高举起。 陈少明、南小乔、黄新蝉三人,还有一个叫做舒皖的,是此次擂台大赛的前四名,被重华命名为“四杰”。留居芳荼馆,发给丰厚的俸禄和待遇,专心钻研茶道。 与此同时,重华宣布,芳荼馆正式开办“青云”班—— 专门招收具有茶道天赋的八岁以上少年,不管家贫家富,只要通过入学考试,就可以跟着钟唯唯等茶道高手学习茶道。 消息传出后,万人空巷。 都只为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进入“青云”班,学习茶道,学一门谋生的技艺,为国争光。 “钟唯唯”这个名字以最快最有效的速度,像风一样地吹遍了整个郦国。 有关她的事迹被人们津津有味的传颂,她的名字和重华放在一起,反复被提及。 当她和重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事被传出去后,大家就都觉得,她就该和重华是一对。 甚至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的皇长子也被盛传为,是她和重华悄悄生的。 因为害怕被韦氏和吕氏迫害,所以不得不隐瞒真相。 钟唯唯哭笑不得,她当时根本就在先帝面前当差好吗? 怎么怀孕生子啊? 这个传言真是没有道理。 但是民众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有人关心这事儿是真是假。 如果她要解释,也许人家还会翻个白眼送给她,不是你生的,你对他那么好? 寻常人家未婚生子的确丢脸,不过换了皇家就不一样了,什么事在皇家都算不上奇怪事。 生了皇长子还是大功一件哩,所以您就痛快地承认了吧!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在遥远的苍山,穿着白布长袍、风流倜傥的书生在教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收拾行李:“是时候该进京了。” 少年十分期待:“大师兄,我们很快就能见到阿姐了吗?” 大师兄何蓑衣微笑:“是的,很快。” 237第237章冒名顶替者3 <!--章节内容开始--> 某个阳光灿烂的清晨,一位礼部的官员在大朝会上,郑重其事地向皇帝陛下提出。 从保护国家特殊人才的角度、以及钟唯唯的声望才能来看,她非常适合做皇帝陛下的德妃。 皇帝陛下应该尽早顺应民意,正式册封她为德妃。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急匆匆跑进了万安宫。 韦太后近来诸事不顺,揽镜自照,觉得自己又苍老了几分。 眼角的皱纹多了两根,头上拔下来的白发竟然达到十根之多,这种事情前所未遇,她的心情当然也就好不起来。 直到心腹女官妙琳进来传话:“娘娘派去苍山的人回来了。” 她才猛地按下手中的菱花镜,激动地道:“快宣!” 宫人跑得太快,险些喘不过气来,忙着把一封信送到韦太后手里,就扑倒在地,喘成一团。 韦太后并不管他,急匆匆拆了信,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她指使妙琳:“立刻传话出去,让太师不顾一切阻止钟唯唯封妃!” 妙琳匆忙跑出去,把话传到了外朝。 韦太师收到消息,立刻站出来反对钟唯唯晋封德妃: “陛下,此事不妥,钟唯唯身份存疑!有人举报她并不是钟南江嫡女,而是冒名顶替,这是欺君大不敬之罪!” 重华早就知道钟唯唯并不是钟南江的嫡女,因此并不惊讶,冷笑一声: “朕自小在苍山长大,她是什么,朕难道还不知道?不过是有人眼红嫉妒,想要生事罢了。” 韦太师慷慨激昂:“无风不起浪,一宫主位不是小事,是要给天下女子做表率的,更是代表皇室颜面。 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不可草率授予。陛下若真是喜欢她,大可收入宫中,随便给个美人之类的位分也就罢了。” 重华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韦太师,一言不发。 让钟唯唯做德妃,已然是大大的委屈了她。 按照他的想法,他是要三媒六聘,让她风光大嫁,坐着凤辇从凤华门中进来。 与他一同祷告天地,祭祀祖宗,携手共治天下。 韦太师竟然敢让他随随便便给钟唯唯一个美人的名分? 真是活得腻了。 看来,他给韦氏的打击还不够大。 韦太师近来和重华战斗,虽然也有赢的时候,但吃过的大亏真是不少。 被重华这样盯着,由不得有些发麻。 但是想到难得有机会拿捏到重华,死也要拼了。 因此强硬地梗着脖子,动用了隐藏在御史中的力量,纷纷劝阻重华: “封妃是大事,既然有异议,陛下不妨先缓一步,查明真相之后再作定夺不迟。” 重华缓缓勾起唇角,目光在这些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冷笑一声:“倘若朕不肯呢。” “哪怕就是证据确凿,陛下也非得要封钟唯唯为德妃么?” 韦太后穿着朝服走进来,目光森然,把一封信摔在众人面前,冷笑着道: “真是长见识了!本宫今儿才知道,钟唯唯并不是钟南江嫡女,而是冒名顶替的贱民! 父母不详,家乡不详,半道捡来的流浪儿,说不准是下九流的出身也不一定!” 重华容不得任何人这样诋毁钟唯唯:“她不是!她是钟南江的义女,受钟南江教诲长大,朕很早就知道,并没有冒名顶替欺君一说!” 总算是找到一件可以治这个不孝子的事了! 韦太后见重华怒了,顿觉一阵扭曲的快感: “钟南江只有一名嫡女,名叫欣然,她才是先帝为陛下挑选的婚配对象,才是真正和陛下有婚约的人! 陛下要册封钟氏女为妃为后都可以,但只能是钟欣然,不能是钟唯唯这样出身不明的低贱之人。 不然,陛下就是违逆了先帝的旨意,就是不孝,就是无信!” 她环顾四周,微笑着道:“相信当年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吧?人无信不立,何况天子! 陛下要纳钟唯唯可以,但本宫还是那个意见,只能做低等宫妃,不配为德妃,更不要说为后。 否则,本宫死也不许!” 重华勃然大怒,站起身来,双目通红地瞪着韦太后。 韦太后微抬下巴,挑衅:“陛下不高兴了是吗?是不是想当着众卿家的面,弑母?” 为了这种事情,当着众大臣的面和韦太后发生冲突,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更会给别人以机会造谣中伤钟唯唯。 重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韦太后见他不肯上当,失望得不得了。 赵宏图忙着把众大臣驱散,韦太后和韦太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狠厉。 既然重华逼得他们无路可退,不能喘息,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清心殿中,钟唯唯打开一包经过特殊工艺处理的陈茶,然后又失望地扔掉。 她和陈少明等人已经试验了很久,试图用特殊的工艺,将陈茶变废为宝,让它产生那种天然独特的风味。 然而总是失败,不是霉了就是怪味。 又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逗猫玩。 猫是一只可爱的虎斑小猫,才有三个月大,好奇活泼,正是小孩子的好玩伴。 钱姑姑快步走进来,站在钟唯唯面前,见她专注的样子,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做了那么多的事,辛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要正大光明地和陛下走在一起,却被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作低贱的冒牌货,是谁都受不了这种侮辱和欺负吧。 钟唯唯把茶叶捏碎又摊开,仔细查看它的颜色。 她嫌钱姑姑挡着了光线,头也不抬地道:“姑姑让一让,不要挡着我呀,我在办正事儿呢。” 钱姑姑长叹一声,问她:“小钟你饿不饿?我做东西给你吃。” 钟唯唯奇怪地看了钱姑姑一眼:“我才吃过,饱着呢,不饿。” 钱姑姑道:“那吃点果子吧,有才贡上来的杨梅,肥厚甜美,好吃极了。我去给你洗来。” 不等钟唯唯拒绝,急匆匆地走了。 钟唯唯问小棠:“有没有觉得钱姑姑有点奇怪?” 小棠正在给她缝内衣,顺口说道:“是呀,是呀,比平常啰嗦。” 钟唯唯想了想:“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238第238章冒名顶替者4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放了针线,犹豫着说:“会不会您封妃的事情?” “阿爹来了!”又又扔下小猫,欢快地朝门口跑去。 重华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向坐在窗下的钟唯唯。 她还穿着那身六品女官的淡青色袍服,朱红色的里衣,肤白如雪,面容恬静。 她看到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就和那些期待丈夫回家的妻子没有任何区别。 但她是没有名分和束缚的,如果她离开他,离开这座宫殿,她便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可以天高任鸟飞,他却要枯守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重华想到这种可能,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把钟唯唯留下来。 所谓的名分,钟唯唯大概并不是很在乎,在乎的是他。 他想做钟唯唯的丈夫,名正言顺地霸着她,缠着她。 活着的时候和她在一起,呼吸相闻,死了和她埋在一起,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有伴同行。 他敷衍地抱了又又一下,让小棠和青影把猫和又又一起带走,再把门关上。 钟唯唯关心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心情似乎很不好。” 重华不回答她的话,他抓起她的手放到眼前细看。 这双手细腻白皙,形状优雅,并不像是长年累月做过粗活的手。 他轻轻替她抹去上面残留的茶叶渣子,把这双手放在他的脸上,依恋地贴着她温暖的掌心,低声问她: “你遇到师父之前,独自带着钟袤生活了几年?” 钟唯唯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笑了起来,顺口把早已经说惯了的那一套说辞说了出来:“大概有三年左右吧。” 重华亲吻她的手指:“你平时为了养活自己和钟袤,都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呀,给人打短工,挖野菜,捉小鱼,抓蝉抓蚂蚱,摘野果子,什么能吃就做什么。” 钟唯唯被他吻得有点****,想把手缩回去。 重华却不肯松手:“那是真的很辛苦。我之前见过干粗活的人,手变形得厉害,幸亏你的没有,是因为干粗活的时间不长久吧。” 钟唯唯收了笑容,她正视着重华,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一来,我年纪小,本来就不擅长做粗活,做的都是轻巧活。 二来,就算我想干粗活,别人看到我这样子也不会雇佣我。 更多时候,特别是冬天,我都站在水里捞鱼虾,所以我才会有寒腿。 三来,我干粗活的时间不久,年龄也不大,遇到义父之后,我有足够的时间去长好。” 重华注视着她:“阿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做我的妻子,做郦国的皇后,无论你出身如何,我都乐意。 我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你的家乡在哪里?我不想让别人中伤你,说你任何一点不好。” 自从钟唯唯决定和重华在一起,就一直担忧这件事。 担心有人会借她的身份来历做文章,担心有人穷追不舍,挖出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这一天,终于来了。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眼睛,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早就该在若干年前死在断头台上,侥幸逃脱,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吃够了苦头。 千方百计绕着京城、皇宫和朝廷走,却一早就遇上了同样隐姓埋名的重华。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和他倾心相许,谁也离不开谁。 又因为义父的突然离世,钟袤的病,不得不走进这座宫殿,再因为情难自禁,和重华再次走在了一起。 她不说自己的家族来历,是因为他们见不得光。 不提家族,是因为曾经大名鼎鼎的家族已经凋敝零落。 不让钟袤入京和她在一起,是因为钟袤酷似父亲,并且有越长越像的趋势。 她怕有人认出钟袤,把她们姐弟俩一起送入地狱,给重华带来更多的麻烦。 叛国者的女儿,永世不得更改的贱民身份,同样被重华鄙视着的父亲……大概永远也找不到的真相…… 钟唯唯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些不安和自卑,全都涌了出来。 有些事情,重华不知道更比知道好吧? 他不知道,一句她骗了他就可以结束。 他若知道,要么,就是他为了掩饰她和钟袤的身份,千方百计去做很多事。 再到有朝一日暴露出来,他的声名威望尽数被毁掉。 要么,就是他同样看不起她,把她和钟袤当成叛国贼的儿女,用鄙视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毕竟,她曾问过他对那件事的看法,他的看法和坊间并没有多大区别,理所当然认为父亲该被诛杀。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都让人难受。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眼睛,问:“倘若我真的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人呢?陛下要怎么办?” 重华不肯相信:“一个人的出身,会在他的身上打下永久的烙印。你不是出身低贱的人。阿唯,倘若你真的出身低贱,那么你怎么和我解释,你和钟袤在入苍山之前就已经学会读书写字? 你的字写得那样好,分明是打小就下的苦工,而且师从名家,受过严格的教养。 你的茶技,再说是天赋难得,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 还有钟袤,虽然年幼多病,羞怯安静,但是一举一动都很有教养,必然出身大家。 所以阿唯,请你告诉我实话。”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眼睛,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想骗他,哪怕他因此厌弃了她,也无所谓。 但是她还有钟袤,她曾答应过父母,护佑钟袤一世平安。 显然从前那个家里人得了瘟疫死掉的话不能再说了,重华不会相信。 想要让他相信,最少也得沾点边才行。 她的声音清冷平静:“陛下记得那位以叛国通敌罪处死的前任大司茶秋泽吗?” 重华点头:“记得。” “秋泽当年有一个嫡传弟子,叫做李洪。秋泽因罪被判满门抄斩,他带了人去劫狱,事败身亡,祸及家族。我是他的堂妹。” 钟唯唯看到重华一直皱着的眉头松了松,听见他说:“我早该想到,你和秋泽有所关联。” 钟唯唯低眉垂眼:“很麻烦,是吧?” 重华实话实说:“虽然有点麻烦,但也并不是问题,我会解决好,让他们无话可说。 可以给你另外安排一个身份,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至今还有很多人记着。” 当年那件事,闹得太大,牵涉的人很广,导致郦国茶道人才断了代,从此一败涂地,输得气都喘不过来。 239第239章冒名顶替者5 <!--章节内容开始--> 直到现在,一提起斗茶大会,就会有人痛苦于郦国为什么总是输。 然后就会想起已经死去的真宗皇帝,想起当年的大司茶秋泽师徒。 怪真宗皇帝太过狠辣,一下子弄死了那么多人,再怪秋泽试图吃里扒外,通敌叛国,害得郦国百姓没饭吃。 也许有人觉得秋泽师徒冤枉,但是更多的百姓是怪他害得郦国输了斗茶大会,害得大家没有饭吃。 鄙视仇恨厌憎可惜,样样都有,在有些茶叶大县,秋泽这个名字是不能提的,就算提起来也只会被咒骂。 重华叹了一口气。 难怪钟唯唯总是那么执着刻苦地修习茶道,她是想一雪前耻吧。 他继位之后,她明明动了心,却一直拒绝他,是不是也是因为她的出身? “阿唯……”重华想到钟唯唯这些年的坚持和努力,语气不知不觉柔软下来:“要做皇后,出身固然很重要,但也不是必须。” 他抬眼看着她,语气铿锵:“我觉得你很好,你就很好。我觉得你合适,那你就合适。” “我觉得你很好,你就很好。我觉得你合适,那你就合适。”重华式的霸道语言,让钟唯唯红了眼睛。 她相信重华的话,但是其他人不会这样想。 倘若她不是因为身份问题,那她也不至于在看到重华和那个女子在一起时,甚至都没有勇气上前问个明白。 更不至于在重华再三向她表示心意,她自己天天梦见和他日夜厮守,还那么纠结矫情。 钟唯唯叹一口气,轻轻抱住重华,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觉得在此刻,说任何话都是多余。 说她自私贪心或者其他什么骂名都可以,她必须赌一赌,哪怕最后输得体无完肤,她也乐意。 钟唯唯的身体温暖芬芳,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总是能在瞬间点燃重华灵魂深处的那些渴求。 他猛地推开案几,抱紧她,将她压倒在茵席上,迫不及待地想和她融为一体。 窗外阳光正好,一枝翠绿的杏树被微风吹得抚动着窗户,发出“刷刷”的声音. 钟唯唯放松身心,安静地接纳重华。 重华温柔而热烈地亲吻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唯,阿唯,给我生个孩子吧?” 只有孩子,才是维系两个人的最牢固的纽带,不可割裂。 如果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那么钟唯唯永远都会是他孩子的娘,永远都会烙下独属于他的印迹。 他喜欢钟唯唯,就是要留下她,就是要独霸她,就是不放手,就是要拴着。 重华投入地把钟唯唯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竭,心满意足。 窗外兴许传来过韦太后的声音,兴许传来过其他人寻找叫唤重华的声音. 又又大概也曾经来寻找过他们,但是二人都选择充耳不闻.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世界,为什么要让别人侵扰呢? 暮色渐浓,钟唯唯的肚子“咕嘟”叫了一声,重华低笑起来,戳了她软软的肚子一下:“小阿唯饿了。” 钟唯唯不客气地戳回去,重华一用力,腹部的肌肉变硬,她戳不动,就去呵他的痒痒。 “别闹,严肃点好吗?”重华轻而易举把她禁锢住,拉她起身,让人进来伺候二人盥洗。 钟唯唯和他抢先:“我先洗,我先洗。” 重华一笑,仰面躺回去,目送钟唯唯到屏风后去洗浴。 “哗哗”的水声传来,他闭上了眼睛。 钟唯唯在骗他。 她不信他。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小心翼翼,他却知道她没有说真话。 也许她自有的原因,但他不喜欢这种被隔离的感觉。 可是,又又的身份来历,他尚且不能告诉她,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强迫她说出她的秘密? 不管怎么样,钟唯唯就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怎么都不会放手的。 重华站起来,大踏步走到屏风后。 钟唯唯惊愕地抬眼看他,然后微笑:“是想一起洗吗?” 重华不言不语,走过去,抱住她,直接用行动求欢,证明他的重要性,和她毫无隔阂地贴近。 钟唯唯不干,她推打着他,气喘吁吁小声央求:“不要,太累了,我受不了。” 重华轻车熟路找到她的敏感点,坚持不懈地讨好她,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肯放开。 钟唯唯没有办法,只好任由他胡作非为。 清晨,阳光照进大殿里,调皮地落到钟唯唯的眼睛上,她抬起手盖住眼睛,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一根狗尾巴草调皮地探进她的鼻孔里,激得她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睡意也因此荡然无存。 又又趴在她的床上,大而黑亮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她,笑容可爱讨喜,露出两颗雪白的门牙:“唯姨,起床吃饭咯。” 钟唯唯伸手把又又推翻在床上,手指灵巧地在他的肋骨上从下往上数:“一、二、三……” 又又不堪奇痒,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唯姨饶命,唯姨饶命啊……” 小棠带着人捧了热水衣服进来,催促钟唯唯起身梳洗:“陛下让人熬了大补的孔雀汤,起来趁热喝吧。” 钟唯唯坐起身来,觉得全身上下都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不堪,的确是需要大补。 她问小棠:“陛下呢?” 小棠道:“清早就去昭仁宫处理政务了。会回来吃晚饭。” 二师兄倒是精力充沛。钟唯唯美美地吃喝完毕,准备带着又又出去闲逛散步。 小棠不想让她去:“不要去了吧。太阳这么毒,回来该晒黑了。” 其实是关于钟唯唯不是钟南江嫡女,而是冒名顶替、出身低贱、来历不明的传言已经传遍后宫。 重华特意吩咐,让小棠等人看着钟唯唯,不要让她出去找不痛快。 钟唯唯用猜也猜得到此刻宫里会怎样流传这件事,却不放在心上。 不管什么事,都是避不开的,关键是心态罢了。 “你怕晒黑就在屋里干活儿吧。”钟唯唯起身要走,又又连忙跟上去:“我陪您一起去。” 钟唯唯不要他去:“今天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就不要来了。” 又又撅着嘴不开心。 小棠叹气:“我这是为谁急呢?你都不怕晒黑,我当然不怕。” 钱姑姑如临大敌,点了好几个能干有力的宫人跟着她们,不放心地叮嘱:“花园西边的石榴花开了,那里挺阴凉清净的,可以去那里。” 240第240章奉陪到底1 <!--章节内容开始--> 因为花园西边人迹罕至,没有人会对她冷嘲热讽,所以钱姑姑才会让她去花园西边。 钟唯唯不置可否,带着小棠出了清心殿。 她从前是怎么走的,现在还怎么走,丝毫不管别人是怎么看她的,也不担心会遇上什么人。 如果要躲躲闪闪,避着别人,那躲在屋里不要出来就好了。 很快,她出来闲逛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各宫开始行动,都往御花园里去,想要偶遇一下她。 吕纯也想去会见一下钟唯唯,但是装扮好了又坐回去:“算了,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去打听一下,万安宫和芝兰殿的动静。” 最早到御花园来偶遇钟唯唯的女人只能算是小虾米,远远看到钟唯唯和又又,就虚伪的笑。 想打听闲聊,却又没那个胆子。 再看钟唯唯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小棠一副“逮谁灭谁”的凶残样,就更没胆气和她对着来了,找个借口飞快遁走。 半圈花园逛下来,也没遇到狠角色。 小棠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劝钟唯唯:“差不多了,好热的,咱们回去吧。” 钟唯唯道:“不去,我要在那里坐坐,等一个人。” 小棠皱了眉头:“你等谁啊。” 钟唯唯指指远处:“等她。” 有些重华不方便做的事,以后都交给她来做好了。 她和韦太后迟早都要对决一场,与其总是躲避,不如早点了结,大家耳根清净。 远处一群宫人,打着仪仗,簇拥着韦太后而来。 韦太后神色凌厉,哪怕是隔得老远,钟唯唯也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森寒锋利和得意不屑。 正是一副“等你很久了,终于被我抓住你尾巴”的得意模样。 钟唯唯微笑着,肃立。 等到韦太后的凤驾来到她面前,她低头敛眉,行礼:“下官给太后娘娘请安。” “不敢当。”韦太后微微探了身,靠近钟唯唯,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贱人,鸠占鹊巢的滋味很好吧?小偷就是小偷,你的身份地位宠爱,全都是钟欣然的。 钟家养大了你,你却要抢占恩人的位置,真够不要脸的!” 她恨透了钟唯唯,当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告诉你!钟氏女想做德妃可以,想做皇后也可以,谁让先帝许诺了呢? 但本宫说的是真正的钟氏女,而不是你这个冒名顶替者!小偷!骗子!不要脸!” 钟唯唯早已百毒不侵,心平气和:“原来太后娘娘才知道下官不是钟家的嫡女。 下官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毕竟陛下是一早就知情的。” 她勾起唇角,露出十分妩媚的笑容: “大师姐和陛下先于下官认识,然而陛下就是喜欢下官,就是宠爱下官,就是非下官不娶。 下官也曾劝他后宫之中要雨露均沾,但是陛下就是不听,就是要宠下官。 下官也是很为难,很惶恐呢。太后娘娘看不惯,不如教教下官怎么做?”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韦太后气得脸都木了,不假思索地举手,恶狠狠朝着钟唯唯的脸打过去。 钟唯唯灵巧躲开,韦太后扑了个空,却不肯善罢甘休:“把她抓住!” “你这个大坏蛋!” 又又突然冲过来,大喊一声,像小兽一样朝韦太后扑过去。 一头撞在韦太后的怀里,撞得韦太后一个趔趄,宫人眼疾手快扶住她才没有摔跤。 “小贱种!”韦太后气得一把揪住又又,劈头盖脸朝又又打去。 钟唯唯拦住韦太后,把又又交给追上来的青影,声音清冷,一字一顿:“大人的事,不要拿小孩子撒气。 又又身上流着你的血液,你骂他是贱人生的贱种,等同于骂了自己是贱人,这又是何必呢?” 韦太后大怒,手指到钟唯唯脸上去:“你敢骂我?” 钟唯唯轻轻巧巧把她的手拿开,轻言细语:“有话好好说,都是斯文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让人看了笑话。” 韦太后气得死去活来:“你这个……” 钟唯唯还是轻言细语:“我这个什么?太后娘娘,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我是特意在等你。” 她有恃无恐,就连谦称也不用了。 韦太后收了怒容,上下打量着钟唯唯:“你想怎么样?” 钟唯唯淡淡地道:“不想怎么样,我特意等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小偷,我有父母。 我受过良好的教养,我有一手好茶技,我人品很好,名声也很好。 陛下喜欢我,我也喜欢陛下,我脸面不是谁给我的,是我自己挣的。只要陛下愿意,我奉陪到底。” 钟唯唯越是风轻云淡,韦太后越是愤怒: “你说你当得起就当得起么?你想做皇后?想做德妃?从本宫身上踏过去吧!” 钟唯唯笑笑,不以为然。 韦太后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想要母凭子贵么?那也要先生得出儿子来才行!” “母凭子贵,就像太后娘娘这样吗?” 钟唯唯朝韦太后走去,她贴在韦太后耳边低声说道: “其实呢,先帝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他交给下官一件东西,以免让陛下为难,背上母子相残、大不孝的骂名……” 韦太后脸色大变:“胡说八道!” 钟唯唯微垂了眼睛,脸上一片淡漠:“太后娘娘,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的。 是不是胡说八道,您到时候就知道了。您以为,下官等在这里,是为了和您叙旧或者求饶么?” 她并不是全无凭仗,先帝嘱托她辅佐帮扶重华,还给了她秘旨辖制韦太后。 这东西危险,原本打算不到紧要关头不拿出来的,现在真是不得不拿出来了。 母子相残对重华没好处,不如由她来做。 韦太后咬牙切齿:“你好,你好得很……难道你就不怕我弄死你吗?” 钟唯唯漠然道:“我不说这个事情,太后娘娘又会放过我吗? 不会,所以,从现在开始,咱们各凭本事。 哪怕就是我死了,那件东西也会在可靠的人手里,好好地管教你!” 241第241章奉陪到底2 <!--章节内容开始--> “母后又想生事么?” 重华匆忙赶来,眼神阴冷得可怕,把钟唯唯和又又护得严严实实。 想到韦云亭身上那刀刀致命的十二刀,韦太后有些害怕。 再想到钟唯唯刚才的警告,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一步,虚张声势对上重华: “你想打我么?你敢不敢打我?有本事你就杀了本宫!看看天下人是否能容得对你这个弑母的不孝子!” “母后太小看朕了。”重华勾起唇角,低下头,轻声道:“有件事情,要说给母后知道。” “有人检举祁王私造兵甲,蓄养府兵,朕已派人去查实,搜出五百副兵甲,找到私通勾连京畿大营将领的信件若干。按郦国律,这应该算是谋逆大罪了吧?” 重华话音刚落,韦太后已然爆发:“这是污蔑!祁王是你的亲弟弟!” 重华冷淡地道:“所以真是遗憾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总不好徇私。” 重华的软肋是钟唯唯和又又,韦太后的软肋便是祁王。 祁王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也是她的依仗和筹码,更是可以让她踏着登高的垫脚石。 她不能容许重华毁了祁王。 韦太后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陛下,白就是白,黑就是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祁王不会做这种糊涂事,我知道刑部、兵部、大理寺都听你的,但是朝臣们不是吃素的,他们不会允许你颠倒黑白。” 所以,这算是彻底撕破脸,把双方的车马摆出来过明路了? 重华的手里有刑部、兵部、大理寺,但是吏部、户部、工部、礼部是韦氏和吕氏的人。 现在吕氏观望居中,工部和礼部虽然还以韦氏、吕氏马首是瞻,但是底下的人已被重华换了一小半。 真的摆明车马斗起来,难得说谁输谁赢,只不过国家会遭受重创罢了。 重华微笑着,好整以暇:“母后说得很对,但是这样的谋逆大案,真的要查究起来,恐怕要拖上很久。 朕是很有耐心的,就怕祁王娇生惯养,吃不了苦。”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敢动我的心头肉,我就敢动你的心头肉。 和不讲道理的人讲什么道理? 韦太后恶狠狠地盯着重华看了半晌,再阴冷地看向钟唯唯,目光最后落到又又身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但是重华不肯就这样放她走:“母后留步。” 韦太后倨傲地抬着下巴:“你想如何?” 重华指向李孝寿:“朕要向母后借一个人。” 李孝寿腿一软跪了下去:“陛下饶命……” 又给韦太后使劲磕头:“太后娘娘救命啊。” 韦太后当然不会允许重华把李孝寿带走,不然岂不是相当于当众搧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怒道:“我不许!” 重华却不是和她商量,而是直接下手:“割了李孝寿的舌头。朕平生最恨这种刁奴,把主人都给教坏了。” 李孝寿被人拖下去,血溅当场。 韦太后似乎觉得那柄雪亮的刀是在她的嘴里转动,一拉一割,分外疼痛屈辱。 李孝寿死了,祁王一个圈禁幽闭逃不掉。 即便是最后韦氏通过全族之力努力把这个所谓的“谋逆”罪名洗清,祁王也是吃够苦头了。 她所输的,不过就是手里没有军队罢了,所以重华才会如此嚣张。 她这是生了个什么东西啊?说是儿子,其实和讨债的恶鬼差不多! 韦太后愤怒地瞪着重华,颤抖着手指,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硬生生气晕过去。 万安宫的宫人一片凄惶,吓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一样,抖个不休。 重华淡淡地道:“把太后娘娘送回去,传召太医。” 宫人一哄而散,青影识相地先带着又又离开。 火红的石榴花下,只留下重华和钟唯唯二人。 重华轻声问钟唯唯:“你和她说什么了?” 钟唯唯道:“并没有什么,不过是女人之间的那些赌气难听话而已。” 她知道,和韦太后这样对上,重华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他坚强冷漠的外表下,藏有一颗柔软敏感的心。 她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你本可以不来。我特意挑在这里等她,是因为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可以应对。” 重华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无声地使劲抱了她一下。 他拉着钟唯唯坐下来:“因为你不是师父嫡女的事情暴露出来,又没办法突然给你一个身份,所以封妃的事情要暂缓进行。 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拿捏着祁王,他们就不敢太过分。 等一段时间,一切就绪,直接就位吧,我要看着你风光从凤华门里被人抬进来,入主交泰殿。” 钟唯唯很认真地说:“其实德妃也好,皇后也好,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胡说八道。”重华打量她的表情,“你是在说气话?” 钟唯唯轻轻摇头:“不是,我知道你的难处和不易。之所以特意避开你不在的时候来等她,也是想要自己解决这个事。我和她冲突,总比你和她直接冲突要好。” 重华松一口气:“我和她之间的冲突早已不可避免,迟早要了结,你不用担心。” 钟唯唯低声说道:“我并不是担心,我只是心疼,毕竟是亲母子,怎么做,别人都会说你不对。” 她说的时候,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表情格外的认真。 重华紧紧握住钟唯唯的手,他知道此刻,自己是安心的、放心的、踏实的。 不管背后有多少冷箭,不管这双手沾了多少血腥。 因为有她在,他总是觉得安心的,是有伴的,而不是独自一人,独行在这冷酷的人世间。 钟唯唯和重华分析韦太后的行为:“当年我和钟袤跟随义父回到山庄,很多人都不信我们是捡来的孤儿。 都以为是义父在外面悄悄生的,毕竟,师娘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 他在外面生养孩子继承香火,并不算大错。这个事情陛下知道吧?” 重华点头:“我知道。” 所以师娘才会那样痛恨钟唯唯姐弟俩。 师父越对钟唯唯姐弟俩好,师娘就越恨钟唯唯姐弟俩。 当着师父的面还能勉强装一装,背着师父就连面子情都懒得给。 虽然没有非打即骂,但是冷遇苛刻嘲讽不公是少不了的。 “先帝身体不好,下旨让钟氏女入宫伴驾,师娘安排我入宫,钟家的人更加默认了我和钟袤就是义父的骨肉。 所以,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又因为我和陛下有情。入宫之后,更是没有人对我的身份生出过任何疑问。 可见钟家的人为了不让真相泄露,一直都在努力维护我钟氏嫡女的身份。直到昨天,陛下有意想封我为德妃。” 给行将就木的老皇帝做姬妾,和给年轻英武的皇帝陛下做妃子,甚至于做皇后,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难保钟家的人会生了其他心思,向韦太后泄露她的身份。 重华冷冷一笑:“我已经派人去查苍山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用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回来。” 242第242章被胁迫的韦桑1 <!--章节内容开始--> 万安宫中,在韦桑的低声呼喊下,韦太后总算是醒了过来。 “李孝寿!” 她张口就喊李孝寿,突然想起来李孝寿已经被重华割了舌头,再不能用,就又颓然躺下去。 韦桑紧张地说:“姑母不要着急啊,太医说您再不能生气了。家里都指望着您呢,您先把病养好,要做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做。” “确实也只能指望你了。” 韦太后拍拍韦桑的肩头,让她:“替我去福润宫走一趟,告诉吕若素,因为祁王的原因,我不方便再和陛下迎面对上。 吕氏必须出面反对钟唯唯封妃,不然,她就等着我把她的底细抖露出来吧。” 钟唯唯那个贱人,竟敢威胁她,她偏不信邪! 幸亏她早有准备。手里有先帝遗旨又怎样,看谁笑到最后! 韦桑好奇地道:“什么底细?” 韦太后严厉地瞥她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是。”韦桑低下头,心里却十分不服。 在这宫里,最紧要的就是消息了,谁先掌握了第一手的消息,谁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一定要弄清楚韦太后到底掌握了吕若素的什么底细。 妙琳走进来,低声禀告韦太后:“钟夫人和钟家大小姐已经奉懿旨上了路。” 韦太后冷冷地问:“那个小崽子和何蓑衣呢?” 她说的小崽子,指的是钟唯唯的弟弟钟袤。 妙琳道:“当时钟夫人曾按照娘娘的吩咐,让这两个人跟着他们走。但是何蓑衣拒绝了,他们身边有陛下的人,也不好强求的。” 韦太后冷哼一声:“有关那个贱人的人和事,他倒是上心得很。继续给我查,把钟唯唯姐弟俩的出身挖出来!” 韦桑适时道:“我听说有人想教皇长子帝王之术,也被拒绝了,陛下说,皇长子不用学这个。” 这意味着,重华并没有打算把皇位传承给又又。 他心目中的继承人是谁,不言而喻,必然会是他和钟唯唯的儿子。 菊嬷嬷皱眉道:“陛下如此宠爱钟唯唯,若真是让她生下儿子,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她们主仆俩一唱一和,就是希望韦太后动手,哪怕不能把钟唯唯弄死,也要把她彻底搞到不能生。 韦太后却不表态,吩咐妙琳:“让家里的人照顾好祁王。” 再交待韦桑:“不要给我惹事,按照我的吩咐好好做事,及时回话,你先回去吧。” 韦桑满心不肯走,却又不能不走,只好怏怏地退了出去。 韦太后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满心都是对重华的恨和怨气。 恨不得从未有过这个儿子,恨不得他才一出生就把他掐死。 午后,打扮成宫女的韦桑跟着几个宫女,端着各种点心用具混进了福润宫。 甩开其他人后,她轻车熟路地跑到主殿外,要往里去寻吕皇后。 吕皇后面前的女官姝语把她拦在外面:“娘娘正午休呢,不见外人。” 韦桑拿乔:“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回去就告诉太后娘娘,就说娘娘很忙很累,没空搭理我。” 姝语真是讨厌极了韦家这对姑侄,不高兴地把她引进去:“等着。” 吕若素好一歇才打着呵欠走出来:“原来是萱嫔啊,打扮成这样小宫女的样子,本宫竟没认出来。有事直说吧。” 韦桑压低声音,先把韦太后的话转述了一遍。 见吕若素怒气冲冲却又隐忍的样子,心里的好奇忍都忍不住,却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瞎掺和的事情,便准备告辞。 总这样被韦婉那个贱人拿捏逼迫自己,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夜长梦多,必须把这事儿早些处理好。 吕若素看着韦桑,心生一计,含笑说道:“回去告诉你姑母,我知道了,一定会按着她的意思照做。 你是叫韦桑,庶出的是不是?在家里排行十四?” 韦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娘娘真是消息灵通。” 吕若素摇着纨扇,缓缓道:“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不知真假。 听说韦家的十四姑娘,从小就有凌云之志,奈何上头压着一位嫡姐,占尽了风光人脉。 幸亏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十四姑娘终于有机会斗死嫡姐,抢走嫡姐的一切,风光入宫。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韦家的十四姑娘,正是韦桑自己。 被斗死的嫡姐,当然是死得很惨的韦柔。 吕若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事? 韦桑手心冰凉,强作镇定:“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 吕若素微微一笑:“你不懂得不要紧,有人懂得就好了。 你猜一猜,若是你的嫡母,也就是韦柔的生母,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我知道你的生母早就过世,在府里并没有什么牵挂,但是!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啊,韦柔死了,还能有亲娘亲兄掩埋,像你这样的,恐怕会很惨吧。 小姑娘,你还年轻,以为死就是最可怕的吗? 不是,相比有些事来,死,反而是最轻松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吕若素的笑容十分美丽,韦桑的背心里却浸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地摇头:“我不想知道。” 吕若素突然站起身来,狠狠捏住她的下颌,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低声道:“如果不想知道,就帮我在你姑母那里取一件东西来!不然我一定叫你活得很惨!听着,不是死得很惨,而是活得很惨。” 韦桑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半趴在吕若素面前,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 她害怕地看着吕若素,牙关控制不住地上下磕碰:“是,是,什么东西?” “没出息的东西,就凭着这两下也敢出来帮着韦婉那个贱人来胁迫本宫?韦家真是没人了!” 吕若素鄙夷地一把将韦桑推开,拿起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擦手,再扔到地上。 一抬下巴,颐指气使:“一个银鎏金荷花茶盒,你把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拿过来,我便饶了你,还会帮你达成一个心愿。你不就是想要出人头地么?简单得很。” 韦桑踉跄着扶住桌子站稳,气都喘不过来:“什么盒子,如果我姑母知道,一定不会饶了我的。” 243第243章被胁迫的韦桑2 <!--章节内容开始--> 吕若素抬起下巴,微笑道:“是啊,所以你要记得,一定不要让你姑母知道。 不然,你还是死路一条。记住了,我只给你三天时间,找不到盒子,你就等着瞧吧。” “三天时间太短了!我做不到。” 韦桑绝望之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你爱怎么就怎么好了,你说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么?那也要看别人信不信的,你看我家里要不要听你的话?” “韦太师从大局出发,当然不会随便弄死你,但是你的嫡母呢? 她失去了韦柔,嫡长子又被弄死,真正伤痛欲绝,她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的。” 吕若素笑笑:“七天,七天之内拿不到盒子,别怪我不客气。你别不信,我说到一定做到。送客!” 姝语抓着韦桑的胳膊把她往外拖,扔出去之后,才回来问吕若素: “娘娘,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听韦婉那妖婆的话,让家里和陛下对着干吗?” “不然怎么办?那件事暴露出来,我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吕若素爱惜地抚摸了一下自己仍然青春貌美的脸颊,叹道:“虽然活得辛苦孤寂,我仍然是不想死呢。” 姝语要去传话:“那奴婢去给吕太贵妃传话吧。” 吕若素叫住姝语:“一味地听韦氏的威胁差遣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的情形,以我看来,该是吕氏做领头羊才对呢。 皇帝陛下想要驱使咱们为他办事,那不是不可以,若是让贤妃怀上身孕,咱们也踏实,是不是? 他若不肯,那也怪不得咱们不肯听他的话。” 万安宫。 惊魂未定的韦桑捧着一碗汤药,低眉垂眼地站在韦太后的寝殿外,小声问伺候的宫人:“娘娘醒了么?” 韦太后叫她:“你进来。” 韦桑佯作欢喜地捧着汤药进去,小心周到地伺候韦太后服药,又伺候着她漱了口,递了蜜饯过去含着。 见韦太后轻轻抬了一下腿,立刻很有眼色地上前把韦太后的腿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不轻不重地拿捏起来。 她从前在家要讨好长辈,这一套功夫做来轻车熟路,不亚于专习此道的宫人。 韦太后被她伺候得舒舒服服,抬眼瞅瞅她:“你倒是比你姐姐懂事多了。事情办好了?” 韦桑毕恭毕敬地回话:“都办好了。福润宫说,她知道了,一定会按着您的意思来办。” 韦太后原本十分郁闷的心情总算是要舒服了些:“吕若素有没有不高兴?” 韦桑斟酌着道:“是有点不高兴,还冲我发脾气了。” 韦太后不以为然:“她就是这样骄横的性子,没有冲你动手吧?” 韦桑摇头:“没有。” 她看看韦太后,讨好地道:“她若是敢对我动手,我一定会还手的,我姓韦,怎能容得姓吕的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 韦太后喜欢这个话:“这就对了。累么?回去歇息吧。” 韦桑不肯走:“回去也是一个人呆坐着,陛下反正不会去我那里,我不如留在这里陪着姑母好了,也好和您学学本事。” “真不错。”韦太后越发满意:“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跟着我学学,怎么做事。” 回头叫了妙琳进来:“给萱嫔收拾一间屋子,好好装点,不要亏待了她。” 韦桑松了一口气,只要能留在韦太后身边,那只盒子还会远吗? 几天后,一封加急的信被送到了重华手里,他看过就让人去把钟唯唯请过来。 信是他留在苍山照顾钟袤的人送来的。 韦太后派去的人接走了钟夫人和钟欣然,还想连着何蓑衣和钟袤一起接走。 何蓑衣当时拒绝离开,却在三天之后带着钟袤不辞而别,去向不明。 之前的猜想成了事实,钟唯唯有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之感。 她的确是承了义父的大恩情,但是并不欠钟欣然母女什么,该还的,她已经用孤身赴京的那几年还掉了。 只是大师兄带着钟袤,不打招呼突然离开是什么意思? 他是要带钟袤来京城呢? 还是要带着钟袤去哪里? 钟唯唯忍不住担心起来。这种时候,钟袤进京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重华心里也很不爽,若是他派去苍山的人此刻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狠狠罚那些没用的饭桶! 他让他们留在那里,除了照顾钟袤之外,不就是让他们盯着何蓑衣这个居心不良又奸诈的混蛋吧? 他们倒好,居然让何蓑衣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带着一个病歪歪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他有种不妙的直觉,何蓑衣一定是带着钟袤来京城了! 然而他只想让钟袤来,并不想让何蓑衣来京城。 钟唯唯还没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人呢,名分未定,何蓑衣来干什么? 还是偷偷摸摸来的,一定不怀好意!必须严防死守! 他忍不住挑唆钟唯唯:“难道他没有写信告诉过你,他要带着钟袤去哪里吗?” 钟唯唯摇头:“从未提过。” 想到这里,她又郁闷了。 自从重华回来之后,她压根就没见过大师兄的信好吧? 就算大师兄想要告诉她,那也没得渠道告诉她啊。 她倒是在给钟袤的信中特意提过,让钟袤不要进京,安心留在苍山,但也不知钟袤有没有告诉大师兄。 不能直接交流,就是这么麻烦,某些人的心眼,就是那么小。 重华还不知道钟唯唯在腹诽他,假惺惺地道: “不是我说他啊,他明知你放心不下钟袤,却不说一声就把人给带走了,也不怕急坏了你。” 钟唯唯垂着眼不吭声。 重华继续进谗言:“钟袤近来身体虽然好多了,但大夫说他还需要仔细调养。 已经入夏,正是最热的时候,挑这种时候赶路,也不知道他承受得住不。” 钟唯唯把他那点心思看得透透的,却不想拆穿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重华见她不搭话,立刻挪动了一下身体,紧紧挤着她坐。 眼巴巴地看着她,柔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们了,一旦有消息,立刻就会送进来。” 244第244章焦躁不安的陛下1求月票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把“何蓑衣会带着钟袤去哪里”这个问题思考了很多遍。 再次确认,大师兄绝对不会害钟袤。 多半还是听说了她的事,又看到师娘和大师姐被接进京城,担心她,所以才会带着钟袤离开。 目的地么,应该也是京城。 但这真是不合适。 她想把自己的猜想告诉重华,但是见他一副焦躁模样,想想那些往事,就不再提了。 “今天很热,看你热得都出汗了。”重华躺下去,把头枕在钟唯唯的腿上,十分体贴地提议:“不然我们一起去游湖吧。” 钟唯唯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热,她也不想去游湖:“可是我不想去,陛下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么?我陪你好了。” 若是平常,她不想去,重华多半也会顺从她,何况他真的是很忙。 但是今天重华明显没有那么好说话,他非得拉她去游湖:“政务不急,陪你游湖要紧。” 钟唯唯耍赖:“我真的不想动。” 他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了?” 钟唯唯失笑:“就算有了也没那么快表现出来吧?” “也是。”重华有些沮丧,锲而不舍地拉她去游湖:“看你有气无力,就是在屋子里关得太久了,吹吹凉风就好了。走吧,走吧。” 他用一种“看我多体贴,多为你着想”的目光殷切地看着钟唯唯,钟唯唯不忍心拒绝,打起精神跟他出去。 他喜不自禁,一迭声地让人准备各种点心糖水,铺陈用具,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眼里满满都是欢喜。 钟唯唯看着他,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有一个人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他想方设法讨你欢心,心里眼里满满都是“在乎你”。 她走上去,牵着重华的手,低声说道:“你不用想太多。” 重华的笑容却突然淡了。 他很严肃认真地问她:“想什么?我想什么了?我分明什么都没想。” 不能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某人就要炸毛了,男人奇怪的自尊心。 钟唯唯笑笑,温顺地将头靠在他肩上,不再说话。 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和重华辩驳,论证大师兄究竟是不是故意想让她担心,以及大师兄好不好这个话题。 但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她不想再为了这种事让两个人不开心。 重华见她温顺乖巧,心里那股莫名的躁意终于淡了下来,他牵着钟唯唯的手,大步走出去。 又又跑过来:“你们要去哪里?” 钟唯唯看到又又就笑:“我们要去……” 重华板着脸打断她的话:“我们要去办正事。你的字写完了吗?” 又又认真地点头:“写好了。” “你的马步扎完了吗?” “扎好了。” “那就再去写五张大字,扎一炷香的马步!”重华不由分说,悍然给又又增加了任务。 又又不敢置信:“阿爹,为什么?我并没有犯错……” 重华皱眉:“我有说你犯错吗?” 又又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我让你写大字,扎马步,有问题吗?” 又又艰难地摇头:“没有。” “那就对了!去做!”重华大手一挥,叫青影:“立刻带着皇长子去完成学业。” 钟唯唯不忍心,小声说:“没有这个必要吧?” 重华不怀好意地高声道:“什么?你说他长大了,可以写十张?” 又又小脸涨得通红,泫然欲泣:“唯姨……” 钟唯唯叹气:“算了,你回去吧,我晚上给你讲两个故事。” 又又这才稍许好了些,仍然不死心,眼巴巴地想蹭过去拉她的衣角:“唯姨……” “去写你的字!”重华把他的手拿开,霸道地把钟唯唯拖走。 走出清心殿,身后传来小孩子委屈的抽泣声,钟唯唯皱眉:“你怎么了?有气别拿孩子撒啊。” 重华突然生了气:“我没生气,你凭什么说我生气?” 太阳白花花地照在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钟唯唯觉得热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重华,一言不发。 重华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狗,只差没有龇牙了,他瞪着钟唯唯,同样一言不发,寸步不让。 二人对峙片刻,钟唯唯先软下来。 虽然觉得重华非常不可理喻,她还是主动向他伸手:“天太热,去吹吹凉风就好了。” 重华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却欠揍地小声说道:“你不是不热么?” 钟唯唯立刻把手收回去,转身要往里走。 重华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凶巴巴地道:“小气!” 真不知道是谁小气呢? 钟唯唯真心想狠狠甩开手,爱咋游咋游,她不奉陪了! 但是看到重华从眼角飘过来的小眼神,里头透着几分心虚,几分焦躁,几分忧虑。 她就没有甩开手,而是默默地由重华牵着她的手,一直上了画舫。 昆华湖建在皇宫东面,湖面宽广,烟波缥缈,凉风习习。 钟唯唯和重华坐在船头,吹着凉风,原本焦躁的情绪总算平息下来。 重华厚着脸皮往她身边挪:“阿唯。” 钟唯唯懒洋洋地扫他一眼:“干嘛?” 他说:“你想不想钓鱼?” “不想。”钟唯唯拒绝得直截了当。 重华又往她身边挪了挪:“可是我想钓鱼。” 钟唯唯这回正眼看了看他:“想钓就钓吧。 听说钓鱼可以修身养性,特别磨人性子,不管多暴躁的性子,多钓上些时候也就练出来了。陛下挺适合的。” “你说的都没错。”重华舔了舔嘴唇:“我想钓的这条鱼,她是条大鱼,特别特别大。” 钟唯唯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有多大?” 重华张开手臂,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 他压低声音,小声说:“是条美人鱼。” 不正经!钟唯唯微红了脸,瞟向站在不远处的赵宏图。 见赵宏图一本正经地看着远处,根本没注意这边,才道:“你想怎么钓?” 重华贴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么大的鱼,当然要用很大的鱼钩,一般的鱼钩钓不成。你想不想试试?” 245第245章焦躁不安的陛下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钟唯唯的耳廓,热气吹进她的耳洞里去。 熟悉的战栗感瞬起,难以言喻的滋味沿着血液一直流淌下去,延伸到钟唯唯所有的感官之中。 她懂得重华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变成了粉红色,板着脸说:“不想试,也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重华突然把她扑倒了。 钟唯唯猝不及防,一声惊叫将要冲出咽喉,却被重华温暖的嘴唇堵了回去。 他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就把舌头伸进了她嘴里,肆虐掠夺,狂暴凶狠。 不过瞬间,赵宏图等原本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全都退散得干干净净。 蓝天白云,湖水碧绿,清风拂面,画舫在水波之上摇摇晃晃,身上的人年轻英俊,强势热情,还有点不讲道理。 钟唯唯叹了口气,把手指插到重华的头发里去,微抬了头,与他唇舌相戏。 重华微喘着气,重重地碾压了她的****几下,嘶哑着嗓子低声道:“我要。” 钟唯唯大吃一惊:“在这里?” 重华瞪了她一眼,恋恋不舍地起身,把她抱起,进了船舱。 船舱里整洁舒适,案头供着鲜花和果子,还有新鲜甜美的糕点。 重华走进去,四处寻找合适的地方。 钟唯唯指着角落里的床:“在那边。” 重华却不理她,径直把她放在案桌旁,袖子一挥,将所有的鲜花和果子、糕点尽数扫落下去。 钟唯唯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还没来得及表示反对,他已经抓住她的肩头,让她趴在桌上,再一口含住了她的肩头。 一切发生得又快又猛,不知是画舫晃悠得太厉害,还是重华太过卖力,钟唯唯除了眩晕还是眩晕。 刚开始她还勉力站着,后来实在没有力量和重华对抗,她索性放弃,把一切都交给他。 一滴汗水从重华的下颌上滴落,滴到了钟唯唯雪白光滑的背上。 她就像是被烫了一样,弹起来又落下去,重华紧紧抓着她的腰,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吟:“阿唯……” 灿烂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重华年轻健美的身体上,没有一处不好看,没有一处不养眼。 “师兄……”钟唯唯和他十指交握,恨不得揉成一团,早已忘了之前的别扭和小心眼。 不知过了多久,石楠花的香气弥漫开来,累得一点不想动弹的钟唯唯顺着案桌滑下去,躺在了地板上。 重华跟着她躺下去,把自己的玄色帝王袍服盖在她身上。 他心满意足地亲吻她雪白纤细的手指,低声问她:“怎么样?” 钟唯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微翘的唇角给了重华肯定的答案。 重华得意洋洋,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不顾汗湿,也不嫌床窄,硬生生挤过去,贴着她躺下,低声道:“你可喜欢?” 钟唯唯从睫毛缝里瞅他,觉得他的得意洋洋和舒适十分刺眼,但她还是冷艳高贵地点点头:“嗯哼。” 重华顿时眉飞色舞,拉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阿唯,好阿唯。” 钟唯唯爱惨了他眼里的欢喜和得意,她抱着他的头,翻个身,换她在上面,低下头去把他仔仔细细亲吻爱抚了一遍。 她做得非常认真,非常温柔,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爱意和喜欢。 百炼钢成绕指柔,重华温顺地躺在床上,由着她给他顺毛。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唯唯,恨不得把心掏给她。 风吹过湖面,湖水辚辚,波浪轻轻拍打着水岸,发出“哗哗”的声音。 一只野鸭子带着一群小野鸭,悠然自得地从画舫旁边经过。 重华披散着袍子,露出半边精壮的胸膛,他指着小野鸭:“又又被我得罪了,抓一只给他玩。” 钟唯唯把他的手按下去:“不要,人家母子好好的游湖,为什么要拆散它们。” 重华笑了起来:“对哦,不能拆散它们。” 他期待地看向钟唯唯的小腹,要是里面也有个小唯唯或者小重华就好了,不拘男女,只要有一个就好! 老天,想生个孩子怎么那么难! 钟唯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思绪已经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我做的那个茶又失败了。明天我要去一趟芳荼馆,问问陈少明他们的情况怎么样。” 重华吃饱喝足,并且力证钟唯唯并没有因为何蓑衣要来京城就冷落他,因此心情十分愉快,人也格外大方:“去吧,只是记得不要太累。” 太阳开始西沉,钟唯唯建议回去:“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又说重华狠心:“你不愿意让又又跟来就明说好了,下次不要再这样。” 重华冷哼:“我若不凶一点,他会听么?仗着你疼他,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幼稚。钟唯唯嗤之以鼻,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吹凉风。 赵宏图悄悄给掌舵的宫人比个手势,画舫朝着岸边行驶而去。 重华把钟唯唯散落下来的头发别到她的耳朵后,低声说道:“这几天,我提拔了几个人……” 他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出身寒门的人,有一个叫做刘岑的,生母甚至曾经是娼妓。 这些人,钟唯唯都很熟悉。 这位刘岑,她很早就已经知道他,此人有大才,但就是因为出身的关系,一直被人排挤轻视,郁郁不得志。 先帝曾经提拔过他做户部郎中,是想重用的意思。 然而刘岑第一天去户部办公,就被人恶作剧,放了一盆粪水在门顶上,他一推门,就浇了个透心凉。 刘岑也是个人物,受了这种侮辱,却没有愤而离去,而是安静地回到家里,洗洗干净,照旧回去办公。 有人挑衅,不理。 被人吐了唾沫,擦干继续。 他那些自认为比他高贵的同僚拿他没办法,就集体罢工,以此向先帝表示抗议。 不与娼妓之子同屋办公,死也不肯。 先帝气坏了,发誓要狠狠收拾那些敢和他对着干的人。 这时候刘岑主动辞职了。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官帽摘下,双手放在先帝脚下,再给先帝响亮地磕了三个头,请先帝允许他辞官。 246第246章焦躁不安的陛下3 <!--章节内容开始--> “微臣一人事小,国家与陛下之事大。微臣愿以卑微之躯,报效陛下之大恩,虽死无憾。”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尽了心酸与识大体。 先帝没有允许刘岑辞官,而是把北方重城梅郡的太守之职给了他,并亲自送他上任。 刘岑到任后,不负先帝所望,把原本豪强横行、民怨沸腾的梅郡治理得清明安宁,算是闯出了一片天地。 但是刘岑那点声望,在偏远之地还可以镇得住人。 到了讲究出身清白的朝堂里,还是不行的,那些自诩清高的文武百官肯定还是会为难他。 先帝都弹压不住,更不要说是还没有真正站稳脚跟的重华。 钟唯唯表示反对:“刘岑是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现在还不是调他回京、提拔重用的好时候。 看不起他的人太多了,他们一定会因为这件事和陛下唱反调。” 重华轻描淡写:“朕知道,可是朕就要这么做。” 钟唯唯急了:“这种时候不适合!” 重华瞅着她:“朕说适合就适合。” 二师兄,你这么霸道任性好吗? 钟唯唯叹口气,苦口婆心要劝他:“现在好乱,陛下能多争取一个是一个。 您硬要提拔重用刘岑,会增加矛盾,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对不对? 过些年安稳了,您再提拔他,岂不是更好?” 重华还是那副霸道任性的样子:“这是对刘岑的考验,他如果还是顶不住,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顶住了,那才能证明他的确是人才。你不要再劝我,我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远方,低声说:“娼妓的儿子怎么了?杀猪匠的儿子怎么了? 只要人品好,有本事,想为国家效力,就应该给他们这个机会。 太师的儿子倒是高贵了,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留着做什么?气死我吗?” 他没有说明白,钟唯唯却明白了他的心思—— 如果这些人都能不论出身做了高官被重用,那么就算她出身来历不明,不是钟南江的嫡女,那又怎么样呢? 同样可以做皇后,同样可以与他并肩而立。 这些出身不好的朝臣,一旦成为重臣,会对提拔重用他们的重华死心塌地。 为了保证他们自己的利益,还会拼死拱她登上后位,护她周全。 钟唯唯轻咬嘴唇,把头靠在重华肩上。 他还是为了她,却还是那样的性子,不肯说明白。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重华也不需要她说。 他拍拍她的肩头:“我们回去吧。我想过了,不做德妃就不做吧,咱们直接做皇后。”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封妃失败,钟唯唯却不难受,她笑了起来:“好啊。这个主意不错。” 她知道重华这些天来,在外朝受到的压力不少。 就凭这几天,吕纯几次三番让人来请他去西翠宫,都被他无视,她就能看得出,吕家一定又变卦了,甚至于还向重华施压了。 具体发生了些什么,重华不肯让她知道,她也就假装不知道,但她一定会弄明白的。 入夜,重华早已沉沉睡去。 他早上起得早,要忙政务又要忙大事,勾心斗角,争强耍狠,争风吃醋,样样都要亲力亲为。 再多的精力、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忙累。 钟唯唯想的事情太多,经过了最初的疲倦之后,反倒睡不着了。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推开殿门走出去,钱姑姑在上值,见她出来就迎上去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钟唯唯道:“睡不着。弄点小酒喝喝。” 钱姑姑抿嘴一笑,让人:“去弄几个小菜,烫一壶果酒,我和钟彤史喝两盅。” 为了不吵到重华,钟唯唯把喝酒聊天的地方放在了她那个小茶房里。 两三杯酒下肚,肚腹和脸颊热起来,两个女人打开了话匣子。 钱姑姑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给钟唯唯听:“毕竟是死了嫡长子…… 韦家是要在这件事上和陛下硬抗到底了,吕家态度暧昧,好多人见风使舵,天天都在吵。” 果然如同钟唯唯所料,她也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钱姑姑听: “其实封不封妃不重要,我不急。只要陛下站稳了,什么都会有的。姑姑帮我劝劝陛下,让他不要急。” 钱姑姑很开心:“你这样想就对了,你们就是要这样互相体贴才好呢。先帝没有看错你,最体贴的就是你了。” 一个宫人进来送菜,偷偷看钟唯唯一眼,再悄悄和钱姑姑说了句话。 钱姑姑有点不高兴:“她要做什么?” 钟唯唯猜着这事儿大概还和自己有关系,就问:“什么事?” 钱姑姑有些无奈:“贤妃过来给陛下送宵夜。” 这个点儿,重华早就歇下了,吕纯送什么宵夜? 分明就是故意找借口,想见她吧。 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该她面对的,就要由她来面对,她不能让这些事烦到重华。 钟唯唯整整衣服,走出去。 已经夜深,清心殿早就已经落了锁,非传诏不得入内。 吕纯虽然名为“宠妃”,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等候。 黯淡的灯光下,吕纯青衣素服,傲然而立,勾起唇角上下打量了钟唯唯一番,淡笑:“钟彤史,许久不见。” 钟唯唯很有礼貌地回答吕纯:“承蒙娘娘牵挂。” “牵挂?本宫的确是很牵挂钟彤史。”吕纯笑得别有意味,指指宫门:“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钟唯唯淡定地道:“抱歉,深夜宫门落锁之后,非陛下传诏不得入内,下官不敢自作主张。 不过,倘若娘娘有急事要事,非得此刻面见陛下,下官倒是可以为您通传。要通传吗?” 吕纯哪里敢在这种时候吵醒重华? 她又不是真的宠妃,更没有什么急得不得了的急事。 她清清嗓子:“不必了,陛下辛苦,咱们要为他着想。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和你说也是一样。” 钟唯唯从容地道:“娘娘请吩咐。” 这样的从容,引得吕纯忍不住又仔细看了她几眼,说出来的话也显得不那么有底气: “是这样,陛下有心要晋封你为德妃,这个事,你是知道的吧?” 247第247章焦躁不安的陛下4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点头,坦承:“我知道。” “这件事功亏一篑,只差一点就成功了。若不是太后突然出来阻止,此刻你我已经姐妹相称。真是可惜了。” 吕纯想去拉钟唯唯的手,钟唯唯不露痕迹地躲开。 吕纯也不勉强她,继续道:“陛下之前曾经让我和家里说,尽力促成此事。 但是现在不止是吕氏的事了,那些人闹腾得太厉害。毕竟……” 吕纯意有所指地一笑:“家家都有女儿在宫里,家世才貌都是要讲一讲的,你如此讨得陛下欢喜,谁不害怕?” “那还是拿我的出身说事。天色不早,贤妃娘娘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钟唯唯打个呵欠,催促吕纯不要再绕弯子。 吕纯突然靠近她,轻声说道:“家里的意思,是说,倘若我能有个孩儿傍身,不拘男女,只要一生有靠,那就不替我担心了。” 钟唯唯的太阳穴猛地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吕纯。 意思是说,韦氏现在消停了,吕氏却要跳出来反对重华了。 “我毕竟只是个女儿,家里的大事我有心无力。” 灯光下,吕纯的眼睛亮得吓人:“小钟,陛下不是你一个人的。 皇长子不是你生养的,也不是我生养的,他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不可能全都是你一个人生养的。 青春短暂,帝王心意更是多变,何不你我联手,你好我好大家好? 家里不知真相,想求一个皇嗣,而我,只求陛下让我真正做他的女人即可。 在你未曾生下皇子之前,我绝不会怀上身孕。 这样,朝政安宁,陛下也可以少操心,没那么辛苦。你看如何?” 听上去很正确,很有道理。 钟唯唯无根无底,拥有的只是一手茶艺,以及重华的宠爱,其他什么都没有。 如果她愿意和吕纯联手,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如果小心经营,至少不会混得太差。 不过,钟唯唯要的并不是这个。 如果她求的只是这个,那她也不会明明那么喜欢重华,却要浪费了这么久的光阴,一直和他别扭生气,反复纠结。 她笑笑:“陛下的事情,我做不了主。贤妃娘娘何不亲自和陛下说?” “这种小事,不太适合烦恼陛下。你就说乐意不乐意吧。” 吕纯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家里和她都明里暗里暗示过重华,但是重华根本不理。 不然,她哪里用得着半夜时候找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找钟唯唯? 钟唯唯道:“所以,贤妃娘娘必须要下官给您一个肯定的答复?” 吕纯点头:“是。” 钟唯唯拂一拂袖子,平静而坚决地说:“不行。我不乐意。” 吕纯勃然大怒。 她的谦卑只是对着重华的,早前钟唯唯还是钟南江嫡女之时,也还当得起她和颜悦色。 如今钟唯唯不过是个冒名顶替、鸠占鹊巢、出身不明的低贱之人,还敢这样不识抬举,那就是欠骂了。 白嬷嬷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吕纯小不忍则乱大谋。 吕纯忍住气,隐忍一笑:“这样啊,那就算了。愿你得偿所愿,长保帝宠。” 转过身要走,却被钟唯唯叫住:“娘娘留步。” 吕纯恨得咬牙,忍不住出言讽刺:“敢问钟彤史还有什么吩咐?” 钟唯唯的声音不急不缓:“吩咐没有,只有劝告。 人都是贪心的,贪字通贫,控制不住贪欲,同时又没有与之匹配的本领,只能是被自己的贪欲所掩埋。” 吕纯冷笑起来,言语尖锐:“何必说我!这宫里,最最贪心的人就是你!你妄想独霸帝宠,有没有与之匹配的本领呢?” 她本想说钟唯唯最终也会被自己的贪欲所掩埋,但又害怕这话会传到重华耳朵里去,最终招了他的厌恨。 就又定了定神,和缓语气:“忠言逆耳,你爱听不听吧。 听说你师姐就要入宫了,她才是先帝真正定给陛下的人,到时候,你难免尴尬。 只要你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答应过陛下,不会害你。” 钟唯唯敛眉低头:“恭送娘娘。” 这是油盐不进,死也不肯低头了。 吕纯拂袖而去,钟唯唯转身回了清心殿。 钱姑姑把二人的对话都听在耳里,却不说什么,只默默递了热巾帕给钟唯唯:“擦把脸,睡吧。” 寝殿里十分安静,重华似乎睡得很沉。 钟唯唯轻手轻脚上了床,一点一点挪到他身边,挨着他躺下来,环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听他的心跳。 “你妄想独霸帝宠,那你有没有与之匹配的本领呢?” 吕纯的话犹自在耳,她却不那么在意。 只要重华肯,她就能一直陪他走下去,不管有多艰难,她都能坚持。 如果他不肯了,离开就是了,她也不会过多纠缠。 究竟是不是妄想,总要先想一想,试一试才行。 重华翻了个身,将她搂进怀里,含糊不清地说:“你身上是凉的,去了哪里?” 钟唯唯抱紧重华:“我刚去解手了。睡吧。” 重华不再说话,钟唯唯也跟着安睡。 将要睡着,突然他又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去,低声说:“你必须要梦见我。只许梦见我。” 孩子气。 钟唯唯本来想问他,你以为我会梦见谁呢?但是不忍心,就好脾气地说:“好,必须梦见你,只梦见你。” 重华却不肯停下,飞快把她剥了个精光,再把他自己也剥了个精光,再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去。 钟唯唯不停抵抗,小声反对:“不要命了!夜以继日的,就那么想吗?你不累我还累呢。” 重华轻吻她的额头:“嘘……不要说话,就这样,睡觉。” 他果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仅仅只是像孵蛋一样的,把她整个儿紧紧嵌进身体里去,紧紧霸着,半点不肯放松。 仿佛这样,她就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了。 自从听说大师兄带着钟袤离开了苍山,重华就显得很反常。 虽然他不肯承认,但这样“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行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钟唯唯叹口气,由得他去了。 248第248章韦桑得手 <!--章节内容开始--> 半夜,天空黑沉沉的没有一点星光,空气里弥漫着沉甸甸的湿气。 有经验的宫人都知道,这是要落雨了。 万安宫里,韦桑因为心里有事,全身燥热得不得了。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心想要找个借口混进韦太后的寝殿里去。 吕若素定下的七天期限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五夜,然而她一点机会都没能找到。 今天傍晚时,吕若素已经派人来警告提醒过她,这让她更加焦躁。 迫不得已,她只好悄悄在韦太后的药里加了点儿料,算起来,这时候,应该起作用了。 四更刚过,韦太后的寝殿里果然有了响动,妙琳让人开宫门:“去传太医,娘娘咳嗽得厉害。” 就在此时,一道雪白的闪电划破了夜空。 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黄豆大小的雨点狠狠砸了下来,转眼之间便成了瓢泼大雨。 风把雨伞吹得撑不住,被派出去传太医的宫人顷刻间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妙琳急得跺脚:“这鬼天气真会凑热闹。” 真是天助我也!韦桑起身披衣走出去,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妙琳忙着指派身强力壮的小宦官去请太医,有些烦躁地道: “太后娘娘咳嗽得很厉害,却下暴雨了,人都走不出去,真是的……” 韦桑道:“姑姑别急,我之前在家时,曾经跟着姨娘学过推拿按捏穴位之术,可以缓解咳嗽。” 妙琳有点犹豫:“这……” 韦桑亲亲热热地道:“我又不是外人,我是娘娘的亲侄女儿。让我试试,就算没用也害不了娘娘。” 也不等妙琳同意,自顾自走了进去。 韦太后坐在床上,咳嗽得腰都直不起来,脸更是涨得通红,气都喘不过来。见韦桑进来,甚至顾不得管她。 “姑母,我在家学过几招拿捏按摩穴位的本事,先给您按按,缓一缓。” 韦桑坐到韦太后身前,拉起她的手臂,熟练地在几个穴位上按了起来。 韦太后之前还存着疑虑,但是咳嗽真的渐渐缓解了,也就由着她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刻也不歇息。 妙琳犹豫着是不是还要去请太医,韦太后已然道:“等雨小一点再去吧,我看萱嫔的法子可行。” 韦太后之前咳嗽得太厉害,花去了太多精力,加上韦桑有意识地去按压她的昏睡穴,她居然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姑姑去歇着吧,这里我来。”韦桑和妙琳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给弄了出去。 她像值夜的宫女一样,就在韦太后的脚踏上合衣躺下,睁着眼睛一直等,一直等。 终于等到宫人没有了声息,窗外只余风雨声之时,她迅速起身,轻手轻脚地起身,四处翻找起来。 那只吕若素非要不可的银茶盒到底在哪里呢? 天边已经发白,窗外雨声渐小,传来了宫人活动的声音,机会稍纵即逝,韦桑仍然没有找到那只银茶盒。 她沮丧而焦躁地坐到地上,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在吕若素面前说了那么一句话。 突然,在风雨声中,她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就像是金玉叩击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宫人进来,看到了她的举动。 她惊恐地看向韦太后,韦太后仍然沉睡不醒,药物和穴位按压的作用很明显。 她快速绕过设在东边临窗处的屏风,战兢兢往后看。 朦胧的晨光里,一个不起眼的斗橱靠墙放着,一只抽屉半开半掩,并没有什么人。 韦桑咬咬牙,走过去,往抽屉里一看,一只漂亮的银鎏金荷花茶盒霍然出现在她面前。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飞速打开茶盒,看到了里面的一束头发,红色的丝线缠着,时日久远,丝线和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这就是吕若素要的东西。 拿还是不拿?这么重要的东西,韦太后不可能随便乱放。 但是今天,这个东西它突兀而鬼魅的出现在她面前,就好像是有人刻意指引她一样。 一切都透着诡异。 韦桑紧张地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颤抖着把银盒子塞进了怀里。 她关好抽屉,颤抖着走回去,装作累坏了的样子,在韦太后床前的脚踏上躺下来,继续睡觉。 一双眼睛在黑暗里悄悄注视着这一切。 等到韦桑躺好,一条人影迅速出来,轻手轻脚打开抽屉,把一件东西放进了抽屉。 倘若韦桑看到,一定会惊异,因为那件东西就和她刚拿走的银鎏金莲花茶盒一模一样。 天亮雨停,韦太后安然无恙地醒来,对韦桑赞赏有加,放她回去休息。 韦桑一整天都焦躁不安,生恐事情会败露,等不到吕若素收拾她,韦太后就已经先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然而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韦太后对她和颜悦色,还让她去给吕若素传递消息: “听说陛下想对税赋进行革新,这种时候,咱们俩家一定得保持一致啊。” 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想偷银鎏金莲花茶盒,它就自动出现在她面前。 她想去找吕若素交割完毕,韦太后就安排任务给她,让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福润宫。 韦桑却犹豫了。 她看着面前的银鎏金莲花茶盒和里面的那一缕头发,突然很舍不得就这样轻易把它交给吕若素。 她直觉这东西一定很重要,一定有很了不起的秘密。 韦太后可以用它来威胁吕若素为自己办事,吕若素不顾一切想要拿回它,那么她呢? 如果就此把东西交给吕若素,吕若素说不定立刻就会出尔反尔害了她,以后也会不停地胁迫她卖命。 这很危险。 她怎么也得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然死不瞑目。 韦桑拿定主意,假装自己要回去换衣服,背着人悄悄把银莲花茶盒交给菊嬷嬷,这才去了福润宫。 吕若素见了她,开口第一句就是:“东西找到了?” 韦桑摇头:“找不到。太后把它藏得很好。” 吕若素冷笑:“那你还敢来?” 韦桑低眉垂眼,装可怜:“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如果我不来,娘娘就会放过我吗?” 249第249章陛下的心机1求月票 <!--章节内容开始--> 吕若素伸手攥紧韦桑的下颌,死气沉沉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长长的指甲狠狠戳到她脸上,阴狠地道: “再给你三天。三天拿不到,就去死,别不相信我的话,你姓韦,死一个算一个。” 韦桑相信吕若素是来真的,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弄清楚银莲花茶盒秘密的决心! 韦桑装得很可怜地提起了韦太后的要求。 吕若素微微冷笑:“行啊,只要韦家敢出头,我们就搭手。” 韦桑松了一大口气。 她原本担心吕若素会拒绝,那样韦太后就会动用那只盒子。一旦被发现那只盒子不见了,她就要倒霉了。 急匆匆回到万安宫,把话回了,也不想再留在韦太后宫里讨嫌,忙着回去找菊嬷嬷: “嬷嬷一定要帮我把这个盒子的来历弄清楚。” 菊嬷嬷满口应承,等到晚上,就又去了兆祥宫。 引路的宫人照旧把她引进了那间黑黝黝的屋子,屋里的人听她说了原委,淡淡说道:“把东西留下,三天后来听消息。” 菊嬷嬷为难道:“能不能快一点?这东西是悄悄拿出来的,万一被发现了……” 黑暗中的人不耐烦地道:“不会有事。” 菊嬷嬷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底气,就说:“您不知道,福润宫那位逼迫得可厉害了。万一又生出什么事儿来,太后娘娘要拿这东西去用,那时候……” 一声冷笑传来:“你不信我?” 菊嬷嬷听到这声冷笑,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即便知道那人看不见,她还是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毕恭毕敬地道: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着,花费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养出一个萱嫔,若是不小心毁掉,太不划算了。” “她若是不能自保,又有什么用?滚!” 菊嬷嬷不敢再留,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快步退了出去。 黑暗中,引路的宫人低声说道:“尊使,为什么要让萱嫔知道这件事呢?如果要让她知道,何不直截了当告诉她?” 尊使冷笑着道:“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且等着看吧,这宫里很快就要越来越乱了。” 该来的人,很快就要来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钟唯唯和重华对此一无所知。 重华自那天朝臣联合起来反对他晋封钟唯唯为妃之后,就不再提这件事,而是不动声色地照旧打理他的朝政。 新提拔起来的几个寒门出身的大臣,全都在外地任职,需要一段日子才能进京。 进京之后又要过一段日子才能站稳脚跟,指望他们帮上他的忙,少说也得是几个月以后的事了。 不过并不要紧,他之前和钟唯唯说,先封她为妃,有孕再做皇后。 现在他不想了,他想要风风光光把她从凤华门里抬进来,让她做他的皇后,独一无二的皇后。 要么,就像现在这样贴身跟着他,不受后宫规矩的约束。 要么,就直接做皇后,凛然于众宫妃之上,任何人都别想压迫她! 因为有了动力,所以重华格外卖力。 白天卖力处理朝政,夜里卖力耕耘,就希望能抢在何蓑衣进京之前,在钟唯唯肚子里种下个孩子。 钟唯唯也在忙,她虽然不希望钟袤进京,却必须做好相关准备。 她托了郑刚中和方健,去把她之前的宅子收拾出来。 添置一点家具,再添几个得力的下人,准备给大师兄和钟袤住。除了这些之外,她还要给他们准备衣物。 苍山气候温润,四季如春,不比京城炎热潮冷,很多东西都要重新添置。 她按照自己刚进京时添置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拟出单子,再让小棠反复确认是否少了什么,务必要做到精确无误。 小棠看了单子,说道:“什么都好,就是何爷的衣服似乎少了点,用料也太普通。” 钟唯唯给钟袤准备的衣物足够多,从夏装、秋装到冬装都准备了,细棉的,纱的,绸的,大毛的都有。 何蓑衣的却只是几套长袍,用料也普通,只是棉麻葛布之属。 若是多心,难免会觉得钟唯唯待人不周。 钟唯唯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华服的。大师兄他不爱这个,他喜欢轻松自在。” 她还记得,当年大师兄一袭白布长衫,随随便便往山脚的集市上一站。 光风霁月,自带光华,就连乱糟糟的集市都显得清俊了几分。 原本高声骂人、吼人的婆婆大娘糙汉们,对上了他,不自觉都要变得文雅了几分。 哪怕就是过年过节,大师兄也是如此,一袭布衣,意态风流,不见他冷,也不见他热。 对着高官显贵,也是姿态挺拔,不见畏缩。 有些人,天生就不需要什么华服映衬,因为人家看到他,就只会看到他这个人,情不自禁忽略了其他东西。 小棠听钟唯唯说起这个,也想起来了:“那是,何爷自来不讲究这个,和陛下不同。” 重华和何蓑衣是不一样的。 他自小生长于皇家,哪怕幼年离开父母家族,隐姓埋名去了苍山,有很多生活习惯却是自小养成,没法儿更改的。 衣料不显眼,织工做工却都是最精细的,又有洁癖; 看着好像什么都吃,其实最是挑食,稍微不新鲜或是不合胃口,立刻就放下了。 脾气也不好,经常都是一副冷脸,看谁不顺眼,一定会发作; 就算想帮谁,起了好心,也不见得就有好话好脸色。 跟和蔼可亲、没架子的何蓑衣比起来,真是很不讨人喜欢。 钟唯唯想起从前那些事,忍不住微笑:“的确不同。” 小棠担心:“那个小院子住他们俩,会不会太挤?何爷自己也有书童的。” 钟唯唯摸摸头:“是哦,我没考虑周全。这样……” 她把重华过年时给她的钱拿出来:“我记得隔壁的房子是空着的,你再跑一趟,让方健问问他家卖不卖房子。 高价给他买,找人粉刷一下,重新捯饬捯饬,还可以多种点花花草草,大师兄喜欢那个。” “好。”小棠接了钱出去,迎面就看到重华站在门口。 250第250章陛下的心机2 <!--章节内容开始--> 皇帝陛下没事儿就喜欢来找钟唯唯,经常不用通传就出现在门口,小棠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奇怪,笑眯眯给重华行礼问安:“奴婢给陛下请安。” 重华怒气冲冲瞪她一眼,一甩袖子从她旁边走过去了。 小棠莫名其妙,站起来小声问一旁的李安仁:“怎么了?是不是朝堂里遇着烦心事儿了?” 李安仁一脸晦气,小声说:“没事儿你提那个人干嘛?还说什么和陛下不同,没砍你头算你运气好,还不赶紧走开。” 不得了!皇帝陛下又吃醋了! 小棠想起从前那师兄弟俩闹的那几场,头皮都发麻了,赶紧脚底抹油往外溜,却又见重华去而复返:“拿来!” 小棠硬着头皮:“什么?” 重华瞅一眼李安仁,表示自己不耐烦为了这种事开口。 李安仁其实也不知道重华想要什么,想了又想,福至心灵:“拿钱来!” 小棠一阵头痛,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那钱是钟唯唯让她交给方健买房子的呢,拿给陛下,又拿什么买房? 重华见她装糊涂,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安仁狐假虎威:“其实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嫁人了。你和陛下有旧,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不要啊,她不想嫁人啊! 想来房子小点也没什么,一样可以住人,当初她和钟唯唯不也住过来了? 小棠立刻很没骨气地把钱袋子交了出去,自认倒霉要往里走,却被李安仁给拦住了:“没眼色,该干嘛干嘛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棠无可奈何地看着重华进了屋子,提心吊胆,唯恐这二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然而等了很久也没听见里头有吵闹声,甚至还听见了笛声。 钟唯唯是不会奏笛的,唯有皇帝陛下会奏,而且还奏得很有水准。 不用多问,这奏笛的人一准儿就是皇帝陛下。 李安仁赶她走:“吵不起来,去找薛凝蝶,让她好好弄几个补身的汤吧。” 强敌即将出现,皇帝陛下除非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和钟唯唯吵架,肯定要千方百计哄着、盯着才行啊。 小棠放心了:“那我去了,你盯着点儿,若是发现不对,赶紧找个借口把他们分开。” 李安仁道:“放心好了,记好了,今天这个事儿不要告诉钟彤史,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小棠叹口气:“如果装不下去了怎么办呢?” 李安仁瞪她:“陛下有那么蠢吗?” 重华的确没那么蠢。 一曲终了,他放了笛子,先抱着钟唯唯温存了一番,再诉苦:“今天韦家又指使恶狗出来害人了。” 钟唯唯立刻收了笑容,很关心体贴地问他:“他们又想干什么?” 重华趁势往她怀里一躺,拉着她的手往他的头上放,示意她给他揉揉。 闭上眼睛低声道:“想干什么?还不是那几样,和我作对,挖坑给我跳。这次是提了税赋革新的事,说是眼看就要秋收,各种章程都拟出来了,是不是可以逐步实施了。” 去年年底的时候,因为梵周使者事件,为了讨好重华、缓和关系,韦家送了重华两万亩上等茶园,外加用蓝弋江以南的千倾良田,表示自己愿意支持重华的税赋新政。 但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韦氏并没有安好心。 目的是引诱重华在登基后的第一年里实施税赋新政,再联合世家大族,重重地打击他,让新政失败,让他失去威信。 当时钟唯唯很担心重华会上当,忙着提醒他。 他却告诉她,他知道这是个大坑,并不会急着往下跳,要改也要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才行动。 之所以早早提出来,那是故意演戏给这些人看。 今年开始,重华就以各种理由,不断拖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急着办这件事。 韦家在这种时候引诱重华实施新政,目的不言而喻。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双方其实早已经撕破了脸面,只是势均力敌,谁都拿谁没有办法而已。 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是辛苦又窝囊,以重华高傲的性子,一定觉得很憋屈吧。 钟唯唯立刻心疼起重华来。 她卖力地给重华揉着头上的穴位,看着他眼窝下面的青影,心疼得不得了,低声说道:“以后不要再熬夜了吧,那种事情也要有所节制。你这样,我会很担心。” 重华察觉到她毫无保留的温柔心疼,进门时的七分怒气怨气已经消失无踪。 表情却更加无奈了:“那能怎么办呢?我死了不要紧,你和又又怎么办?我一想到,如果我不在了,会有人欺负你们,就忍耐不住。” 钟唯唯把重华放平,跳起去,拉着他的胳膊和腿,又揉又捏:“你不要想得太多,总之不管如何,我总会陪着你的。” 重华舒服得不要不要的,但也没有忘记正事,郁闷而担忧地说道:“这些天我一直让人到处寻找打听大师兄和钟袤的消息,真是奇怪了,居然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是真的很郁闷。 原本以为,何蓑衣虽然在苍山不得了,但是出了苍山也就是一个身手好一点的书生而已。 人手没他多,势力没他大,怎么都不该找不到。 结果何蓑衣还真给了他惊吓,这么多人撒出去,硬是找不到何蓑衣和钟袤的影子! 这说明什么,何蓑衣这个家伙真正大大的狡猾和奸诈! 钟唯唯斟酌着语气,尽量柔和地说:“可能是刚好错过了吧,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会到京城里来。” 重华心里开始发酸。 她是得多信任何蓑衣啊,把亲生弟弟交给何蓑衣带着,不打招呼突然失了踪,她也还是相信人没事。 他提出那么多次,让把钟袤接进京来,让他们姐弟团聚,她都是敷衍了事,百般推脱。 到底是他和她亲呢,还是何蓑衣和她更亲? 一股怒气在重华的胸臆间“腾”地蹿了起来,若是从前,他一准儿和钟唯唯甩脸子了,但他当了这么久的皇帝,性子磨炼得比以前深沉太多。 251第251章陛下的心机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深吸一口气,笑得若无其事:“若是这样,那再好不过。只是他们进了京,总得给他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住才行。” 钟唯唯原本一直担心他会闹腾,见他如此体贴,真心觉得做皇帝真是磨练人。 老老实实地把她的安排说出来:“之前我住的那个地方就不错,整理一下,添置点东西就好。” 重华惊讶地道:“那个地方太小了吧!” 这话说到钟唯唯心里去了,她笑眯眯的:“的确是小了点,所以我准备请托方健,把隔壁邻居的空房子买下来。” “不行,太寒酸了。” 重华摇着头,坐起来看着她:“我是皇帝,你是未来的皇后,咱们住在皇宫里,你就让他们住那么一个寒酸的小院子?你不嫌丢人,我都嫌都丢人。” “大师兄不会计较的。”钟唯唯觉得重华真是太让她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虽然小心眼,在这种大事情上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何蓑衣当然不计较了,钟唯唯住了好几年的小院子,里头的家具都是她用过的,何蓑衣用着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 但是他会很计较! 重华简直控制不住身体里的洪荒之力,接连深呼吸了三次,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你傻了,他不计较是他好,咱们招待不周就是咱们的错。别人看咱们给他们住个小院子,也会轻视欺负他们的。” 钟唯唯一听也是,就问他:“那让他们住哪里?” 重华道:“外面那么乱,好多人盯着他们,为安全起见,让他们暂时住到郑刚中家里去吧。” 郑刚中家里多好啊,都不用他花心思,自然就有人帮他盯紧了何蓑衣。 这样,他就再也不怕何蓑衣悄悄和钟唯唯见面了! 对,这段时间一定不能让钟唯唯出宫! 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何蓑衣那个臭不要脸的突然出现在京里,三言两语又把她哄了去。 重华焦躁得恨不得抓头发,脸上仍然是云淡风轻的,等着钟唯唯拿主意。 钟唯唯想了又想,认同了他的安排:“这样的确更妥当。只是大师兄自由散漫惯了,估计会不太喜欢住在别人家里。” 就是要何蓑衣不喜欢就对了,住不惯就走呗,他又不欢迎何蓑衣。 重华郁闷地瞅着钟唯唯,她还真替何蓑衣着想。 嫉妒死他了,怎么办?好想立刻掐死何蓑衣。 钟唯唯察觉到重华眼神不善,立刻不说话了。 重华不喜欢大师兄,和大师兄闹得厉害,她是知道的,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还是不要再撩他了。 自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什么都说出来,平白让大家不高兴。 院子该买还是买吧,两手准备,省得大师兄住不惯了,却没地方去。 钟唯唯拿定主意,就转换了话题:“过几天是选拔青云班学生的大日子,我要去一趟芳荼馆。” 重华立刻道:“我陪你去。” 钟唯唯知道他这些天很忙:“你那天不是要接见东岭的使者吗?我自己一人去就好了。” 重华把她拉进怀里:“再说吧,也许到时候就有空了。” 他可以提前接见使者,然后挤出时间,陪她一起去。不然何蓑衣突然出现怎么办? 说好了住的事情,重华又哄钟唯唯拿出她拟的单子来:“穿的用的都要添置,你拿单子给我,我让人去办,一准儿办得妥当体贴。” 钟唯唯道:“不过是小事而已,我能办好。” 重华冷了脸:“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会害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唯唯再不能攥着单子不拿出来,不然还真的显得她不信任重华,觉得重华会害大师兄。 有理的都变成没理的了,不吵架才怪。 但她真的是不放心啊。 钟唯唯磨磨蹭蹭地把单子翻出来,还没来得及交代重华,就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抢过去也不看,随手往袖子里一塞,起身就走:“从苍山到京城,脚程快的话,一个月也能到了。事不宜迟,我立刻就让人给他们准备衣物。” “嗳~陛下!”钟唯唯喊不住重华,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十分的无奈。 李安仁小跑着跟上重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然而重华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陛下的养气功夫真是越来越好了。 李安仁才赞叹了一声,就见重华突然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把一叠纸交给他: “送给尚工局,让她们,用最好的衣料,最好的做工,最好的绣工,精心制作这批衣物,不用做得太快,一个月之内做好就行。” “钟袤的就按单子上的要求来,何蓑衣的,一定要做得足够精致华美。” 重华阴沉沉地扫了李安仁一眼,确定李安仁听懂了他的话,这才又去处理政务。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难道不是要他在情敌的衣服里埋针什么的吗? 为什么还要做得足够精致华美? 李安仁摸不着头脑,也只当陛下是想通了,决定大方一回,乐颠颠地跑去传话安排事务,还间接把这事儿传给小棠知道,让她说给钟唯唯听。 当然,他隐去了皇帝陛下特意交代的,用最好的衣料这一条,只说陛下让尚工局精心制作这批衣物。 钟唯唯一听,觉得很好,也就放手由着重华去弄,同时催促小棠去收拾老房子。 小棠几次想和她说,买房子的钱已经被重华没收了,但是想到将来何蓑衣和钟袤都会去郑刚中家里住,房子买不买都没关系,就推说隔壁邻居不肯卖。 钟唯唯想想,万一大师兄不肯住郑刚中家,真要去住她那间小院子,那也行,估计大师兄也不会嫌弃房子小什么的,也就不再坚持。 小棠装模作样表示要让方健还钱,钟唯唯大方一挥手:“从前我欠方健很多情,就不必问他要了,让他看着添点儿家具就好。” 没想到竟然如此容易过关。 小棠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千万千万别出事,大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过去就好了。 252第252章陛下的心机4 <!--章节内容开始--> 几天后,钟唯唯在重华的陪同下,去了一趟芳荼馆。 芳荼馆在寒云、南小乔、陈少明的打理下,一切显得井井有条,青云班的最后一次选拔考试,更是肃穆庄严。 六十个穿着青布衫子、梳着丫髻的孩子,整整齐齐坐在芳荼馆里,神色肃穆地听南小乔训话。 他们的年龄从八岁到十二岁不等,有男有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具有茶道天赋的人才。 六十个人里最后只能留下二十个,所以孩子们都是卯足了劲儿,想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 成为拔尖的茶师,可以为国效力争光,可以致富发家,是很多人的终极梦想。 芳荼馆外围满了家长和看热闹的百姓,重华的龙辇和钟唯唯乘坐的宫车到来,引起了一阵欢呼。 相比朝堂里对钟唯唯出身的冷嘲热讽,百般挑剔嫌弃,百姓们表现得很友好。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谁能让他们吃饱饭,那他们就觉得谁更好。 钟唯唯没有露面,她低调地藏在宫车里,来芳荼馆是履行她的职责,不得不来。 如果表现得太高调,那就是给重华惹是非口舌了,没必要。 重华有心让她露露脸,见她坚持不肯,也就算了。只要她开心,其他都是小事而已。 但是重华没能在芳荼馆里久留,他很快就被朝臣请走,钟唯唯安静地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孩童们比试茶技。 坐在她左边的陈少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同情,钟唯唯装作没看见。 南小乔比较直接,索性跑过来坐在她身边,小声安慰她:“英雄不问出处,陛下觉得你好,那就行,别理那些无聊的人。” 钟唯唯被他逗得笑了:“你可知道那些无聊的人,都是些什么人?人家随便伸个手指,就能压死你。” 南小乔有点害怕,却还是勇敢地挺直了腰:“不怕,咱们有陛下。” 钟唯唯笑笑:“对的,我们有陛下。” 南小乔还想继续和她谈论这个话题,寒云让人去请钟唯唯:“有几件事要和钟彤史商讨。” 钟唯唯趁机起身离开,把选拔入学孩童的事交给了南小乔和陈少明:“拜托两位了。” 陈少明朝她微微点头:“你放心。”语气和表情是不多见的凝重。 南小乔终于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不好意思地抓着头道:“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担心你。” 钟唯唯好脾气地笑笑,跟着寒云进了内室。 二人分宾主坐下,随意聊了几句关于制茶、种茶、培育人才方面的事,就冷了场。 寒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钟唯唯。 钟唯唯大大方方地问:“寒馆主在看什么?” “抱歉,老朽唐突了。”寒云收回目光,正色道:“这些天里,彤史遇到的事情,老朽也听说了一二。” 钟唯唯低眉垂眼,淡笑:“哦。” 寒云本来希望她能就那件事说上两句,他也好趁机宽慰她一下,但见她一句不肯多说,就不好接话了。 只好道:“其实就凭你在茶道上的造诣,不必借助出身,也能出人头地。就算是今年没有机会,明年的斗茶大会上也能一鸣惊人。所以你不必在意。” 钟唯唯笑眯眯的:“我知道呀。” 见寒云愁眉苦脸的为难样子,因为没有感觉到他有任何恶意,就低声说道:“多谢你关心。” 寒云笑笑,抬起一双老眼,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如果你有事,随时吩咐,哪怕就是豁出这条命去,老朽也一定会帮你。” 这个承诺就太重了,钟唯唯认不得寒云,不敢承受,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谢您美意。” 起身告辞,寒云也没有表示失望,淡淡送她出去,郑重吩咐:“请千万记住我的话。祝您好运。” 钟唯唯走出房间,还在想着寒云的承诺,再想想不知去向的钟袤,由不得的一阵焦虑。 当年阿爹的案子,她入京之后,也曾悄悄探查过。 她是坚决不信阿爹会叛国通敌的,但始终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翻案的蛛丝马迹。 也不知道是因为年岁太久远了呢,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 方健跑过来,欢天喜地:“小钟,你真是个大忙人啊,我都好久没见着你了。” 钟唯唯对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我也很久没见着你了,都好?” 方健道:“托您的福。”他看看她身后跟着的人,压低了声音:“听说您有事找我?” 钟唯唯指指前面的石桌凳:“去那里坐。” 方健不敢坐:“陛下看到会杀了我的。” 钟唯唯只好由着他:“我要请你帮我找个人。” 大师兄若是不带着钟袤进京,那也就算了。 若要进京,她就得派人抢先找到他们,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下去,省得出意外。 最好是能劝得大师兄带着钟袤离开京城,也不要回苍山,走得越远越好。 方健郑重应下:“我知道了,从明天起,一准派人去城外守着。” 这件事安排妥当,钟唯唯照旧回去看青云班的选拔。 比赛已近尾声,陈少明等人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见她过去就指点给她看:“这个不错,这个不错。” 选取出来的二十个孩子中,男孩子占了多数,只有两个女孩子入选。 钟唯唯有点遗憾,她是真的希望能多培养几个女茶师出来。 陈少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大家都觉得女孩子就该好好学习针黹女红,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能有两个已经不错了。假以时日,她们出名了,就会有更多的人送女儿来学这个。” “嗯。”钟唯唯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而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总给她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学生选定之后,照例老师要训话,要教规矩,钟唯唯一直守到快要天黑,重华派人来催,才告辞离去。 陈少明要送她:“我送你吧。”不由分说,就陪着她走了出去。 钟唯唯知道他有话要和她说,陈少明却一直没说。 直到她即将登车,他才低声说道:“有些事情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帮你。” 253第253章大师姐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回到清心殿,天已经黑了。 重华和又又坐在饭桌前等她,见到她就不满意地说:“也不看看天色,难道你不饿吗?” 钟唯唯笑笑,洗手洗脸,坐过去给这一大一小端汤:“一忙就忘了。” 重华仔细看她两眼,道:“看你心情不错,遇到什么好事了?” “今天挑出来的孩子不错,里头有几个天赋很是出众,好好培养,将来成就非凡。” 钟唯唯不好告诉他,她今天出了一趟门,遇到好几个人说不管怎样都会尽力帮她,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总归让人开心。 她开心就最好了,重华不再多说。 入夜,菊嬷嬷悄无声息地潜回芝兰殿,韦桑已经等了她很久。 见她进来就迫不及待地抓住她,低声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菊嬷嬷把银鎏金荷花茶盒拿出来,兴奋地说:“您一定想不到的,这件事是这样的……吕若素想打秋泽的主意,被拒绝,担心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出手害了秋泽一家子人。啧啧,这女人,真是够毒够狠。” 韦桑听完菊嬷嬷的话,吓得全身都是冷汗。 她惊恐地抓住菊嬷嬷的手:“这个事情一定不能泄露出去,不然我们都会死的。” 菊嬷嬷连忙宽慰她:“不会,不会,你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韦桑急得原地打转:“怎么办,明天就要去见吕若素了,我若不交盒子,她不会饶我。交了盒子,她一定也不会放过我。怎么办?” 菊嬷嬷也是束手无策,那位藏在冷宫里的尊使,并没有教她要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韦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办法:“就这样办!还得落在钟唯唯身上。” 清早,钟唯唯被迫从被窝里爬出来,再被迫跟着又又一起去散步。 因为她昨晚以身体不好、承受不住为由,十分坚决地拒绝了皇帝陛下的不轨之心,皇帝陛下很生气: “用力的人是你吗?朕都没喊累,你累什么?身体差?那是因为你成天除了吃和睡,然后就是坐着弄茶叶!必须早晚都走一走,不然有你好看!” 于是监督她散步成了又又的功课之一。 又又非常尽职尽责:“阿爹说了,必须从这里走到荷花池那边,再从那边走回来,早晚各一次,除非是下大雨才不去。”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钟唯唯看着又又不怀好意地笑。 “是阿爹吩咐的,我如果不照办,他会揍我,还会把我赶出去。”又又无辜地眨着大眼睛,一脸可怜相。 他已经长得白白胖胖,个子也长高了一大截,装起无辜来,更是可爱可怜。 他拉着钟唯唯撒娇卖痴:“唯姨你不会为难我吧?阿爹也是为了你好,我也想要你多陪陪我。” 算了,不就是多走点路吗?她正好窖点荷花茶。 钟唯唯摸摸又又的头,带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清心殿不远,就有人飞快地把消息传递出去,韦桑立刻带了菊嬷嬷往花园那边赶。 两帮人不可避免地在湖边相遇了。 钟唯唯无意在这种时候和无关紧要的人发生冲突,带着又又和韦桑打过招呼,就准备撤退。 韦桑给菊嬷嬷使个眼色,笑眯眯地给又又招手:“皇长子慢走,得闲来玩。” 又又觉得她好生莫名其妙,原本不想理她,但是韦桑又从来没有当面得罪过他,勉为其难地笑笑,应了一声。 水边容易出事,钟唯唯离韦桑等人远远的,可是人家一心找麻烦,必须狗皮膏药一样地黏上。 “咕咚”一声响,韦桑自己掉到水里去了。 “救命!”韦桑在湖水里扑腾两下,喝两口水,又沉了下去。 再浮起来,再喝两口水,再扑腾两下,又沉下去。 “救命,救命!”菊嬷嬷吓得手足无措:“钟彤史,皇长子,求你们救救她吧。” 又又跑到钟唯唯身边,紧紧拉着她的手,警惕地说:“和我们没关系。” 钟唯唯赞许地摸摸又又的脸,淡淡地道:“救人可以,不过要先说清楚,和我们没关系。” 菊嬷嬷急得跪下去:“对,对,和你们没关系,是萱嫔自己腿抽筋,掉下去的!” 钟唯唯这才让人去救韦桑。 一会儿工夫韦桑就被救上来,吐出脏水后,不是忙着回去洗澡换衣服压惊,而是焦急地到处摸索:“我的东西掉在湖里了!” 钟唯唯冷眼旁观。 莫名其妙掉进湖里去,救上岸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忙着回去沐浴更衣,找太医开药压惊,反倒是到处摸索,说自己的东西掉在湖里了。 什么东西这样金贵?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按捺不住好奇心。 但钟唯唯不是普通人,她问都不问,直接带着人就走了。 韦桑见她居然就要走了,急得往前一扑,抓住她的裙子,大声道:“我有重要的东西掉进湖里了,请钟彤史好人做到底,让人帮我找找。” “娘娘见谅,下官带的都是老弱妇孺,帮不了您,让管花园的人来吧。”钟唯唯厌恶地看着韦桑的手。 韦桑的手上沾满了淤泥,把她新做的女官袍服弄得脏兮兮的。 她不会忘记,韦桑曾经悄悄给重华用药,想要趁机承宠。失败之后,装得比谁都无辜。 这样的人,每行一步必然算计了后三步,沾都沾不得。 原以为韦桑会纠缠不休,谁知韦桑竟然就松了手:“是我糊涂了,你带着皇长子,是不能为了这种事分心的。” 她坐在湖边,让菊嬷嬷:“快去找人来捞东西。” 这时候已经有宫人发现不对,赶过来一探究竟。 菊嬷嬷立刻指挥那些人跳下去,在韦桑刚才落水的地方寻找东西:“是一枝宝钗。” 韦桑急得红了眼,不顾狼狈地喊:“找到有重赏!” 钟唯唯带着又又火速撤退,小棠小声说道:“真是奇怪,莫名其妙掉进水里去,还掉了什么宝钗。 那么狼狈,不忙着回去换衣服洗澡,却忙着打捞东西。真不知道是在搞什么!” 钟唯唯也奇怪:“让人悄悄盯着,看她要做什么。” 如果韦桑胆敢说出不利她的话,或者是往她身上攀扯什么,她一定不会饶了韦桑。 254第254章大师姐2 <!--章节内容开始--> 然而直到下午,宫里也没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都是说,萱嫔腿抽筋,不小心掉进荷花池里去了,幸亏遇到钟唯唯和皇长子,救了她。 可惜萱嫔头上一枝珍贵的宝钗掉进了水里,怎么都找不到,萱嫔都急得哭了。 压根就没扯上什么不好听的话。 到了傍晚,韦桑甚至让人送来一份重礼,感谢钟唯唯和又又救了她。 钟唯唯不收,让芝兰殿的宫人原样带回去,宫人也不勉强,听话地把礼品带了回去。 小棠等人都不明白韦桑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钟唯唯认真想了一回,觉得整件事中,韦桑好像就是想让她和又又做个见证者,见证韦桑不小心掉进了水里,然后丢了东西。 钱姑姑派人去查,看韦桑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宝钗,结果得了一句是是而非的话。 并不是什么珍贵的钗子,而是韦桑的生母留给她的遗物。 重华听说这件事,立刻下了命令:“让人盯着韦桑。” 芝兰殿外立刻多了许多双眼睛。 韦桑躺在床上“养病”,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释然: “陛下一定会觉得我反常,以为我想捣鬼,那就会派人来盯着我。福润宫怕事情闹大,就不敢让人来找我,总算是可以缓过这口气了。” 菊嬷嬷很忧虑:“但是这个法子拖不了多久啊,如果陛下一旦发现您并不想做什么,迟早会把人撤回去的。那时候怎么办?” 韦桑叹气:“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你想办法把消息传给吕若素。就说我今天和钟唯唯生了口舌,被她推到荷花池里去了。 那个盒子掉了,淤泥太深,找不到。看她能不能让人去悄悄地找。” 菊嬷嬷表示疑问:“她会相信吗?” 韦桑摇头:“当然不会相信,但她害怕引起陛下关注,那就麻烦不断了。她大概会以为,我是没有找到盒子,怕她找麻烦,所以才假装东西掉了。” 菊嬷嬷道:“那若是太后娘娘发现盒子不见了,又怎么办?” 韦桑摊摊手:“那我就一口咬定,盒子就是掉在荷花池里了。谁捡去的,我可不知道。” 福润宫中,吕若素面无表情地道:“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姝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自己说是和钟唯唯生了口舌,所以被推进湖里去了,那个盒子碰巧掉了。 当时除了她和菊嬷嬷两个人之外,其他都是清心殿的人,就算钟唯唯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们也不会往外说。” “所以这是查无对证了?”吕若素道:“你信韦桑吗?” 姝语摇头:“太过凑巧,她没事儿跑到荷花池去做什么?欲盖弥彰的痕迹太重了。奴婢觉得,多半是没有找到那个盒子,又怕交不了差,所以演戏给您看。” 吕若素冷笑:“我怎么觉得她不但找到了盒子,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她用纨扇轻轻敲击了桌面一会儿,随手把纨扇丢在桌上:“不管怎么说,她这是害怕了。谅她不敢乱说,就暂且饶她多活几天。不然让陛下知道,多的麻烦都要惹出来。” 姝语压低声音:“让她活多久?” 吕若素似笑非笑:“再过些天,这宫里不是要来人吗?多了人,就多了热闹,浑水摸鱼最好了。 韦婉那个贱人,竟敢威胁我,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再过些天,钟南江的遗孀和真正的嫡女,就要进宫了。 这一天,来得很快。 钟欣然母女来得比钟唯唯以为的要快很多。 茶叶在荷花里窖了几天几夜,天然晕染了荷花的芬芳,开水一冲,清香四溢,是茶饼所没有的清新雅致。 钟唯唯给自己冲了一杯,又给钱姑姑、小棠、又又和青影冲泡了一杯:“都尝尝,都尝尝。” 一杯热茶尚未饮完,赵宏图亲自来请她:“钟夫人和钟大小姐奉懿旨入宫,陛下请您去一趟万安宫。” 离开苍山时,钟唯唯曾经想过再和钟欣然母女见面会是什么场景,想来想去,却没料到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她背负冒名顶替、鸠占鹊巢的罪名,那母女俩却是来正名的。 真是讽刺。 小棠愤愤不平:“她们还好意思来!那时候就像避瘟疫一样,恨不得能躲多远躲多远。现在看到您过上好日子了,就苍蝇一样扑过来。真不知道是什么居心。” 钱姑姑没那么多话,郑重其事地给钟唯唯装扮起来,含着笑道:“不用担心的,陛下不会让你受委屈。” 钟唯唯摇头:“我不担心。” 今非昔比,她并不担心师娘和师姐给她气受,该还给她们的,她已经还了,再不欠什么。 重华在昭仁宫里等她,见她来了就笑:“我以为你会打扮得很漂亮,怎么不换件漂亮衣裙?又不是没有。” 他自从想晋封她为德妃,明里暗里给她做了无数的漂亮衣裙,却始终不见她穿,心里是遗憾的。 钟唯唯不以为然:“这样就挺好,我本来就是女官。”穿着不属于自己身份的华服,反倒容易露了怯。 重华笑笑,拉了她的手一起去万安宫。 人逢喜事精神爽,已经卧病多日的韦太后,今天精神了很多,她拉着钟夫人的手,语气温柔,神态和煦,亲热地说个不停。 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穿着翠色纱裙的年轻女子端庄地坐在绣墩上。 一头乌发简单地绾成双髻,只插戴了两三件玉饰,耳边两滴血红的宝石耳坠,晃晃悠悠,显得整个人肤如凝脂,脖颈下颌弧度优雅细致。 听见宫人通传,她轻轻回头,长眉如翠羽,睫如蝶翼,笑容雅淡。 起身,身形修长,一举一动恰到好处,令人赏心悦目。 “二师兄,阿唯!” 她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激动,随即又恍然惊觉,细腻雪白的纤纤手指捂着嘴唇,羞赧地行礼下去:“请陛下恕罪,民女欢喜忘形,失了礼仪。” 正是钟南江唯一的嫡女,钟唯唯的大师姐,钟欣然。 钟唯唯看着钟欣然,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失神。 255第255章大师姐3 <!--章节内容开始--> “起来吧,自家人,不必客气。”重华微微抬手,看向另一旁跪倒在地的钟夫人。 钟夫人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语气十分惶恐:“民妇参见陛下,给陛下请罪。请陛下宽恕民妇不知不敬之罪。” 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钟夫人请的罪,是为了多年之前,钟唯唯被迫离开苍山那件事。 这并不是追究从前那些事的时候,重华淡淡地道:“师娘也请起来吧。” 韦太后笑呵呵地打圆场:“不知者不罪,陛下在苍山那么多年,承蒙您和钟先生照料,是恩师,也是养父母,他不是不记情的人。” 恩师、养父母,一顶大大的帽子扣下来,好像若是重华想对钟家母女做点啥,就是不仁不义,不孝不悌。 “谢主隆恩。”钟夫人看向钟唯唯,一脸的后悔和紧张:“阿唯,你这些年还好吗?” 不等钟唯唯回答,她先就红了眼眶,要哭不哭的:“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孤儿寡母,家徒四壁,无依无靠,也是没有办法…… 你就念在这些年,我们一直尽力照料钟袤的份上,忘了从前的不愉快吧。” 她们尽力照料钟袤?真是笑死人了。 若不是姑娘节衣缩食寄钱回去,何爷日夜照料,钟袤还不知道是否活着呢。 小棠愤愤不平,她这个局外人都要听不下去了。 钟唯唯倒是心平气和,垂着眼道:“当年的事情,你情我愿,师娘和师姐不必再提。” 当年,若不是重华恰巧不在,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若不是钟袤刚好生了重病,她又没能力救他,必须求人,那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义父已经亡故,师娘和大师姐并不欠她,她们不肯倾尽家财帮她,要求条件交换,那是人之常情。 她选择入宫,是为了钟袤能活下去。 两厢情愿,各取所需,等价交换,没得什么好说的。 钟欣然松一口气,感激地看着钟唯唯,和钟夫人说道:“阿娘,你看你白担心了不是?我早说过阿唯仁厚大度善良,不会计较那些事的,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 再朝钟唯唯露出一个略带讨好的笑容:“阿唯,我一直担心你,经常向大师兄问你的事情,知道你过得不错,我才放了心。” 亲亲热热要去拉钟唯唯的手:“以后我们还和从前一样的过,好么?”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真实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钟唯唯把手藏进袖子里,脸上带着疏离淡漠的笑容:“恐怕要让师姐失望了。” 钟欣然诧异地道:“为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 钟唯唯摇头,笑而不语。 从前那件事,明码标价,钟欣然母女是卖方,她是买方,付钱成交,已经两清了。 双方充其量只能算是生意伙伴,哪里还能做一家人。 钟欣然红了眼圈,泫然欲泣:“你还是在怪我。不过也是,怎么可能不怪呢?听说你进宫之后吃了很多苦……” 钟夫人皱了眉头:“怎么还是这个脾气!真是难得太后娘娘和陛下忍得你。” “没事,没事。我一个老人家,难道还能和小孩子赌气不成?”韦太后在一旁看笑话,看得不亦乐乎。 重华皱起眉头,正要出声,钟欣然已经抢在他前面拦住了钟夫人: “阿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你说这些做什么?当年的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她。”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钟欣然已经跪倒在韦太后面前,言辞诚恳: “民女本来是想留在苍山,把家父留下的书札信件等物整理刊印成册的,并不想出嫁或是出山。这次得了太后娘娘的宣召,也想抗命不来。” 韦太后收了笑容:“那你来干什么?” 钟欣然道:“是因为听说阿唯受了委屈。” 钟唯唯挑了挑眉,看向重华。 重华半垂了眼,淡淡地看了钟欣然一眼,就又收回目光,是想听钟欣然要怎么说的意思。 “听说有人误会阿唯欺君罔上,说她冒名顶替,并以此要治她的罪,民女心里不安,决定走这一趟。来这里,为的不是别的,只是为了说明事情的真相。” 钟欣然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当年的事,是民女和家母的错,是我们逼着阿唯以钟家嫡女的身份入宫的,并不是她有意冒名顶替。” 钟夫人长叹一口气:“欣然,你……” 钟欣然半侧了脸,低声斥道:“阿娘,当年的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做错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怎能让无辜之人蒙受冤屈,让阿爹声名蒙羞呢?” 钟夫人羞愧又不甘心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钟欣然继续诚恳地道:“这些话,藏在民女心里很多年了,每每做梦,总会梦见家父忧虑失望地注视着民女。 看到二师兄郁郁寡欢,听说阿唯过得不好,民女就忍不住羞愧万分。 只是那时,真相尚未有人知晓,说出来反倒是给阿唯惹麻烦,因此只能强忍。 这次终于有了机会,民女必须要把真相说出来。” 钟唯唯满脑子雾水,大师姐好像是真的很后悔一样,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到底想干嘛? 韦太后也是神色愠怒,冷冰冰地威胁钟欣然:“能有什么真相?欺君就是欺君,只是之前是她一个人欺君,现在你是要把全家阖族的人全都拖下水吗?” 钟欣然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求救一样地看向重华,重华淡淡地道:“母后着急什么?先听她说完不迟。” 钟欣然又深深地给重华磕了一个头,低声说道:“当年,家父突发疾病,骤然离世。只因家中没有男丁继承家业,族人逼迫得厉害,千方百计想逼迫民女出嫁。 家母几近崩溃,神志不清,****夜夜都要看到民女才能安心。此时,宫中去了宫使,言道先帝曾与家父有约,要将女儿送入宫中传授茶道。 因为民女早年随同家父入京之时,曾经得罪过贵人。家母担忧民女入宫后会被人打击报复吃苦头,更怕民女耽误了终身,因此动了私心。” 256第256章大师姐4 <!--章节内容开始--> 钟欣然悄悄看一眼重华,声音骤然小了下来:“阿唯在茶道上的造诣远胜于我,人又活泼聪明讨喜,年纪也比我小。 就算是在宫里做几年女官再放出去,也不会耽搁嫁人。民女得罪的那位贵人,看到她面貌长相不似我,也不至于就赶尽杀绝……所以……” 重华冷笑起来:“所以,就让她冒险替你去死?若是那位贵人非得赶尽杀绝不可,那也是她命不好?” 钟欣然不再说话,只将额头抵着地面,一言不发。 钟夫人哭泣道:“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但是你师父半生辛劳,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我也是没办法啊……” 重华和钟唯唯想起钟南江对二人的那些好,就都没有再说话。 钟欣然接着继续往下说:“恰逢钟袤病发,要用天元丹,天元丹价高难得,只有文家才有。 若是购买,就要散去大半家财,我们孤儿寡母,家父除了留下一楼的书之外,着实也没留下什么财产,实在是很艰难。 家母舍不得民女入宫吃苦,更不想人财两空,民女不放心家母,也害怕前途茫然,所以动了歪心思。 借此机会逼迫阿唯,让她以钟家嫡女的身份入宫伺奉先帝,传授茶道,我们变卖家产,买下天元丹救钟袤……” 钟欣然越说越羞愧,恨不得把头埋进衣袖里去:“其实民女知道,阿唯和陛下情意相投,她并不愿意入宫,但是弟弟不能不救,民女也曾让她去找陛下想办法,谁知道……” 谁知道重华先是找不到,找着了却又出了那种事。 以为是生路,结果却是断了所有的退路,再被逼上绝路。 旧事重提,好比人的衣服被突然扒掉。 重华脸色阴沉,一口气活生生被憋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只能悄悄看向钟唯唯,生怕她又和自己别扭。 钟唯唯陷入回忆中。 那件事,重华至今不肯给她一个明白的解释,她觉得自己可以忘怀,实际上此刻再听钟欣然提及当年,才发现,她始终耿耿于怀。 钟欣然识趣地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深深拜下去:“总之都是民女自私自利,利用钟袤的病,逼迫义妹代替民女入宫。 娘娘若要追究欺君罔上、冒名顶替之罪,那也该是民女和家母受领,不该怪阿唯,她也是受害人。 她是为了手足,也是为了全恩义,不该受此委屈,背负如此骂名。” 这个错,可谓是认得诚心诚意,钟欣然从始至终表现出来的担当,也都配得起当代大儒唯一嫡女的身份。 钟欣然肯为钟唯唯正名,那是再好不过,重华阴沉的脸色总算是平缓了些。 韦太后虽然十分不高兴,却也说不出其他难听话。 周围伺候的宫人,也都觉得钟欣然虽然之前做错了,但这次的表现可圈可点。 钟唯唯却说不出心里的感受。 那种感觉,如鲠在喉。 就好比是先被人逼得死去活来,光脚在火焰和刀尖上走了一圈,受尽折磨痛苦。 眼看就要走出去了,逼迫她的人却站出来说,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们要怪就怪我吧,我绝不反抗。 然后大家都说,真有担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果然出身大家,气度不凡。 大家都知道,入宫,换取钟袤生命得以延续,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顺了钟欣然的意,默认全是钟欣然的错,就显得她没有担当; 不顺钟欣然的意,说是自己的选择,就显得她很不知好歹。 不管怎么说,钟家收留她们姐弟那么多年,义父对她真是掏心掏肺没的说。 就算是师娘和师姐曾经对不起她,那她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呀,相反,她还得了陛下的独宠。 应该相逢一笑泯恩仇,更该感谢师娘和师姐给了她这样的机会。 钟唯唯知道自己应该表示自己不计较,和钟欣然母女谈笑风生,那才显得她有气度。 但是她如鲠在喉,她做不到,她不想再和钟欣然母女以家人相称。 她看着钟欣然,静静地说道:“若是要论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师姐不必为我领罪担当。” 钟欣然的脸色骤然变白,她失神地看着钟唯唯,低声说道:“阿唯,我和阿娘进宫来,只是因为后悔内疚担心你,真的不是为了来抢那个什么……” 她惊觉自己失言,立刻闭紧了嘴,愧疚地低下了头。 但是大家都明白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真的不是为了来抢那个关于先帝和钟南江定下的,有关钟氏嫡女与重华的婚约。” 于是钟唯唯显得十足的小人心没气度。 钟唯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她看向重华:“我有点不舒服。” 重华立刻站起来:“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师娘和阿然先住下来吧,晚上朕设下接风宴,给你们接风。” 钟夫人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钟欣然垂着头,怯怯地看向钟唯唯,眼巴巴的。 钟唯唯默默给韦太后行了一礼,跟在重华身后退了出去,并没有给钟家母女俩行礼。 才走出大殿,重华就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低声道:“不高兴了?” 钟唯唯心里的委屈没法儿和他细说出来,沉默很久才说:“我以为我们早就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了。 我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不在乎,但今天看到她们,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很在乎。” 重华爱怜地摸摸她的后脑勺,叹一口气:“乖,她承认错误,至少给你洗清了忘恩负义、冒名顶替嫡姐,入宫谋算享福这个骂名。” 钟唯唯不开心,想到当年的事情,想到他至今不肯给她明确的解释,就更不开心。 她闷闷地收回手:“晚上的什么接风宴,我不要参加。” 重华皱起眉头:“阿唯,不要任性。知道我为什么不强行阻止她们进京吗?” 因为有些事情,光靠掩盖和阻拦是隐瞒不过去的,不如摊开来,光明正大,反倒容易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个道理钟唯唯是懂的,她很认真的和重华说道:“我现在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会儿。” 257第257章大师姐5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的眉头越皱越紧:“阿唯,我知道你恨她们当年逼迫你,也知道你是想到从前的事情所以不开心,但你要相信我,这样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 钟唯唯叹气:“我知道,大师姐那么骄傲的人,肯说这种话,都是你授意的吧?” 重华摇头:“不是,是她自己说的。” 钟唯唯心里更堵了。 尽管她和钟欣然、重华、师娘都知道,从小和重华青梅竹马的人是她,重华爱的人也是她。 但是别人不这么看,他们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钟欣然才是重华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才是先帝定给重华的钟家嫡女。 而她,身份来历不明,见不得光。 重华之所以对钟欣然母女客气,一是因为这是先师遗孀遗孤,他要记旧情,不能让人说他忘恩负义,不能让天下士子寒心。 二是因为,他想借钟家母女给她一个好名声,以此和韦太后抗衡。 总归,重华的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她好,她不能拖他的后腿,辜负他的好意。 钟唯唯心里原本很小的那点自卑和不确定,越长越大,她情绪低落地低下头:“你放心,晚上我会去。” 重华担心地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就不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们也没什么立场,敢对你说三道四。不然我一定轻饶不了她们。” 钟唯唯推他:“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吗?去吧,去吧。” “那你回去睡一会儿,我争取早点处理好事情来陪你。”重华手里的确有紧要的公务要处理,不放心地交代了小棠几句,去了昭仁宫。 小棠是最懂钟唯唯的人,陪着钟唯唯回了清心殿,先搬一堆好吃的东西放在她面前,坐下来道: “总觉得大姑娘现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钟唯唯撑着下颌看向她:“怎么不一样?” 小棠掰着手指数:“大姑娘从前在苍山时,都是以天下第一才女自居的,虽然看着对谁都亲热和蔼、体贴温柔,实际上根本目中无人。 很多人来提亲,都被她说得一无是处,老爷问她究竟要嫁什么人,她说她未来的夫婿不但要生得英俊潇洒,还要有惊天之志,治世之能。 我还记得啊,老爷和她开玩笑,问她两个师兄怎么样?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她说大师兄风流浪荡,不是良人。 嫌二师兄脾气不好,暴躁怪异,孤僻不合群,若不是家里有钱,将来说不定会活活饿死,更加不是良人,她死也不会嫁……” 义父当年是怎么说的? 钟唯唯也想起来了,义父当时笑眯眯的摸着大师姐的头发,说:“真是个没有福气的孩子。” 师娘大概是不知道重华的真实身份,嚷嚷着说:“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竟然诅咒自己的孩子没有福气。我们阿然福气最好了!” 义父微笑着表示退让:“对,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姻缘天定,谁也说不准就不好。” 又笑着问她:“我们阿唯觉得谁好呢?” 她笑而不语,心里却是知道,自己就是喜欢重华,重华越是个普通人越好。可惜,重华不是普通人,他是帝王。 大师姐笑她:“阿爹不要追着问她了,阿唯脸皮薄,她只喜欢二师兄。” 师娘满脸不高兴,低声嘟囔:“锅配锅,桶配桶,天生一对。” 义父阻止师娘,说:“阿唯很有眼光啊,重华很好。但愿义父能看到你们成亲,儿女成群。” 现在想起来,其实义父已经默认了她和重华的婚约。 小棠见她想起来了,低声说道:“所以你不必觉得别扭,在老爷的心里,你就是那个许配给陛下的女儿,你名正言顺,并没有偷谁的抢谁的。” 她真正在乎的人是义父,和师娘和大师姐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至于外人的目光就更不用多想了,关他们屁事,关她屁事。 压在钟唯唯心口上的那块巨石被搬开了一半,她松一口气,诚心诚意地拍拍小棠的手:“大智若愚,谢谢。” 小棠不服:“你的意思,是说我平时很蠢笨吗?” 钟唯唯解释:“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如果你实在要这样想,那也由得你。” “真是的,好心没好报。”小棠噘着嘴,把一粒剥了皮的葡萄塞进钟唯唯的嘴巴里。 钟唯唯伸个懒腰:“我睡会儿,你去打听一下,她们被安排了住哪里,我去看看她们。” 不就是面子情的事吗?总不能别人能做得,她做不得。 万安宫中,韦太后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看也不看站在下方的钟欣然母女。 钟夫人十分不安地揪着帕子,悄悄看一眼韦太后,再给钟欣然使一使眼色。 钟欣然从容镇定,站得十分端正耐心,一点焦躁的意思都没有。 妙琳上前打圆场:“娘娘,钟夫人和钟姑娘远道而来,也是累了,晚上还有陛下特设的接风宴,也得收拾打扮一下才行。要不,奴婢先领她们下去歇息?” 韦太后这才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看向钟欣然,皮笑肉不笑地道: “钟姑娘好胆色,有担当!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想必钟老先生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含笑九泉了。” 钟欣然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谢娘娘夸奖,民女不敢辜负家父教诲,更不敢辜负皇恩。” “你倒是为人家着想了,那她呢?可感念你一星半点好处?!“韦太后猛然拔高声音,把手里的茶盏狠狠朝钟欣然扔去。 钟夫人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娘娘息怒!小女她不懂事儿。” 钟欣然从容拜倒,平静地道:“做人做事只求无愧于心,早年是民女做错了。 现在既然有机会改正,就该勇于承认错误。不然别说会被人唾弃鄙夷,就连民女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呵呵呵……” 韦太后阴测测地笑了起来,上下打量着钟欣然: “不错,有大将之风,更有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不愧是钟南江那老头儿亲自教养出来的人。起来说话!” 258第258章天玑阁的新住户1 <!--章节内容开始--> 妙琳上前去请钟夫人:“请夫人随我来。” 钟夫人不放心,以为韦太后要把钟欣然怎么着,胆战心惊地求饶: “娘娘饶了她无知之罪吧。阿然,你不要和娘娘犟着来,要听娘娘的话,阿娘可就只有你一根独苗啊。” 钟欣然温柔地宽慰她:“阿娘不要担心,娘娘是当朝太后,胸襟宽广,又怎会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民女呢?” “钟姑娘真懂事儿。”妙琳把钟夫人半扶半拖拉下去,只留了钟欣然和韦太后在殿内。 韦太后收了怒容,淡淡一笑:“你远比本宫以为的更聪明。这招以退为进,使得不错。 让人找不到你任何的错处,想要指责你都不能。咱们的陛下啊,就吃这一套,要乖,要听话,顺从他的心意,他就高兴了。” 钟欣然微笑着:“从前的事情,本来就是民女和家母做错了,认错揽责,是理所应当的。 做错了事儿,还想推到别人身上去,岂不是让人瞧不起么?” 韦太后扼腕叹息:“本宫早该派人去把你接来的。” 看看钟唯唯那个样子,憋得难受,估计重华此刻心里也不好受。 正儿八经的未婚妻往旁边一站,名正言顺,什么妖魔鬼怪都得自惭形秽。 钟唯唯和重华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怎么样? 先帝和钟南江默认又如何? 世人才不管这些,只管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钟家嫡女,谁才是真正和重华有婚约的人。 重华和钟唯唯都是长情的人,就算心里膈应得厉害,也不会对恩师唯一的妻女下狠手。 如果钟欣然足够聪明,取得的效果又是非同一般。 韦太后是真的后悔没有早点把钟欣然接来。 钟欣然正色道:“说起这件事来,还真是民女不地道了。 早年让阿唯顶着钟家嫡女的身份入宫的是民女母女俩,原本应该把这事儿烂在心里。 但是娘娘来信垂询,民女又不敢欺君,只好把真相说出来,心里着实内疚。” 韦太后放声大笑:“好!本宫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装得真有那么一回事的坏样儿。 好了,以后就这样吧,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和陛下也算是有缘分。 坏人本宫来做,你只管做你的好师妹。有事我会悄悄让人去和你说。” 钟欣然垂了眼,照旧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承蒙娘娘厚爱,但是陛下和阿唯真心相爱,民女并不想夺人所爱,自取其辱。” 说她胖,她还喘上了!真的不觊觎皇后这个宝座,还回信揭穿钟唯唯的身份做什么? 当年韦太后和吕太贵妃联手做局的时候,并不知道钟唯唯是义女,只当钟唯唯真的是钟家女儿。 这些年来,因为钟唯唯表现得太符合钟家嫡女的教养和身份了,她们也从来不曾怀疑过。 直到那个神秘的人,给了韦太后提示,她才派人去苍山秘密调查,找到钟欣然母女。 结果钟欣然立刻就给她回了一封信,俨然是迫不及待,终于找到机会的样子。 贱人就是矫情。 韦太后鄙夷地看着钟欣然,耐着性子道:“你信上说得不清楚。 钟唯唯姐弟俩既然是你父亲从外头带回来的,那么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你可知道? 是从哪里带回来的,她刚来时口音是哪里的人,你可还记得?” 钟欣然摇头:“我和家母刚开始以为她们姐弟俩是家父外室生养的子女,也曾悄悄派人去查过,但是什么都查不到。 钟袤刚到苍山时不怎么说话,钟唯唯她……” 钟欣然冥思苦想:“她有意隐瞒,南腔北调,让人分辨不出……哦,是了!” 她有些激动地道:“家母嫌弃钟唯唯说话强调太土,有客人时丢脸,让家父安排人教她说官话。家父说不用,钟唯唯自己能学。 钟唯唯真的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就说得一口好官话,比我这个从小就学说官话的人还说得婉转动听。” 这是钟欣然心里的痛,她自小就十分好强好学,总觉得天下女子都不如她聪慧能干,所以挑夫婿也是百般挑剔。 钟唯唯刚出现时,她并不把钟唯唯看在眼里,有人嘲笑钟唯唯土得掉渣的南腔北调时,她还要好心地替钟唯唯说几句好话。 但不过半年时间,钟唯唯就说得一口好官话。 她原本也没有注意到,还是那次当地府官偕同夫人来访,那夫人是京中闺秀,满口夸赞钟唯唯官话说得好,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钟唯唯说得好。 钟唯唯如果不是真的天资过人,那就是她其实本来就说得一口好官话,之前的南腔北调,都只是为了掩盖身份来历做的掩护。 钟欣然双眼放光:“所以,她应该是京城人氏?” 真是个意外的收获!韦太后重重地拍了桌案一下,那就从京城里查起吧。 妙琳领钟欣然下去休息:“本来按照规矩,您和钟夫人不该留在宫中居住。但因为钟先生对陛下有大恩,您又和陛下有婚约,所以太后娘娘特许你们住在宫中。” 妙琳推开天玑阁的大门:“就住在这里吧,这里离太后娘娘所居的万安宫近,陛下若是要去万安宫,必然要从此经过。” 钟欣然站在门外往里看,朱漆大柱,金砖铺地,是她从前的生活中从未见过的华贵威严。 一种强烈的渴望从她的内心深处油然升起,就像恶魔的诱惑,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想做这座宫殿的主人,想站在重华的身边,陪他一起受万民景仰。 这才是她理所应当的归宿! 钟夫人也有些激动:“这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妙琳微笑着指向远处的清心殿,说道: “清心殿后是交泰殿,那是历朝皇后娘娘居住的地方,比这里华贵气派多了。若不是因为有些事,钟姑娘原本应当住在那里才对。” 这一席话,鼓动得钟夫人心潮澎湃,勉强按捺住心神,端着架子送走妙琳,就跑去找钟欣然说悄悄话:“我一直就说你父亲偏心,你还不信。” 259第259章天玑阁的新住户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夫人喋喋不休:“你父亲明知重华的身份,却要瞒着咱们,把他拱手让给钟唯唯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种。” 钟欣然兴奋地四处打量着天玑阁里的陈设,提醒道:“隔墙有耳,二师兄今非昔比。为尊者讳,阿娘不要乱说话,提到他时要称陛下,再不能直呼其名,不然就是大不敬,会治罪的。” 钟夫人赶紧捂住嘴:“看我,一高兴就忘了。” 她愤愤不平地骂钟唯唯:“还要我们怎么样?白白养了她们姐弟那么多年。你阿爹对她们掏心掏肺,教她那么多本事。 就算我们不给钟袤买药,你遇到事儿,她也应该主动站出来替你受过才对,那才叫知恩图报!这桩姻缘本来就是你的,她的确就是鸠占鹊巢,还不承认! 你把什么罪过都往身上包揽了,也没见她有半分感恩的样子!真正一个白眼儿狼!” “好了!阿娘的话怎么这样多?”钟欣然不耐烦地喝止钟夫人:“我护着她,人家只会说我好,她不知好歹,人家要说也是她。她今非昔比,你见了她客气点儿,不然惹了陛下不高兴,受罪的可是我们!” 重华那会儿脾气就不好,这回做了皇帝,想必更是为所欲为。 钟夫人不甘心地闭上嘴:“我去找人把咱们的行李拿来安置好。” 钟欣然道:“安置什么?我们又不住这里。”她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柜子上的龙凤花纹,“我们不能住在这里,好人做到底,搬出去住。” “为什么呀?”钟夫人不明白,更不甘心,“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就该抓住机会和陛下亲近亲近才对,怎么还要躲得远远儿的?” 钟欣然耐心地解释:“你还没看出来吗?陛下和她好得如胶似漆的。 就算是当初发生了那种事情,都没能阻止他俩在一起,那说明是真的喜欢。 我住在这里算什么?就算我不出头,也有人会拿我来做文章。惹她不高兴了,陛下就该不高兴了,难免会迁怒。 不如我躲远点儿,陛下看我懂事,遇到事情多少会看在父亲的面上,宽让一些。” 她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小声和钟夫人说:“还有,两宫不合,咱们夹在中间难免被误伤,躲远点儿,避嫌!” 钟夫人懂了:“我就是替你着急……” 钟欣然胸有成竹:“不用着急,我自有打算。先歇歇,等到接风宴上,再由您向陛下提出出去住的事儿。 记住,态度一定要坚决!陛下必然不会留我们,太后却会留,怎么都要咬紧牙关别松口。陛下看咱们懂事,说不定会赐宅子和封诰。” 韦太后想拿她当枪使,那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狡兔死走狗烹,别以为她不知道韦太后是什么打算。 哪怕暂时抬举她,也只是为了打击钟唯唯,等到将来,就该弄死她,让她给韦氏的女子让路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宫人在外面笑道:“钟夫人、钟姑娘,钟彤史看你们来了。” 钟欣然立刻漾起灿烂的笑容,拖着钟夫人迎出去,热情地道:“阿唯,阿唯,你可来了,我还以为……” 她左手拉着钟唯唯,右手百感交集地擦眼泪:“看我,大喜的日子流什么泪?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钟夫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阿唯,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千万别计较。 这次我和你姐姐来,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替你正名,等你和陛下的事安定了,我们就走。”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钟夫人和钟欣然今天的表现,在明面上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不论钟南江的颜面,钟唯唯若是给这两个人难堪,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钟唯唯微笑着让人把她带来的东西呈上:“听说你们的行李还没送进宫来,晚上的接风宴却不能马虎。我这里备了几套衣裙首饰,你们试试。如果不合身,也好找人过来修改。” 钟欣然的目光落在宫人手里的托盘上,淡雅的春水绸绿得像一汪碧水,上面绣着精致繁琐的花纹,还有漂亮的米珠点缀其中。 虽未展开,她却已经料想得到这套衣裙是何等的华贵。 钟欣然跃跃欲试,同时却又警觉万分。 绿色是最适合自己的颜色,钟唯唯为什么会给自己这样好的衣裙?难道就不怕自己打扮得压过她去吗? 还是,对重华太有信心,觉得别的女人哪怕就是比天仙还要美丽,重华也不会多看那个女人一眼? 再或者,是为了挖坑给自己跳,让自己招了其他厉害宫妃的眼,好让那些人来收拾自己? 这宫里,好像有个吕贤妃也是很得重华宠爱的,另外还有个萱嫔出自韦氏,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 钟欣然瞬间想了很多问题,笑容却一点都不变,热情洋溢地把衣服接过去。亲热地道:“你想得真周到,倒叫我更加惭愧了。” 一迭声地请钟唯唯屋里坐,又拜托宫人上茶。 钟唯唯并没有想和她叙旧的意思,毕竟也没什么旧可叙。略坐了坐,再问还有什么需要不。 钟夫人和钟欣然都客气拘束:“很好了,没有什么需要的。” 钟唯唯就准备起身告辞:“你们远道而来,想必很累了,歇会儿,我晚上派人来接你们去赴宴。” 钟欣然送她出去:“阿唯,我本想把钟袤一起带来交给你的,但是大师兄不让他来。我让他给你写信,他也不肯,终究心里还是怪我的吧。” 钟欣然把头低下去,一脸羞愧:“当年的确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他怪我也正常。不过你放心,钟袤很好,已经比我还要高了。人也很懂事,很刻苦,大师兄亲自教授他功课,对他赞不绝口。” 这些事钟唯唯都知道,但也无意和钟欣然说明白,不咸不淡地道:“谢师姐挂心,我知道了。” 淡淡点头,转身离开。 钟欣然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钟唯唯的背影,那身淡青色的女官袍服,不是华服,胜似华服。 260第260章天玑阁的新住户3 <!--章节内容开始--> 钟欣然记得,自己进宫之后,因为好奇,曾仔细打量过女官们的衣服。 钟唯唯这身衣服,看上去不起眼,和其他女官的袍服,在颜色、花纹上都没有什么大的区别,然而往细里看,就能看出大大的不同来。 布料柔软有坠感,带着淡淡的光华,做工剪裁更是精致,配在钟唯唯身上十分和谐养眼,把钟唯唯衬托得端严有度,容貌清丽出尘,气质非凡。 二师兄,是真的把钟唯唯放在心里疼。 可这桩婚事,原本应该是她的。 她比钟唯唯有才名,读过的书比钟唯唯多,写的字不比钟唯唯差,精通才艺,就算是茶道,她也是个中翘楚。 若是当初,老皇帝派人去苍山接人时,把话说清楚,说明接人入宫是为了学习朝政做女官,而不是做妃嫔,那她也不至于平白把这个机会让给钟唯唯。 更不至于去逼迫钟唯唯,让重华和钟唯唯至今心里怪责怨恨她。 都怪阿爹偏心,不和她说清楚,又突然去世,一句有用的话都没留下。 钟夫人走过来:“阿唯她变化蛮大。她那样看着我时,我竟然不敢像从前那样对她,觉得心里虚虚的。” 钟欣然冷冷地道:“我在想,当初宫里派人到苍山接人时,是有人玩了花样吧。” 钟夫人惊诧极了:“啊?” 钟欣然左右看看,很小声地说:“你想啊,先帝既然和阿爹有约定,把我许配给陛下,那他又怎会让人接我入宫做妃嫔呢? 按理来说,应该是,阿爹过世了,他关心未来儿媳,所以让人接我进京,学习本领,熟悉宫廷生活,为将来的婚配做准备。但是去传旨的人是怎么说的?” 传旨的人说,听说钟家的女儿容貌出众,才学无双,所以特征入宫伺奉陛下。 她们母女俩才会慌了神,先帝那么大年纪了,况且听说身体一直不好,吕氏和韦氏长期霸占后位,凶残是全国有名的,异姓女子入宫就是送死。 塞了很多钱财,宫使暗示她们,说入宫就是要做宫妃,她们才会把主意打到钟唯唯头上去。 却没想到,钟唯唯入宫竟然不是做妃嫔,而是做了女官! 当时她们也没多想,只觉得是钟唯唯天生谄媚会讨好人,逃过一劫,也就将错就错,没有多管闲事。 直到重华突然进京登基,她们才知道重华的身份不一般,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还担心重华和钟唯唯会面之后,二人旧情重燃,钟唯唯会煽动重华报复她们。 提心吊胆很久,听说钟唯唯一直过得不好,重华把她从起居郎一捋到底,弄成了彤史,就又松了一口气。 再到前段日子,钟唯唯的名声突然传遍大江南北,知道重华与她出双入对,还想封她为妃,她们就更害怕更后悔了。 这个时候,韦太后去了信,她们理所当然地抓住了机会,一举进京! 反正她们只是小百姓,胳膊拧不过大腿,都是韦太后逼她们的,她们能怎么办? 现在仔细想来,当初那件错传先帝旨意的事,多半少不掉韦氏和吕氏捣鬼。 估计是想吓唬她们,让她们抗旨,或者是做点什么错事之类的,总之就是想要破坏这桩亲事。 却没想到钟唯唯真的进了京,并且做得像模像样。 钟夫人也想明白了,生气地道:“真是过分!” 钟欣然叹息:“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他哪怕稍许给我一点暗示呢,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 好在除了把钟唯唯逼进宫这件事之外,她一直都对重华不错。有余地,就有翻身的可能。 钟夫人去翻钟唯唯拿来的东西:“胭脂水粉都很好,还有这首饰,也真是不错。这衣服也真好,你穿这个,戴这个,好好打扮起来,一准儿不比她差。” 钟欣然摇头:“不穿这个,她是挖坑给我跳呢,那么多的娘娘,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见着这样子,不弄死我才怪。” 她随手捡起一件淡雅的浅蓝衣裙:“穿这个吧。” 钟夫人不甘心:“可是你这次若不打扮得好看一点儿,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陛下了。穿得太寒酸,也会被人看不起的。” 钟欣然诡异一笑:“谁说的,看事情要长远,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啊?来,阿娘帮我梳头。” 宫道上,钟唯唯回头看向天玑阁,心里怪怪的。 这个地方,是重华和她第一次的地方。 重华让人锁了天玑阁,说是将来等到机会合适了,还要带她旧地重游,却没想到韦太后居然让师娘和大师姐住在这里。 真是够恶心的。 小棠是钟唯唯肚子里的虫,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免不得不怀好意地笑:“真是巧哈,如果大姑娘知道那件事,说不定一刻都不想在里面待。” 钟唯唯作势轻拍小棠一下:“万安宫就是故意的。大师姐说不会在宫里住,且看着吧。” 小棠摊手:“我是看不透大姑娘了,她真的一点不动心?” 钟唯唯道:“不好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走出去,并不回清心殿,而是让小棠去把方健找来,钟欣然母女已经入宫,大师兄若要带钟袤进京,大概就是这几天了,必须随时盯着才行。 “我去外头盯着,一有消息就来报给你知道。”方健立刻去找人换值. 他的好哥儿们皱眉道:“又是要去替钟彤史办事吧?我说啊,她也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也不见你提了职务,为何总是死心塌地帮她,一喊就动,再勤快也没有了。” 方健憨憨地笑:“她是个厚道人,不会亏待我的。” 他的好友撇嘴:“那就祝你好运吧。” 方健憨笑着,急匆匆出了宫,去找他那些朋友把进京的各大要道盯紧了,务必要替钟唯唯办好这件事。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听钟唯唯的话,也不明白为什么钟唯唯那样相信他,什么事都安排他去做。 只有他和钟唯唯彼此明白,这一切,来源于多年前的那桩冤案,他和钟唯唯都是幸存者,都是遗孤。 261第261章大师兄1 <!--章节内容开始--> 就在方健走出宫门的同时,一队插着“长风镖局”镖旗的人马,浩浩荡荡走到了京城门外。 领头的镖师和看守城门的小吏很熟,塞一块碎银过去,送一包从外地带来的土仪,叙几句话,小吏满脸堆笑,轻松放人。 走到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之上,队伍中的一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车上跳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美男,找到领头的镖师,抱拳行礼,笑眯眯说了几句客气话,目送镖局的人远去。 “阿兄,我们今晚住哪里?” 车窗里露出一张少年的脸,他长得眉清目秀,一双眼睛十分出色,但若是仔细了看,就会看出他身体瘦弱,有不足之症。 美男一掸袍脚,举止之间有说不出的风流意味:“当然是要住个好地方。天子脚下,人世风流之地,绝不能亏待自己。阿袤,走,阿兄带你去好吃好喝,见识见识去。” 少年十分期待,却又牵挂着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姐啊?我好想她。她不知道我们来了,说不定一直在担心呢。” “没事儿,你阿姐那么聪明,她一定猜得到咱们来京城了,说不定吃住的地方都给咱们准备好了。今天已经晚了,咱们先逍遥自在,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找她。” 美男一笑,右边脸颊露出浅浅一个酒涡,随手在路旁卖花少女的桶里挑了一枝半开的荷花,丢一块碎银过去:“不用找了。” 少女又惊又喜,视他为天人,红着脸道:“送给公子了,不过一朵花而已。” 美男不接她递来的碎银,严肃认真地道:“不行,京中薪桂米珠,女孩子挣钱不容易,我怎能占你的便宜。你若真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告诉我京城里哪个客栈最好。” 少女羞得不行,局促不安:“仙客居最好了。” 阿袤低咳一声:“阿兄,你收敛一点。” 美男这才收了笑容,示意马车往最繁华的街道驶去。 这两人,正是重华和钟唯唯都找不到的何蓑衣和钟袤。 入夜,昭仁宫偏殿灯火辉煌。 重华在此设下家宴,给钟家母女接风。 韦太后没有出场,钟欣然以为的各宫妃子更是影子都不见,只有钟唯唯和重华在等她们。 钟唯唯脱了白天的女官袍服,换了一身浅蓝的宫装,衣料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在灯光下浅浅发光,朦朦胧胧的,人好像坐在星辉里一样。 头发绾得简单,额头却坠着一颗指尖大小的雨滴形蓝宝石,薄施脂粉,露出几分平时没有的娇艳之态。 引得重华看了一眼又一眼,一副恨不得宴会早点结束的敷衍样。 钟欣然看看自己身上平淡无奇的浅蓝色衣裙,后悔死了。 早知道是这么简单的接风宴,她就该穿钟唯唯送给她的那套春水绸的衣裙。 现在不但和钟唯唯撞色了,还被衬托得自己十分黯淡无光,寒酸小气,心眼儿多。 钟唯唯并不和重华有多余的目光接触,她微笑着站起来迎接钟夫人和钟欣然。 目光在钟欣然身上一扫,惊讶地道:“师姐为什么不穿那件春水绸的衣服?那是特意给你找的,我以为你会喜欢。” 钟欣然浅浅一笑,装作无所谓地说:“都是自家人,穿什么都可以。” 钟夫人心里却不舒服了,忙着说道:“我们之前以为人会很多,阿然见那衣服太过华贵,怕给陛下和你惹麻烦,所以就没穿。” 钟欣然假意阻止她:“阿娘,少说两句。” 钟夫人不甘不愿地闭紧了嘴,给重华行礼之后,被引到重华的左手边坐下。 重华道:“因为想到是自己人,就没有叫那些人过来。若是师娘喜欢热闹,那就叫她们过来作陪。” 钟夫人听到那句“自己人”,顿时心花怒放,再说她也不敢真让重华把那些什么妃嫔的叫出来。 连忙道:“陛下折杀老身了,就这样挺好,就这样挺好。咱们自家人坐着说说闲话,自在。” 重华笑笑,举杯祝酒,先祭钟南江,再谢钟夫人:“这些年来,承蒙师娘照顾,一直没有认真谢过您。” 钟夫人欢喜极了,小心翼翼凑趣,只捡着大家都喜欢的话题说,说得更多的当然是从前钟唯唯和重华的旧事。 钟唯唯歪靠在几案上,安静地看着重华、钟夫人、钟欣然。 钟欣然察觉到她的沉默,亲热地举起杯子要敬她:“阿唯,姐姐祝你和陛下白头偕老。” 钟唯唯笑着喝了杯中的酒,也敬钟欣然:“祝师姐早日遇到良人,幸福美满。” 钟欣然眼皮一跳,说起来,她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平白蹉跎。 现在有这么一桩婚约在身上,那还谈什么早日遇到良人?她的良人难道不该是重华吗? 钟唯唯真是在暗示她赶紧找人嫁了啊!心里暗恨,面上却不露半分:“承阿唯吉言。” 因为不想再和钟唯唯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顾左右而言他:“又又呢?” 不是说又又身份特殊,一直都是藏起来,不给其他人知道的吗? 钟唯唯没料到钟欣然居然还知道又又,而且还直呼其小名,不是称为皇长子。 笑吟吟斜瞟重华一眼,却见他正冲她微笑,就垂了眼,淡然道:“师姐想见又又?” 钟欣然连忙摆手,表现得十分惶恐:“我只是觉得,呃,应该拜见一下皇长子……”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重华,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让钟唯唯生气。 重华察觉得到钟唯唯的不开心,便道:“又又睡得比较早。”虽然把话圆过去了,却没说什么时候让又又见一下钟欣然。 气氛一下子又沉闷起来,钟欣然给钟夫人使个眼色。 钟夫人起身给重华行礼:“天色不早,民妇还要出宫,就此拜别陛下吧。” 重华十分惊讶:“不是说母后已经安排你们住在天玑阁了吗?你们两个女人,在京中也没什么亲戚故交,能去哪里?” 钟夫人局促地道:“我们的行李和跟来的下人都在仙客居,那里不错,什么都方便,也很安全。” 262第262章大师兄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和钟唯唯都知道仙客居,那是京城最大最好的客栈。 住是住得的,不过始终是恩师的遗孀和遗孤,又是两个女人,没有男人跟着,放任她们住在客栈并不妥当。 传出去,人家会说他们刻薄寡恩,薄待恩师遗孀。 若是有心人搞点什么事儿出来,她和重华的名声就要臭了。 重华略加思索,说道:“今天夜深了,师娘和阿然就在宫里住着吧……” 话未说完,钟欣然已经起身跪倒:“请陛下见谅,民女在外面野惯了,住在宫里不妥当,更不自在,请您成全。” 说是请重华成全她们,其实反过来不如说是她主动退让,成全重华和钟唯唯。 重华认真打量了钟欣然一番,觉得她还算懂事。就顺水推舟地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勉强你们了。这样,朕给你们赐一套宅子,让人好好收拾,你们搬进去住。” 果然和钟欣然推算的差不多,到底是多年的师兄妹,对彼此的性情也算是有所了解。 钟夫人高高兴兴谢了恩,拉着钟欣然告退。 偏殿里只剩了重华和钟唯唯二人,重华拿了酒壶坐到钟唯唯身边,给她斟酒,闷笑着道: “喝什么干醋?师父从始至终都没拦着我们,说明他默许的是你我的婚事,名正言顺,谁也说不起。 我看阿然还算懂事,并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在别人面前都是说怪自己逼迫你入宫,你给她的漂亮衣服也没穿,还主动退让,要去宫外住。” 她做什么他都知道,是怕她沉不住气做错事吧? 钟唯唯偏头看着他:“的确,不过我也没做什么啊。之前陛下也没说要不要妃嫔出席,我特意给她找好衣服,也是为了陛下和我的脸面,她穿得光鲜亮丽,至少不会有人说咱们刻薄她。” 大师姐不穿她送的春水绸衣裙,明显是怕她陷害,并不是真的谦让。 歪打正着,重华倒还说是大师姐主动退让了。钟唯唯心里不爽,表情就透了出来,满满都是不高兴。 重华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脊,给她顺毛,叹道: “别不高兴了,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我生气,值么?咱们对她们礼让有加,总比别人说你们姐妹俩为了争男人,斗得你死我活的要好。 你越是对她们好,别人越是挑不出你的错。先稳着,等我那边准备好了,就给你安排新身份。” 她的事情,哪里是简单一个新身份就能解决的? 这些道理她统统都懂,就是因为懂,所以才郁闷。 不过因为不相干的人而生气,的确是不值得。 钟唯唯靠到重华怀里,低低叹了口气:“我那时不知你是皇子,还以为你就是京城哪个富商家的公子呢。早知道是这样,我压根不会看上你……” “我知道你不是图我的身份。即便你不肯,我也还是要歪缠你的。” 重华温柔抚上她的眉眼:“平时让你好好打扮,你不肯,今天才肯好好收拾一回,我这也算是沾了师娘她们的光。” 钟唯唯把他的手打开:“不要,我心情不好,别招惹我。”抓起一个桃子,使劲地咬,使劲地嚼,边吃边瞪着重华,好像在吃他的肉似的。 重华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好气又好笑,死皮赖脸缠上去:“阿唯,你吃桃子我不会疼,不如你咬我出气?” 钟唯唯推开他,斜睨:“陛下以为任是谁都可以被微臣咬的么?微臣要咬谁,必须看得顺眼,洗得干净才行。” 重华苦笑:“你要怎样才开心?” 钟唯唯反问他:“你要怎样才不开心?” 重华起身,跪坐在她面前,趴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她,低声道:“你说大师兄好的时候我就不开心。比你现在还要不开心。” 因为他和钟欣然关系实在是太一般,多说上几句话都很难得。哪里像钟唯唯和何蓑衣,那是亲热又欢喜,凑在一块儿话多得说不完。 钟唯唯垂眸看了重华片刻,认为他提的这个问题很公正,便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歇息吧。记好了,我不生气,你也别再找事儿。” 重华装傻:“哦。”不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想起何蓑衣大概已经入京,他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油锅里煎熬。 当夜他又想再次证明他是最重要的人,得了钟唯唯一个背影,不甘心地折腾几回,被钟某人威胁再闹就要离家出走,才消停下来。 清早,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到烟雨色的纱帐之上,重华把钟唯唯蹬开的薄被拉起,轻轻盖在她身上,顺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起身准备离开。 钟唯唯拉住他的手,睡眼迷糊地撒娇:“我想去一趟芳荼馆。” 哼,才担心着呢,她就来了! 重华眉头一跳:“你去芳荼馆做什么?没听说那边有什么要事,非得你去。师娘和阿然刚进京,爱胡说八道的人不少,你就别出去了。” 芳荼馆那边的事是大事,重华平时都有密切关注,又有寒云这个死心塌地的眼线在那里埋着,什么都瞒不过他去,钟唯唯就算是想找借口都难。 她索性不找借口,胡搅蛮缠:“难道非得有事才能出去么?你不是说要给师娘她们赐宅子的?不如我去看?这样才显得我大度懂事,让那些人无话可说。” 重华盯着她看了片刻,勾起唇角一笑:“不用你,你安安心心留在宫里就是帮朕的大忙。谁敢乱说,朕活撕了他。” 后面一句虽是笑着说的,却说得杀气腾腾。 钟唯唯松了手,她知道重华的性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她出去了。为的什么,她大概也猜得到。 十三卫的人一直没能找到大师兄和钟袤的下落,方健也没能守到人,但他们都能算到,大师兄和钟袤若要进京,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他不让她出宫,是怕她去见大师兄,防着呢。 钟唯唯叹了口气,想骂重华小心眼儿都不能骂。她和他就是半斤八两,谁也说不上谁。 263第263章大师兄3 <!--章节内容开始--> 一整天,钟唯唯都如坐针毡。 她明知韦太后把大师姐弄来是为了恶心她,重华压根就对大师姐不感兴趣,也不可能舍弃她去娶大师姐。 但是因为大师姐占着“钟家嫡女、先帝定下的婚约、重华真正未婚妻”这个名头,她看到大师姐就满脑子的小心眼和酸溜溜。 重华本来就吃了她和大师兄这么多年的干醋,防贼一样的防着大师兄,为此还和她闹了那么大一场。 知道大师兄要来,而且还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来,怎么看都好像不怀好意,他肯定不能放心让她出去。 但是她不能不见大师兄,不谈当初大师兄对她的照顾,就说大师兄照顾了钟袤那么久,又不远万里来到京城,她也不能不见他。 何况她还想抢在其他人发现钟袤之前,让大师兄把钟袤带离京城呢。多事之秋,钟袤真不适合进京。 钟唯唯想了无数个借口才找到一个稍许靠谱的,叫小棠往外传消息:“问问陈少明他们,那个黑茶有没有新的突破。” 把陈茶做成不怕存放、时间越久越好的黑茶,是他们这段日子以来试图攻克的最大难题,屡试屡败,屡败屡试。 重华本人也非常重视,只要陈少明提起这个事,他一准会放她出去。 小棠虽然不知道钟唯唯为什么非得出宫,但是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都看在眼里,立刻屁颠屁颠跑去安排, 回来和钟唯唯说道:“话传出去了,没有让陛下的人知道。”又把方健传回来的消息说给她听:“没有看到人。” 那大师兄和钟袤应该是还没到吧。 钟唯唯松一口气,在又又的监督下向荷花池进发。 回来以后恰逢钟欣然派人过来告别,说要出宫,并且已经得了重华的允许,她也就去了一趟天玑阁,送了些金银之物。 钟欣然不要,言辞诚恳地道:“陛下会派人去客栈安排,你俸禄有限,前些年的钱都存下来又都寄回去给阿袤用了,没余钱吧?存起来,需要打赏人的时候方便些。” 钟唯唯也就把金银都收了,默默送她们到宫门处,又慢慢走回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吕纯。 吕纯穿得喜庆,笑眯眯地站在道旁等她,娇嗔地道:“昨天听说陛下要给钟夫人办接风宴,我还以为会叫我作陪呢,早早打扮好了等着,竟然都没叫我。” 钟唯唯知道吕纯是来打探敌情的,也懒得揭穿她,懒洋洋地反讽一句:“娘娘又不早说,想来就派人过来说一声,陛下怎么也要给您这个面子不是?” 近来吕氏屡屡和重华唱反调,为的就是逼重华给吕纯一个孩子,为此重华已经好些天没去西翠宫了。 就算吕纯派人去说她想参加接风宴,重华大概也不会给她面子。 吕纯感觉到了空前的危机,被钟唯唯挖苦了,也不生气,反而亲亲热热地道:“你还不知道吧,萱嫔生病了,听说床都起不来,我和惠嫔她们商量一起去看看她,你要不要来?” 那天韦桑自己跳进荷花池里去之后,就一直卧病不起。 重华派去监视的人因为没能看出什么不妥来,就准备撤回,偏偏当天夜里芝兰殿里就闹起了鬼,弄得人心惶惶的。 钟唯唯觉得不对,就又派了人盯着,所以韦桑的情况她很清楚,是真的病了。 她没心思掺和这些事,就拒绝吕纯:“下官还有事要做,就不耽误几位娘娘了。” 吕纯笑道:“小钟,还记得我之前的提议吗?只要你愿意,一直都有效。” 钟唯唯心情本来就不好,吕纯却在这时候跑来和她说,让她劝重华,给吕纯种个娃娃,再和她一起分享重华。 这不是找骂吗? 钟唯唯一挑眉,冷笑:“下官记不得了,不如请贤妃娘娘再说一遍?” 吕纯见她神色不善,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小钟你有话好好说,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钟唯唯皮笑肉不笑地捋袖子,活动腕关节:“贤妃娘娘是觉得太闲了,所以想找点事来做?” 有一种人,平时性子绵软好说话,一旦发作起来就是要拼命。 钟唯唯显然就是这种人,吕纯毫不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真的闹起来,钟唯唯固然得不了什么好,但是重华一定会弄死自己,得不偿失。 吕纯立刻往后退:“你别急,有话好说……”连接退了几步,钟唯唯凶神恶煞一捋袖子,吓得她一颤,转身就跑,一会儿功夫就跑得没了影子。 白嬷嬷气呼呼地道:“钟彤史,你目无尊卑!” 钟唯唯挑眉:“我做什么了?嬷嬷你无端指责本官,是不是也叫目无尊卑呢?” 一个宫人跑回来,匆忙拉走白嬷嬷,低声劝道:“娘娘让嬷嬷别惹事儿。” 白嬷嬷只好阴着脸走人。 钟唯唯吁一口气,慢慢往回走。 此刻,京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杂耍游戏比比皆是,各种店铺让人眼花缭乱。 钟袤和小书童夏栀站在街头上,看得目瞪口呆。 一枝含苞待放的荷花拍过来,打得二人脑袋“啪啪”响,何蓑衣鄙夷地道:“土气!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 夏栀嘿嘿傻笑。 钟袤摸摸脑袋,不高兴地说:“阿兄,早说了,不许你打我脑袋!会把人打笨的!” 何蓑衣不以为意:“不是想吃海盐蛇鲊吗?前面那家店的蛇鲊很有名,走,阿兄带你去尝尝。” 钟袤乖巧地跟在何蓑衣身后,低声问他:“阿兄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找阿姐的吗?我还以为会和阿姐一起吃饭呢。” 何蓑衣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傻孩子,皇宫哪有那么容易进去?咱们又不认识人,得托关系的,耐心等着吧。” 钟袤不开心:“那要多久啊?” “一天?两天?三天?”何蓑衣作沉思状,见钟袤有点开心了,就笑:“也许十天半月也不一定。” 钟袤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 264第264章大师兄4求月票 <!--章节内容开始--> 店家端菜上来,夏栀欢呼一声,眼巴巴地看着何蓑衣:“公子,可以吃了吗?” “当然可以啊,就是带你们来吃喝玩乐的。” 何蓑衣给两个孩子分别夹了菜,柔声安抚钟袤:“快吃。你这么瘦,你阿姐看到会怪我没照顾好你的,吃胖一点,也好让我交差!” 钟袤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蛇鲊。 京城里的老牌酒店做的蛇鲊就是鲜美,一口咬下去,鲜美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勾起那些久远的记忆,模糊的悲伤渐渐变得清晰,他不知不觉红了眼睛。 何蓑衣笑道:“怎么哭了?不好吃吗?” 钟袤忍不住哽咽起来,放下筷子流泪:“我想阿姐了!好想好想她。”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阿爹和阿娘带着他和阿姐,经常来这家吃蛇鲊。 阿姐总是要和他抢最后一块,每次他都抢不过阿姐,气得哇哇大哭。 阿爹总是叹气,说也没少他们吃的,再叫一份不就行了?但是他和阿姐都觉得就是第一份最好吃。 阿娘追着阿姐要揍她,阿姐一点都不怕,拽着阿爹的衣服躲在阿爹身后,还要探出头来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后来家里出事,阿爹和阿娘一夜之间就没了,一位世伯把他们送到一户人家寄养。 接着世伯也出了事,那家人开始虐待他们,要把阿姐卖掉,饿他们的肚子,男主人喝醉了酒天天打他,打得很狠。 阿姐带着他连夜逃走,因为害怕被抓回去,被发现,就一直不停地走,还专捡夜里走,看不见路,跌进了烂泥塘,他差点把命送掉。 阿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出来,两个人身上都糊满了泥浆,只有眼珠子是干净的。 他又惊又吓,从此落了病根,幸亏遇到一个好心人,给他们洗干净还给了两身衣服,请了大夫。 病好之后再次上路,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 有一次,阿姐好不容易弄了一碗杂粮野菜粥,里头好多砂子,还有点馊,他嫌难吃,吃不下去,她就哄他,“这一口是海盐蛇鲊,这一口是淮白鱼,这一口是麂肉干……” 从那时候起,阿姐再也不和他抢东西吃,哪怕是捞到一条手指长的野杂鱼,也要先紧着他吃。 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从前的记忆。 钟袤像小孩子似的抽泣起来,都是他拖累了阿姐,害得阿姐进了宫,天天被二师兄和太后欺负,阿爹和阿娘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栀傻了吧唧地看着钟袤,局促地问何蓑衣:“他为什么哭?是因为我吃得太多了吗?” 何蓑衣意味深长地看着钟袤,笑道:“是啊,就是你吃得太多了,他抢不过你,所以心酸。” 夏栀连忙放下碗筷,把整盘海盐蛇鲊推到钟袤面前:“小爷您别哭,都是您的,小的尝尝味道就好了。” 他才不是为了抢东西吃哭的呢,真正的原因无法启齿,钟袤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把盘子推到夏栀面前:“喜欢就多吃点。” 夏栀道:“你不吃吗?” 钟袤摇头:“不好吃。” 夏栀奇怪地道:“很好吃啊,我恨不得把舌头都咽下去!”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夹了一块蛇鲊喂进嘴里,细细咀嚼,分明很好吃。 他抬手叫店家给钟袤另送一份吃食上来,开玩笑地道:“没口福!” 钟袤笑笑,心事重重地低着头扒拉饭粒,勉强吃个半饱。 何蓑衣站起来:“走吧,总归要等人传消息来,我先带你们在京城里走走,见识见识。省得和土包子似的,给阿唯丢脸。” 他慢吞吞带着两个少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随便乱走,一直走到达官贵人聚居的城东,在一座端庄肃然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大、司、茶、府。”夏栀指着黑底鎏金的牌匾朗朗出声,惊喜地道:“原来这就是闻名全国的大司茶府!大司茶就是住在里面的吗?” 何蓑衣懒洋洋地笑道:“是啊,历代的大司茶都住在里面。” 夏栀激动地道:“那我们如果在这里守着,能不能看见大司茶?”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是别人的手下败将,我若是他,早跳河死了。”何蓑衣瞟一眼钟袤,钟袤站在那里,眼圈又红了。 “吱呀”一声响,大司茶府的大门从里被人打开,一群人说笑着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半老头子目光如电,朝他们三个人看了过来。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把钟袤遮在身后,然后懒洋洋地看着那群人笑。 他的笑容太过干净友好,人又长得好看养眼,看上去就和外地来观光瞻仰的士子没什么两样。 半老头子没有太在意,收回目光,说笑着登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 何蓑衣这才漫不经心地走两步,招呼钟袤:“走吧,回去了。” “嗯。”钟袤低着头,跟在何蓑衣身后往前走。 “阿袤啊,你已经不小了,有些人家你这个年纪都成亲当爹了,你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红眼圈,没姑娘会喜欢你哟。” 何蓑衣揽着钟袤的肩头,语重心长:“京城不比苍山,这里的人都长了十七八个心眼,一不小心就会上他们的当。你这样动不动就哭,七情六欲全在脸上,很容易给你阿姐惹事的。” 钟袤心服口服:“我记住了,阿兄。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只是触景生情,难以控制。 “阿兄相信你。”何蓑衣拍拍他的肩头:“回客栈吧。” 三人回到仙客居,恰逢里头两个宦官在拿腔拿调地要求店主:“好好伺候贵人,有你们的好处……” “快走!”何蓑衣皱皱眉头,低声招呼钟袤和夏栀出去,却听一条女声惊喜地道:“咦,这不是大师兄和阿袤吗?” 何蓑衣停下来,看向追出来的钟欣然,慢悠悠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真巧。阿然你也在这里。” “是啊。”钟欣然开心地把手里拿着的一包果子硬塞给钟袤:“你们也住这里?” 265第265章陛下摔下榻1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把钟袤手里的果子接过来,随手扔给一旁的伙计. 再反问钟欣然:“你怎会住这里?师娘呢?我以为你们会住宫里,再不济,也会去住御赐的宅子。” “陛下是留我们住宫里,是我自己觉得不妥当,毕竟现在这种情况……” 钟欣然尴尬地笑笑,小声说道:“我不想给阿唯添麻烦,之前就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何蓑衣理解地点点头:“你想得挺周到。” 他说得很认真,但听上去就是有一股子嘲讽的味道,钟欣然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阿唯知道你们来了吗?” 何蓑衣笑道:“知道啊。” “那她怎么不派人来接你们进宫?”钟欣然表示怀疑。 何蓑衣惫懒地道:“我又不是女的,几个大男人接进宫去像什么话?” 钟欣然拿他没法子,就回头打量钟袤:“阿袤瘦了,今早你阿姐还和我说起你呢。” 一句话就勾起了钟袤的兴趣:“真的吗?师姐你看到我阿姐了?她怎么样?还好吗?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阿袤!”何蓑衣冷了脸,朝钟袤伸手:“过来。” 钟袤不情愿地低下头,朝何蓑衣走过去。 钟欣然不高兴:“师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何蓑衣笑得灿烂,朝闻声而出的钟夫人行礼:“师娘也在。” 钟夫人皱起眉头:“早说让你们跟我们一起,你们偏不肯,现在又这样……” 钟欣然连忙阻止钟夫人:“少说两句吧!” 何蓑衣却已经嬉皮笑脸地拉着钟袤走了:“师娘看到我就不开心,我还是不要打扰您了。” 不等钟欣然留人,他已经带着钟袤和夏栀走得只剩背影。 钟欣然怪钟夫人:“你说他做什么?陛下在找他们,我把人送到陛下面前,他岂不是会很开心?” 钟夫人生气地道:“我说他什么了?” 钟欣然摆摆手:“别吵,人家都看着我们呢。” 她低下头沉思起来,看重华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大师兄悄悄带着钟袤来了京城,不然一定不会放任大师兄这样到处乱走。 就不知道钟唯唯清楚这件事不……这也许,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何蓑衣带着钟袤走进了另一家客栈,扔两块碎银在柜台上:“开两间上房。”再叫人:“去仙客居把我们的行李拿过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钟袤小声说道:“阿兄,我只是想问问阿姐好不好。” 何蓑衣冷了脸:“不行!进屋去待着!” 钟袤委屈地进了客房。 何蓑衣转头看向窗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入夜,清心殿。 钟唯唯热得睡不着,见重华睡得香甜,怕吵到他,就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寻一把纨扇,轻轻摇着纳凉。 窗外群星璀璨,晚香玉的香味丝丝绕绕地透过窗纱飘进来. 钟唯唯一边欣赏夜景,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了大半,才觉得没那么燥热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茶盏。 钟唯唯回头,只见重华披散着里衣,半敞着胸怀站在她身后,姿态慵懒诱人。 “睡不着?”就连声音也是低沉微哑的,就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钟唯唯的心尖,拂得她的灵魂都跟着颤了一颤。 钟唯唯往后一倒,靠在他怀里:“太热了。” 重华接过扇子,慢悠悠给她搧扇。 钟唯唯不要,推他去睡:“你也挺累的,不要管我,我坐会儿就去睡。” 重华非常固执:“不,我要陪着你。” 钟唯唯笑起来:“你在床上,我在窗边,咱们在一间屋子里,难道不是互相陪伴着的?” 重华面无表情:“离得太远。” 好吧,离得太远。钟唯唯到底不舍得他辛劳,拉他起来:“去睡。” 重华不肯:“既然嫌床上闷热,那就在这里睡吧。”不由分说,紧紧贴着钟唯唯躺了下来。 窗边的床榻又窄又小,只能躺一个人,两个人并排躺着,那就只能紧紧贴着。 钟唯唯不过片刻功夫就热得出了一身薄汗,她挣扎着起身:“好热。” 重华立刻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干嘛?”钟唯唯按住衣带。 “你不是热吗?我帮你。” 重华的声音听上去严肃又认真,手上的力气却很大,刷刷两下,就把她的衣服脱得只剩肚兜。 他又想做坏事了!这才歇了两天呢,钟唯唯欲哭无泪:“好累,好累,没心情……” 重华根本不给她反对的机会:“朕的心情也不好,咱俩正好互相安慰一下。” 钟唯唯今天是真的没有心情,她总算是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内忧外患了。 师娘和大师姐进宫,韦太后、吕纯步步紧逼,大师兄和钟袤又没有消息…… 她焦躁地推了重华一把,“啪”的一声,重华居然摔下榻去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下去拉他起来:“没有摔到哪里吧?” 重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她的手推开,再将掉到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穿上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这是生气了?钟唯唯连忙叫他:“我不是故意的。” 重华不理她,使劲儿把门打开,赤着脚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追了两步,想起自己只穿了个肚兜,就又退回去穿衣服,穿好衣服追到门口,重华已经走得不见了。 钱姑姑小声问她:“怎么回事?陛下怎么连鞋也没穿就走了?” 钟唯唯扶一下额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定定神:“他去了哪里?” 钱姑姑一瞧,这是生气了,但也没听到俩人吵架啊,睡前还好好儿的呢。 就道:“应该是去梅坞了吧,你要去找他么?” 其实从大师兄带着钟袤离开苍山那天起,重华就一直有点别扭,他这场火应该是压了很久,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不去。”钟唯唯转身入内取了重华的鞋子,交给钱姑姑:“姑姑帮我送去给陛下,让他早点睡,保重身体。再让赵宏图看看,他有没有摔到哪里。” 钱姑姑连忙捧着鞋追了上去。 266第266章陛下摔下榻2 <!--章节内容开始--> “放心吧,老赵看过了,陛下没事儿。这会儿也在那边睡下了。” 钱姑姑给钟唯唯放下帐子,含着笑劝她:“你也别放在心上,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个人两颗心。睡吧,明早就好了。” 钟唯唯做了一夜的梦,梦见的都是早年的旧事. 血淋淋阿爹和阿娘,还有族人悲伤惶恐的眼神,以及别人的鄙夷和嘲笑。 从烂泥塘里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姐弟俩,冬天冰寒刺骨的溪水。 瘦得只剩皮和骨、腥味儿重得不得了的野杂鱼,还有麦地里永远也捡不完的麦穗和怎么都吃不饱的肚子。 瘦弱的钟袤拉着她的衣服小声哭着说,阿姐,阿姐,我饿,我要爹和娘啊,我好怕,我不想死,不想死…… 她惶恐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汗湿衣衫。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把寝殿里照得亮堂堂的,小棠一把扯开帐子,探进头来:“可算是醒了。陛下都让人过来问几回了,饿么?” 见她满头的汗,担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烫呀,为什么满头的汗?” “太热了。”钟唯唯随便找个借口,怏怏地躺在床上:“陛下让人来问我了?他不生气了?” 小棠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帕子,小心给她擦拭:“不生气了。一早起来就让人过来问您起来没有,要不要和他一起进早膳。 听说您还睡着,就没让打扰您,说让您睡,还特意交待皇长子,不许来吵您。” “陛下在做什么?”钟唯唯舒一口气,重华没有和她憋气,那是最好。 “在和大臣们议事呢,好像今天又是在吵那个赋税革新的事情。今天您不出门,穿家常的衣服吧。” 小棠拎了一件新做的雪青色纱衣给钟唯唯看,“这个颜色好,看着就凉快,你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好。”钟唯唯任由小棠给她打扮,等会儿重华忙完了一定会来找她,她打扮得漂亮些,他也开心。 但是这一天昭仁宫里的战况异常激烈。 韦氏、吕氏暗里支持的所谓“革新派”,和真正支持重华、觉得革新时机尚未成熟的“保守派”吵得不亦乐乎,重华根本没有空闲。 就连他去更衣解手都有大臣追着他喊,两派势必要在今天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钟唯唯带着又又写了会儿字,又练习了一回茶道,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请薛凝蝶做些吃食凉汤之类的送进去。 午后她又犯了困,和又又一起在榻上睡着了。 才刚睡着一会儿,小棠就来叫她:“太后娘娘把大姑娘宣进宫来了,大姑娘说要过来看您,太后答应了。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外面。” 钟唯唯只好出去接待钟欣然。 钟欣然是第一次到清心殿来,韦太后派来陪同她的宫人小声介绍:“这是历代帝王起居的地方,后面就是交泰殿,那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 原本以为万安宫和天玑阁已经很气派,没想到清心殿更是庄严气派,重华和钟唯唯就是住在这种地方…… 钟欣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一派的名门闺秀、才女风范。 伴随着雅淡的茶香,一角雪青色的轻纱出现在殿门处,钟欣然抬头,看到了钟唯唯。 钟唯唯的脸上还有午睡时留下的压痕,身上的雪青色纱衣照旧非常精致华美。 乌亮的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半坠在脑后。 一根紫水晶琢成的莲花发钗斜斜插着,几串晶莹剔透的碎珠串从钗头坠下来,珠串尽头坠了三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紫晶铃铛。 人一动,紫晶铃铛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调皮灵动,精致独特,非常适合钟唯唯的气质。 只有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物质优渥的女人,才会在无意间也如此精致美丽。 钟欣然的眼睛被狠狠刺痛,她微眯了眼,勾起唇角,绽放出一个亲热赞叹的笑容:“阿唯,你真美!真是长大了,阿姐好替你开心!” “师姐这边坐,师娘呢?”钟唯唯也在打量钟欣然。 钟欣然穿得简单朴素,甚至不如在苍山时打扮得漂亮,的确是一副诚心诚意想要避嫌的样子。 “阿娘没有来,她年纪大了,这些天一直赶路,天气又热,说是全身都疼,今天要在客栈里好好睡一觉。” 钟欣然有些拘束地坐下来,闲扯了两句,示意钟唯唯把周围伺候的人遣散下去:“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和你说。” 钟唯唯就让小棠:“天热,去小厨房做两个冰碗来消暑。” 小棠体贴地把人带走,关上了门。 钟欣然单刀直入:“大师兄和阿袤也进京了,你知道么?” “哦。”钟唯唯心里一跳,这是遇上了? 因为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以及钟欣然是什么意思,就假装很淡定地道:“师姐在哪里看到他们的?” “在仙客来。他们也住仙客来,我昨天遇到他们了,钟袤看上去不怎么好,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又赶路,身体吃不消吧。” 钟欣然微笑着:“他想和我打听你的消息,但是大师兄不许他多话,把他拉走了。 以及,他们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住,我让人去问,说是悄悄退了房,行李也拿走了。估计是担心我会害钟袤吧。” 反正韦太后派人去接她们母女进京时,何蓑衣死活不肯跟她们一起走并不是秘密。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把话说明白了,虚虚实实,才更容易让钟唯唯相信她的话。 小棠送了冰碗进来,钟欣然不吃,起身告辞: “我是怕你不知道这件事,担心,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这些寒凉的。” 钟唯唯心里牵挂着钟袤,也没虚情假意地留她,送她到门口就飞快折回来,让小棠:“你快让方健去打听一下,赶紧回来报信。” “嗳!”小棠利索地跑去办事,钟唯唯搓着手走回去。 既高兴钟袤有了下落,并且离她很近,又担心重华会和大师兄闹得更加不愉快,更怕有心人发现钟袤,深挖之后扯出往事。 267第267章陛下摔下榻3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很快把消息传进来:“悦来客栈有几个人很像何爷和三公子,方健拿不准,不敢惊动他们。您是要立刻出去找他们吗?” “不能急。”钟唯唯摇头,她虽然很急,但是重华才和她闹别扭,不肯让她出宫。 且消息也是大师姐送进来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棠摸摸头:“不然,我去替您走一趟?” “你去问问芳荼馆那边的进展如何了。”钟唯唯还是摇头。 她要和大师兄、钟袤说的话,就连用书信传递也不方便,让小棠转述就更不妥了,还是必须亲自走一趟。 在宫里这么多年,钟唯唯始终混了个脸熟,自有消息渠道。 这些渠道平时她不舍得用,到了关键时刻也顾不得了。 心不在焉等到天黑,芳荼馆总算传来了消息,明天一定会让人过来请她。 钟唯唯放下心来,走到一旁检查小棠给她准备的东西。 是几份难得的好药和金银之物,另外还有给大师兄的礼物——一份著名诗人柳长旭遗留下来的珍贵手稿。 确认无误,就把它们都包裹起来,准备第二天夹在杂物里带出去。 刚把东西放进柜子里,就听见外面传来宫人给重华问好的声音。 钟唯唯不慌不忙地关上柜门,转过身去,看向门口。 重华漫步进来,一脸的疲惫之色,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略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毕竟昨天晚上是他自己生气跑走了,今天又自己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十分没面子。 钟唯唯见他站在门口就不动了,知道他又别扭上了,笑眯眯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把他往里拉: “累了吧?洗个脸,换件轻便的衣服歇口气,我去叫又又过来,一起进晚膳,我让他们炖了酸萝卜老鸭汤。” 重华原本饥肠辘辘,天气又热,心里又焦躁,听到这一道菜,再看到钟唯唯的笑脸,所有的燥热都淡去了五分。 他点点头:“好。” 钟唯唯帮着他换了纱袍,给他一杯凉茶喝着,吩咐宫人:“去把皇长子请过来用晚膳。” 又又一阵风似地跑进来,先和钟唯唯对了一下眼神,再把他捉的蜻蜓拿给重华看:“阿爹您看,好大一只,是我自己捉的。” 说完爬到重华怀里,扑闪着眼睛仰着头,满脸可爱期待状。 重华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和蔼地摸摸他的头,抱他在怀里:“让人摆膳吧。” 虽然食不言寝不语,但特殊时期,钟唯唯还是尽力调动气氛,又又也夸张地假装吃得欢:“这个好吃,那个好吃,阿爹您尝尝,唯姨您也吃。” 重华话虽然不多,却也尽力配合,这顿饭吃得十分和谐。 饭后三人一起散了步,又检查了又又的功课,等到青影把又又领走,只剩下钟唯唯和重华两人,气氛突然又沉闷下来了。 钟唯唯决定不和重华计较,大方道歉:“昨天夜里我真不是故意的,有没有伤到哪里?我给你看看?” 她已经想好了,如果重华要趁机脱掉衣服,让她检查有没有伤痕什么的,她不介意顺着他的意满足他。 但是重华并没有这个意思,淡淡地道:“没有伤到,不用担心。” 好嘛,话到这个份上也是没办法继续往下说了。 总不能让她扑上去,把他扒光,硬要给他检查身体吧。 钟唯唯干笑一声:“那就好。”随手递一杯茶过去:“新得的茶,是芳荼馆里一个老茶师自己制的,味道不错。” 重华闷不作声地接了,一口喝光,并没有顺势品评茶的味道如何。 一头驴爬上了山坡,想下来,但是它嫌山坡陡峭下不来。 然后有人给它递了三回梯子,它傲娇着就是不下来!就是不下来! 那就继续在山坡顶上蹲着吧! 钟唯唯也是有脾气的人,重华不说话她也就不说话了,低下头专心地弄她的茶。 察觉到重华在悄悄瞅她,也假装不知道。 闷闷地坐了一会儿,重华突然大声道:“赵宏图!” 声音非常响亮,吓得钟唯唯一颤,眨巴着眼睛看向重华,只见重华面无表情地道:“让你取个奏折都要那么久!” 赵宏图颤颤巍巍小跑着进来,双手奉上一叠奏折,重华很是严肃认真地坐到了书案后。 所以皇帝陛下这是要办公吗? 好吧,继续憋,憋死你个牛脾气! 钟唯唯收了她的茶盏工具,收拾收拾,先去睡觉了。 刚躺下去,就听见“啪”的一声响,侧头一瞧,一根象牙笔管断成了两截,被扔到了地上。 重华坐在书案后,气呼呼地瞪她:“钟唯唯!” 终于忍不住了!钟唯唯欢快地应了一声:“到!” 迅速跳起跑过去,涎着脸抓住重华的手指揉啊揉,谄媚地道:“陛下有没有伤到龙爪?” 踢一脚地上的笔管,骂道:“让你惹我家陛下不开心。” 重华恶狠狠地瞪她,瞪着瞪着,绷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却又觉得丢脸,不肯给她看见,抱着她的头,用力把她往怀里一按。 钟唯唯的鼻子被他的胸膛撞得生疼,眼泪都出来了,将他的袖子擦眼泪,问道:“不是看我不顺眼的吗?不是不理我么?干嘛抱我?” 重华并不说话,而是把手插到她的头发里去,按着她的头,强迫她仰起头来,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 钟唯唯叹口气,真是不讲理的霸道性子。不过看在他自己跑回来,生气也不肯走的份上,算了。 这一夜的重华分外狂野卖力,几乎把一辈子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又别扭得不要不要的,从始至终都不肯说话,也不许钟唯唯看他,还不许钟唯唯开口说话。 只要她一有想说话的意思,他就堵住她的唇,把她吻个半死,甚至于还把她的眼睛都给蒙上了。 “好惨……”钟唯唯腰都要断了,昏睡过去之前,只想得起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自己今夜的遭遇。 早知道二师兄如此凶残不是人,她昨夜就该从了他,而不是把他推下榻,这报复也太疯狂了。 268第268章和大师兄见面1 <!--章节内容开始--> “陛下,该起床了。”钱姑姑的声音低低切切地在外面响起来,重华睁开了眼睛。 此时不过四更四刻,天色尚早,唯有浅淡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钟唯唯睡得像个孩子,嘴微微张着,呼吸清浅,睡姿却是一等一的好。 原本是赏心悦目的美人春睡图,重华的眼神却微微一黯。 秋泽的嫡传弟子李洪,虽然也是出身大族,但是以李家的门楣底蕴,养不出钟唯唯这样的女孩子。 所谓三代才懂得吃穿,并不是随便说说。 真正世家大族的女孩子,从小受的是最好的教养,优雅静美早就浸到了骨子里。 哪怕是刻意夸张掩盖,也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比如说钟唯唯,平时看着浮夸谄媚,一旦坐下来就是一副图,什么都比不上她更夺目。 “陛下?”钱姑姑等不到重华召唤,生怕他会睡过头,耽误了朝会,就又喊了一声。 重华收回目光,轻轻起身,拉一下挂在帐前的丝带。 清脆的银铃在门外响了起来,钱姑姑小心推开殿门,领着宫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钟唯唯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道:“陛下要起身了?” 重华低声道:“还早,你再睡会儿。”很快他就发现他这话是白说,因为钟唯唯翻了个身,立刻又睡着了。 她昨晚被他折腾得太惨,根本起不来。 重华摸摸她的脸,大步走了出去。 赵宏图小声禀告:“昨天钟大姑娘来过了,没留多久,小棠出去了两次,都只是和普通宫人接触,方健一整天都在街上闲逛,芳荼馆一切如常。” 听上去一切都很正常,但重华就是有种不踏实的预感。 这种预感,是在多年以前,钟唯唯去到苍山、他和大师兄彼此看不顺眼、互相防备算计开始生出来的,屡试不爽。 他总觉得,何蓑衣已经到了京城,并且就藏在某个地方,暗搓搓地盯着他和钟唯唯,等着他出错,等着挑拨他们,等着把钟唯唯拐骗走。 他不肯定地向赵宏图确认:“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人和事吧?” 赵宏图摇头,非常肯定地道:“十三卫那边也没有特别的报告。” 大朝会的时间就要到了,这几天的政务特别难对付,重华没有多余的时间纠缠此事,飞快用过早膳,离开了清心殿。 天亮之后,一份折子光明正大地从芳荼馆送到了重华的案头。 芳荼馆馆长寒云和陈少明联名,说是黑茶的研制有新进展,必须要请钟唯唯走一趟。 重华犹豫了一下,还是许了,总不能一直都把钟唯唯关在宫里,不许她出去,虽然他非常想要这么做。 钟唯唯换上一身简单素淡不起眼的半旧衣裙,带着小棠,拎着那个小包袱,登上车出了宫,去了芳荼馆。 黑茶的确有了一点新进步,但是离他们想要的效果还差得很远。 钟唯唯和陈少明等人商讨了一会儿,借口不舒服,要去自己在芳荼馆里的住处休息一下。 寒云等人当然没意见,大张旗鼓地安排人又送热水又送吃的,怎么方便怎么来。 钟唯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自觉已经断了的腰要好一点了,示意小棠:“去找梁兄。” 小棠会意,立刻端起桌上的瓜果去找梁兄吃吃喝喝说闲话。 钟唯唯利索地翻过窗户,溜了出去。 方健带着马车在芳荼馆外等着她,见她出来立刻请她上车,把她送去了悦来客栈。 何蓑衣和钟袤却不在,只有一个傻了吧唧的小书童夏栀守在房里。 夏栀看到钟唯唯眼睛就亮了,连比带画地说给她听:“早上起来,小公子就不见了。 他本来是和我一起住,早上天刚亮呢,他说饿了,想吃东西,让我去给他端一碗热汤面来,顺便让店家送热水。 何爷有过交代,要好好照料他,我立刻就去了……” 然后回来钟袤就不见了,夏栀开始还以为他是去茅厕解手了,哪知面都坨了,还不见钟袤回来。 他赶紧跑去茅厕找,根本没有人,再在客栈里转了一圈,还是不见人。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跑去拍响何蓑衣的门,想看看钟袤是不是跑去找何蓑衣了,却被何蓑衣臭骂了一顿。 夏栀忐忑不安地偷看钟唯唯的脸色,声音小得不能再小:“何爷出去找三公子了,让我在这守着,以免三公子回来找不到人,又跑出去。” “你别急,把这几天的事挑着重要的和我说说。” 钟唯唯急得肝火上涌,一直以为钟袤很乖很懂事很听话,结果好么,不但不听她的话,跟着何蓑衣悄悄来了京城,还不打招呼悄悄溜出去了! 要知道,当年她带着钟袤离开京城时,钟袤就连京城里的路都记不全。这一跑,说不定会把他自己给跑丢。 夏栀三言两语把这几天的经过说了,钟唯唯算是懂了钟袤为什么会偷跑出去。 多半是听钟欣然说见到了她,心里很想知道她的事情,但是大师兄又不许他和钟欣然接触,忍了两天忍不住,终于悄悄跑了。 她没白疼这个弟弟。钟唯唯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焦急,急匆匆往外走。 夏栀连忙道:“二姑娘您要去哪里?” 钟唯唯摆摆手:“我去找何爷他们。” 夏栀觉得很奇怪:“您知道他们在哪里?” 肯定是去找大师姐了啊。 钟唯唯懒得回答他,只交代:“若是大师兄他们回来了,你就让他们在这里等着我。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 钟唯唯埋着头往外走,她能想得到钟袤是去仙客居找大师姐,大师兄也能想得到。 除非是遇到意外,不然她一准儿能同时找到这两个人。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大师兄和弟弟,钟唯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了。 原本被重华折腾得快要断掉的腰,也没那么疼了。 钟唯唯趴在马车窗上往外看,忽见街那头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身影匆匆忙忙往这边赶过来,身形十分熟悉。 她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片刻,急急忙忙跳下车:“大师兄!” 269第269章和大师兄见面2 <!--章节内容开始--> 街那头的人听到钟唯唯的喊声,不敢相信地停了一下,抬起头朝她看过来。 几乎是在瞬间,他原本一直皱着的眉头放平,眼睛弯成月牙,唇角上扬,酒涡微陷,笑容干净温暖亲切,就像是冬天里的暖阳,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轻松温暖干净。 “阿唯。”他大步朝钟唯唯走过来,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袍袖飞舞,翩然如画。 正是很久不见的何蓑衣。 “大师兄。”钟唯唯看到他那熟悉的笑容,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一热,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全都尽数袭上心头。 就像是小时候受了委屈,乍然见到父亲时的欢喜和踏实。 转眼之间,何蓑衣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的眼睛里满是浓浓的笑意和欢喜,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高兴地道:“阿唯你长高长大了!” 他举起手,想和从前那样摸摸她的头,临了却又放了下来,有些尴尬地道:“你是大姑娘了。” 看到方健,就问:“这位是?” 钟唯唯热情地和他介绍:“方健,我朋友,人很好。” 方健好奇地打量着何蓑衣,朝他行了个礼。 何蓑衣彬彬有礼地回了礼,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唯唯,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又说不出来。 最终只是叹口气,愧疚地道:“对不住你,我把钟袤丢了。” 他也没找到?钟唯唯急道:“难道他没有去找大师姐他们吗?” 何蓑衣摇头:“阿然她们今天一早就出门了,我问了店家,说钟袤的确去过,没找到人就走了。 我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找到,心想着他找不到人大概会先回去,就又赶回来。” 钟唯唯追问:“他没回去。店家有没有说大师姐她们去了哪里?” 何蓑衣道:“说是去了建国寺。” “我们去建国寺。”钟唯唯立刻招呼方健,“快把马车转过来!” 建国寺是郦国京城最大的寺庙,香火向来十分鼎盛,据说还很灵验,是外地游人的必游之地。 师娘和大师姐会去那里,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钟唯唯转身太快,左脚绊到右脚,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何蓑衣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往上一托,嗔怪道:“你慢一点,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钟唯唯有点不好意思,站稳了喘口气:“没事。”都怪重华,昨夜把她折腾得太惨,两条腿到现在还是软的。 她的衣领被何蓑衣无意一拽,敞开了一些,雪白细腻的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就像是红梅开在雪地里,娇艳刺眼。 何蓑衣瞳孔一缩,飞快地转开头,注视着冰冷的石墙,无声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回过头来,神态已经坦然自若。 钟唯唯已经把衣领整理好了:“我们快一些吧,坐马车去。” 不管师娘和大师姐是什么想法,不让钟袤私底下和她们接触是最好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方健找来的这辆马车很简陋,车厢也很小,两个人并排坐着都嫌挤。 何蓑衣只看了一眼就退出去,转而坐在车辕上。 方健拿了马鞭要赶车,钟唯唯想了想,打发方健走:“你走吧,回家去,该干嘛就干嘛,别说见过我。” 方健这张脸辨识度蛮高的,给有心人看到容易生事,万一闹出别的事来,重华也会拿他出气,对方健本身不好。 何蓑衣接过方健手里的马鞭:“我来赶车。” 方健看他一个斯斯文文的白脸书生,怎么都不像是会赶车的人,不放心:“我另外雇个车夫来?” 何蓑衣摇头:“没事,我能赶车。” 钟唯唯也道:“他能行。” 原来在苍山,大师兄经常赶车带她和钟袤下山去集市,山路都能走,何况是京城里的宽敞大道。 方健朝何蓑衣抱抱拳,提醒钟唯唯:“小钟你别忘了回去的时辰,我这里也安排人到处找找看看。” “好。”钟唯唯心急如焚,给何蓑衣指路:“大师兄,往北边走,你看那儿有个路口,转进去,一直往前走……” “你也不要太担心,阿袤已经十六岁了,不至于把自己丢了。”何蓑衣轻轻巧巧地一扬马鞭,马儿听话地扬起前蹄往前走。 他含着笑,低声问钟唯唯:“阿唯,你和二师弟还好吧?” 钟唯唯点头:“还好,就是……” 想到因为重华的性子,就连大师兄来了也要遮遮掩掩不能好好招待,颇为尴尬:“反正你知道的,他对我很好。” “你过得好就行。”何蓑衣背对着她,轻轻巧巧地赶着马车,就连声音听上去也是温暖舒展的。 如父如兄,说的就是大师兄这样的人。这些年多亏大师兄无微不至地照料钟袤,解除了她的后顾之忧。 钟唯唯翻出柳长旭的手稿,递过去:“猜猜这是什么?” 何蓑衣接过手稿,瞟一眼,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当初不过是随便一提,你就记在了心上。这东西珍贵难得,想必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吧?” 钟唯唯小声道:“也没什么,我就是送了人家几饼茶,他很高兴地就给我了。” 何蓑衣低声笑道:“那还是他赚了!我们阿唯可是名满天下的大茶师呢,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得你一饼茶都得不到,他一口气得了几饼,想必做梦都要笑醒。” 钟唯唯本来很担心钟袤,听他这样夸张地夸赞自己,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哪有啊。” 何蓑衣把手稿塞进怀中藏好,并不回头看她:“阿唯,我其实知道你不想让钟袤进京,但我还是带着他来了。 他已经长大,性子却很单纯,你跟二师弟在一起,迟早也要让他出来历练,不然将来容易被人利用。 另外,我们听说你的事,着实放心不下,不来看看不踏实。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吧?” 钟唯唯欲哭无泪,她真是不想让钟袤进京啊,但是人已经来了,也没办法。 何况大师兄每一个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和钟袤好,他又不知道她们姐弟俩的真实身份。 270第270章和大师兄见面3 <!--章节内容开始--> “你是怪我吗?”何蓑衣等不到钟唯唯的回答,十分抱歉:“如果我不带阿袤来京城,也不会给你添乱……” 钟唯唯见他这样,十分过意不去,摸一摸鼻子,说道:“没事,没事,别瞎想想,只是这段日子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让我很担心。” 何蓑衣回过头,稳稳地赶着车,道:“是我没想周到。我其实是担心二师弟那里……盯的人太多,我怕有危险。 找了几个江湖朋友帮忙,跟着长风镖局进的京。怕给你添麻烦,所以没说,找到钟袤,我就回苍山去。” “不用,不用,千里迢迢送他来,你立刻就要走,我们成什么了?二师兄他不会计较的。” 钟唯唯越发尴尬,换了其他话题来说:“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我没有弟弟妹妹,你和钟袤就像是我自己的亲弟弟和亲妹妹一样,不说这些。”何蓑衣温和体贴,知道钟唯唯心烦,就不再说话。 一起赶到建国寺,听沙弥说类似于钟欣然、钟夫人和钟袤的人的确来过,似乎是往里面拜佛去了,又急急忙忙往里走,一路走一路找。 二人见人就问,找得满头大汗,在建国寺里留了大半个时辰,又听人说看到类似钟夫人和钟欣然的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少年出去了,是往花街那边走的。 花街顾名思义,全都是花鸟虫鱼古玩文物,京城里特有的玩物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了。 这也是外地人入京之后的必游地之一,更是从前钟唯唯和钟袤经常来的地方。 看起来的确是钟夫人和钟欣然会去的地方。 钟唯唯看看天色:“我们赶紧去。”等会儿她还得赶回去,不然小棠在芳荼馆里会急疯的。 花街拥挤,马车过不去,钟唯唯跳下马车:“咱们分头找,不管找得到找不到,都在这家花店前汇合。” 何蓑衣看看拥挤的人群和望不到头的长街,劝她:“天色已经不早,不如你先回去,我去找。你把今天陪你来的方健的地址给我,我让他给你递消息。” 此时已近申时(下午三点),若是平时,她应该在申时四刻从芳荼馆出发回宫。 芳荼馆在城北,她在城南,要赶回去需要小半个时辰。 她还有半个时辰可以利用。 钟唯唯咬咬牙:“我们抓紧时间找吧,如果这一片都找不到,那就你先在其他地方找,我先回去,在皇宫周围找。” 何蓑衣低声道:“不如去和二师弟说吧,毕竟他才是地主,手里人多。” 重华手下的人的确很多,但是认得父亲的人更多,见到钟袤的长相难免会联想起从前的事…… 大张旗鼓的找显然是不行的,私下里找,就要说谎话。 她之前已经骗了重华一次,再骗他,她实在是开不了口,就连看他眼睛都不敢。钟唯唯摇头:“先找吧。” 何蓑衣叹口气,没有再劝她,飞快地走进人群里去了。 钟唯唯抓一把碎银,托了几个乞丐帮着找。 她自己从街头一直迅速走到街尾,都没有看到钟袤,反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扶着墙直喘粗气。 “阿唯。”何蓑衣从人群里挤过来,大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水囊,担忧地道:“你还好吧?你的脸色太差了。” “走得急了点。”钟唯唯尴尬摇头,总不能和大师兄说,她昨天晚上和重华妖精打架,累狠了。 “钟袤不在这里。”何蓑衣不由分说,抓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停在街角僻静处的马车走,“你先回去,我去想办法。不然你突然消失不见,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重华一定会闹的,而且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只能她先回去找人想办法…… 钟唯唯刚登上车,马匹突然长嘶一声,挣扎起来,车身险些被掀翻,她猝不及防,摔下来,幸亏何蓑衣反应够快,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几个混混打扮的地痞打着赤膊,敞着胸怀,目露凶光,团团围住他们的马车。 其中一个黑皮汉子,手里拿着的锥子还插在马匹的屁股上,鲜血沿着马屁股一直流到大街上,红得刺眼。 “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么?”何蓑衣把钟唯唯护在身后,冷了脸,弯腰捡起了马鞭。 “嗤……”为首的地痞扯一扯衣襟,露出胸前的白虎纹身,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我们要做什么你不知道么?既然敢做英雄,就要有惹祸上身的觉悟!姓何的,你若自己了断,我们就放了这小娘皮,不然,连着你一块儿先奸后杀!” 淫邪的目光扫来扫去,有人低声笑道:“这小子,细皮嫩肉,和个娘儿们差不多,想必享用起来滋味也不错。我那里还有一瓶上好的油,等会儿兄弟们一起分着用用。” 何蓑衣微红了脸,目光凌厉,抱歉地道:“阿唯,你捂着耳朵,别让这些腌臜话污了你的耳朵。” 从前在苍山,大师兄就是从不许别人当她面说脏话下流话,现在他还这样。 但是钟唯唯已经不是从前懵懂无知的少女了,她什么都懂。 她摇摇头,低声问何蓑衣:“怎么惹上的麻烦?” 何蓑衣淡淡地道:“我们是跟着长风镖局的人进的京,路上有人寻仇,我没忍住,搭了把手,估计是认出我了,来找麻烦。” 他把钟唯唯使劲一推:“快回去,别耽搁。” 说话间,黑皮汉子已经从马屁股里把锥子拔了出来,恶狠狠地朝二人走过来。 几个地痞纷纷亮出凶器,朝他们包抄上来。 钟唯唯虽然不会武,但也看得出这些人不是寻常地痞流氓。 黑皮汉子拔锥的动作利落干脆,杀气满满,仿若做了千百次那么熟悉,真正的凶徒。 这种时候,钟唯唯怎么可能扔下何蓑衣自己跑掉? “杀人啦,杀人啦!”她大叫起来,拉着何蓑衣就跑,她记得就在刚才,一队巡捕才从附近经过。 凶徒狂奔而来,周围的行人被吓得四处惊逃,唯独不见巡捕。 271第271章和大师兄见面4 <!--章节内容开始--> “不要叫了,阿唯,这些人有后台,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除非是我死了。” 何蓑衣松开钟唯唯的手,沉声道:“站到一旁去看着!” 凶徒嚣张得意,刚才还很热闹的街道,转瞬之间就已经变得冷冷清清。 巡捕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被弄伤的马儿跪倒在地上,哀鸣不已。 堂堂天子脚下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行凶! 钟唯唯愤慨不已,不用说,这些凶徒身后的主人定然和吕氏、韦氏脱不掉干系!她一定要…… 还没等她想好自己一定要做什么,何蓑衣已经脱下外袍,扔到了她怀里,镇定地看着包抄上来的凶徒:“站到一旁看师兄怎么收拾他们。” 钟唯唯大声给他鼓劲儿:“师兄打得他们落花流水,爹娘都不认识!” 何蓑衣回眸,朝她微微一笑,宛若冬天里的水仙乍然开放,幽香雅淡,夺目灿烂。 钟唯唯赞叹地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难怪外面会把大师兄传为郦国第一公子,难怪苍山脚下的婆婆大娘姑娘们会那么喜欢大师兄,这是有原因的。 不过这种赞叹,也仅仅就只限于妹妹高兴哥哥怎么英俊风流而已,纯粹又干净。 钟唯唯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几个凶徒上,以及该怎么找外援收拾这几个狗东西上。 何蓑衣和重华在苍山时都是兼修文武的,但是重华不管文道武道,都是开的小灶,他又刻苦,学得很好。 何蓑衣散漫风流,茹花莳草、调香弄琴、吟诗作对他最在行,在武艺上却不是很出众,经常输给重华。 她很担心他打不过这些人。 何蓑衣却比她以为的要强很多。 她还没看清楚,何蓑衣已经夺了最先冲过去的黑皮汉子手里的锥子,抓住腰带,轻轻巧巧一抡一扔,黑皮汉子就被扔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晕死过去。 “师兄好样儿的!”钟唯唯高兴地吹了一声口哨,何蓑衣潇洒回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找死!”其余的凶徒恼羞成怒,一起朝何蓑衣扑过去。 钟唯唯看得眼花缭乱,看何蓑衣把这些凶徒利落地扔了满地,再也爬不起来,跑上去送上衣服:“我们快走。” “何公子你不地道,就这样走了么?”一个双颊凹陷、瘦削微驮的灰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路口,把二人的去路挡住。 何蓑衣的神情凝重起来,小声道:“阿唯,等下我数三声,你就往外跑,找人来帮我。” 灰衣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很不喜欢的感觉,钟唯唯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好。” “一、二、三……”何蓑衣清叱一声,纵身而出。 与此同时,钟唯唯朝着街口狂奔,边跑边凄厉地喊:“救命啊,杀人啦……” 她一边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向何蓑衣,然后狠狠地撞上了一个人,熟悉的声音传来:“小钟你怎么了?” 是郑刚中。 钟唯唯松了一大口气,脚一软,蹲到地上大口喘气,手指向身后:“那是我大师兄,快去帮他……” 郑刚中双目微眯,抬眼看向远处,一灰一白两条身影纠缠在一起,斗得不亦乐乎。 真是可恶,天子脚下还敢如此嚣张,把堂堂天子当成什么了? 他狠狠挥手,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冲了过去。 灰衣人见状,虚晃两下,纵身而起,踏上墙头,转眼之间就跑的无影无踪。 躺在地上呻吟的凶徒被尽数抓了起来,何蓑衣含笑朝钟唯唯走过来:“你还好?” 钟唯唯已经缓过气来,抬头看向他:“师兄……你……” 声音戛然而断,因为她看到何蓑衣雪白的衣衫上浸出一片鲜红色。 何蓑衣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到腰间的一抹鲜红,无所谓地道:“不是我的血。” 低头弯腰去接她手里的外袍,藏于怀中的柳长旭手稿却掉了出来。 珍贵的手稿上也染了些许鲜血。 钟唯唯倒抽一口凉气,怒了:“还说不是你的鲜血,都把书浸透了!” 何蓑衣“哈哈”大笑:“傻了吧?我若真是伤重,还能站在这里和人打架?你也太高看我了。你看着,我动给你看。” 他扭着腰,做了两个高难度的动作,神色如常,没有半点不不适之态。 “怎么样?我说了没事吧?”何蓑衣朝钟唯唯挤挤眼睛,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稿,再次藏入怀中。 潇洒一甩外袍,披上,风度翩翩地朝郑刚中微微颔首:“麻烦你送阿唯回去,打理一下现场,还有那匹马,也要请你找个兽医帮忙看看。” 再看向钟唯唯,眼神温柔:“那件事我会继续办好,你放心。” 转身要走,却被郑刚中拦住了去路:“尊驾是何蓑衣何公子吧?我家陛下有请。” 何蓑衣挑了挑眉,看向钟唯唯。 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诸事不顺,最终还是暴露了。 钟唯唯无奈地叹了口气,和郑刚中说道:“我们还有急事要办。” 郑刚中道:“小钟是你在找你弟弟吧,他在宫里。” 所以说,她之所以会暴露,那是因为钟袤去了宫里,然后重华派人去接她,发现她不在芳荼馆,就又派郑刚中出来满城找她? 钟唯唯深吸一口气:“谁带他去的?” “钟夫人和钟大姑娘。”郑刚中左右看看,非常小声又很迅速地提醒她:“陛下开始很高兴,听说你不在芳荼馆,就很生气了。你保重。” 何蓑衣迅速抬头,看向钟唯唯:“阿唯……” 钟唯唯心乱如麻,朝他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夸张地道:“太好了,阿袤这个熊孩子,不声不响就跑走了,真是吓死我了。” 何蓑衣垂了眼,不再言语。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回宫去,及时妥善处理钟袤偷跑带来的这一系列变故,把事情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不让更多的人看到钟袤。 至于重华会不会发脾气,钟欣然要怎么样,都已经不在钟唯唯的考虑范围内。 她请托郑刚中:“老郑,麻烦你找个可靠的大夫,给我大师兄验一下伤,我先走一步。” 272第272章陛下的怒火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问一个面熟的御林军要过缰绳,踩蹬上马,抱歉地对何蓑衣说道:“大师兄,我先走一步,你包扎好伤口再来。” 马蹄绝尘而去,何蓑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何爷,请吧。”郑刚中打量着何蓑衣。 据他所知,何蓑衣应该比重华和钟唯唯都要大上好几岁,但是何蓑衣的外表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风度翩翩,举止潇洒,笑容干净温和,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文尔雅,体贴和善的贵公子。 就算是腰间满是血污,也丝毫不能损害他的风姿。 不愧郦国第一公子的美名,难怪陛下那么紧张在意。 何蓑衣也不问郑刚中要带他去哪里,微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彬彬有礼:“请。” 能在宫里骑马的人只有皇帝陛下,钟唯唯到了宫门处就必须下马,她连走带小跑,一路往清心殿赶去。 她早起吃得不多,中午又忙着寻找钟袤,没有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咙干得能冒火星子。 走到清心殿门外她就再也走不动了,扒着大门喘气,顺便四处张望,查看敌情。 清心殿里一片寂静,宫人们低眉垂手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每个人都是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 见到她也不敢打招呼,只是挤眉弄眼给她使眼色。 钟唯唯朝离她最近的一个宫人比划一下,宫人悄悄一指梅坞,表示重华在里面。 她平复一下呼吸,漾起一个谄媚讨好的笑容,大步朝梅坞走去。 梅坞里传来钟欣然的笑声,还有青涩少年有些拘束、又有些兴奋的声音:“二师兄,阿姐怎么还不回来?” 是钟袤。 钟唯唯听到这已经完全变了声的嗓音,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怔忡。 她离开的这五年里,钟袤已经长大成人了。 恰逢薛凝蝶带人送膳食过来,看到站在门口的钟唯唯,就惊讶地道:“小钟,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屋子里的声音陡然安静下来。 门被人从里猛地拉开,瘦削的少年钟袤站在门口,激动地看着钟唯唯,大声说道:“阿姐!阿姐!你可回来了!” 钟唯唯仰头看着钟袤,曾几何时,记忆里那个孱弱乖巧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比她还要高的少年郎。 浓黑的长眉,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颌,清澈温和的眼睛,像足了当年的阿爹。 如果阿爹阿娘泉下有知,知道钟袤已经长大成人,一定会很欣慰吧。 钟唯唯眼眶渐红,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阿袤,你长大了。” 钟袤眼泪瞬间流了满面,哽咽着跪倒在钟唯唯面前,低声道:“阿姐,阿姐,我来了,我长大了,以后再也不要你操劳了,让我来照顾你。” 两大颗沉甸甸的眼泪,从钟唯唯的眼眶里滚落出来。 她本来很想像那些老人家一样,颤巍巍的伸出手,放到钟袤头上摩挲几下,骂上几句,再和他抱头痛哭。 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起来,起来,混小子,一言不合就拿我的裙子擦眼泪,干嘛呢?” 钟袤怎么都没想到,朝思暮想的阿姐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有些傻眼,抬头看向钟唯唯:“阿姐……” 钟唯唯捏住他的脸颊,使劲往两边扯,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你个蠢冬瓜,我叫你跑!我叫你偷跑!叫你不听话!” 钟袤痛得龇牙咧嘴,想要伸手护住脸颊,钟唯唯威胁他:“你敢!做错事还敢逃避惩罚,罪加一等!” 他就又委委屈屈地松开手,仰起头,眼巴巴看着钟唯唯,任由她掐。 钟唯唯反而不忍心了,不管如何,弟弟已经长大了,人前人后她总要给他留面子。 她松开手,轻轻一踢钟袤:“起来,这样跪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钟袤听话地站起来,仍然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喜不自禁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阿唯和阿袤姐弟俩感情真好,看得我真是羡慕……”钟欣然缓步而出,温柔地递了一块手帕给钟袤:“擦擦眼泪。” “谢谢大师姐。”钟袤有点不好意思,转手却将手帕讨好地给了钟唯唯:“阿姐你先擦。” 钟唯唯怎么可能用钟欣然的手帕! 特别是这种敏感的时候,钟欣然不声不响就把钟袤带进了皇宫,谁知道又是为了什么,要说完全是好心,她绝不相信。 “快把大师姐的手帕还了。”她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钟袤:“用我的吧,我不嫌你脏。” 钟袤很听话,立刻把钟欣然的手帕还回去:“谢谢大师姐。” 钟欣然有些悻悻然:“阿唯你真是,用谁的不行?你不嫌阿袤脏,我也不嫌的,他是你弟弟,也是我弟弟。” 钟唯唯似笑非笑:“哦?” 若是真把钟袤当成弟弟看,当初怎会看到钟袤病得要死,还顾着算计她入宫? 钟欣然显然也觉得尴尬,有些忐忑地低声说道:“阿唯,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钟唯唯淡淡地道:“师姐说的是从前,还是现在?” 钟欣然脸色变白,期期艾艾地道:“我……从前是我的错,我已经和陛下、还有阿袤都赔礼认错了。 今天,今天是阿袤来找我,非要让我带他来找你,我就带他来了……我不知道你不在……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 钟欣然说到这里,不忘回头看向重华,但是重华面无表情,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钟唯唯淡淡地道:“没有,师姐做得很好。错的人是钟袤,不打招呼就跑掉。” 承认钟欣然做错事,岂不是证实自己有意隐瞒重华,并且有见不得人的事么? 钟袤再是单纯,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惊惶地看看钟唯唯,再看看钟欣然,又回头看向重华,觉得自己大概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钟唯唯也在看重华。 重华自她出现开始,就一直坐在主位上,平静而冷淡地看着她,又又规规矩矩坐在他身旁,悄悄给钟唯唯使眼色。 平静之下隐藏着的是沸腾的怒气。 273第273章陛下的怒火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很清楚重华此刻一定很愤怒,但是很明显,当着钟欣然和钟袤的面,他并不想发作。 她笑着朝重华走去,行礼:“陛下,微臣有事耽搁了,幸好还能赶得上晚膳。” 重华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勾起唇角,朝她伸手:“你骂钟袤不打招呼就跑掉,朕也要骂你不打招呼就跑掉呢。” 钟唯唯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很认真地说:“微臣不是跑掉,而是有事暂时离开片刻而已。” 重华使劲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他却装作不知道,不露痕迹地一扯,她便往前一跌,扑到了他怀里。 钟袤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不敢看他们。 钟欣然掩口笑了起来,非常好心地替她遮掩:“阿唯,你是不是又踩到裙角啦?” 重华冷冷地瞅一眼钟欣然:”师妹眼神不好么?分明是朕拉了她一把。“ 钟欣然尴尬得无地自容。 钟唯唯干笑一声,撑着重华的胸膛坐直身体,小声说:“我去换身衣服。” 重华恍若未闻,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没有告诉他,钟袤和大师兄来了,悄悄出宫去见大师兄和钟袤,是她不对。但是她能怎么办? 钟唯唯积累了很久的疲累和无力,在此刻达到顶峰。 不让她换衣服那就不换了吧,反正钟袤并不在意她穿什么,至于师娘和大师姐,她也不在意她们怎么想。 她笑眯眯在重华身旁坐下来,和又又打招呼:“今天我不在家,有没有调皮啊?” 又又立刻乖巧地道:“我很乖,很听话,功课都做好了。” 她说这里是她家。就是这样一句不经意的话,让重华原本愤怒又委屈的心情得到了稍许缓解。 他松开钟唯唯的手,亲热而和气地道:“挑件漂亮的衣裙,别让客人久等。” 钟欣然目光微闪,还真是相亲相爱啊。 重华分明已是怒发冲冠,立刻就要爆发,钟唯唯不经意一句话就能化解了这愤怒,果然是手段渐长,真是劲敌。 被遗忘的钟夫人低低咳嗽了一声,暗示钟欣然赶紧说出钟唯唯今天其实是和何蓑衣在一起鬼混了。 钟欣然警告地瞪了钟夫人一眼,表示不许她胡说八道,坏自己的事。 真是笨啊,重华又不是傻子,她已经揭穿钟唯唯今天所做的事情了,重华自己会去深究。 就算是钟唯唯心有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怪不上她。 若是她再提起何蓑衣来,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让他们怀疑她别有用心? 那样,本来要闹掰的两个人一定会一致对外,找她麻烦的。 钟夫人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忍了下来。 钟唯唯和钟袤打了声招呼,走回寝殿去换衣服。 她的衣服并没有和重华的放在一起,而是放在了暖阁的衣柜里。 小棠不知到哪里去了,她也不敢在这种当口问重华,免得招惹他的怒气。 用其他宫人伺候吧,她又不想明明很担忧很疲累,却要装得欢天喜地的,那样太累了。 一切亲力亲为,钟唯唯洗脸梳头,拿不准主意自己究竟是穿女官袍服呢,还是穿件精致华贵的宫装更好。 梅坞里,薛凝蝶带着宫人流水一样地把各种珍馐美味送上来,重华面无表情地起身,朝钟夫人和钟袤微微颔首:“稍坐,朕去更衣。” 钟夫人已经被满桌子见都没见过的菜肴给吸引住了,钟袤的心思则在又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长子身上,谁都没心情去管重华到底要干嘛。 钟欣然追出去:“陛下。” 重华停下来,侧头,不耐烦地道:“师妹有事?” 钟欣然局促地绞着帕子,低声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你觉得呢?”重华并没有和她多话的意思,回过头大步往前去了。 玄色绣金的袍袖在暮色里划出一道优雅霸气的弧线,闪耀得钟欣然瞳孔一缩。 这个男人,她要定了! 寝宫暖阁里,钟唯唯最终还是决定选一套漂亮的宫装,打扮得漂亮齐整些,钟袤看到会放心,重华大概也会高兴一点。 她脱掉身上的半旧衣裙,拎起宫装,准备往身上套。 低垂的锦帘被人从外猛地掀开,重华站在门口冷冷地注视着她,眼里的愤怒和嫉妒毫不掩盖。 天气太热,钟唯唯只着了一件很薄的纱制里衣,曲线毕露。 她略有点尴尬,连忙把宫装往身上套,假装若无其事地道:“很快就好。” 重华一言不发,缓步朝她走来。 地上铺着丝毯,他的脚步也很轻,走起来就像猫一样没有声音,钟唯唯却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里。 她心惊肉跳,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却又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她瞒着他悄悄去见何蓑衣,是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让大师兄把钟袤带走,以免惹出更大的麻烦。 不让他知道她去见大师兄,那是因为知道他醋海滔天,而她绝对做不到,因为害怕他生气就冷淡不理大师兄。 大师兄对她和钟袤是有照顾之恩的,特别是照顾了钟袤这么多年,她必须得承情。 不见一面,没有任何交代,就让人走,是个人都会寒心,那不是她做人的准则。 钟唯唯把胸一挺,直直地看向重华,准备和他对仗。 要吵要骂要打她都不怕,除了不得不隐瞒那件事之外,她又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重华突然朝她扑了过去。 钟唯唯猝不及防,往后一仰,刚好靠在衣柜上。 重华的手撑在衣柜门上,胸膛和她的前胸紧紧挤在一起。 他低着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呼出的气息把她脸上的汗毛都吹得竖了起来。 钟唯唯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我……” 她本来想说,我可以解释,我和大师兄是清白的。 但是重华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低下头,一口咬住她的嘴唇。 钟唯唯疼得“嘶”的一声,扬起拳头使劲捶打他,含糊不清地道:“放开我……呜呜……” 重华根本不理会她那点小力气,只管将她逼得紧紧贴着衣柜,半点动弹不得,肆无忌惮地吻住她,一点呼吸的空余都不留给她。 274第274章陛下的怒火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过去了,她大为愤怒,抬起脚就往重华身上踹。 重华痛得吸气,却不管不顾,整个身体都压迫上去,和钟唯唯的身体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他恶意地用身体碾压着她的身体,想要激起她更多更激烈的反应。 描金镶嵌螺钿的华贵柜门又冷又硬,重华的身体火热滚烫,钟唯唯觉得自己面临的就是冰火两重天。 她无力地靠在柜门上,因为窒息而变得目光涣散。 这种时候,重华要做什么她都觉得不奇怪了,他无非就是想要宣示他的主权,想要吓唬惩罚她。 力量不是对手,反抗无效,随便吧。 重华却突然停了下来,钟唯唯靠在衣柜门上大口喘气,她薄纱的里衣早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衣领滑落到肩下,雪白的肌肤上还留着昨天晚上他留下的痕迹,宛若雪地里盛开的红梅,灿烂别致夺目。 重华微缩了瞳孔,把她拽起来,把她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脱掉,再给她换了一身干净平整的里衣,往她身上套宫装。 他把她拉到妆台前坐下,大声喊人:“人都死了吗?死到哪里去了?” 一个宫女探头探脑地摸进来,贼兮兮地从睫毛缝里偷看他们。不是别人,是原本应该在芳荼馆的小棠。 重华才和小棠一碰目光,小棠就乌龟似地缩了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战兢兢过去给钟唯唯梳头。 重华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阴沉着脸道:“快一点!” 小棠怕他怕得要死,手一抖,就把钟唯唯的头发拽了一根下来。 钟唯唯龇牙咧嘴,重华粗鲁上前,“啪”地打落小棠手里的梳子,恶声恶气:“出去!” 小棠包着两泡眼泪,却不敢走,悄悄看钟唯唯的脸色,她怕重华会朝钟唯唯动手。 重华若要对她动手,刚才就不会停下来了,钟唯唯示意小棠出去,不要管她和重华的事。 小棠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重华阴沉着脸,低声骂道:“蠢货!” 钟唯唯严重怀疑他其实是在骂她,但是现在这情况,她如果回呛,铁定要吵起来了。 钟袤还在梅坞等着,她不想让钟袤担心,更不想让大师姐开心。 她假装没听见,低头把梳子捡起来,准备给自己梳个简单的发髻,重华却劈手就把梳子给抢了。 他动作夸张地抓着她的头发,神情凶狠,好像想用梳齿把她的头皮戳几十个洞似的,然而落到头皮上却很轻,一点都不用力,她也没有头发被扯到。 一下又一下,他的动作夸张、表情凶狠,仿佛每一下都是刺出去的剑,却很快给她梳了个很难看的发髻,再重重地把一枝珍贵的羊脂玉钗插到她的发髻上。 钟唯唯对着镜子看,她的嘴唇痛了那一下之后就过了,并没有发生红肿破皮之类的情况,她转过身,不眨眼地看着重华。 重华不耐烦地瞪她:“想干嘛?想吵架?想打架?你还有理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钟唯唯猛地抱住了他的腰。 她把头贴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 重华沉默下来,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顺了。 他任由她抱着,既不回抱她,也不出声,而是安静地看着已经黑下来的窗外。 “咄咄”门轻轻响了两下,钱姑姑担忧地道:“陛下,客人还等着呢。” 重华假装没听见,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把梅坞的那帮人全部都赶走。 心情不好,还要假装自己很开心,和卖笑的没什么区别,讨厌死了! 钟唯唯站起来,拉他往外走:“走吧。” 重华半垂了眼,松开她的手,转身往外。 钟唯唯追上去,他却越走越快,根本不想给她追上的样子。 钟唯唯索性不追,他爱怎么就怎么好了,她按着自己的速度来。 谁知重华又不干了,站在拐角处皱眉看着她:“你是想让你弟弟担心吗?”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钟唯唯低着头跟上去,这一回重华没有再甩掉她,而是和她一起走进梅坞。 钟唯唯还没调整好表情,已经听他谈笑风生地和钟夫人等人打招呼:“让师娘久等了,刚才遇到一点紧急政务,不得不耽搁。饿坏了吧?” 从来只有普通人等皇帝的,谁敢说自己等太久了啊。 钟夫人毕恭毕敬、起身行礼:“政务要紧,陛下勤政爱民,民妇十分欣慰。” “是呀,我们并不饿。”钟欣然迅速扫了重华和钟唯唯一眼。 重华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钟唯唯的发髻却是让人见之难忘——她从没见过哪个女人梳这样丑的发髻!况且这是在宫中啊! 钟唯唯察觉到钟欣然的目光,立刻警惕起来,抬起手,优雅地抚一抚鬓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师姐笑话了。” 重华闻声回眸,面无表情地给钟唯唯正了正头上的发钗,再牵着她一起落座。 无声胜有声,钟欣然虽然还在笑,表情却已经僵硬。 不用多说,能在皇宫里梳出这样丑陋的发髻,还能让钟唯唯顶着出来游行展示的人,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 钟袤则是非常高兴,看样子二师兄对阿姐真不错。 当初他生了重病,阿姐要进京入宫,二师兄的愤怒痛恨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二师兄突然做了皇帝,他为阿姐担心得不得了,就生怕她会被二师兄打击报复,加上坊间传言,他更是担忧。 现在看来,两个人过得很好,太让人开心了! 又又也很高兴,看样子是不会吵了吧? 虽然他很想挤到钟唯唯怀里撒娇,但想想还是算了,就让阿爹和唯姨多牵牵手,只有好处没坏处。 案桌之下,重华松开钟唯唯的手,含着笑,举起金杯:“难得我们一家人团聚,我敬师娘一杯。” 钟夫人受宠若惊,钟袤却小声说道:“陛下,还有大师兄……” 钟唯唯这个弟弟,可真会拖她后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算钟唯唯和重华想要刻意回避大师兄的事情,也没法儿回避! 钟欣然开心得要死,却假装焦急地朝钟袤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275第275章陛下的怒火4 <!--章节内容开始--> 钟袤见重华和钟唯唯等人都不说话,急了:“阿兄身上带了伤的!我们在路上被人追杀,他为了护住我,腰间被砍了一刀,至今伤口还没好呢!” 他的本意是想告诉重华,不是他故意要让大家不开心,但大师兄真的是好人,对他很好很好啊。 他们在这里团聚吃喝,大师兄却一个人留在外面忍受痛苦折磨,这不应该。 谁对自己好,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这是钟袤天真朴素的想法,也是钟唯唯一直对他的教导。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钟唯唯内疚又自责。 她之前看到何蓑衣腰间的血迹,看他神态自若,各种动作,以为他真的只是小伤。 完全没想到他不但伤得很重,还是为了保护钟袤才被伤到的,而何蓑衣当着她的面甚至提都没提。 重华想的却是,何蓑衣这个阴险的斯文败类又使贱招了。 之前跑得影子都不见,就连十三卫的人都找不到他,莫名其妙什么人会去追杀他和钟袤啊? 分明就是贼喊捉贼,苦肉计,就是想让钟唯唯觉得对不起他,觉得他好。 重华看向钟唯唯,果然钟唯唯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内疚加自责”的表情。 一股怒火自重华的胸间猛地蹿了起来,他恨不得大声把钟唯唯姐弟俩给骂醒。 这姐弟俩都是傻子吗?他们怎么就看不出何蓑衣是个不折不扣的阴险货呢? 然而经过这么多事,重华已经学会了隐忍。 他硬生生忍下这口气,大方地道:“钟袤不提,朕竟然都忘了,赵宏图,快去把朕的大师兄请来!” 边说边给赵宏图使了个眼色,示意千万别让何蓑衣进来倒胃口。 他不知道也就算了,当着他的面,决不允许何蓑衣见到钟唯唯!不然何蓑衣还真以为他是死人好欺负呢。 钟袤诚心诚意地道:“陛下,您真好。” 重华假惺惺地笑:“阿袤,咱们是一家人,大师兄对你好,那就是对朕好。就算是为了让你姐姐高兴,朕也要对他好一点才行。” 说到这里,特意看了钟唯唯一眼。 当着钟欣然等人的面,钟唯唯挤出一个笑,抱着他的胳膊说:“陛下最好了。” 掌心里的胳膊坚硬似铁,泄露了主人隐忍的愤怒。 重华以为她没看见他对赵宏图使眼色了,其实她看得很明白,因此他刚才的大方和善,其实都是装的。 钟唯唯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重华会对大师兄那样反感仇恨。 如果大师兄对她和钟袤不好,那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和他统一战线,但是大师兄对她和钟袤这样好,要她怎么办? 都已经告诉他了,她和大师兄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就是不信?!她看起来就是一副水性杨花的样子吗? 因为两个人都是强装出来的欢乐,所以殿内的气氛怎么都活跃不起来。 钟欣然想表现得善解人意,便绞尽脑汁凑趣,却只得到几声类似冷笑的敷衍,她也恼火起来,决定坐等看笑话。 装模作样假装很恩爱,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 还是重华见过的风浪多,钟唯唯偏心眼儿,他可不能再把小舅子也给得罪了,笑眯眯问钟袤: “和姐夫说说,有人追杀你们是怎么回事,这就派人去把他们捉拿归案,给你们出气!” 钟袤很高兴,断断续续讲了事情的经过:“……其实是这样的,阿兄带着我出了苍山,路上遇到长风镖局在行镖,他们遇到点儿麻烦,是阿兄帮忙解决的。 一问,听说我们要来京城,就让我们跟着他们一起走。在路上有人不断找麻烦,要劫镖,有一次下大雨,对方上来就杀人,估计他们以为我是镖局的人吧,想杀我,阿兄为了护着我,被砍伤了。” 重华皱起眉头,奸诈的何蓑衣! 若真是搞个什么有人特意追杀钟袤,他还可以引导钟唯唯好好想一想这事儿的真伪,究竟是不是苦肉计。 偏偏何蓑衣弄了一个不是意外的意外,跟着镖局搭伙入京,有人劫镖,误会,误伤,这就让人无可挑剔了。 钟唯唯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在街上,也有人找阿兄的麻烦,那还是为了那什么镖局结的仇吧?” 重华淡淡地道:“不用担心,朕让人去查,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查就清楚了。” 酒过三巡,赵宏图终于来复命:“陛下,何公子身体不适,向您请罪,问能不能改天再来拜见您?” 重华遗憾地道:“既然大师兄身体不适,那就让他安心歇着吧,朕改天去看他。” 眼角斜瞟着钟唯唯,偷看她的反应,和气地对钟袤说道:“你别担心,朕这就让最好的大夫去给大师兄治伤。” 钟袤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答应了。 重华就又逗着他,哄他把何蓑衣是怎么悄悄带他出苍山的,经过哪些路线,都和什么人来往等等。 不愿意就不愿意好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德行,这样装模作样哄钟袤,打听这些事,又是想做什么? 钟唯唯打断钟袤的话:“食不言寝不语,天色不早,你不能留宿宫中,早些吃好早些回去。” 钟袤从小就很听钟唯唯的话,立刻听话地低头吃饭。 重华阴沉着脸,冷冷地看向钟唯唯——之前不把钟袤交给他照顾,现在还不许他和钟袤表示亲近说话了! 钟唯唯平静地回视着他,她清清白白,随便他了! 又又左看看,右看看,挤到两个人中间坐下,悄悄拉了两个人的手,使劲合在一起。 钟唯唯的手冷冰,重华的手滚烫,一挨上就互相嫌弃地使劲甩开。 钟唯唯力气小,动作幅度不大,抽走就算了,重华却用力过猛,打在了又又的胸上。 这一下非常用力,而且发出一声闷响,又又呆了呆,瘪着嘴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被阿爹打呢,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钟唯唯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重华性子不好,爱别扭发脾气,对着她怎么都好说,只要不超过底线,她也不会太和他计较。但是拿孩子发火儿算什么? 276第276章皇宫是个大染缸1 <!--章节内容开始--> 不用粉饰太平了! 钟唯唯立刻拉着又又站起来,准备离开:“弄疼哪里了?给我瞧瞧。” 钟欣然突然起身,伸手去接又又:“哎哟,又又怎么哭了?来,然姨给你吹一吹,带你出去走走,让你阿爹和唯姨说话。” 钟唯唯下意识地抱着又又让了让,但是又又居然向钟欣然伸了手。 钟欣然接过又又,冲着她温柔一笑,体贴地道:“阿唯不要冲动,陛下也不是故意的。有事好好说嘛,别让人看笑话。” 钟唯唯原本心里就憋着一团火,被钟欣然这自来熟地说了一句,心里就更不爽了。 便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又又说道:“远来是客,你怎能麻烦客人呢?” 她自从离开苍山进京,就再不把师娘和大师姐当成亲人。笑话,算计了她,再来装什么一家人。 又又立刻从钟欣然怀里挣下来,紧紧拉着钟唯唯的手,小声说道:“唯姨,我只是想让你和阿爹说话,不想扰了你们,所以才答应跟着这位师姑出去,我最喜欢的还是唯姨,而且只喜欢你一个。” 钟唯唯心里舒服了些,勾起唇角:“哼,算你有良心。” 又又讨好地拉着她的手晃了晃。 钟欣然已经尴尬得笑不出来,低垂了脸轻声说道:“阿唯心里终究还是怪着我吧。从前是我不对,今天也是……唉……” 钟夫人忍不下去,冷冷地道:“你义父对你姐弟俩有救命养育之恩,若不是因为把药让给你们姐弟俩,他何至于得了急诊无药可用,早早离世?” 钟欣然匆忙拦阻钟夫人:“阿娘少说两句,是我没想周到……是我多事……” 钟夫人不依不饶:“给谁脸嘴看呢?入宫是你自己选的,就算当时不情不愿,如今你也得了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钟袤来了京城,你师姐昨天就来提醒过你,你置之不理,钟袤跑来求我们,我们这才带他入宫,为的不过是让你姐弟二人早些团聚。 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这样对待你师姐……你还有良心吗?你眼里有孝义吗?” 钟欣然急了,伸手去捂钟夫人的嘴,一迭声地对着钟唯唯说道:“阿唯,对不起啊,阿娘老了,脾气越来越怪,她不是有意的。” 钟唯唯站在一旁,冷淡地注视着钟欣然和钟夫人,神情轻蔑,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到底是真的为了她好,还是为了故意在她和重华之间制造误会,彼此心里都明白。 钟欣然不敢和钟唯唯对视,声音渐渐低了,钟夫人还在骂骂咧咧,重华突然抓起酒壶用力砸到地上。 一声脆响,所有的嘈杂声都没有了。 钟夫人既惊且怒,非常忿忿,但是不敢招惹重华,只好低了头不敢说话。 钟袤已经呆了。 重华阴沉着脸站起来,冷冷地道:“送客!” 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说送客,和赶人走没什么区别。 钟夫人和钟欣然的脸顿时惨白,钟夫人气得紧紧揪住衣襟,身子晃了晃,双眼一翻就往下躺倒。 “阿娘!你怎么了!”钟欣然大叫一声,向着钟夫人狂冲过去。 如果让钟夫人坐实被气病了的事实,就等于坐实重华不尊师重道,师父才死没几年,就把师娘给气病了。 再证明钟唯唯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为了和真正的钟家嫡女抢夺身份地位,不惜气病养育她长大的义母。 两个冷血无情,忘恩负义的家伙,是不配得到天下人的拥戴和敬爱的。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钟唯唯抢先一步扶住钟夫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掐了钟夫人腰间的嫩肉一把。 “啊……”钟夫人大叫一声,暴跳而起,反应过来就恼羞成怒,伸手去打钟唯唯:“打死你这个不孝女,竟敢掐我,反了,反了……” “我只是怕师娘摔倒而已,不是故意弄疼师娘的。” 钟唯唯灵巧一让,钟夫人骤然失去支撑,差点摔倒,张着两只手臂慌慌张张一抓,刚好抓到钟欣然的裙子。 “撕拉”一声响,钟欣然的裙子被撕掉一大幅,露出了里面的亵衣。 钟欣然惊呼一声,抱着膝盖蹲了下去,窘迫得都要哭了。 钟夫人愣了愣,一张老脸红得滴血,怨毒地看向钟唯唯。 她是真没想到钟唯唯居然会抽冷子给她来那一下,让她猝不及防露了马脚。 多好的机会啊! 重华为了不让这种闲话传出去,一定会妥善安抚她们,留她们住在宫里也是可能的。人离得近了,机会也就多了。 现在可好,都被钟唯唯那一下给弄没了,反倒显得自己很可笑,还让钟欣然丢了个大丑。 钟夫人享了一辈子的清福,交往的都是些斯文人,钟唯唯从前也蛮斯文的,现在居然也变得阴险狠辣了。 皇宫果然是个大染缸,真是让人不能忍! 钟夫人捂着脸,羞耻万分,因为没有其他办法可选,只好选择哭泣:“死鬼,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她不敢骂重华,就骂钟唯唯等其他弟子:“养了三只白眼儿狼,个个胳膊肘都往拐……” 钟欣然蹲在地上,红着脸没好气地骂她:“还嫌不够丢人吗?快别哭了!我爹收的弟子都是白眼儿狼,那我爹岂不是人品有问题?” 边说边含着泪看向重华,重华端坐在案后,傲慢地抬着下巴,半垂了眼睛,从睫毛下冷冰冰地瞅着她们,完全没有想要主持公道或是劝的意思。 这样的情形早被钟欣然料中了,但是不要紧,他不爱她没关系,反正她也不爱他,她只是想把属于她的后位拿回来而已!那是先帝和重华欠钟家的! 钟欣然再次义正辞严地批评钟夫人:“阿娘真是老糊涂了!以后再这样胡搅蛮缠,别怪我到阿爹灵前去告你!” 钟夫人羞愧地捂着脸,哭声渐渐低了。 钟唯唯脱下身上披着的纱袍,轻轻盖在钟欣然身上,用钟欣然惯有的温和语气,体贴地道:“师姐别生气,我让人拿我的衣服给师姐换上。” 277第277章皇宫是个大染缸2 <!--章节内容开始--> 要道貌岸然假装好人,她也能做到的。 钟唯唯招呼宫人:“扶钟姑娘去隔壁更衣,把我最好的衣裙首饰拿来。” 钟欣然恨死了,却不能不听钟唯唯的安排,重华刚才已经砸了酒壶发了火,说明他再不能忍耐了。 装病晕倒也被钟唯唯给破解了,再不识相就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她就势拉着宫人站起来,诚恳地给钟唯唯道歉:“阿唯,难得你不计较,阿娘她真的是老糊涂了,阿爹去世后她悲伤过度,一天不如一天,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大夫说她有癔症……” 钟夫人傻住,自己什么时候有癔症了? 钟唯唯微笑着,吩咐宫人:“伺候好钟姑娘。” 宫人闻音知雅意,硬把钟欣然拉走了,钟夫人不放心,同时独自留在这里也太尴尬,紧跟着钟欣然离开。 钟欣然刚换好衣服,就见赵宏图笑眯眯地进去道:“咱家奉命来送夫人和姑娘出宫。” 钟夫人一看天都黑了,今天吃了大亏,委实不想这样灰溜溜的出去,还怕从此去了就再不能进来。 便要塞钱给赵宏图:“公公通融,老身想去给陛下辞行呢。” 赵宏图似笑非笑地推开她的手,摇头:“夫人折杀咱家啦,咱家说到底,也就是个奴婢,要听陛下的话才能有活路。” 钟夫人只当他嫌少,又要再加些。 钟欣然觉得丢脸,红着脸拦住钟夫人,问赵宏图:“我只是想和陛下解释一下,不想他因为某些事和阿唯生分,公公能不能……” 赵宏图道:“不能!走吧,天黑了,宫中不能留客,咱家安排人送二位出去。” 钟欣然又羞又气,含着眼泪拉着钟夫人往外走。 走到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又听赵宏图在身后慢悠悠地补一句:“二位留步,陛下还有口谕。” 重华今非昔比,让人转句话都得跪着听。 钟欣然母女只好又停下来,跪在鹅卵石上听口谕。 赵宏图却不忙着说,来回踱了几步,才假装问他徒弟:“老了,陛下刚才是怎么吩咐的?咱家竟然忘了最关键的几个字。” 他的徒弟道:“师父,徒儿那时候忙着当差,也没听清楚呢。” 赵宏图就在那儿想啊想:“到底陛下说了什么呢?” 鹅卵石路面跪下去可硌人了,钟欣然母女只一会儿就痛得受不住。 钟欣然年轻,又会装,只是微微蹙了眉头,钟夫人却痛得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赵宏图冷眼旁观,感叹道:“嗳,咱家突然想起来,当初小钟刚入宫时,因为一件小事,被一位贵人罚跪。 当时是三九天,下大雪,她就是被罚在这上面跪的,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呢。” 钟欣然暗自咬牙,所以这老阉奴是钟唯唯的人,特意来为钟唯唯出气的? 面上却半点不显,掩着脸流泪:“是我对不起阿唯。” 赵宏图装模作样:“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哦,是了,陛下的口谕我想起来了。” 他含着笑,一字一顿地道:“陛下有旨,请钟蒋氏、钟欣然听旨。” 钟蒋氏即是钟夫人,她颤抖着跪伏下去,和钟欣然一起三呼万岁。 赵宏图道:“陛下说了,夫人既然身体有恙,就好好养病吧,最近二位都不要入宫了。” 也就是说,今天不但要灰溜溜的离开,以后还很长时间里都不能入宫? 这和被赶走再被主人拒之门外有什么区别? 钟夫人气得差点又晕过去,钟欣然不敢让她晕,以免证实她身体果然非常不好,需要静养的事实,那就更不能入宫了。 连忙一手托住钟夫人,诚恳地道:“谢主隆恩。” 赵宏图装模作样去扶钟夫人,语重心长:“陛下呀,最讨厌挑事儿的人了,不管有意无意,让他和钟彤史不高兴了,那就是故意!” 所以这是重华的警告? 钟欣然咬住了嘴唇,即使是钟唯唯和大师兄那啥那啥,他也要护短是吧?还不许人说真话了! 赵宏图按照重华的吩咐办完了差,就再懒得理这母女俩,随意找个宫人:“你送钟夫人和钟姑娘出去。” 就连软轿都没给一乘,丝毫没给钟夫人“陛下师母”的尊荣。 钟夫人只好瘸着腿,艰难地和钟欣然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母女俩都是越走越恨,丝毫没有悔意,明知是重华在发作她们,却不敢恨重华,只恨钟唯唯心狠手辣。 此刻,梅坞里只剩下了重华和钟唯唯、钟袤三人,又又则被钱姑姑接走去安置睡觉了。 “阿姐,都是我的错。”钟袤愧疚得要死。自己就是一个累赘,而且非常没用! 若是当初他不突然发病,阿姐就不会为了给他换药,答应代替大师姐进宫。 若是今天他听大师兄的话,不要偷跑出去找大师姐,今晚的尴尬场面就不会发生。 钟唯唯平静地道:“没事,经过这一回,你看清楚了。” 钟袤从小到大身体很不好,很多事情她都一力承担了,只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就好。 之后她又来了京城,顾不上他,该教的更是没有教,苍山环境单纯,怪不得他。 “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你和你阿姐好好聊聊,稍后让人送你回去。”重华转身走了出去,脸色很难看。 钟袤担忧得很,不安地道:“阿姐,我……” 钟唯唯摇摇头,拉他坐下,轻声说道:“你听好了,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京中不比苍山,人的心眼能有几十个那么多,你要多听多看多想。 隔墙有耳,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和你细说,你先回去,照顾好大师兄,不要出门,记住,不是无事不要出门,而是不要出门!若是有人宴请求见,一概不要搭理,我明天会来看你。” 再把一串钥匙递过去:“这是我原来居住的地方,你和大师兄搬进去住吧,不要再住客栈了。记住,听大师兄的话,不要再自作主张。” “我记住了。”钟袤忍住眼泪,恋恋不舍地离开。 赵宏图进来告诉钟唯唯:“陛下已经安排人把钟家母女送走了。还说最近都不要她们进宫,让钟夫人好好养身体,别再晕倒了。您歇着吧,不用关照她们了。” 278第278章谢陛下不杀之恩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没有回寝殿,而是去了偏殿看又又。 才刚进门,就听见又又在撒娇:“阿爹是说真的吗?真的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原本说是要去处理政务的重华,此刻正坐在又又身边,大手摸着又又的头,神色温柔:“当然,阿爹一言九鼎,说话算数。” 又又开心地道:“那我要和唯姨睡!” 重华的脸突地阴沉下来,正要说不行,又又却已经发现了钟唯唯,高高兴兴地说:“唯姨是来看我的吗?快来,快来,阿爹答应我和你一起睡了。” 钟唯唯正好不想和重华单独相处,便大大方方走过去,先给重华行礼:“给陛下请安。” 重华冷着脸没理她,她假装不知道,笑嘻嘻站起来,摸摸又又的小脸:“怎么样,还疼吗?” “当然疼了,都青紫了。”又又把衣服拉起来,露出圆滚滚的小肚子,让钟唯唯看他的小胸膛,上面果然有个小小的青痕。 钟唯唯一阵心疼,看重华十分不顺眼,板着脸叫人拿药膏来给又又搽。 又又乖巧地躺在床上,亮着他的小白肚皮,不遗余力地讨好钟唯唯:“好舒服,我立刻就不痛了。” 重华十分鄙夷地瞅着又又,决定揭发他:“朕记得,才给你涂过药。” 又又面不改色:“但是唯姨揉起来比阿爹揉得舒服啊。” 重华无话可说,悻悻然起身,一言不发离去。 又又狗腿地说:“我们不要理他,他自己会好。” 钟唯唯盥洗过后,在又又身边躺下来,又又幸福地窝在她怀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唯姨,我好开心,终于又可以和你一起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钟唯唯讲着讲着,免不了走神,不知重华这会儿在做什么,大师兄的伤情怎么样,钟袤有没有想通。 又又见她讲得七零八落的,决定不强人所难,打个呵欠,紧紧贴着她睡了。 钟唯唯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终究难得抵抗铺天盖地的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侍卫值守处,郑刚中推开门,把重华请进去:“陛下,何爷就在里面。” 榻上,何蓑衣和衣而卧,眉目舒展,唇角带笑,安宁得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 “何爷,何爷,陛下来了。”直到郑刚中把他摇醒,他才睁开眼睛,笑眯眯看向重华,施礼:“草民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重华冷着脸在一旁坐下,淡淡地道:“大师兄不远万里来京,怎么也不让人来说一声,好让朕以贵宾之礼相待。这样藏头露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居心不良,图谋不轨呢。” 何蓑衣淡然而立,笑容不改:“回陛下的话,草民不想给陛下和阿唯添烦恼,原本只打算将钟袤送进京来,交给阿唯就走,怎奈陛下要留人,草民也只好留下来了。” 重华冷笑:“你若真不想给朕和阿唯添麻烦,明天就走。顺便再把师娘和大师妹一起带走,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鼓动她们来的。” 何蓑衣叹气:“陛下怎么不明白呢?鼓动师娘和大师妹进京的是太后娘娘,和草民并没有关系。陛下千万要应付好太后娘娘,千万别留给草民机会,不然……” “不然你要如何?”重华眼里怒火更甚。 “不然,我一定会带阿唯走。”何蓑衣笑一笑,压低声音:“陛下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是阿然,并不是阿唯。你我心知肚明,阿唯她本来应该是我的妻子。” 重华猛地伸手,抓住何蓑衣的领口,怒目而视:“你找死!” 何蓑衣懒洋洋地任由重华抓着领口,既不反抗,也不生气,全身的力气卸掉,好像没骨头似的,把一百多斤的体重全都交给他拎着,笑问一句:“陛下好膂力!不累么?” 重华深吸一口气,厌恶地用力把何蓑衣扔回榻上。 何蓑衣整一整衣领,温和地道:“陛下让草民走,草民自然没有意见,就怕阿唯知道了会更生气。好歹,陛下也要让草民治好伤再走,您说呢?” “呛啷”一声响,重华重剑出鞘,横在何蓑衣颈上,冷声道:“信不信我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替钟袤挡刀是你的苦肉计。” “请陛下动手。”何蓑衣丝毫不惧,生怕重华不够生气冲动,欠揍地压低声音补充一句:“陛下很是英明神武,一猜就猜到真相了,然而,您有证据吗?阿唯不会相信您的。” 重华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冷勾起唇角,收回剑去,嫌弃地拿帕子擦拭剑身:“你以为朕还会上你的当么?证据和真相,朕总会找出来。 既然来了,爱在京城住多久就住多久吧,等到朕和阿唯的孩子出世,正好请大师兄给他起个小名儿镇着。” 何蓑衣面不改色:“原来阿唯已经有孕,恭喜陛下,不过陛下打算给她们母子一个什么名分呢?总不能让孩子生出来,阿唯还只是彤史吧?” 重华勾起唇角:“当然是皇后。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那草民就放心了。愿陛下和阿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何蓑衣给重华行个礼,“谢陛下不杀之恩!” “你好好看着,阿唯和朕是怎么恩爱度日的。”重华冷冷一笑,转身往外,大声吩咐:“来人!以贵宾礼好生招待朕的大师兄,任何人不得怠慢!” 何蓑衣毕恭毕敬:“草民恭送陛下。” 郑刚中进来:“我送何爷出去吧。” 何蓑衣坦荡一笑,风采翩然:“谢将军。” 郑刚中领着他往外走:“小钟方才使人过来和我说,让何爷不必再去住客栈,她已安排好住处,钟小公子已经先行一步,我送你过去。” 何蓑衣彬彬有礼:“有劳将军……之前阿唯曾给在下写过书信,曾提及将军,道是将军古道热肠,再正义能干不过。” 郑刚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也没怎么照顾着小钟。” 何蓑衣给他行礼:“阿唯与在下亲如兄妹,多谢将军,这份恩情何某日后再报。” 郑刚中并没有听到重华与何蓑衣刚才的谈话,见他如此有礼,由不得生出几分好感,隐隐觉得陛下实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279第279章打架了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原来住过的小院亮着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暖。 钟袤蔫巴巴地站在门口,看到何蓑衣就羞愧地低下头去:“阿兄,我错了。” 何蓑衣并不怪他,温和地摸摸他的头,问道:“见到你阿姐了?” “见着了。”钟袤小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期待地问何蓑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阿姐?” “暂时没有。”何蓑衣道:“阿唯现在腹背受敌,唯一的依仗是陛下的爱惜,还有在茶道上的造诣。你若要帮她,就好好念书,努力学习本领吧。” 钟袤使劲点头,跑进去找书:“我有几个地方不懂,阿兄教我。” 何蓑衣温和地笑起来:“不急在这一时,你仔细和我说说,陛下有没有生你阿姐的气?” 钟袤道:“我看得出他很不高兴……不过当着师娘和大师姐的面,倒是一直都护着阿姐的。” 何蓑衣再不言语,陷入到沉思之中。 清心殿偏殿,钟唯唯睡得昏天黑地,突然身子腾空而起,把她惊醒过来,正要出声,就嗅到了熟悉的浅淡墨香。 重华在她耳边低声道:“如果不想吵醒又又,只管叫。” 钟唯唯不再说话,由着他把她抱进了寝殿。 她被扔在龙床之上,紧接着重华冷声说道:“钟唯唯,你欠我一个解释。” 钟唯唯的心情也不好:“我承认独自去见钟袤和大师兄是我不对。不过事实证明,我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 你看看,你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代明君?分明和乡间的粗蠢汉子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敢倒打一耙? 重华气得要死,想到何蓑衣那副“奈他如何”的得意样儿,更加愤怒:“你知道乡间的粗蠢汉子遇到这种事儿,是怎么办的吗?” 钟唯唯把脖子一梗:“打我?” 重华狞笑,抓住她的里衣猛地一扯,“撕拉”一声扯下来。 钟唯唯“哎哟”一声,手忙脚乱往床里爬:“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是胆敢胡作非为,我就……” 重华抓住她的脚踝,使劲往外拖:“你就怎么样?看我不收拾得哭爹叫娘……” 赵宏图、钱姑姑、李安仁、小棠等四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竖起耳朵偷听屋子里的动静。 屋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呯呯呯”响个不停,偶尔夹杂着重华或者钟唯唯的说话声,但是因为两个人都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所以哪怕她们紧贴着门也听不见是在说什么。 只知道是在闹腾就对了。 钱姑姑很担心:“要不要劝一劝?陛下脾气不大好,又年轻,万一没拿捏好分寸,闹出事儿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赵宏图出主意:“不然去把皇长子殿下叫醒?” 李安仁说动就动:“我这就去!” 小棠是最不担心的:“放心吧,不会出大事儿,不过听着热闹罢了。” 重华和钟唯唯的事情,她从小看到大,通常都是雷声大雨点小,重华看着凶,其实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根本舍不得弄疼钟唯唯一星半点儿。 钟唯唯没脸没皮,除非是狠了心要折腾,不然根本不会给重华机会发作,她是最知道怎么给重华顺毛的。 三个人都表示怀疑:“真的不用管?出了大事,你负责?” 小棠打个呵欠:“该干嘛干嘛去,明天就好了。” 屋子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不得了啦!赵宏图和李安仁、钱姑姑忍不住,举起手就要去拍门,小棠好心提醒他们:“不要自找苦吃啊。” 赵宏图和钱姑姑年纪要大一点,比较狡猾有忍性,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李安仁年轻,性子冲动不信邪,大声叫了出来:“陛下,有话好好说……” “嘭”的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到了门扇上,重华暴躁的声音响起来:“滚!” 李安仁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回头,只见小棠等人早就撤了,于是非常不忿,骂骂咧咧地道:“这群没良心的家伙。”也跟着撤了。 寝殿里,钟唯唯骑在重华的背上,右手两根手指插在重华的鼻孔里,左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气喘吁吁:“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 “你放不放手?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放手,我真揍你!” 重华一手拽着钟唯唯的头发——不敢真使劲儿,一手掐着她的足踝——也不敢真使劲儿。鼻子被掰得变了形状,脖子被勒得只能喘气,憋屈又愤怒,恨不得把钟唯唯给活撕了,用意念撕的。 “我傻啊?松了手好让你打我?”钟唯唯坚决不放手。 她力气不如他,手和脚也没他那么长,折腾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可以暂时辖制住他的姿势,怎能轻易松手?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重华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颠倒黑白的能力是越来越强了!” 钟唯唯摆动脑袋:“是谁抓着我的头发啊?”再踢一踢脚,“又是谁拽着我脚踝?都要痛得断了!” “你放不放手?” “不放!” “你给我小心点!” “有本事你弄死我啊!” “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了!” “钟唯唯,我掐死你!” “掐不死我你不是男人!” “我不是男人?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男人!” “救命……呜呜呜……” 重华放开钟唯唯的唇:“为什么要悄悄跑出去见何蓑衣?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你烦不烦?”钟唯唯喘过气来:“难道我光明正大告诉你,你就让我去见他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对赵宏图使眼色了!他千里迢迢送钟袤进京,你让我理都不要理他?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他没安好心!” “是呀,他没安好心,他把我怎么了?还是我和他怎么了?他受了伤,都没有和我提一个字,你却说他阴险使坏,我真看不出来。” “你还护着他,你还护着他!”重华嫉妒得快要疯了:“他真敢把你怎么了,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280第280章打架了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嗤之以鼻:“不可理喻。” 重华愤怒得快要爆了:“你说谁不可理喻?” “爱说谁就说谁!” “你再说一遍试试?别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我就说你了!阿然,哎呀,阿然也没做什么,我看她挺懂事儿的,巴拉巴拉巴……” “难道你要我杀了她啊?我那是为了谁?不都是为了你吗?” “没看出来是为了我。” “我若是顺着你的意,你妒火攻心失去理智怎么办?” “哈,我妒火攻心丧失理智?陛下是在说自己吧?” 重华假装没听见钟唯唯后面那句话:“钟唯唯,承认嫉妒吃醋很难吗?阿袤和你还姓钟呢!我让阿袤继承师父的家业,顺利出仕,对你难道没有好处?” “我稀罕吗?阿袤也不稀罕!”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高,终于传出了寝殿。 小棠打个呵欠,两个无聊的幼稚鬼,没见过这样吵架的。她默默数数:“一、二、三……” 数到第三声,就听见重华骤然低下来的声音:“我稀罕,行不?我想要你能堂堂正正站在世人面前,我想风风光光把你从凤华门里抬进交泰殿……另外找户体面人家给你们身份,哪里比得过让钟袤继承苍山钟氏的衣钵来得名正言顺?” 钟唯唯小声嘀咕:“我不稀罕,不稀罕,就是不稀罕。” 重华烦躁地道:“我稀罕!你了不起,可以了吗?” 钟唯唯的声音低不可闻:“可以了……” “睡觉!女人真是烦死了!”这是皇帝陛下听上去很不耐烦,实际暗里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你才烦呢……”是钟唯唯负隅顽抗的声音。 灯光灭了,屋里再无声响。 小棠抿嘴一笑,蹑手蹑脚地走开,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安在这两位身上最合适不过。 万安宫中,有人欢天喜地报给韦太后知道:“闹起来了!打起来了!” 韦太后激动得从病榻上迅速坐起,拍胸赞叹:“这个计谋好!果然钟欣然母女才进京,他们就自己掐起来了。” 有人阴测测地冷笑了一声,韦太后脸色一变,挥手让妙琳等人退出去,看向屏风后面:“你笑什么?” 躲在屏风后的人嘲讽地道:“我笑太后娘娘分不清,钟欣然母女不过是个契机而已,真正引得他们心生隔阂的是何蓑衣。” 韦太后不服气:“说得好像本宫很蠢,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屏风后的人叹息一声:“太后娘娘这几天怎么这样乖?是担心皇帝陛下弄死你心爱的小儿子吗?” “当然不是。”韦太后冷笑,重华再怎么恶毒,也不至于立时就把平业给弄死了,他如今帝位未稳,是承担不起任何坏名声的。 “那么,娘娘是在担心钟彤史说的那件事了。” “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韦太后就像见了鬼似的,那天钟唯唯威胁她说,自己手里有先帝遗旨,如果她和平业想安生度日,就老实点儿,别给重华添乱。 这种事不是好事,她恨不得所有人都别知道,就连身边最信任的女官妙琳都不知道,怎么这个人竟然就知道了?这太可怕了。 屏风后的人嗤笑一声:“娘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先帝遗旨,可以名正言顺诛杀娘娘和祁王的先帝遗旨,在下,说得够明白了吧?” 韦太后勃然大怒:“信不信我弄死你?” “哈哈哈……”那人猖狂大笑:“若是弄死在下,就能让钟彤史手里攥着的先帝遗旨消失无踪,让娘娘和祁王高枕无忧,那也无妨。” 韦太后蔫吧下来:“莫非你知道先帝遗旨藏在哪里?” 那人傲慢地道:“我现在不知道,但我能帮太后娘娘找出来。” “条件?” “没什么条件,只需要太后娘娘在适当的时候装聋作哑就好了。” 屏风后的人倏忽不见,空气里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甜香。 韦太后心里隐约知道这个人大概和昆仑殿有关联,却不打算告知重华,能为她所用就行了,其他关她屁事! 不然她都要死了,何必让别人安享荣华? 天未明,钟唯唯已经醒了过来,昨夜战斗得太厉害,全身都像散了架,疼得她就连梦里都不安稳。 始作俑者重华躺在一旁,睡得十分香甜,他的手臂还霸道地搂在她的腰上,头压在她的头发上,她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钟唯唯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他惊醒过来,糊里糊涂地冲她一笑,突然想起两个人还在生气,立刻板了脸:“哼……” 钟唯唯见他板了脸,语气也不善起来:“请陛下挪开您的龙爪,再挪开您的龙头……” 重华气呼呼推了她一把,再气呼呼地坐起身来,去找鞋子,准备眼不见心不烦。 “恭送陛下。”钟唯唯不怕死的拉长了声音,和他告别。 “想赶朕走?朕偏不让你如意!”重华突然把鞋子一脚踢飞,转过身来抓住她. 钟唯唯压根就没有闪避,而是把手腕上的青痕拿给他看:“还想再添两下么?” “见鬼了!”他不过是拽了她两下,她手腕就青了,倒显得他像禽兽似的。 若不是她身体不好,他一定弄得她几天下不来床,看她还有没有空去想什么何蓑衣…… 重华使劲踢了凳子一脚,然而忘了自己没穿鞋,十指连心,疼了个半死。 却又不肯表露出来,忍痛忍得全身颤抖,生怕给钟唯唯发现,影响他无坚不摧、英明神武的硬汉形象,迅速转身走出去,把殿门砸得巨响。 小棠沿着墙根悄悄摸进来:“不是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吗?你们从昨夜就闹起,睡了一觉起来,怎么还要吵啊。” “累了就要睡觉,吵架也是需要精神的好吧。若要不吵,那就只有屈从他,他会越来越过分的。”钟唯唯坐起身来:“给我梳洗,我要出去。” 小棠呲牙:“不能吧?陛下会放您出去?” 钟唯唯道:“叫你给我收拾,你就去做好了,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小棠见她火气太旺,不敢惹她,忙着给她换好衣服,梳好头发,还体贴地给她搽了些粉和胭脂,以便不让她眼眶下方的青影露出来。 281第281章打架了3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给钟唯唯腕上的青淤涂药膏时,啧啧出声:“陛下真是狠心啊,把你打成这样子。” 钟唯唯不干了:“他敢打我?我打他还差不多。” 小棠挤眼睛:“就是他打的,这样才委屈嘛。” 钟唯唯生气:“他不是故意的!” “哟……原来陛下不是故意的啊,啧啧,我知道了,陛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怎会舍得弄伤咱们钟彤史呢?对不?”小棠嘻嘻笑。 钟唯唯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好气地推她一把:“去,去,鬼精灵的丫头。” 小棠也笑:“别生气了,分明就是舍不得他受委屈么,陛下也是再怎么生气都舍不得收拾你,这么好,何必总是生气。” 钟唯唯幽幽地道:“你不懂,男女之间的事哪儿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百无大事那么简单的?” 小棠笑不出来了,幽怨地道:“我好心劝你,你却炫耀。” 钟唯唯“哈哈”大笑起来,心情明媚了很多。 她让人把又又找来,一起吃过了早饭,守着又又写好了字,再把他交给青影:“去练身手吧。” 又又小声问她:“唯姨和阿爹和好了吗?不会再吵了吧?” 小小的人儿,操这么多心,钟唯唯哄他:“不吵了,我这里还要去看他呢。” 又又这才放心去了。 钟唯唯大摇大摆出了清心殿,准备出宫,才走了没远,就被人拦住了:“陛下有交代,不许钟彤史出宫。” 早在意料之中啊。钟唯唯也不为难人,招手叫小棠过来,弄了几样重华爱吃的东西拎着,去了昭仁宫。 昭仁宫大殿里又是吵得乌烟瘴气,李安仁见到钟唯唯就顺着墙根往里溜。 钟唯唯把食盒交给小棠拿着,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堪堪拦在他面前:“你跑什么?” 李安仁哭丧着脸说:“姑奶奶,求您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几个月大的侄儿……全都指望着我养活呢。” “呸!”钟唯唯无情地戳穿他的谎言:“我早听说你是因为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才不得不投奔陛下的,这会儿你又有老母和侄儿了。你才二十岁吧?莫非你娘生你时已经六十岁了?” 李安仁捂着脸:“我不能帮您通传。” 陛下早起就黑着脸交代过了,无论钟唯唯怎么说,都不许给她通传,不然就要敲断他的腿。 钟唯唯就道:“行啊,你不告诉他,那我就硬闯了哦。” 李安仁痛苦地道:“您不能这样。里头好多大臣议政呢,您闯进去,就是犯了宫规和律法,陛下也护不住您。” 钟唯唯恶毒地笑:“咱们试试?” 李安仁只好道:“那您等着,我去给您通传,不过陛下见不见您,我可不知道。” 钟唯唯交代他:“你告诉陛下,我这是最后一次和大师兄见面。” 这么好?李安仁简直不敢相信。 钟唯唯认真地道:“我是说真的。” 话音未落,李安仁已经跑远了。 钟唯唯摇摇头,走到前面去等。 大臣们鱼贯而出,有几个人看到她,神色诡异,更有人带了嘲讽之色。 钟唯唯只当没有看到,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目不斜视。她不是钟氏的嫡女怎么了?来咬她啊。 兵部尚书陈淼从她面前经过,冲她友好地笑了笑,大理寺卿范国华和刑部尚书孔文元停下来,一本正经地给她打了个招呼,还特意问她:“能不能匀一饼茶给我?” “能啊,过两天让人给两位大人送来。”钟唯唯很开心,这些人是在表示支持她呢。 苏琼抱着起居注出来,磨蹭着等别人都走了,才走上去,红着脸低声说:“钟大人,英雄不问出处,您在下官眼里,是天下最好的女子。您只要有吩咐,下官无有不从。” 也不管钟唯唯听清楚没有,埋着头急匆匆跑了,下石阶时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下去,多亏小宦官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没有滚下去。 钟唯唯摸摸鼻子,转身进了大殿。 重华坐在书案后,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钟唯唯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轻言细语:“我要出宫。” 重华傲慢地抬着下巴,冷淡地瞅着她。 钟唯唯道:“我会劝他离开京城。”把钟袤一起带走。 重华怀疑地道:“你舍得?” 钟唯唯真的生了气:“说让他留下来吧,你要死要活,我说让他走吧,你又不相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不想过了是不是?行啊,马上放我走!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赵宏图跑出来打圆场:“两位祖宗!有话好好说啊,这会儿吵得倒是爽性了,过后难受的还不是自个儿。” 重华冷哼一声:“谁和她生气了?朕才没有那么无聊。” 钟唯唯干瞪眼,这意思是说,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无理取闹? 也不知道是谁,从听说大师兄离开苍山开始,就每天抽风。 赵宏图给她使眼色,让她要干嘛就干嘛去。 钟唯唯不放心:“我出宫去了啊。” 重华假装没听见,把脸转到一旁去。 钟唯唯大步走出去,小棠追上来,把食盒塞给她:“您忘记把这个给陛下了。” 钟唯唯又拎着食盒走回去,走到门口悄悄往里张望,只见重华一个人坐在里面,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有多久没见到这个神情了?真是的,就没见过这样小气幼稚霸道的人! 钟唯唯大步走进去,把食盒重重往他面前一放:“吃!” 见钟唯唯去而复返,重华的眼睛亮了起来,却仍然气呼呼地道:“你不是走了吗?还管我干嘛?让我饿死算了!” 他以为他还是三岁呢。钟唯唯没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饿死了怎么办?我还年轻,不想做寡妇呢。” 重华恼羞成怒,板着脸用力打开食盒,看到里面都是他爱吃的菜,一直僵硬着的肩膀总算是放平了,头也不抬地道:“早去早回!” “只许梁兄保护我的安全,不许偷窥偷听!”钟唯唯笑眯眯的:“除非是陛下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282第282章一箱子盘缠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用力把筷子拍在桌上,恶狠狠瞪钟唯唯。 钟唯唯却知道他一定会交代下去,嬉皮笑脸行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重华虽然不高兴,却还是给她准备了车。 只是车上放着一个大箱子,青影带着又又坐在里面,冲她微笑:“箱子里的东西是陛下赐给何公子的。” 又又抱住她的胳膊:“阿爹说,让我陪着您一起去,拜见一下小舅舅和师伯。” 她忍!钟唯唯抽了抽眉脚,把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金银珠玉,晃得她眼睛花,就又使劲盖上。 重华这是要做什么?用金钱来收买大师兄吗?大师兄怎么可能要他的。 算了,他既然都准备好了,她就带过去。 小院子里,钟袤坐在葡萄架下读书,何蓑衣坐在一旁给他解读释疑,两个人都很投入,就连有人进来也没发现。 又又自来熟地跑过去,往钟袤怀里挤,大声喊他:“小舅舅,小舅舅!” “皇长子来了。”钟袤放下书,搂住又又,朝钟唯唯欢喜地笑:“阿姐!” 何蓑衣站起来,欣喜地朝钟唯唯微笑:“阿唯来了。” 钟唯唯十分愧疚:“大师兄的伤好些了吗?我昨天不知道你伤得那么重……” 何蓑衣摇头:“没事,我其实已经快要好了。” 阿爹和唯姨就是为了这个人吵架的?又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何蓑衣问道:“你就是何蓑衣?” 钟唯唯沉了脸:“又又,不得无礼!” “小孩子不懂事。”何蓑衣笑着摸摸又又的头,摊开两只手给又又看:“殿下看着啊,草民现在两只手是空的。” 又又好奇地盯着他看,只见何蓑衣的手上下翻飞,来回变幻了几个手势之后停下来,左手盖在右手上,微笑着道:“殿下猜猜,里面是什么?” 又又摇头:“不知道。” 一声清脆的鸟鸣在何蓑衣掌中响了起来,又又双眼放光:“啊,啊,是小鸟,是百灵鸟的叫声,我听见了!” 何蓑衣把手掌松开一条缝,递过去给他看。 又又扒在何蓑衣的手上,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儿,高兴地大声和钟唯唯报告:“唯姨!唯姨!真的是百灵鸟!” “殿下若是喜欢,就送给殿下吧。”何蓑衣吩咐夏栀:“去拿个鸟笼子来。” 大师兄就是爱搞这一套,他大约是猜到今天她会带着又又来,特意准备的吧。 钟唯唯笑道:“殿下应该怎么办?” 又又看看鸟笼子里欢快跳动的百灵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小声喊道:“何先生好,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这孩子,钟唯唯之前曾让他称呼何蓑衣“师伯”,他当时答应得好好儿,现在又不肯了,心里还是向着重华呢。 她无意勉强又又,打发青影带又又去一旁玩耍,在石桌旁坐下来,郑重地道:“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和你们说。” “你说。”何蓑衣收了笑容,先递一杯水给她,水温不冷不热,刚好合适。 钟唯唯斟词酌句,务必让话说得既明白又不伤人:“你们来了我很高兴,但是京里的局势现在很复杂。” 钟袤连忙表态:“我们知道啊,所以我们才来的,以后有我们在,我们会帮你。” 钟唯唯看着钟袤期待的样子,简直不忍心了,但是话还要说出来:“你们帮不了我。” 钟袤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窘迫得脸都红了,难过地道:“阿姐,我,我知道自己很没有用,总是拖你后腿,但是我会很努力的,昨天的事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 钟唯唯看向何蓑衣,何蓑衣善解人意:“你们姐弟俩谈,我到那边去陪客人。” 他大步朝又又走去,纵然青影很是警惕,但也架不住他幽默风趣,会逗小孩子,很快就和又又说到了一起。 钟唯唯递块帕子给钟袤,严厉地道:“把眼泪擦干净。你记住,你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六岁。” 钟袤拼命忍住眼泪,哽咽着道:“我记住了。” 因为从小病弱的缘故,他的骨架要比同龄的男孩子显得更纤细,手上脸上也没什么肉,看着全是骨头。 钟唯唯看得揪心,温柔地给他擦泪:“不要哭了,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是你帮不了我。” 她压低声音,轻声说道:“一直不让你进京,是因为你和阿爹长得有七八分相像,所以你留下来,只会让我们俩都陷入到危险之中……” 所以就连他的长相都会拖累人吗?钟袤吃了一惊,仓惶地道:“我,我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不急,你昨天进宫的事,瞒不过别人,若是我没有猜错,今天一早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打探了吧?” 钟唯唯看到钟袤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你若是突然离开,反倒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正好大师兄伤口未愈,等他养好病,我再安排你们走。” 钟袤低着头,拼命忍住才没有流出眼泪来。 钟唯唯叹口气,轻拍着他的背脊:“再给我一点时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堂堂正正站在人群面前。去洗把脸,接待一下皇长子,我有事要和大师兄说。” 钟袤去了屋里,好半天才出来,虽然眼睛通红,但好歹能挤出几分笑来:“阿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为了证明他长大了,也能为钟唯唯分忧,他快步走过去,亮出手里的陀螺和鞭子,对又又说道:“我教你抽陀螺吧。” 又又很开心,立刻放开了何蓑衣,追着钟袤跑:“小舅你好厉害,小舅你教我……” 何蓑衣走到钟唯唯面前坐下来,平静地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咱们兄妹俩,不用拐弯抹角。” 钟唯唯实在张不开这个口。 大师兄已经帮她照看了钟袤很多年,他千里迢迢送钟袤进京,还为钟袤受了伤,又被重华敌视为难,她原本应该好好招待他才对,现在她却要让他伤好就立刻带着钟袤离开京城。 283第283章一箱子盘缠2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迟迟等不到钟唯唯开口,善解人意地笑起来:“我看到你带来了一个大箱子,皇长子说里面全是金银珠玉,是他阿爹赐给我做盘缠的。” 钟唯唯窘迫得脸都红了:“我……” 何蓑衣摆摆手:“我只问你,阿唯,你过得好吗?” 宫里到处刀光剑影,当然说不上好。 但是有重华在,有芳荼馆的茶师们在,钟唯唯不能说不好,她使劲点头:“虽然苍蝇很多,但是我有苍*蝇*拍在手。” 苍*蝇*拍,就是脾气暴躁护短的皇帝陛下本人了。 皇帝陛下从来奉行的都是,他的人他负责,要打要骂要如何,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儿。 其他人谁敢多说一个字,或是多动一根手指,那就是找死。 “阿唯你可真调皮,若是让二师弟听到你这个比喻,一准不饶你。” 何蓑衣被钟唯唯的比喻逗得笑了起来,一双温润的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脸颊上浅浅一只酒涡,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 钟唯唯见他笑得毫无芥蒂,也跟着笑了:“大师兄,是我对不起你。” 何蓑衣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这样做。既然你觉得我离开比较好,我听你的就是了!” 就连问都不问理由,就听了她的安排。钟唯唯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不急,养好伤再走。” 她压低声音:“带着钟袤一起走。” 何蓑衣眼里满是忧虑:“阿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事了?” 钟唯唯摆手:“没什么大事,他性子太单纯,留在京里,没个合适的人看着他,铁定会出大事,不如让他跟着你,我更放心些。” 何蓑衣沉默了一会儿:“随你。” 他抬眼看着她,沉声说道:“若我不曾猜错,咱们以后很长时间都再不会见面了吧?” 也就是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来看他。 “我对不起师兄。”钟唯唯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对着家长不敢出声。 何蓑衣却只是摇摇头,伸手拍拍她的肩,温声道:“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你和阿袤的身世,虽然你不肯说,我也能猜到一些,我不会怪你,只会帮你,怜惜你,你只管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他,免除你的后顾之忧。” 这样好的师兄,却要被重华如此误会。钟唯唯无地自容:“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何蓑衣笑笑:“亲人之间只有互相体贴,没有添麻烦一说。师兄别的本事没有,自保的本事还有一点。” 他看看天色,打发她走:“早些回去,我就不留你了。阿袤,过来陪陪你阿姐,她要回去了。” 钟袤丢下陀螺跑过来,依依不舍地看着钟唯唯:“阿姐,我送你。” “那个箱子里的东西挑点方便携带的留下,其他不便携带的就扔在这里,我会让人来收拾。”钟唯唯扶着石桌站起来,叫又又:“准备走了。” 还未站稳,就见眼前一黑,金星四溅,耳朵和脑子里就像是塞了厚厚一团棉花,什么都不真切,模糊遥远起来。 “阿唯!” “阿姐……” “唯姨……” “我没事。”她听见大家的惊呼声,晃晃脑袋想让他们放心,却一头栽了下去。 朦胧里,只觉得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托住了她,从来都是不急不忙的大师兄,惊恐地高喊了一声:“快请大夫!” “阿姐,阿姐……”耳边传来钟袤的抽泣声,钟唯唯使劲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从前睡的床上,身边围满了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正缓缓捻动插在她人中里的银针。 “痛死了!”她大叫出声,瞪着白胡子老头儿,想起这个人曾经给永帝看过病。 何蓑衣见钟唯唯醒了,如释重负,低声提醒她:“别闹,这是宋神医。” 宋神医好脾气地笑笑,拔出银针,在一旁坐下来,招呼她:“把手伸出来。” 钟唯唯老老实实把手伸出去,正大光明打量这位宋神医,问道:“我若没看错,您就是那位头天还给先帝瞧病,第二天早上就阖家跑得无影无踪的宋申义吧?” 当年永帝中了慢性毒药,病根深种,宫里的太医都查不出病因,大理寺卿范国华悄悄领了这个宋神医进宫,这才查出了根源。 宋神医原名叫宋申义,祖传的手艺,很有两下子,传来传去,就被人称作了神医。 他几服药下去就缓解了永帝的痛苦,但是因为不能彻底根除永帝的毒,又招了韦太后等人的忌惮,奸猾的老头子便在某天清晨,趁人不注意,带着一家老小跑得无影无踪。 钟唯唯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他了呢,没想到今天居然出现了。 她虽然不知何蓑衣怎会认识这位宋神医,但显然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宋申义和钟唯唯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害怕她,微笑着道:“钟起居郎还是这么爱开玩笑。先帝曾经使人告诉过老朽,说不怪我,让我安心行医,不然我哪敢回来?” 先帝的确是这样的好性儿。钟唯唯也就算了:“老大夫回来多久了?” “没几天,家私都还没归置好呢,就被请来了。”宋神医将手搭在她的脉搏上,表情越来越严肃。 钟唯唯看得心里七上八下,开玩笑道:“我不会是得了不治之症吧?” “不要胡说八道!”何蓑衣很生气,难得板着脸骂她。 钟唯唯不以为然,她虽然自来身体不大好,小毛病不断,但也从来没有什么大毛病,重华一直在给她调理身体,她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吃过药了。 就算刚才突然晕倒,也一定是因为她这几天被重华折腾得太惨,昨天、前天夜里基本没睡,又担心生气的缘故。 宋神医神色凝重地道:“换一只手。” 钟唯唯只好再换了另一只手,只听何蓑衣问道:“神医,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 钟唯唯大吃一惊,她有了身孕?她怎么不知道?大师兄这么靠谱的人,怎会说这种不靠谱的话。 284第284章所谓中毒这件事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正要表示反对,宋神医已经摇了头:“不是,不是。” 他看着钟唯唯,欲言又止,慢吞吞起身:“这里谁作主?” 青影刚想吱声,何蓑衣已经淡淡地道:“我作主。”警告地瞥了青影一眼,竟然透出浓浓的杀气。 青影立刻警觉地把又又拉到怀里护着。 有什么病情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非得拽着能作主的人去外面说? “我作主!我的事情只有我能作主!”钟唯唯先警告地给宋申义使了个眼色,再打发其他人:“你们全都围在这里,让我喘不过气来。都出去,弄点东西给我吃喝。” 又又不肯走,非要赖在她身边,钟袤也不肯走,眼巴巴看着她:“阿姐我陪你。”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无非就是妇科上的问题罢了。”钟唯唯赶苍蝇似地赶他们走:“你们好意思听,我还不好意思让你们听呢,都走都走。” 她祭出“妇科”这面大旗,何蓑衣虽然十分怀疑,却也不好留下来,毕竟宋申义也没表示反对,便道:“都出来吧。” “钟大人啊,你前些日子是否曾经大病过一场?这么说吧,你从小吃过太多苦头,身体自来不好,底子太差…… 又在宫里中过一种慢性毒药……和先帝的一样,是缠绵之毒。很有些年头了,应当是先帝还在世时就已经中下。 此外你还陆陆续续中过几种毒,这些毒单独来看都不厉害,也不引人注目,但是混合在一起就很要命…… 它不似其他毒药,都有明显的特征,它只会让你的五脏六腑慢慢衰竭,让你越来越虚弱。上次大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的寿元不长,且子女有碍…… 老夫本不想和你本人说这个事儿,但因为这涉及到宫中秘辛,想必你不愿意让外面这些人知道的,毕竟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宋申义的嘴一张一合,雪白的胡子上下抖动着,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 钟唯唯呆呆地看着他的嘴唇,一颗心一直往下坠。 坠崖还有个尽头呢,她却觉得完全没有尽头。 宋申义停下来,忧虑地道:“钟大人,您还好吧?” 钟唯唯摇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要难看,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好……你确定没有看错?” 宋申义有些生气:“咱们也算是旧相识,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当年给先帝看病时,你不是就在一旁?事实证明,老夫错了么?我当时说,先帝活不过第二年的夏天,结果如何?” “没有,老先生看得很准……”钟唯唯脸白如纸,放在被子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道:“有没有办法?” 宋申义怜悯地看着她:“没有,至少老夫不知道。这种毒非常罕见,下毒的人手法也很高明,知道的人极少,就算是太医们,在早期也只当寻常体弱不足来看. 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已然病入膏肓,这个你最清楚。兴许会有解药,但老夫并不知晓。 你以后会经常发病,就算是调养得好,多活几年,再侥幸有孕,也会把毒带给胎儿。 胎儿多半会夭折在腹中,即使是用药保住,侥幸生下来,也会受尽折磨而夭亡……” 钟唯唯使劲掐住手,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太过厉害,笑着说道:“您真会开玩笑。” 宋申义收拾东西要走:“你就把老夫的话当成玩笑吧,若是这样能让你好过些的话。” 钟唯唯傻傻地看着他打开门走出去,听见何蓑衣追着他问:“请您到这边来开方子吧。” 宋申义只管摇头:“不用开了。” 何蓑衣奇怪地道:“怎么不用开了?” 钟唯唯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微笑着喊宋申义:“老宋大夫,我还有一件事要问您,烦劳您回来。” 宋申义原本不想理她,只想赶紧逃跑,但看到她浅笑盈盈的样子,莫名又走了回去:“你要问什么?” 钟唯唯低声说道:“求您一件事,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这是为您好,您懂得的。” 这位先帝面前最红的女官,会中这样阴毒的毒药,涉及的定然不是普通的人和事。 就算是为了自保,宋申义也懂得有些话和事不能乱说,不然就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他郑重地答应钟唯唯:“若是有人问起,老夫会说你是因为劳累过度,加上妇人病才晕倒的。” 钟唯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我还能活多久?” 宋申义缓缓道:“今年冬天,你就会病倒在床,若能熬过明年冬天……大概还能再活个两三年吧。” 钟唯唯垂下眼,两大滴眼泪啪地砸了下来,她匆忙擦掉眼泪,叫小棠进来:“重谢这位老大夫。” 宋申义摆摆手:“不用了。”转身走出去,不顾何蓑衣的挽留,须臾走得无影无踪。 钟唯唯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些,她决定回去:“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何蓑衣突然发了怒:“你就那么怕他吗?病成这个样子还要急着赶回去?你还要不要命?让他来!让他来找我!大不了我把这条命给他!你不许走!走了就永远别认我!听见没有?!” 钟唯唯吓了一跳,突然觉得无限委屈。 从小到大,大师兄从来没有冲她发过火,就算是她犯了错,他也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教她下次再不能再犯错,应怎么做才能避免这种错误,甚至于还会替她背锅受罚。 但是在这种时候,大师兄居然吼她骂她了! 突如其来的打击击溃了钟唯唯所有的坚强,她再次流泪,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又又不干了,小家伙挣脱青影的手,虎头虎脑朝何蓑衣冲过去,扬起小拳头:“不许你欺负我唯姨!不然我和你拼命!” 何蓑衣怒极反笑,利索地抓住又又的手,把他拎到一旁,冷声道:“小小年纪还挺厉害的,别的地方都不像你阿爹,这一点倒是挺像的。” 285第285章所谓中毒这件事2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被何蓑衣抓住手,却一点不怕,不屈不挠地伸腿去踢他:“你放开我,放开我……” “又又不要胡闹!”钟唯唯示意青影去把他带回来,哽咽着向何蓑衣赔礼:“小孩子不懂事,阿兄不要和他计较。” 何蓑衣收了刚才的怒气,轻轻把又又放下来,叹息:“阿唯,我怎会和孩子计较?他护着你,我很高兴,只是……” 他烦躁地抓了头发一把,一直温润带笑的脸上浮现出十分的无奈和难过: “我只是心疼你而已,皇帝陛下再不讲理,你生病了,总得让你歇歇再走吧?我知道他是不高兴我在这里,我这就走,你安心歇着!” 今天她若是真让何蓑衣避出这道门,她完全可以改名叫钟自私、钟不要脸了。 钟唯唯道:“我不走,阿兄也不用走,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何蓑衣并不听她的,吩咐了小棠和钟袤几句,拉开院门,转眼就走得无影无踪。 钟唯唯叫不住他,只好让小棠:“快去把他追回来,告诉他,他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小棠往外跑了几步,又折回来,低声说道:“陛下来了。” 重华步履匆匆地进来,冲到钟唯唯床前,担忧地问:“你还好?” 他大概是听说她晕过去了,所以匆忙骑马赶来,额头鼻尖还有汗水,脸也被烈日晒红,眼睛里是毫无保留的心疼和担忧。 钟唯唯一声不吭,抱紧他的脖子,委屈难过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重华有些发傻,下意识地反手搂紧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不怕,不怕,我在,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生气了,你爱留大师兄在京城就留吧,有他帮忙看着钟袤,我们也放心。” 不管这话有多少真心在里面,钟唯唯也够满足,她抱着重华的脖子:“你没打招呼就跑出来的吧?我们先回去。” 重华不肯:“我把杨适带来了,先让他给你看。” 钟唯唯不让,小声说:“我没事,就是这几天没休息好,累的。” 重华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坚持道:“那也让他给你看看!” 钟唯唯坚决不肯:“刚才请来的大夫蛮好了,他说的不会有错,走了,走了,我想回去了。” 外面的大夫怎能和宫里的比?重华不由分说,就要让杨适来给钟唯唯诊脉。 钟唯唯怒了:“我都说看过了,你怎么不信?我现在想回去,回去以后再看不行吗?” 她的怒气突如其来,重华也有些恼怒,他才听说她晕倒就扔了手里的事跑出来,一门心思只怕她出事。 她倒好,见面先是抱着他哭,现在又不肯看病,还冲着他发火。 当着这么多人的,他也要面子的,何况这里还是何蓑衣的地盘。 他冷了脸色:“随你。” 钟唯唯利索地下了床,和钟袤告别,低声吩咐他:“记住我和你说的话,自己小心。” 钟袤忧虑地送她出去,依依不舍:“阿姐你保重。你真的没事吗?” 钟唯唯摇头:“我没事。” 重华这才注意到何蓑衣一直没露面,本来想问,又觉得问了没面子,就问钟袤:“要不你跟着你阿姐进宫去玩,晚上又送你回来?” 钟袤摇头:“谢陛下隆恩,草民就不去添乱了。” 重华拍拍钟袤的肩头,温和地道:“我是你姐夫,在姐夫面前,不必如此生分,过几天我空了再派人来接你……” 过些天,他会给钟袤一个官职,只要钟袤不是特别蠢,总能把钟袤扶持起来。 钟唯唯缩进宫车的角落里,简直觉得生无可恋,不,是生有可恋,她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没做,她还没活够。 眼泪不知不觉地浸湿了睫毛,她怕被发现,就假装自己很累,拿了帕子盖住脸装睡。 一些宫廷秘闻和往事渐渐被回想起来,韦太后那些看似莫名其妙的行为,现在也有了解释。 尽管特别不想相信,不愿相信,但她心里已经知道,宋申义的话是真的。 不然为何重华那样勤奋努力,她却一直没有动静?以韦太后的性情,怎会容得她一直独自承宠? 韦太后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真正阻拦她承宠或是搞小动作,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们,而是早已得手。 韦太后知道她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且活不长。 一只手伸过来,毫不客气地扯开了钟唯唯脸上的帕子,重华的脸出现她面前,眉头紧锁,目光沉沉:“你怎么了?” 她流泪委屈已经被他看见,一味的隐瞒不说,他也不会相信。 钟唯唯转过头看着车厢壁,低声说道:“我和大师兄吵架了。我把那箱子金银给他做盘缠,他发火了。” 难怪一直没有看到何蓑衣呢,似乎刚才小棠也是跑出去追何蓑衣来着。 重华松开眉头,掩饰不住的开心,生怕钟唯唯发现他的幸灾乐祸,使劲把唇角往下拉,板着脸道:“吵了就吵了,有什么难过的?过几天他就好了。” 开开心心挤了钟唯唯一下,忍不住又忿忿然:“他是不是骂你了?居然敢骂你,你对他那么好……” 钟唯唯没吱声,乖巧地将头靠在他怀里,尽力平复情绪。 又又跟着上来,见重华居然占了自己的位子,非常不开心。 二话不说爬到重华膝上,像大人一样伸手去摸钟唯唯的头,奶声奶气安慰她:“唯姨乖,唯姨不哭,大夫又没给你开苦药吃,何先生吼你是他不对,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了。” 小孩子的话很是可信,重华听了,下意识地相信了钟唯唯的话,并且自动引申为,不开药是因为真的病得不严重,纯粹是累的,还有何蓑衣真的和钟唯唯闹矛盾了! 他板了脸,装模作样地说又又:“大人的事你少管,什么何先生,那是你大师伯。” “哦。”又又善于察言观色,半点不怕他,溜到钟唯唯身旁,挨着她讨好的笑。 马车驶过长长的街道,发出清脆的马蹄哒哒声,何蓑衣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沉默地目送马车远去。 286第286章所谓中毒这件事3 <!--章节内容开始--> 等到马车再也看不见了,何蓑衣才面无表情地看向街角拐弯处,冷冷道:“出来。” 宋申义佝偻着背,忐忑不安地走出来,不停把药童护在身后:“何爷,咱们说好只是帮你看病人的,老夫并没有做错什么。” 何蓑衣淡淡地道:“我有说你做错什么了吗?来拦你,不过是因为你没有把话说清楚就要走,这不合规矩。” 宋申义为难道:“可是老夫刚才答应了钟大人,不将此事外传……” 何蓑衣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温和地替他整理着衣领,淡淡笑道:“宋神医没有听清楚我刚才的话?请你来看病的人是我,付钱的人也是我,你要负责的人还是我!” 宋申义犹豫着不想开口,何蓑衣突然出手如电,将躲在他身后的药童拖了出来。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药童痛得大哭起来:“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我说,我说,放开孩子。”宋申义仓皇大叫。 他三代单传,儿子早早离世,只留下这个才满十岁的孙子,扮成药童每天跟他出诊看病,学习祖传的医术,真正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 何蓑衣温柔地摸摸药童的头,含笑道:“我听着。” 宋神医毫无保留地把钟唯唯的病情说了:“她体内的毒不止一种,一种是先帝所中的缠绵,大概在三年多以前就中了吧,因此她的身体会越来越孱弱多病。 后来她又中过一种奇怪的毒,这种毒是几种毒混合在一起的,老朽也只是在家里长辈那儿听说过……早前的真宗皇帝,也中过类似的毒,因此才会没有孩子,而老朽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何蓑衣面无表情,冷冰冰地总结陈述:“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体内至少有三种以上的毒,都是药石无灵的剧毒,而且她身体底子很差,加重了病情。她此生……” “命短,调养得再好也活不过二十五岁,且终身无孕,即便侥幸有孕,侥幸能活着生下来,也会波及胎儿,孩子生下来后会受尽病痛折磨而夭折……不如不生养……” 宋申义战兢兢地总结,话未说完,就被何蓑衣猛地推了一掌,晕头晕脑撞在墙上,头磕起一个大肿块,一跤扑倒在地,爬不起来。 “爷爷……爷爷……”药童哭泣着扶他坐起,他到处张望,何蓑衣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子。 宋申义扶着墙爬起来,顾不得疼痛,急急忙忙去拦车:“快快,回家收拾东西,连夜出京,这里待不得了。” 这个何爷,不知从哪里来,突然通过他的至交好友找到他,请他火速来给钟唯唯看病,看着和颜悦色的,谁知却是个狠人,再不跑,迟早要丢命。 还有那个钟唯唯,明显是卷进了大事件里面去,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她死。 他若留下来,恐怕第二天早上就看不见太阳了。 清心殿里。 钟唯唯把一盏黑黢黢的汤药一饮而尽,皱着脸问小棠要蜜饯吃。 重华到底还是不放心,回到宫里又让杨适给她号了脉,正如宋申义所言,这种毒之所以厉害,在于普通的大夫看不出来是中毒,只当是体弱。 杨适果然只看出她体弱,并不能看出她其实是中了毒。 堂堂太医中的翘楚,竟然找不到病人真正的病根,就如当年的永帝,死到临头,也只有几个近臣才知道他其实是中了慢性毒药。 宫中存有永帝的脉案,等到杨适看出她其实是中了毒,她已经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一如当年的永帝。 钟唯唯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悲哀还是幸运了。 悲哀在于,命运多舛,幸运在于,她还能有时间处理确认一些事。 小棠捧了蜜饯过来,恰逢重华入内,伸手接过,捏两颗蜜饯递到钟唯唯面前,夸她:“吃药这样乖,多奖励你一颗。” 钟唯唯就着他的手吃了蜜饯,白他一眼:“我不喝你会放过我么?” 重华被白了这一眼,反而有些开心,觉得二人又像是回到何蓑衣未进京前的亲密无间。 安抚小狗似地轻轻抚摸着钟唯唯的发顶,低声道:“你的身子自来比较弱,杨适说了,还是得勤加锻炼,长期调养。” 说到这里,颇为愧疚,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以后我再也不没轻没重地折腾你了。” 钟唯唯立时顺着杆子往上爬:“早和你说了不要那样日以继夜,你偏不听,看吧,我被你弄坏了吧。” 重华把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朕不过是想和你生个孩儿而已。” 一阵难以言表的痛苦从钟唯唯内心生出,蚂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闭上眼睛,小声说道:“其实咱们有又又了,我这些日子仔细想了想,让他继承大统也很好,他是个好孩子。” “不行!”重华断然否决:“我早和你说过,他不能。” 大概是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好听,生怕钟唯唯再借机找茬,赶紧又缓和了语气:“还是咱们自己生吧,你好好调养身体,我不急了,你也别急。” 钟唯唯抱紧他,小声说:“我好累了。” “那就睡吧。”重华给她盖好被子,坐在一旁看她睡熟了,才轻轻走出去。 寝殿门被轻轻关上,把天边的霞光也阻挡在外,钟唯唯觉得另一道门也对着她关上了。 她被关在黑暗阴冷的这一边,只能隔窗相望另一边的光明快乐。 她咬着被子,无声地痛哭起来。 缠绵之毒,是在当年伺奉先帝时就不知不觉中的招。 她想起了去年春天,韦太后在她脸上划下的那道伤口,那应该也是一次下毒。 以及去年秋狩时,被刺杀时中的毒,当时说是清除干净了,但谁能知道,那是不是也是一次有预谋的下毒,对她后面中的这些毒,是否又起着催化的作用呢? 所以说,当年的真宗皇帝始终没能生出孩子来,并且早死,大约也是中了她这种不知名的毒。 287第287章所谓中毒这件事4 <!--章节内容开始--> 一国之君尚且难以自保,莫名其妙就中了毒,甚至于身边没有一个太医能找出病根,还要依靠朝臣在外面寻找大夫才能知道病由。 她这个无根无底的小小起居郎,自然也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吕氏、韦氏盘踞郦国后宫外朝上百年,果然厉害凶残。 还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昆仑殿,也不知隐藏在哪里,伺机偷袭…… 重华一个人,怎么办呀?他身边会不会也潜伏着类似的人,是不是也中了类似的毒? 钟唯唯哭得眼肿喉咙痛,慢吞吞摸下床,也不点灯,走到屏风后找到一盆凉水,拧了帕子盖在脸上捂了很久,才觉得要舒服一点了。 她走回床边,才刚坐下,忍不住又想痛哭,外面传来李安仁的声音:“钟彤史醒了么?” 小棠的声音:“没有,一直在睡呢。” 李安仁:“那就好,陛下让我来看看,叫你们好生伺候,她没吃晚饭,等会儿到点了记得叫她起来。” 小棠:“陛下不回来吃饭了?” “事情太多太忙,今晚的晚膳多半又是草草打发,嗳,告诉皇长子殿下,陛下吩咐了不让殿下去打扰钟彤史……我得赶紧去伺候了,有事立刻派人过来说啊……” 李安仁的声音越来越远,窗外也越来越黑,渐渐的,一点天光都看不到了,宫人点起了灯笼,把寝殿内照得影影绰绰。 钟唯唯坐得浑身僵硬,偶尔一摸,脸上全是泪水,止都止不住。 “姑娘?”小棠轻轻敲门,她赶紧抹了脸一把,爬到床的最里侧去躺着,假装还在睡觉。 小棠轻手轻脚走进来,俯身叫了她几声,见她一直不说话,就爬到床上去摸她的额头。 钟唯唯躲不过去,只好假装迷迷糊糊地道:“别闹,我好困,要睡觉……” 小棠连忙道:“该进晚膳了呢,陛下特意叮嘱要您起来吃饭。” 钟唯唯拉起被子盖住头脸:“不吃,不吃,再叫我就急了啊。” “行,行,您睡,您睡……”小棠忙不迭地退出去,“您别拿被子盖着头脸啊,这么热的天儿,捂着不难受吗?” 当然难受了。 门才关上,钟唯唯就把被子掀开,大口喘气。 外面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重华至少派了三拨人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又又也在门口小声问过小棠,小棠悄悄进来看过她好几次,次次都不忘蹑手蹑脚爬到床上摸她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发烧。 钟唯唯睁眼看着帐顶,把从有记忆起到现在发生过的那些事全部想了一遍,把最坏的可能和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 三更时分,重华终于回来。 他轻手轻脚,悄无声息地盥洗更衣。 不知是哪个宫人不小心撞到了盆子,弄得“当”的一声响,他立刻扶住盆子,阻止宫人请罪,直接把人全都轰了出去。 此后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重华带着淡淡的水汽,轻轻在钟唯唯身边躺下来,侧过头,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温柔得就像是一个甜美的梦。 钟唯唯的眼泪瞬间狂飙而出,她猛地扑过去,像八爪鱼一样紧紧缠在重华身上。 靠着他坚硬厚实的胸膛,听到他低沉有力的心跳,觉得他就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和最坚实的依靠。 她的眼泪很快浸湿了重华的衣襟,重华给她顺气,低声道:“怎么又哭了?还在为你和何蓑衣吵架的事哭啊?” “才不是呢,我这是想你想哭的。” 钟唯唯既希望他往这方面想,以便打消他的疑虑;又怕他往这方面想,不分青红皂白就吃醋生气,真是纠结矛盾得要死。 重华果然如她所愿,认为“她是为何蓑衣”而哭,气呼呼地闷声道:“不许哭了!不然小心我揍你!” “我停不下来,怎么办……”钟唯唯哭得直打嗝,这是她第三次哭得这样厉害。 第一次是失去父母。 第二次是和重华分手,离开苍山进京。 第三次是知道自己中了不治之毒,不久于人世。 重华真的生了气,翻身将她固定在身下,低头狠狠吻住她的唇,肆无忌惮地把她胸腔里的空气全部吸了个精光。 钟唯唯差点窒息过去,在忙着喘气救命和伤心之间,她果断选择了喘气救命。 她忍住了眼泪,事情已经发生,哭了那么久,也没见事情有所转机啊。 就算是为了不让重华担心难受,她也要忍住。 重华见她终于不哭了,这才放开了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十分不开心:“钟唯唯,这是最后一次。” “哦。”钟唯唯抱着他的胳膊,像小奶狗似地拼命往他怀里拱。 真是难得的依恋乖巧,重华所有的气愤都荡然无存,他粗鲁地把她搂在怀里,粗声粗气下了命令:“闭上眼睛!睡觉!” “哦。”重华的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钟唯唯靠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终于睡了过去。 重华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头,亲了一下又一下。 真是要命啊,天下是他存在的依仗,钟唯唯就是他的命根子。 哭得这样厉害,恐怕不只是和何蓑衣吵架争执那么简单吧。 他把钟唯唯放到枕头上,悄悄起身走了出去。 梁兄跪伏在寝殿外的阴影里,毕恭毕敬地答复他的话:“属下按照安排,只是负责钟姑娘和皇长子的安全,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并没有去听。 吵架是真的,请了大夫没开药也是真的……钟姑娘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是否担忧吗?没有,钟姑娘一直在笑,直到跟何公子吵架为止……” 问了比不问还要让人生气。什么都不知道,就记住了跟何蓑衣吵架才生气这件事。 重华没好气地把梁兄赶走,又折回去躺下,一肚子纠结,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挑战何蓑衣,把何蓑衣打得落水流花,直接杀掉算了。 但又想到钟唯唯已经劝何蓑衣离开,何蓑衣这会儿想必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最后赢家还是他,就又开心起来。 阿唯始终还是向着他的。 等他把钟袤收服,再把这姐弟二人的身份给搞定,从凤华门里把钟唯唯光明正大抬进宫来,何蓑衣这个老菜帮子就等着哭死吧。 288第288章爱猫的梁兄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美滋滋地抱着钟唯唯一觉睡到大天光,见钟唯唯还睡得死沉,也没吵她。 高高兴兴去处理政务,再吩咐张翼:“派个人盯着,看何蓑衣什么时候走,别让人打扰钟袤。” 钟唯唯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小棠不怀好意地拿镜子给她照,镜子里露出一双金鱼泡泡眼。 钟唯唯恨得差点把镜子摔了,听说又又要来看她,坚决不答应,让小棠拿了冰给她敷眼睛。 再听说韦太后派人来请她,更是死活不肯去,装病哼哼不起来。 她人比花娇的时候也就算了,勉为其难陪她们玩玩;这副丑样子,是要送上门去给人嘲笑吗?坚决不去! 幸亏昨天重华突然出宫接她回来,又传召太医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韦太后听说她病了起不来身,也就算了。 于是皇宫里又兴起另一波热潮,由吕纯带队,大家一起来清心殿看望生病了钟唯唯。 就算明知皇帝陛下此刻就在昭仁宫里和诸大臣议事,不会在清心殿里出现,并不会偶遇,但能留个贤惠知趣的名声也很好。 钟唯唯哪里有心情应付这些事,全部都推了,实在烦得狠了,就躲到小仓库里去练习茶道。 氤氲的茶香里,她渐渐放松下来,一遍又一遍熟悉的操作,让她平静。 猛然间,她又产生了那种熟悉的被窥视感,她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也许是她产生错觉了?还是梁兄奉了重华的命令,悄悄盯着她? 但不对呀,梁兄跟了她那么久,除非是有事,不然她基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钟唯唯起身,先看窗外,窗外夏光正好,一片浓绿阳光,几只粉蝶翩翩起舞。 再看墙上,顺着柜子一个个摸索过去,一无所获。 不知是不是因为确认这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那种被偷窥的感觉消失了。 钟唯唯喊一声:“梁兄。” 梁兄无声无息出现在角落阴影处,静听她吩咐。 钟唯唯道:“刚才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比如说,是否有人在附近偷窥?” 梁兄迟疑片刻,摇头:“属下不曾发现有人在附近。” 他所知道的那个暗道,只有陛下会进出,但是此刻陛下在昭阳宫处置政务,并不在这里。 钟唯唯明显是不知道那个暗道的,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万一泄露了,下次陛下要用的时候,被揭穿怎么办? “那就算了。”钟唯唯再次坐下来,开始思考应对方式——她得把那些该处理干净的人和事处理妥当,尽量不让他们给重华添麻烦。 梁兄再次隐入阴影深处,掏出一只特殊的哨子吹了几声,类似于蝉鸣的声音传出了房间。 有几条隐藏在暗处的人影以迅雷掩耳不及之势纵出,到处搜寻可疑之人,包括那条暗道。 然而什么都没找到。似乎确实只是钟唯唯的一个错觉而已。 钟唯唯碾茶、烧水、热杯,请梁兄饮茶。 “今天没有外人,我请梁兄喝一杯吧,算是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关照。更是为了前几天,我从芳荼馆里偷偷离开害你受累一事,向你赔礼。” 梁兄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在阴影里坐下,淡淡地道:“不碍事,陛下因为想要再让属下护卫钟彤史,所以惩罚并不算太严,只是打了属下十板子而已。” 钟唯唯红了脸:“我对不起你,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梁兄没吭声,接过她递来的茶盏,默默喝完,又递茶盏过去,钟唯唯赶紧再给他弄了一杯,这回她特意给他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在上面。 梁兄怔住,淡淡地道:“您如何知道属下喜欢猫?” 钟唯唯道:“咱们清心殿里养的虎斑猫,最近夜里经常不在又又房里睡觉,有天早上我起来,刚好看到房梁上飘落一根猫毛。” 所以是爱猫的梁兄,趁着夜里没人知道,把虎斑猫抱走了。 梁兄微微一笑:“钟彤史体察入微。不错,属下很喜欢猫,但是身份职务所限,不能养。虎斑猫夜里喜欢到处走动,和属下倒是极好的伴。” 言罢将杯中茶一口饮尽,爽快道:“你一定有事想让属下去做,说罢,只要不是违背陛下的事,都行。” 钟唯唯也不隐瞒:“这都被你给看出来了啊。” 梁兄道:“适才属下观察你许久,发现你一直心神不安,可见是心中有事。挑在这个时候赔礼致歉,自然是有所求。” 钟唯唯怪不好意思的:“请你帮我找个人,就是昨天给我看病那个宋申义,看他在哪里落脚,若已不在京中,又是去了哪里,我要见他。这个事,暂且不要告诉陛下。” 她有些事尚未确定,必须再见宋申义一面,只要有万分之一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梁兄道:“属下会安排人去做,但估计要到天黑,或者明天才会有消息。” 钟唯唯知道十三卫不养闲人,忙道:“不急,不急。” 梁兄隐入黑暗之中,扔了一句:“前几天那件事不必放在心上,何爷远道而来,又为你照顾胞弟,于情于理,见他一面,当面道谢,都是应该的。” 所以嘛,她当时都是被重华这个不讲理的醋坛子给逼的。 钟唯唯有点高兴,却更惭愧了,小声道:“我和陛下求过情,不该怪你,是我在使坏,陛下不听……” 梁兄道:“听了,不然铁定要打三十大板。而且这十板子也打得不重,不然这会儿就不能当差了。” 顿一顿,语重心长:“陛下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不然也不会轻轻放过此事。” 钟唯唯道:“我知道的。”所以重华才是她倾心爱着的那个人。 十三卫的人很能干,傍晚时分,消息就传了进来。 宋申义死了,横尸在京城通往外地的官道附近、一条水沟里,所有的值钱物品被扫荡一空,看起来像是谋财害命。 他那个药童没有在现场,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 钟唯唯听到这个消息,在窗前一直坐到天黑。所以她是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掐断了? 就算是京兆府的人破了案,找到凶手,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作用了。 怎么办呢?她只能从身边的人查起了。 289第289章义绝1 <!--章节内容开始--> 司籍司,几个交好的女史一边整理书籍,一边小声传递着消息:“听说了吗?钟家嫡女和钟夫人进京了。” “听说了,太后娘娘当天就召见了她们母女俩,还安排她们住在天玑阁呢,不过钟大姑娘拒绝了,说是名不正言不顺,不妥当。为此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还说她们不识抬举呢。” “陛下也办接风宴了,但是没有请各位娘娘。” “前两天好像钟彤史的弟弟也来了吧?不过似乎听说钟夫人病了……” “嘘……要死了你哦,钟夫人哪里病了?生龙活虎地走出宫去的,都没要人扶!” “我那不是听人家说的吗?” “钟夫人没病,不过钟彤史倒是真的病了,她和陛下吵架……似乎还被陛下打了,那哭喊声和砸东西的声音都传到殿外去了,好多人都听见了……” “难怪会称病不出啊,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要我也关紧门说自己病了,不出来……” “太后娘娘宣召,没去,娘娘们去探病,也关着门不许进……” “啧……叫她骗人……独宠哪有那么容易消受的?” 女史们就好像亲眼目睹似的,幸灾乐祸个没完没了。 “这是要找死么?要死趁早去跳井,别祸害司籍司!” 一根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抽下来,司籍孙鹤仪阴沉着脸,毫不留情地往这些女史们身上乱抽乱打。 女史们吓得抱着头“哇哇”怪叫,一边求饶,一边四散逃走。 孙鹤仪大骂着追出去:“打死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坏东西……成天就只知道嚼舌头,道人是非……” 葛湘君从书库最深处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孙鹤仪等人的背影。 书桌上还散落着女史们没有整理好的书籍,葛湘君低下头,小心细致地把那些书籍抚平擦净,再放回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钟唯唯不是因为被陛下揍了才躲起来的吧? 当初陛下那么恨她,也没舍得把她怎么样,又岂会为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打她? 多半是那一壶加了料的水,起了作用。 也不知道那里面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会不会追查到自己身上?钟唯唯会不会死? 葛湘君沉思着,又拿起鸡毛掸子擦拭书柜上的灰尘。 孙鹤仪进来,看见她一个人在打扫卫生,就走过去和她一起收拾,夸道:“葛典籍,你做得不错。记住了,在这宫里要活得长久,不该自己操心的事不能操心,不该自己管的事不能管,切记不能多嘴多事……” 葛湘君垂着眼:“多谢您指点我。我都记在心里了。” 孙鹤仪和她一起做了会儿事,提醒道:“听说陛下有意放一批宫人出去,你……” 葛湘君怔怔的:“我家里已经没人了。” 能把她卖给半老头子做续弦的兄嫂,不认也罢。凭什么要让他们喝她的血,吃她的肉呢? 至于那位对她温言有加的陈少明公子,已经很久没有入宫了,兴许曾经来过吧,但是以她此刻的身份,是不可能知道的。 他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出宫,领她回家,现在看来,也是不可能的了吧。 就连那个给她药,让她去害钟唯唯的神秘人,也是很久没有出现了。 她好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葛湘君垂下眼,滴下两滴大大的眼泪。 孙鹤仪叹息着离开。 葛湘君在地上坐下来,忍不住想起了从前的岁月。 那时她和钱姑姑给先帝做尚寝,钟唯唯作为唯一一名女起居郎官,没有那么多避讳. 常常在无需伺奉先帝的时候,偷跑进她们值守的屋子,问她们要东西吃,要热茶喝,困了还会在她们的榻上打个盹儿。 先帝给了钟唯唯什么难得的赏赐,钟唯唯也会拿去和她们一起分享,冬夜里围炉夜话,烘个红薯烤点板栗什么的,也是自得其乐。 那时她们是多么的简单快乐,为什么后来会变了味呢? 似乎是从重华回来之后,她看到重华的第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他,就连做梦都梦见他。 她活了二十多年,只爱过这样一个男子,而且他还是这后宫的主人,她本来就是他的,她热爱他又有什么错? 错的不过是她和钟唯唯刚好做了好友,不但沾不到光,反而更倒霉。 钟唯唯能容得正大光明争宠的贤妃、萱嫔等人,就是容不得她这个好朋友。 可是陛下根本不会爱自己吧? 若是她忍住了,没有做那几件事,现在肯定还做着葛尚寝,求钟唯唯和陛下说说,想嫁陈少明未必不能。 葛湘君心里一时痛恨,一时快意,一时又难过后悔,伏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一个粗使宫女在外面喊她:“葛典籍,有人找你!快点出来,可耽搁不得哟。” 葛湘君赶紧擦掉眼泪,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她今非昔比,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并不敢惹事。 门外站着的是小棠。 难道是那件事情东窗事发了?葛湘君有些吃惊,同时又很害怕,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怎么会是你?” 小棠对着她始终没有好脸色:“怎么不能是我?我们姑娘要见你。” 葛湘君扶住门框,只是摇头:“我有差事在身,不能擅离职守。” 小棠不耐烦起来:“我既然来找你,就是都安排好了,你走不走?我可没有我们姑娘好性儿,给脸不要脸,别怪我不客气!” 葛湘君就是不肯去:“你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张口就骂?我好歹也是七品典籍,你一个小小的宫女,毫无品级,这是目无尊上!” 小棠冷笑:“你说得没错儿,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过我是替钟彤史来叫的,可不是为了我自个儿。六品的彤史,传唤七品的典籍,该当不该当呢?你不去,算不算目无尊上?” 葛湘君大声道:“她不是司籍司的人……” 孙鹤仪走出来:“葛典籍,你就跟她走这一趟吧,是钟彤史亲自写信过来和我说的,天黑之前她会送你回来。” 葛湘君再没了借口,只好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小棠出了司籍司。 290第290章义绝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沉默地打量着葛湘君。 一段日子不见,葛湘君更消瘦了,鬓角甚至有了几根白发,虽然她尽力把白发往里梳,但是又怎么能掩盖得去? “身体消瘦白发渐生,你似乎过得很不安生。” 钟唯唯才开口,葛湘君就吓了一跳,低着头往墙边贴,就连看都不敢看她。 “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所以心里害怕?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你要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钟唯唯原本只是猜测,看到葛湘君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冷。 葛湘君和钱姑姑都是陪伴先帝最久的人,甚至于在她入宫之前,这二人就已经陪在先帝身边。 之后她又吃过葛湘君和钱姑姑的若干食物,更是经常和葛湘君在一起。 钱姑姑从始至终忠于先帝和重华,和其他势力没有任何牵扯,当然不可能是下毒的人,唯有葛湘君,嫌疑最大。 现在看葛湘君的反应,恐怕做过的事远不止是挑拨离间、争风吃醋那么简单的几件事吧? 葛湘君的头越埋越低:“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钟,虽然我之前的确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但我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且我以为之前我们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看来你是想终老宫里,或者是某天突然死在某个水井或是荒废的宫室里。”钟唯唯让小棠送客:“把葛典籍平安送回司籍司。” 葛湘君猛地抬起头来,眼里鬼火闪动:“你是在威胁我?” 钟唯唯摇头:“你自己做过的事情有数,我不是威胁你,而是告诉你事实。” 葛湘君目光闪了闪,脸上露出后悔的表情,更多的却是绝望和怨恨。 “我做过什么了?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何不让陛下杀了我?或者找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弄死我啊!你如今权势滔天,多的是人等着为你卖命……” 钟唯唯不想和她瞎扯:“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葛湘君突地笑起来:“小钟,你的眼睛红肿不堪,是哭过了吧?是不是水性杨花被陛下揍了?陛下居然没有赐死你,他真是疼爱你呀,都不管头上的帽子是什么颜色了……” “闭上你的臭嘴!”小棠狠劲儿搧了她一个耳光,把她打得一个踉跄,扶着墙才能站稳。 “我就是要说!凭什么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流浪贱民,就因为运气好,被钟南江收养,摇身一变就成了才女,成了陛下最宠爱的女人?我好歹还是良民出身呢!打我耳光?你也配?” 葛湘君眼里露出疯狂的光芒,激动地朝钟唯唯扑过去:“你哪里比我好?你长得还没我好!我伺奉先帝最久,为了你差点被太后打死! 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就因为我爱陛下,你就要我的命?就因为你恨我,所以就不许陈少明娶我?你凭什么!” 钟唯唯平静地坐着,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就像是看一条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疯狗,在乱吠乱咬。 小棠猛冲上去,从后面搂住葛湘君的腰,把她压翻在地上,骂道: “像你这种心术不正、屡教不改的阴险恶毒小人,让你活着已是便宜了你!大家都对不起你是不是?若不是陛下和我们姑娘念旧,你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葛湘君没有小棠力气大,挣不过,就将头使劲往地上撞,凄惨嚎叫:“是,我该死!我活该!你们弄死我啊!弄死我啊!让我活着做什么?” “这疯女人!”小棠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制住葛湘君,问钟唯唯:“怎么办?” 钟唯唯真是不想再看葛湘君一眼:“找几个人,把她送回去。” 葛湘君却又不肯走了,膝行着朝钟唯唯爬过去,想去抱她的腿: “小钟,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帮帮我啊,求求你啊,我不想老死在这宫墙里,我不想死了都没人记得我,没人给我烧纸,做个孤魂野鬼啊。” “好烦啊你,你是真疯还是假疯?好好问你话,你要作妖,让你走吧,你也要作妖。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棠大声叫人进来:“来把这个疯女人送回司籍司。” 葛湘君疯狂地央求钟唯唯:“小钟,小钟,你还记得我冒着大雨去给你送信,差点被太后打死的事吗?你当时和我说,以后就算是只有一个馒头也会和我分着吃的……这才过去几年,你怎么就忘了呢?” “霍!你这话真可笑,人情是会用完的,知道不?”小棠指挥宫人去拉葛湘君。 钟唯唯摆摆手,蹲下去,贴着葛湘君的耳朵低声说道:“你听好了,我只问一遍,先帝当年中的缠绵之毒,是谁下的?你知不知情?” 葛湘君先是一怔,随即惊恐地往后躲,大声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不是我做的!我再怎么坏,再怎么蠢,也不会做这种抄家灭族千刀万剐的事!” 她还以为葛湘君多少会知道一点呢,看这样子,葛湘君应该是不知道,不然以葛湘君的性子,肯定沉不住气,早就暴露了。 钟唯唯失望地叹口气,再追问:“那么我呢?” 葛湘君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力往自己的脖子上戳:“我没有,我没有,你要弄死我就明着来吧……” 这个当口葛湘君若是死伤在她这里,必然惊动重华,还会打草惊蛇。 钟唯唯见宫人拦下了葛湘君,就让人放她走,低声叮嘱道:“今天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办,只要透露出半个字去,不用我找你麻烦,自然有人会找你麻烦,他们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葛湘君惊魂未定,站都站不稳,全靠宫人扶着才能勉强挪动步子。 她要死了,要死了……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那个神秘人一定会知道钟唯唯找她私底下说话了。 他不会相信她什么都没说的,他一定像弄死添福那样弄死她的。 葛湘君后悔起来,使劲挣扎着要回头:“小钟,小钟,我有话要和你说,我有话要和你说,我错了,我错了……” 291第291章义绝3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探询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轻轻摆手,其他宫人就都退了出去。 小棠指定墙角一个位置给葛湘君:“站那儿不许动,再敢随便乱动就把你拖出去!” 葛湘君瘫倒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你得答应我,不要追究我,让人保护我,让我活下去……” 小棠一听这话,显然就是做了坏事,气不打一处来:“还没说到正事就开始讲价,你得有多不要脸啊!” “你出去,在门口守着。”钟唯唯见小棠不肯听,板了脸厉声道:“我的话你没听见么?” 小棠委屈地瘪着嘴走出去,把门关上。 钟唯唯任由葛湘君去哭,自顾自地碾茶、筛茶。 葛湘君的哭声渐渐低下去,看着钟唯唯央求道:“我不哭了。小钟,你给我一条活路。” 钟唯唯停下来,淡淡地道:“只要你肯说真话,你的条件我答应。” 葛湘君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低声说道:“小钟,我对不起你,有人给了我一包药,让我把那个药加在你分茶用的水里……” 钟唯唯猛地坐直了身体,她猜葛湘君做了坏事,却没想到真相居然如此可怕。 果然良善,在这宫里是完全行不通的吗?即便是早有准备,也还是让她对是否应该坚守良善产生了怀疑。 她艰涩地问道:“除了我,谁还喝了这个水?” 千万不要是重华,千万不要是小棠,千万不要是又又。 葛湘君不敢看她,低着头道:“没有谁喝这个水,那个人只是让我把药加在水里,再把茶壶打翻,让水泼在滚炭上,激起水雾,然后,你和陈少明、还有我,全都吸进去了。” 她这样一说,钟唯唯也想起来了,年初的时候,陈少明来找她斗茶。 当时陈少明伤了手臂,不能执壶冲水,恰逢葛湘君去昭仁宫送典籍,被赵宏图卖人情,让她去伺候陈少明。 在斗茶的过程中,葛湘君失手,打翻了一壶滚水,水流到烧得通红的木炭上,激起一片水雾,整个房间里都是那个味道。 原来那就是毒药。 钟唯唯道:“所以说,你也中了毒?” 葛湘君眼泪狂飙:“我不知道,那个人和我说,我不会死,陈少明也不会有事,但是我一直都不敢相信他的话,我每天都活在害怕和恐惧之中,每天睡觉时都会担心自己第二天早上醒不过来……” 其他人都不会有事,只她一个人会有事? 之前韦太后在她的脸上划下一道伤痕,秋狩之时,她被明月刺了一刀。 “……这种毒之所以难以被发现,是因为它下毒的手法很特别,循序渐进,每一样都看似无害,但集中在一起就互为药引,成为剧毒,所以会让人防不胜防。” 宋申义的话被再次证实,钟唯唯注视着葛湘君一开一合的嘴唇,有种想要把葛湘君千刀万剐的冲动。 她曾经那么一心一意地信任葛湘君,一心一意地想要对葛湘君好。 哪怕就算是葛湘君做了那么多事,她也没有对葛湘君做恶毒的事,只是放着、隔离、不理而已。 但是葛湘君呢? 因为有人胁迫,明知那种药有问题,却还是给她用了。 因为嫉妒,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谋算她。 因为害怕会突然死掉,所以居然好意思来求她保护。 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葛湘君见钟唯唯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激动地道:“你不能说话不算数,我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答应过要照管我的,你……” 钟唯唯高高举起手来,葛湘君惊恐地捂住脸:“你想打我就打我吧,只要别让我死。” 但是钟唯唯始终没有打下去。 她轻蔑地道:“我怕弄脏了我的手。滚!你活该活在恐惧中,活该苍老腐烂在这深宫里!若是明天早上你死在床上,那也是你应得的报应! 还记得从前你和我怎么赌咒发誓的吗?让你肠穿肚烂、死在这宫里,永世不得超生,恭喜你,你能做到!” 宫人进来把葛湘君拖出去,葛湘君拼命挣扎:“小钟,小钟,我还有一个秘密,只要你照管我,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你一定想知道……” “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我现在恨不得你去死。”钟唯唯让小棠把葛湘君带走,无论什么秘密,都不能让时光倒流,不能让她受到的那些伤害消失。 葛湘君见自己不能威胁诱惑钟唯唯,只好一咬牙:“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钟唯唯垂眸看着地砖,想听她怎么说。 门突然被敲响,一个宫人探了个头。 小棠快步出去又回来,小声道:“万安宫的妙琳姑姑来了,说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而来。” 钟唯唯挑眉,这么快就来了,是听到风声了吧。这宫中,果然如同重华所言,到处皆是耳目。 虽说韦太后暂时被她拿捏住,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但是明面上,始终太后就是太后,她必须要敬的。 钟唯唯抓紧时间,追问葛湘君:“继续说。” 葛湘君却眨了眨眼,脸上浮起一层异样的潮红,表情也变得迟疑不定:“小钟,我刚才是为了求你可怜我,胡说八道的……” 钟唯唯忍不住冷笑,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惜了,妙琳只要慢来一步,葛湘君就会把那个所谓的秘密说出来,姑且不管真假,说不定也能听出点意思来。 “葛典籍是在这里吗?”妙琳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宫人上前阻拦,引起一连串呼喝之声。 钟唯唯起身,示意小棠开门,淡淡地道:“贵客来了,不迎接入内奉茶,这样大惊小怪的是做什么?” 妙琳含笑给她行礼:“打扰二位叙旧了,是这样,太后娘娘突然想看一本书,但是忘了名字,因为是葛典籍上次送过去的,所以想要葛典籍去把这书找出来。” 若是能抱上太后的大腿,那么就不用害怕钟唯唯和那个人了,最起码可以暂时保一阵的平安。葛湘君双眼发亮:“奴婢记得那本书!” 妙琳含笑看着钟唯唯,意思是你放不放人。 292第292章义绝4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摩拳擦掌,表示只要钟唯唯一声令下,她无论如何也要把葛湘君留下来。 钟唯唯淡淡颔首:“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事要紧。” 看一眼隐隐得意的葛湘君,再添一句:“只是要烦劳姑姑了,葛典籍是我向孙司籍打了包票接过来的,保证一定要把人平安送回去。所以,我也要和姑姑说清楚,这人一定要拜托您平安送回去,不然……” 钟唯唯意味深长地一笑,潜台词很明白,葛湘君若是平安回去也就算了。 若是出了点什么事,那就是万安宫的事,就是妙琳的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妙琳长期跟随韦太后,耳濡目染的全是阴谋诡计,凡事总要多想几分,听钟唯唯这样一说,不由心生疑虑。 觉得葛湘君就是一只烫手的山芋,不接过去吧,就不能给钟唯唯添堵;接过去吧,好像又会惹上什么大麻烦似的。 譬如说,钟唯唯把葛湘君弄到这里来,本来就是想把人弄死弄残的,然后被她接过去,趁她不注意,派人弄死葛湘君,这个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得不偿失。 妙琳飞快地计算了一会儿,奸诈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既然钟彤史曾经和孙司籍有过交道,我就不插手了。 这样,你派个得力的人,和我一起去司籍司,让葛典籍把书找出来,我带回去给太后娘娘交差。 你的人呢,就把葛典籍交回孙司籍手里。两相便宜,如何?” 钟唯唯意味深长地朝葛湘君一笑,天底下哪有那样便宜的事儿,做了亏心事,还妄想逃脱惩罚。 就算此时她不能把葛湘君怎么样,也要让葛湘君日夜恐惧,受尽折磨。 葛湘君见事情突然又转变过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厚着脸皮讨好妙琳:“姑姑,上次我给太后娘娘送书,她曾让我念书,说很喜欢我的声音,我……” 葛湘君边说边往妙琳身边靠,借着袖子的遮挡,使劲给妙琳塞东西。 钟唯唯看得清楚,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妙琳自来在宫中极有面子,被钟唯唯这一笑,笑得恼羞成怒,厌恶地避开葛湘君:“让开些,身上什么味儿啊。” 葛湘君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尴尬愤怒羞耻全都冒了出来。 她虽然被贬,但始终是年轻姑娘,爱干净得很,哪里会有什么味儿?这是侮辱。 妙琳往鼻端搧了几下风,鄙夷地道:“原来看着也是极清秀的人,现在竟然这样没有分寸,可见真是糊涂了。走吧,太后娘娘等着看书呢……” 不耐烦和葛湘君多言,板着脸向钟唯唯点点头,转身扬长而去。 钟唯唯示意小棠跑这一趟,并不耐烦多看葛湘君一眼。 作死的人,怎么都拦不住,这次时机不对,就再等几天,等葛湘君意志全线崩溃,再找来问询。 小棠办完差事回来,递一碗汤药过去:“该吃药了。” 钟唯唯一口饮尽汤药,问道:“事情办妥了?” 小棠道:“已经把人交给孙司籍了,我和孙司籍说,葛湘君求您把她留在清心殿,被拒绝,所以气得口不择言,有要疯的迹象,请她帮忙看着,别让葛湘君出去惹事,不然大家都麻烦。 交割了人之后,我就在司籍司外一直守着,看到妙琳真的拿了几本书出来,孙司籍亲自送出去的,没带葛湘君。 找人打听了一下,葛湘君已经被孙司籍着人关押起来了,派了两个嬷嬷盯着她的,应当出不了大事。 似乎太后娘娘是真的想要看书,妙琳去办事,顺便去司籍司取书,听说了葛湘君被带走的事,所以过来找茬,想探一下虚实,未必就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还有,刚才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找到方健,让他去盯着司籍司了。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就会知道。” 钟唯唯默默思索,看妙琳刚才的反应,韦太后未必知道葛湘君下毒的事,所以背后一定另有其人。 而葛湘君如此害怕惊恐,想必也不敢轻易把刚才那些话说给别人听。更不敢往重华耳朵里传,不然重华第一个就要灭了她。 现在就等方健,看他是否能顺藤摸瓜,找到葛湘君身后的那个人。 若是没有人来找葛湘君,那也只有慢慢等待了,她和重华在明处,对方在暗处,稍有不慎,就可能狗急跳墙,全盘皆输。 接下来,她要去拜见吕贤妃。 重华这天又忙到深夜才回来,钟唯唯没有睡,而是坐在灯下等他。 见他来了就打发走钱姑姑等人,陪他一起吃宵夜,再给他更衣,递帕子,陪他一起盥洗。 这可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待遇,想从前,他要让她帮忙做点什么事儿,还得威逼利诱,现在居然这么乖。 难道是看透了何蓑衣那个老菜帮子不是好人,所以突然觉得他好了? 重华心花怒放,坦然接受钟唯唯的照顾伺候,但是看她过分温柔贤淑,却又不安起来,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呀。” 钟唯唯被他给逗得笑了:“当然不烫了,我又没发热。” 重华诧异皱眉:“那怎会如此反常?” 钟唯唯幽幽地道:“因为突然发现你的好了啊。” 重华瘪瘪嘴,傲慢地抬起下巴,傲慢地道:“钟唯唯,朕许你反悔。” 钟唯唯佯作惊慌:“反悔什么?” 重华目光幽暗:“给你一个呼吸的时间,不要如此温柔贤良,不然……”他喉结微动,咽了一口口水。 钟唯唯“啪”的一下打在他腿上,叫道:“不然你怎么样?想弄死我是不是?” “反了,反了!谋害亲夫啊!”重华把钟唯唯扑倒在榻上,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她的唇。 二人缠绵许久,彼此都是气喘吁吁,钟唯唯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想和重华合二为一。 但是重华并不如她所愿,在关键时刻停下来,亲吻着她的唇瓣,小声说道:“忍一忍,等你养好病……” 钟唯唯锲而不舍地诱,惑他,甚至不惜把蜡烛吹灭,拉着他一起躺在窗下的榻上晒月亮。 293第293章葛湘君之死 <!--章节内容开始--> 月光美好,影影绰绰照入窗内. 钟唯唯隐藏在轻纱之下的胴体如玉如雪,修长美丽,隐深处一点幽幽青色,让人血脉偾张。 重华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最终却只是粗鲁地丢一床薄被过去,兜头把她罩住,再恶声恶气地道:“再不听话就揍你!” 不等她表示反对,就又把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扔到龙床深处,命令道:“不许说话!睡觉!” 好失败!好丢人!平生第一次主动勾引人,居然就这样被拒绝了!太伤自尊了!钟唯唯感觉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她愤愤不平:“别后悔哈!” 重华直接伸手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钟唯唯不轻不重地咬了他的手一口,他叫一声,轻轻打她一下:“钟唯唯你属狗的呢!” 钟唯唯再翘起舌尖轻轻舔他的掌心一下,他打个激灵,突然不吱声了。 奸计很快就会得逞!钟唯唯奸笑着翻身,准备一鼓作气把皇帝陛下拿下. 但是皇帝陛下猛地起了身,披衣穿鞋:“我去隔壁睡。” 钟唯唯气得一头撞倒在床上,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重华见好就收,躺回去,拥她在怀,耐心哄她:“养好身体,什么都好说,到时一定喂饱你,就怕你受不住。 我知道你内疚,觉得之前那样为了何蓑衣和我吵架不对,对不起我,不过我大度,不会记仇。乖,睡吧……” 一定喂饱她,就怕她受不住……她内疚,觉得之前那样为了何蓑衣和他吵架不对,对不起他……他大度?不记仇? 噗……钟唯唯差点喷血,这人得有多自恋啊,这种不要脸的话说得这样顺溜。 不过她就是喜欢啊。 钟唯唯乖乖地抱着重华的胳膊睡觉。 突然听见他说道:“听说你今天见葛湘君了?” 这皇宫里摆在明面上的事瞒不过他,钟唯唯毫不隐瞒:“是。” “见她干嘛?恶心自己么?” 重华把她的手拉起,放在他的小重华上,舒服的闭上眼睛,懒洋洋地道:“还神秘兮兮的,把梁兄都打发走了。” “女人间的事,他听见了不好。” 钟唯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你不是打算放一批宫人出宫么?她托人来和我说情,想见我一面. 还记挂着回来呢,我拒绝她了,又哭又喊又跳的,差点没疯。” 重华一听是这种小事情,根本就懒得管,打个呵欠睡觉:“你见她做什么?下次再有这种事,直接交给钱姑姑去收拾她,别累着自己。” 钟唯唯笑道:“闲着也是闲着。” 夜渐深,露渐起。 司籍司,葛湘君居住的房间外,两个年老的宫人坐在一起低声说话,说的是里面的葛湘君。 “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凭她和钱姑姑、钟彤史的情分,怎么也不至于落到这一步,瞧吧,瞧吧,都是自己作死的吧……” “嘘……有人来了。” 两个宫人停下话头,抬眼看向远处。 一个身形高挑细瘦的宦官打着一盏灯笼,慢悠悠往这边来。 “什么人?”宫人奇怪地皱起眉头,已经深夜,这宫里并不许闲杂人等到处乱走,这位是谁? 宦官一直走到二人面前才停下来,微笑着道:“咱家奉太后娘娘之命,来看看葛典籍。” 鼻端传来一股奇怪的甜香,宫人原本想盘问一下他的来历,却被那双深黑如漩涡的眼睛给吸引住了。 顺从地起了身,打开房门:“您请。” “谢两位嬷嬷。”宦官垂下眼,浓密的睫毛盖住了黑幽幽的眼睛。 葛湘君在噩梦中惊醒过来,看着站在床前的人影大声叫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宦官微笑着,挑起灯笼让她细看自己的面容:“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今天就给你瞧瞧。” 葛湘君看到那张脸,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是你。” “是我。”宦官伸手掐住葛湘君的脖子,低声道:“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葛湘君使劲挣扎,眼睛瞪得很大,断断续续地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宦官对上她的眼睛:“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吗?” 甜香越来越浓,葛湘君渐渐丧失神智,沙哑着嗓子把白天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 宦官缓缓说道:“今夜月色美丽,你何不登上藏书阁去赏月?九楼东边窗户顶上藏了一件宝贝,你若能找到,献给陛下,他一定会饶你不死……” 葛湘君的眼睛越来越亮:“真的吗?” “真的,陛下得到那个宝贝,就会喜欢你,和喜欢钟唯唯一样地喜欢,他会封你为妃,让你替他生下皇子,宫里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宦官说着葛湘君心里最深处的那些渴望和妄想,伸出两根手指按上她的眼皮。 葛湘君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重复着他刚才的那些话。 宦官挑起灯笼,转身走出了葛湘君的房门,扶了一把靠在门边昏睡的宫人,施施然离去。 他动作迅速,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黑暗里,葛湘君突然睁开眼睛,打开妆盒,穿衣梳头涂粉抹胭脂,悄无声息地向着藏书阁而去。 若是有人看到她,就会发现她虽然睁着眼睛,实际双眼茫然无神,表情木然。 与此同时,司籍司外的阴影里,方健紧张地跟上了那个挑着灯笼的年轻宦官。 踢踢踏踏,踢踢踏踏,黑夜里,宦官的脚步声带着某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力量。 方健突然觉得很害怕,这种害怕让他说不出原因,纯粹就是本能地觉得危险。 行到转角处,宦官突然不见了身影,他咬咬牙,追上去,刚转过弯角,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细细高高的身材,惨白的清秀的脸,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嘴唇嫣红,含着笑,嘲讽地看着他。 “是你。”方健吓了一跳,迅速往后退,然而已经迟了,年轻的宦官冰凉的手搭上他的下颌,低声说道:“方侍卫,顺藤摸瓜是吧?我知道你最隐秘的心事哦……看着我……来,听我说……” 对方的眼睛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方健神魂俱乱,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294第294章和吕纯做交易1 <!--章节内容开始--> 五更时分,钟唯唯站在清心殿外目送重华。 今天有大朝会,结合这几天朝廷上下的纷争来看,这次朝会必然不轻松。 两军对战,还能看得到彼此怎么出招出兵器呢。 这朝廷里干架,双方都是在背地里使坏玩阴谋诡计,劳心劳力,可难对付了。 钟唯唯想着就格外心疼重华,再往远了深了想,整个人的心都疼得拧了。 响鞭声渐行渐远,钟唯唯转身回去梳妆打扮。 上好的胭脂,只需用簪头挑一点点,用清水化开,就够涂嘴唇和打腮红了。 她挑了一点觉得不够,就又挑了一点,反复上了两次妆,这才觉得气色要好些了。 想必等会儿见到吕纯,也不至于堕了威风露了怯。 “小钟。”钱姑姑走进来,神色凝重地低声道:“葛湘君死了。” 钟唯唯手一颤,慢吞吞问道:“怎么死的?” “昨天她从这里回去后,就有点不正常,孙司籍派了两个人看着她,说许她病假,这几天都不打算放她出来。 半夜时候,孙司籍觉得不放心,就起去看,却发现她根本不在屋子里。两个看守的宫人靠着墙睡着了,一问三不知。 半夜三更的,她们也不敢惊动其他人,就是司籍司的人自己找了一下,一直没找到。 有人猜是进了藏书楼,但为了防止走水,藏书楼里非有必要是不许掌灯的,她们喊了几声没人理,只好等天亮。 还没等到天亮,突然有重物在藏书楼上摔下来,她们掌灯去看,就是葛湘君,一点气息都没了。” 钱姑姑没说的是,葛湘君死相很惨,从九层楼上摔下来,脸着地,真正血肉模糊。 钟唯唯猜着葛湘君不会有好下场,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里那些愤恨和不甘,到此刻全都化作了苍茫。 小棠恨透了葛湘君,气愤地道:“临死都要害人,太恶毒了。” 昨天才从清心殿出去,今早她就跳楼死,让人怎么想?不到天亮,这宫里就要传遍是钟唯唯弄死葛湘君的了。 钟唯唯才被太后当众爆出是假冒钟家嫡女的身份,钟家母女也进了京,再传出她逼死昔年好友的恶事,这名声不用要了!足够外朝那些御史口诛笔伐好几个月的。 钟唯唯示意小棠不要说话,死了就死了吧,罪有应得,只是说好让方健去盯人的,怎会没有消息传来? “孙鹤仪当时就让人围了藏书楼,然后报请赵宏图派人去搜,什么都没搜到。我们自是知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但是别人不会这样想。” 钱姑姑叹口气:“我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准备。余下的事情我会处置妥当,尽量不牵扯到你。 不过这后宫的事,你也清楚,有些事拦不住,所以万一有难听话传出来,你要想得开。” 想不开也得想开,她一个没有未来的将死之人,有什么可怕的? 钟唯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有数,烦劳姑姑了。” 钱姑姑匆匆忙忙收拾妥当,赶去司籍司处理葛湘君的后事。 赵宏图和郑刚中也在,虽说宫中死人是常有的事,但葛湘君身份特殊,必须有个说法才行。 钟唯唯继续精心描画她的脸,从她出生到现在,她从未如此对化妆打扮如此上心。 直到太阳升起,她才站起身来,招呼小棠:“陪我走一趟西翠宫。再让人找找方健在哪里。” 小棠从她开始打扮就一直犯嘀咕,不明白她到底想干嘛。听说要去西翠宫,立时恍然大悟: “是该打扮得漂亮点儿。不过这身女官袍服素了点,穿那件翠色月华练做的衣裙吧,你穿着就像仙女儿似的,一定压得住贤妃……” 钟唯唯抓起一粒葡萄塞进她嘴里:“呱噪。我在这里面穿家常衣服,没人说我什么。 去其他地方不穿女官袍服,反倒穿那个,是想被人吐我一脸唾沫,说我沐猴而冠吗?” 小棠悻悻然:“好嘛,您随意。” 西翠宫中,两只小鹿围在吕纯身边,向她讨东西吃。 吕纯心不在焉地把豆饼掰碎了递过去,问一旁的白嬷嬷:“葛湘君的死因弄清楚了吗?” 白嬷嬷一脸的晦气:“司籍司报了失足。孙鹤仪那老东西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咬死了就是自己摔下来的,还说整个司籍司的人都是目击证人。” 吕纯轻轻一笑:“不用着急,这样的好机会,万安宫是不会放过的,咱们静等看戏就好了。” 突然想起来:“萱嫔有些日子没动静了吧?难不成她的病还没有好?让人去挑挑她。” 白嬷嬷会意:“老奴这就去办。” 女官走进来:“娘娘,钟彤史来了。” “她来做什么?”吕纯适时堆起笑脸,热情洋溢地走回去招待钟唯唯:“贵客,贵客,快快坐下喝茶。” 钟唯唯敛衽为礼,态度诚恳:“下官今天来,是有事要拜托贤妃娘娘的。” 吕纯想起自己上次去找钟唯唯联盟,钟唯唯差点把自己赶走的事,忍不住挖苦道:“这倒真是稀罕了,本宫还以为,只有本宫会有事拜托钟彤史呢。” 钟唯唯笑眯眯地说道:“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啊,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明天不知道后天的事。 娘娘去找下官时,没有想到下官会拒绝您,今天下官来找您,您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吕纯有意拿乔:“我知道钟彤史最近麻烦缠身,这不,今早真是噩耗啊!恐怕本宫帮不上你呢。” 钟唯唯起身就走:“娘娘不用送下官,下官这就去长阳宫找惠嫔,想必惠嫔一定会很开心。” “你站住!”吕纯赶紧叫住她,气呼呼地道:“我上次在你那里丢尽了脸面,让我找回点场子难道不行吗?” 吕纯想要尽力讨好奉承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无比聪明讨喜,钟唯唯被逗得笑了: “行,当然行,接下来我要和娘娘说的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娘娘安排一下吧。” 吕纯狐疑地看了她两眼,颇为不信,但还是安排心腹看好门,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人偷听,才说:“有话直说。” 295第295章和吕纯做交易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轻声道:“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觉得你前些日子的提议是正确的。 我一个人无根无底,孤掌难鸣,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波及自身。所以我决定,和贤妃娘娘合作。” “合作?” 吕纯原本正拿着纨扇把玩,一听钟唯唯这话,“呼”地站起来,双眼放光,连珠炮似地说了起来。 “你总算是想通了!若是早些想通,陛下也不至于如此辛劳,你也不至于遇到这些破事儿。 陛下知道这个事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他可是很久没来我这里了……” 钟唯唯抬手止住她的话头:“贤妃娘娘厉害,下官是知道的,您要合作,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吕纯狡猾地问:“什么才叫诚意呢?” 钟唯唯轻声说道:“娘娘听说过投名状吧?在民间,但凡好汉要入伙,就要先杀个人,提人头来交一份投名状。然后,我才信得你。” 吕纯将扇子掩住口,惊呼:“呀,你让我杀人?你居然让我杀人?” 突然想起葛湘君的死,警惕往后躲了躲:“葛湘君不会真是你弄死的吧?” “她自作自受。”钟唯唯面无表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吕纯吓得站起来:“你,你……” 所谓鬼也怕恶人的,尤其是吕纯这样的人,在她面前露出软弱之态,绝对不会得到同情。 只会被欺负,被算计,无所忌惮,那就失去了她走这一趟的意义。 钟唯唯学着重华的样子,竭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阴沉冷酷,语气傲慢冷冰: “我不要娘娘杀人,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第一,葛湘君的死,不能传出宫廷,更不能让御史拿了说事,给陛下添烦忧。” 吕纯松了一口气:“虽然很有难度,但也不是做不到。和太后娘娘对着来,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我若做到了,你怎么保证我的利益?” 钟唯唯不容商榷地道:“娘娘只有先做好这件事,我们才有继续往下合作的可能。” 吕纯大怒:“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钟唯唯起身就走:“我去找惠嫔。” 吕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简直气死了,使劲搧着扇子:“便宜你了!回去等着!” 钟唯唯大摇大摆往外走:“如此,就有劳贤妃娘娘了,下官告辞。” “你站住!”吕纯突然叫住她,探究地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道:“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我总觉得你有点奇怪哦,今天居然涂了胭脂抹了粉!” 钟唯唯“呵呵”一笑,卖弄地道:“女为悦己者容,陛下喜欢我这样。才出了这种事,我总得讨好讨好他才行。怎么样?我这妆容还可以吧?” 吕纯被恶心得不行,不耐烦地摆手:“去去去,当我没问。” “去长阳宫。”钟唯唯走出西翠宫,里衣已被冷汗浸湿大半,在路边站着歇了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中毒太深,自从被宋神医点破她的身体情况之后,她就越来越觉得不舒服,很容易就疲倦,经常眼冒金星,困的厉害。 吕纯太精明,一不小心就可能露出破绽,她必须全力以赴。涂点脂粉调整气色,很有必要。 小棠不明白钟唯唯要做什么:“你这一大清早的,急急忙忙找了这个又找那个,到底想做什么?身体又不好,有什么急事不能让我去做的?非得自己来回跑。” 时不我待,她必须在离开前把这些事安排好,不然她怎么放心得下重华? 钟唯唯咬着牙,又去长阳宫见了胡紫芝。 胡紫芝掌管了一部分宫中的事务,早就听说了葛湘君坠楼的事情,见钟唯唯来了也不意外。 好茶好水招待着,不等钟唯唯开口就直接表了态: “我知道彤史为了什么事而来,你放心,家父有交待,陈留侯府是陛下的,随时等着为陛下肝脑涂地。 不就是宫里死了个无关紧要的人吗?不值得大动干戈。” 有共同的利益,才能共进退。钟唯唯让胡紫芝把伺候的人打发出去,斟字酌句地开了口。 “我恐怕不能长久陪伴陛下了,若要在这宫里寻一个人出来长久陪伴陛下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惠嫔娘娘。” 胡紫芝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还以为她是来试探自己有没有贼心贼胆的呢。 连忙道:“你误会了,我早前的确是想伺奉陛下,现在已经没了那份心思,只求陛下安康,天下太平,家里安康,我自己平安健康就好了。” 钟唯唯摇头:“不,只要我离开,娘娘就是下一个目标。您若不自立,若不防备,若不还击,那么,明年的今天,很可能就是您的忌日。” 钟唯唯说的都是事实,现在韦太后之所以愿意善待她们这些异姓宫妃,那是因为有钟唯唯做了眼中钉、挡箭牌。 等到钟唯唯不在宫里了,韦氏、吕氏立刻就会排除异己,对她们这些人下手。 胡紫芝的神色凝重起来:“我不想死。” 钟唯唯道:“谁又想死呢?所以啊,娘娘就算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中的父母亲人,也要努力活下去……” 惠嫔道:“你要我做什么?” 钟唯唯道:“我要你……” 半个时辰后,钟唯唯走出了长阳宫,她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润之色,眼睛里闪着亮光,脚步也比来前轻快了很多。 小棠一直被关在外面,没能听到她和惠嫔说了什么。 但看到她的情绪和状态明显变好,就也跟着开心:“惠嫔答应帮忙了吗?有吕家和勋贵帮忙,没人能再拿葛湘君这件事做文章了吧?” 钟唯唯现在还不打算告诉小棠自己中毒生病的事,由着她去误会:“是呀,没大问题了。现在咱们去昭仁宫。” 半道上遇到李安仁:“姑奶奶,陛下找您呢,钱姑姑说您去了西翠宫,西翠宫说您去了长阳宫,可把我的腿给跑断了。” 小棠丢个白眼给他:“这么不禁事儿,要不让陛下换个人来做?” 296第296章和吕纯做交易3求月票 <!--章节内容开始--> 李安仁哪儿敢啊,陛下一定会说,让你去找阿唯,那是你的荣幸,你不想去,无数的人排着队等着去呢。 “我不和你个小丫头片子计较。”李安仁打发了小棠,转过去对钟唯唯说道:“陛下刚有点空,就有人把葛湘君的事禀告他了,您猜陛下怎么说?” 重华会怎么说? 重华肯定是面无表情地“哦”一声,再淡定地接着做他的事儿。 若是那个人还不识趣,接着絮叨,他肯定就会冷冰冰地注视着那个人,直到那个人心虚害怕,自动闭嘴。 要是这样还不闭嘴,他大概就会直接让把那个人拖出去,再淡淡来一句:“妖言惑众,乱棍打死。” 钟唯唯想着,就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李安仁还等着卖关子呢,见状就奇怪了:“咋就笑上了呢?我都还没说。” 钟唯唯让小棠给他赏钱:“我猜,陛下肯定先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结果那人还不闭嘴,陛下就瞪他,然而那人还是要接着说,陛下就让人把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大家赶紧去劝,陛下就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打五十板子。” “哎呀我的娘啊!你咋猜得这么准?” 李安仁夸张地一拍巴掌,突然拍到掌心里的东西,低头一看,金灿灿一个小金元宝,眼睛立时直了:“这是给我的?” 钟唯唯微笑:“不然呢?” 钟彤史出了名的穷和吝啬,李安仁不敢相信:“你有这么舍得?” 钟唯唯笑道:“小李公公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从前多有得罪,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如今手里也算有了点小钱,你日夜伺奉陛下辛苦,正好给你买点酒喝。” 生怕李安仁乱想多想,就又压低了声音:“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我坏话,就像今天这样提醒一下我比较好。谢了!” 谁不喜欢钱啊,李安仁开开心心收了钱,劝钟唯唯:“你是该大方一点,多撒撒钱,有些人的嘴巴自然闭上了,有个风吹草动什么的,都会来告诉你。” 钟唯唯笑而不语。 她给李安仁钱,不过是想谢谢他一直尽心伺奉重华,这人虽然有点蠢笨没眼色,但是真心护着重华,一点不做假。 到了昭仁宫,重华刚好打发走一拨大臣,见她来了就笑道:“去了哪里?” 钟唯唯不紧不慢地道:“先去了西翠宫,和贤妃喝了杯茶,又去了长阳宫,和惠嫔说了两句话。” 重华皱起眉头:“你去找她们做什么?是担心葛湘君的事情惹麻烦吗?有朕在,你何必去求她们?” “陛下的面子可金贵了,后宫些许小事,不值得您出面。” 钟唯唯递给他一盏甜汤:“吕贤妃答应让吕氏帮着处理妥当这事儿,惠嫔也说陈留侯府是陛下的,随时等着为陛下肝脑涂地。 有这两方势力压着,陛下再居中调一调,韦氏闹不起来。” 重华就着她的手喝了甜汤,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 钟唯唯心里一颤,迎着他的目光微笑:“当然不一样了。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 我已经被她们逼到这个份上,再不还手就丢人了。就算不为我自己着想,也要为陛下的脸面,还有钟袤的将来想想。” 很有道理,她若是要做皇后,就该如此。 重华很开心:“葛湘君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已派了十三卫的人在暗里查探,若是真有人捣鬼,我轻饶不了他! 过几天,我准备正式举办一场宫宴,欢迎师娘、阿然、阿袤他们进京。 到时候给师娘一个诰命,阿袤也要跟着封,我想给他封赠厚一点,又怕别人不服,封赠薄了,又觉得不如意。” 不管钟夫人和钟欣然二人品行如何,钟南江对二人是有大恩的。 重华要得到天下读书人的拥戴,就要尊师重道,厚待钟南江的遗孀和遗孤。 所以给钟夫人一个诰命封号很有必要,最紧要的是,可以顺势名正言顺地给钟袤一个官职和爵位。 毕竟钟南江没有儿子,而钟袤是他正式收在膝下的义子养子。 绕来绕去,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给钟袤一个身份而已,更是为了给钟唯唯一个好名声。 厚待义母、义姐,就算别人不会说她宽厚,也不能挑她任何毛病。 重华为了她,可谓是殚精竭虑。 钟唯唯鼻子一酸,赶紧掩饰地低下头,转过身借着放碗的机会,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算缓过气来。 “钟袤身无寸功,又素无才名,更不是义父的亲生子,世人都知道他是我的胞弟,封赠太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按惯例来就行。” 重华道:“我还怕封赠太薄,让人轻视他,欺负他,让你不开心不放心。” 钟唯唯道:“有陛下在,谁敢轻视他,欺负他?” 重华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也是。” 他拉着她去看黄历:“你看看哪天比较好?” 重华挑的都是最近的好日子,但钟唯唯根本不想让钟袤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突如其来的变故断绝了她向重华坦白的一切可能。 她笑着指了一个日子。 “八月初六?”重华皱起眉头,“那是下个月的事了,要这么久吗?” 钟唯唯自有办法说服他:“当然要这么久。一来,师娘太过焦躁,晾一晾她,比较好; 二来,我还在风口浪尖之上,风平浪静些再封赠钟袤,更不容易引人反对。 您赐给师娘和大师姐的宅邸正在修整,下个月初六,差不多能修整好了。 她们正式入住,您趁势举行宴会庆祝,再一并封赠,感谢师父当年的教养,正好一举几得。” 她说得头头是道,重华竟然不能反驳她:“就依你。” 重华在那里批折子,钟唯唯就拿了扇子在一旁替他搧扇,重华觉得她真是前所未有的温良乖巧。 心情无限好,却又舍不得她受累,好说歹说,把人轰走:“回去歇着吧,朕还要接见大臣呢。” 钟唯唯十分不舍:“让我再陪你一会儿。” 重华简直乐滋滋的,若是何蓑衣看到现在这情形,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呢。真是恨不得把何蓑衣倒吊在一旁看着! 297第297章和吕纯做交易4 <!--章节内容开始--> 二人耳鬓厮磨许久,外面催了又催,钟唯唯这才起身离去:“再不走呢,人家就要说我红颜祸水,说你昏君误国了。” 重华杀气腾腾:“谁敢说这种话,看朕打不死他!” “陛下待奴家真好。”钟唯唯双手合拢放在胸前,脸上全是崇拜感动。 重华给她逗得笑了:“快走,快走!” 钟唯唯出了昭仁宫,往清心殿去,方健站在道旁,见她来了,就朝她挤眼睛。 钟唯唯随意找个借口:“你们来几个人,帮我搬下东西。” 等到大家不注意,就和方健站在一旁闲聊。 方健满脸愧疚,小声把葛湘君的事儿说了。 “我本来一直都盯着的,但是突然觉得很困,忍都忍不住,靠在墙边就睡着了。 一下子惊醒过来,就听见孙司籍在里面嚷嚷起来了,我怕暴露,没敢停留,忙着跑了。” 他已经完全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就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睡醒之后全身都不舒坦,难受得要命。 钟唯唯很头痛,方健从来都是一个做事很踏实的人,这种监视时突然睡着的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多半是被人使了手脚。 她想起了小库房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这宫里究竟有多少事是她猜不到的?到底有多少人有两张面孔? 她总觉得,无形之中,有一张大网,把她们所有人都网在其中。 方健给她出主意:“实在不行,告诉陛下?让陛下去查,总比咱们俩私底下动作的好。我身手不大好,你能使唤的人也不多……” 钟唯唯摇头:“郑刚中和赵宏图已经在查,我们不要掺和,暗处盯着吧。” 方健道:“也是。” 他很担忧:“小钟,我看你最近气色精神都不大好,你自己要保重啊。” 钟唯唯抚抚脸:“我知道了。” 夜深,重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问李安仁:“钟彤史睡了么?” 李安仁道:“没……”“睡”字还没出口,就被一本奏折扔过来打在头上。 赶紧双手接住奏折,跪下去,愁眉苦脸:“奴婢已然把您的话传到了,但是钟彤史她不肯睡,奴婢也不能强按牛头饮水啊。” 重华作势要踢他:“你骂谁是牛呢?” 钟唯唯是牛,您也是牛。 李安仁腹诽着,面上却更加谄媚:“其实奴婢知道钟彤史她为什么不睡,非得等陛下。” 重华挑一挑眉:“哦?为什么?” 李安仁掏出钟唯唯赏的小金元宝:“陛下您看,这个是钟彤史白天赏给奴婢的。 她说,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讲她坏话或是什么的,让奴婢给她传个信儿。 她从前哪儿肯管这种事啊,一言不合就追着奴婢打骂,唯恐奴婢不在您面前说她坏话呢。 又小气,恨不得一文钱当两文钱花……现在这样小心大方,说明她在意您呀,而且是越来越在意了。” 李安仁说着讨好的话,心想重华怎么也会更加高兴,谁知重华却没了笑容。 于是吓得闭紧了嘴,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重华转过身,大步朝清心殿走去。 李安仁胆战心惊,恨不得躲起来,瞅到赵宏图在外面教训宫人,赶紧跑去把赵宏图拉到一旁去问:“干爹,干爹,我好像又说错话了。” 赵宏图抬头看着夜空,淡淡地道:“你没说错话,陛下会赏你。” 李安仁不懂:“为什么?陛下分明不高兴了。” 赵宏图勾起唇角:“这你就不懂了吧,陛下不高兴,那是因为心疼钟彤史。” 做皇帝的,自以为可以掌控天下,却不能让心爱的女人骄傲自在地活着,反而要委屈心爱的女人去讨好原本不屑一顾的人,真是又伤自尊又心疼。 钟唯唯趴在案桌上打瞌睡,听到“啪”的一声门响,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只见重华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便站起身来:“怎么了?” 重华一言不发,大步走过来,将她重重抱在怀里。 钟唯唯猝不及防,鼻子重重地撞了上去,瞬间又酸又痛,捂住鼻子怪叫:“你做什么呀?” 重华不许她躲开,把她的头按在他胸前,沉声说道:“你放心,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在我眼里你就是你。 独一无二,不可替代。你不用去讨好她们,也不用这样小心翼翼,有我一日,便护得住你一日。” 钟唯唯眼里涌出泪花,就是因为这样的重华,才值得她殚精竭虑,千方百计为他打算。 因为害怕重华发现,她娇嗔地推打着他:“要喘不过气来了,鼻子好痛,痛死我了……我哪里是去讨好她们呀?我是在做事,为自己,也为陛下省事。” 重华不放她,闷闷地道:“那么李安仁呢?” 钟唯唯笑:“傻了吧?大太阳的,李安仁跑来跑去,你让他办的差事都是尽心尽力,给他赏赐是应该的。 从前我也没给过他什么,正好一次补上了。免得人家说我小气。” “对,这样才霸气。是赏赐,不是讨好。”重华高兴起来,“你将来是国母,正应该有这样的气魄。” 钟唯唯把手伸到他的衣襟里去,在他腰间挠了两下,重华一个激灵,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玩火者自焚,别后悔啊。” 钟唯唯直接把他的龙袍给扒了,大放豪言:“我怕后悔的人是陛下!” 重华没忍住,把她就地正法,然而始终心疼舍不得她,拿出十八般手艺,极尽温柔之能事,把钟唯唯伺候得舒舒服服,憋得实在受不住了才释放出来。 钟唯唯捧着重华的脸,恨不得把自己全都给他,她强烈要求如法炮制,尽力让他舒服一点,却被严厉禁止了。 重华板着脸严肃地拒绝了她的要求:“睡觉!” “可是我……” “睡觉!” “但是我……” “睡觉!” “我……” “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走了!” 钟唯唯心不甘情不愿,使劲往重华怀里拱,也不顾天热,八爪鱼一样地挂在他身上,觉得心满意足,不舍须臾。 一团乌云挡住了月光,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巡夜的御林军又冷又累又困,见带队的长官睁只眼闭只眼的,就趁势躲到房檐下去避雨。 一条细瘦的人影在宫殿阴影处灵巧的翻飞着,很快跃出了高高的宫墙。 298第298章大师兄的故人 <!--章节内容开始--> 宫外,钟唯唯曾经住过的小院子里。 雨水在瓦片上汇集成细流,顺着房檐淌下来,稀里哗啦响个不停。 何蓑衣掌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无声无息地推开钟袤的房门。 钟袤睡得正熟,被子被他蹬到床角,仅只盖住了半边身体。 何蓑衣走过去,轻轻替他盖好被子,见纱帐没有放下来,就又体贴地放下帐子,顺带捏死了一只蚊子。 钟袤翻了个身,睡得更香更甜。 何蓑衣退出去,轻轻把门关好,再在外面锁好了门,慢条斯理地走回自己住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细瘦的身影背对着他在擦拭身上的雨水,听见他的声音,也不回头,抱怨道: “这鬼天气,实在不方便出门,宫中死了个女官,郑刚中和赵宏图查得紧,我好不容易才瞅着空子跑出来。公子招属下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何蓑衣淡淡地道:“钟唯唯。” 细瘦的身影停下擦水的动作,缓缓回过身来,露出一张苍白俊美的脸。 这张脸上皮肤雪白,嘴唇殷红,一双眼睛幽黑如深渊。 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公子入京,也是为了她吧?若不然,这么多年,属下一直恳请公子入京,您总是不听,让殿里一干老人好不寒心。” 何蓑衣不置可否,神色越发冷淡:“我要解药。能解钟唯唯所中之毒的解药。” 来人自动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要解药做什么?成全她和重华么? 既然如此,当初您又何必顺水推舟,帮着钟家母女拆散她和重华?” “不关你事。”何蓑衣猛地一拍桌子,伸手封住来人的衣领,将他拖离地面. 俯身低头,在离他的脸不到一寸远的地方,低声说道:“慕夕,我让你做什么,你照办就是了,我不喜欢多话的人。” “哟哟,公子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吗?”慕夕微笑着,嫣红的嘴唇鲜艳如血. 他贴近何蓑衣,媚眼如丝,低声说道:“属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公子。” 何蓑衣厌恶地瞪视着他:“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钟唯唯想出宫,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不想让重华看到她的狼狈样,也不想拖累重华,做他的累赘,所以想要离开。她的反应,早在属下意料之中,公子应当给属下记一大功!” 慕夕见何蓑衣神色变幻不停,忍不住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钟唯唯只有一个,公子已经输给东方重华一次了,这样难得的机会,你不想抓住抓稳,再赢回来吗?” 他压低声音:“公子心机深沉,若真是放得下,愿意成全,又何至于做下那么多的事?别人不知道,属下可清楚了。” 何蓑衣猛地搧了他一记耳光。 他被击飞出去,撞落到地上,不当回事地站起来,擦一擦唇角的血迹,淡淡地笑: “公子想要解药是可以的,不过要等到钟唯唯出宫之后,这个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主的。” “你就不怕我弄死你吗?”何蓑衣拔出长剑,指住慕夕的咽喉。 慕夕毒蛇一样地笑:“我怕呀,我好怕呀!那么多人藏在暗处见不得光,苟延残喘,一心想要回归从前的风光。 公子不肯带着他们重建荣光,他们便来逼我,你以为我喜欢?” 他突地收了笑容,将喉咙往何蓑衣的剑尖撞去:“残破之躯,活着也是受罪,公子要杀就杀好了!” 剑光一闪,何蓑衣飞快地收了剑,冷着脸不肯再看他一眼:“滚!” 慕夕又笑了起来:“公子,千万记得您的身份,不要让万千等待的信众失望啊。 记住哦,您是昆仑殿主的遗腹子,而不是什么钟南江在路上捡回来的孤儿,也不是什么郦国第一公子,那都是骗人的。 想一想,若是钟唯唯姐弟俩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表情?” 何蓑衣眼里闪过一丝痛恨,愤怒地将掌中之剑朝他狠狠掷去。 慕夕“呵呵”笑着,避开飞剑,一跃而起,弹出房门,冲进雨中,几个起伏便不见了影踪。 何蓑衣木然坐下,看着忽明忽暗的灯火陷入沉思。 “何爷?”小书童夏栀提了一桶热水进来,低声问道:“您还不歇息么?” 何蓑衣道:“你明天替我跑一趟,去找那个叫做方健的人,让他替我进宫带信给阿唯……小心一点,别让守在外面的人发现。” “是。”夏栀拧了热帕子给他,又去给他翻找换洗衣服。不经意翻出钟唯唯备下的衣物,难免惊呼: “真是太精美了,这衣服好好看,这衣料从未见过,难怪人家说皇室富贵……” 何蓑衣冷冷地道:“拿出去扔了!” 夏栀结结巴巴:“这个,这个……是唯姑娘为您准备的呢,您要是扔了,她会不会生气?” “随你便吧。”何蓑衣懒得理夏栀,这哪里会是钟唯唯为自己准备的? 钟唯唯知道他只喜欢舒适轻便,从不喜欢这些华贵的绫罗绸缎,分明是重华故意拿富贵来压他,恶心他的。 夏栀高兴地把那些华贵的衣物收拾起来:“哪怕拿去换钱也好呢,小公子每年吃药要花那么多钱,流水似的,看得人心疼。” 何蓑衣躺倒在床上,盯着帐顶,陷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 葛湘君的死,终究引起了波澜。 因为忌惮钟唯唯手里的遗旨,韦太后没有直接出面,而是悄悄派人唆使葛湘君的兄嫂闹事,再由忠于韦氏的御史上书。 要求调查葛湘君到底是怎么死的,究竟是不是被钟唯唯逼迫致死,甚至于会不会是钟唯唯指使人害死了葛湘君。 但是事情刚起了个头,就被早有准备的重华、吕氏、以及勋贵联手镇压了。 上书的御史被指贪赃枉法、收受贿赂,证据确凿,再没有资格担任御史一职。 名誉崩坏之后,他谏的人和事当然备受质疑。 葛湘君的兄嫂也突然反水,证明葛湘君其实是不想出宫嫁人才死的,他们闹腾,只是被奸人挑唆逼迫,不得不从。 于是,这件事告一段落,然而将近结尾之时,又出现了戏剧性的一幕。 299第299章所谓国母风范 <!--章节内容开始--> 一代大儒钟南江的真正唯一嫡女,钟欣然,挨家挨户拜访京中清流人家,为自己的师妹、也是义妹——钟唯唯正名。 她用尽了所有的溢美之词,称赞钟唯唯,力证钟唯唯当年入宫是别有因由,并不是贪图富贵,更不是冒名顶替。 像钟唯唯这样可爱善良热情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事就逼死昔日的好友呢?所以都是误会。 钟唯唯听到这件事,不过一笑而已,大师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这哪里是去为她正名的? 走了这一圈,原本不知道这事的人全都知道了,与其说是为她正名,不如说是为钟欣然自己正名。 瞧瞧,我的嫡女身份、皇后之位被钟唯唯侵占了,我不但无怨无悔,还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更是为了这位无亲无故的义妹操碎了心,唯恐别人对她有一丁点误会。 这样的风度,才是真正的国母风度呢。 相比起来,被爆出冒名顶替丑闻的钟唯唯,一直躲在宫里没个说法,全靠男人护着,那才是没本事没担当。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你说钟唯唯茶技好?国母又不需要和人比拼茶技! 那都是底下人干的活儿!国母还是要靠才能品行才行的。 小棠气得要扎小人诅咒钟欣然:“臭不要脸的!装得和仙女儿似的。” “别侮辱了仙女这个词。”钟唯唯淡定地往茶碗里冲水,同时击打茶筅,随着她的动作,雪白的乳雾凝腾而起。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由她去,这样绝好的名声哪里是普通人消受得起的?大师姐太急了。” 韦氏、吕氏的女儿尚且不能有这样的贤名,钟欣然凭什么? 苍山钟氏没有后人,已然式微,唯一的凭仗就是重华这个做了皇帝的弟子,钟欣然只会越作越倒霉。 宫人进来,禀告道:“贤妃娘娘请彤史去西翠宫玩呢。” 钟唯唯整一整衣衫:“我这就来。” 吕纯又在喂鹿,见钟唯唯来了就塞一把青草给她,笑道:“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什么时候让陛下来看我?” 钟唯唯把青草喂给小鹿:“还不到时候。” 吕纯大怒:“你想耍赖不成?是,效果的确不大理想,但那怪谁?你自己的师姐在捣鬼,怪得谁?” “贤妃娘娘急什么?”钟唯唯慢条斯理地递一杯水给她。 “那天下官说了,葛湘君的事是您第一要做到的,这还有第二件、第三件事呢,您若是嫌烦,那也由得您,随时可以反悔。” 事情已经做了,反悔有什么用? 吕纯气得笑了:“钟唯唯,早就知道你无赖脸皮厚,今天真是见识到了。” “承让,承让,娘娘与下官半斤八两,就不用彼此夸奖对方了。” 钟唯唯笑眯眯的朝吕纯招手:“第二件事,请娘娘帮我查一件事。” 吕纯失态地吼了起来:“你有完没完啊?把我当成你们家养的奴仆了啊?” “娘娘真想给我家做奴仆的话,下官虽然惶恐,但也一定会从命的。” 钟唯唯笑眯眯告辞:“做生意呢,讲究的就是个和气生财,你情我愿。娘娘不愿意,下官也不能勉强,天色不早,下官还要去长阳宫呢。” 去长阳宫!这相当于是“我要去找惠嫔”的另一种说法。 也是“你不干没关系,有的是人想干”的意思。 吕纯气得没脾气了:“你要查谁?” 钟唯唯淡淡地道:“我翻过起居注,真宗皇帝未继承大统之前,有过两位皇子。 可惜这两位皇子都在年幼时夭折了,未曾序齿。 后来真宗皇帝继承了大统,虽然临幸的嫔妃不少,却再未有谁怀过身孕。娘娘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可是个大事件! 吕氏也是从真宗无后、郁郁而终开始,才落败于韦氏的,自那之后,再不曾翻身。 当初,家里也认为是吕皇后捣鬼,但是吕皇后表示自己很冤枉。 说她又不是傻的,只要有一个继承人,甭管是不是她生的,她也能做太后,不至于便宜了别人。 当时真宗皇帝本人十分着急,吕氏也怀疑是韦氏搞的鬼。 遍访天下名医,又悄悄派人去查韦氏,甚至向韦氏施压,双方明里暗里交了好几回手。 韦氏坚决不承认有参与此事,真宗在查,吕氏在查,韦氏也在暗里调查。 三方人马查了多年,硬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更不要说找到治疗真宗的有效办法。 听钟唯唯这个口气,就好像知道点什么内幕似的。 吕纯警觉地道:“我怎么会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什么大不敬?别唬人了! 钟唯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还以为,福润宫吕皇后是娘娘的姑母,娘娘亲近她的机会很多。 大概会打听到一点我们不知道的事呢。既然娘娘不知道,那下官就告辞了。天色不早,下官还要去长阳宫呢。” 又是要去长阳宫!!! 威胁人上瘾了吧? 吕纯咬牙拉住钟唯唯的袖子:“我会去问,但不保证能找到答案。此事体大,你不给我保证,休想我会听你指使。 我只需把你刚才的话透露给万安宫知道,你就该倒霉了。” 钟唯唯淡淡地道:“再过几天。” 吕纯恶狠狠地道:“你若让本宫失望,本宫一定让你不得安生!” 钟唯唯就和没听见似的,飘然而去。 吕纯收了怒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轻声问白嬷嬷:“嬷嬷有没有觉得,钟唯唯和从前不同了? 让家里查一下,看她最近都遇到些什么人和事。以她的性子,是不会这样急躁的,更不会轻易将把柄递到我手里。 再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去芙蓉宫看看太贵妃娘娘。” 白嬷嬷应下,叫个可靠的小宦官过来:“……你立刻把消息传回家里去。” 钟唯唯出了西翠宫,并不立即回去,而是拉着小棠往旁边树荫里一躲。 她很快看到,一个小宦官出了西翠宫,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番,急匆匆往外去了。 300第300章胡紫芝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猜得到,这个小宦官一定是往吕家传信的,也知道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很急躁,很容易引起人注意。 但是她等不得了,她明显感觉得到,自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越来越差,三伏的天儿,竟然会觉得冷。 趴在重华怀里是因为想多粘粘他,也是因为她真的一点都不热。 坐得久了,甚至会头晕,有时候坐着坐着,就会眼前发黑。 这些都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迹象,却是先帝亡故之前半年的症状。 大概真的和宋申义说的一样,今年冬天,她就会发病,缠绵病榻了吧。 小棠见钟唯唯站在那里发怔,轻轻推了她一下:“还去长阳宫吗?” 钟唯唯道:“去呀,怎么不去?” 只有让吕纯感受到压力,吕纯才会投鼠忌器,尽力为她办事。所以哪怕就是去找惠嫔喝杯茶,也要去。 胡紫芝见钟唯唯来了,连忙给她斟茶:“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钟唯唯笑道:“下官今天是来教惠嫔娘娘一道菜的。” 胡紫芝讶异极了:“什么菜?” 钟唯唯道:“烤麻雀啊。” 这是重华最爱吃的东西,而且最爱吃她做出来的那个味道。 以后如果她不在了,由胡紫芝来照顾陪伴重华,至少可以用这么一道充满了回忆的特殊菜品来引起重华的注意。 胡紫芝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奥秘,但是很听钟唯唯的话,笑眯眯让人去准备,再请钟唯唯教她。 麻雀很快烤好,钟唯唯问胡紫芝:“娘娘这里有果子酒么?” “有的,有的。”胡紫芝火速叫女官送来,开了封,和钟唯唯对饮,品尝麻雀。 钟唯唯和她品酒吃肉,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重华的一些性情喜好。 胡紫芝很聪明,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并不追问,也没有表现得太过好奇。 钟唯唯对她的表现非常满意,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离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进了长阳宫。 来的是韦太后身边的女官芳晴。 芳晴先含笑打量了一番屋里,着重观察的是宫人刚收拾好的饭桌,再和胡紫芝行礼:“太后娘娘有点事,要请惠嫔娘娘过去问一问。” 胡紫芝皱起了眉头。 韦太后自来高高在上,用鼻孔眼来看她们这些异姓宫妃,今天突然召见自己,多半是和钟唯唯有关。 芳晴见胡紫芝不表态,板着脸催促道:“惠嫔娘娘?” 胡紫芝无奈,只好跟着芳晴去了万安宫。 韦太后这些日子颇为焦躁,她让人去调查钟唯唯姐弟俩的真实身份,居然查不到。 这姐弟俩就像是从石头缝里突然钻出来的一样,居然找不到任何踪迹可言。 想从钟唯唯的弟弟钟袤那里下手吧,那孩子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不见客。 想硬下手呢,重华派了十三卫的人在暗里护着,下不得手。 有一次韦氏的精锐好不容易突破十三卫的人,闯进去了,却被钟袤那个大师兄三两下就打得落水流花,狼狈逃窜。 再叫钟欣然母女俩来问,基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真是气死她了! 原本想着可以借葛湘君之死弄点动静,没想到钟唯唯这个奸猾的女人,居然转瞬之间就哄得吕氏和勋贵帮着她说话,一点好没讨到。 钟唯唯越来越厉害,必须做点什么才行,不然哪怕就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短命鬼,找起麻烦来也够烦心的。 听说胡紫芝来了,冷笑一声,并不搭理,任由胡紫芝跪下请安磕头,她自做她的事。 一个时辰后,胡紫芝的双腿已经跪到麻木没有了知觉,韦太后仍然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她却只是低垂了眼,毕恭毕敬,一点不服的样子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稍微表示出一点不服,韦太后立刻就能让人掌她的嘴。 她不比钟唯唯有陛下护着,也不比吕纯身后有吕氏,打了就打了,家里的老父亲还得说,谢谢太后娘娘替他教导女儿。 “娘娘,天要黑了。”妙琳适时递了句话给韦太后:“惠嫔还等着您问话呢。” 韦太后这才假装突然想起来:“哟,你们也不提醒我一下。” 和蔼可亲地问胡紫芝:“好孩子,跪得双腿麻木了吧?” 胡紫芝跪伏在地:“太后娘娘垂怜。” 韦太后微微冷笑:“怎么不见钟唯唯来救你?” 果然是冲着钟唯唯来的。 胡紫芝一阵紧张,低声说道:“妾愚钝,不明白这事儿和钟彤史有什么关系。” “你好大胆子!” 韦太后勃然发作,猛地一拍桌子,如愿以偿地看到,胡紫芝被吓了一跳,这才冷冰冰地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胡紫芝轻声道:“还请太后娘娘明示,妾做错了什么事?若是妾真的做错了,请娘娘一定按着国法宫规处置,妾绝不抵赖。” 韦太后此刻是真的怒了,她第一次正视胡紫芝。 这个陈留侯府的嫡长女长相只能算中上,平时看着不言不语的,让做什么事也是循规蹈矩。 从不多事不生事,没想到居然胆子这样大,竟敢顶撞她! 皇帝陛下那么好投靠吗?今天她就杀鸡儆猴了! 韦太后想到陈留侯府近来的一些举动,冷冷地笑了起来: “惠嫔不敬本宫,犯口舌,玩忽职守,导致典籍葛湘君坠楼而死,掌嘴二十,禁足半年,罚俸一年。” 胡紫芝脸色苍白,害怕地颤抖起来。 “太后娘娘息怒,惠嫔大概是吓傻了呢。” 妙琳低声劝胡紫芝:“娘娘是聪明人,何必非得和太后过不去?只要您老老实实说出,钟唯唯找您做什么,太后一准不和您计较。” 爹爹曾经教导过她,做人不可能两面讨好,不然就会全都得罪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陛下,那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好歹陛下有信用还护短,太后娘娘却是出名的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 胡紫芝闭上眼睛,一字一顿地道:“请太后恕罪,妾身不知自己何罪。” 韦太后冷笑起来:“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宫今日才知陈留侯有个硬骨头的好女儿。” 301第301章胡紫芝2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把胡紫芝被带走的消息说给钟唯唯听:“……恐怕凶多吉少,要不要这就和陛下说,让陛下去捞人?” 钟唯唯摇头:“还不到时候。” 小棠不明白:“惠嫔没有害过咱们,还帮了咱们的忙,这次被太后带走,也是因为您的缘故,您怎么能不帮她呢?” 钟唯唯低声说道:“不是不帮,而是想要考验一下她的耐力和真心。” 这宫中,到处都是为了利益和权力出卖一切的人,她想让胡紫芝照顾重华和又又,怎能给找个不可靠的人呢? 万一他转身的时候,胡紫芝给他的后背捅上一刀,那她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所以就算是此刻不忍心,觉得很抱歉,也只能硬起心肠冷眼旁观,做自私冷酷的钟唯唯。 时间流逝而去。 水晶沙漏里的沙子流淌得差不多了,钟唯唯猛地站起来,眼前顿时一黑,她面无表情地扶着桌子站了一会儿,朝着正殿快步走去。 恰逢起居郎苏琼和兵部尚书陈淼一起从大殿里走出来,二人边走边低声交谈,神色十分凝重。 见到钟唯唯就停下来,和她打招呼:“小钟,是去请陛下进晚膳么?” 钟唯唯含笑道:“是呀。” 陈淼看到她就有话说:“上次你给老夫的那个茶,前几天我们一群老友斗茶,可给老夫长脸了……” 钟唯唯急着要去找重华,没心思和他多说,幸亏苏琼很有眼色,急急忙忙把陈淼拖走了。 大殿深处,重华站在一幅巨大的堪舆图前,紧盯着某一处,冥思苦想。 听到钟唯唯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道:“阿唯,你过来。” 钟唯唯听话地走到他身旁,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向郦国和东岭交界的地方:“这几天,这里发生了几次小范围的冲突。” 东岭国内储位之争还没完全结束,总有人想激起两国纠纷,以便浑水摸鱼。 重华调了重兵把守边界,严防死守,为的就是不让战争爆发,被有心人利用,引起局势动荡。 毕竟,郦国这边也有人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真正内忧外患。 钟唯唯看着重华微皱的眉头,恨不得伸手替他抚平。 但是她不能,她打断重华的话:“太后把惠嫔宣去万安宫了,直到现在还没放回来。” 重华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找惠嫔做什么?” 钟唯唯道:“因为我才找过惠嫔,谢谢陈留侯府在葛湘君的事上站在我这边。” 重华二话不说,就大步往外去。 走了没两步,发现钟唯唯没跟上来,就朝她伸手:“走,一起去。” 钟唯唯摇头:“太后娘娘视我为眼中钉,我去了不妥。” 重华不高兴:“你是彤史,跟着朕名正言顺,哪里不妥?有朕在,她不敢把你怎么样。” “现在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钟唯唯催促他:“快去,快去,别让忠臣寒了心。” 她说得很有道理,重华也没多想,迅速往万安宫去了。 钟唯唯独自在大殿里站着,一直站到天黑尽了,还呆呆站着,一动不动。 想必此刻,重华已经英雄救美,从韦太后手里救下吃了大亏的胡紫芝吧?胡紫芝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按常规,重华一定会尽职尽责地把胡紫芝送回长阳宫,再安抚她几句,坐一坐,给足她体面。 “姑娘您在里面吗?”小棠推开殿门. 见钟唯唯一个人在里面站着,就跑进去牵孩子似的拉着她往外走,批评她:“黑灯瞎火的,怎么站在里面发呆?” 钟唯唯道:“我想起了一种制茶的法子。” “真是傻了。陛下看到又要骂您了,快快,陛下使人过来说,要晚些才回来,让您和皇长子先吃,然后让我盯着您把药喝了。” 小棠拉着钟唯唯,边走边絮叨:“不是我说您啊,这下一届的斗茶大会要到明年五月才开始呢,您急什么?养好身体才是大事。” 养不好了。钟唯唯心里说。 她问小棠:“小棠啊,你喜欢这里吗?” 小棠道:“喜不喜欢都一样。反正我没家,您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在外面自由自在虽然很好,但是宫里也有它的好处。” 您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这是小棠的话。 重华说的是,朕在哪里,哪里就是你家。 钟唯唯有一瞬间,难过得想落泪,但她终究是忍住了,甚至还笑出了声:“真是个傻丫头,难道将来不嫁人么?” 小棠没心没肺地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反正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又又站在长廊正中等钟唯唯,看到她的身影就朝她跑过来:“唯姨!您去哪儿了啊?我的肚子都要饿瘪啦!” 钟唯唯快步迎上去,又又就像一块小石头一样撞进她怀里,分量十足。 她被撞得晃了一下,再把他狠狠抱进怀里,笑道:“又长壮了!” 又又冲她做鬼脸:“唯姨倒是又瘦了。” 钟唯唯下意识地一怔,这么明显吗?看来她晚饭时必须得多吃一点才行,不然会被重华看出来的。 重华并没有在胡紫芝那里久留,回来时钟唯唯和又又正在吃饭. 又又已经吃饱,捧着肚子舒服得哼哼,钟唯唯埋着头,不停歇地苦吃。 看见他进来,她抬起头冲着他微笑,手里还拿着一根啃了一半的鸡腿:“陛下还没吃吧?”温言细语,让人把桌上的饭菜撤了,给重华上晚膳。 重华止住薛凝蝶:“不必,这不是还热着么?民生艰难,不要浪费。” 他也不嫌钟唯唯的口水,直接把她手里的半根鸡腿抢了,三两口啃个精光。 钟唯唯目瞪口呆,刚想表示抗议,就打了个饱嗝,窘得她捂住嘴和脸,满脸通红。 “就和贪吃的孩子没两样。”重华鄙视她:“不许再吃了,不然又该积食了。” 钟唯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我这不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瘦了,所以想要赶紧补起来吗?” 重华丢了两个大白眼给她:“是填鸭吗?回头吃坏了肚子,更加得不偿失。识趣点儿,老实坐一旁去。 待朕吃好,领你二人去散步。杨适说了,你身体不好,脾胃虚弱,吃下去也养人,还是得多动动。” 302第302章我喜欢你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胃口很好,把钟唯唯和又又吃剩下的饭菜吃了—小半,才心满意足地放了筷子,伸手。 不等薛凝蝶动手,钟唯唯已经很有眼色地递上了漱口用的茶水,又又有样学样,立刻捧上了痰盂。 重华瞅她二人一眼,受用地一笑,将帕子擦擦脸和手,站起身来:“走。” 钟唯唯跟在他身后,又又跟在钟唯唯身后,三个人一串走出去,从高到矮,看上去就像是鸭妈妈带着两只小鸭子。 小棠笑了起来。 重华被提醒,看到排成一条直线走在他身后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舒畅地笑了,朝钟唯唯伸出左手:“来!” 等钟唯唯握住他的手,又朝又又伸出右手:“来!” 一左一右牵着两个人,脚步轻快地去遛弯。 钟唯唯忍不住:“惠嫔如何了?” “脸上挨了几下,没大碍。朕去得及时,不然肯定要吃大苦头。” 重华心情不错:“她很懂事,任由万安宫怎么威吓逼迫,没有乱说一个字,陈留侯不错。” 分明是胡紫芝不错,他却只看得到陈留侯不错。 钟唯唯叹一口气,问重华:“陛下有没有给惠嫔传太医?您应该多陪她坐坐的,她越感激,陈留侯就会更忠心。” 重华突然回头看向她,目光多有探询和不解。 钟唯唯吓一跳,赶紧换了酸溜溜的语气:“好歹她也是为了我才吃的苦头,我不会说什么的。” 重华笑起来,亲昵地捏一捏她的鼻子:“知道你不会说什么,你是什么人,我清楚。但是……” 他放轻了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能让何蓑衣离开京城,我又怎会明知你心里会难过,还要去陪别人?” 钟唯唯默默抱住重华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微红了眼圈:“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重华皱起眉头:“胡说什么?你不在了,你能去哪里?想去哪里?朕不许!朕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他放松下来的时候,对着她就会自称“我”,一旦不高兴了,想要压迫她威胁她,顷刻之间就化身为“朕”。 钟唯唯坚持不懈:“我是说,最近风雨袭人,情势复杂,很多人视我为眼中钉,若是不小心,发生什么意外,我不得不先你一步而去,那你……” “不许瞎说。”重华用力捂住她的嘴,神色严峻:“你听谁胡说八道了?” 钟唯唯眨眨眼,含糊不清地道:“没有啊,我就是从葛湘君突然出事想到的,觉得人生变幻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所以想要问一问,万一我……” “闭嘴!”重华恶狠狠瞪着她,冷声吩咐小棠等人:“先把皇长子送回去。全部都退下。” 又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巴着眼睛劝他们:“千万有话好好说,别打架啊。” 重华瞪着钟唯唯,冷笑:“她那小胳膊小腿儿的,打得过谁?” 小棠拖着又又离开:“快走,快走。” 钟唯唯戳戳重华的胸,戏谑地道:“陛下是在歧视微臣瘦弱吗?还是早就想打微臣了,只是没机会? 情人之间互诉衷肠,难道不是应该说生死跟随什么的吗?” “你烦不烦啊?钟唯唯。”重华长出一口气,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说:“生死相随?你死了我也把你弄活了!” 他好像很不耐烦,也很敷衍,但是钟唯唯偏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认真严肃。 她装傻卖痴:“人死是不能复生滴,陛下难道不知吗?我要听情话,要听好听的情话。表白吧!陛下!二师兄!” 重华狠狠捏了她的脸颊一把,淡淡地道:“那我就让所有对不起你的人殉葬。再等到我的事做完了,我就来找你,你要慢点走,等我。” 同是淡淡的语气,不耐烦的表情,却是满满的真。 今日不知明日事,也许若干年后的重华不会再想起这句话,但钟唯唯此刻很满足,还要怎么样呢? 将死之人,听到了想听的话。 她颤抖着嘴唇,用尽所有的力气,全身骨肉都因为忍耐不颤抖,而变得酸痛无比。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她,让她得以露出一个轻松满意的笑,声音娇软甜美:“说得真好听,我很喜欢。” 重华鄙视她:“无聊。” “听了陛下杀气腾腾的情话,我也有话要和陛下说。”钟唯唯朝重华招手:“陛下过来些。” 重华不肯:“就这样说。” 钟唯唯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我喜欢……” 重华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看看,低声道:“你疯了?” 真让钟唯唯这样当众大声喊出她喜欢他,明天只怕所有的人都要用诡异的目光来看他了吧?还怎么扮威严冷漠凶残? “那我小声点儿。”钟唯唯扒开重华的手,压低声音:“我喜欢你,生死相随。” 重华垂眸看着怀里的钟唯唯,她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微光闪动,满满都是情义,没有半点虚假。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觉得上下所有的毛孔,都被尽数打开,就连心跳,也似是和着这夏夜里的微风,唱起了歌。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心情很好地牵着钟唯唯的手:“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钟唯唯很听话地由着他,把她牵回了寝殿。 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黑暗中,依偎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呼吸和体温,竟然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陛下,听说郑刚中没有查出葛湘君的死有问题?” 钟唯唯趁着气氛好,低声和重华商量:“我总觉得她死得太过凑巧,这几天,我都会到处走走看看,会做一些事情。” 重华道:“根据查验,葛湘君是自己走上藏书楼,再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看上去是自杀。 但你我都知道她的性子,她不是愿意自杀的人。所以肯定有问题。 这宫中魑魅魍魉太多,一时半会儿的也肃不清。你也别急,咱们慢慢地查,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钟唯唯道:“我总觉得,咱们身边藏得有贼。” 303第303章我喜欢你2 <!--章节内容开始--> “贼?”重华沉吟片刻,很快明白了钟唯唯的意思。 他拍拍钟唯唯的背,压低声音:“我知道了,我会加倍小心,仔细梳理身边的人。 你呢,要做的就是养好身体,保护好自己,其他的事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要逞强,有事记得早些告诉我。” 钟唯唯道:“我记得。你就放心吧,狐假虎威我最擅长了。” 重华微笑着道:“我喜欢你狐假虎威。” 半夜时候,钟唯唯惊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摸,重华不在身边。 她便披衣起身去找他,看到角落里一盏灯幽幽亮着,重华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一本书,将落未落。 好不好的不睡觉,看什么书。 钟唯唯嗔怪着,弯腰拿走重华手里的书,顺便瞅一眼书皮,就愣住了。 《金匮要略》,是医书。 所以重华趁她睡着了,半夜爬起来看医书,是因为她? 钟唯唯轻轻打开一旁的小柜子,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各种各样的医书和上古偏方。 他是觉得太医无用,想要自学成才? 钟唯唯蹲在柜子前,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重华睡得很沉,甚至于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他太忙太累了,原本是挨着枕头就能睡着。 然而最近遇到的事太多,钟唯唯的健康始终是个问题,她白天又对他说了那样不祥的话,他睡不着,所以起来看医书,没想到居然又睡着了。 钟唯唯心里满是怜爱,轻摇重华:“陛下,陛下到床上去睡……” 重华惊醒过来,眼里满是血丝:“哦,我睡不着,就想看看书,谁知就睡着了。” 钟唯唯没戳穿他的谎言,拉他起身,搂着他的腰,一起去床上躺下。 她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前,听他的心跳和呼吸,因为葛湘君的毒辣而产生的那个“良善在这世上真的行得通吗”的疑虑,渐渐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就是她,认真做自己,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比什么都要好。 清早,钟唯唯坐在廊下看又又练习蹲马步,青影很严厉,又又也很认真。 因为知道她在一旁看,所以即便是熬得满脸通红出汗,双腿颤抖,也一直忍着坚持下去。 钟唯唯给他鼓掌:“真不错。” 小棠过来禀告:“有两件事,方健让人带信给您,何爷说,他暂时不会离开京城,您若有事,随时可以去找他。” 钟唯唯皱起眉头,大师兄这是知道了? 也罢,不走也好,多一个人帮忙,总比她一个人瞎挣扎的好。 便和小棠说道:“告诉方健,让他这样回话,就说我知道了,请阿兄照顾好自己和钟袤。” 小棠应下,又道:“另一件事,吕贤妃邀请您下午去西翠宫,还说,这是女人之间的约定,最好不要让陛下知道。” 钟唯唯道:“你告诉她,不可能不让陛下知道,不然她那么聪明的人,要是一不小心弄死了我,那怎么办?” 小棠跑去传话,钟唯唯照旧笑眯眯地陪着又又锻炼身体。 等到又又做完早上的功课,她就带着又又去长阳宫看望胡紫芝。 胡紫芝被打得挺惨的,两边脸都肿了,又青又紫。 贴身宫女拿了煮熟剥皮的鸡蛋给她滚,虽然下手轻柔,她仍然疼得龇牙咧嘴。 见钟唯唯牵着又又进来,她又惊又喜,原本还有点忐忑迟疑的心情立刻变得安稳了。 因为害怕吓到又又,就弄了面纱戴着,热情地去招待钟唯唯和又又。 钟唯唯给她行礼,抱歉地道:“给娘娘添麻烦了。” 胡紫芝笑着摇头,低声说道:“不,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 除非是陈留侯府无条件投靠韦氏,不然韦太后迟早也得弄死她,重华既然护得住她,她为什么不投靠重华? 钟唯唯让又又给胡紫芝行礼:“过来见过惠嫔娘娘。” 又又很听话,乖巧地给胡紫芝行礼问安。 胡紫芝尚且能保持镇定,她的贴身宫女却激动得不得了,端了很多吃食出来,语无伦次地邀请又又:“殿下尝尝这个,好吃。” 又又礼貌地微笑:“谢姑姑美意,我才吃过,饱着呢。” 钟唯唯也没有让他尝一点的意思,而是自己拿了些糕点尝了尝,算是礼貌客气。 胡紫芝聪明,立刻知道钟唯唯虽然带着又又来亲近自己,但还不够信任自己。 但是也不生气,温柔地和又又说话,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做作。 又又倒是不反感她,大方地和她分享自己平常的一些小趣事,听说胡紫芝会舞剑,就央求胡紫芝比划两下给他看。 胡紫芝戴着面纱,舞了一段,姿势干净漂亮。 又又很喜欢,央求钟唯唯:“唯姨以后再带我来这里玩耍。” “行啊。”钟唯唯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和胡紫芝告别:“皇长子该午休了,娘娘也歇会儿吧。” 胡紫芝很开心,觉得自己虽然受了点罪,但是值得。 钟唯唯安排好又又,又带着小棠去了西翠宫。 吕纯和吕太贵妃都在,见她来了也不废话,直接领她去了静室。 白衣素颜的女子倚窗而坐,听见脚步声就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打量钟唯唯,冷淡地道:“你就是钟唯唯?” 真是绝世的大美人。 钟唯唯看清楚这人的容颜,忍不住赞叹起来,乌发雪肤,风韵独特,虽然已经上年纪了,却是一等一的美丽。 算算在这宫里的女人们,能在吕太贵妃和吕纯面前如此托大的,除了那位一直藏在福润宫里不露面、不出声的真宗皇后吕若素之外,似乎再没有别人。 钟唯唯行了一礼:“下官给皇后娘娘请安。” “你倒知道本宫是谁。”吕若素走过去,伸出纤纤玉指,打算去托钟唯唯的下巴:“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钟唯唯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吕若素的手指,笑容不改,不卑不亢:“不敢有劳娘娘。娘娘想看下官,下官站到明亮处,让您看清楚。” 吕太贵妃找存在感:“钟唯唯!你竟敢不敬皇后娘娘!” 钟唯唯无辜地道:“请太贵妃示下,难道下官不应该站到光亮处去给皇后娘娘看个清楚吗?” 她如今生死不顾,简直肆无忌惮。 304第304章这是典型的恃宠生骄1 <!--章节内容开始--> 吕太贵妃却再不敢像当初那样冲过去打骂钟唯唯,因为知道她身后站着重华。 重华霸道护短凶悍的形象是建立起来了,没人敢轻易捋他的虎须,至少明面上不敢。 吕太贵妃有些忿忿,觉得非常没面子,就站在一旁瞪钟唯唯:“别太骄傲了,小心走路扭着腰。” “这是太贵妃的经验之谈吧?”钟唯唯微笑着朝她蹲一蹲:“谢太贵妃提醒,下官谨记在心了。” 吕若素抿唇笑起来:“真不错,江山代有人才出,钟彤史胆子很大。这是典型的恃宠生骄啊。” 她逼近钟唯唯,压低声音:“作为过来人,老前辈,本宫提醒你,一时的得意算不了什么,要长久得意才叫了不起。不然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钟唯唯寸步不让:“娘娘此言差矣,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得意时就要得意,不然将来后悔都没地儿哭。” 斜瞟吕若素一眼:“娘娘应该比下官更清楚这个。” “哈哈哈……这是在嘲笑本宫呢。”吕若素大笑起来,“果然是个胆大的,难怪敢问当年的旧事。” 钟唯唯微笑着道:“不过是一个交易。诚如下官和贤妃娘娘说的一样,全凭自愿。几位若是不愿,下官并不能勉强。” “说得好!”吕若素一挥袍袖,气势迫人地坐下来:“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钟唯唯不请自坐:“想知道当年真宗皇帝的事。想必贤妃娘娘已经和您说过了。” 吕若素面露回忆之色:“当年的事情啊……那可是天大的秘密,你卷进来,对你可不是什么好事。” 钟唯唯反问她:“在这宫里,谁能独善其身?” “说得好!不错,在这宫里,的确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尤其是你。” 吕若素轻轻敲了桌子两下,让吕太贵妃和吕纯出去:“和你们没有关系的事,你们就不要卷进来了,都出去吧。” 吕太贵妃和吕纯很听她的话,默默行了一礼,退出去,体贴地替二人把门关上。 钟唯唯和吕若素在屋子里密谈了小半个时辰后,失望地起身告辞。 她以为吕若素多少会知道一点关于“真宗皇帝为什么不能生孩子”的事,却没想到吕若素知道的也不多,谈话内容也多是恶意挑唆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宗皇帝当年曾经广招天下名医,同样无药可救。 与其说真宗是因为政务无能,郁郁而终,不如说他是受了双重打击。 争斗失败,杀了秋泽满门,茶道后续无人,被全国上下唾弃质疑。 加上知道自己身中剧毒,终身无子,帝位始终会被一直觊觎的弟弟一家继承,他终于郁结于心,早早死掉。 真正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大概只能是重华的祖父,还有他身边亲近可信的侍人。 但是这些侍人,多半早就被诛杀干净了。 因为下一任真宗也是皇帝,权势通天,为了做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这事儿只能是绝密,参与的人全都会被杀死灭口。就连永帝都不会知道,更不要说是重华。 看起来,她的确已经无药可救,只能静候天命。 最后的希望被掐灭,钟唯唯步履沉重地起身。 却听吕若素在身后冷笑:“钟彤史,这件事是谁让你来问的?总不会是陛下吧?这件陈年旧事若是不小心泄露出去,说不定会给陛下惹来很多麻烦哦。” 真宗无子,永帝这一支才能继承皇位。 若是这件事是阴谋暗算,那么重华继承皇位的合法性就会遭到很大的质疑,就会是祸乱的源头。 因此重华根本不会允许翻起这件旧事,只能是钟唯唯个人所为。 若要逼迫钟唯唯为吕氏所用,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钟唯唯早在做这件事之前就想好了退路,丝毫不惧:“娘娘这是在威胁下官吗?” 吕若素微笑:“言重了,本宫只是想和钟彤史做一笔交易而已。” 钟唯唯转身,慢悠悠走回去,站在吕若素面前,镇定地道:“没有交易。相反,娘娘要感谢下官,没有把你当年做的事情暴露出来。” 吕若素阴冷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说来听听,本宫当年做什么了?” 钟唯唯气定神闲:“娘娘刚才一直没有回答下官一个问题,那就是真宗皇帝早年的两个子嗣,是怎么夭折的?” 吕若素冷冷地道:“孩子不好养活,没福气,这也怪本宫?” 钟唯唯甜甜一笑:“那可不一定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 下官既然敢来见娘娘,就是早有准备。不然,娘娘若是不信邪,咱俩玩一玩儿? 看看是否会玉石俱焚?韦柔尸骨未寒,韦氏想必很希望替她找个伴儿。” 吕若素猛地往前一扑,抓住钟唯唯的领口,磨着牙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威胁本宫?” 钟唯唯轻轻将她的手拂开,寸步不让:“娘娘见笑了,下官这是好心提醒。” 吕若素还想动手,钟唯唯就大声喊道:“梁兄!” 类似蝉鸣的哨音在房顶响了起来,吕若素神色微变:“十三卫。” 钟唯唯小人得志地勾着唇角一笑:“没错儿,娘娘还想不想动手?” 不等吕若素回答,气定神闲地整一整衣物,转过身,稳稳当当往外走。 吕若素恶毒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狗急跳墙,你来问真宗皇帝无子的事,是因为你发现自己生不出孩子了吧?” 钟唯唯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吕若素道:“你不想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钟唯唯回眸一笑:“总归,不是姓吕的就是姓韦的,我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然要拉你们和我一起下地狱,老实点儿!” 吕若素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是韦氏!我也中过她们的毒。” 钟唯唯大力拉开房门,笑道:“娘娘居然忍到现在?若是我啊,不死不休。” 吕纯姑侄二人和小棠,还有吕若素的贴身女官守在外面,见钟唯唯出来,四双眼睛同时看过来,充满了探询。 305第305章这是典型的恃宠生骄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彬彬有礼地朝众人点点头,镇定地道:“下官出来得有些久了,该回去啦。” “嗳……”吕纯不放她走:“你答应我的事……” 钟唯唯笑道:“娘娘安心等待。” 吕纯冷笑:“你别哄骗我,不然……” 吕太贵妃恶狠狠地帮腔:“别搞小动作,不然拼着本宫这把老命,也一定让你死无全尸!” “两位娘娘其实是眼红下官带皇长子去探访惠嫔了吧?” 钟唯唯不怀好意地笑:“惠嫔娘娘因为帮下官的忙挨了罚,下官若不去探望她,岂不是太过冷血无情了?你们敢和冷血无情的人做交易吗?” 可恶的钟唯唯!这是把自己当狗呢,拿根肉骨头在自己面前晃,引着自己被她驱使干活,偏偏自己又抵挡不住诱惑。 吕纯气得磨牙:“钟唯唯,从前本宫怎么不知道你如此招人厌呢?” “那是因为娘娘不了解下官。心中没有贪念,就不会为人驱使,娘娘与其怪责下官招人厌,不如清心寡欲。” 钟唯唯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吕纯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和小棠走远,跺一跺脚,转身敲响静室的门:“娘娘。” “进来吧。”吕若素还在生气:“小贱人走了?” “走了。”吕纯关好门,和吕太贵妃一左一右坐到吕若素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样?” 吕若素道:“有恃无恐,竟敢回过头来威胁我!” 钟唯唯最近是吃错药了么?突然变得这样凶悍厉害,就连福润宫都对付不了,她到底想干嘛? 吕纯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她?” 吕若素阴沉沉地道:“皇帝对她宠溺入骨,短时间内动不得。家里不是说了,她前些天出门,曾经突然发病,传过太医吗? 我估摸着,是万安宫老妖婆做的手脚被发现了。她这是急了,所以迫不及待想挑点儿事,目标未必是我们,而是万安宫老妖婆。 我适才挑拨了两句,她装着是不在乎,但不可能真不在乎。最近有个好机会,据说陛下想宴请封赏钟家母女。 我猜,封赏这母女俩是次要的,想给钟唯唯的弟弟封赏和身份才是主要目的。到时候,咱们这样做……” 吕太贵妃和吕纯连连点头:“就这样办,让韦氏出手收拾她!” 吕若素勾起唇角,老不死的韦老太婆,我收拾不了你,让你儿子来收拾你! 还有韦桑这个小妖精,也别想好过了! 另一边,小棠拉着钟唯唯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最近每天都在和这些牛鬼蛇神打交道,弄得我整天紧张兮兮的,就生怕她们会把您怎么样。” 钟唯唯道:“我身后有陛下,明着她们不敢把我如何,要防的是暗箭。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你没见陛下不怎么管我吗?若真有问题,他早就出来干涉了。” 这倒也是。小棠拍拍胸脯:“想让我做什么,您只管说。” 钟唯唯道:“你只要记住,我没有让你说的话,不要乱说就够了,包括陛下那里。” 小棠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当初是想要你和陛下和好,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和好了,我自然不会多嘴。 我还是那句话,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你的人啦。” 钟唯唯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我到哪里,就带着你去哪里。 现在,你把陛下将在下个月初六宴请封赏钟夫人母女的事散布出去。” 想必很多人会在这次宴会上做文章,她也想要借这次机会做点事。 小棠领命而去,钟唯唯去昭仁宫看望重华。 重华正在忙碌,她也不打扰他,悄悄往茶室里坐了。 虽然二人之间隔着几堵墙,她却觉得他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踏实而满足。 茶室里还维持着当初她和陈少明斗茶时的模样,钟唯唯拎起那把烧水用的金壶看了又看。 当初葛湘君就是用这把水壶给她下了毒,时间过去这么久,这把壶早就被清洗干净一切痕迹,什么都找不到了。 那个让葛湘君给她下毒的人,又杀了葛湘君的人,多半和韦太后有莫大的关系。 也许,还会牵扯着昆仑殿的人? 钟唯唯想得出神,知道自己应该往昆仑殿方向查一下。 但是他们在明,对方在暗,防不胜防,重华都没能做到的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真能做得到吗? 也许,只有给对方造成“已经得手”的假象,再暗里布置,才能抓到一点蛛丝马迹吧? 以及,为何总也不见圣女宫派人来宫里?还是已经来了,只是她不知道? 宫人进来:“请问彤史是想在这里练习茶道吗?” 钟唯唯把水壶放下:“去帮我把赵总管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赵宏图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边走边拿袖子搧风:“这天气好热……小钟,听说你有事找我?” 钟唯唯请他坐下,给他斟一杯茶,开门见山:“我为了葛湘君的事而来。 今年年初,陈少明第一次进宫找我斗茶,是你安排她伺候陈少明的吧?” 赵宏图颇为尴尬:“是我。当初她师父对我有恩,离宫前曾托付我照顾她。 上次她托人来说过得不好,想找个好人家出宫过日子,我思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恰逢那天她过来送书,陈少明也在,我就多了个心眼,徇私让她去伺候陈少明。 是想着陈少明尚无妻室,哪怕她的身份不够做正室,做个偏房也不错……” 后面的事钟唯唯都知道了,就是因为赵宏图这一次“徇私”,她被葛湘君故意打翻的那壶水激起的水雾下了毒。 不敢说这些水雾致命,但真的是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那是疑似下毒的最后一次可疑事件,大概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她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不过这宫里的事,自来如此,你欠我情,我欠你情,欠了情是要还的。 就像当初赵宏图帮她一样。如若赵宏图不讲任何情面,她也是要吃够苦头的。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306第306章好腻歪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道:“老赵,你可知道葛湘君对我怀有杀心?曾经试图对我下手? 就算是你要还人情,那也要看这个人会不会害人,会不会把你拖下水,会不会妨碍到陛下。 你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你的第一要务就是为陛下尽心尽力,不让陛下被不相干的人扰到,害到。” 赵宏图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小钟,我知道你跟葛湘君不和,但说她曾经试图对你下手,有碍陛下,这个,我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唯唯道:“我也是她死前才知道,她曾经给我下毒。就在你让她伺候陈少明的那一天。” 赵宏图目瞪口呆:“天,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胆大包天。” 钟唯唯没给他留情面:“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老赵你是失职了,帮人也要看情况的。 她心术不正,陈少明是茶道天才,未来的国之栋梁,你觉得陛下会把一个心术不正、对陛下怀有妄念的人嫁给陈少明这种人才吗? 这样做,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毁掉陈少明,二是让陈少明对陛下心生怨念。” 赵宏图被她说得连连擦汗,苦笑道:“小钟,我以后再不会犯这种错了。” “我也有错,错在不该心软。”钟唯唯低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虽说对方起意要害她,即便不是葛湘君下手,也会是其他人。 但她不该心软,不该让葛湘君再接近她,不该给敌人可趁之机,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因此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再次发生在重华身上,她要尽己所能,替他清除隐患。 “老赵,看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你做好准备吧。”钟唯唯没有看赵宏图是什么表情,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赵宏图苦笑不已:“你放心,我过些日子就和陛下告老。” 一次疏忽,一次心软,就出了这种事,他推卸不掉责任。 钟唯唯没有直接告诉重华,已是给他留了脸面。 他要做的就是,主动认错告老,体面离开。 然后下一任接班人就会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钟唯唯慎重地打量着赵宏图:“我可以相信你吗?” 赵宏图苦笑:“小钟,认识这么多年,虽说我做错了事,但我是什么人,你应当心里有数。这宫中的确坏人很多,但也有人是有良知的。” 钟唯唯半阖了眼:“我知道了,等到合适的机会,你和陛下辞职之后,来找我,我有事要拜托你。兴许,你还会有重新起来的那一天。” 赵宏图在这宫中待了几十年,起起落落,阴谋诡计都见过不少,平安混到清心殿大总管一职可不容易,唯一的错误就是帮了葛湘君一次。 她离开后,需要一个人在暗里盯着这宫里的一切,找到昆仑殿的蛛丝马迹。 那个人需要忍人之所不能忍,有机变有决断,还要有人脉有手段,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赵宏图。 已是傍晚,夕阳的余光斜斜射入茶室,钟唯唯伏在案上写个不停。 重华轻轻走进去,站在她身旁看她写什么,见写的都是她平时积累的茶道技巧,就笑了:“这次又是想写给谁?” 钟唯唯太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骤然听到这一声,吓得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纸上,毁了一页纸。 气得把笔一丢,抓住重华的手撒赖:“都怪您,只差几个字就写好了。这回又要重新写。” “出息!多大点儿事呢?”重华瞟她一眼,挨着她坐下来,提笔抄写刚才弄脏了的那一页纸:“赔你!” 钟唯唯不给他写,抱着他的右手替他揉了又揉,边揉边低声嘟囔:“好精神呢,一天到晚都在批折子写字,手也很酸疼的吧,快歇一歇。” 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唯唯看。 她近来对他特别用心,特别温柔体贴,他感受得到,这一切变化,都是从她跟何蓑衣吵架那天开始的。 他的内心特别喜悦充盈,这就是他要的神仙日子啊,何蓑衣,哈哈哈……老菜帮子,竟敢吼他家的阿唯,真是找死!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看什么呢?看什么呢?” 重华手臂一舒,将她搂进怀里,用下巴摩擦着她的颈窝,低声说道:“我很开心。” 钟唯唯用力回抱他:“我也很开心。” 腻歪死了! 小棠酸得脸皱成一团,趔趄着往外躲出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人依偎着坐了片刻,钟唯唯拉重华起身:“陛下有些日子没有去跑马了,叫上又又,咱们仨一起去。” 重华无不应允,三个人一起去了演武场。 钟唯唯生怕自己犯头晕从马上摔下来,就推说太热,只骑着胭脂马围着场子慢步跑了一圈,看重华带着又又玩得不亦乐乎。 又又人小,跑了两圈受不住了,停下来跟着钟唯唯坐在演武场边看重华骑马。 天热,重华穿的骑射服轻薄,奔跑之时,全身肌肉线条毫无保留地显现出来,阳刚健美,英气勃发。 偶尔回眸一笑,英俊漂亮得让人能尖叫晕过去。 “陛下好英武!我要晕过去了,扶着我……”钟唯唯夸张地将手捂在心口上,假装自己要晕倒了,要求小棠扶住她。 她自来都是含蓄的,突然变得如此外放,让小棠十分不好意思,急急忙忙扶着她,眼睛都不敢往别的宫人脸上瞟,就生怕人家嘲笑自己跟了这样的主人。 谄媚,太谄媚了! 钟唯唯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将手合拢围在嘴边,冲着重华大声喊道:“陛下英武!” 重华纵马飞奔而过,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耳根却一点一点地红起来,一直蔓延到脖子上。 是害羞开心,却又觉得丢人,要假装很威严的样子。 钟唯唯“哈哈”大笑,要求又又跟着她一起喊。 小孩子不懂得这些事情,只觉得重华是真的很英武,于是撅着小屁股,跟着钟唯唯一起卖力地喊:“阿爹英武!” 喊着喊着,宫人们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响彻云霄,惊起无数归鸟。 307第307章好腻歪2 <!--章节内容开始--> 这马没法儿骑了! 重华威严地停下来,甩蹬下马,把缰绳扔给御马监的宦官,大步朝钟唯唯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抓着她就走。 他人高腿长,钟唯唯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又又更是需要快步跑才能跟上。 这俩拖后腿的少不得抱怨:“走慢些啦,要摔倒了,要摔倒了……” “活该!不惩罚你们已经很宽厚了!你们是捣乱还是怎么地?这是唯恐别人不骂朕身边尽是阿谀奉承之辈呢。” 重华低声训斥钟唯唯和又又,步子却放缓下来。 钟唯唯趁机挂在他胳膊上,又又也厚着脸皮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往下坠。 重华无奈,只好拖着沉重的腿和胳膊,艰难地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实在忍不住,唇角上扬,笑出了声:“两个混账。” 钟唯唯侧头看到他的笑颜,心里乐开了花,低声说道:“陛下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英武能干的男子。” 又又耳朵灵敏,立刻加上一句:“父皇在儿子心里是这世上最英武能干的男子。”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重华忍着笑意,佯装不耐烦地低声训了又又几句。 垂眸斜瞟着挂在他胳膊上的钟唯唯,貌似很凶,实际没有一点力度地说:“下次再这样胡闹,打屁股!” 钟唯唯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又又有样学样,重华决定不理睬这两个人,板着脸含着笑意,继续“威严”地往前走。 三个人串成一串,踏着暮光往宫城深处而去。 很久以后,李安仁想起今天这一幕,总会忍不住湿了眼眶。 那时候钟彤史是为了尽力让陛下开心,所以竭尽所能了吧? 这一夜,钟唯唯竭尽温柔之事,重华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吞入腹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钟唯唯绝望又难过,一时恨不得让重华永远也忘不掉她,永远也只记得、爱着她一个人,并且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一时又忍不住难过心酸,若是他永远只记得并爱着她一个人,那他这漫长的一辈子,过得是要多么悲惨。 做帝王的人,特别是重华这样身负重任的人,就连哭也是没有资格的,更不要说是死。 哪怕就是死,也得先把该尽的责任尽到,才能痛快地去死。 她不忍心,不忍心。 钟唯唯和着眼泪,颤抖着又一次吻上重华的嘴唇,与他再次呼吸相缠。 万安宫中,昏暗的灯光之下。 韦太后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养神,身后芳晴拿了扇子给她搧着,不徐不疾送来凉风。 妙琳低声禀告打听来的消息:“说是下月初六,陛下御赐给钟氏母女的宅邸修整完成,届时陛下将会亲临钟府,祭祀恩师,追赠钟南江为太傅,钟夫人为一品诰命,钟袤为子爵,继承钟太傅衣钵……” “凭什么!”韦太后勃然大怒,猛地睁开眼睛,怒声道:“钟南江一代大儒,教养陛下成人,追赠太傅也就罢了。 钟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民野种,来历身家不明,也敢肖想爵位?本宫决不允许!” 一旦钟袤有了爵位在身,正式成为钟南江的嗣子,继承钟氏家业,钟唯唯的名声地位就稳固了。 师出有名,想要再借顶替冒名这个说法搞事,再没有那么容易。 她绝不允许! 妙琳低眉垂眼:“钟南江无子,钟袤是他唯一的义子和养子,又随了钟姓,陛下看在恩师面上,赏一个子爵也是无可厚非。” “呸!”韦太后啐了一口,骂道:“就算钟南江死了,也还有子侄嘛。近支的没有了,远支也还有,难道不能过继的? 就算恩荫,也该给这些正儿八经的钟氏子弟,什么时候轮到义子养子了?逆子贪恋美色,公器私用,迟早要误国!” 涉及到两宫之争,妙琳和芳晴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韦太后怒气冲冲发了一阵火,也知道这个事儿如果重华铁了心要促成,那她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还得从钟氏母女那里下手。 她盘算片刻,低声吩咐妙琳:“事不宜迟,让人去给钟氏母女送信,就说本宫邀请她们后天入宫做客。” 妙琳提醒道:“之前陛下曾言,让钟夫人好好养病,轻易不要入宫。” 韦太后不高兴地发作起来:“难不成本宫还不能宣个人入宫说话了?谁敢拦人,就来找我!” 妙琳领命而去,韦太后又问芳晴:“有些日子没见着萱嫔了,她的病还没好?” 芳晴道:“萱嫔的病情一直反复,听说一点冷风都吹不得,一吹就咳嗽。 热也热不得,稍许晒点太阳就晕过去,所以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一是养病,二是怕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 韦太后不客气地道:“问你一句话,回这么多句,是收了萱嫔好处吧?” 芳晴微笑着道:“萱嫔赏了奴婢一百两养老银子,让奴婢把话说清楚,是怕太后娘娘替小辈担心。” 韦太后也懒得理这些琐事,道:“你去告诉她,我有事要她办,让她赶紧好起来,别耽搁了我的事! 要什么好药都只管从我的库房里拿,看病的太医不行就换另一个。” 芳晴也领命而去,房间里只剩下韦太后一个人。 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要怎么处理钟唯唯这件事,真是眼中钉肉中刺啊。 要死又不赶紧死,苟延残喘地活着扎她的眼,好想立刻弄死掐死。 钟唯唯号称拥有的先帝遗诏,她也曾偷偷派人去搜查过,但是一无所获。 再往深处找,又怕被十三卫的人发现,真正是投鼠忌器,心腹大患。 钟唯唯不死,遗诏找不到,她这块心病是难得除掉了。 韦太后神经质地揪紧衣襟,越来越气愤。 等等,钟唯唯曾经威胁过,若是死了,也会有可靠的人拿着遗旨找她麻烦…… 所以还不能让钟唯唯就此死掉,那就只有把人逼出宫,才能有机会? 妙琳疾步而入,低声说道:“福润宫吕娘娘身旁的姝语姑姑来了。” 308第308章你想要什么?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想起吕家在葛湘君事件中的表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冷哼道: “我正想找吕若素算账呢。告诉她,本宫已经睡了,明早会把那只银茶盒送去给陛下,让吕若素去找陛下要吧。” 妙琳面有难色:“但是姝语说,她有急事,耽搁不得。” 话音未落,就听姝语在外面冷声道:“既然太后娘娘不得闲,奴婢就告辞了。” 见姝语拿乔要走,韦太后忍着气给妙琳使了个眼色。 妙琳连忙跑出去笑脸相劝:“姑姑别误会,我们太后娘娘身体不适,睡得早。这不,才听说你来了,就赶紧起身了呢,你快请。” 姝语冷哼一声,面无表情进了内室,给韦太后行礼毕,开门见山地说: “我家娘娘让奴婢转告太后娘娘,葛湘君那事儿怪不得她,家里人自己做的主,她若是什么都干涉,家里就该怀疑了。 真牵扯出来,固然我家娘娘得不了好,娘娘这里也没什么好处。” 韦氏和吕氏之间的利益在面对皇权、有人想抢夺后位之时是一致的,但在多数时候是相悖的,是否合作,关键只看利益。 因此吕氏并不可能什么都和韦氏保持一致,更不可能什么都听吕若素的。 毕竟她虽然还有一点威望和手段,却始终是过了气,没什么权势的人。 韦太后知道吕若素的难处,却不肯轻易放过:“那是她的事!葛湘君的事已成定局,不再提起。但这次给钟袤封爵一事,吕氏若是再敢和本宫唱反调,别怪本宫不客气!” “我家娘娘说了,钟袤封爵的事儿,吕氏一定和韦氏保持一致!绝不让钟唯唯姐弟占到任何便宜!娘娘也要千万稳住,不要退让!” 姝语传了话就走,即便外面下起了大雨,也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地冲进了雨夜里。 韦太后闭上眼睛,继续盘算。 既然得了吕若素的保证,那么这件事已经算是成一半了,不让钟袤封爵继承钟南江的衣钵算什么? 她要让钟唯唯和重华再次心怀芥蒂,反目成仇! 她招手叫妙琳过来:“你把那盏红色的宫灯,点亮了挂到飞凤楼上。再把所有值夜的人都遣下去,只留你一个,把门看严实,不得我传召,不许入内。” 妙琳默默退出,很快点亮了一盏特制的大红宫灯,再挂到了万安宫中最高的飞凤楼上,回来后遣散值夜的人,老老实实守在了韦太后的门口。 半个时辰后,韦太后等得不耐烦之际,窗户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屏风后透出半具看不清身形的人影,还是那肆无忌惮的声音:“不知太后娘娘雨夜急召,所为何事?总不会因为寂寞,所以想要找个人来陪?” 该死的!一次比一次更放肆,居然敢调戏她! 韦太后怒道:“再敢喷粪就滚!” 那人笑起来:“娘娘一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旺,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在下给您赔不是啦……” 怪腔怪调,根本看不出有多少诚意。按着韦太后的性子,是一定要弄死这个人的。 但是因为有所求,而且只能求对方,韦太后忍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有没有一种可以迷惑人心的药物,能让人盲目相信,自己所看、所听到的全是事实? 哪怕所有人都说那是假的,他也深信不疑?” “嗤”的一声笑,那人笑得花枝乱颤:“太后娘娘说话真风趣,哪有这样厉害的药物? 致幻迷惑人心的药物,只有辅助作用,必须要有高人特意摄魂、引导、暗示并控制对方的意识,那才能达到您要的结果。” 韦太后面不改色:“原来如此。那么哪里有这样的高人呢?” 那人咄咄逼人:“太后娘娘真会装,难道您听不出来,在下刚才所说的这种手段,就是当年昆仑殿的摄魂之术吗?” 韦太后当然不会承认她想利用邪教的邪术做坏事,当即假装糊涂:“是吗?本宫可没见过什么昆仑殿的人,当然也就不知道你说的这种摄魂之术。” “罢了,罢了,太后娘娘是尊贵人儿,难得开口,在下总要给您这个面子的。只是在下很贵,要请在下做这种事,是要付费的。”屏风后的身影笑得柳枝一样乱颤。 韦太后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半晌,始终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人,只好歇了心思。 承诺道:“你放心,只要效果好,一准亏待不了你。” 那人收了笑声:“您想做什么?只管说来。” 韦太后微缩了瞳孔,压低声音说了一段话。 “这太容易了,娘娘放心,在下一定做到。后天,您挑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让那位贵客等着在下,保证完成任务。” 屏风后的人转眼就没了影子。 韦太后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屏风后的地上汪着一滩水渍,水滴的痕迹一直通到窗边。 她推开窗户,狂风卷杂着雨雾扑面而来,呛得她赶紧关牢窗户。 照旧没有看清楚对方。 她早就猜到对方是昆仑殿的人,今天验证了,也没什么稀罕的,最主要的是能为她所用。 听说当年的神宗,也就是重华的祖父,也曾经和昆仑殿有过一腿,她这也算是继承祖业了。 韦太后给自己找好借口,镇定地叫妙琳进来:“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去把宫灯取下来。” 妙琳默不作声地拿了抹布,把所有水渍清理得干干净净,再出去,冒着大雨,亲手取下了那盏大红的宫灯。 韦太后舒服地躺在床上,听她说完了经过,放松自如:“你很好,下去领赏吧。” 钟唯唯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她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次日,风停雨住,一个穿青绿色衣裙的粗使宫女挑着一担子精制出来的橄榄核炭,进了清心殿。 这些炭是要给钟唯唯分茶用的,特别讲究。 普通的木柴不能用,尤其是油脂钟的松木坚决不能用,低劣的炭也不能用,不然就会把烟气和异味浸染到水中,从而影响茶的滋味。 因此这些橄榄核炭都有专门存放的库房,再由专门的人精心保管,小棠便是钟唯唯的茶务总管。 她引着粗使宫女把橄榄核炭放到库房里去,这里没有其他人,正是一个方便交谈的好地方。 片刻后,二人说完了话,小棠赏了宫女一锭银子,急急忙忙跑去把钟唯唯摇醒:“万安宫派人出去请夫人和大姑娘明天入宫做客。” 309第309章大长公主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睡眼惺忪,肩头还留着重华昨夜留下的红痕,慢吞吞裹紧里衣坐起来。思索许久,说道:“不要管,该做什么做什么。” 小棠很着急:“上次夫人和大姑娘被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宫。葛湘君死了,大姑娘还借机挨家挨户的博取贤名。 这次进宫,肯定是没安好心的。不然,我们和陛下说说,让人盯着,看她们要做什么。” 钟唯唯摇头:“不用说,不用管,陛下自己心里有数。” 十三卫虽然厉害,重华也是励精图治,但并没有完全掌控皇宫。 皇宫还是韦氏、吕氏掌了半壁江山,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魑魅魍魉的事。 经过梵周使者、芳荼馆事件、葛湘君之死这几次事件,韦太后肯定会加强防备,没那么好打探。 不如顺其自然,借她们的势做几件事。 吃过早饭,钟唯唯带着又又去长阳宫探望胡紫芝。 坐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又去昭仁宫向重华恳请:“我想带又又出宫去拜访一下护国大长公主。” 重华奇怪:“怎会突然想起姑祖母来?她平时不在京中居住的,都住在庄子里,离京城少说也要一天的车程。 可是你想出去散心了?忍些日子,安排好钟袤的事,我就带你们去秋狩。” 钟唯唯笑道:“听说大长公主殿下昨天回的京城。上次又又晋封睿王之时,多亏她出来镇场子。 事后我们并没有特意去拜谢过她,这次机会合适,我想带又又先去一趟,多个长辈疼爱,总是好事儿。” “你说得对,是该去拜访一下姑祖母。” 若是钟唯唯要找靠山,护国大长公主不就是现成的好人选么? 只要护国大长公主肯护着钟唯唯姐弟,站在他这一边,很多老朽必须闭嘴! 重华开心地笑起来,夸奖钟唯唯:“阿唯,你这样积极地为咱们的将来打算,我很高兴。 就是要这样,多想办法多努力,若是这样都行不通,哼~” 他“哼”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杀机,低声道:“我总有法子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郦国真正的主人!” 钟唯唯万事都顺着他的意:“是,陛下最厉害,陛下最了不起,陛下最霸气。” 重华给她逗得笑了:“马屁精!” 回头叫赵宏图进来:“朕写一张拜帖,你亲自走一趟,交到护国大长公主手里,就说,钟彤史要带皇长子去拜见她老人家。” 皇帝写拜帖,这也是少见了,多数都是一纸诏书,或者口谕,通知对方有人要来你家,好好招待,就算是给面子的。 重华如此郑重其事,一是敬护国大长公主为国献身一辈子,功劳甚大。 二是为钟唯唯和又又精心打算,礼多人不怪,护国大长公主看到拜帖,就该懂得他的意思了。 因此赵宏图才把拜帖送进护国大长公主府,护国大长公主就派了自己的车和贴身女官到宫外来接钟唯唯和又又,表现得十分热情和周到。 钟唯唯照旧穿着她的女官服,牵着打扮得粉雕玉琢的又又,登上了大长公主的车。 公主府大开正门,迎接皇长子入府。 钟唯唯牵着又又一直走到大长公主面前,不等大长公主开口,又又已经跪下去,毕恭毕敬地给大长公主行了大礼:“给曾姑祖母请安。” 钟唯唯含着笑,跟在后面把整套礼仪行完,这才接受了大长公主的招待,一起去了正堂。 一段日子不见,护国大长公主又老了许多。 钟唯唯上次见到她时,她虽然老态龙钟,脸上却没什么老年斑,这次却是不一样了,不但脸上有,手背上也有。 只是目光照旧锐利,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又又和钟唯唯之间的互动,打量着又又的一举一动,最终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放眼这京中,见过风浪能真正为这国家着想,又有些力量的人,莫过于护国大长公主。 重华倔强,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向人求助,哪怕那个人是至亲。 所以需要护国大长公主密切关注,在关键时刻主动帮重华的忙。 若是护国大长公主愿意关照重华和又又,即使以后她不在了,这二人应当在一段时间里会过得轻松一点。 护国大长公主含笑逗又又说了会儿话,让贴身女婢和赵宏图把又又带去园子里看她养的乌龟。 再遣散伺候的下人,很直接地问钟唯唯:“是为了你晋封德妃一事而来?” 钟唯唯摇头:“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道:“那就是为了你弟弟而来。” 钟唯唯还是摇头:“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这回奇怪了:“那你为什么而来?”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莫非你是想要一步到位做皇后?” 钟唯唯笑而不语。 护国大长公主直摇头:“这也是重华那混小子的想法吧,这混账东西,那时候若肯听先帝安排,你俩早就名正言顺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 钟唯唯有心要试探她一下,垂下眼睛低声说道:“陛下知道很难,但是如今也只能指望大长公主殿下了。” 护国大长公主很干脆地拒绝她:“你要做德妃,或者让你弟弟封爵,甚至于想在民间找个好人家冒充失散的父母,本宫都可以帮忙。唯独你要一步登天做皇后这件事,绝对做不到。” 钟唯唯压低声音:“陛下说了,若是您肯帮这个忙,他愿意给您修建一座前所未有的豪华地宫。 您百年之后,还会把您老人家的牌位入太庙供奉,享受东方家后代帝王的香火祭祀。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尊荣。” 护国大长公主无子嗣后人,年岁已老,身份地位、荣华富贵已达顶峰。 要想打动她,也只剩下陵墓和身后名、香火祭祀这么一件事了。 这些东西,重华能给她,韦太后等人也可以作为筹码和贿赂。 钟唯唯觉得,若是护国大长公主对这样的诱惑都能顶住,不放在心上,那么她就可以信任护国大长公主。 310第310章大长公主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很紧张地盯着护国大长公主的表情,很害怕护国大长公主会因她的提议而动心,会犹豫。 但是护国大长公主毕竟是护国大长公主,听了她许诺的条件之后,先是不可置信:“陛下真这样说?” 钟唯唯点头:“千真万确。” 她故意做出暧昧且理所当然的样子:“您放心,殿下为国家奉献了一生,给您这样的尊荣是应当的。” “闭嘴!出去!”护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手指着门口:“立刻滚出去!” 守在外面的小棠等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全都白了脸嘴。 “殿下!您又乱发火了!” 护国大长公主的近侍女官急忙喊了一声,隔着门窗和钟唯唯赔笑:“钟彤史不要生气,殿下年岁已老,性子日渐古怪……” “你闭嘴!你才古怪!” 护国大长公主大骂起来:“先帝瞎了眼!本以为把国家交给重华这小子就可以安心去死。 谁知他竟然为了这种事,就敢作出这种败家的许诺! 他亲爹为了省钱,陵寝修得又小又寒酸,他为了给你后位,竟敢拿百姓的血肉来给我修陵寝?” 见钟唯唯赖着不肯走,就抡起拐杖要去打她:“立刻滚,你也是个不省心的,鼠目寸光、贪心无能。 枉我还以为你不错!今天能为了皇后之位拿国库的钱来贿赂我,明天就能为了别的出卖国家!” 钟唯唯灵巧躲开,抓住护国大长公主的拐杖,厚着脸皮道: “殿下体恤民生艰难,不愿意修建豪华陵寝,真是让下官佩服,您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过,入太庙供奉,享受后辈帝王香火祭祀,这可是难得的大事儿,您……” “闭嘴!本宫难道要靠做这种事才能享受后辈香火供奉?难道以本宫的功绩,不应该吗?” 护国大长公主年老力衰,抢不过钟唯唯,索性把拐杖扔掉,伸手去抓钟唯唯的肩膀:“你是鬼迷心窍了,待本宫替先帝教训你!” 钟唯唯怕护国大长公主摔跤,也是想要故意试探真伪,就没太躲闪。 没想到护国大长公主拽住她的肩头,竟然毫不留情地狠狠掐了一下,顺带还想往她身上招呼拳头。 痛得钟唯唯龇牙咧嘴,吓得躲在外面观战的女官们群涌而入,急匆匆把二人分开。 “我们走!”小棠又气又心疼,把钟唯唯牢牢护在怀里,对护国大长公主怒目而视。 护国大长公主还在那里发脾气,气呼呼地道:“把她赶出去!以后本宫不想再见到她!告诉皇帝,让他好好管教他的女人,别放出来丢人现眼!” 公主府的女官们尴尬得不行,朝钟唯唯赔笑:“老小,老小,您别计较。” 真是又骄傲又凶悍的老太太。 被掐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痛,钟唯唯确认护国大长公主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真的很生气,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突然间就轻了很多。 觉得终于有一个有力肩膀,帮她顶了一半的压力和责任。 她推开小棠,整一整官服头发,对着护国大长公主深深拜倒:“殿下息怒,下官相信您是真的正大无私了,请屏退左右,下官有请求。” 护国大长公主吃了一惊,突然明白过来,钟唯唯刚才说那些话都是在试探她呢。 竟敢怀疑她的人品! 护国大长公主心里非常不爽,却也知道不是赌气的时候,板着脸把其他人全部轰走,硬邦邦地往主位上坐了,道:“有话快说!本宫忙着呢!” 钟唯唯站起来,低声说道:“我要死了。” “哈!”护国大长公主猝不及防,叫了一声,又迅速捂住嘴。像少女一样地眨巴着眼睛,盯着钟唯唯看,“看不出来。” 她年纪苍老,做出这样少女一样的神情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可笑。 但是钟唯唯笑不出来:“短命无福之人,特意来拜托公主殿下两件事。” 护国大长公主终于相信这不是在开玩笑。 她再次扔了手里的拐杖,急急忙忙站起来,快步上前去拉钟唯唯的手,着急地道:“怎么回事,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在这位唯一可以倾听她说出真相,唯一可以依托并认可她的决定,帮她完成心愿的老人面前,钟唯唯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狂飙而出,哽咽不能成句:“我,我……” 护国大长公主犹豫了一下,僵硬地把钟唯唯搂进怀里,哄小孩子一样地哄她:“……想哭就哭吧。” 钟唯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直到哭不动了,才停下来。 护国大长公主的衣服被她的眼泪浸湿了一大片,她不好意思地拿帕子去擦,抽着气道:“对不起,下官一时控制不住……污了殿下的衣物……” 护国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拿开,板着脸叫人进来。 打水给她洗脸敷眼睛,又让人拿清凉的甜汤来给她润嗓子,还给了她一碗甜糯的百合莲子粥。 钟唯唯吃不下去,护国大长公主就瞪她:“立刻马上吃完!不然就走!” 钟唯唯含着热泪,带着被长辈心疼呵护的感动和温暖,慢慢把一碗白合莲子粥都喝光了,整个人都因这一碗甜糯温软的粥而舒服了很多。 护国大长公主这才再次打发伺候的人离开,带钟唯唯进了静室,让她坐下:“你说吧,这里僻静安全,任何人都听不见你我交谈的内容。” 钟唯唯痛哭宣泄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她沉着地把经过和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以后要请殿下照顾皇长子,关照辅佐陛下了。” 护国大长公主皱起眉头:“这不必说,照看后辈,守护郦国,辅佐陛下,本来就是本宫的职责所在。 只是你说的这个事儿,还有待商榷,你怎能只凭一个江湖游医的话,就确信自己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了呢?” 钟唯唯很肯定地说:“宋申义不是一般的江湖游医,他是当初给先帝治病的人。我自己的身体,我也很有数。” 311第311章大长公主3 <!--章节内容开始--> 若是那天,给钟唯唯看病的是其他人,不是宋申义,而是其他什么人,那她一定不会随便相信。 但那个人是宋申义,不说谎,不做违心之事,不被人左右。 不然就凭他的医术,早就在京城里红透半边天了,哪里还会混得这样惨,动不动就要逃亡天涯? 杨适开的药方,先帝毒发早期的症状。 重华的紧张,大师兄的停留。 吕氏的暗示,她的体弱、越来越差的身体情况,有些事已经不用再细究。 护国大长公主自来都知道,钟唯唯是一个很靠谱的人,不然也不会得到先帝如此青眼。 她相信了钟唯唯的判断:“你安排得很周到,想得也很周到,不过,没到最后关头,不能轻言放弃,要不,你再忍忍,我替你找大夫?” 钟唯唯摇头:“当年的真宗皇帝访遍天下名医了吧?仍然没有生出孩子来。 先帝当初病发,也张榜遍求名医,但是始终无解,英年早逝。 陛下和殿下当然也可以为我找大夫,但我将会成为陛下的软肋,会拖累他,甚至害死他! 这把龙椅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坐,郦国恐怕很快就会亡国了。 会有更多的人卷进去,再死掉。包括我和钟袤、还有殿下您,以及外面的皇长子。” 护国大长公主越来越沉默。 安宁繁荣的郦国,英明神武、前途远大的中兴之君重华,可爱的又又。 无辜的百姓和诸大臣,以及必须拔除的百年毒瘤韦氏、吕氏,这些事情加起来,分量当然远比钟唯唯一个人重得多。 所以钟唯唯的选择和安排是正确的。 只是对于一个年轻女子来说,未免太过沉重,太过悲凉。 “我答应你了。”护国大长公主不敢看钟唯唯,垂着眼低声说道: “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好你让我做的每一件事,哪怕豁出这条老命,也一定会信守承诺。” 钟唯唯如释重负:“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是关于我个人的。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得开口。” 护国大长公主郑重承诺:“你说,只要本宫能做到,责无旁贷。” “钟袤,若我真有那么一天,请殿下护他余生安稳,给他另外安排一个身份。” 钟唯唯郑重其事地给大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让他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大长公主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于眼眶,她拍打着钟唯唯的背,哽咽着道:“我答应了,答应了!” 钟唯唯安静地站立着,大长公主这样历经风霜的人很少会哭,哭也不会太久。 等到大长公主收了眼泪,她就告辞:“拜托您了,千万记得下官刚才说的那几件事。” 然后再不回头,拉开房门,昂首挺胸,快步而去。 又又已经回来,正和小棠、赵宏图一起站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兴高采烈地朝她扑过去。 “唯姨,唯姨,他们送了我一对乌龟,才有这么这么大,说是将来会长磨盘那么大!可以托着我到处走!到时候我们一起!” “真好,那你就好好养大它们吧。”钟唯唯摸摸又又的头,轻言细语说着话,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公主府。 护国大长公主站在台阶上目送钟唯唯的背影,低声叹道:“可惜了。” 女官好奇:“什么可惜了?” 护国大长公主心情很是糟糕地白了女官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可惜太瘦了点!” 拿拐杖戳戳女官的屁股:“叫你们多吃点总是不肯听!这么瘦,带出去很丢人,人家会说公主府太穷,都不能给你们吃饱饭!” 女官习以为常,嬉笑着道:“今晚奴婢就吃两大碗!” 护国大长公主无意和她玩笑:“去把凌云强叫来。” 少倾,公主府总管凌云强匆匆赶来:“殿下有何吩咐?” 护国大长公主慎重地交待了他一席话,凌云强越听脸色越沉重,行礼退下:“小的知道了,一定会把事情办得漂亮的。” 护国大长公主扶着拐杖,闭上了眼睛。但愿上天,保佑那个好孩子吧。 钟唯唯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去了芳荼馆。 芳荼馆里,青云班的孩子们正在读书,书声朗朗,清脆动听,充满了朝气。 钟唯唯牵着又又站在外面听,低声说给他听:“这里面的人都是精心选拔出来的,他们在茶道上很有天赋,是郦国的未来。” 又又心生向往,强烈要求过去看看:“我们就在窗外看看,我一定不出声,不打扰他们。” 这也不是什么大难事,钟唯唯牵着他的手,蹑手蹑脚摸到窗边。 才刚抬头,就对上一双温润清亮、饱含笑意的眼睛。 钟唯唯大吃一惊,谁能告诉她,大师兄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还是授课的先生! 穿着白色细棉布宽袖儒服的何蓑衣,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笑眯眯地站在窗口盯着她看: “远远看见有佳人贼形贼状,觉得和你很像,走过来一瞧,果然没错!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这样鬼鬼祟祟的干嘛?” 几个坐在窗边的孩子好奇地探头往外看,认出了钟唯唯,十分惊奇并兴奋,小声地议论起来:“这不是钟老大吗?” 他们秉承芳荼馆新兴的规矩,人前人后都称钟唯唯为“老大”。 钟唯唯大为窘迫,赶紧站直身子,挺挺胸,轻咳一声,板着脸维护自己的形象:“皇长子的鞋子掉了,我给他穿鞋。” 又又怨念地看了她一眼,体贴地没有戳穿她。 何蓑衣笑笑,脑后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戒尺运转如飞,准确无误地落在那几个偷看并议论的孩子肩上。 打得那几个孩子一缩脖子,乖乖坐回去,再不敢乱看。 “继续诵读二十遍!陈鸢,谁不听话就揍他!” 何蓑衣把戒尺扔给一个女孩子,单手撑着窗台,翩然跃到窗外:“怎么来了?” “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了,过来看看,顺便找陈少明有点事。” 钟唯唯牵着又又,跟何蓑衣一起去找陈少明等人:“师兄怎会在这里授课?我都没听说过你要来。” 312第312章我想要守护的人1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惫懒一笑:“寒馆长听说我在京城,非得让我来给孩子们上课。 说什么修习茶道,必须先读好书,学会做人,才能有更深远的发展,就像阿唯一样。 我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瞅个空,出来走走。” 这是变着法子夸她呢,钟唯唯笑起来:“师兄又在逗我开心。” 见她笑了,何蓑衣也笑:“不,是寒馆长在逗我开心。” 他压低声音,靠近钟唯唯:“本不想来,但是又怕一直躲着不出门,反倒让人心生疑虑。 所以我让阿袤在家里读书,叫夏栀守着他,若你不来,我这便要走了。” 他的声音很小,又是在说钟袤,钟唯唯不知不觉凑过去听他说话,忽觉又又使劲扯了她的手一下,便低头:“怎么了?” 又又噘着嘴巴,警惕地盯着何蓑衣,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这孩子。钟唯唯笑起来,揉揉又又的头发,没理他。 又又见钟唯唯不理自己,想了想,索性挤到何蓑衣和钟唯唯中间去。 甜蜜蜜地牵着何蓑衣的手,奶声奶气地道:“何师伯。” 何蓑衣诧异极了,微笑着道:“殿下是叫在下么?” 他还记得上次又又冲过去撞他的情形,这会儿又又突然换了笑脸,难免有些诧异。 又又眨眨黑亮的大眼睛,点头:“当然啊,上次我叫师伯何先生,被阿爹揍了,他骂我没礼貌,不敬尊长。” 有这种事吗?钟唯唯很疑惑。 又又低下头,很诚恳地说:“阿爹虽然性子有点急躁,但很讲道理。 只是好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也只能背后说说我而已。 还有,师伯不要叫我殿下,叫我又又就好啦,唯姨也是这样叫我的,您是长辈嘛。” “啧啧……”何蓑衣的眼睛弯成月牙,赞道:“这孩子护着他阿爹呢。” 他摸摸又又圆胖白嫩的脸颊,道:“你放心,我不会抢你的唯姨。” 又又被他看穿了心思,颇有些恼羞成怒,噘嘴说道:“师伯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何蓑衣也不计较,摸出一个雕工精致的贝壳小鱼给又又:“师伯给的见面礼,上次忘了给,不值什么钱,拿着玩。” 小鱼闪着贝类特有的彩色珠光,又又看得目不转睛,紧紧抓在手里,却又不敢说要,眼巴巴看向钟唯唯:“唯姨?” “拿着吧,师伯给的东西可以要。”钟唯唯爱怜地给又又整理衣领,见他额头有汗,立刻把他牵到树荫下去了。 真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何蓑衣沉默地看着,见钟唯唯回头看他,立刻把眼睛弯成月牙,笑得开心灿烂。 钟唯唯叫又又跟着小棠他们在树荫下站着,自己走过去跟何蓑衣说话:“师兄上次让人带给我的信收到了。你们最近都还过得好?没有人来打扰吧?” 何蓑衣点点头:“还好,陛下应当是暗里派了人护着,有人夜里来探,都被赶走了。只是阿袤想你,经常问你什么时候去看他,临走前,他想再见你一次。” 钟唯唯低声道:“再过几天,会有人来赶你走,你听他的,带着钟袤一起走。护国大长公主府的人会来接应你们,你们在公主府等我,我会和你们一起走。” 何蓑衣惊讶地收了笑容:“阿唯你可是在说笑?” 钟唯唯苦笑:“我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吗?只要师兄不嫌我是累赘,要知道,带上我,是会被千里追杀的。” 何蓑衣盯着她看了片刻,轻声道:“我说过,你和钟袤就是我的亲弟妹。 兄长护着弟弟妹妹理所应当,又怎会是累赘呢?就算是被千里追杀,也算不得什么。” ……我也甘之如饴。何蓑衣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钟唯唯很内疚,也有些想哭:“总是给你添麻烦,但是我……” “不要再提一个字。”何蓑衣断然打断她的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你再说什么对不起很抱歉之类的话,就去找别人帮忙。” 钟唯唯将手捂住嘴,忍了眼泪,眨巴着眼睛冲他微笑。 何蓑衣的手藏在袖子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几次想要伸出去揉揉她的额发,始终不敢。 他攥紧拳头,微笑着道:“你不会再反悔了吧?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 钟唯唯摇头:“不会反悔,除非事情败露。” “你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何蓑衣担忧地道:“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不是,他待我非常非常好,就像是眼珠子一样地护着,但嘴巴臭脾气臭也是真的。” 钟唯唯说起重华,眼睛里闪起异彩,是很幸福的样子。 何蓑衣笑笑:“那师兄不问了,你自小做事很有章法,从不任性胡为,我信你。” 又又见他二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跑过来捣乱:“唯姨!树下有一窝蚂蚁!” 何蓑衣索性和钟唯唯告辞:“阿袤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要走了。” 钟唯唯还没开口,又又已经和他摇手再见:“师伯慢走,师伯下次再会。” 何蓑衣大笑而去,笑声爽朗,让人听着就心生愉悦。 又又摸不着头脑:“何师伯笑什么啊?” 钟唯唯也不知道:“你师伯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也许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吧。” 何蓑衣远远听见她二人的对话,一双眼睛越发弯成了月牙。 时隔五年,他终于可以把他的小师妹接回家了,怎不让人开心! 又又再问钟唯唯:“我看唯姨刚才好像是哭了?” 人小鬼大的家伙!钟唯唯故意板起脸吓唬他:“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多话?大人的事少管!” 又又噘着嘴,不高兴地跟着她走。 钟唯唯最先去找寒云,寒云听说她来,立刻让馆役备下井水湃过的瓜果,兴高采烈地招待她们俩。 小棠洗了手,伺候又又吃瓜果,钟唯唯请寒云往窗边茵席上坐:“有些日子没来这里,不知最近的情形如何?” 寒云道:“一切都好。只是钟彤史还该抽空拨冗,多来指点一下孩子们。” 他压低声音:“听说令弟来了京城。” 313第313章我想要守护的人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眯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寒云:“正是。” 寒云轻声道:“京城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令弟,或可游历天下,待到长成之日,彤史羽翼已丰,便可回京安居了。” 钟唯唯心里“咯噔”一下,这话,说得好像对她们姐弟俩的事情了如指掌似的,而且出的主意还很正。 因为不敢轻信,她不动声色地道:“有劳您关心,陛下有意让舍弟和皇长子一起读书,名师出高徒,相信舍弟一定能成才。” 寒云一下子急了,坐直身体,叫道:“不可!” 钟唯唯注视着他,淡淡地道:“有何不可?这是陛下恩赏,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寒云发现自己失态,又坐回去,压着嗓音,颌下的胡须因为激动而颤抖不休:“若是有心,就能看到令弟的长相。” “舍弟的长相怎么了?”钟唯唯勾起唇角,握紧藏在袖中的手掌。 只要寒云说错一个字,露出半分想对她们姐弟不利的意思,她就能扑上去,借助梁兄的力量,现场格杀寒云。 但是寒云很快平静下来,他将手紧紧握住面前的桌边,坦坦荡荡地注视着钟唯唯的眼睛。 低声说道:“这个世上,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人。一种是恶人,一种是善人,还有一种是普通人。 恶人行恶,善人行善,普通人,因为力量有限,善恶藏在心中,看似庸碌无为,实则等待时机,随时准备一鸣惊人。” 钟唯唯不动声色:“您是哪种人?” 寒云道:“老朽是个有坚持的人。我相信,一个身负重病、精神恍惚、为了战胜敌国,可以用暗藏的钢针戳烂双腿、借此提神的大茶师,绝对不会做叛国通敌的事。 更相信,一个为了摘到好茶,可以在山里餐风露宿守一夜,只为摘到清晨最好那一把茶叶的大茶师,绝对不会故意败给对手。 虽千万人唾弃,我仍信他重他爱他。” 寒云说的这个人,就是阿爹。 钟唯唯的心犹如被重锤击过,只差一点,她的热泪就夺眶而出。 但是她的眼泪始终没有流出来,她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点泪光。 她从容不迫地微笑着道:“抱歉,下官听不懂寒馆长在说什么。” 寒云失望极了,垂下眼睛,轻声说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钟彤史的风格很像一位故人,我们很怀念他。” “是什么人呢?寒馆长成功地引起了下官的好奇心。” 钟唯唯捕捉到了寒云话里的那个“我们”,但她并没有打算深究。 当年的事情,扑朔迷离,她坚信阿爹不会叛国通敌,但是如同重华所言,证据确凿。 她入宫之后,也曾借着自己的起居郎身份,偷偷翻阅当年真宗皇帝时期留下的起居注。 却始终没能找到有关这个案子不适当、或是另有隐情的蛛丝马迹。 她和钟袤之所以能逃走,只是因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那是她和钟袤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从没听那位长者提过其他人,所以,除却那位长者,除却方健,在这件事上,她不信任何人,包括寒云。 寒云摇摇头,叹气:“不提也罢,这样也好。当年的事翻出来,不知又要兴起多少血雨腥风。” 二人面对面坐着,沉默很久之后,寒云换了一张笑脸,问钟唯唯:“今天彤史来馆里,是有其他事吧?” 钟唯唯请他把陈少明、南小乔等人请来:“不错,是有一件大事。” 寒云立刻让手下去请陈少明等人过来。 南小乔见到钟唯唯很开心,但是他对又又更感兴趣,总是想捏又又白胖的脸颊:“好可爱。” 又又给了他两个大白眼,警惕地捂着脸躲到青影身后,威胁他:“再敢捏我就揍你,青姑姑可厉害了。” 南小乔冲着又又吐舌头做鬼脸,学又又说话:“不如殿下来捏我啊,我一点都不厉害。” 又又鄙视地给了他一个背影,陈少明叫他:“你几岁?一群人等你一个人。” 他这才意犹未尽地走过去:“钟老大,你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钟唯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才写出来的那一份关于茶道的心得体会放在桌上: “我在宫中,琐事缠身,不能经常出宫与诸位交流茶道技艺。 这是我总结的一点心得体会,希望能对诸位和青云班的孩子有所裨益。” 现场鸦雀无声。 陈少明、南小乔、墨老、黄新蝉等人全都死死盯着桌上的绢册。 这本绢册太贵重了! 它凝结着钟唯唯所有的心血,在普通人眼里,也许不值一文,但在茶道爱好者眼里,它是稀世奇珍。 在场的人都是钟唯唯的手下败将,不想战胜对手的茶师都不是好茶师。没有人不想要这本绢册。 但是没有人动手。 陈少明身份地位最高,南小乔出身世家、性情开朗颇受欢迎,墨老最有威望,三人都自持身份,不想丢人,端坐如松。 黄新蝉则是忌惮这三人不敢动手。 于是居然冷了场。 钟唯唯目光一扫,就明白了他们的忌惮。 她笑着把绢册拿起,说道:“没人敢要么?是怕我故意写错了,误导你们?” 陈少明板着脸道:“谁敢这样怀疑,我先废了他!” 墨老摇头:“你不是那样的人。” 黄新蝉“呵呵”笑着:“钟老大爱开玩笑。” 南小乔跳起来,一把抢过绢册:“没人要就给我,我是想着我年纪最小,得排最后,所以谦让了一下。” 陈少明一拍桌子,扑上去:“我是老二,从大到小,我先看!” 墨老板着脸道:“不像话,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不懂得尊老,给我!” 黄新蝉一脸可怜相:“你们别弄坏了啊,不然我明天往你们饭里撒沙子!我说到做到的!” 南小乔被压到最下面,几个男人打成一团,那本绢册却始终被高高举起,小心呵护,没人敢硬抢,因为生怕被毁坏。 钟唯唯撑着下颌看笑话:“现在离明年五月的斗茶大会还有十个月。难道你们每天都要这样打闹着浪费时间吗?” 314第314章我要守护的人3 <!--章节内容开始--> 这本绢册里都是钟唯唯的心得体会,除了会暴露身份的家传技法和秘方没有写进去之外,能写的她都写了。 这样,即便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让郦国的茶道人才培养计划停顿下来。 几个男人不理她,只顾着抢绢册,一心想要先睹为快。 陈少明仗着身高力壮,最终胜出,头发蓬乱地高高举着那本绢册,睥睨众人:“谁还想抢?不服来战!” 墨老胡须被扯掉了十多根,鞋子也掉了,坐在地上生闷气。 南小乔白嫩的脸上两道血槽,气愤地问:“谁干的?男子汉大丈夫,学娘们儿挠人的脸,羞死了!” 黄新蝉的衣带被扯断,牢牢揪着衣服:“你们太过分了,当着钟老大的面就敢脱我衣服,着实无礼。” 看来是没人敢和自己抢了。 陈少明满意地把绢册收入怀中:“以后我来保管,咱们每天一起练习。谁敢泄露这本绢册的内容……” 他威严地看向众人,沉声道:“不单陛下会把他千刀万剐,我陈某人也会,用尽所有力量,追杀他到天涯海角,再把他万剐千刀。” 墨老等人贪婪地翻看着绢册,就连寒云和又又也被吸引过去了。 钟唯唯独自坐在窗边,含笑看着窗外的凤尾竹。 说起来,这一丛凤尾竹还是阿爹亲手植下的呢,当时只是几株,现在已经快要霸占了这一片庭院。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无论是从前的馆主韩子文,还是现在的寒云,都没有动它们。 从前她来这里,都没有心情观看这些凤尾竹,此刻才算是有了些闲情雅致。 果然是因为不得不放下,所以反而更放松了吗? 陈少明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来:“三天以后你再来馆里一趟。” 钟唯唯回头:“有事?” 陈少明严肃地道:“我们会把自己关于茶道的领悟写给你。” 钟唯唯刚想说不用了,他已经急急忙忙地道:“就这样定了!我们不占你便宜,你也别想反悔!” 如果这样能更让他们心安的话,也没什么。 钟唯唯微笑着道:“好啊。到时候就算我来不了,也会让人来取,所以你们就算是熬夜,也要赶出来。对了,字迹不能太潦草啊。” 陈少明立刻伸出手:“成交!” 钟唯唯和他击掌,低声说道:“郦国必胜!” 陈少明深深看她一眼,大声说:“郦国必胜!” 他是浑厚的男中音,黄新蝉等人原本沉浸在绢册之中,闻声全都回头,再被窗边凝神对视的两个人感染,或高或低地道:“郦国必胜!” 茶之道,此刻已经不只是个人爱好和社会风尚,以及谋生出名的途径,而是家国百姓兴旺的凭仗。 他们身负重任,唯有百折不挠,努力向上,才能不辜负郦国百姓的期盼。 又又被气氛感染,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下意识地跟着大人,奶声奶气地大声喊道:“郦国必胜!” 声音传到外面,匆忙赶来的重华停下了脚步,他侧着头细听片刻,勾起唇角骄傲地笑了。 他就知道,钟唯唯半道折来芳荼馆,是来煽动鼓舞这些茶师的。 她可真是没有半点闲着的时候,也只有她,才能让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这样心服口服。 守在门口的赵宏图看到重华,准备高声宣告,却被重华阻止了:“不必,朕去外面等候阿唯。” 这是钟唯唯的世界,就让她开心地做她的钟老大吧。 有人把皇帝陛下微服来访的事情报给钟唯唯知道,钟唯唯也就和众人告辞。 陈少明送她出去,主动提起了葛湘君的事:“葛湘君被送出宫后,是我给钱葬的,算是一个了结吧。” 葛湘君死后被发送出宫,她的兄嫂被韦氏唆使,先是忙着上蹿下跳讨要好处,后来是东躲西藏忙着逃命。 于是葛湘君的尸体被一直扔在义庄里,没有人管。 钟唯唯不是圣贤,做不到明知被葛湘君下了毒,还要不计前嫌去管她身后事,因此也是听之任之,并不过问。 此刻听陈少明说他安葬了葛湘君,也不过淡淡地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为何突然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据我所知,陛下待宫人虽不严苛,却也没到可以放任你们在他眼皮子底下私通的地步。” 陈少明叹一口气:“哪里有什么私?不过是偶然碰上,突然对上了眼,觉得她不错而已。后来么……” 他低下头,十分羞愧:“知道她是你的好朋友,想要借着她,多知道点你的事。” 他说的“想多知道点你的事”,指的自然是钟唯唯在茶道上的那些事。 他把她当成对手,想要知己知彼,再战胜她。 钟唯唯心知肚明,没有点破陈少明。 陈少明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你,家父虽然没有明说,却是一直感叹说我不如你。 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了对手,想要战胜你。好胜心太强,背负太重,容易走歪路。” 他笑一笑:“不过以后不会了,一辈子那么长,我还有机会战胜你! 就算茶道上的造诣始终不如你,总不能在品行和气魄输给你吧?总有一样要超过你!” 这样的陈少明,是钟唯唯一直以来都渴望看到的。 她把心放下来,确认从此以后,陈少明会是重华在茶业上最有力的帮手之一。 芳荼馆也会在陈少明等人的手里越来越壮大,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作用。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竭尽心力,只为能让她爱的那个人,活得轻松一点,活得久一点。 默默离开,只为能让那个人毫无束缚地施展手脚,为郦国,为百姓,谋得福祉。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高尚。 钟唯唯自嘲一笑,站在芳荼馆外,端正衣冠,郑重行礼,向芳荼馆和陈少明等人辞别。 若无意外,离京之前,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人了。 芳荼馆大门附近停着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然而赶车的人却是御林军副统领郑刚中。 不用说,车里的人自然是重华。 315第315章大师兄和二师兄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掀开车帘,看到穿着玄色常服的重华坐在里面冲她微笑:“上来。” 他伸手,轻轻把她拉上去。 又又惊喜地低喊一声,手足并用,也想爬上车去。 重华毫不留情地伸脚抵住他的小胸脯,硬生生把他从车上抵了掉下去。 又又涨红了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阿爹欺负人,呜呜呜呜……” “干嘛总欺负他?” 钟唯唯舍不得,白了重华一眼,伸手把又又抱上去,搂在怀里哄:“别哭了,你阿爹逗你玩呢。” 又又记恨重华,捂着胸口哼哼:“我这里疼,唯姨,好疼,疼死我了,哎呦~” 虽然明知重华不会没轻没重弄伤又又,钟唯唯还是又给了重华一个白眼。 她要解开又又的衣服看,又又不给她看,撒着娇往她怀里钻:“唯姨给我揉揉就好了。” 重华看不下去:“再敢乱叫就把你送回去。” 又又立刻紧紧抱住钟唯唯的脖子:“我不去!阿爹没良心!枉我刚才替你把大师伯赶走了。” 重华心花怒放,差点没大笑出声,再狠夸又又一顿。 偷看着钟唯唯的表情,板着脸装腔作势地骂又又:“你再说一遍?你赶走你大师伯?这话是小孩子说的吗? 你大师伯怎么你了?没规矩!我和你唯姨平时怎么教你的?” 又又不懂得他这叫装腔作势,欲盖弥彰,只晓得自己被骂了,委屈地大哭起来:“我不想和阿爹说话了。” 重华眉头一皱:“难道我想和你说话么?” 钟唯唯道:“少说两句吧。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 重华讪讪地转头看向窗外:“今天好热。” 钟唯唯拿起蒲扇,轻轻给身旁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搧起扇来。 凉风徐徐而送,又又舒服地趴在她腿上,依恋地小声说:“还是唯姨最好,我最喜欢唯姨了。” 重华则舒服得眯起了眼:“这么贤惠?” 钟唯唯笑着点头,要离别了,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这么小的力气也敢给人搧风?” 重华把她手里的扇子接过去,换作他给她和又又搧,含着笑道:“能得朕这样伺候的,也就只有你们俩了。” 钟唯唯狗腿地抱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轻声说道:“我家陛下最好了。” 重华身上有淡淡的墨香和阳光晒过的味道,温暖、清新、干燥,让人安心眷恋。 钟唯唯眼眶渐热,鼻子渐酸,她把手伸过去,紧紧搂着重华的腰,像又又一样歪下去,扭着身子趴在他的腿上。 “热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又就是和你学的!” 重华抱怨着,却没有躲开,搧扇子的动作更是温柔了许多,他轻声说道:“听说你和姑祖母闹腾了?她打你啦?” 钟唯唯闷闷地“嗯”了一声。 “越老脾气越怪!为老不尊!” 重华气愤地轻戳她的头:“你笨啊!遇到这种情况就跑啊,她不肯就算了,咱们自己想办法,无非就是晚一点而已。” 钟唯唯道:“你别骂长公主殿下,我没受伤,她也不是不肯帮咱们的忙,是我怕她被人收买,故意试探。 说要给她修建超大豪华陵寝和死后入太庙,她才生气骂我赶我走。我及时说明原因,她就不气了。” 重华叹道:“那你是活该了,谁不知道护国大长公主一切以家国为重啊。你用这个来贿赂她,不被她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正是因为一切都以家国为重,才能成为重华和又又的守护者,才能成为她的最佳合作伙伴和替她保密。 钟唯唯微笑着道:“对的,她很好,是值得尊敬和信赖的长辈。” 后颈落下温热一吻,重华低声道:“你也很好。阿唯。” 钟唯唯全身僵硬,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没有哭出来。 她要死了,重华却不知道,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马车突然停下来,钟唯唯以为到皇宫了:“今天挺快的。” 重华笑而不语,一手拎起发困的又又,一手拖着钟唯唯,大步下了车。 车刚好停在钟唯唯原来住过的小院子外面。 拎着买菜篮子的仆妇王嫂恰好归家,看到钟唯唯等人,仓皇失措要跪下去请安。 重华淡淡地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 王嫂堆满笑容,脆声道:“老爷和夫人还有小公子来做客了。” 重华很满意她的称呼:“赏。” 李安仁立刻送上赏银,低声吩咐王嫂:“去做几样拿手菜。” 王嫂忙不迭地去准备饭菜,钟唯唯耳尖,兴奋地问重华:“陛下要在这里吃晚饭?” 重华瞥她一眼:“不然呢?我可不想有些人说我冷血无情不周到,小舅子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却还拦着不让你们姐弟俩见面。” 钟唯唯抿着嘴笑,小鸟依人一样紧紧依偎着他。 何蓑衣和钟袤已经得到消息,迎了出来。 钟袤的激动不加掩饰:“阿姐!”再规规矩矩给重华行礼:“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 重华伸手扶住他,道:“去和你阿姐说话吧。” 何蓑衣一直站在一旁懒洋洋地笑,到此刻才上前给重华行礼:“草民何蓑衣,见过陛下!” “师兄不必多礼。”重华微抬下巴,傲慢地瞥他一眼,指着葡萄架下的石桌:“许久不见师兄,一起坐坐?” “敢不从命?”何蓑衣微笑着和钟唯唯打招呼:“阿唯,厨房里有才采的新鲜莲子,还有才送来的田鸡,可肥美了。王嫂做饭不太好吃,你去帮着弄弄。” 在苍山时,义父家里并不富有,奴仆不多,师兄妹几人常常自己下厨弄宵夜吃食。 何蓑衣是大师兄,经常会安排师弟师妹做事。 钟唯唯听他这样安排,自然而然应了好,示意钟袤:“阿袤来给我搭手。” 重华冷了脸。当着他的面,姓何的老菜帮子、黑心鬼就敢指使钟唯唯做事? 何蓑衣含着笑,斜瞟重华一眼,缓缓说道:“对了,我想吃清蒸田鸡。” 钟唯唯低着头在洗手,响亮地回答了一声:“好!” 316第316章大师兄和二师兄2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的阿唯,打扇子他都怕她手酸的阿唯,大热天的守在灶台前给黑心鬼蒸田鸡吃? 何蓑衣肆无忌惮地凝视着重华,唇角勾着笑意:“盐放淡一点儿,加点儿土砂仁,灶台上方吊得有。” 钟唯唯立刻问道:“阿兄的胃又不舒服了吗?我再给你熬一碗小米粥吧。” 重华眼里杀气四溅,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 何蓑衣微笑着扬起脸来,道:“好啊,很久没吃你做的饭菜了。二师弟口味略重,不爱吃这个,你记得另外给他做一锅爆炒田鸡。” 钟唯唯已经进了厨房,响亮地回答:“好!” 何蓑衣举起茶杯,云淡风轻地向重华致意:“陛下请饮茶。” 按着从前的套路,重华此刻应该把茶具全部打翻,跳起来闹上一场。 然后钟唯唯就会怪他小气,何蓑衣就会劝架。 他觉得何蓑衣阴险不要脸,忍不住就想戳穿何蓑衣。 何蓑衣真诚赔礼道歉,把他指责的所有罪名全部认下来。 钟唯唯就会劝他算了算了,其实心里是认为他无理取闹。 他气不过,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想争个明明白白。 何蓑衣再次认错退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如此周而复始,成为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他越来越恨阴险卑鄙的何蓑衣,钟唯唯越来越觉得他不讲道理很小气(好吧,本来也有点小气)。 简直成了死循环。 但是这一次,重华没有再上当,再发作。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何蓑衣,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和气诚恳的笑容:“大师兄年岁已高,身子大不如从前,是该注意保养了。” 到底是做了皇帝的人,段数高了不止几倍。 何蓑衣含在口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匆忙用袖子掩住口,咽下去了,笑道: “陛下说得是,只是您也要注意,不然说不定到了草民这年纪,身子被掏空,还不如草民。” 你才被掏空呢!你全家身体都被掏空了!重华微笑着,手一抖,一杯茶全泼到了何蓑衣脸上。 何蓑衣没出声,倒是小书童夏栀大叫起来:“哎呀!何爷,可烫着您啦?” 又叫钟袤:“小公子快拿凉水出来!何爷被烫着了!” “对不起师兄,手抖了。”重华不紧不慢地起身。 一手托住何蓑衣的手肘,手下暗暗使劲,一手抓了自己的袖子去给何蓑衣擦头脸上的茶水。 “怎会烫着?”钟唯唯听见声音,舀了一瓢凉水出来,恰好看到重华温情款款地给何蓑衣擦头脸上的水,就松了一口气。 她一直担心这俩人会当面撕起来,还好,还好。 “大师兄说了个笑话,我一时没注意,不小心把茶给泼了。阿唯你快去找点蛇油膏来。” 重华面不改色地说着话,手拿着袖子,在何蓑衣脸上用力按紧,重重擦过。 他是习武之人,膂力极大,虽是丝绸,这样摩擦着也很是疼痛。 然而何蓑衣始终面不改色地微笑着,缓缓握住他的手腕,和气地道:“陛下终于长成,为兄十分欣慰。” 二人较着劲儿,一个非得给对方擦脸,一个紧紧攥住对方手腕,不许他动。 钟袤和又又站在一旁,沉默地盯着他们俩,都聪明地没有出声。 等到钟唯唯拿了蛇油膏出来,这两个人同时动了。 何蓑衣笑吟吟地把重华的手挥落:“不过小事而已,草民不敢有劳陛下。” 重华就势松手,接过钟唯唯手里的蛇油膏,歉疚地要给何蓑衣搽药:“师兄怎能说是小事呢?都烫红了。” “真的没事。”何蓑衣在心里翻个白眼,茶水本身并不烫,这分明是被他用袖子擦红的好啵? 重华坚持:“从前都是我不好,任性胡为,总和师兄瞎闹,你不让我给你搽药,就说明你记恨我。” 这话是何蓑衣从前经常对他说的。 几次三番挑得他发作动手,闹腾一回之后,迫于师父和钟唯唯的压力,不得不假装和好。 何蓑衣总要当着师父和钟唯唯的面恶心他,要么扶他起来,要么给他整理衣服什么的。 他不干,何蓑衣就会说:“师弟不肯让为兄扶,不肯让为兄帮你整理衣服,是因为还在记恨为兄吗?” 委屈如他,只能忍着恶心接受何蓑衣的“好意”和“大度”。如今他总算可以以毒攻毒了。 何蓑衣眼里绽放出异彩,显然也是想起了往事。 轻轻一笑,坦然让重华帮自己搽药:“陛下做了皇帝,反倒比从前更加友爱,真是让草民刮目相看。” “这不算什么。”重华借着搽药的机会,趁钟唯唯不注意,在何蓑衣耳边轻声说道:“师父临终时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一直都知道你在干嘛,惩罚我是因为想要磨炼我,托你的福,我入宫第一天,就知道了该忍的一定要忍。” 说完立刻后退一步,把蛇油膏递给李安仁,笑眯眯地注视着何蓑衣,和钟唯唯说道: “师兄年纪不小,给师兄找个师嫂吧?师父一直都记着这事儿呢,他特别害怕师兄不肯成亲,将来孤独终老,烧纸的人都没有。” 何蓑衣面色微白,难得沉默地没有反驳重华的话。 重华笑容不改:“师兄不说话,就是首肯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师兄才名满天下,正好来帮我的忙。 四品以下的官职,任由你挑。其他的,居所也好,师嫂也好,都交给师弟来安排。 荣华富贵,声名权势,只要我有的,绝不吝啬。就不知师兄是否愿意施以援手?” 何蓑衣注视着重华,勾起唇角,沉声道:“陛下真是爽快极了。” 钟唯唯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和从前不大一样。 从前经常都是大师兄和气自如,重华暴跳如雷;现在却颇有些势均力敌的意思在里面。 她想要打个圆场:“还想吃点什么?” 重华淡淡地道:“你做什么我吃什么,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何蓑衣挑挑眉,直视着钟唯唯:“我就爱吃你熬的小米粥和清蒸田鸡。” 317第317章大师兄和二师兄3求月票 <!--章节内容开始--> 原本是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做点爱吃的好吃的,心里高兴,这两个人却又开始折腾上了! 钟唯唯有点心烦,摘下围裙一扔:“我累了,不想做。” 也不管何蓑衣和重华是什么表情,只管坐下来考钟袤:“这些日子都读什么书?” 钟袤乖巧地回答:“阿兄在教我四书。” 见钟唯唯脸色不好看,何蓑衣和重华对视一眼,都收了挑衅的神色。 重华挨着钟唯唯坐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扮演起好姐夫的角色:“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钟袤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钟唯唯也没有挣开重华的手。 何蓑衣微微冷笑,弯腰捡起钟唯唯扔下的围裙,往厨房里去。没多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 怎能他们全都坐着,却让大师兄一个人忙碌?那像什么话? 钟唯唯听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打算起身去帮忙。重华按着她的手不许她动,指挥李安仁和小棠:“杵着干嘛?” 小棠和李安仁看了一场精彩好戏,还没回过神来,此时才如梦初醒,一起往厨房跑去。 很快何蓑衣就被小棠、李安仁、王嫂联手挤出来,他也不往钟唯唯等人身边凑,而是拿个小马扎,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他们。 他没有穿宫里准备的新衣服,还穿着他那身已经半旧的棉布长衫,笑容淡然安静,眼神温和。 日光自他头顶的葡萄架上散落,斑驳跳跃,将他的脸照成了浅金色。 温柔、安静、美好、干净,却又透着那么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冷清之感。 钟袤开始心不在焉,时不时往何蓑衣那里瞟。好歹也是一手带大自己的人,这样被隔离到一旁像个外人,反正他是做不到视若无睹。 钟唯唯也觉得过意不去,她决定还是去厨房给何蓑衣做他爱吃的饭菜,算是表示感谢吧,何况她是真的敬重大师兄,想要对他好。 重华不动声色地将众人的表情全收入眼底,扬起唇角笑起来,十分大方地拍拍自己身边的石凳,和气地邀请何蓑衣:“大师兄过来坐。咱们兄弟俩磕叨磕叨。” 不等何蓑衣回答,他又很大方地顺水推舟:“阿唯啊,你还是去给大师兄做点吃食吧,不必特意给我做,别累着,你做的我都爱吃。” 自觉已经很是应付得当,却见何蓑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里满满都是讥讽和可怜。 男人间的事男人最懂,只是这一个眼神,就勾起了重华心里的怒火。 这是挑衅,绝对是挑衅! 何蓑衣凭什么讥讽他,可怜他? 难道输了并且可怜的那个人,不该是何蓑衣吗? 重华握紧拳头,恨不得直接一拳砸到何蓑衣脸上去。 他的拳头越捏越紧,却听钟唯唯很认真地说道:“不,我难得下厨,也要给你做。你想吃什么?” 只这一句话,就又浇灭了重华心里的怒火。 他是特意带钟唯唯到这里来,讨她欢心,让她高兴的,不是给她添堵,让她难过的。 他松开拳头,不再看何蓑衣,同样很认真地和钟唯唯说道:“我和大师兄一样,想喝小米粥和吃清蒸田鸡。” 天热,他舍不得她在灶边站太久。 与何蓑衣斗气,固然能让钟唯唯单独给他做他爱吃的东西,但是归根到底,受累的人是钟唯唯,这违背了他的初衷。 钟唯唯抿着唇,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很想搂住她家陛下,响亮地亲他一口,以此奖励他的体贴可爱。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当然不可能做到。于是她决定采用折中的方式,特意给重华做一道他爱吃的香辣田鸡。 何蓑衣爱吃小米粥,厨房里泡得有现成的小米,入锅熬上,就去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等到差不多了,再上屉笼蒸清蒸田鸡,与此同时,热油花椒大蒜各种调料下锅,爆炒一锅香辣田鸡。 钟唯唯热得全身是汗,却自得其乐。 作为茶师,她爱惜自己的手和舌头、鼻子,因此很少下厨,更不要说做这种香辣味重的吃食。 但是今天她很高兴,因为外面坐的全都是她最在乎的亲人。 何蓑衣亲如兄长,重华是爱人和丈夫,钟袤是相依为命的胞弟,又又是养子和小心肝,小棠亦友亦伴,李安仁、赵宏图等算是半个朋友。 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团聚的时刻了吧? 钟唯唯低着头,把香辣田鸡装盘,叫小棠:“端出去。”然后准备灭火脱掉围裙去洗脸洗手,散散身上的油烟味儿。 却见重华站在她身后,一手拿块帕子,一手拿着块香胰子,含着笑道:“小的伺候姑娘洗脸。” 钟唯唯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装模作样地道:“好生伺候,伺候好了有重赏。” 重华从她身后搂住她,低头将下巴放在她肩窝上,轻声道:“我嗅到了香辣田鸡的味道,我要吃。” 钟唯唯夹一只肥壮的后腿喂给他,弯着眼睛、屏声静气等他评价。 又烫又辣,重华吸着气,眼里溢出笑意来:“好吃。” 钟唯唯开心地又塞一条进去:“多吃点。” 重华低声道:“阿唯,谢谢你。” 钟唯唯摇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重华默默地搂紧她:“想和你这样一直变老。” 钟唯唯没说话,侧过头亲了他一下。 门被人在外面重重敲响,何蓑衣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来:“好了吗?再不出来,其他菜都要凉了。” 钟唯唯害羞地挣了一下,重华没有为难她,而是端着菜先走出去,低声道:“你快点儿。” 钟唯唯忙着洗脸洗手,听到外面一片大呼小叫,是李安仁和赵宏图等人大惊小怪的声音:“陛下,让奴婢来。” “陛下,您身份贵重,怎能做这种事呢?” “陛下,饶恕奴婢吧……” “陛下,别烫着您。” “陛下,奴婢该死……” 重华暴躁的声音:“滚!” 钟唯唯微笑起来,恍惚回到了从前。 318第318章大师兄和二师兄4 <!--章节内容开始--> 在苍山时,钟唯唯师兄妹几人自己的事基本都是自己解决。 没人知道重华的身份,师父也没把他当回事,经常指使他做事儿。 他经常臭着一张脸,很不高兴的样子,却从来都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好。 现在想起来,他当时的心情一定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居然敢指使本宫做这些蠢事! 钟唯唯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直到坐下还在笑。 何蓑衣注意到她的神情,就问:“阿唯为何如此高兴?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因为我们师兄妹几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吃饭啊。” 钟唯唯警告何蓑衣和重华:“谁敢让我不高兴,立刻罚他不许吃我做的饭。” 大抵是她的警告起了作用,重华和何蓑衣都很安静规矩,还互相敬了几杯酒,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 当然,都是些没有任何作用的口水话,而且敷衍的成分很重。 但是钟唯唯也不计较了,想要猫和狗和平相处,本来就不容易。 日影西斜,钟袤恋恋不舍地拉着钟唯唯的袖子不肯松手。 重华微醉,眯着眼睛道:“明天就给你看媳妇!定了亲就长大了,还把自己当小娃娃呢。” 钟袤不好意思,收回手,给他行礼:“谢陛下恩。” 重华用力拍钟袤的肩膀:“太瘦,多吃点,不然怎么帮你阿姐的忙。” 钟袤很认真地答应他:“明早开始,每顿加半碗饭。” “还要多锻炼。”重华越说越有那么回事,“过两天给你找个好武师,别跟着大师兄学了,他只是个花架子而已。” 何蓑衣靠在门边,笑而不语。 钟唯唯被何蓑衣的笑得很不好意思,拖着重华走:“回去了,回去了,弄得就像真的醉了一样。” 重华听话地跟着她走,上了车,掀开车帘,对着何蓑衣和钟袤,阳光灿烂地挥一挥手:“大师兄、阿袤,回见。” 钟袤低声道:“阿兄,陛下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呢。” 何蓑衣收了笑容,淡淡地道:“唔。” 阿唯也不一样了,他笑重华,她觉得不好意思,那是因为她把重华当成了她的人,把他当成了外人。 钟袤察觉到何蓑衣似乎心情不好,准备开溜:“我去帮着他们收拾碗筷。” 何蓑衣叫住他:“收拾好就回去关好门睡觉,我出去一趟。有事就大声叫喊,陛下派得有人在暗处看顾着你,立刻就会来帮你。” 钟袤担心地道:“天要黑了,阿兄要去哪里?” “去买点路上要用的东西,再去一趟长风镖局,看能不能和他们一起搭伙上路。”何蓑衣话音才落,人已经走出老远。 钟袤无奈地关紧了院门,他一直思念京城,想要回来,真的回来了,却发现这里不是个好地方。 阿姐不快乐,二师兄也不快乐,大师兄更不快乐,自己呢,就连门都出不去。 夜色降临,何蓑衣在一间小酒馆外停了下来。伙计把他引进后院。 慕夕独自坐在桌前,低着头擦拭手里的短刀,见他进来,也不抬头,随手扔出一张轻飘飘的绢纸。 “你要的东西。原本说过要钟唯唯出宫才给你的,你却天天闹腾,找那些老家伙来逼我。 这个药方年头很久了,上头有好几种药材已经绝了迹,除非你能找到,不然只能是缓解她的痛苦,让她多活几年而已。” 何蓑衣看过绢纸,仔细将绢纸叠好藏入怀中,起身,冷冷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不然……” 慕夕停下擦拭短刀的动作,抬眼看向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冷笑:“敢问公子,不然如何?您要杀了属下吗?” 何蓑衣微微一笑,将手放入怀中,抓住某件东西轻轻一捏,宛若蝉鸣一样的声音轻轻响起。 慕夕手里的短刀和丝帕全都掉到地上,他惨白了脸,咬紧牙关,紧紧攥住桌沿,愤恨地瞪视何蓑衣。 何蓑衣除了微笑还是微笑,慕夕的额头上浸出黄豆大小的汗珠,脖子和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突然,他大叫了一声,猛地跪倒在地上,因为疼痛,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 何蓑衣收了笑容,冷漠地问他:“宋申义是你杀的吧?那个孩子呢?” 慕夕颤抖着,语不成调:“宋申义知道得太多,我不杀他,迟早他也会被别人所杀。 若是被十三卫盯上,我们所有人都得死。那个孩子,我没见着……” 何蓑衣再次用力捏了一下怀中的东西,蝉鸣声越见响亮。 慕夕抱着头,痛苦地痉挛起来:“我真没见着,真没见着。” 兴许那孩子是被宋申义悄悄藏起来了吧? 何蓑衣信了慕夕的话,将手从怀中抽出,淡漠地道:“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敢不经我允许,随意伤害我的人,我会叫你死得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何蓑衣转身离开,慕夕匍匐在地上,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店主在外面喊他,他才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颤抖着爬起来,紧紧握着拳头,眼里满是怨毒。 同人不同命,凭什么何蓑衣万事不做,就能光风霁月地做郦国第一公子。 而他鞍前马后,为此身体残缺,隐藏宫中,为殿里做了那么多事,却永远只能屈居于何蓑衣之下,被何蓑衣掌控? 他不服! 何蓑衣回到小院子里,夏栀在灯下惊跳起来,利索地给他打了一盆水,低声说道:“小公子已经睡了。万事无恙。” “唔。”何蓑衣挑亮了灯,掏出绢纸看了半晌,叹气道:“这上面的东西不好找啊。说不得要走遍天下了。” 夏栀好奇:“什么东西需要走遍天下?和陛下说一声,还不手到擒来?” “和他说?若不是他,阿唯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何蓑衣冷冷地瞥了夏栀一眼,照旧贴身藏好绢纸,起身盥洗睡觉。 明天,他要去找几个大药铺,寻几个可靠的药师,炼点药丸出来备用,想必阿唯很快就会用得到了。 阿唯,阿唯,原本应该属于他的阿唯,终于要和他一起回家了! 何蓑衣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算睡着。 319第319章有你处,便是我家 <!--章节内容开始--> 清早,第一缕霞光穿破窗棂,投映到清心殿的寝殿之内。 钟唯唯叹一口气,睁开了眼睛,迎面对上重华满含温暖笑意的眼睛,她将手抚上去,低声道:“怎么没有去上朝?” 重华将她搂入怀中,让她枕着他的胳膊,叹道:“他们每隔十天还可以休息一天,朕这个皇帝却要日夜辛劳,偶尔休息一天,还要被你唠叨。” 钟唯唯笑起来:“你爱歇着就歇着,我求之不得,只是惊喜罢了。” 重华把玩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爱人之间都是敏感的,一方有一点点不对劲,另一方总会察觉到。 何况钟唯唯遇到的是大事,虽然竭力遮掩,没有露出破绽,但还是能察觉出几分不同。 钟唯唯不敢睁眼,只怕一对上重华的眼睛,就会泄露了秘密与悲哀。 她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当然有了。我瞒了你无数的事。 比如说,我其实并不想让大师兄离开,很希望你们俩能友善相处,亲如手足。” 重华没有说话,但是枕着的手臂僵硬如铁。 他不高兴,即便应对方式日趋成熟稳重,他心里照旧是排斥抗拒讨厌大师兄的。 钟唯唯接着说道:“但我也知道不可能,所以不想勉强你了。” 重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你总说我,希望我能与他友善相处,亲如手足。 为何不和他说,让他善待我,真心把我当成同门师弟看待,不要总是夹在你我之间捣乱生事呢? 你只当我暴躁心眼小不容人,却不知道每次都是他主动挑衅生事,当人一套,背后一套,阴险无比。” 钟唯唯不想和他吵,这样美丽的清晨,他特意留下来陪她。 他和她正当青春美丽,彼此的身体温暖柔软,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破坏心情呢? 有花堪折直须折,这最后的美丽和温柔,她要深刻心中。 “嘘……”钟唯唯翻身骑上重华的腰,俯身吻住他因为生气而微微噘起的嘴唇,长长的头发犹如海藻一样披散下来,越发显得她肤白如玉。 “每次都来这一套。”重华低声嘟囔了一句,伸手搂紧钟唯唯纤细的腰肢,狠狠噙住她的唇,一个腾身,将她翻了下去。 钟唯唯微闭着眼睛,阳光在她身边调皮地舞动。 她的肌肤苍白细腻,嘴唇因为激情的关系显得别样嫣红,脖子纤长,就像是天鹅的颈,优美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弄伤。 重华迷恋地注视着她,动作温柔热烈,爱惜缱绻。 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下来,在钟唯唯的肩头溅落,绽放成一朵小而晶莹的花。 “阿唯,阿唯……”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喊着钟唯唯的名字,狂放又热烈。 钟唯唯所有的热情都被他点燃,她从未如此狂野,从未如此毫无保留,道是抵死缠绵也不为过。 许久之后,二人终于分开,肩并肩平躺在床上,手牵着手,十指交握,一起仰头看着在光影里飞舞的细尘,幸福微笑。 “阿唯将来老了,想住哪里呢?不管你喜欢哪里,哪怕是别人家的园子,我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陛下在的地方。” “阿唯最喜欢宫里哪个地方?将来给你住。不管谁住着,都让她搬。” “陛下在的地方。” “将来朝局安定了,阿唯想去哪里游玩?” “陛下在的地方。” “阿唯……”重华侧头看着钟唯唯,“说你的真心话,虽然你这样说,我很开心,但我想要你真的开心。” 钟唯唯眨眨眼:“我说的就是真心话。我就想留在陛下身边,这是最大的愿望。” 这是她最大的愿望,但注定只是奢望。 有你处,便是我家,神魂归兮,只为与你夙夜相守。 重华没有再说话,黑黑的眼睛里浮起一层亮光,孩子似的大大咧开嘴,抓起钟唯唯的手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开心得毫无保留。 “哎呀!不好。”钟唯唯大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急匆匆往外走。 重华被她唬住,撑起身子问道:“你怎么了?” 钟唯唯背对着他连连摆手:“肚子痛,忍不住了……”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重华好气又好笑:“怎么还是这样的性子,还当你终于稳重些了呢。” “人有三急,陛下怎能因为这个怪我?”钟唯唯背对着他,已然泪流满面。 万安宫,杏花台。 钟欣然独自坐在石桌旁,紧张不安地四处张望。 她和钟夫人奉懿旨入宫,因为还记得重华不许她们轻易入宫的旨意,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会被赶出去,丢个大脸。 然而她们运气好,恰逢几个大臣守在门外吵吵嚷嚷,闹着要见重华。 当着这些大臣的面,看门的人不好说什么,放了她们入宫。 入宫之后,母女俩就被一直领进万安宫,钟夫人被领去拜见韦太后,她却被领到这里来。 领她来的宫人只说让她在此静等,然后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杏花台空旷无人,风一起,遍植周边的杏树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听着格外冷清。 听说宫里到处死过人……钟欣然有些害怕地抚了抚手臂,决定不要再等下去,出去碰碰运气。 她刚站起身来,一双冰凉的手就从后面绕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阴柔之气:“钟大小姐,猜猜我是谁?” 钟欣然全身僵硬,肌肉紧绷:“你是谁?” “即将做你老师的人。”慕夕站在钟欣然身后,腾出一只手,甩开一块黑绸,缚在钟欣然的眼睛上:“不要声张,不要挣扎,不要反抗,不然……” 他长长的指甲划在钟欣然细嫩的脖子上:“我只需要来上那么一下,你就会血流成河,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钟欣然害怕得全身颤抖,很可怜地低声央求:“贵人饶命,小女子不过是个过客,对您和宫里的贵人都没有任何威胁,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吧?” 320第320章毒计1 <!--章节内容开始--> 慕夕看着钟欣然精致的下颌,吹弹得破的肌肤,忍不住心生恶念。 伸出舌头轻轻舔了她的脸颊一下,恶毒地笑道:“你怎知我是贵人呢?” 钟欣然全身爆起鸡皮疙瘩,恶心得不行,却仍然娇嗔央求:“能在这宫里这样胆大妄为的,又怎会是普通人呢?” 慕夕“呵呵”一笑:“那么,钟大小姐倒是猜猜我是谁?” 这里是韦太后的宫殿,能在她的宫殿里自由出入,并且如此胆大妄为的年轻男子,多半都是和韦太后有关系的人。 听说那位祁王殿下贪花好色,虽被圈禁,但以韦氏的手段,偶尔偷跑出来和韦太后母子私会也未必没有可能。 钟欣然小心翼翼地道:“难道是祁王殿下?” 慕夕猛地掐了她的脸一下,痛得她低叫出声:“哎……” 随即又捏住她脖子,阴冷地道:“敢出声,我划破你的脸,破了你的身子,叫你生不如死。” 钟欣然不敢再叫,举着两只手低声说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这宫里的人。家父乃是钟南江,我和家母久居山间,安分守己。 这次奉懿旨入宫,实在是情非得已,并不是想要对付谁。若是妨碍了谁,我和家母会尽早离开。” 慕夕轻笑出声:“哟,好一张巧嘴,什么坏事儿都和你没关系,你就是个安分守己、却被人屡次逼迫陷害的倒霉姑娘。 你其实是怀疑这事儿和钟唯唯有关吧?” 钟欣然愤恨不平,却不敢露出声色:“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阿唯是我义妹,品行端庄,秉性温厚,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慕夕在钟欣然对面坐下来:“你猜得也没错,这件事,是和她有几分关系。” 钟欣然先是假装惊住,再激动地道:“她怎么能这样害我呢?她和她弟弟自小流浪,都要饿死了。 是我父亲把他们姐弟俩带回家的,给他们吃穿给他们住宿,教他们本领给他们治病。 哪里对不起她?是,我不该让她替我进宫,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因此死掉吧?为了给她弟弟治病,我们孤儿寡母散尽家产,哪里对不起她? 我到京城以后也是到处和人解释当年的事,听到有人说她半点不好,我就厚着脸皮登门拜访,唯恐她受半点委屈! 总不能因为我担着和陛下有婚约的缘故,她就这样地容不得我吧? 陛下要母亲正式收她弟弟为嗣子,母亲本不愿意,还是我跪在母亲面前苦求,母亲才答应的。 将来家业爵位什么都是钟袤继承,她还要怎么样?真要我死,身败名裂她才满意吗?” 慕夕突然站起来,猛地打了钟欣然一个耳光。 钟欣然被打得扑倒在石桌上,恨恨地咬着牙关不敢再说话。 “被你爹收养就该给你家做牛做马啊?就该什么都顺从你的心意,伺候得你高高兴兴才叫知恩图报? 你敢说你没有嫉妒她因祸得福,得了皇帝的宠爱?你一定还想着,都是沾了你的光,不然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 都是她抢走了你的东西和一切,对不对?” 慕夕抓着钟欣然的头发,一根一根使劲拔,拔一根,钟欣然就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抖一下。 “没有的事,我才没有这样想,她和陛下两情相悦,我做师姐的对他们只有祝福。” 钟欣然忍着痛和羞耻,不肯承认自己这样想,虽然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嘶……”头皮一阵剧痛,痛得她失态地跳起来,紧紧护住头发,哑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逼急了我,与你两败俱伤!我若死在这宫里,陛下就冲着我是钟南江之女这个名分,也必然要找出真凶!” 慕夕看看手里一下子多出来的一缕头发,嫌弃地扔在地上:“果然是个表里不一的坏东西,很适合做这件事,韦太后那个老妖婆挺会挑人的。” 什么意思?钟欣然皱了眉头:“你到底要怎样?” “听说你之所以一直不嫁,是因为一心想要嫁个了不起的人。” 慕夕抓着钟欣然的头发,把她拽到他面前,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 “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钟唯唯和皇帝陛下心生间隙。说不准,闹得两败俱伤都是可能的,到时你的机会就来了,想不想试试?” 钟欣然怦然心动。 她虽然一直想着要挤走钟唯唯,嫁给重华,但是心里也明白,就凭着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的感情,很难很难。 除非是发生点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 她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问:“我怎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慕夕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骗你?” 他鄙夷地打量着钟欣然,嗤笑:“听说你爹当年是为了信守承诺,遵从长辈之命,才娶了你娘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毒妇?” 钟欣然涨红了脸:“不许你侮辱我阿娘!” 慕夕撇撇嘴:“不然怎会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继承了你爹的聪明,却继承了你娘的贪婪刻毒……” 钟欣然还要辩解,他便使劲掐了她的胸一下:“再敢不听话,就弄得你生不如死!” 钟欣然又是屈辱又是害怕,还很痛,忍不住眼泪汪汪。 想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苍山时谁敢这样侮辱她? “一家子老小,都不是好东西。恶毒的老东西,养出一窝恶毒的小东西,尤其是为首的那个……” 慕夕诅咒着何蓑衣,一把抓住钟欣然的衣领,腾空而起,掠过沙沙作响的杏树林,转眼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宫阁之中。 飞凤楼上,妙琳放下了湘妃帘,扶着韦太后坐下。 韦太后看一眼躺在一旁软榻上、被药得昏睡不醒的钟夫人,问妙琳:“刚才你有否看清楚那个人的身形容貌了?” 妙琳低声道:“禀娘娘,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他指名要在杏花台见钟欣然,多半就是算着咱们会在这里窥视,有意安排,不让看清楚他。” 韦太后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道:“那就等吧。”等到钟欣然回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321第321章毒计2 <!--章节内容开始--> 清心殿望梅轩。 钟唯唯和重华依偎在窗下的茵席上,一起翻看朝中富有才名的大臣履历,以便给又又和钟袤挑老师。 重华指着大理寺卿范国华的名字,兴致勃勃地说道:“他是天铭十年的状元郎,当时才名满天下,有才有能力,让他给两个孩子做老师没得错。” 钟唯唯道:“范大人的确很不错,但他为人严苛板正,适合教大一点的孩子,恐怕又又不大喜欢。” 重华压低声音:“小笨蛋,又又不过启蒙而已,要紧的是打好基础学做人,这是给阿袤挑的。 阿袤性情温顺柔善,可惜软弱了些,需要敲打逼迫一下才行。 范国华给他做老师,不出半年,你就能看到他脱胎换骨。 将来就算不能帮你太多忙,至少也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他语气亲昵,满是憧憬:“让孔文元来教经史子集,这方面他最擅长……” 钟唯唯觉得很累,索性躺在他的大腿上:“都听你安排。” 跟随先帝几年,大臣们的长处她都知道,重华的安排用心良苦,但是她已经用不到了。 重华见她脸色不好看,担心地放下手中的名册,低声问道:“不舒服么?” 钟唯唯摇摇头,嗔道:“还不是怪你,一直停不下来,总也不够。” 重华抿着嘴笑:“谁让你勾引我的?” 他亲昵地捏着她的鼻子,小声说道:“阿唯,怎么办?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钟唯唯笑着闭上眼睛:“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无论多么好的两个人,终有生死一别。 陛下不是普通人,肩负着郦国中兴的重担,理当杀伐果断,断然没有离不开谁这一说。” 重华不高兴:“我不喜欢听你这样说。要也是我先走,我比你大了好几岁。” 钟唯唯笑而不语,并不去哄他开心。 重华生了一回闷气,终究不想破坏这美好。 便摇摇钟唯唯:“阿唯,今天天气很好,不冷不热,我们去泛舟吧,可以钓鱼现烤了吃,还可以在船上斗茶,就我和你,最多带上一个又又。” 钟唯唯摇头:“累得慌,不想走。” 她现在哪怕就是站着坐着也会突然发晕,再坐坐船,说不准就一头栽进水里去了。 重华给她捏腿和腰:“哪里酸疼?我给你揉揉。” 钟唯唯被他弄得痒酥酥的,大笑着按住他的手:“别闹。” 眼瞅着小棠在门边露了几次头,像是有事要禀告,也懒得理睬,拍拍身边,让重华陪她一起躺下,徐徐而谈。 “我翻看了钦天监呈上来的折子,今年下半年应该风调雨顺。想必今年的梅花上雪会很不错,到时陛下批奏折累了,就出去多走走,替我多收些雪埋在地下,明年斗茶大会时可以用到。”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重华有些发困:“嗯,到时我们一起来收。” 他摸摸钟唯唯的小腹,期待地说:“说不准到时候里面多了一个小阿唯。” 钟唯唯笑笑,将手盖住他的大手:“说不准是个小重华呢。陛下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 真宗为何惨淡而死,因为他没有儿子。 韦太后为何千方百计想要又又的命? 因为皇帝如果没有继承人,兄弟就正好上位。 又又既然不能继承帝位,重华就很需要儿子,这样帝位才稳固。 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她,什么都不能给他,注定会成为他的拖累。 重华一笑:“固然如此,但哪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先开花后结果也很好。” 小棠在外面使劲咳嗽了一声。 钟唯唯不想搭理,重华却听出来了,沉声道:“什么事?” 小棠自动忽略钟唯唯的警告,说道:“万安宫传召钟夫人和钟大姑娘入宫,进宫时恰逢诸大臣求见陛下,看门的人怕传出不好听的话,就放了她们入宫。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一般说来,宫中贵人召见宫外命妇,通常不会超过半个时辰,除非是遇到大型宴席,或是特殊事情,才会久留。 像韦太后这样,传召钟夫人母女入宫,又留这么久,还没有名目的,太罕见了。 钟唯唯不许她说出来,还刻意放纵,但小棠真是担心韦太后又作妖,弄出点事。 比如把人弄死弄伤弄残,再借机给重华和钟唯唯找事儿。 还更担心韦太后是和那母女俩联合起来,搞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算计人。 重华冷了脸:“人进来这么久了,消息才传进来?追究下去,不要轻饶。” 小棠后悔死了,分明是钟唯唯示意放纵的,因她多嘴,倒害了人。 钟唯唯懒洋洋地道:“陛下又是何必?堂堂一国之君,去管这些琐事,我会处理,您别管了。” “你说的都有理。”重华便伸手去拉她:“师母和师姐入宫,朕闲着,你也闲着,理所应当应该去看看,不然很失礼。” 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可没那么容易,走这一趟,正好警告一下她们,钟夫人和钟欣然也该敲打敲打了。 钟唯唯躺着不肯动:“不去不去,我躺得舒舒服服的,有福不享,要去看她们的脸嘴?求陛下放过我吧。” 重华拿她没办法,只好道:“你要偷懒就懒着吧,我去看看。” 起身要走,钟唯唯叫住他,替他仔仔细细地捋顺头发,正一正衣冠,再仔细把他袍子上的皱褶抚平,道:“去吧。”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缱绻温柔,就像是对待一件稀世奇珍。 重华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唯唯,张开双臂,用力拥了她一下,低声道:“阿唯,我必不负你。” 但是我注定要辜负你了。 钟唯唯仰头而笑,眼睛弯成月牙:“陛下快些去,吓她们一跳!” 重华捏捏她的脸,转过身,大步而去。 万安宫宫人一路高声宣唱:“陛下驾到!” 重华冷着脸一直走进去,迎面遇到韦桑,韦桑娇滴滴地给他行礼问安:“陛下万安。” 322第322章毒计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看也不看韦桑,微微抬手,走进了大殿。 韦太后斜躺在凤座上,有气无力地道:“陛下来了。” 钟夫人和钟欣然跪在一旁,低头行礼:“给陛下请安。” “免礼。朕听说师娘进宫,特意过来看看。” 重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韦太后一脸病容,钟夫人萎靡不振,钟欣然低着头,神色平静淡然,并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韦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重华的表情,笑道:“陛下来得正好,我才和你师娘说,来了京城许久,京中的夫人她却没认识几个。 过几天,我做东,设个小宴,请几位夫人入宫,让阿唯也来,再把钟袤也叫来。我记得他年纪不小,也该定亲了。” 重华笑得比她还要和气:“母后想得周到。倒叫儿子惭愧了。” 韦太后叹道:“也不怪你想不到,你是男人,这些琐碎事情想不到是正常的。 你后宫也没个主事的人,贤妃万事不管,只会装死。小钟她又不肯挑起担子来……” 重华立时沉了脸,冷哼一声:“母后果真年纪大了,容易忘事,阿唯她不是不肯挑起担子来,而是有人不肯让她挑起担子来。” 环视钟夫人和钟欣然母女俩一眼,淡淡地道:“朕知道有人要说名不正则言不顺,但在座的都是知情人。 当年父皇与师父定下婚约,只说是钟氏女,并不曾指定就是谁。 师父知道朕和阿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从不曾阻止,说明他首肯的就是阿唯。 父皇明察秋毫,不可能不知道阿唯是义女,却一直信任重视喜欢她,直到临终之时还希望朕和阿唯尽释前嫌,走到一起。 这说明什么?父皇和师父给朕定下的婚配人选,就是阿唯!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所以闲杂人等就不要痴心妄想了,朕不是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这话真正是狠狠抽打到钟欣然母女脸上,她们不但是闲杂人等,而且还是痴心妄想的其他什么人! 钟夫人脸上挂不住,脸都气红了,憋着气要和重华讲道理,钟欣然淡然抬头,按住钟夫人的手,示意她不要闹。 钟夫人气得不行,有意不想听钟欣然的话,仗着自己师娘的身份说说重华。 但是对上重华冰冷又犀利的眼神,就怂了,转而去看韦太后,委屈道:“娘娘!” 韦太后懒懒抬眼:“陛下,少说两句吧。” 重华只当没听见,反而问钟夫人:“师娘有话要说?” 钟夫人手都气抖了,这是真正的欺负孤儿寡母啊! 她颤抖着嘴唇,想说两句,然而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扑倒下去。 钟欣然尖叫一声,去扶钟夫人,手忙脚乱给她掐人中,低声呼喊:“娘,娘,您醒醒啊,别吓我……”边说边哭了起来,凄惨无比。 韦太后怒道:“陛下,钟夫人好歹也养育了你好些年,你就算不喜欢她,看在钟先生的份上也该给她留几分薄面。 这样活生生把人气厥了,传出去,天下士子难免要寒心,说你过河拆桥,欺师灭祖!” “给脸不要脸,不配有脸。” 重华越发厌恶钟夫人,之前他从没听说过钟夫人有这个毛病,进宫之后这毛病突然就有了。 先前那次晕厥,是钟唯唯治住的,这次钟唯唯不在,就没人治她了。 当即冷哼一声,一点面子都不给,拂袖就走了。 钟夫人本来已被钟欣然掐醒,才睁眼就听到重华这一句,再看到他头也不回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当即又羞又气,再次晕过去。 她是真的晕厥,并不是装的。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今天进宫见到韦太后,喝了一盏甜汤之后,就昏昏欲睡,一直睡到不久前才醒过来。 然后就一直都不大舒服,总觉得眼皮浮肿很重,心也跳得“咚咚”乱响。 身体总在冒虚汗,气息不稳,就像是重病一场似的,反正是不对劲得很。所以说晕就晕了。 钟欣然也才进大殿没多久,并不知道钟夫人才醒过来,只当她这次也是装的。 见重华走了,没人看戏,就低声喊她:“人走了,起来吧。” 钟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钟欣然这才觉得不对,伸手一摸,四肢冰凉,呼吸浅浅,于是真的被吓住了:“太后娘娘,求您救救家母吧。” 迷药吃太多了就是这样,韦太后和妙琳对视一眼,虚情假意地吩咐宫人:“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还不赶紧传召太医?” 妙琳带着人把钟夫人扶去偏殿,钟欣然要跟过去照料,韦太后不许去:“急什么?自有人照顾她,你来,和本宫说两句话。” 钟欣然知道韦太后必然是要和自己说怎么对付钟唯唯的事,便道:“娘娘请吩咐。” 韦太后问道:“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钟欣然大吃一惊,难道刚才那个人来找她并把她掳走,以及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不是韦太后刻意安排的吗? 怎么反倒来问她? 韦太后冷笑:“你前些日子到处乱蹿,已经引起了皇帝和钟唯唯的警惕。 本宫让你在杏花台稍坐,是想让你吹吹凉风醒醒神,好好想想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你倒好,转眼就不见了。说!你到底去了哪里?” 钟欣然还未曾见过韦太后声色俱厉的样子,再想想之前那个神秘人让她做的那些事,忍不住有些心虚害怕,却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心里明白自己是被韦太后给算计了。 那个神秘人敢在万安宫中如此胆大妄为,一定是韦太后指使放纵的。 韦太后之所以假装不知道,是因为神秘人教她做的那些事,颇像传说中的昆仑殿教徒所为。 堂堂太后,居然参与邪教活动,一旦传出去就是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因此韦太后肯定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再倒打一耙,威胁恐吓她。 她如果把实情说出来,就等于将把柄送到韦太后手里。 韦太后随时可以用“钟欣然和昆仑殿勾结害人”来胁迫她、弄死她。 她如果不说,以后出了事,暴露实情,就是她一个人担着。 韦太后肯定撇得干干净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就是钟欣然在做坏事。” 总之,她无论如何都得咬牙把这口黑锅给背了。 好毒的死老太婆! 钟欣然咬着牙,眼泪汪汪:“回禀太后娘娘,民女只是久坐无聊,四处走走,然后就迷了路,其他什么都没干。” 323第323章毒计4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满意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她什么都不说,把钟欣然单独扔在杏花台,就是想要把自己撇清。 将来钟欣然不管做了什么事,暴露与否,都和她没关系。 之所以这样吓唬恐吓钟欣然,就是为了试探钟欣然是否真的足够聪明懂事,顺带警告一把。 目前看来,钟欣然的表现足够让她放心。 韦太后舒服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道:“看你那点儿出息,本宫只是关心你而已,你哭什么? 这样,你母亲病重,府邸尚未修整完成,孤儿寡母的住在客栈里也不方便,还是搬去天玑阁住吧。 我让太医好生给你母亲调理一下身体,也算是成全了陛下的孝道。” 要想完成那个计划,就只能在宫里多住才有机会。钟欣然没有推辞,而是向韦太后行礼谢恩,再去偏殿照看钟夫人。 经过长廊,看到站在外面的韦桑,她颔首低头,恭敬行礼:“萱嫔娘娘。” 韦桑轻轻一笑:“免礼,姑娘是陛下的师妹,又是陛下恩师的嫡女,韦桑不敢受你的礼。” 菊嬷嬷用只有三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不要脸的贱货!也敢肖想皇后之位吗?” 钟欣然只当没听见,平静地道:“民女听不懂嬷嬷的话。” “总有一天你会听懂的。”菊嬷嬷冷冷一笑,扶着韦桑离开。 钟欣然直起身子,冷冷地注视着韦桑和菊嬷嬷的背影,鹿死谁手未必可知呢,别高兴得太早了。 暮色四合,重华又被叫去议事,郦国和东岭的交界处又发生了摩擦,他必须去处理,今夜未必能回寝殿休息。 正合适钟唯唯收拾东西,她歪在灯下,让小棠把她那些珍藏的茶饼、茶具全都拿出来。 这些都是她的心爱之物,一件都舍不得丢弃。 但是如果要离开,这些东西明显是不能带走的。 她犹豫再三,肉痛得不能再痛,最终只留下了一个古朴圆润的桐木盒子。 盒子里的茶饼紧实漂亮,就连大小圆润都差不多分毫。 茶饼正中压一朵棠棣花纹,正是重华在她去年生辰时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亲手制作的茶饼。 她一直当成宝贝珍藏着,舍不得动,这回带走,也算是个念想,将来她若死了,随她一起下葬,就当是重华陪着她了。 钟唯唯把桐木盒子交给小棠:“这个明天让方健送出去,交给钟袤,让他好好保管。” 小棠连忙把盒子收进包袱里,钟唯唯再叫她:“去把我的首饰盒拿过来。” 首饰盒里装满了首饰,都是二人和好之后,重华给她寻的。 里头的东西虽比不得韦太后等人的珍贵精致,却是重华私库里最好的东西。 钟唯唯挑挑拣拣,在最深处刨出了那块青玉凤佩。 青玉凤佩被装在一只破旧的、针线粗糙的棠棣花荷包里——正是当初重华送给她,她带在身边几年,他登基之后说让赵宏图烧掉的那只旧荷包。 钟唯唯回忆起这些年来的这些事,五味杂陈,忍不住湿了眼眶。 小棠凑过来一瞧,忍不住道:“咦,这宝贝什么时候藏到这里头了?” 嘻嘻一笑,羞钟唯唯:“是陛下做的吧,啧啧,真是郎情妾意,也不晓得藏了多久,而你今天才发现。” 钟唯唯抿着嘴笑,把棠棣花荷包留下,仔仔细细把青玉凤佩包裹好,另外装入一个崭新的精致荷包,压到盒子最下面,把首饰盒锁起来。 钱姑姑从外面进来,皱着眉头道:“听说了吧?万安宫把钟夫人和钟大姑娘留下来,安排到天玑阁去住了。” 钟唯唯已经听说这事儿,并且是在意料之中:“不是说钟夫人犯了病么?太医说不宜移动,若是运送出宫,又是住在客栈,孤儿寡母,两个女流之辈,不合适。万一出点事儿,都是陛下的不是。” 韦太后找的这个借口可谓是完美无缺,钱姑姑叹道:“也病得太是时候了。” 虽说钟唯唯不喜欢钟夫人,还知道钟夫人完全有可能是在装病,但她不想当着钱姑姑的面说钟夫人的不是。 不管怎么说,也得给死去的义父留几分颜面。 因此她只是“嗯”了一声,就没再多话。 钱姑姑也不好多说:“陛下让我来告诉你,夜里不必等他,早些吃了药早些睡下,其他事一概不要管,有他。” 这是让她不要管钟夫人的事,钟唯唯心知肚明,听话地让小棠收拾了东西,喝药,睡觉。 钱姑姑却始终不放心,暗里派人去盯着钟欣然母女。 在有心人的操纵下,东岭和郦国边境的摩擦频发,双方都死了不少人,颇有些麻烦。 又是快要秋收的季节,有些地方涨了秋汛要赈灾安民,重华忙得不可开交。 钟唯唯第二天早上起来,只见到又又,没见到重华。 亲手做了些重华爱吃的东西送过去昭仁宫,站在大殿外面远远看了重华一眼,再收拾了一份礼品,带着又又去天玑阁。 小棠不赞同:“上次我瞅着大姑娘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哄得皇长子只喜欢她一个人,您探病也就探病吧,带着皇长子去干嘛?” 钟唯唯淡淡地道:“太后为何能顺利把师娘留在宫中?自是因为我们当年受了义父的恩德。 义父是一代大儒,无数读书人敬仰的人。世人愚昧,不会深究原因。 只会看到孤儿寡母受了冷遇,觉得陛下是白眼狼,不值得读书人拱护。 让陛下去尽孝,太委屈他,我舍不得。我带着又又去,把孝道名声脸面都全了,还能恶心她们,何乐而不为?” 小棠不能辩驳,也就听话地不再多说,而是积极给她出主意:“那您不要久留,随便弄弄就好了,我安排人过来,就说陛下有事要找您去办,咱们就走。” 钟唯唯道:“不必多事,我自有主张。” 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韦太后和钟欣然动手了,她求之不得,怎么能随便放过这个机会呢? 天玑阁里,钟夫人躺在床上直哼哼。 本来太医施针之后她就好了,但是听到太医说她挺严重的,不能挪动,那她当然要病得不能动弹才行。 324第324章又又的母亲1 <!--章节内容开始--> 听说钟唯唯带了又又来探病,钟夫人冷哼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外面,假装自己睡着了。 钟唯唯这个臭丫头,当初带着钟袤才来苍山时,天天讨好自己。 自己一个眼色,她就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端茶送水,冬天洗袜子内衣都干过。 都怪自家那个死鬼老头儿护着,硬把钟唯唯养成了这副忘恩负义、骄傲自满的模样,不然这会儿钟唯唯也不敢和自己对着干。 钟夫人越想越生气,听见钟欣然喊她也不理,一心就想给钟唯唯难堪。 钟欣然有些尴尬,歉意地道:“阿唯,阿娘才喝了药,这会儿药性上头,所以睡得很熟。我们出去坐坐吧。” 钟唯唯摇头:“没关系,我今天是特意来看望师娘,替陛下尽孝的。我就在这里守着师娘,直到她愿意理我为止。” 要装睡就装睡吧,她会在这里一直坐到钟夫人装不下去为止。 钟欣然拉着钟唯唯坐下,亲热地道:“和陛下没有关系,是阿娘自己身体不好,爱钻牛角尖,激动太过。你和陛下都不要放在心上。” 钟唯唯淡淡笑道:“老年人还是该心胸宽广些的好,不然容易生病,还不是亏着自己。” “是啊,是啊,我劝了她好多次,她总也不肯听……” 钟欣然自然而然地和钟唯唯拉起了家常,说起了从前的事,又说钟袤将来的前程。 一个有心要套近乎,以便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一个有心将计就计,以便完成自己精心筹谋已久的计划。 于是你来我往,说得热热闹闹,不敢说有多亲热,却也和当初钟唯唯未和钟家母女撕破脸之前差不多。 又又听得无聊,就抱着钟唯唯的手臂使劲磨蹭,暗示钟唯唯该回去了,他不耐烦了。 钟欣然让韦太后拨下的宫人端吃食来:“皇长子饿了吧?吃点小食。” 又又瞥了一眼,礼貌地道:“谢谢师姑,我不饿。”一头扎到钟唯唯怀里,使劲地蹭,使劲地蹭。 钟唯唯假装不懂他的暗示,把他拖出去坐好。 唯姨还没这样对过他呢。又又颇有些委屈,噘着嘴坐在一旁生闷气。 钟欣然道:“要不,让人带皇长子去外面玩?” 又又警觉地抱住钟唯唯的胳膊:“唯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钟欣然不可遏制地嫉妒起来,有些人的命怎么那么好,什么好事儿都给她碰上了! 分明只是一个来历不详的孤儿贱民而已! 她控制住嫉恨,笑眯眯地吩咐宫人:“去把我枕头旁边的那个盒子拿来。” 和钟唯唯说道:“是个玲珑球,太后娘娘赐的,听说是一代巧匠林念真打造的。 可以拆分成若干个小球,再拼凑成一个大的,还可以变成其他形状呢。” 钟欣然一边说,一边暗骂韦太后,死老太婆,你以为你真能全身而退,坐享其福? 我就要说这东西是你赐的,不暴露也就算了,万一暴露,那就是你干的,和我没关系。 “师姑,您在说什么呀?”又又果然被吸引住了,好奇地道:“我怎么没听说有这样的好东西呢?” 钟唯唯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殿下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这东西贵重,想必你师姑也只有这么一件,你看看就好,不要乱碰。” 那玲珑球本来就是特意给又又准备的,他不碰怎么能行?钟欣然急了:“阿唯,你是怕我害他?” 钟唯唯似笑非笑,直视钟欣然:“师姐当然不会,毕竟,谁都知道陛下的脾气不大好,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钟欣然做贼心虚,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都被钟唯唯看穿了。 便借着发怒遮掩心虚,硬着头皮道:“你什么意思?我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冤仇?我要害他?” 钟唯唯收回目光:“师姐别生气,我没什么意思。” 说话间,宫人送了玲珑球过来,青影亲自检查过,确认无碍,又交给钟唯唯看。 钟唯唯借着查看的功夫,仔细嗅了一下,没有异味,也就交给了又又。 又又很快上手,非常开心地拿着玲珑球坐在一旁拆分,钟唯唯照旧高高兴兴和钟欣然聊天。 钟夫人终于忍受不住,打个呵欠醒过来:“谁来了啊?” 钟唯唯站起来:“师娘,我来看你。陛下让我向您问好,还御赐了许多补药,您可要早些好起来才行啊。” 钟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不敢说重华的不是,就找钟唯唯的茬:“不是我说你,陛下把你当成最亲近的人,你就该劝着他些,幸亏气病的人是我,若是其他人还不知会怎样呢。” 钟唯唯微笑着:“师娘说得是,幸亏是您,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定当时就被陛下让人扔出去了,更严重的,以欺君之罪治理也是有的。” 钟夫人勃然大怒:“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气我的?” “快别吵了,都少说两句吧。” 钟欣然趁着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钟唯唯和钟夫人吸引了,迅速伸手在又又的玲珑球上按了一下。 玲珑球的接缝处,微不可见地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细缝,一股淡得不能再淡的香味儿散发出来,浸染在了又又的手指上。 钟唯唯和钟夫人各有顾忌,很快偃旗息鼓,面对面坐着生闷气,谁也不理谁。 钟欣然在中间来回劝解,又又抱着玲珑球坐在一旁,不安地看着钟唯唯。 “太后娘娘来了。”宫人大声通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迎接韦太后。 韦太后目光一扫,看到又又手里抱着的玲珑球,心里非常满意。 她就知道,钟夫人病倒在宫中,钟唯唯哪怕再怨恨,为了重华的声誉威望不受损害,就一定会来探望陪伴钟夫人。 然后,钟欣然的机会就来了。 韦太后笑眯眯地上前,拉起钟夫人的手,温和问道:“要好些了么?” 钟夫人受宠若惊:“承蒙娘娘挂怀,民妇好很多了。” 韦太后把钟唯唯叫过来:“我把人交给你了,医药吃食你都要上心,总归是为陛下分忧。” 325第325章又又的母亲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低着头应承,钟欣然见又又拿着玲珑球犯难,便笑着指导他:“殿下是变不过来了吧?我来教你。” 又又不置可否,看着她拆分玲珑球,钟欣然突然小声对他说了一句话,又又惊讶地抬头看向钟欣然。 钟欣然的眸色前所未有的暗沉,又又盯着她的双眼,目不转睛,神色开始茫然。 钟欣然嘴唇微动,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声音细小,低不可闻。 又又轻轻翕动嘴唇,无声地重复了一遍钟欣然刚才对他说过的话。 钟唯唯虽然忙于应付韦太后,想要看看韦太后和钟欣然母女到底想搞什么鬼,但也时刻关注着又又这边。 见又又没有再玩玲珑球,而是盯着钟欣然,像是在和钟欣然低声说话,就咳嗽了一声,叫又又:“殿下?” 钟欣然迅速垂下眼帘,又又如梦初醒,回头看着钟唯唯微微一笑:“唯姨?” 钟唯唯招手叫他过去,搂他入怀,低声问道:“刚才在和师姑说什么?” 又又想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像是说了什么,却又记不起来,就道:“没什么,师姑教我拆分玲珑球,我谢谢她呢。” 因为只是片刻功夫,想来钟欣然也不能对又又做什么,钟唯唯就不再追问,照旧笑眯眯地听韦太后和钟夫人在那儿互相吹捧放臭屁。 韦太后停留了大半个时辰,觉得累了要走,要求钟唯唯:“本宫不舒服,得回去歇歇。 陛下繁忙,你就带着皇长子在这里好好替他尽孝,也让皇长子好好学学做人的根本。” 这话说得不好听,就好像又又不懂得怎么做人似的。 又又不开心,拉着钟唯唯的手往她怀里蹭,想要钟唯唯帮他说两句话。 钟唯唯却只是含着笑,淡淡地道:“谨遵太后懿旨。” 韦太后挑不出任何毛病,瞅一眼又又,傲慢地抬着下巴走了。 又又郁闷地噘起嘴,小声说:“我想回去了。这里不好玩。” 钟唯唯也没有为难他,和钟欣然打招呼:“我们该走了。” 钟欣然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再留客的必要,热情地把二人送出去。 回过身就说钟夫人:“阿娘要知道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您说你总和阿唯对着干做什么?得罪了陛下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钟夫人也很郁闷:“她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罢了,若不是你爹把她捡回来,给她衣穿饭吃,还教她本领,她哪里有机会结识陛下? 再说了,这份婚约原本该是你的……钟袤还要继承咱们的家业呢,这样的大恩大德,难道她不该感激涕零? 凭什么她对着我高高在上?我还要看她脸色说话行事?” 钟欣然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总说这个,是唯恐陛下想不起那件事来? 还是唯恐别人忘记当年是咱们逼她入宫的?陛下本来就不喜欢咱们,心里敬重的唯有父亲,他最恨的就是有人拿捏他。 不要再提往事,就说是咱们错了,老实规矩一点,这样,他才会看在父亲的面上给咱们留点余地。 你要病,就病得真一点,彻底一点,陛下才会相信你是真的病了,而不是拿捏他,不至于厌恶了咱们。 你和气些,阿唯也乐意多带皇长子过来,我也好趁机和皇长子拉一下关系,对咱们只有好处没坏处。” 钟夫人知道女儿说得在理,再不服气,也只好忍了。 她年纪大了,要听女儿的,最怕就是独女不高兴,唯唯诺诺地道:“你别生气了,我听你还不行?” 钟欣然点点头,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坐在窗前想心事。 也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教她的那一套有没有用,能不能让钟唯唯上当? 唉,真是害怕事情败露啊!不管了,反正事后如果重华追究起来,她死活不认就是了。 钟唯唯带着又又离开天玑阁后,又带着他去看胡紫芝。 胡紫芝脸上的青肿已经消散了,只是要避风头,这几天都没怎么出去走动。 见钟唯唯带着又又来看她,十分开心,拿出浑身解数讨好又又,钟唯唯也不干涉,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和又又互动。 又又蔫蔫的,做什么都没兴趣,就连胡芝芝教他舞剑,他也不感兴趣,频频回头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见他实在没什么兴致,就带着他回去。 又又低着头,牵着钟唯唯的手,小声说道:“唯姨,我不开心。今天太后娘娘说我不好,您没有护着我。” 钟唯唯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道:“你有没有少一块肉呢?” 又又摇头。 钟唯唯又问他:“其他人是不是也因此认为你不好呢?” 又又再次摇头。 钟唯唯就道:“那我们要不要把她的嘴缝起来?” 又又为难道:“这不好吧?她是太后,是阿爹的亲娘,人家会说阿爹闲话的,而且她还很凶,没那么容易缝。” “这就对了。” 钟唯唯蹲下去,扶着又又小小的肩头,注视着他的眼睛,低声说道:“你要记住,这世上总有人比你更厉害。 你斗不过的时候,忍一口小气,把他们说的话当成放屁,不要放在心上。等你强大了,他们自然会匍匐在你脚下。 今天,我是故意不帮你说话的,你得知道这种滋味,并且学会忽视它,不把它当回事。 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生气,是最不明智的行为。” 她就要走了,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护着又又,重华也不可能一直把又又带在身边,让他尝尝人间百态,对他没有坏处。 又又似懂非懂,搂住钟唯唯的脖子:“唯姨,我总觉得你怪怪的,好像明天醒过来,就会看不见你了。”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那么准。 钟唯唯搂紧又又,低声道:“你要记住,这宫中,唯一可信的人只有父皇和你自己。” 又又非要她抱不可:“那唯姨呢?阿爹和我说,唯姨也是可以相信的人。” 钟唯唯一咬牙,把他抱起来:“我当然可信。” 326第326章又又的母亲3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已经长大了很多,不比从前的瘦弱模样。 而钟唯唯的身体每况愈下,她抱着又又走了几步,头昏眼花,气喘吁吁,只得停下来,笑着说道:“又又长大啦,唯姨抱不动了。” 又又站定了,拍着自己的背,弯下腰,豪气万丈:“唯姨你上来,我背你!” 钟唯唯欣慰得不行,她搂住又又小小的背,低声说道:“真是个好孩子,等你长大,唯姨一定不客气。” 又又很认真地回头看着她:“唯姨等我长大。” 钟唯唯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好啊。” 回了清心殿,钟唯唯在软榻上躺着休息,小棠不高兴地进来:“西翠宫派人过来请您,我说您在休息,死活不肯走,哭哭啼啼地说,贤妃有交代,请不回您,就让她别回去了。” 钟唯唯懒洋洋地摆摆手:“告诉她,我再过半个时辰就过来。” 今天是她和吕纯约定见面的日子,吕纯肯定听说了钟欣然母女留宫,以及她再次带又又去拜访胡紫芝的事。 见不到她去西翠宫,估计会冲到清心殿来。 小棠皱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钟唯唯暂时不想告诉小棠她的打算,“下个月,陛下就要敕封钟袤,我得把这些关系打通才行。” 小棠想不出阻止她的理由,只好说道:“那您保证,不要久留,早些回来歇着。” 钟唯唯轻笑:“我办完事儿就回来,贤妃又不是我的小老婆,没事儿我留在她那里做什么?” 小棠给她逗得笑了,收拾东西,陪着她一起去了西翠宫。 吕纯急得上火,唇角都起了两个火泡,又结了痂,很是不好看。 不想给钟唯唯瞧见,就拿扇子挡着半边脸:“还以为钟彤史贵人多忘事,忘记我这里了呢。” 钟唯唯哈哈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娘娘这话说得幽怨,让下官误以为自己是您的情郎。” 吕纯也笑了:“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做人不能不讲信用,你总得让我吃口肉,让我填填肚子,才有力气继续帮你做事啊。” 钟唯唯道:“我会在这里一直坐到天黑,让陛下来接我,到时候娘娘能不能留下人,就要看您的本事了。” 吕纯激动起来:“真的?” “比珍珠还要真。”钟唯唯笑道:“不知娘娘有没有去探望过我师娘呢?” 吕纯狡猾地道:“知道你不喜欢她,我当然不能去看她。咱们才是一伙儿的,不是吗?” 钟唯唯道:“据我所知,萱嫔娘娘不顾自己尚未痊愈,方才已经去给陛下分忧,伺候我师娘汤药了。” 吕纯讨厌透了韦桑,笑道:“只要你不生气,我就去呀,有我一直守着她们,她们想搞鬼也不成!” “那行,明天咱们一起去。”钟唯唯和吕纯扯了一回闲话,天就黑了,小棠给她使眼色,她也只当没看见。 一直到三更时分,终于听见御驾往西翠宫来的消息,吕纯激动地让人做准备,再拉着钟唯唯一起迎出去。 重华坐在御辇上不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钟唯唯:“走了。” 钟唯唯笑道:“陛下许久不来西翠宫,不想坐坐么?” 吕纯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时候自己千万不能多嘴,便诚惶诚恐地跪在重华面前,将额头抵着地,一言不发,看上去颇为可怜。 重华目光闪了闪,到底起身下了御辇,昂首挺胸往西翠宫里走。 从钟唯唯身边经过时,低不可闻地道:“回去再找你算账。” 钟唯唯笑而不语,和激动万分的吕纯一左一右,跟在重华身后进了西翠宫。 宴席已经摆好,吕纯请重华坐了主位,和钟唯唯分左右落座,亲自执壶布菜,很有分寸地说些轻松的话题,十分讨好重华,也表现得很敬重钟唯唯。 钟唯唯强打了精神,勉力支撑,眼皮却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沉。 重华看在眼里,眸色暗沉了几分。 吕纯忙道:“让钟彤史在臣妾的床上休息吧。” 重华站起身来:“不必。”不顾钟唯唯挣扎,伸手就把她抱在怀里,大步往外走。 吕纯追出去,虽然极力掩盖,眼里仍然控制不住地含了眼泪。 重华看她一眼,淡淡地道:“老实过日子,自有你的好处。” 吕纯乖巧地点头,暗自握紧了拳头,她一定会笑到最后的! 龙辇摇摇晃晃,重华的怀抱温暖宽厚,气味干净舒服。 钟唯唯实在是困得受不住,往他怀里拱了又拱,紧紧抱着他的腰睡着了。 重华看着她的睡颜,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她这些天频频出手,今天更是闹得不像话,居然跑到西翠宫来,他不来接她就不回去,明摆着是逼迫他来看吕纯。 他非得问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不可。 到了清心殿,重华把钟唯唯放在床上,拍她的脸:“起来盥洗。” 钟唯唯困得受不了,翻个身:“不想。” 重华好脾气地拿帕子给她擦脸:“醒来,我有话要问你。” 钟唯唯听到这个话,更加不肯醒了,使劲抱住被子,紧紧闭上眼睛,就是不肯睁眼,不肯出声。 重华拿凉水弹在她脸上,她翻个身,将脸向下趴在枕头上,纹丝不动。 重华又去拍打她的脸,她装死不肯动。 他去亲她,她就往被窝里钻,重华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拖到床边,让小棠给她盥洗,他自己也去清洗。 等他回来,钟唯唯已经躲进大床最里侧去了,睡得手脚摊开,轻轻打着小呼噜。 重华只好吹灭灯,轻轻躺下。 钟唯唯睁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经过她这些天的准备,等她离开后,胡紫芝会站出来,照顾重华,照顾又又,以陈留侯为首的勋贵也会死心塌地站在重华这一边。 钟欣然虽然投靠了韦太后,想借韦太后的势力更进一步,但是韦桑和吕纯都不会放过钟欣然。 韦氏和吕氏之间的嫌隙和仇恨已经不可调解,必然会斗个你死我活。 赵宏图和方健会藏在暗处,查找那支神秘的力量。 护国大长公主也会积极关注政务,及时介入。 这样,重华无需把太多的心思花在这上面,后宫就能保持平衡,朝局也会因此受到牵制,方便他布局安插完全属于他的人手。 至于芳荼馆那边,她能教给陈少明等人的,已经全都教了,明年斗茶大会未必没有胜算。 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327第327章又又的母亲4 <!--章节内容开始--> 五更鼓响,钟唯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一颗心跳得险些要从胸腔里冲出来,她满头的冷汗,僵硬着不敢动弹,生怕会吵醒重华。 重华却动了动,他轻轻往她身后挪了挪,伸手去搂她的腰,一摸满手冷汗,就低声道:“怎么回事?” 钟唯唯紧紧闭着眼睛不敢说话,听到他起身,低声吩咐人。 过了没多会儿,里衣便被轻轻解开,温热的帕子擦上肌肤,拭去了黏糊糊的冷汗。 灯光昏暗,重华的动作又轻又柔,全然是生怕吵醒她的样子。 她难过得想流泪,将手攥紧,用指甲紧紧掐住掌心,借助那点疼痛才能忍住。 重华大概是不想吵醒她,大致擦了擦就停下来,挥手让人退下去。 他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然后准备起身去理政务。 一种难言的冲动在钟唯唯的内心深处腾空而起,她猛地伸手抱住他,拉下他的头吻了上去。 重华只愣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凶猛地将她压倒,三下五除二脱光了她的衣物,重重地压了上去。 这一场****,持续了很久。 一直到天光大亮,赵宏图在外面战战兢兢地喊了一遍又一遍:“陛下,六部尚书都到齐了……” 重华压根不理他,像野兽一样地咬着钟唯唯的肩头和前胸,但是又很温柔地控制着力度,让钟唯唯既觉得微疼刺激,却又不至于很痛。 她嘤咛出声,很勇猛地反攻回去,狠狠一口咬在重华的腰间,咬住就不肯松口。 重华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掐着她的腰把她拖过去,只三两下就把她弄得全身发软没有力气。 钟唯唯化成一滩春水,原本因为病痛而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她躺在半明半暗的纱帐里,仰着头,痴慕地看着重华的俊颜,手抚摸上去,一寸一寸往下移动,想要把他镌刻在记忆深处,永不相忘。 又过了许久,重华终于低吼一声,匍匐在她身上,亲吻着她的耳垂和颈窝,低声呢喃:“阿唯,阿唯,我真欢喜……” 他之前一直顾惜着她,生怕累着她伤着她,从未如此尽兴。 今天原本也不敢如此放纵,可是钟唯唯却无比狂野,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全线坍塌。 钟唯唯累得眼前发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满足,她搂着重华,低声道:“陛下,我也很欢喜。”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赵宏图带着哭腔的声音,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快要急得哭了。 重华压根不想搭理什么人,六部尚书什么的,等等就等等吧。 晚一点儿去又不会死人,偶尔迟一次,正好立君威,给他们个下马威! 钟唯唯闭着眼睛,一口咬在了重华的肩膀上。 重华猝不及防,痛得一抖,躲开去,侧头一瞧,竟然出了血,不由有些生气:“你干嘛?” 钟唯唯撑着下颌侧卧着,神态妖媚:“咬你这个昏君!还不赶紧去干活儿,养家糊口?下次再敢耽误正事儿,我还咬你!” “你可真够狠心的。”重华被她的模样逗得笑起来,就连肩膀上的咬伤也没那么痛了. 他叹口气,起身穿衣:“勾引我贪欢的人是你,咬我谏我骂我的也是你,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钟唯唯朝他招手:“过来。” 重华警惕地道:“你还要干嘛?” 钟唯唯扑过去,把他拉住,在她咬过的地方轻轻吹了两口气,再搂着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低声道:“陛下,愿您长命百岁,安稳一世。” 重华皱起眉头:“怪怪的,大清早说这个干嘛?” 钟唯唯笑着仰面躺倒:“爱之念之,祝之祷之,我爱陛下,所以希望您一切都好,难道不行啊?” 重华失笑,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一个人长命百岁不算什么,有你相陪才叫完满。 我去干活养家了,你再睡会儿。天玑阁那边不用理,我自有办法应付。” “好。”钟唯唯听话地目送重华出去,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到醒来,居然已是午后。 小棠伺候她吃东西,一脸暧昧之色:“陛下让人给你熬补汤,啧啧……赵宏图今早都哭了。六部尚书见陛下进去,冷着脸想劝谏。 陛下先下手为强,拎了吏部尚书出来大骂了一顿,然后挨着骂了一遍,骂得还很有道理,大家都蔫了。” 钟唯唯厚脸皮地假装听不懂,埋着头吃东西。 她的胃口不好,却还逼着自己吃,结果就是吃到反胃想吐,索性放了筷子,让人给她送粥过来。 又又蔫头耷脑地从外面进来,一言不发地挤到她怀里,将头抵着她的下颌,低声喊她:“唯姨。” 钟唯唯笑着摸摸他的脸:“这是怎么了?” 又又垂着眼低声道:“我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钟唯唯拍拍软榻:“坐下,和我说说。” 又又却只是搂着她的手臂不肯说话,郁郁寡欢。 钟唯唯耐心地哄了一会儿,见他不肯说,只当小孩子犯了拧巴,就不再问。 薛凝蝶亲自给她送来了用油小米熬的粥,钟唯唯喝了一碗,觉得舒服有精神了,照旧带着又又去天玑阁。 只过了一夜,天玑阁里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韦桑和吕纯都在,钟夫人对她的态度和昨天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亲切又体贴,不知道的,几乎要以为她们是亲母女。 钟欣然很高兴,照旧拿了昨天那个玲珑球给又又玩,青影检查过后才交给又又,半点不怕钟欣然不高兴。 钟欣然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含着笑,温柔地注视着又又。 又又低着头摆弄了一会儿玲珑球,抬头看向钟欣然,表情十分挣扎,想问她什么,却又忍住了。 看来昨天她做的那件事生了一定的效果。 钟欣然激动得手心冒汗,悄悄回头看向钟唯唯,钟唯唯正和吕纯说话,并没有看向这里。 她就小声问又又:“殿下会玩这个玲珑球了吗?还是我教您吧?” 328第328章又又的母亲5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纠结地抱着玲珑球不说话,钟欣然也不逼迫他,笑眯眯起身,假意要走。 又又终于开口,小声说道:“师姑您教我。” 钟欣然心花怒放,拿过玲珑球,照旧悄悄摁动机关,淡得几乎嗅不到的香味又飘了出来。 她灵巧地摆弄着玲珑球,刻意放柔了声音:“殿下您看,要这样做……” 又又先是盯着她的手看,不知不觉抬起头来,和她对视。 钟欣然的眸色再次变得暗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又又的眼睛,很轻很轻地再次重复了一遍她昨天说过的话。 又又翕动嘴唇,茫然而无声地重复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俩蹲在地上玩,从始至终一直半垂着头,钟唯唯和青影等人就在一旁,只当他们在玩玲珑球,根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吕纯过来捣乱,钟欣然才收手,乖巧地站到一旁。 又又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怯怯地看了钟欣然一眼,勉强敷衍了吕纯一句,把玲珑球扔到地上,跑到钟唯唯怀里去: “唯姨,我不舒服,头痛,想回去了。” 钟唯唯见他脸色果然不好看,立刻带着他告辞:“我们先走了。” 又又趴在小棠怀里,从小棠的肩上偷看钟欣然,钟欣然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殿下有空再来玩。” 又又飞快地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她。 一直到了清心殿,又又还是没什么精神,钟唯唯不放心,让人去请太医过来看。 太医看了也说没什么,开了一服安神的药,让静养。 又又吃了药,昏昏欲睡,拉着钟唯唯的手小声问她:“唯姨,如果我阿娘回来了,您会讨厌她吗?” 钟唯唯奇怪道:“怎会这样问?” 又又垂下眼,抿紧嘴唇不说话。 钟唯唯沉默片刻,道:“若是你的阿娘回来了,那很好,以后就有人照顾又又了,所以唯姨不会讨厌她。” 又又道:“是不是我阿娘回来了,您就不会再管我了?” 钟唯唯轻声笑道:“一般情况下,做娘的总是最疼自己孩子的。到时候呢,不是唯姨不管你,而是没有立场管你了。” 又又瘪着嘴皱着眉,心事重重地闭上眼睛睡觉。 因为钟唯唯没有去芳荼馆,也没派人去,陈少明等人托人送了几本绢册进来,写的是他们各自在茶道上的心得体会。 她就拿了这些绢册,坐在又又床边看,又有新的体悟。 之前他们和她交流,虽然也用心,但也有所保留,这次大概是因为她先交了底,所以这几本绢册都写得很用心。 她看得很专心,很快沉浸在茶道的世界里。 突然,又又大喊了一声:“阿娘!娘!你不要走,别不要又又!” 钟唯唯被惊醒过来,抬眼去看,只见又又紧紧闭着眼睛,双手在空中乱抓,满脸眼泪,张着小嘴哭得声嘶力竭。 钟唯唯匆忙扔了绢册,抓住他乱抓的手,低声哄他:“嘘,唯姨在这里,唯姨在这里,别怕,别怕……” 又又挣扎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继续睡,倒像是被梦魇着了的样子。 青影和钱姑姑等人听到声音全都进来,看到这情景,不由齐齐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钟唯唯把又又的手放进被子里,轻声问青影:“殿下昨夜睡得安稳么?” 青影道:“还好啊,睡得很沉。” 钟唯唯想来想去,这两天又又也只跟着她去过天玑阁和长阳宫,她也随时盯着又又的,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既然又又不舒服,明天她就不带又又出去了。 重华得到消息,抽空回来看又又。 钟唯唯把事情经过说了,刻意道:“估计是梦见他娘了吧,问我是不是他阿娘回来了,就不会再管他了。” 重华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这个来,眼皮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皱了眉头:“早说过他的阿娘已经死了,小孩子爱胡思乱想,你也当真?” 钟唯唯道:“没有,随便说说而已。” 重华很忙,不能久留,揉揉她的额发:“乖,别闹,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早些回来陪你们吃饭。” 钟唯唯淡淡地道:“哦。” 重华觉得她有些冷淡,却也只当她是心里别扭。 有心要解释两句,又觉得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这个事,不如先放一放,说不定过会儿她就自己想通了,便叹口气,转身走了。 钟唯唯继续拿起陈少明送来的绢册看,小棠原本一直担心她会发脾气不高兴,见她如此镇定,反倒有些奇怪:“这么冷静?” “不然呢?难道我自己生闷气发脾气,陛下就会告诉我真相了?当初闹成那样子,他都不肯说,现在就更不会说。” 钟唯唯背转身,继续看她的书。 很快,皇长子不舒服的消息传了出去,各宫都有人来探望,胡紫芝更是亲自过来。 钟唯唯又困又累,实在是撑不下去,索性让胡紫芝替她守着又又,自己去休息。 这情形落在钱姑姑等人眼里,就是她又在为了又又的生母一事,和重华生气闹别扭了。 这事儿任何人都插不进手去,只好任由她自己想通。 又又这一觉睡得很久,胡紫芝得过钟唯唯嘱托,哪怕钱姑姑等人眼神古怪,也一直守着他,不敢离开。 重华急急忙忙回来,只当钟唯唯还守着又又,先就去了又又的房间,胡紫芝背对他坐在床前,他只当是钟唯唯,开口就道:“累了吧?去歇会儿。” 胡紫芝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陛下。” 重华看见是她,脸“唰”地沉了下来,淡淡地道:“你怎会在这里?” 胡紫芝看出他神色不好看,吓得全身僵硬,急忙解释:“臣妾听说皇长子抱恙,过来看看,小钟她说身体不舒服,让臣妾替她照看皇长子,她去歇会儿……” 先有昨天夜里赖在西翠宫不走,非要他去接她,逼着他和吕纯一起吃饭,今天又有胡紫芝坐在又又房间里等他…… 当他是什么人了?! 重华一脚踢翻身旁的花架,大步朝着寝殿而去:“钟唯唯!你出来!” 329第329章又又的母亲6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身上一凉,被子被掀开,重华愤怒的声音同时响起: “钟唯唯,你是不是好日子过烦了,又开始抽风开始作了?” 钟唯唯疲惫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看着重华。 有千言万语要说,然而一齐涌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样子落在重华眼里,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 再看看她的脸色,是真的没有精神,他满怀的怒气突然泄得干干净净。 他在床边坐下来,低声道:“别闹。” 钟唯唯恨不得投进他的怀里,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担忧、痛苦全都说给他听,但是她知道她不能。 重华不仅是她的爱人、她的师兄、她的陛下,他还是郦国的君主,身负一国兴衰重任的中兴之君。 她不想成为他的弱点,不想要他看到她临死时的凄惨模样。 更不想要自己临死前缠绵病榻、形销骨立、憔悴丑陋、不能行路、不能自理,就连排泄方便都要依靠别人的样子。 宁愿他恨她,宁愿他以为她是找茬,有恨意支撑着,虽然难过,却还有希望,因为想报复。 若是看她死在他面前,绝望的人才是真正的生无可恋。 钟唯唯强迫自己稳稳地躺着不动,强迫自己的语气冷漠又蛮横:“我是不是胡闹,陛下心里清楚。” 重华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钟唯唯道:“我这些日子思来想去,还是想要知道又又的生母到底是谁。” 重华怒了:“你到底抽什么风?是不是听谁和你说什么了?我们说好不提这件事的。” 钟唯唯冷哼:“你还说只要我高兴,想留大师兄在京城也可以,不知是谁派人盯着他,做件衣服也要耍心眼儿,唯恐别人不知你位高权重,拿钱砸人很有意思?” 又是为了何蓑衣! 重华气得发抖,给何蓑衣做衣服的时候,他的确耍心眼儿了,但不过是为了恶心何蓑衣,类似的事何蓑衣做得不比他少。 怎么钟唯唯就没有看到呢?光看到他对付何蓑衣了? 派人盯着何蓑衣和钟袤,更大程度还是为了钟袤好吧? 他担心有人会对钟袤不利,特意抽了十三卫的人在那儿盯着,其实对何蓑衣并没有过多关注,重点是保护钟袤。 现在竟然也变成他的罪过了。 重华是高兴时就愿意解释两句、不高兴就懒得解释的性子,受了委屈只会更加生气,怒气冲冲地道:“你既然这样以为,那就当这样好了。” 此时天色已晚,屋内尚未掌灯,窗户那儿透进几缕天光,重华的脸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就像剪影一样清晰。 钟唯唯清楚地看到他好看的嘴唇在微微发抖,明显是气得狠了。 到底是太久没有吵架,所以竟然吵两句嘴他就受不住了,气成这模样。 钟唯唯本想再火上浇油说几句话,趁机把事情闹大。 但是看到重华这样,心里到底忍受不住,再开不了口,索性翻个身,背对着重华,一言不发。 重华默默地坐了片刻,几次想要推她,把她拉起来说个明白,但是理智尚存,知道不能再闹,就怒气冲冲地起身走了出去,走的时候把殿门砸得山响。 钟唯唯被那一声巨响震得心里突突乱跳,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满脸。 门口传来重华的怒吼声,也不知是哪个宫人不长眼,刚好撞到了他的刀口上。 宫人的求饶声,重华发脾气骂人的声音,赵宏图和钱姑姑胆战心惊地劝解声,全都传进钟唯唯的耳朵里。 她拉起被子盖住头,一点点地缩进被窝里去,恨不得自己再次睡过去,睡生梦死,再也不用为这些事烦心。 重华彻夜未归,钟唯唯彻夜未眠。 天亮,小棠跑进来看她,小声道:“皇长子醒了,要过来和您一起睡。”偷看她的脸色:“您愿意么?” 钟唯唯道:“有什么不愿意的?” 她虽然借着又又生母是谁这件事做文章,但是并没有因此讨厌又又,想把又又怎么样。 若是她表现得和又又有关,以后又又想必会一直都很难过内疚吧?那不是她要的结果。 小棠松了一口气,喊了一声,青影立刻把又又送了进来。 又又只穿着里衣,“跐溜”一下钻到钟唯唯怀里,紧紧贴着她躺下,补救似的小声说道:“唯姨,我想你。” “我也想又又。”钟唯唯回答他。 又又小小的身子温暖柔软,带着孩子特有的气味,她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原本就很疲累的精神再也撑不住,靠着又又睡着了。 又又动也不敢动,睁着眼睛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也跟着钟唯唯睡过去。 睡梦里,他又看到一个白衣的女子朝他走来,低下头轻吻他的额头,温柔地拥抱他,叫他宝宝,心肝宝贝,又说对不起,还说她是他的娘。 他满怀期待和喜悦地看着那个女子,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是钟欣然,那位只见过几次面的师姑。 又又惊醒过来,小小的心里装满了沉重的心事。 为什么他会接连做这种梦呢?师姑,真的是他的亲娘吗? 是真的吗?那为什么阿爹不认下师姑呢? 是因为不想让唯姨难过吧? 虽然渴望阿娘,但是也不想要唯姨难过。 他决定不再提这件事,把它隐藏进心里。 到了中午时候,钟唯唯才醒过来,又又早就醒了,坐在一旁盯着她看,见她醒来就讨好地冲她笑:“唯姨,你饿不饿?” 钟唯唯甜甜一笑:“饿了,又又饿吗?” 又又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半点厌烦的样子,就开心地扑过去搂住她,大声说道:“饿了,饿了!” 钟唯唯起床,让人拿吃食过来,她照旧只吃了半碗粥,硬撑着吃了一点肉,好半天才把恶心的感觉忍了下去。 之后,她再不出门,安心在屋子里养着,积蓄精力。 重华回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假装东西落在屋里,回来乱翻一气,试探她的反应。 330第330章又又的母亲7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没理重华。 重华气呼呼地又把门砸上,走了。 又又表示很担心,小心翼翼地和钟唯唯打探为什么? 钟唯唯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又又就又去找小棠,侧面打听。 小棠也是莫名其妙,想来想去,只觉得唯有“又又生母”这件事能引起钟唯唯和重华闹矛盾,不敢和又又多说,巧妙地避开了话题。 胡紫芝自从那天被重华发作之后就再没来过,钟唯唯觉得自己有精神了,单独去看过她一次,和她密谈许久,才回了清心殿。 回去后,重华已在寝殿里等着她,见她进来就板着脸问:“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钟唯唯装糊涂:“陛下说什么?” 重华瞪她,她不和他对视,沉默地坐到角落里翻书看。 重华气不过,使劲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上:“钟唯唯!” 钟唯唯抬眼看他,眼里满满都是不耐烦。 重华被这一眼伤到,“呼”地起身,大步离开。 钟唯唯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 窗外阳光正好,重华的玄色绣金帝王袍服熠熠生辉,衬得他的身形越发高大挺拔。 因为生气,他大步往前走,全身绷得紧紧的,可是那么好看,那么好看,没有哪一点不好看。 他渐渐走得远了,再看不见,钟唯唯垂下眼睛,慢慢坐回去,捡起书本想要再看. 但是看了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叹一口气,放下书本,缓缓躺了下去。 之后,重华再未来过清心殿,唯有李安仁和赵宏图跑得欢快,各种各样的借口。 一会儿是陛下不舒服,一会儿是陛下昨天夜里忙到天亮没睡觉,一会儿是陛下的什么东西不见了,也不知放在哪里的。 众人心知肚明,知道皇帝陛下是想和钟唯唯和好,但是因为前两次都遭了冷遇,觉得没面子,所以派手底下的人来试探。 只要钟唯唯稍微暗示一下,他立刻就能跑回来。 但是钟唯唯没有理,陛下不舒服,那就请太医。 不睡觉啊?累了就睡。 东西不见了?找钱姑姑,找其他管事儿的女官。 于是重华越见暴躁,天天都有宫人被发落。 昭仁宫里人心惶惶,求了赵宏图来找钟唯唯求情:“差不多就好了,闹得凶了还不是自己难过,何必呢?” 钟唯唯忽略了赵宏图的劝解,直接问他:“老赵,怎么还不见你辞职?差不多了吧。” 赵宏图面色沉重,不敢再多话,回去后就找了个借口,向重华告了老。 重华正是愤怒暴躁的时候,见他也来凑热闹,怒不可遏,当即准了他告老,一下子把他撸去了司苑司,专管宫中园囿种植花果之事。 赵宏图觉得这个职位挺好的,正好有借口可以到处游荡打听观察。 但是昭仁宫和清心殿的人不明真相,更加害怕,办差时格外小心,唯恐招了重华的眼,步了赵宏图的老路。 钟唯唯稳坐钓鱼台,半点不为所动。 三天后,钟夫人的病终于好了。 韦太后满足于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的矛盾,迫不及待想要再推一把,便找借口,办了个小小的家宴。 邀请了韦氏、吕氏、陈留侯夫人等人入宫,让宫中有位分的宫妃作陪,强烈要求钟唯唯和钟袤出席,把钟家一家子介绍给这些贵人认识,刷个脸熟。 钟唯唯直接就给钟袤报了病,韦太后的重点不在钟袤身上,也不勉强,只要求她一定要带着又又出席。 钟唯唯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在这种正式场合穿她的女官袍服,而是穿了一件颜色鲜亮的杏色纱裙。 纱裙刺绣精致繁琐,穿上去让她显得要丰满了些,再精心给自己化了妆,确认看上去神采奕奕,看不出病容,这才满意。 她给又又换了正式的亲王服饰,低声交待了又交待,牵着又又出门。 走到一半,刚好在路口碰到了御驾,便避到路边行礼。 重华冷漠地坐在龙辇之上,就好像没看到她似的,又又大声喊道:“阿爹!我们在这里!” 重华这才回头,目光从钟唯唯脸上身上扫过,又愤恨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板着脸道:“怎么才来?” 听上去好像要找茬! 钟唯唯聚精会神,准备全力应对,偏来重华不按常理出牌,下一句就是:“这样大的太阳,也不知道坐软轿,晒坏了又要浪费朕的药和钱!” 李安仁自从赵宏图走后,就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听到这话立刻狗腿地让人抬了软轿上来。 钟唯唯让又又先进去,重华以为她还要赌气自己走,就又冷冷地对着青影等人道:“皇长子要是不小心磕碰着哪里,朕就杖毙了你们!” 青影等人哭笑不得,一拥而上,劝钟唯唯:“彤史还是陪着殿下一起坐软轿吧。” 钟唯唯本来就有这个打算,默默地坐了进去。 又又这几天颇为沉默,见她跟着进来,便道:“唯姨不要和阿爹生气了好吗?” 钟唯唯摸摸他的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没有多久,到了万安宫。 所有的人都已经到齐了,重华在主位上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韦太后,表示“你想怎么表演,朕奉陪到底”。 韦太后自以为奸计就要得逞,春风得意,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好话。 先夸赞钟南江,再夸钟夫人、钟欣然,夸完之后又夸钟唯唯,拜托在座众人,帮忙给钟袤看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 众人都是圆滑人物,当即出谋划策,说谁谁家闺女不错,又夸钟唯唯真美,皇长子真聪明。 重华听见她们夸赞钟唯唯和又又,一直难看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松动之意。 韦太后突地道:“皇长子还没正式拜见过他的师祖母吧?” 钟夫人有些尴尬:“见过了,见过了。” 韦太后叫又又过去:“过来。” 又又看向重华,见重华微微颔首,就起身过去,行礼:“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韦太后笑着指向钟夫人和钟欣然:“去给你姑祖母和师姑行礼问安。” 331第331章又又的母亲8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先给钟夫人行了礼,又去给钟欣然行礼,钟欣然忙着起身扶起他,表示自己不敢受他的礼。 又又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想起自己这几天做的那些梦,忍不住抬眼看向钟欣然。 正好对上钟欣然暗沉沉的眼睛,于是脑袋一懵,脱口而出:“阿娘!你是我的阿娘!” 声音又高又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满座俱静。 重华惊讶得下巴都差点掉了。 钟欣然脸红如血,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 又又突然回过神来,紧张害怕地回头看向钟唯唯,瘪着嘴要哭。 钟唯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钟欣然,钟欣然窘迫地道:“阿唯,你别误会,我,我也不知道皇长子是怎么回事……” 又又大哭起来:“唯姨,唯姨……” 钟唯唯叹口气,朝他伸手,他便扑过去,躲在她怀里使劲地哭。 重华面沉如水,追问:“谁让你乱叫的?” 又又往钟唯唯怀里缩了缩,哭得打嗝:“我……我……” “行了!”韦太后厉声喝道,伸手叫又又到她那里去:“好孩子你过来,说说你刚才为什么要叫你师姑阿娘?” 又又敏感,已经从大人的反应,看出来自己犯了大错。 他无所适从,又害怕又委屈,紧紧抱着钟唯唯不放,抽泣着哭个不停。 无论韦太后怎么哄他,也不肯过去,更不肯说出自己是因为总做梦,梦见钟欣然就是他的亲娘。 吕纯不怀好意地道:“兴许是有人想做便宜现成的娘,故意教唆哄骗不懂事的小孩子呗。” 钟欣然垂着眼假装没听见,钟夫人却是气得发抖,起身跪在韦太后和重华面前,大声说道: “请陛下和娘娘为小女做主,她一个冰清玉洁的黄花姑娘,本就因为替父守孝,耽误了年华,如今又被人这样恶意中伤陷害,叫人怎么活啊!” 钟夫人大哭着使劲给韦太后和重华磕头,哭声凄厉,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呯呯”作响,很快就磕起了鸡蛋大小的肿块。 钟欣然也跟着跪到钟夫人身后,将额头抵着地面,沉默地流泪,一言不发。 韦太后心情大好,大声道:“彻查此事!宫中不许人如此兴风作浪!”说完了才看向重华,“陛下以为呢?” “小孩子口误糊涂,也值得大惊小怪么?到此为止,别吓着孩子。” 重华一直在看钟唯唯的神色,见她垂着眼抱着又又哄,从始至终都没有往他这里看,心里发急,却又不能抛下面前的一切,去和她解释。 韦太后皱了眉头:“怎么能这样就算了?明摆着有人因为眼红嫉妒,想要害人。 人家好好的姑娘,怎能随随便便被人坏了名声?陛下,就算是看在钟先生的面上,也要给个明白的说法才是。” 重华冷冷地注视着韦太后:“以太后所见,怎样才算是明白的说法? 行,朕这就昭告天下,皇长子的生母不是钟欣然,钟欣然冰清玉洁是个好姑娘,这样行了吧?” 这样昭告天下,还得了吗? 钟欣然的名声彻底坏掉,所有人都会把她和生母不明的皇长子联系在一起. 特意说明她冰清玉洁是个好姑娘,那是什么意思? 还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呢。 吕纯和吕太贵妃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陈留侯夫人等既尴尬又觉得好笑,全都低着头忍笑不敢动。 韦桑得意地捏了一颗葡萄喂进嘴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配!就让你们好好见识见识陛下的手段! “咚”的一声,钟夫人彻底晕死过去。 钟欣然咬紧牙关,皇帝陛下果然冷血无情! 讨厌的钟唯唯!该死的钟唯唯!她顾不上晕死过去的母亲,颤抖着说道:“谢主隆恩。” 她匍匐在地上,哽咽出声,全身颤抖,看上去可怜极了,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不忍,觉得她无辜可怜,皇帝陛下太过分。 韦太后皱眉看向钟唯唯:“小钟,皇帝混账,你也要跟着混账?好歹也是养大你的义母义姐,你不劝两句?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义姐身败名裂,你才满意?想想你义父对你的恩情,好意思么?” 钟欣然大声道:“求太后娘娘不要为难阿唯!这事儿和她没关系!她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 钟唯唯面无表情:“陛下,请您收回成命。不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了。” 重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整个人前所未有的焦躁。 从前不管遇到什么事,因为知道钟唯唯在他身后,所以他都能冷静处理。 现在,就连钟唯唯也这样逼他,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钟唯唯,道:“不,千错万错,是朕的错。” 韦太后得意地笑:“陛下,既然遇上了,不如把皇长子生母的身份说出来,大家就都安心了,省得总为了这事儿扯皮生气做文章。您说呢?” 重华冷笑一声,注视着钟唯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皇长子生母已死,他和在座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直接关系。这样,大家可满意了?” 阿唯,你可满意了? 钟唯唯并没有看他,抱起又又,扬长而去。 她其实早已不再纠结又又的生母到底是谁,以及当年的往事真相如何,因为她知道,重华是真的爱她。 今天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发作的契机和借口。 韦太后冷笑:“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规矩?一个小小的彤史,就敢恃宠生骄,不告而别,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眼里还有本宫吗?还有陛下吗?” 重华目呲欲裂,凶狠地瞪视着韦太后,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 韦太后情不自禁闭紧了嘴,重华一脚踢翻桌子,大步离去。 “真是反了!”韦太后心满意足地靠倒在凭几上,挥手让陈留侯夫人等离开,让人把钟欣然母女扶起来。 “回去好好休息吧,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放心吧,陛下不懂事,脾气不好,我这个做娘的总要为他周全。” 钟欣然掩着脸,哭得不能自已,钟夫人醒过来又哭,被宫人送去天玑阁,哭了整整一路,凄惨得不行。 韦太后看向妙琳,妙琳朝她点点头,表示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安排好了。 332第332章爆发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抱着又又走了一段路,实在抱不动,就和他商量:“你自己走,我牵你好不好?或者让青姑姑她们抱你?” 又又拼命摇头,只管死死挂在她的脖子上:“不要,不要,唯姨千万别不要我。” 钟唯唯没有办法,只好在路旁找个地方坐下来,紧紧抱着又又,等他安静。 她没有追问又又为什么会突然叫钟欣然“娘”,因为又又的状态明显很糟糕,十分自责害怕紧张担忧。 她怕问多了,会让他旧疾复发。 重华从后面追赶上来,看到钟唯唯抱着又又坐在路边,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说不出来的可怜。 于是高涨的怒火一下子低了,忍着气朝又又伸手:“过来。” “我不。”又又使劲摇头:“我要唯姨。” 重华原本就心烦气躁,见又又不听话,忍不住要发火:“我数三声,你必须……” 钟唯唯抱着又又往后让了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得他痛不欲生。 不但冷淡疏离,还带着质问嘲笑。 好像在说,你真能,有本事生没本事认,遇到事儿拿孩子发火,可真能。 浓重的无力感包围了重华,他固执地站在一旁,倔强而安静地和钟唯唯较劲。 钟唯唯抱着又又静坐了约有一刻钟,觉得身体和缓些了,就和又又商量:“唯姨手疼,真的抱不动你。”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搂着又又,也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又又情绪稳定下来,没有再坚持,乖乖站好,牵着她的手,低声说道:“好。” 钟唯唯松一口气,拉着他慢慢往前走。 她没有叫重华,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重华并没有跟上来,而是一直站在那里,别扭地梗着脖子,面无表情,生无可恋。 小棠十分不安,悄悄拉钟唯唯的袖子:“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钟唯唯不吭声,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李安仁着急得要死,小跑着追上来,想要做个和事佬。 然而才喊了一声“钟彤史”,就听重华冷声道:“李安仁!你死回来!她爱怎么就怎么,随便她!” 李安仁壮着胆子道:“陛下……” “你活腻了?”重华愤怒地瞪视着他,一副恨不得现场捏死他的表情。 李安仁吓得一缩脖子,见抬软轿的宫人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骂那几个人:“还不赶紧追上去?” 见重华不言不语,并未反对,就又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钟唯唯继续牵着又又往前走,见宫人抬着软轿追上来,也没拒绝,坐着软轿回了清心殿。 她没有回寝宫,而是陪着又又去了他居住的偏殿。 又又萎靡不振,病怏怏地靠在她怀里,一动不动,也不想说话。 钟唯唯安静地陪伴着他,冷静地做自己的事。 她的情绪传递给又又,又又平静了一阵子,靠着她睡着了,睡着了眉头也是蹙着的,眼角还有泪水。 钱姑姑拉着小棠在外面低声问话:“到底怎么回事?” 按说出了这样的大事,重华此刻怎么都该留在清心殿里,安抚钟唯唯和又又,再查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重华同样把自己关在昭仁宫中,一直低着头处理奏折,谁也不理。 小棠苦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想了想,道:“大概是小日子快来了,心情不好吧。” 钱姑姑直叹气:“真是不省心的冤家,虎狼环伺,还要自己折腾自己。” 小棠想起这二人从前的经历,觉得不会有大问题:“没事儿,他们俩从小到大都这样,突然就生气了,突然就和好了,谁也离不得谁。” “但愿吧。”钱姑姑叹着气,想起钟唯唯这几天胃口一直都不大好,便去找薛凝蝶商量,晚膳做点什么好吃开胃又好消化的。 又又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钟唯唯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睡好,给他盖好被子。 她站起身来,动了动早就麻木了的四肢,然后缓缓在又又身边躺下来。 她头晕得厉害,恶心想吐,哪怕躺在床上也觉得像是在船上,晃晃悠悠,难受得厉害。 明明很困很疲倦,但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 虽说钟欣然从一开始就对又又表现出不同寻常的热情,但她可以肯定,钟欣然绝不可能是又又的生母,也不可能和重华有任何关联。 这一点,她只看重华面对钟欣然时的表情和眼神,就能确定——他对钟欣然没有任何想法。 又又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如果她时间充足,她一定会追究到底,但是来不及了。 重华聪明厉害,她再久留,他一定会发现她的不同,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重华自己去处理。 钟唯唯心事重重,头痛欲裂,怎么都睡不着,反而全身都不舒服没力气。 就像是当初永帝毒发时那样,缠绵病榻,静静等死。她闭上眼睛,尽力养神。 与此同时,一个太监站在何蓑衣面前,傲慢地道:“怎么样,何蓑衣,听懂陛下的意思了吧?趁着此刻天还未黑,城门未关,赶紧走吧。” 何蓑衣浅浅一笑:“知道了。”不卑不亢,吩咐钟袤和夏栀:“收拾东西吧。”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不过是当着来人的面装个样子罢了。 钟袤早得了吩咐,二话不说,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跟在何蓑衣身后往外走。 王嫂见状,连忙出来阻挡:“这是要去哪里?” 何蓑衣懒洋洋地道:“出去透透风。” “钟小公子不能走啊,要是你姐姐来了见不着你,可怎么办?”王嫂得过吩咐,何蓑衣要走不用管,但是不能把钟袤带走。 钟袤垂着眼睛,低声说道:“阿姐让我跟着阿兄,阿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王嫂急得很:“你阿姐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再过些天,陛下还要给您封爵呢!何爷,您好歹说两句话吧。” “王嫂,知道你是好意,但你看看,这耳光都打到脸上来了,但凡是个男人,都没脸再赖下去。” 何蓑衣顿一顿,“阿袤是我一手带大的,他要跟着我,我没理由不管他。” 333第333章爆发2 <!--章节内容开始--> 王嫂想说那个传旨的内侍一定不是重华派来的,但是想到李安仁之前明里暗里的示意,又不敢说。 毕竟陛下不待见这位何爷,巴不得这位何爷赶紧滚是真的。 既然不能公开拦人,王嫂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先拖着,拖到天黑,城门关了,何蓑衣等人就算是离开这个小院子,也出不了京城。 等十三卫的人送信到御前,得了主意,再把钟袤找回来。 王嫂只管拉着钟袤苦劝,钟袤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却始终倔强地不肯答应留下来。 何蓑衣也不急,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看到天色差不多了才提醒钟袤:“再不走天就黑了。” 钟袤使劲挣脱王嫂的手,跑到何蓑衣身边:“阿兄,我们走吧。” 王嫂无可奈何,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这几人应该来不及出城,也就没有强求。 何蓑衣领着钟袤和夏栀二人,不急不缓地沿着街道走。 他知道有人一直跟着他们,这中间,有重华派来的人,也有其他势力派来的人,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想,总能摆脱。 前方迎面走来一群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挑夫小贩,还有几辆运送货物的骡车。 何蓑衣一手抓住钟袤,一手抓住夏栀,飞快走入人群中,借着骡车的遮挡,转眼便不见了影踪。 几条人影在不远处的街角出现,飞快地追了上来,然而,哪里还能找得到何蓑衣等人的影子? 为首的人道:“赶紧往宫里送信吧。” 其他人神色凝重,跟丢了人,回去后这一顿罚是免不掉的。 天黑下来,外面刮起了风,小棠轻手轻脚地走到钟唯唯面前,低声道:“姑娘起来吃饭吧?” “没胃口。”钟唯唯摇头,拉住小棠的手,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话。 小棠吃惊地瞪大眼睛:“这……” 钟唯唯语气坚定:“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小棠无声地哭了起来:“为什么呀?” 钟唯唯道:“我自有我的原因。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吗? 你按我说的做,我会告诉你。不然,我永远不会再理你,死也不瞑目。” 小棠抽泣着,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钟唯唯觉得有点冷,往又又身边挪了挪,紧紧贴着他小小的身子,好像这样就能汲取到温暖和力气似的。 这个时候,大师兄和钟袤应该已经和护国大长公主府的人碰头了吧? 再然后,十三卫的人也该把消息送过来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温暖的光线洒落进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重华逆着光,站在门口,直瞪瞪地朝她看过来。 小棠站在门口,焦急地想扯重华的袖子,被他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吓得缩头缩脖地退了出去。 钟唯唯收回目光,一动不动。 “出来。”重华冷冷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压抑的疯劲儿:“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自己出来,不然我不介意当着孩子的面和你撕掳个明白。” 钟唯唯不信重华会当着又又的面和她闹,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要威胁她罢了。 只是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她慢吞吞起身,披衣,穿鞋,拢一拢头发,朝着门口走去。 重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咬着牙把她往外拖。 钟唯唯有大半天没吃饭,眼冒金星,双腿发软,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往他身上靠。 重华身子一僵,紧抿着嘴唇,斜睨了她一眼,并没有把她推开,而是站着不动。 表示想要他抱不是不可以,再坚持一会儿,他就考虑抱她回寝殿,再看她的表现,考虑是否原谅她。 钟唯唯却很快站直了身体,低垂着头,不肯和他有任何目光接触,看上去倔强得招人恨。 重华气得不行,阴沉着脸,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钟唯唯拿出所有力气,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倔强地不肯求饶服软。 宫人早就躲得无影无踪,夜风秋凉,吹得长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两条人影交叠在一起又分开,踉踉跄跄,仓惶凄凉。 重华一脚踹开寝殿大门,把钟唯唯拉了进去。 钟唯唯去掰他的手:“松手。你弄疼我了。”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突然抽的什么风?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给我说个明白!” 重华拽着她不放,但是手上的劲儿不知不觉就松了。 钟唯唯猛地抬头,直视着他:“我抽什么风?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明白吗?” 重华又委屈又愤怒:“我不明白!今天的事情我已经在查了,总不能让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欺负了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分明前几天还好好的,好得蜜里调油,她怎么能突然这样呢? 先是想把他推出去,然后又千方百计找茬。 内忧外患,他已经够累了,她还这样,怎么不让人心寒? 钟唯唯指指自己的心,再指指他的心:“你口口声声都说对我是真心的,想要把后背交给我,非常信任我。 那么,请你告诉我,又又的生母是谁?他到底有多大了?我不想再被人当着面这样羞辱!更不想再这样被人当猴耍! 就算你这次能查出来,下一次呢?只要根源不除,每次都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我可没那耐心等着你去一个个地细查!” 重华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道:“又又的生母……难道你以为是钟欣然么?你动动脑子,别人一说什么你就信,是傻的么?” 钟唯唯大声道:“不管她是谁,我不想再猜猜猜了!我脑子就是不好,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凭什么要让我猜?” 重华撇开眼神,倔强地道:“反正不是钟欣然。我说过她已经死了,你又何必追根问底……” 钟唯唯轻蔑地打断他的话:“反正你没有对不起我就是了?你是不是想和我说这个话?我的耳朵早就听起茧子了,不想再听见同样的话。” 重华忍无可忍,咬了牙道:“这个事情咱们从前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你为什么要抓着不放?” 334第334章爆发3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眼里满是难过,声音越来越低,近乎于哀求:“阿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和我说,我改了就是,你别找茬可以吗?” 那样骄傲的重华,这样哀求她……钟唯唯硬起心肠,用最蛮不讲理的态度,最刻薄的语气,说道: “行,我就当她真的死了,那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对着满天神佛发誓说,你没有骗我,又又真的是四岁三个月吗?” 去年八月,又又来到皇宫,重华告诉她,又又是三岁零四个月,现在已经过了十一个月,又又就是四岁三个月。 虽说又又生得瘦小,但实际上,他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一直都远胜于和他同龄的孩子。 这一点,可以瞒过和又又接触不多的韦太后等人,却瞒不过近身接触的人。 其他人不敢多提,钟唯唯却是敢的。 重华不敢看钟唯唯的眼睛。 不是他不会欺骗人,帝王心术,欺骗人的事信手拈来。 不敢看,只是因为打心里就不愿意欺骗,打心里就觉得这个事情对不起钟唯唯。 重华艰难地道:“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事了好吗?你不是很喜欢又又吗?他也很喜欢你。你连继承人的位子都愿意给他……” 钟唯唯疾声打断他的话:“别扯这个!我喜欢他是一回事,不在乎那些东西也是另一回事,和你欺骗欺瞒没有任何关系!” 重华不再说话,紧抿着唇,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 钟唯唯使劲戳他的胸:“不敢说了吧?居然敢说爱我,什么都可以给我,真可笑!骗子!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我是骗子?你讲不讲理?”重华被钟唯唯的轻蔑和鄙视彻底激怒,语气也不好起来。 “你凭什么质疑我?谁说爱你就一定要什么都告诉你?你难道就没有秘密?你敢说你没有事情瞒着我? 我像你这样蛮不讲理地对你了吗?我对你还不够千依百顺?你还要怎么样?想找事儿是不是?” 钟唯唯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瞒你什么了?就算我有事瞒你,那也是你先做错了事!” 就此歪楼。 从又又的生母和真实年龄,一下变成了究竟是不是真的爱对方,以及对方隐瞒秘密该不该,还有谁才是不讲道理的那个人。 “我先做错了事?你是好人?!” 重华气得不行,他年轻气盛,一心就想和钟唯唯辩个清楚明白:“别以为我傻,你的身世……” 钟唯唯更加愤怒:“我的身世怎么了?配不上皇帝陛下,是吧?当然了,您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 无家可归的流浪女,出身低贱,没有父母亲族,就算是姓,也是别人给的,冒名顶替……” “钟唯唯,你讲不讲道理?”重华被气得脑仁疼。 他本来只是想说,钟唯唯同样对他隐瞒了真实身份,但是他不也善解人意地没有逼她? 谁知这女人不讲道理起来,居然如此胡搅蛮缠! 和他扯什么身份地位,难道他当初和她在一起时,不知道她是谁吗? “讲道理?好啊,那咱们来讲道理。” 钟唯唯冷笑:“当年的事,你说你有苦衷,那我就当你真的有苦衷,不打招呼突然失踪。 我有事找不到你,不得不以进宫为条件换取钟袤存活,当时你在哪里? 行,你有苦衷,不怪你,毕竟你身份特殊嘛!但是,你自己帮不了我,管不了我也就算了。 凭什么大师兄帮了我,你跳出来就喊打喊杀,往我头上泼脏水? 你回宫之后,是怎么对我的?对待杀父仇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对我做了那么多的事,随便一句有苦衷,就算完了?还真是皇帝陛下呢!惟我独尊,是吧?” 灯光下,钟唯唯表情轻蔑,阴阳怪气,每一句,都戳在重华的心窝子上。 “你可知道,我在这宫里,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自从你回来,短短一年多,我感觉自己就像是熬了十多年。 劳心劳力,除了累还是累。让我做彤史,看你和你那些女人怎么亲热,回过头来还要受你娘的夹板气! 给你养孩子,当众被打脸,你当我是什么?” 完了,又扯回来了。 重华无奈又疲惫,木木地站着,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反驳半句,因为钟唯唯说的都是事实。 他艰难地想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 但是钟唯唯根本不给他机会,她一连串地说的都是他的不是。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居然是这样的人,自私自利,霸道不讲理,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 他烦躁起来,试图快刀斩乱麻,用嘴唇堵住钟唯唯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他知道她很喜欢他的身体,很喜欢他在床上不遗余力地讨好她,也许可以这样…… 但是钟唯唯用力把他推开了,她还厌恶地用力擦了嘴唇几下,鄙夷地问他:“你除了会这个,还会什么?” 重华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比从前他向钟唯唯求欢,被她咬伤肩头,再用簪子抵着咽喉,以死相逼还要来得伤人。 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想说什么,却开不了那个口,他的骄傲不允许。 想来想去,只觉得冷心。 钟唯唯和重华认识那么多年,看他的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境地。 只要她硬着心肠再逼一下,基本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就在此时,李安仁在门外颤着声音道:“陛下,奴婢有急事要禀告。” 重华愤怒地道:“滚!” 李安仁静默片刻,再次壮着胆子道:“陛下,真的有急事!” 重华深呼吸,准备出去。 钟唯唯猜着是何蓑衣带着钟袤离开的事发了,便阴阳怪气地道:“不是说要信任的吗?什么急事我听不得?” 重华气得想要捏死她,怒吼一声:“滚进来!” 李安仁战战兢兢,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钟唯唯冷嗤一声:“得了,我还是走吧。” “说!”重华怒火攻心,想捏死她却又舍不得,便把怒火全部发泄到李安仁身上,抬脚就要踹。 李安仁吓得一激灵,闭上眼睛大声道:“何爷带着钟小公子不见了!” 335第335章爆发4 <!--章节内容开始--> 这种时候何蓑衣和钟袤不见了? 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自重华头顶淋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了钟唯唯一眼,强作镇定:“怎会不见了?” 李安仁打着哭腔道:“有人冒充宫里人,假传圣旨,跑去赶何爷走,钟小公子一定要跟着离开。王嫂留不住,就让人往宫里送信,再让人跟着他们,但是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 “真是巧呢。”钟唯唯笑了一声,“陛下,您瞧,咱们刚好说到这个,就出了这种事。” 重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管你信不信,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钟唯唯笑笑,并不答话,明摆着是根本不信的样子,转身走了出去。 “钟彤史!”李安仁慌忙叫住她:“这事儿真和陛下没有关系。” 钟唯唯站住,回头冷淡地道:“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就算不是陛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赶人走,是中了别人的圈套,那也是沾了陛下的光,才会让人盯上钟袤。” 李安仁听这话急得跳脚:“钟彤史你要讲理啊!” 钟唯唯恍若未闻,继续往前。一直走进她从前居住的小隔间,再关紧了门。 重华站在寝殿里,半垂了眼,脸木木的,一言不发。 除了当年那次,钟唯唯要离开苍山,和他分手吵架之外,他们从来没有吵得这样厉害过。 那一次,他被她伤透了心,本以为不会更伤心了,可是今天,还是觉得更伤心。 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以为她是这世上最理解、最体谅他的人,却不知道她心里原来是这样想的。 她和他在一起,除了累和痛苦之外,没有快乐。 这比从来就没和好过更伤人。 李安仁道:“陛下,摆明了是有人挑拨离间……” “传朕的命令,明日天黑之前,朕要知道前因后果!”重华深吸一口气,道:“把小棠叫过来。” 钟唯唯在故意找茬,要想知道原因,只能问小棠了。 小棠很快过来,然而一问三不知,再问再问就吓得哭了: “彤史心里不高兴,自从夫人和大姑娘进京,她就一直不高兴。陛下每次为了何爷和她置气,她也很难过……” 重华猛地一拍桌子:“还不说实话!是想吃板子吗?” 小棠吓得眼睛眨个不停,一连打了几个嗝,才道:“其,其实,那天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回来后,彤史又去了芳荼馆。 在那儿遇到了何爷,何爷和她说了几句话,她先是很高兴,后来就很难过。 之后就一直不怎么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又是何蓑衣!热血上涌,气得重华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冷声问小棠:“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小棠为难道:“奴婢不知道啊,没听见。” “你怎会不知道?你天天跟她在一起,如何会没听见?” 重华凶狠地瞪着小棠,一字一顿:“实话实说,朕饶你不死,胆敢隐瞒……” 小棠跪倒在地,不敢看他的眼睛,哽咽着、结结巴巴地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当时姑娘让奴婢和青姑姑一起,带着殿下站在树荫下,她自己跟何爷站到一旁说的话…… 只看到她哭了,问她也不肯说的……” 重华闭上眼睛。 嫉妒像毒草一样的疯长起来,明知可能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仍然控制不住情绪。 他铁青了脸,牙齿咬得咯吱响。 小棠被吓坏了,差一点就把这些话是钟唯唯教她说的,这个事实说出来。 她又后悔,又害怕,还很纠结要不要说出真话,这表情落在重华眼里就是另一种感受。 具体感受是,小棠一直护着钟唯唯的,后悔不该把事情告诉他,而是应该隐瞒。 这里真是多一刻都留不住了。 他怕自己再留下去,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他愤怒地拂袖而去,又悲伤又悲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难受。 李安仁害怕地追上去,小棠挣扎着爬起,站在黑暗里喘了几口气,按照钟唯唯的吩咐,悄悄出了清心殿。 小隔间里,钟唯唯擦去眼泪,轻轻喊一声:“梁兄。” 梁兄在黑暗里“嗯”了一声,语气听上去不咸不淡的,显然也是很不赞同她刚才的做法,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开口。 身为暗卫,第一职责是保护主人的安全; 第二职责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第三职责是,不该管的事不要管,尤其是主人的私事。 这是梁兄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钟唯唯道:“我有事要拜托你。” 梁兄淡淡地道:“请说。” “你敬爱陛下么?” “当然。” “若是我和陛下同时遇到危险,只能救一人,你会救谁?” 梁兄不出声。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不出声,意味着梁兄会选择重华,而不是她。 但她还不够确定,继续逼问:“请你告诉我,不要说假话。” 梁兄淡淡地道:“陛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他若是死了,郦国必然大乱,生灵涂炭。” 言下之意就是,钟唯唯死了也就只是那么几个人难过,重华死不得。 钟唯唯佯作生气:“陛下给你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你看着我死了,难道就不怕陛下怪责吗?” 梁兄冷冰冰地回答她:“请钟彤史恕罪,在下不是陛下的私卫,而是郦国君主的十三卫。忠的是郦国,虽死,而无憾。” 钟唯唯笑起来:“那太好了。等会儿,陛下必然会召你前去昭仁宫问话,请你告诉他,我大概是既爱着他,又舍不得何蓑衣。” 梁兄一直都很冷淡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为什么?” 他有些迟疑地问:“你可是哪里不舒服,糊涂了?” 不如直接说她脑子有病吧。 钟唯唯轻声道:“我快要死了,就算得到最好的医治活下来,也永远不会有孩子,即使有孩子,也会是个悲剧。 我不想在这宫里苟延残喘,也不想被他看到我最丑最不堪的样子,不想成为他的拖累,不想看到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 我想出去走走,找到黑茶的制作方法,撞撞运气,也许能找到其他办法。” 336第336章爆发5 <!--章节内容开始--> 梁兄若有所思:“这些天来,你一直做的那些事就是为了这个?” 钟唯唯这些天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虽然她做得很谨慎,让大家都以为,她是为了应对钟欣然等人,想要登上封妃甚至登上后位做准备。 但这会儿听她一说这个,他联系起所有的事来,心里就有了数。 钟唯唯不否认:“你能帮我吗?你是最关键的人。” 重华不傻,她这些天虽然一直竭力隐瞒,给他以错觉,但只要他稍许冷静下来,仔细排查,就会找到很多破绽。 所以梁兄很关键。 但这件事,对于梁兄来说是冒险的。 因为重华很可能会迁怒,这对梁兄来说,意味着今后的前途也许就此折断。 梁兄犹豫片刻,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钟唯唯不放心:“你得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我要你发誓,发最毒的誓。” 梁兄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黄天在上,我,楚墨,发誓效忠陛下。 不泄露不该泄露的事情,不让钟彤史成为陛下的拖累,若是有违此誓,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钟唯唯这才知道,梁兄的真名原来叫“楚墨”。 她起身给他行礼:“劳您照顾这许久,也没道过谢,谢谢你啊。” 梁兄淡淡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什么好谢的。 若你有意蒙蔽陛下,或是对不起陛下,这个誓言立即作废。 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直到你死,或是我亡。” 后面一句话,语气平淡,却蕴藏了无限杀机。 钟唯唯静默地再次给他行了一次礼,这次行的是大礼。 梁兄再不出声。 外面传来几声鸟叫,在这样寂静暗沉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钟唯唯知道那是重华派人来找梁兄去问话,便道:“请您以郦国为重。” 梁兄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钟唯唯走进偏殿,又又还在熟睡,青影和钱姑姑都守在里面,两个人都是愁眉苦脸,显然是知道她和重华吵架了。 钱姑姑叫钟唯唯:“小钟,你出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唯唯不肯去:“姑姑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青影虽然可信,但有些话怎么也不方便当着青影说。 钱姑姑不高兴:“小钟……” 钟唯唯掩住口:“我累了。姑姑若无急事,或可明天再说?” “你就是一头犟驴!”钱姑姑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钟唯唯走到床边坐下,看向青影:“姑姑能否帮我做一件事?” 青影和她交往的时间不太长,远远没有钱姑姑那样亲近,有些拘束地道:“彤史想让我做什么?” 钟唯唯拿帕子把又又额头上的汗水擦掉,低声道:“照顾他,用生命来保护他。 如果有一天,他问起我,你告诉他,我和陛下的事是大人之间的事,和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陛下是皇帝。” 因为重华是皇帝,所以不是她一个人的。 因为她爱他,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离开。 青影觉得这话透着不祥的气息,急忙说道:“您别急啊,谁家夫妻不吵架?牙齿也有咬着舌头的时候。陛下现在生气,明天就不气了。” 钟唯唯摇头,不继续这个话题:“总之要请你多多费心了。” 青影道:“那是自然,陛下把殿下交给我时,就已经让我发过毒誓,我这辈子都会守着殿下的,您放心好了。” 钟唯唯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青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关门时回头去看,只见钟唯唯独自坐在又又床边,低着头,弓着背,看上去格外瘦弱,道是弱不胜衣也不为过。 钱姑姑扯了她一把,指指里面的钟唯唯,问她有没有什么发现。 青影摇头,关紧门,跟着钱姑姑一起走到外面僻静处说话:“我也猜不着是为什么,但看那个样子是吵得很厉害了。” 钱姑姑直叹气,钟唯唯和重华都是倔强的人,一旦犯了犟,比牛还要犟,除非是有人先低头,不然那是宁肯折腾死自己也不会开口的。 殿门关上,再也听不见钱姑姑等人的声音了,钟唯唯一头栽倒在床上,无声大口喘气,半点动弹不得。 如果有人看到她此时的模样,一定会看出来她的不对。 但是所有人都已经被她赶走,唯有又又,小小的又又,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 西翠宫中,吕纯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小棠,低声道:“你家钟彤史,真的是这样和你说的?” 小棠低着头,不敢看吕纯的眼睛:“是真的,我家彤史说,之前她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就要兑现了,只要您做到她要求的两件事。” 吕纯狡猾地道:“把钟家母女赶出宫去,这事儿并不难。难的是让钟欣然和韦桑发生矛盾,这可不好办啊。 毕竟这母女俩就是太后娘娘弄进宫来的,韦桑要听太后的话,是不会轻易和她们发生摩擦的。” 小棠鼓足勇气,勇敢地直视吕纯的眼睛:“那我们彤史可管不着。您让萱嫔和钟家母女发生矛盾,让她们在宫里待不下去,对您也有好处不是?” 吕纯勾起唇角,打量小棠看了半晌,淡淡地道:“那行。回去等消息。” 小棠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出去。 她沿着宫墙,藏进阴影里慢慢地走,一直走到清心殿外,门已经关了,她也不敢叫门,找个角落藏起来。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停在她面前,她惊恐地捂住嘴,抬眼往上看。 看到瘦削挺拔的梁兄,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站在她面前,垂着眼,淡淡地看着她,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 小棠以为是钟唯唯让梁兄来接她的,不假思索将手放到梁兄掌中。 耳旁一阵风响,身体已经拔地而起,等到双脚落地,她已经站在了清心殿偏殿附近的阴影里。 “谢谢。”小棠咬着嘴唇,颇有些害羞。话说,她还是第一次和正常成年男人离这么近呢。 梁兄朝她淡淡点头,转眼之间就消失在阴影里。 337第337章离别1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先跑去小隔间里找钟唯唯,没找到,就又准备去寝殿,钱姑姑把她叫住:“你去哪里来?” 小棠根本不敢说实话,揉着眼睛道:“刚才不小心在小库房里睡着了。” 若是换了其他宫女,一定被钱姑姑痛骂了。 但小棠是钟唯唯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人,又是从苍山出来的,和重华相识多年,很有脸面。 钱姑姑也不好说她,只好道:“你过来我问你。” 小棠老老实实跟着钱姑姑过去,不管钱姑姑问什么,都只管摇头:“不知道。” 钱姑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不高兴地道:“总之你记着,现在局势这么复杂,对付外人还来不及呢。 你家姑娘要和陛下闹,称的是别人的意。你去好好劝劝她,让她别钻牛角尖。” “哦……”小棠憨憨地应下。 钱姑姑一看也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了,便挥手让她离开: “好好照顾小钟。她在偏殿里,今儿一天没吃东西,你去看看她。” 小棠如蒙大赦,赶紧跑走,进了偏殿,直接过去找钟唯唯。 连叫几声钟唯唯都没有反应,她吓坏了,伸手一摸,全身滚烫,气若游丝,吓得转身就要往外跑。 梁兄道:“别出声。” 梁兄伸手在钟唯唯的鼻端试探了一下,又替她号了脉,说道:“她只是昏迷过去了,你去让人弄点鸡丝粥,煮得要烂,备用吧。” 小棠急得很:“还是请太医吧……” 梁兄不容置疑地道:“不行,她是怎么交待你的?” 钟唯唯交待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惊慌,不要请太医,不要让别人看到,安静、小心、谨慎。 虽然交待过,可是……小棠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梁兄一把捂住她的嘴,沉声道:“不要让她功亏一篑,不然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这话成功地吓唬住了小棠,她捂着嘴,无声地流着泪跪坐到地上。 梁兄在一旁坐下来,淡淡地道:“之前在寝殿里,陛下问你的话,我都听见了。 刚才陛下传召我去昭仁宫,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小棠紧张地抓住梁兄的手,低声道:“陛下怎么说?怎么办?怎么办?” 梁兄平静地道:“陛下很生气。” 重华何止是生气,简直出离愤怒,此刻京城之中已经有人在搜寻何蓑衣的下落了。 以重华的怒火,找到何蓑衣,活撕了都有可能。 小棠想到重华那个脾气,头痛地扶着额头:“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梁兄道:“顺其自然吧。” 钱姑姑轻轻敲了一下门,小棠紧张地出去,小心掩上门:“姑姑,什么事啊?” 钱姑姑低声道:“陛下让人过来问,钟彤史在做什么。”又压低声音问小棠:“她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虽说她不赞同钟唯唯和重华闹腾,但始终是关心钟唯唯的。 小棠道:“她睡着了呢,之前说过,胃口不大好,不如熬点鸡丝粥吧,殿下也可以一起吃,那个养人。” 钱姑姑叹口气:“真是一对冤家。” 陛下在那儿生闷气,吃不下睡不着,若是听说钟唯唯睡得香甜,还要吃鸡丝粥,那不得气疯了才怪。 出去回话,李安仁翘首以待:“怎么样?有没有后悔,说要向陛下赔礼,或是打算过去看看陛下?” 钱姑姑低咳一声:“睡着了,似乎是有点不舒服。” 李安仁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钟唯唯不就是仗着陛下喜欢她吗?真是无法无天! 钱姑姑千叮万嘱:“知道回去后该怎么回话吗?”可不能说实话,不然这二人的矛盾要更大了。 李安仁经过这些日子,也算历练出来了。 何况赵宏图被贬之后,严储上位成为新任大总管,他和严储不大对盘,二人一天互相盯着对方,都想抓对方的小辫子。 钟唯唯就是他的依靠,重华和钟唯唯好,对他是有好处的。 他叹口气:“知道。” 钱姑姑道:“明天,皇长子起床之后,知道他们俩闹腾,自会去周全。你也别太担心了,伺候好陛下。” 李安仁叹息着,挑着灯笼去了。 小棠躲在柱子后,眼看着李安仁终于走了,这才蹑手蹑脚地跑回偏殿,好好守着钟唯唯。 钟唯唯无知无觉,丧失了所有的感知,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父母死去的那一年。 正是冬天,下了很大的雪,父亲的血在雪地里凝结成块,鲜红刺目。 她躲在拉炭的炭车里,害怕难过得瑟瑟发抖,怀里是熟睡的钟袤。 送他们姐弟俩出城的世伯直叹气,和她说:“看了最后一眼就安心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这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深以为然。可是觉得为人子女,没能安埋父母,非常不孝。 世伯说:“人有大义有小义。你的阿爹阿娘千方百计把你们姐弟送出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活下去。 替他们收尸只是小义,把弟弟养大,让秋氏的血脉和茶道绝技传承下去,那才是真正的大义。放心吧,有人会安埋他们的。” 世伯把她和弟弟一直送到百里之外,把他们交给一对无子女的老夫妇寄养,给了一些钱,说是过一段日子就来接他们。 老夫妇种茶,但是生活艰难,茶树老化,摘不到好茶叶,把所有的不如意都怪在了郦国失去茶叶专卖权上。 每天都在骂阿爹活该被处死,并且很遗憾怎么只是斩首,为什么不片了,来个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刚开始老夫妇对他们姐弟俩还算客气,钱用光了之后就每天追问世伯什么时候来接他们。 使人带信去问,说是世伯已经死了,犯了大事,被下了监狱,死在狱中。 于是老夫妇对他们的态度一落千丈,非打即骂。 她想逆来顺受,努力干活,只求让弟弟能吃饱,姐弟俩有个栖身之所,许诺将来长大,替老夫妇养老。 然而她想得太好,一次老头子喝醉了酒,恰逢弟弟不小心摔坏了碗,老头子一拳打过去,弟弟当时就昏死过去。 338第338章离别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哽咽着醒了过来。 那时,她扑上去救弟弟,被老婆子揪着脸拖到一旁,打了又打。 逼迫她冒着大雨在门外跪了整整一天,这才同意去请大夫替弟弟看病。 她记得自己当时想的是,如果弟弟出了事,她一定杀了这两个人,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 幸亏钟袤醒了过来,只是惊吓过度,病了很多天。 村里的人来看热闹,听老婆子抱怨来了两个吃白食的,又一起咒骂阿爹是个卖国贼,害得大家没饭吃。 有人撺掇老婆子把她卖了,只留下弟弟做养子,养老送终。 老婆子动了心,让人牙子来家里相看。 她忍无可忍,在当天晚上老头儿又一次喝醉酒暴打弟弟时,用锤子砸了他的头,带着弟弟逃走。 为了不让老婆子有空来追他们,她放火烧了他家的柴垛,从此流浪天涯。 她一直都记得,老头子头上流出的鲜血,既腥且臭,糊在手上总也洗不干净。 她就像是惊弓之鸟,既敬仰着阿爹,心疼可怜他的委屈,又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 听人骂得多了,也会忍不住羞愧自卑,觉得是不是阿爹真的卖了国。 直到被义父找到,她才又体会到了人间的温暖。 直到遇到重华,她才知道原来除了阿爹和阿娘之外,也会有人视她为珍宝。 钟唯唯觉得自己一定是快要死了,所以才会总是梦见这些悲惨的往事。 那是,阿爹和阿娘想她了吧? 此时,天还未亮,又又还没醒,小棠趴在床边睡着了。 钟唯唯擦去眼泪,咳嗽了一声。 小棠被惊醒,抱着她的胳膊瘪着嘴要哭:“吓死我了,您可醒了。” 钟唯唯摸摸小棠的头,道:“我好着呢,只是累了,睡得比较沉。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小棠道:“贤妃答应了,说让您等消息。东西也收拾好了。” 钟唯唯看向黑暗处,低声道:“梁兄。” 梁兄淡淡地道:“也按你的要求做了,陛下很难过,很生气,估计这些天都不会理你了。” 不理她才好啊。钟唯唯看向小棠:“我饿了。” 小棠连忙跑出去给她拿吃的,钟唯唯正吃着,又又也醒了。 又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吃得又香又甜,吃完以后就要拉着钟唯唯一起出去散步遛弯。 钟唯唯没力气,含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好,又又和青姑姑一起去。” 又又歪缠:“不,我就要唯姨带着我一起去。” 钟唯唯笑而不语。 青影上来哄又又,哄了半天,又又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青影去了,不忘交代钟唯唯:“唯姨你乖乖的,我给你摘花。” 钟唯唯靠在门边,含笑朝又又挥手。 忽见夏花姑姑走过来,远远朝她蹲了个礼,然后半跪在地上,低声和又又说话。 又又紧张得脸色发白,害怕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泪花。 钟唯唯警觉地让小棠去问:“怎么回事?” 夏花姑姑走过来,道:“请彤史放心,是陛下让我过来问皇长子几句话,关于昨天那件事的。” 又又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叫钟欣然做娘,这中间必有缘由。 钟唯唯交待又又:“知道什么,就告诉你父皇吧,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怪你,你阿爹也不会怪你,又又只要说实话就好。” 又又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要跟着夏花姑姑离开。 “又又。”钟唯唯叫住他,蹲在他面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 再重重地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又又是个好孩子,唯姨很喜欢你,你一定要记得这个。” 所以,如果我走了,你千万不要以为是你的错。 又又开心地朝钟唯唯笑起来,抱着她的脖子,响亮地亲了她一口。 钟唯唯微笑着,目送他渐渐走远,终于再也看不见。 将近午时,外头突然闹了起来。 一个宫人跑到清心殿,急着要找钟唯唯:“奴婢是天玑阁伺候钟夫人和钟姑娘的,钟夫人和钟姑娘有事要请钟彤史过去。” 钟唯唯和小棠对了一眼,觉得应该是吕纯动手了,此刻必然是钟欣然或者是钟夫人,跟韦桑闹起来了。 叫她过去,无非是让她过去帮着灭火而已。 小棠问钟唯唯:“你要去吗?不想去就让人打发了。” 反正没人敢硬闯进来,睡一觉起来,那讨人厌的母女俩说不定就被赶出宫去了。 钟唯唯道:“躲不过去的。” 吕纯不会容她在一旁轻松自在,坏事要大家一起做,吕纯才会相信她的诚意。 韦桑视她为眼中钉,遇到这种事,定然要拖她下水。 韦太后要利用钟氏母女捣乱,也要利用她的力量,压制住宫中其他人。 更不要说师娘和大师姐不会容得她逍遥自在了。 钟唯唯起身换衣梳头,让小棠给她涂粉抹胭脂:“你瞧着,不出一盏茶,就会有几拨人过来找我。” 小棠含着泪给她打扮:“你最近瘦得厉害,脸色也太差。” 钟唯唯让她把夹衣拿来:“今天有点冷。” 小棠看看窗外,阳光灿烂,秋老虎正在肆虐,钟唯唯却觉得冷。 小棠没忍住,冲到屏风后,捂着嘴哭了起来。 钟唯唯没等到,自己起身去找衣服,换上了,觉得眉毛疏淡了些,就又取了螺黛细细添上。 觉得差不多了,就催促小棠:“洗个脸,该走了。” 小棠还在抽噎,她就不等了:“你既然忍不住,就别跟来了,我另外找人跟着我去。” 小棠连忙洗把脸,跑出来,往脸上扑点粉:“我跟您去。” 钟唯唯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天玑阁里乱成一片,吕纯、韦桑都在,韦太后没出现,只派了妙琳在一旁看着。 韦桑躺在榻上,脸色煞白,闭着眼睛,衣袖被高高挽起,缠了一圈白色的纱布。 虽有脂粉香味掩盖,钟唯唯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吕纯坐在主位上喝茶,神色淡淡的,偶尔和妙琳说两句话,又皱着眉头看一眼哭哭啼啼的菊嬷嬷。 339第339章离别3 <!--章节内容开始--> 钟夫人和钟欣然母女俩跪在地上,钟夫人面如死灰,又害怕又愤懑,钟欣然含着泪,看上去很是可怜无辜。 钟唯唯不忙进去,招手叫人过来问情况。 回答她问题的是吕纯宫里一个伶俐的小宫女。 “早起,萱嫔娘娘过来探望钟夫人,和钟姑娘站在台阶边说话,不知怎地,起了争执,钟姑娘把萱嫔推下台阶去了。” 钟唯唯看向案发地,天玑阁的台阶建得并不高,即便是从上面摔下去,也不至于摔成韦桑那模样。 所以,必然是出了意外。 小宫女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刻意会,解释道: “台阶下放了几盆菊花,萱嫔娘娘刚好摔在那花盆上头,花盆碎了,把手臂给扎伤了,腿上也有伤,头上磕了好大的包。差一点点就破相了。” 钟唯唯记得,前几天,她过来时,天玑阁的台阶下并没有这些菊花,显然这些花是这两天才被人搬过来的。 而师娘,在家最爱的就是摆弄花草,以此附庸风雅。 小宫女道:“很不巧,这花儿原本是太后娘娘赐给钟夫人观赏的,之前一直摆放在那边。 今早钟夫人非让宫人搬到这里来,说这里好看,站在上面就可以赏花。” 钟唯唯明了,这一切都是吕纯的手笔,其中少不了韦桑的顺水推舟。 先让人撺掇钟夫人搬花盆,再设法让韦桑和钟欣然发生争执。 韦桑本就不是好人,看不惯钟欣然很久,无事也要生非,有这样的机会,肯定顺水推舟找事儿,借故从台阶上摔下去。 只是韦桑没想到的是,下面放了花盆,所以注定头破血流,吃够哑巴亏。 吕纯果然好手段。仓促之间布局,竟然能做到这样完美。 钟唯唯突然很替胡紫芝担忧,也不知胡紫芝是否斗得过吕纯。 吕纯扬声问道:“是钟彤史来了吗?快快请进。” 钟唯唯按捺下思绪,走了进去。 钟夫人宛若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抱住钟唯唯,声泪俱下:“阿唯,你要帮帮你姐姐。 不是她的错,那个花盆是我让人搬过来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菊嬷嬷怒气冲冲地道:“这可说不准了,这台阶下昨天还没放花盆呢,可巧的今天就放了。 偏巧还把我们娘娘给推下去了,真是巧到一块儿了。” 钟欣然默默流泪:“我并没有。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菊嬷嬷冷笑:“钟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娘娘自己跳下去的咯?我们娘娘得有多想不开啊。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从这台阶上跳下去。这是福大命大,不然丢了命也是有可能的!” 钟夫人护女心切,急忙辩解:“分明是萱嫔娘娘先动的手……” “说得好!所以钟欣然就敢还手了?还敢说不是她推的?” 菊嬷嬷得意一笑:“钟欣然胆敢对娘娘不敬,娘娘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她虽是陛下的师妹,但论起身份来,可差着我们娘娘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呢!什么东西!” 钟夫人一不小心掉进圈套,急得只管拉着钟唯唯使劲晃:“阿唯!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别人欺压侮辱冤枉我们吗? 你对的起你义父!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若不是因为把药给了你们姐弟俩,你义父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你要忘恩负义,做白眼儿狼吗?” 钟唯唯被钟夫人晃得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小棠气呼呼地冲过去,一把推开钟夫人,扶稳钟唯唯,生气地道: “夫人您讲不讲理?我们彤史若真是不管,关起门来装不知道就好了,还来这里干嘛?” 钟夫人也没想到钟唯唯竟然这样不禁事儿,有点害怕,硬着头皮逞强:“你不想帮就算了,装什么柔弱!” 钟欣然给钟唯唯行礼道歉:“阿唯,你别怪阿娘,她老糊涂了,她都是为我急的,不是有意要推你。” 钟唯唯没搭钟欣然的话,走到吕纯身旁问了一声好。 吕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拍拍身边的位子:“不是外人,坐吧。原本我还担心这事儿不好处理。 按规矩来吧,只怕陛下会说我欺负他师门的人。 不按规矩吧,萱嫔定然要怪我处事不公。如今有你做见证,就不怕这些事了。” 钟唯唯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义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当报答。 但是规矩也要守,请娘娘秉公执法,然后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钟老先生的面子上,给钟夫人和钟大姑娘留点颜面。” 吕纯笑道:“那是肯定的,难为小钟你如此通情达理,我放心了。” 钟夫人不敢置信:“钟唯唯!你的姓还是你义父给的!他尸骨未寒,你就敢这样对他!秉公执法? 你不如明白说要把我们赶出去,弄死你师姐好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这样小心眼儿呢? 虽说当年的事有误会,但那是我的错,和你师姐没关系。 你师姐一个大姑娘,什么都不顾,到处为你说好话,你还要怎么样?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娘儿俩才开心?” “别说了!”钟欣然眼泪汪汪地拦阻钟夫人:“这事儿和阿唯没关系啊!” 吕纯掩着口笑起来:“钟夫人啊,您这叫挟恩图报。您不能因为小钟好性儿,就这样可着劲儿地欺负她。 她哪句话说错了?怎么就逼死你们了呢?你们都打到她脸上了,还要怪她小心眼儿? 总不能让她把钟姑娘推打萱嫔的事儿也顶下来,那才叫知恩图报吧?” 韦桑淡淡开口:“唉,钟姑娘好命啊,之前不想进宫,逼义妹;现在后悔了,又逼义妹。 自己做错了事儿,还要逼义妹……我这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那些个恶心的坏东西呢?” 钟欣然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突然站起身来,朝着柱子冲过去,像是要以死明志的样子。 吕纯冷眼旁观,钟唯唯咳嗽一声:“快拦住她!” 梁兄及时出现,点了钟欣然的软麻穴一下,拎回来,往地上一扔,悄无声息地退回去。 340第340章离别4 <!--章节内容开始--> 钟欣然瘫倒在地上,无声流泪,因为羞耻,将袖子高高举起,把脸盖住。 她心里恨意滔天,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丢过这样大的脸。 总有一天,她要把在场的这些女人全都挖掉眼睛弄死,让她们匍匐在她面前哀哀求饶。 钟夫人哭了起来:“老头子啊,你睁睁眼啊,看看你养的白眼儿狼……” 吕纯皱皱眉头,白嬷嬷一挥手,就有宫人上前捂住了钟夫人的嘴,劝道:“夫人,在宫里可不能这样大哭,会坏了规矩,不吉利。” 钟夫人和钟欣然抱头痛哭,哭得非常凄惨,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孤儿寡母被欺负得太惨了。 韦桑娇柔地道:“哎哟,吵得我脑仁疼……我是不想追究这事儿啊,可是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也不能坏了规矩啊。不然,以后还怎么服众?吕姐姐,你说是吧?” 吕纯不答韦桑的话,而是看向钟唯唯:“事情的经过你也听说了,你看?” 钟唯唯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吕纯清清嗓子,问韦桑:“以妹妹看来,怎么处理这事儿你才满意?” 韦桑叹道:“我这个人心软,她虽然把我从台阶上推下去,但我也不能把她从台阶上推下去不是? 总要顾着陛下的心情,还有钟彤史的颜面。姐姐看着办吧,我不会赶尽杀绝的。” 吕纯就道:“那行,出了这种事儿,也不好再留你们在宫里住下去。报去给陛下知道,且看陛下怎么说。” 钟夫人听说自己要被赶出宫去,又气又急,逼迫钟唯唯:“我们是冤枉的!你去告诉陛下,我们是冤枉的!” 钟唯唯没理她,淡淡地道:“陛下那么忙,不可能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给了师娘封赏,师娘也要有福气才能守得住富贵尊荣。 这宫里规矩多,师娘和师姐还是搬出去的好,也免得不小心就犯了错。悔不当初。” 钟夫人环顾四周,终于明白自己母女俩被赶出宫去是大势所趋。 这宫里,除了韦太后之外,没有人愿意她们留在宫中。再多说只会招致更多的报复和侮辱。 她聪明地闭上了嘴,哀哀哭泣,寄希望于重华能慧眼如炬,看破这群不安好心的坏女人的坏心眼儿,给她们母女俩伸张正义。 昭仁宫中,气氛低沉。 重华阴沉着脸在骂人,把吏部尚书萧东林骂得狗血淋头。 萧东林是忠于韦氏的人,从前还敢和重华对着干,如今是不敢硬来了,只敢背后捣鬼。 今天被骂了也不敢说什么,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重华把气全撒在萧东林身上,骂够了,才看到李安仁站在那儿,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退下!”重华冷冷一挥袖子,萧东林擦着冷汗退了出去。 李安仁碎步上前,小声把天玑阁里的事说出来,说到钟唯唯被钟夫人推得险些摔了一跤时,刻意停下来,偷看重华的表情。 重华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吓得他打了个冷战,垂下眼,火速结束话题:“贤妃娘娘现在就是想请陛下定夺,怎么办。”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要来问朕,她这个贤妃是做什么的?在她眼皮子底下都能让人行凶了,让她面壁思过去!” 重华想到钟唯唯险些被钟夫人推得摔一跤,又气又恨。 既恨她没本事,活该被人欺负,还恨她招人恨,活该被人欺负! 李安仁听出味道来了。 贤妃遭殃被申斥,被罚面壁思过,那是在怪她没有照看好钟唯唯,害得钟唯唯险些摔跤呢。 得,皇帝陛下的心事你别猜。 正要去传话,又听重华冷冷地道:“韦桑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叫嚷不舒服生病吗?没事儿出来乱晃什么?叫她滚回芝兰殿去,少出来惹是生非!” 每个人都挨了罚,只有钟唯唯没提,果然是区别对待啊。 李安仁下定决心,一定要帮陛下和钟唯唯和好,等他传好了话,就去找皇长子殿下,请皇长子居中撒娇调停。 圣意很快传到天玑阁里,吕纯和韦桑都怏怏的,钟夫人哭得不能自已,实指望妙琳能在韦太后面前说几句话,留她们下来。 但她们的确是犯了事儿,被抓了痛脚,直接受害人还是韦桑,就连韦太后也不好开口。 因此妙琳也只是安慰她几句就走了。 钟欣然倒是平静很多,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安仁见钟唯唯没什么反应,特意去提醒她:“陛下唯独没有罚您,您不去谢恩吗?” 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显,只要钟唯唯去服个软,就好了。 钟唯唯道:“稍后去谢恩,现在师娘和师姐要出宫,我好歹也得送送她们才行。不然传出去,别人又要乱说陛下的不是。” 李安仁大喜过望:“说话要算数!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皇帝陛下脾气不好,早上听说没能找到何蓑衣和钟袤,吏部尚书就倒了大霉。 若是钟唯唯说了要去谢恩,却不去,那么整个昭仁宫的人都要倒霉了。 钟唯唯一笑:“放心吧,我想通了。你去和陛下说一声,我把人送出去就回来,只送到宫门外。” 李安仁飞也似地跑去给重华传信,钟唯唯叫人伺候钟夫人和钟欣然洗脸梳头,又让小棠:“把我给师娘和师姐准备的礼物拿来。” 韦桑撇撇嘴,娇娇弱弱地离开。 吕纯则朝钟唯唯使个眼色,叫她到一旁去,微笑着道:“我看钟彤史的身体,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啊,轻轻一推就倒了。 你最近这么着急,频频出手,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也许本宫还能帮你一二。” 钟唯唯从向吕纯打听真宗皇帝无子真相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迟早瞒不过吕纯,因此也不瞒她:“的确,我是遇到点儿麻烦事。” 之前,钟唯唯曾经被韦太后划破了脸,当时吕太贵妃曾和吕纯提过一点,认为钟唯唯必然被韦太后下了毒。 吕纯结合这事儿,就猜到钟唯唯的情况了,忍不住压低声音:“宫里的太医不可信,要不要我替你在宫外找个太医来看看?” 341第341章离别5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婉拒了吕纯:“多谢娘娘好意,这点儿事,在下官的掌握之中。” 笑眯眯瞟一眼吕纯:“娘娘要有耐心,千万别急,不然铁定功亏一篑。” 再慢悠悠加一句:“娘娘别尽为下官担心,也要为自己想想,那个人手段阴毒,宫中耳目爪牙众多。 娘娘虽有家族护佑,但也要小心,说不定已经中招了呢。” 吕纯脸色突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陛下命我面壁思过,你也还要送钟夫人出宫,我就不耽搁你了。” 吕纯急匆匆离去,下台阶时走得太急,差点踩到裙子,弄得白嬷嬷看了钟唯唯一眼又一眼,不明白她到底和吕纯说了些什么。 钟唯唯气定神闲地目送吕纯走远。 就凭韦太后的心性,只要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吕纯。 所以她敢赌,吕纯回去之后,若是全力追查,一定能查出点什么来。 到时候,吕氏和韦氏又将掀起新一轮战斗。 至于钟欣然和钟夫人,身份太过特殊,人又不安分,留在宫中,对重华多有掣肘,实在不便。 所以她逼迫吕纯出手,诱得韦桑和钟欣然结仇,先让这二人对上成仇人。 这俩都不是傻子,过后仔细一想,就会看出来是吕纯做的手脚,然后都会恨上吕纯。 吕纯、韦桑、钟欣然,三个人之间彼此仇恨,彼此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她们互相争斗,会把彼此身后的势力卷进来。 她们斗得越厉害,胡紫芝就会有更好的生存空间。 重华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抓住她们的破绽,并以此制约后宫,制约朝政。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钟唯唯整理了一下衣服,朝钟夫人和钟欣然走过去:“我送师娘和师姐出去。” 钟夫人怒不可遏,又不敢惹她,哀哀切切地哭。 钟唯唯含着笑,低声劝钟欣然:“师姐还是劝一下师娘的好,不然义父当年积下再多的福气,也会被折腾光的。 这里不是苍山,若不是太后有意放纵,陛下念义父的旧情,你们早就死一百次了。” 钟欣然脸色发白:“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这个事儿我真没碰萱嫔。 她一早就来找茬,我虽然愚钝,但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不能做,也是有数的。” 钟唯唯带着她们往外走,漫不经心地道:“萱嫔为什么来找茬呢?总是师姐和师娘得罪了她。” 钟欣然羞愧地道:“还不是因为皇长子叫我,嗯,娘,那个事……” 她羞得把头深深埋下去,非常抱歉地和钟唯唯说道:“阿唯,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说你走后,陛下大病一场,是我照料的……” 钟唯唯轻蔑地注视着钟欣然,看她究竟要怎么表演。 钟欣然见钟唯唯不言语,以为她在乎并且上当了,继续羞答答地道: “当时你走了,陛下很难过,钟袤也不肯理他,他不知怎地,就发了高烧。 之前伺候他的小厮没回来,找了人去伺候,总是笨手笨脚,不得要领。 我瞧着不对劲儿,就去照顾了他几天……” 钟唯唯淡淡地道:“想必很辛苦吧?” “也不算啦。就是,就是……有点儿不方便。” 钟欣然红着脸,低声说道:“毕竟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我也是……嗳,反正就是很不方便。” 若是从前,钟唯唯多少都会生出些误会来。 以为孤男寡女,高烧糊涂、又是血气方刚的重华,肯定是和钟欣然发生了点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但是现在,她不会了。 即便是不信重华,她也太清楚钟欣然了,从前看不上重华,是因为觉得重华的身份地位配不上自己。 现在看上了,千方百计死缠着不放,那是因为知道重华是皇帝。 在不知道重华真实身份地位之前,钟欣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重华无媒苟合,还是在明知重华心里有她的情况下。 编造这样的谎言,真是够不要脸,够丢人的。 钟唯唯应景地嗤笑了一声:“师姐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钟欣然愧疚地道:“我怕你误会陛下,那就是我的错了。我把这些事说出来,省得以后有人故意挑事,你再为此生气误会。 我当初已经大大的对不起你,不想再和你发生不高兴的事儿。 昨天又又那个事,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目的就是要挑拨我们姐妹俩不和……” 钟欣然忘情地抓住钟唯唯的手,急切地道:“阿唯,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和阿袤就是我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阿爹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钟袤了,是我对不起你们,你相信我,我真的悔改了。 阿娘不肯让钟袤继承家业,我也劝她答应了,以后我会好好对待阿袤的。 求你原谅我,看在阿爹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么?” 提到钟南江,钟唯唯不能不叹气。 义父对她和钟袤、还有重华,都是恩比天高。 所以她虽然不喜欢师娘和大师姐,和她们算是撕破了脸,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赶尽杀绝。 只是因为,大师姐是义父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 可是师娘和大师姐步步紧逼,一直都把她当成傻子,她不可能没有原则的一直忍下去。 钟唯唯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道:“我和师姐分离太久,中间有很多事情,彼此都不清楚。 正好今天有空,我就和师姐聊一聊吧。曾经,我有个好朋友,叫做葛湘君。 她是先帝御前的尚寝女官,也曾伺候过陛下一段日子,我真心待她,她却把我当成傻子。 一次又一次不顾朋友之义,屡次三番陷害我。师姐知道,她现在到哪里去了吗?” 钟欣然装糊涂:“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钟唯唯逼近她,低声道:“她死了。从藏书阁最高一层摔下来,摔得面目全非,再被一床破席子裹出去,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钟唯唯语气阴森:“想要得到荣华富贵,就要有丢掉性命和一切的觉悟。师姐做好准备了吗?” 342第342章离别6 <!--章节内容开始--> 钟欣然被吓得后退一步,震惊地打量着突然变得很陌生的钟唯唯:“阿唯,你变了。” 钟唯唯一笑:“我一直都没有变。只是师姐从来不曾了解我而已。 我这个人呢,恩怨分明,觉得情分还在时,愿意忍让,愿意提醒,等到情分消磨干净了,就会变得冷血无情。 葛湘君是这样的,我欠义父的恩情永远也还不完,但不代表我欠你和师娘的。师姐懂了吗?” 钟欣然面色发白:“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除了之前做过的那件事之外,又没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而且我一直都在赎罪,都在和别人说你的好话,只是希望你和陛下好而已,怎会消磨咱们之间的情分? 阿娘是有点糊涂,但为人子女,孝大于天,我也不能把她绑起来堵着嘴,我进宫也是身不由己,你知道的……” 钟唯唯不想再听:“我言尽于此,以后师姐要做什么,都不必顾及我,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只是要记得,自己负责,自己收拾残局。” 她已经尽了自己的力,用冷酷的事实,提醒警告过钟欣然母女了,将来到了地下,见着义父,也算有个交代。 如果经过今天这件事,钟欣然还是要继续搅和的话,那么生死自负,一切都是活该。 钟欣然听出钟唯唯语气里的寒意,知道自己糊弄不过去,便干笑一声:“阿唯你说话太难听的。” 钟唯唯淡笑:“是么?那是更难听的话师姐没听见过。” 钟欣然沉默片刻,道:“阿唯,你不要这样,我没有兄弟姐妹,你和钟袤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将来,家里的一切,还不都是阿袤的?” 钟唯唯摇头:“一直都没有机会告诉你,我们,其实一点都不稀罕。” 恰逢小棠拎着一个小包袱赶上来,二人就都闭紧了嘴,沉默地往外走去。 没有人来拦阻她们,重华默许了钟唯唯的请求。 毕竟是恩师的遗孀和独女,被折腾得太凄惨,灰溜溜地赶出宫去,说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钟唯唯送她们出去,以后有人提起这事儿,也有个说法。 早有人安排了马车在宫门外等着,钟唯唯先把钟夫人和钟欣然送上马车,自己和小棠也跟着上了车。 因为之前有人打过招呼,只知道钟唯唯会送钟夫人出来,并没有说明白,她会不会跟着钟夫人出去。 所以看门和赶车的人都没有管,梁兄更是没管。 于是钟唯唯带着小棠,大摇大摆地坐着车出去了。 走到半路,钟唯唯让人停车:“我要去芳荼馆,稍后来接我。” 钟夫人恨透了她,早就巴不得她赶紧滚,钟欣然勉强扯出一个笑: “府邸就快要修整好了,过两天我准备个家宴,你带着阿袤过来吃饭,还有大师兄也来,如果陛下有空,也来。” 钟唯唯自若地道:“行。” 站在街边看马车走远,她问梁兄:“你要跟我走呢?还是要回去?” 梁兄没有回答。 钟唯唯不再多问,拉着小棠,掉头走进了一条小巷。 一个磨刀郎在小巷一户人家外面磨剪刀,见她过来就朝她使了个眼色。 钟唯唯镇定地走进一户人家,再从这户人家的后门,穿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方健在巷子里接着她,带着她和小棠走进又一户人家,再次从那户人家的侧门走出,再进了另一家门,然后从后门走出,穿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巷子中,赶车的车夫戴着笠帽,回头看了钟唯唯和小棠一眼,道:“上车吧。” 钟唯唯和小棠上了车,飞快地将包袱里的普通衣物拿出来换上,再将换下来的衣物交给方健。 方健道:“后天见。” “后天见。”钟唯唯放下了车帘,车夫轻轻扬鞭,马车驶动,朝着护国大长公主府驶去。 小棠处于严重的焦虑状态,紧紧揪着钟唯唯的手,低声问她:“陛下会不会发现?” “会。”钟唯唯很肯定地说:“我们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出来,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我会走。 以为我最多就是和他吵闹几天就好了。而且他很相信梁兄。” 但是相信她不会走,并不意味着他不关注她的行踪。 想必此刻,已经有人把她坐钟家母女的车出宫一事告知了重华,重华多半是会立刻让人追出来,去钟家接她。 因为认为有梁兄盯着,不会出大纰漏,所以重华并不会太着急。 而是在思考等她回去之后,应该怎么收拾她,或者是正在指使又又,到她面前怎样撒娇装可怜。 他这会儿肯定恨她恨得牙痒痒,想咒骂又舍不得,不骂又实在不甘心,所以多半是李安仁和严储又在受气。 钟唯唯想着想着,忍不住浮起一丝甜美的微笑,同时两大颗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落下来,砸在浅青色的衣服上,晕成了两朵绚烂的花。 小棠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然后什么都没问,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钟唯唯靠在小棠的肩上,无声的抽泣起来。 她想念重华,想念又又,想念她那个小库房改成的茶室,想念芳荼馆里的一切。 如果重华突然发现她不见了,她扔下他走了,和大师兄一样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他会气成什么样子,肯定愤怒又委屈,恨不得杀了她吧。 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看到我的惨相,更不要我拖累你,不做你的软肋。 有恨,就会有指望,有支撑。 绝望了,也就没了精气神。 她不想要重华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行尸走肉,也不想要他战败,死在别人的刀下。 她想要又又健康平安长大,想要重华成为中兴之君,雄霸天下,名垂青史。 这一切,靠着重华对她和大师兄的恨意,就够他支撑到底了。 钟唯唯哭得天昏地暗,小棠紧紧抱着她,跟着她无声流泪:“我可怜的姑娘,老天不公,老天不公……” 在离这里一条街远的地方,梁兄着急地纵上了民房的屋顶,到处奔跑张望。 他虽然答应帮钟唯唯的忙,放她走,但并不想让她就此脱离他的眼线。 他想得很好,照旧悄悄跟着钟唯唯走,看她究竟去了哪里,跟着什么人在一起。 若是有人想趁机害她,他就保护她,若是她骗了他,他就把她抓回来交给陛下。 再不然,万一陛下为了这事儿怎么了,他知道钟唯唯的去向,也好把人及时找到带回来。 没想到,她跑进人家屋子里去,一直不见出来,他知道上了当,赶紧追进去,她已经从后门逃了,再追过去,完全没了影踪。 明显有人接应她。 他只能站在这屋顶上,大概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再追上去。 十三卫的人受过特训,视力极好,竟然真的给他看到了一辆马车,急速从一条巷子里驶出来。 梁兄预感钟唯唯一定在那辆马车里,他拔足就追,刚跑了没两步远,一道亮光朝他的双脚弹射而来。 在避让的同时,梁兄低头往下看,看到一个穿着寻常布衣,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站在下方,面无表情地仰头看着他。 中年男人双手保持着拉拽的姿势,借着阳光反射,他看出来那是一根极细的线。 这种极细的线上一般都淬了剧毒,另一头坠着铅块,使用的人手劲速度都很快。 若是不小心沾上,比刀锋还要锋利,不是身首分离,就是被割得鲜血淋漓。 若非高手,断然不会选择这样的兵器。 所以这是劲敌,他若不小心,就会死在这里。 梁兄顾不上去追钟唯唯,也顾不上追究这里怎会有这样阴毒的人等着要他的命。 他聚精会神地和中年男人动起手来,并且聪明地引着这个人往热闹处走。 京城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容不得乱。 只要有人看到两个不明身份的人当街打架闹事,很快就会有人来干涉,并报上去。 陛下知道他是被人拦截追杀,才会丢掉钟唯唯,至少不会因此要他的命。 他得活着,才能再有机会找到钟唯唯,替陛下做事,替郦国做事。 与此同时,护国大长公主府的门口已经停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另有随行的几辆马车、骡车。 随行的人马已经各就各位,只等护国大长公主出门登车,就立即出京。 钟唯唯和小棠下了车,护国大长公主的贴身女官锦云等在一旁,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拿了公主府的女官袍服给她二人披上,带着她们走出去。 恰逢护国大长公主带着一群人走出来,淡淡地看了钟唯唯一眼,脚下不停,出门登上了朱轮华盖车。 钟唯唯拉着小棠的手,镇定地跟在锦云身后,一起上了朱轮华盖车。 “坐。”护国大长公主往一旁挪了挪,示意钟唯唯坐在她身边。 锦云则安排小棠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她自己拧了帕子递给钟唯唯净面。 钟唯唯之前为了让气色好看,在脸上涂了很多脂粉,这会儿被眼泪和汗水冲刷过后,简直惨不忍睹。 343第343章追上来了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不好意思地洗了脸,把帕子递还给锦云:“谢谢姐姐。” 锦云笑道:“钟姑娘太客气了。” 护国大长公主看了钟唯唯两眼,突然伸手把她头上的簪子给拔了,板着脸道: “现在的年轻姑娘,都是那么不爱惜自己容貌的吗?闹个大花脸不说,头发也这样的乱。” 钟唯唯连忙赔礼:“下官失礼了。” 护国大长公主不接她的茬,而是板着脸从小柜子里掏出一把玉梳,让她背对自己坐好,颤巍巍地给她梳头发。 钟唯唯有点受宠若惊,这位护国大长公主劳苦功高,可从未对谁这样客气周到过。 她忙道:“不敢有劳殿下,下官自己来就好了。” 护国大长公主语气生硬地道:“你敢不听我的话?你弟弟他们还在我手里呢。” 这口气,就好像是钟袤和大师兄在她手里,就成了人质似的。 钟唯唯索性由着护国大长公主去闹。 护国大长公主的手温暖干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颤抖,她梳得很认真,让钟唯唯有种依偎在祖母怀里的错觉。 而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记不得祖母是什么样子了。 只记得祖母是在钟袤出世后的第二年病逝的,后来家里出事,母亲急着要把她和钟袤送走。 还曾感叹了一句,幸亏祖父母去得早,不然一把年纪还要遭遇变故,也是够凄惨。 “叫我姑祖母吧。”护国大长公主利落地给钟唯唯梳了个紧实简单的发髻,把自己头上的一枝金簪插到她的发间。 说道:“马上就出城门了,你师兄和弟弟在我庄子里等着你的。 我会让人一直送你们到昌连,那儿已经安排好了车,到大雁河后,有船等你们。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陛下这里,我会想办法看住他。” 大长公主点一点钟唯唯发间的金簪,道:“这是本宫当年用过的信物,一路上若是遇到事儿。 可以拿这东西去找圣女宫的分舵,多少能帮你点忙。大的不说,没钱花了,总能支点出来。” 钟唯唯要谢,大长公主不让她谢,叹道:“论起来,是东方家该谢你呢,你是一个好孩子。 我看你是个有福气的样子,但愿你此去,会有奇遇。” 什么有福气没福气的,钟唯唯已经不敢相信了。 小时候她长得胖嘟嘟的,爱笑,性子又好,小小年纪就在茶道上显露出了天赋。 家里人和亲友都夸她长得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有出息的样子。 说的人多了,她曾经也这样相信。 但实际上,用命运多舛来形容她,一点不为过。 不过仔细想想,她虽然总是遇到倒霉事,但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是郦国大司茶的女儿,继承了家族的传承; 是郦国大儒钟南江的义女,得到他的悉心教导; 阴错阳差,伺奉了先帝,成为郦国有史以来,第一个真正的外朝女官。 还是当今天子的师妹,不但睡了他,还经常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也始终舍不得把她怎么样。 若是不出意外,她大概还会成为当今天子此生最恨,最难以忘怀的人。 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难得遇到的好事儿,全给她一个人遇上了。 钟唯唯捂着眼睛笑起来:“公主殿下说得没错,下官的确有福气。” 护国大长公主见过的事情多,不至于她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都看不出来。 叹一口气,爱怜地摸了摸钟唯唯的发顶,低声道:“你比我好,好歹还尝过男人的滋味。 而且还是我东方家最优秀、最漂亮的男人,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锦云涨红了脸,使劲地咳嗽了两声:“殿下请慎言。” 护国大长公主绷着脸,冷哼一声:“怕什么?我已经老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什么没见过? 想说句真话都不行吗?管我做什么?看不惯就走!” 锦云尴尬地哄她:“行,行,您随便,想说什么都行,但也顾着钟彤史不好意思啊。” 护国大长公主哼了一声:“我也就是对着她才会说这个,其他人我不耐烦说。 你别看她们玉洁冰清的,其实平时心里想的肯定比我想的还要多。 年轻时太忙,我顾不上想这些,老了闲下来,才觉得遗憾。” 钟唯唯被这主仆俩逗得笑了,果然护国大长公主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女英雄。 不拘小节,提得起放得下。她正该好好和护国大长公主学一学。 便笑道:“谢公主殿下美言,下官此去,定然遍访天下名医,便尝天下名茶,说不准真遇到什么奇妙的事,转危为安也不一定的。” “你这样想就对了,身体又不好,病着,心情再不好,成日呜呜咽咽的,不说旁边的人看着替你难受,你自己也不舒服对不对? 开心是一天,难过是一天,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呢。” 护国大长公主大力拍拍钟唯唯的肩膀,挑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道:“快出城门了。” 钟唯唯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出了城门,重华就不那么容易找到她了。 马车刚出城门,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有人高声传令:“有奸细,奉皇命紧闭城门,许进不许出!” 钟唯唯听得分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 重华发现了,他的反应速度也够快的,她从逃走到现在,没有停留过一刻。 本以为至少可以出城一段时间后,他才会发现,并追过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封城了。 “别怕,有我在呢。”护国大长公主安抚地拍拍钟唯唯的手背,叹道: “这个臭小子,居然也学会以公谋私了,还奸细呢,也不怕闹得人心惶惶,真是枉为帝君。改个时候我得狠狠骂他一顿。” 钟唯唯本来提心吊胆的,但是听到护国大长公主这样说重华,立刻就不乐意了:“也许是真的有奸细呢。” 护国大长公主瞥她一眼,道:“啧啧,真是护短,是不是的,难道你我不清楚?算了,看在他跑了媳妇的份上,饶他这一回了。” 锦云紧张地道:“那些人追上来了。” 344第344章追上来了2 <!--章节内容开始--> 大长公主府这么长的车队不可能逃过别人的眼睛,有人追上来,查问:“前方是谁家的车队?停下来受检。” 车队停下来,锦云二话不说,拉开了车帘:“我们是护国大长公主府的,车里是大长公主殿下,要验证么?” 护国大长公主在郦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就算是重华本人,也不能对她不敬,更不要说普通人。 锦云这样问,语气其实已经很不好,一般人都会知难而退,再恭恭敬敬道歉。 偏偏追查的人是个愣头青,听不懂弦外之音,只知道要忠实地执行皇帝陛下的指令—— 那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搜索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所以他道了一声:“对不住了,请姑姑掀开帘子,让下官看一眼就好。还有后头的马车,也全都要检查。” 锦云勃然大怒,正要发作,郑刚中从后面匆忙赶上来,拦住手下,上前行礼:“对不住,锦云姑姑,这小子才从外地调防入京,不懂得人情世故。” 钟唯唯在车中,听见郑刚中的声音,紧张得抿紧了唇。 她觉得,冥冥之中有种力量,总是会把她和重华牵连在一起。 无论走多远,无论发生什么事,兜兜转转总会把他们捆绑在一起。 比如说今天,她坐护国大长公主的车从这道门出去,郑刚中不走东边,不走西边,偏偏就是来了这里。 他是重华最信任的人,又是御林军副统领,他来给大长公主行礼问安,大长公主怎么也要给他这个面子。 倘若就是不给面子,反倒会引起怀疑。 大长公主微垂了眼,摸一摸钟唯唯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只听锦云道:“郑副统领,你来得正好,陛下的命令总是要听的,不管多难也要执行到底。不是不让人搜,而是怕他们毛毛躁躁的,惊着大长公主殿下。” 郑刚中赔笑:“姑姑莫怪,末将给大长公主请安赔礼就是。” 紧接着,郑刚中的声音在车前响了起来:“末将郑刚中,给大长公主殿下请安!” 声音近在咫尺,响亮有力,哪怕是隔着车帘,钟唯唯也能感受到郑刚中锐利的目光。 她和小棠一起,默默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郑将军别来无恙,什么时候改行拿贼了。”大长公主懒洋洋地道:“打起帘子来。” 钟唯唯福至心灵,立刻起身,和小棠一起,一人掀起一边车帘,同时将自己的身形藏在车帘后面,露出了歪靠在座位正中的护国大长公主。 “殿下还是那么风趣。” 郑刚中憨厚地笑着,迅速扫了车里一眼,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便垂了头,恭恭敬敬行礼。 “起来吧。”大长公主不急不忙,慢吞吞地问郑刚中:“发生什么了不起的事了?为何要紧闭城门,全城搜捕? 前几天夜里也来了那么一波,这几天天天有人明里暗里在搜人,什么样的奸细这样厉害?” 郑刚中尴尬得很,陛下的行为严格说起来,算是公器私用。 堂堂天子,动用力量,搜捕情敌和跑掉的媳妇儿,居然还没找到,说起来真是颜面无光。 若是让大长公主知道,必然会被骂个狗血淋头。 他干笑着道:“的确是大事儿,前些日子,钟彤史不是和芳荼馆的人研究那个什么黑茶的制作方法吗? 有点眉目了,但是被一个奸细偷走了方子,跑了。所以……” “哦。”大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赶紧去搜啊!” 她爽快地吩咐锦云:“让他们全都下来,车门打开,车帘挂起,别耽搁了郑副统领办事儿。” “是。”锦云脆生生地应下,扬声招呼后头的人下马下车,让御林军检查。 郑刚中求之不得,狠狠谢过大长公主的通情达理,除去朱轮华盖车之外,都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告辞离去。 沉重的大门在车队后面落下,钟唯唯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京城,把车帘放下,没精打采地坐回去。 想到自己很可能再也看不见重华了,临走前最后一面,还是不欢而散,闹得那样厉害,他想拥她入怀,想亲吻她,她却狠狠地伤了他,她心里就油煎似的难受。 护国大长公主摸摸她的头,道:“人的际遇说不清楚,你要记住自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高兴一点,对你有好处。” 钟唯唯点头应下,安静地趴在大长公主的膝盖上,往大长公主的庄子而去。 暮色四合,昭仁宫中亮起了无数的灯。 重华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殿门。 他一直盯着殿门看,目不转睛,直到盯得眼珠子发酸,也不愿意眨一下眼。 李安仁、钱姑姑、青影,所有和钟唯唯接触过的人,都面无人色地跪伏在案前。 角落的阴影里,跪着的是受了伤的梁兄。他们都不敢出声,不敢哭泣,不敢动弹。 知道钟唯唯不见了之后,重华之前还很愤怒,知道派人去找,去搜捕,关闭城门,把所有和钟唯唯接触过的人抓起来,严加查问。 到了天黑,没有任何消息传进来,重华就不再出声,而是静默地坐在案后,静默而固执地盯着殿门,不吃饭不喝水不说话。 他是在等钟唯唯突然出现,然后告诉他,她只是和他赌气,开个玩笑,吓唬吓唬他而已。 又在胡思乱想,也许她是被人害了,这会儿正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挣扎求生,等他去救她。 如果你天黑之前回家,我就原谅你,再也不和你生气了。 不然你天亮之前回家,我只轻轻打你一下,然后就原谅你。 不然你明天回家,我不打你,教训你两句就算了。 不然你后天回来也好,我不打你,不骂你,我捧着你。 只要你回来就好。 重华的牙关越咬越紧,不想不愿不肯承认钟唯唯扔下他跑了这个事实。 脚步声终于响了起来,所有的人头希冀地抬眼看向门外。 郑刚中走进来,默然无声,“嘭”地一下跪倒在重华面前,奉上一件东西。 345第345章一切都是预谋1 <!--章节内容开始--> 是钟唯唯和小棠换下来的衣服。 重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他猛地将案几上的所有陈设扫落在地。 众人吓得抖成一片,纷纷道:“陛下息怒!” 重华侧开脸,不肯让他们看到他的脸,淡淡地挥了挥手。 钱姑姑给众人使个眼色,众人迅速起身,却行退出。 顷刻之间,偌大的正殿内只剩下重华。 他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面无表情地垂眸盯着地砖上的花纹,两颗晶莹的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 他知道钟唯唯不会再回来了。 走得如此干净利落,并不是心血来潮的赌气行为,而是谋划很久的预谋。 其实,她自从何蓑衣带着钟袤来到京城,就一直心神不宁。 私会何蓑衣,不让钟袤进宫,不让钟袤和他有过多接触,一心只把钟袤交给何蓑衣照顾。 他要封赏钟袤,她故意把时间推迟到下个月初,嘴里还说得很好听。 她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那些,对他的疯狂痴缠眷恋,四处出击。 一会儿跑西翠宫,一会儿跑长阳宫,和吕纯你来我往,和胡紫芝拉关系。 都不过是为了减轻他的疑虑,掩盖她想逃走的事实和私心。 她把又又带去长阳宫,让又又和胡紫芝相处,不过是因为希望胡紫芝将来替代她的角色,做又又的另一个养母。 就连天玑阁发生的那件事,多半也和她脱不掉干系。 为的不过是挑动吕氏、韦氏和钟欣然结仇,她们大乱斗,钟欣然被赶出宫,她好趁机搭车逃走。 所以,何蓑衣和钟袤的借势离开,再失踪,其实都不过是她所有计划中的一个环节。 此刻,她一定已经和他们在某个地方团聚了。 一切都是预谋,一切都是圈套! 而他,明明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偏偏因为太忙,因为对她太过信任,因为太过喜欢她,因为她表现得那样爱慕他,所以就这样放过去了! 小棠、何蓑衣、钟袤、钟唯唯,他们四个一起走了,悄无声息的走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这冰冷阴森的宫殿里。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她说过要和他死在一起,埋在一起的! 她怎么敢!怎么敢! 重华抱住头,用额头使劲去撞桌案,一下又一下,“嘭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吓人。 李安仁和郑刚中躲在外面偷看,见状,李安仁忍不住眼泪狂飙,立刻就要冲出去阻止重华。 郑刚中拦住他,默默摇头,表示这种时候,他最好不要出现,让陛下自己****伤口就好。 陛下不是寻常的痴汉莽夫,他自己有分寸,不会为了这种事要死要活,但郁气集结于心,不散发出来,就会酿成大病。 所以不如默默守着就好。 重华撞到第十下,终于停了下来,他将额头抵在案几上,手扶着案几,宽宽的肩膀无声地抖动着。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他的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郑刚中松了一口气,跪坐在殿门前,一动不动。 李安仁无声流泪,哭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有那样狠心的人呢? 陛下恨不得把心肺都掏给她,她竟然这样不声不响就跑了,还是跟着别的男人跑的。而且还是何蓑衣! 难道不知道陛下最恨最忌惮的人就是何蓑衣吗?陛下得多难过啊。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张翼在暴打梁兄。 一边打,一边追问:“说!你到底参与没有?你到底知道她去了哪里吗?知不知道原因?” 梁兄被打得够呛,之前被细线割裂的伤口原本已经结痂,这会儿又崩裂开来,血水浸湿了黑色的衣衫,看上去格外狼狈。 他静默地任由张翼暴打,不还手,不躲闪,低垂着眼,颠来覆去只有同样的话: “不知道,我没参与,她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很好。下了车后说想借人家的厕所用一用,进去了就没出来。 我去找,不见了,跳上房顶去追查,就有人跑出来追杀我,我打不过他,就往街上跑,惊动了巡捕,才把消息送回来。” 张翼打得累了,同时也心疼。 十三卫的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家庭,但从小就集中在一起接受训练,吃过无数的苦头,生死与共,和同胞手足没有差别。 他气呼呼地骂梁兄:“你个傻子!笨蛋!这回你犯了大事了!知道吗? 陛下把你挑出来看护钟唯唯,那是因为觉得你机灵、功夫好。 你却把人给丢了,还连个子丑寅卯都说不出来,十三卫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 等着瞧吧,陛下就算把你弄死,你也活该!我一定不会给你求情!” 梁兄抱着手,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张翼看着他那样儿就烦,跑过去踢了他的屁股一脚,没好气地骂道:“还不赶紧去找人包扎一下?” 梁兄不走,磨磨蹭蹭地道:“大哥,上次咱们的人就跟丢了何蓑衣和钟袤,这次我又跟丢了钟唯唯,陛下不会轻饶你吧?” 张翼冷哼一声:“不要你管!滚!” 梁兄不走,他就去追打他,直到把梁兄赶走去休息包扎,他才叹着气去找重华。 重华已经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后,机械地整理着之前被挥落的东西。 仿佛知道他回来,淡淡地道:“去看看钟唯唯住过的地方,她都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张翼刚想开口,就听重华强调:“你亲自去,其他人做事我不放心,都没有你谨慎。” 张翼不敢多说,应了一声,纵身出了大殿。 行到高处,他回头,看到满堂光艳艳的烛光,穿着玄色帝王袍服的重华,孤独地坐在案几后面,身姿提拔,却萧瑟,神态威严,却生无可恋。 生无可恋。那种熟悉的表情又回来了。 张翼叹口气,往清心殿而去。 最先去的是茶房,其次是小隔间,然后是寝殿、暖阁,最后是又又住的偏殿。 青影看见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轻一点,不要吵醒又又,愁眉苦脸:“好不容易才哄睡着,也不知能瞒多久。” 346第346章一切都是预谋2 <!--章节内容开始--> 张翼叹口气,道:“那也没有办法,她有没有交待过你?” 青影低声道:“交待过,她让我和皇长子说,这些事都是她和陛下的事,和皇长子没有任何关系。 皇长子是好孩子,她很喜欢他,很心疼他,希望他能过得好。之前陛下追问,我怕陛下受不住,没敢说。” 钱姑姑很生气:“什么都没有和我说。她一准儿是知道说多了,就会被我发现端倪,所以后面几天都躲着我。” 到此可以确定,钟唯唯是早有预谋要逃跑了,而且根本不打算回来。 张翼想到重华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想到今后又有一段日子难过了,深深叹气:“真是冤孽啊。” 大致翻了一会儿东西,回去复命:“根据钱姑姑的清点,东西基本都在。” 其实这还算是顾忌到重华的心情,比较委婉的说法,实际上钟唯唯根本就什么都没带走。 那些值钱的首饰,漂亮精致的衣服,别具匠心的小玩意,还有匣子里的钱,以及那些名贵的茶具,和她精心搜集的茶叶,全都在。 重华的眼睛却亮了:“她带走了什么?” 说是基本都在,那钟唯唯必然有带走的东西,若是他送给她的,会不会算是她刻意留作念想的? 张翼急得出了一头的冷汗,支支吾吾地道:“带走了陛下赏的一根发簪,还有几朵头花。 哦,还有一对珍珠的耳坠子,也是陛下赏的,听伺候的宫人说,她最喜欢那对耳坠了,因为是陛下赏赐的……” 重华心里一片寒凉,根本不是钟唯唯刻意留下做念想的,而是她日常装扮,离了这些东西不行。 说不定此刻那些东西都已经被她脱下来,扔在了某个角落里,正如他特意给她制作的那套女官袍服一样。 张翼还在掩饰,妄图安慰。 重华终于忍无可忍,怒不可遏:“把她所有的东西全部扔掉!朕不想再看见!把清心殿封了!让皇长子即日起,搬过来与朕同住昭仁宫!” 张翼不敢再说话。 昭仁宫尚寝夏花冷静地走出来,恭敬行礼:“陛下,皇长子要搬过来住,住哪里合适? 伺候他的宫人嬷嬷也有十来个,仓促之间收拾不出房间,是否安排她们在后面文心轩里打地铺凑合一夜?” 又又要搬过来不是小事,拉拉杂杂一大堆人和物,皇帝陛下正在火头上,若是有人求情,必然会被牵连。 不如直接问这些琐事,凭着皇帝陛下的英明,定然知道该怎么办。 张翼敬佩地看向夏花,夏花彬彬有礼地朝他颔首,安静等待。 重华思考片刻,怒气果然降了,淡淡地道:“今天太晚,皇长子已经睡下,就不扰他了。 通知清心殿的人做准备,明天开始搬,一天之内必须搬完。” “是。”夏花应下,低声道:“陛下,之前奴婢奉命询问皇长子乱叫娘一事,目前已有眉目。 皇长子说了,他这些天总是做梦,梦见钟大姑娘就是他亲娘。 又说昨天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钟大姑娘就突然想叫娘,脑子是懵的。” 重华看向夏花:“所以?” 夏花点头:“是,多半是被种了心魔,和昆仑殿有关。奴婢已经给皇长子服药并解除迷梦了。” 张翼十分惊诧:“难道钟大姑娘也是……” 若是钟先生的独女也和昆仑殿有染,那得引起多大的纷争啊。 重华摆摆手:“此事体大,稍有不慎,就会影响到先生的声誉,但凡和皇长子接触过的人都要细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夏花退下,张翼磨蹭很久,劝道:“天色不早,陛下安歇了吧,明天一早还有大朝会呢。” 重华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也敢来管朕?瞅着朕好性儿是吧?” 张翼跪下去,一声不吭。 重华默坐许久,萧然走入寝殿,重重躺倒在床上。 此时,整个皇宫表面平静压抑,实际都在隐然欢乐。 万安宫。 韦太后笑得合不上嘴:“钟唯唯这是知难而退了?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跑掉?” 她指使妙琳:“立刻往家里送信,让他们跟进钟唯唯,务必要把她身上的那件东西找出来!然后,弄死她!” 先帝留下来的密旨在钟唯唯身上,好不容易把钟唯唯逼出宫去,脱离了重华的羽翼护佑,正好借机追杀。 只要把人找到,就不信没有手段逼得钟唯唯开口吐露实情。 妙琳应了,起身退出。 福润宫。 吕若素玉指若素,轻轻扣下一粒棋子:“钟唯唯倒是个有担当的。拿得起放得下,可惜了。” 姝语挑亮了灯,低声道:“她留在宫中,对贤妃娘娘乃是天大的威胁,走了才好,娘娘怎说她可惜了?” 吕若素道:“你不懂,我这是和她惺惺相惜。我若是晚生几十年,非得和她好好斗一斗不可。” 姝语不以为然:“失败者而已,陛下这样宠她,她却连皇宫都待不下去,落荒而逃,如何能与娘娘比?” “不,她错在没有和我们长了一样的心。能借助各方力量,顺利逃走也是本事呢。” 吕若素微笑着,把棋子尽数扫落:“不过,若是她长了一颗和我们一样冷硬的心,皇帝陛下就不会这么稀罕她了。” 姝语道:“陛下心情不好,宫中人心浮动,正是娘娘下手的好时机。” 她举起手,狠狠往下一砍,沉声道:“萱嫔多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时候该处理了。” 吕若素撑着下颌:“之前钟欣然不是正好把韦桑从台阶上推落下去吗?韦桑受了伤,发热,好不起来也是有的。” 姝语了然:“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安排,让人往她的汤药里下点料。” 吕若素淡淡点头:“告诉贤妃,她的机会来了,让她好好准备,不要让我失望。” 长阳宫中。 胡紫芝紧张得吃不下睡不着,没想到钟唯唯真的走了! 开始她以为钟唯唯是骗她的,没想到说走就走,一点预兆都没有! 陛下喜欢什么,爱吃什么,生活习惯,钟唯唯都已经告诉她了,她这些天一直复习这些东西,已然熟记在心。 但是也要看陛下肯不肯给她机会的吧? 如果陛下不给她机会,她该怎么办呢? 以及后宫群狼环伺,想必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要往陛下面前露脸争宠,她能斗得过这些人吗? 一阵风吹来,把珠帘吹得晃晃悠悠,撞击出声,一股奇异的甜香飘来。 胡紫芝回头,看到门外阴影处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 她吓得惊惶出声:“谁在那里!” 男人微笑出声:“惠嫔娘娘不要害怕,在下是受钟彤史之托,前来助你成事的。” 胡紫芝松一口气:“她还好吗?” 男人轻轻挑起帘子,露出一双幽暗的眼睛,语带魅惑:“当然好,娘娘,看着我的眼睛,记住,没有你不可以做到的事……” 347第347章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1 <!--章节内容开始--> 京郊,护国大长公主的庄子。 钟唯唯躺在床上,把手伸出锦帷之外,大长公主的专属大夫屏声静气,给她诊脉。 何蓑衣,钟袤、护国大长公主、小棠,围在一旁,紧张地等大夫发话。 终于,大夫放了钟唯唯的手,沉吟许久,道:“风邪入体,寒气久积,是体虚之相,开副补药吃吃看。” 分明是中毒呢,这个没用的老家伙居然看不出来! 护国大长公主觉得很丢脸:“你要不要再看看?” 大夫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坚持道:“禀殿下,老朽已然仔细查验过了,没有错。” 钟唯唯的身份是绝密,中毒的事情更是绝密,护国大长公主不好明说,急躁地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病症了?” 大夫见她坚持,就又谨慎地再次给钟唯唯号脉,然后很肯定地道: “就是身体不好,非常不好,吃点补药调养调养,过了这个冬天,等到春暖花开,大概就会有起色了。” 之前宋申义说的是,到了冬天,她的症候就会全面发作。 然后,会缠绵病榻,一天更比一天衰弱,枯如槁木,渐渐死去。 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也许只能躺在软榻上看花开。 钟唯唯体贴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老大夫开一副补药吧。” 老大夫赞许地点头,再瞟一眼护国大长公主,言下之意是,护国大长公主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护国大长公主收到这目光,拎起拐杖就往大夫背上一敲,骂道:“不会看病的庸才!还好意思卖弄!出去开药!” 老大夫被打得够呛,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护国大长公主追出去,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吩咐些什么。 何蓑衣目光沉沉地看了钟唯唯一眼,转身大步跟了出去。 小棠挂起帷帐,钟袤扑到床前,眼泪汪汪地看着钟唯唯,哽咽道:“阿姐,你怎么了?” 钟唯唯温和地注视着钟袤,钟袤已经比她高了,身材虽然瘦弱,但是唇边已经有了一圈淡青色的绒毛。 如同重华所言,的确是已经长大,可以考虑他成亲的事了。 她死之前,得把钟袤安置好,给他找个可心的女孩子,让他有个容身之所。 总不能让他一直跟着大师兄,大师兄年纪也不小了,该有自己的生活。 钟唯唯想到这里,就让小棠去看着门,叫钟袤:“你别哭了,咱们姐弟俩分离多年,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也没说上几句话。难得没有外人在场,你听我和你说几句。” 钟袤擦去眼泪,害羞地道:“我并不是一直都这么爱哭的,就是见着阿姐,忍不住……是我没用……总是拖累你……” 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小时候的有些事情,他已经模糊了,但从始至终都只记得,阿姐是他最可靠的依靠。 长姐如母,钟唯唯可谓是做到了极致。 他一直都在想,等他长大了,他一定好好照料阿姐,不让她吃苦受累受气。 但是等到他真的长大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用,还是帮不了阿姐。 钟唯唯知道钟袤在想什么,倒也不觉得他烦、软弱没本事。 身体那么差,自小又经历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她曾一度以为他活不下来,能平安长大已经很好。 她温和地给钟袤擦泪:“不是你没用,我听大师兄说,你的文采其实很好,在苍山的同龄人中经常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但你的长相,已经限定你绝了宦途,除非是找到当年的真相。 武技,你天生不是学这个的料,强身健体就行。 你听着,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跟着我学习继承茶道。”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京城,不能教导钟袤茶道,让钟袤错过了最佳的学习年龄。 希望现在还能补起来,在她有限的时间里,让钟袤学到秋氏茶道的精髓。 哪怕他受天分限制,不能发扬光大,将来传授给子孙也是好的。 钟袤坐直身体,坚毅地道:“阿姐放心,我并没有丢你的脸。你走时留给我的茶经,我都背熟了,有空就跟着大师兄练习茶道,经常参加他举办的茶会。” “我作证。”何蓑衣走进来,爱惜地拍拍钟袤的肩,挨着他坐下来,看向钟唯唯:“我所会的全都传授给了他,幸不负所托。” 钟袤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没有阿姐的嗅觉和味觉好。” 嗅觉和味觉是天生的,而且钟袤小时候得过重病,吃过太多的药,是药三分毒,嗅觉和味觉被毁了也是有的。 这并不是他的错。 钟唯唯让小棠把她写好的心得体会交给钟袤:“拿去背下来,照着练习,不会的来找我。” 钟袤收了绢纸,却舍不得离开,守在她床边:“我照顾阿姐吧,阿姐你睡,我看着你。” 何蓑衣赶他走:“你阿姐缺人照顾吗?赶紧去背书!我会照顾你阿姐。早点睡,别又生病了,还要你阿姐替你担心。” 钟袤不敢违逆何蓑衣,恋恋不舍地离开。 钟唯唯笑道:“有道是长兄如父,钟袤对着我还敢撒娇卖痴,对着大师兄就不敢多话。” “不止他,包括你在内。在阿兄眼里一直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何蓑衣笑着比划给钟唯唯看:“你们姐弟俩才进门时,只有这么高,面黄肌瘦的,就像是没发好的豆芽菜。 我当时看到你们,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们,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成天笑眯眯的。” 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们,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养大了做我的媳妇。 何蓑衣看着钟唯唯憔悴消瘦的模样,一时有些怔然。 有些事情真是想不到。 当年,钟唯唯和钟袤跟着师父进门,师父是这样告诉他的:“好好照顾她,将来她就是你的妻子!” 他已经十八岁,人才风流,无数美丽的女孩子等着向他献殷勤,当然看不上瘦弱的黄毛丫头。 不过师父对他有大恩,师父既然要他娶她,他听从也就是了。 348第348章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2 <!--章节内容开始--> 于是,他便开始关照钟唯唯姐弟。 虽然忙,但是顺手照顾一下,也耽搁不了什么事。 能看她睁着大眼睛,感激地看着他,把他当成最亲近可信的人看待,滋味也不错。 渐渐的,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觉得亲手养大自己的小妻子,看她一天天脱胎换骨,长大成人,实在是很欣慰满足。 可惜身为师父的嫡传掌山大弟子,整天有无数的琐事要管。 所以即便很想周到细致地照顾她和钟袤,也有分身乏术,管不到的时候。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除了学习之外,什么事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脾气又臭没人敢烦的重华越走越近。 钟唯唯和重华凑在一起抢东西吃,你推我我掐你的闹腾时,他在帮着师父教导新进门的小师弟。 钟唯唯和重华半夜悄悄溜出去幽会,卿卿我我的时候,他在帮着师父料理山庄里的账目,算收成,算支出。 师父不善理财,师娘不善持家,钟欣然是清高傲慢的性子,整个山庄的运转都得靠他这个大弟子来维持。 这不公平! 他在为他们的衣食住行,甚至整个山庄筹谋打算,忙得不开交,他们却在风花雪月! 最不公平的是,师父居然假装忘了从前说过的话,还有意无意地当着他的面说:“这俩孩子是缘分啊,难为重华那样臭的狗脾气,居然会有人治得了他!” 他不言语,师父就说:“你年龄不小,该成亲了,让你师娘给你找个合适的,你喜欢谁家的姑娘啊?师父倾家荡产也去给你娶回来!” 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完全没了立场。 师父养大他,有再造之恩,他向来听话懂事,所谓的狂放不羁,不过是因为师父给了他自傲的本事。 他不能任性地和师父说,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就要钟唯唯那个小丫头。 他不是重华,不能一言不合就当场发作,瞪眼睛发脾气,潇洒地挥袖而去。 他也不是钟唯唯,脸皮厚,可以抱着师父的大腿撒娇撒泼,装傻卖痴。 在师父看来,既然重华和钟唯唯两情相悦,就应该是一对,他和钟欣然理所当然不能插手,不能硬挤进去。 于是,他成了局外人。 他知道钟唯唯和重华在幽会,却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只能示意人悄悄给师娘送信,让师娘来个棒打鸳鸯散。 偶尔看着有机会,就撩拨一下重华。 看他们俩又吵又闹,看着好像立刻就要分开了,结果立刻又好得如胶似漆,比闹架之前还要好。 不知是重华太有定力,还是钟唯唯太谨慎。 这二人日夜相处,耳鬓厮磨,却也没有闹出什么丑闻大事,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他不紧不慢地守着钟唯唯,守着苍山,静静地等待。 好不容易等到钟唯唯和重华分开,他以为他们终将恩断义绝,再不可能走到一起。 等到时机成熟,他来京城接回钟唯唯,她终将是他的妻子。 谁知命运如此奇怪,兜兜转转,重华和钟唯唯还是走到了一起。 鬼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伤春悲秋,还要强作笑颜,故作潇洒。 好不容易瞅到机会,可以正大光明入京,好不容易引得她出宫相会,却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吻痕。 他还在原地痴痴等她,而她已经和重华尽弃前嫌,结为一体。 那么多的误会,居然也分不开他们! 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放不下她,还是想要拥她入怀,一解相思。 还想与她一起相依相偎,游山玩水,烹茶煮茗,做神仙眷侣。 总算等到她愿意放下重华,自动出宫,跟着他走,却是因为她剧毒缠身,命不久矣。 因为心疼重华,不想成为重华的拖累和软肋,所以才愿意跟着他。 真是莫大的讽刺。 何蓑衣越来越失神。 “让师兄失望了,我不争气。”钟唯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在想什么?” 何蓑衣回过神来,笑道:“在想你小时候的事。” “夜深了,你先睡,药好了我会拿来给小棠。” 他站起身,很自然把钟唯唯放在外面的手臂拿起,放入被子中。 再给她压紧被子,顺带摸一摸她的脚,道:“有点凉,是不是觉得很冷?夜里让小棠陪你睡吧。” 钟唯唯觉得有点不自在,但是因为何蓑衣做得太过自然,神色也很严肃正经,仿佛她若多想都是亵渎他。 便乖巧地道:“好。阿兄不用守着熬药,公主殿下会安排妥当的,你也去睡,养足精神,我们才好赶路。这一路,恐怕都要依靠你了。” 何蓑衣一笑:“公主府的人始终是外人,不好麻烦人家的。师父不在了,我是长兄,就该好好照顾你们。安心睡吧,其他事不用管,一切都交给我。” 他说得很有道理,虽然护国大长公主仔细周到,但对于公主府的下人来说,他们的确是借居于此的客人。 又没带多少钱,打赏也不丰厚,麻烦太多就招人厌憎了。 钟唯唯便道:“那就麻烦阿兄了。” 何蓑衣沉着地点点头,吩咐小棠好好照料钟唯唯,转身走出房门,直奔厨房,准备亲手给钟唯唯熬药。 小棠守着钟唯唯,也不说话,就是一直哭。 她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满满都是自责:“那些人为什么这样坏啊……您碍着他们什么了? 都怪我,我天天跟在你身边,却没有照顾好你,我怎么这样傻呀……” 钟唯唯笑起来:“傻小棠,关你什么事?这世上的事儿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有人看我不顺眼,有人觉得我挡了道,所以就想弄死我,就这么简单。 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自诩足够聪明小心,却什么时候中了招都不知道。 就连先帝,那么隐忍聪明的人,不也照样中了他们的招? 因此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只怪敌人太狡猾啦。” “讨厌……”小棠被钟唯唯最后一句话逗得笑了,瘪着嘴爬上床去,把她的脚抱到怀里捂着,“您睡吧。” 钟唯唯睡不着:“你猜陛下此刻在做什么?” 349第349章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3 <!--章节内容开始--> 陛下此刻肯定在发火,肯定在痛恨姑娘。 小棠如是想,却不敢和钟唯唯说实话:“大概在忙政务吧。” 钟唯唯摇摇头:“不,他一定气得睡不着,恨不得杀了我和大师兄。” 小棠打岔:“别想了,睡吧,睡吧。” 钟唯唯体力不支,终于睡了过去。 她梦见,清心殿里漆黑一片,一个人都没有,重华穿着玄色的帝王袍服,孤零零的一个人,垂着两只手,拖着步子,在清心殿里慢慢走着。 他走到她练习茶道的小仓库,在里面独自坐了很久,突然站起身来,把她那些瓶瓶罐罐砸了个粉碎。 他又冲出去,踢开她住过的小隔间,把她的东西全都扔到地上踩。 再冲进寝殿,把他送给她的那些首饰和衣物扔到地上,抬起脚想踩,却又放下脚,抱着头蹲到地上,无声啜泣。 他突然回头,看向她的方向,惊喜而压抑:“阿唯,是你吗?” 她吓了一跳,往后疾退,他眼里的亮光黯淡下来,发出一声类似狼嚎的痛苦吼叫:“钟唯唯,我恨你……” 钟唯唯忍不住痛哭出声,小棠被惊醒,连忙推她醒来:“姑娘,姑娘,您是在做梦,醒来……” 伸手一摸,就被吓了一跳,烫得吓人。 钟唯唯这些日子一直强打精神,安排筹谋后事,早就耗尽了她的精力和体力,只是因为有那口气撑着,所以才没有发病。 一切安排妥当,成功离开皇宫后,那口气突然泄了,她就再也支撑不住,症候来势汹汹。 一不小心,大概就会死在这里吧,还谈什么去远方。 小棠颤抖着滚下床去,因为太过害怕着急,还摔了一跤。 踉踉跄跄爬起来,急匆匆出去,在门口抓住一个婆子,颤抖着嘴唇道:“求你,求你,帮我们请大夫。” 婆子反应过来,急急忙忙跑去请大夫。 想到何蓑衣有过交待,要随时关注这里的事,及时报给他知道,就又指使小丫头跑去找何蓑衣。 厨房里只亮了一盏灯,大灶已经封了,靠墙角的地方放了一个小茶炉,药罐子煮得噼啪响。 何蓑衣坐在小杌子上,耐心地用筷子搅着药罐,不让里面的药汁溅出来。 火光下,他原本总是带了三分笑容的脸,显得格外严肃冷漠。 小丫头跑到门口,看到他的样子,莫名就有些害怕,不敢出声打扰。 只是呆立片刻,尚且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何蓑衣就已迅速回头,冷冷地看向门口。 目光有如实质,分外刺人。 小丫头被吓得双腿一软,扶着门框才站稳了,结结巴巴地道: “客人,阮婆婆让奴婢来告诉您,您妹妹发烧了,烧得厉害,叫都叫不醒。您去看她吧,这里交给奴婢。” 何蓑衣猛地站起来,随即又坐下去:“我知道了,她的病我有数,吃了药就好了。 你去帮着她的丫头,照看她,我立刻熬好药,就过来。” 小丫头不敢表示反对,急急忙忙跑走,头都不敢回。 何蓑衣紧抿着唇,抬起药罐,往碗里倒了半碗汤药。 汤药才沸腾过,十分滚烫,他取过一只大碗,往里注了冷水,将药碗放在冷水里晾着。 沉着地从怀里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葫芦,拔开瓶盖,往里倒了两枚菜籽大小、朱砂红的药丸。 朱砂红的药丸入碗即化,他仍然不放心,拿着汤匙搅了又搅。 试着温度差不多了,他才端起碗来,准备往外走。 厨娘儿子养的一只小奶狗哼哼唧唧迎上来,靠着他的脚蹭了蹭。 何蓑衣站住,垂眸盯着小奶狗看了片刻,突然放了碗,抓住小奶狗的后颈,捏开嘴,舀一勺汤药灌进去。 他出手如电,不过是转瞬之间就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 等到小奶狗发现不对劲,药已经入了肚腹。 小奶狗不舒服地咳嗽起来,摇摇晃晃爬起来,准备逃离这个危险的人类。 何蓑衣伸腿,轻轻一拨,小奶狗就被拨了回来,它再次往外逃走,何蓑衣再伸腿,再拨。 如此再三之后,小奶狗终于放弃了逃走,认命地在地上趴下,将头搭在前腿上,懒洋洋地瞅着何蓑衣。 何蓑衣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奶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他确认手里这碗药是安全的,他便霍然起身,大步流星朝着钟唯唯的房间而去。 大夫尚未赶来,钟袤和小棠围着钟唯唯,急得只是低声抽泣。 何蓑衣端着药进去,淡淡地道:“把她扶起来。” 小棠记得这药是补药,表示怀疑:“有用吗?” 何蓑衣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大夫开的药,总是对了她的症候才开的。喝了总比不喝的好。” 钟袤自来都很信任何蓑衣,立刻就把钟唯唯扶起来,让小棠往钟唯唯身后塞枕头和被子。 小棠只是动作慢一点,笨一点,就被何蓑衣没好气地一把拨开。 他放下药碗,坐到钟唯唯身后,将她扶了靠在自己怀里坐着,让钟袤端药过来,一点一点地喂进去。 钟唯唯烧得没有意识,喝不下去,药汁洒得他一身都是,钟袤过意不去:“阿兄,还是我来扶着阿姐,让小棠喂吧。” 何蓑衣抬起眼,看着钟袤,平静地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占了你阿姐的便宜?” 钟袤被堵得面红耳赤,急急忙忙表态:“没有,没有,长兄如父,阿兄待我和阿姐堪比同胞手足,我怎会用这样龌龊的想法来思量阿兄?” “那就好。”何蓑衣淡淡点头,去他的长兄如父!他只想做钟唯唯的丈夫。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小棠和钟袤都不敢再多说什么。何况何蓑衣的确很守礼,真心怜惜照顾,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以诟病。 一碗药喂完,三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何蓑衣小心翼翼把钟唯唯放了躺平,安排小棠和小丫头:“去弄点温水来,给阿唯擦洗擦洗。” 又叫钟袤:“把窗子打开通风,然后就去睡,养好自己的身体,别给我添乱。” 钟袤羞愧万分,虽然百般不愿,但也不敢表示反对,黯然离去。 房里终于只剩下何蓑衣和钟唯唯二人。 350第350章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4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在钟唯唯的床前坐下来,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脸。 比起从前在苍山时,她瘦了很多,脸上再也没有当初的圆润和红润。 长而稀疏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眼眶下面是浓浓一片青影。 形状漂亮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透着死亡即将来临的青灰色。 她过得殚精竭虑,很不好,甚至差点送了命。 何蓑衣轻轻掀开被子,把钟唯唯的手握在掌中。 她的手生得极好,骨肉均匀,纤长优美,肤色洁白,天然就是茶师的手,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然而此刻这手握在他掌中,却全是骨头,且冰凉。 这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她就会越来越虚弱,甚至于衰竭,面目全非,寸步难行,在某天清晨或夜里,死在他面前。 他有慕夕给的药方,上面有几种药早就已经绝了影踪,很可能找不到。 勉强配制出来的药,虽然能缓解钟唯唯的症状,却不能根治。 这都是因为她跟了重华,都是因为她进了那座皇宫,所以她才会过得如此辛苦。 如果她爱的是他,一直和他在一起,原本不应该受这种折磨。 何蓑衣把头深深埋进钟唯唯的手掌中,欲哭无泪。 她原本应该是他的妻子,然而他要和她说句话,都只能打着长兄如父,大公无私的旗号。 还要假装自己风流倜傥,红颜知己遍天下,这样才能让她放下戒心,对他笑颜如花。 小棠端着热水过来,突然看到这一幕,吓得赶紧转身挡住门,把陪同她的小丫头打发走,再替他们守着大门,只恐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何蓑衣听见动静,立刻把头抬起来,重新把钟唯唯的手放回了被子里。 清一清嗓子,淡淡地道:“进来吧。” 小棠端着水盆进去,有些紧张地道:“何爷,我要给姑娘擦身降温,可否请您回避一下。” 原本担心何蓑衣不肯,何蓑衣却很干脆地点点头,起身往外。 走不得两步,站住,微侧了头,低声说道:“她既然已经离了那个吃人的地方,我就不希望她再和那些人那些事扯上关系了。 你也看到了,她如今病得要死,你若真是为了她好,不该说的话就一个字都不要提。” 他的语气很平静温和,表情是一贯的温润有礼,小棠却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她僵硬地道:“是,您放心,奴婢知道轻重。” 想到钟唯唯病重,钟袤天真不知事,自己又没有什么本事,以后还要依靠何蓑衣。 便又道:“姑娘出宫,原本就是下定了决心,要依靠何爷的。她之前还和奴婢说,长兄如父,她是打心眼里敬重何爷,把您当成亲哥哥看待。” 何蓑衣神色微寒,冷笑:“你这是拿话来逼我?你在宫里这些年,果然是历练出来了。” 听上去全是好话,仔细一咂摸,却全都是警告暗示他,钟唯唯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她尊重敬爱他,希望他不要做出不该做的事。 小棠恭敬行礼:“何爷误会了,奴婢蠢笨,不会说话。只是因为您刚才说,姑娘病得不轻,想要她好就别让她不开心。 所以奴婢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有得罪之处,还请何爷勿怪。” “你很好。”何蓑衣冷淡地道:“她烧得太厉害,四肢已经冰凉,此刻要做的是保暖,而不是降温。你上床去,抱着她睡吧。” 言罢不再说话,利落转身,大步离去。 真是吓死人了。 小棠长舒一口气,刚才一直挺直的腰背陡然松懈下来。 忙着把热水放好,关紧门,躺到钟唯唯身边,将她搂在怀里,捂她的手脚四肢。 不知是何蓑衣端来的那碗药起了作用,还是小棠以身保暖起了作用。 半个时辰后,钟唯唯四肢开始回暖,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许血色,没那么难看了。 小棠松口气,跳下床,给她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天就已经蒙蒙亮。 正想去把钟袤叫醒,让他去厨房托人做碗粥来,何蓑衣已经敲响了门。 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配了几样清爽的开胃小菜。 另有一碗热汤药,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托盘上。 何蓑衣原本纤尘不染的衣角沾了炭灰,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乱,脸上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显然是一夜没睡,尽在厨房里忙乱了。 小棠十分尴尬,虽然不是对着她示好,但她自觉和钟唯唯是一伙儿的。 这样的好这样的体贴入微,让人觉得太沉重了些,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她尚且觉得为难,更不要说是姑娘本人,不如由她来替姑娘做了这恶人吧。 小棠低咳一声,搓着手道:“何爷有所不知,姑娘平生最恨的就是吃粥。所以这个,这个……” 何蓑衣也不见尴尬生气,取了药碗,把其他粥菜全都递过来: “厨房里还备了鸡汤和其他吃食,你把这个端回去,另外取鸡汤和其他吃食来,我喂她喝药。” 钟唯唯病得严重,药很难喂,之前陛下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亲自含了药哺喂…… 小棠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何蓑衣是不是也会这样,一下子就打了个冷战。 她抬起头,很是坚定地看着何蓑衣,大着胆子道:“虽说长兄如父,但始终男女有别。 男人照顾病人,也没有女人体贴细致。奴婢伺候姑娘惯了,她的喜好奴婢最清楚。 还是让奴婢来喂药吧,烦请何爷再走一趟厨房。” 何蓑衣眼里瞬间起了怒火,笑容却越发温和:“你说得是。你说得很有道理。” 小棠梗着脖子,沉声道:“姑娘待我好,哪怕就算我死了,也不要她不高兴,也不要她后悔难过。” 何蓑衣沉默地注视着她,小棠不与他对视,默默行个礼,接过他手里的药碗,朝着钟唯唯走去,低声呼喊:“姑娘,起来吃药。” 叫了大概有七八声,钟唯唯终于吃力地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来:“什么时辰了?” 351第351章错过1 <!--章节内容开始--> 见钟唯唯醒了,小棠喜极而泣:“老天!您总算是醒了。” 何蓑衣忘了刚才的不愉快,随意把托盘放到一旁,匆忙走过来,喜气洋洋:“阿唯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钟唯唯微笑:“还好,就是觉得全身都疼。” 看到小棠手里的药,就主动要喝:“扶我起来。” 何蓑衣抢先一步,把她扶起来,让她靠着他,招呼小棠:“还不快些。” 小棠当着钟唯唯的面不好说啥,只好假装没那回事儿似的,伺候钟唯唯喝了汤药。 钟唯唯喝完汤药,正要问小棠拿帕子擦嘴,何蓑衣已然用手指轻轻替她拭去唇边的药汁。 钟唯唯觉得有些异样,尴尬地道:“阿兄……” 何蓑衣沉着地把她扶了躺好,若无其事地道:“抱歉,忘记你已经长大,是大姑娘了,下次我会注意。” 堵得钟唯唯和小棠都无话可说。 何蓑衣起身,在铜盆里拧了热帕子,递给小棠:“伺候你们姑娘净面。” 小棠默默地给钟唯唯洗了脸,问钟唯唯:“姑娘饿了吗?想吃什么?” 钟唯唯还真的觉得饿了,她看向托盘:“有什么吃的?” 何蓑衣抢在小棠前面说道:“是小米粥,这个养胃,你脾胃虚弱,吃这个最好。” 是粥啊,钟唯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之前被重华报复,天天吃馒头就稀粥,导致听到粥和馒头就反胃。 现在她却突然很想吃:“盛一碗给我。” 何蓑衣分外高兴,眉眼都生动起来,急急忙忙给她盛粥,道: “你吃饱了,再休息一会儿,我去看看马车备好没有,咱们赶紧出发,早些离开这里才好。” 钟唯唯急忙道:“我不休息了,吃饱就可以走了。” 重华气懵了之后,肯定会迅速清醒,下令把京城附近的所有交通要道全部封死,让他们有翅难逃。 若不是她突然发病,昨夜他们就已经离开公主别庄,此刻已经快要到达昌连,所以真是不能再耽搁了。 “好。”何蓑衣高兴地道:“钟袤起了吗?” “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阿兄的也收拾好了。” 钟袤拎着两个包袱,和夏栀一起站在门口,看到钟唯唯在吃饭,高兴得和什么似的:“阿姐好了!” 钟唯唯招手叫他进去:“被吓着了吧?” 钟袤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道:“没有,阿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钟唯唯笑:“我也觉得自己福气挺好的。快去吃饭,吃好了咱们就走。” 外面传来脚步声,公主府的下人端了满满一桌子吃食进来,恭恭敬敬:“殿下有吩咐,要好好招待客人。” 紧接着,护国大长公主走进来,不客气地坐了主位,道: “看上去好多了,原本担心你吃不消,现在看来还好。吃了就赶紧走吧,晚了就走不掉了。听说各处交通要道已经封了。” 重华的反应果然够快,钟唯唯很着急:“那怎么办?” 没有护国大长公主罩着,他们一定会被发现并被抓住。 到时候重华在盛怒之下,说不定会当场把大师兄捅死,她的病情也瞒不住,精心布置好的局面被打破,又要徒生波澜。 护国大长公主道:“我给你找了个法子,只是你要别忌讳。” 锦云道:“这附近有个乡绅,老家是昌连的,他的老爹死了,要送回昌连祖坟安葬,刚好的,今天发丧。他早年受过殿下的恩惠,打死也不会乱说话。” 重病之人,最忌惮的就是丧事死人之类的,所以护国大长公主有此一说。 钟唯唯心里明白,自动接上锦云的话:“说不定以毒攻毒更好呢。” 她话说得风趣幽默,气氛也跟着轻松了好些。 护国大长公主笑道:“说的没错儿,就是要以毒攻毒。” 说话间,吃好了早饭,外面的马车也准备好了,护国大长公主起身要送钟唯唯等人出去。 “药给你抓了几服随身带着,歇下来的时候熬了喝。若是来得及啊,原本是想给你做成丸药的。现在这样子,也没其他办法了,将就吧。” 不知是否错觉,钟唯唯总觉得自己要比昨天精神了些。 管事疾奔而至,低声道:“老吴让小的禀告殿下,御驾往这边来了,骑马来的。” 钟唯唯顿时觉得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重,重华居然亲自追来了。 护国大长公主镇定自若:“小兔崽子,反应挺快的,早就料到了,马车在后门,你们往后边走,本宫去前头会会他。” 钟唯唯既想走,又舍不得走,她多想再看他一眼,却又知道自己不能留,便咬了牙,默默一礼,急匆匆往外。 小棠匆忙跟上,担忧地看着她,小声道:“姑娘?” 钟唯唯摇摇头,示意小棠别多话,然而紧走几步之后,她就再也走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歇气。 钟袤突然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阿姐,我背你。” 钟唯唯看着他瘦削的肩膀,十分怀疑他是否能背得动自己,摇着头道:“找个有力些的婆子来。” 钟袤生了气,压抑着火气道:“能不能背动你,我自己还不知道吗?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废物?” 小棠很生气:“小公子你怎能这样呢?姑娘那是心疼你……” 钟袤红了眼,倔强地道:“我就是要背你,我背得动。” 罢了,他要背就背吧,钟唯唯故意用力往钟袤背上一扑。 原以为钟袤会被她扑倒,然后知难而退,谁知钟袤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把她背了起来。 少年的背不算宽厚,瘦削,骨头硌人,但是温暖干燥,带着暖人心的力量。 钟袤走得很稳当,低声说道:“阿姐,我长大了。虽然我才进京就办了蠢事,但我真的长大了。 我能做很多事情,我会是你的依靠。我不管你要回宫,还是要离宫,想跟着二师兄,还是要离开二师兄。 想回苍山,还是想去东岭,我都会陪着你,保护你。没有钱,我会去赚,请你相信我。” 352第352章错过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眼眶一热,好生安慰。 终于长大了,她的阿袤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病弱可怜、成日躲在她身后、动不动就哭着说: “阿姐,你要去哪里?” “阿姐,你别不要我……” “阿姐,我害怕!”的小孩子了。 他瘦弱,但是有力。 他天真,却不笨。 他纯良,却坚定。 所以,就算是她现在就死了,阿袤也能好好活下去吧。 钟唯唯搂着钟袤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嗯,我知道了。” 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何蓑衣迎上前来,要扶钟唯唯。 钟袤让开了,低声说道:“阿兄不碍事,我能行,以后我会照顾阿姐。” 何蓑衣淡淡点头,把车帘掀开。 马车驶动,此刻天还未亮,乡间的空气冷清,寒意浸入肺腑,钟唯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小棠把薄被盖在她身上,低声道:“睡吧,不要硬撑着,尽人事知天命,若是这样也被堵住,那就是老天爷要您留下来,不要多想。” 的确如此,可她不想认命。 钟唯唯叫何蓑衣:“阿兄,你可有法子?” 何蓑衣原本一直坐在车窗边,听她叫他,这才过去:“我会安排,你安心休息。” 马车又行驶了片刻,前方传来嘈杂声,有哭声,有锁啦声。 车夫停下来,道:“贵客,前方就是杜家发丧的队伍了。贵客就在这里把衣服换上吧。” 座位下面塞了一只藤条箱,里头装了几套丧服,显然是特意为钟唯唯等人量身定制的,很适合他们的身份地位。 换好衣服之后,杜家发丧的队伍也过来了。 一个管事过来接应,把小棠和钟唯唯安排进了女眷之中,再把何蓑衣和钟袤、夏栀等人分散加进了随从的男仆里。 孝帽遮住了钟唯唯大半张脸,小棠扶着她,慢悠悠走在哭声震天的女眷中,朝着前方走去。 一阵马蹄声传来,有人高声喊道:“闲人避让!闲人避让!” 钟唯唯抬头,看到明亮的火把下,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一身玄色的劲装,束着墨玉发冠,面无表情,眼神冷厉,整个人散发着浓浓的戾气。 正是重华。 他并没有按照护国大长公主的想法,去前门,而是直接包抄来了后门。 不,或许前门也被堵住了,查的就是她! 钟唯唯目不转睛地看着重华,分明只是分开了一天一夜,她却觉得他瘦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想来他昨夜是没有睡觉的。 小棠悄悄拉了她一下,钟唯唯立刻垂下眼,跟着女眷们一起避让到路旁。 马匹卷起一阵凉风,从她身旁掠了过去。 重华目视前方,身姿僵硬,看得出来已经忍无可忍,只要一小点事儿就可能点爆他的怒火。 小棠轻声道:“看来是没有起疑心,没问题了。” 却见重华突然停下来,冷漠地扫视了一下杜家的人,淡淡地道:“全部围起来,一个一个排查。” 钟唯唯心里一凉,情不自禁抓紧了小棠的手。 “误了吉时谁负责?” 杜家人“轰”地一声闹了起来,当家的杜老爷立刻上前交涉。 反正重华是微服出来的,没人知道他是谁,只当他充其量只是一个什么将军贵胄之类的。 然而重华根本不理杜老爷,留下一群人排查之后,他就带着人往公主别庄冲了过去。 检查女眷的是一个眼生的御林军将领、以及昭仁宫的尚寝夏花姑姑。 夏花姑姑是个很独特的存在,葛湘君之后,重华突然提拔了她。 在这之前,她悄无声息,关于她的传言一句都没有。 当了尚寝之后,也从来恪守规矩,并不因为谁得宠,就多和谁来往,也不因为谁倒了霉,就糟蹋谁。 冷冷清清,规矩肃然。 以钟唯唯的理解,这样的人,必然是重华信重的人,真正只忠于重华,谁也收买不了。 所以看起来是插翅难逃了。 钟唯唯麻木地跟着女眷们往前挪动,有种听之任之的无奈感。 小棠攥紧她的袖子,低声道:“不如我逃跑吧,反正不会死的,等我跑了,你就趁乱躲起来。” 道路两旁是等待收割的稻田,倒是可以藏人,不过这个方案能成功逃脱的几率只有一半,很有可能反而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钟唯唯摇摇头:“跑不掉的,一直往前吧,大师兄不会看着我们被发现。” 小棠没有办法,只好紧张地扶着她一直往前。 很快就要轮到她们了,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尖叫道:“不得了,老夫人晕倒了。” 女眷和男人们全都乱了起来,纷纷朝着这个方向涌过来。 杜老爷的哭声格外响亮:“娘啊,您千万别有什么三长两短啊,不然儿子跟着您去了呀……” 钟唯唯还在观望,有人突然在后面狠狠推了她一把,大声说道:“二娘,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祖母?” 钟唯唯回头,见是一个年轻妇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频频朝她使眼色。 “哦。”钟唯唯将手捂着脸,假装哭泣,跟着人群往前方挤:“祖母,祖母……” “乱什么!老夫人病了自有大夫给她瞧病,谁敢乱跑就抓起来!” 站在夏花姑姑旁边的御林军将领厉声大喝,他手下的御林军得令,立刻按翻了几个挤得最厉害的人。 一时间,哭爹叫娘,杜老爷大骂:“这是天子脚下!陛下励精图治,爱民如子,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竟敢如此扰民!” 那将领大声道:“我们奉旨捉拿逃犯,识相的老实点儿别惹事!查验过后就放你们走了,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 把病人抬走,送到公主别庄里去,其他人重新排队!” 钟唯唯站在原地,认命地等待被夏花认出、抓住、送交给重华。 很快就轮到了她和小棠,她尚且还能保持冷静,小棠却是没她胆子壮,但是又想护着她,上牙和下牙磕成一片,还犟着把她护在身后,咬着牙关站在了夏花面前。 夏花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们,冷冷地道:“把孝帽揭开。” 353第353章错过3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深吸一口气,颤抖着要掀开孝帽。 忽然有个年轻宦官跑过来,低声道:“姑姑,陛下和护国大长公主吵起来了。 摔了东西,谁也劝不住,您要不要去看看?大长公主年纪大了,不禁气。” 夏花沉吟片刻,道:“我这就去。” 钟唯唯既担心,又觉得庆幸。 庆幸的是,和她最熟的夏花要走了,担心的是重华不知轻重,气坏了大长公主。 却见夏花匆匆忙忙把小棠往前一拨,左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前一拽,同时右手掀开了她的孝帽。 两双眼睛猝然对上,钟唯唯沉默地注视着夏花,夏花也是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 就在钟唯唯准备开口劝说夏花之时,夏花却突然垂了眼,把她的孝帽再次用力戴上,再把她和小棠往前一推。 说道:“快些,快些,别磨磨蹭蹭的,不是说怕误了吉时吗?早点完事儿也好早点赶路。” 钟唯唯和小棠跟着人群走出了包围圈,仍然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没想到夏花居然就这样放过了她,庆幸之余,又莫名担心起来。 她一直以为夏花毫无条件地忠实于重华,现在看来并不像是那么回事,夏花会不会害重华啊? 会不会阳奉阴违?重华身边的人,究竟有几个可信,几个不可信? 钟唯唯知道自己有点婆妈脆弱了,她晃晃脑袋,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去。 御林军散去,杜家的人继续往前走,女眷们哭哭啼啼的坐上马车。 之前推了钟唯唯一把的年轻妇人把钟唯唯主仆俩叫上一辆车,道:“放心吧,一定会平安送你到昌连。” 钟唯唯谢了,侧着头从车窗里往外看。 她自己也不知道想要看到什么。 好像是想找到大师兄和钟袤,确认他们安全无虞,又好像是希望重华能突然出现,拦住她,说,你不要走,咱们死也死在一起。 但是她只看到稻田里的稻穗在晨光下,随着晨风此起彼伏。 看到远处的公主别庄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惨白的道路蜿蜒向前,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 小棠凑过来,指给她看:“他们在那儿。” 何蓑衣和钟袤走在人群中,一人拿了一把锁啦,像模像样地吹着,眼睛是看着她这个方向的。 更远一点的地方,夏栀推着一辆小车,嘿呦嘿哟在卖力。 钟唯唯抿唇一笑,最后看了一眼重华所在的方向,放下了窗帘。 她睡了一觉,迷迷糊糊被小棠推醒,跟着杜家的女眷到寺庙里打尖歇气。 脱了孝服,趁着大家不注意,换乘了一辆驴车,混进一队行商里,向着昌连继续进发。 商队的首领仍然是护国大长公主的人,娴熟地带着他们通过关卡,进了昌连城。 昌连是重城,驻扎了十万精兵,有水师有步兵。 城外是大雁河渡口,粮食、盐等物资便从大雁河源源不断地运往京城,再把茶叶、丝绸等物运往北方。 按照护国大长公主的安排,钟唯唯等人原本应该在这里换乘船只,然后顺流而下,去到想去的任何地方。 但是他们走的太慢,顺利通过关卡并不代表他们能顺利逃脱。 在他们到来之前,昌连已经戒严,大雁河渡口被封锁,除了有朝廷批文的重要物资之外,所有船只许进不许出。 何蓑衣借口要走陆路,带着钟唯唯等人离开了商队,住进了一间民居。 用他的话来说,毕竟商队的人是护国大长公主的人,兴许会知道点儿什么,多一个人知道他们,就多一分风险。 经过长途跋涉,钟唯唯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了,她经常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长时间的昏睡。 只在喝药和吃饭、或者是内急的时候,才会醒来。 有时候她会梦见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也会梦见宫里的事,更多时候是梦见重华。 梦见他独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昭仁宫的大殿里,低着头批奏折,批着批着就会走神。 梦见他独自一人,在夜里,孤零零地走在黑幽幽的清心殿里。 一步一躅踯,不停地走,走很久之后停下来,在清心殿那张大床上一直坐到天亮。 梦见他高高坐于朝堂之上,冷漠地注视着下面吵成一团浆糊的大臣们。 明明很热闹,到处都是人,她却觉得他独自一人。 每次梦见重华,钟唯唯都会惊醒过来,然后觉得心口说不出的疼。 她就会失眠,又累又困又不舒服,却睡不着,就会很暴躁。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别人,她把钟袤叫来,听他背诵茶经和茶道之术。 再一字一句地剖析给他听,书里写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蓑衣总是默默坐在一旁,含着笑,静听她二人说话。 偶尔递过一碗热汤,都是清淡补身又爽口的,温度不冷不热,刚好合适。 钟唯唯喝了这些汤之后,总会觉得要舒服很多,她也不知道具体原因。 思来想去,只能认为,大长公主那个大夫开的药还不错。 何蓑衣严格地监督着她的作息,只要她和钟袤说上半个时辰的话,他就会干涉,让钟袤离开,叫她休息。 钟唯唯本来想说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困,但是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只是一会儿工夫,就歪在枕头上睡得天昏地暗。 小棠和钟袤很担忧,何蓑衣小心地把碗收起,平静地道:“没什么,汤里有安神的药,她需要静养,不然兴许会死在半道上。” 小棠想哭,又不敢在屋里哭,只能借着去洗碗,躲在厨房里偷哭。 钟袤也很难过,却知道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他开始和何蓑衣探讨怎么离开昌连:“总不能一直在昌连住下去,这里离京城太近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何蓑衣看着窗外的秋阳,低声道:“不要急,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离开了。封锁昌连和大雁河渡口,只是暂时的,不出三天,必然解封,不然民怨沸腾,大臣们也是不会饶过他的。” 重华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他却有足够的耐心和自由,以及时间。 354第354章错过4 <!--章节内容开始--> 三天后,如何蓑衣所料,封锁令被解除了。 但是城内的紧张气氛并没有因此解除。 经常都有带刀的士兵和不明身份的人到处走动,随意闯入民居,到处翻找,有时候还会带走人。 闹腾的声音也会传进来,钟唯唯侧着耳朵听,小棠紧张兮兮的跑到门口去偷看。 何蓑衣则是万事不动的样子,拿一本书,叫钟袤坐在窗前,他问钟袤答。 钟唯唯躺在床上,听他们俩一问一答,何蓑衣的问题很刁钻,钟袤答得也有趣。 她听着听着,就忘了外面的闹腾。等到她反应过来,外面已经清净了。 不知是她们运气太好,还是怎么回事,从来没人闯进来过,也没人上门打听,他们从哪儿来,是什么人。 房主娘子烧得一手好菜,花样百出,钟唯唯在这里住了七天,就没有一顿是重样的。 精美讲究比不过宫中的御厨,但真是很对她的胃口,清爽不油腻,每天都好像知道她最想吃什么,没有哪一样不满意。 她渐渐恢复过来,除了早上要多睡一个时辰之外,基本能正常起居了,脸上也有了血色,手伸出去也不再全是骨头。 钟袤很高兴:“可见是宫里不好,坏人太多,操心的事也多,吃的东西还不对阿姐的胃口,药也不对症,早知道就早些出来了。” 夏栀在一旁道:“可不是么?心情不好,病情也会加重。跟着咱们在一起,万事都有何爷操持,也不用担心谁会来害自己,自然就养好了。” 小棠有点不服气,在宫里的确事多,但陛下对钟唯唯是真的好,而且钟唯唯不见得就不开心。 钟唯唯的笑容那时可比现在多多了,开口就会讲笑话,哪像现在,说笑话也只会让人觉得心酸,太勉强。 但是对上何蓑衣温润的笑容,小棠硬是不敢说出这话来,违心地附和钟袤和夏栀:“就是,就是。” 钟唯唯摸摸脸,就当是吧。 在宫里,她要操心的事太多,的确不利于养病,宋申义也曾说过,她这个情况还是需要静养比较好。 何蓑衣示意小棠等人退下,在钟唯唯对面坐下来,温声问她:“在这里久留下去不是办法。 我看你恢复的不错,可以勉强支撑着赶路了。你想去哪里?这几天忙忙碌碌的,也没问你。” 钟唯唯想了想,道:“之前一直做黑茶而不得其法,想必里面是有什么奇妙的原因,我想去西南看看。” 和他猜想的差不多,她果然是病成这个样子也还记挂着郦国的茶农,也还记着重华的大业。 幸好药方上所缺的那几味药,也是产自西南,那就去吧。 何蓑衣一笑:“也好,西南气候温润宜人,山清水秀,适合你调养身体。想去就去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钟唯唯担心:“恐怕查得很紧。” 何蓑衣替她把被子展开:“早说过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怎么不肯听?睡吧,明日早起早走。” 钟唯唯躺下,翻了几回睡不着,就赶他走:“师兄也去歇吧,这些天来多亏你了。” 何蓑衣道:“你之前不好睡,我在你的汤药里加了安神的药,现在你好多了,就不能用那个了,不然很亏人。我念书给你听,你很快就睡着了。” 不等钟唯唯拒绝,便拿了书,低声诵读起来,读的是中庸,声音不疾不徐,温厚好听,很有节奏感。 钟唯唯听着听着,渐渐迷糊起来,终于昏睡过去。 何蓑衣见她睡着了,也不停下,继续又念了两段才停下来。 收了书,也不离开,守在钟唯唯床前,静静地看着她。 小棠躲在门口往里偷看,她总觉得这次见面,何蓑衣和从前不同了。 看着还是很亲近,但沉了脸或是偶尔看她一眼,就会觉得很吓人,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顺从他的意愿。 比如此刻,她应该请他出来,由她来照顾守候钟唯唯才妥当。 但她就是不敢进去,只能在这里站着偷看。 因为害怕,就自欺欺人地想:若是何爷敢碰姑娘,她再冲进去好了。 就这样守着,也和在里面守着没什么差别的。 然而一守就守到了天黑。 她站得双腿发麻,肚子饿得要死,何蓑衣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坐在那里,安静地守着钟唯唯。 钟袤做完了功课,和夏栀一起去厨房拿了饭送过来,见小棠站在门口,就问:“我阿姐和阿兄呢?叫他们吃饭了。” 小棠不敢和钟袤说那些事,讪笑着道:“何爷在叫姑娘起床呢。” 何蓑衣这才起身往外,顺便把门带上:“不要叫她了,她脾胃虚弱,活动不多,吃太多反而不好,等她饿了再吃。” 如今就是他在做主,没人敢反对。 几人坐下,拿起筷子才要吃饭,突然听见房主人在外面怯怯地喊了一声:“何爷。” 何蓑衣当即放了筷子出去:“什么事?” 房主人毕恭毕敬地把他引到厢房里,低声道:“之前按您的吩咐,特意打点过了,没人来骚扰。 但今天下午有点不对劲,总有鬼鬼祟祟的人在附近出没,追出去看,又抓不着,跑得很快,身手很利落。” 何蓑衣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道:“通知分舵的人,立刻准备,今晚转移。” 房主连忙去了,何蓑衣快步走回去,钟袤等人全都停了筷子等着他的,见他进来就问:“阿兄,出什么事了?” 何蓑衣镇定地拿起筷子:“有人盯上我们了,先吃饭,吃了就走。” 小棠食不下咽:“我去叫姑娘起来吧。” 何蓑衣猛地一拍筷子,冷声道:“我让你们先吃饭!” 他语气森寒,表情冷酷,是从未见过的凶悍。 小棠硬生生被吓得打了个嗝,想想就算是重华追来了,也只是把钟唯唯带回去而已,误会澄清,钟唯唯也吃不了什么亏,便默默低头吃饭。 何蓑衣略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起身道:“去叫醒阿唯,收拾东西,等我消息,立刻离开。” 不等钟袤等人反对,他已经消失不见。 355第355章忘了他1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和钟袤面面相觑,默默无声去收拾东西。 钟唯唯惊醒过来,听说要连夜转移,也没多问,自己梳头换衣,坐到椅子上静等。 将近三更,何蓑衣回来了:“阿唯,你都知道了吧?” 钟唯唯点头:“是他来了吗?” 何蓑衣沉默片刻,才道:“大概可能是。” 钟唯唯立刻懂得他的意思了:“韦氏?吕氏?” 她是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之前在重华的羽翼之下,很多人想动手也不能动。 现在她逃离了重华,逃离了皇宫,是最脆弱,最好下手的时候。 况且她之前,为了让韦太后别给重华添堵,还泄露了先帝遗诏那个秘密,韦氏肯定最想要她的命。 何蓑衣道:“我不确定。” 他苦笑着低声解释:“虽说早前我跟着师父游历天下之时,曾经结交过一些朋友,但到底只是布衣之交,真正厉害有身份的人不多,所以能知道有人追来,已经不容易了。” 钟唯唯很惭愧:“是我拖累大师兄了。若是情况不妙,你就先走吧,来得及,就把钟袤带走,来不及,就不用管他,我不会怪你的。” 何蓑衣叹口气:“阿唯,你又在说傻话。哪有做哥哥的,丢下弟弟妹妹独自逃走的?” 钟唯唯还要再说:“我是真心的,我和钟袤这一辈子都欠师兄,欠得太多……” 何蓑衣板起脸来:“你再说这种话,我就真的生气了。” 钟袤也低声道:“阿姐,你说这个话很伤人的。” 钟唯唯闭紧了嘴,不再提半个字。 这个时候,她是真的觉得何蓑衣就是她的同胞长兄,是不论境地如何,都可以依靠的那个。 窗外传来一声锣响,更夫苍凉的声音响起:“三更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何蓑衣在钟唯唯面前蹲下,示意她上去:“该走了。” 钟唯唯犹豫了一下,始终没上去,摇头:“我自己能走,不然让阿袤背我也行的。” 何蓑衣扭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愤怒而受伤:“你不信我?觉得我对你是别有所图?你觉得你能走多远? 阿袤背你?能背多远?若是他,他自然不会舍得要你们的命,他要的只会是我的……” 何蓑衣顿了顿,垂下眼,淡然道:“若是韦氏或是其他什么人,我们就会全都死在这里了。” 钟唯唯羞愧起来,沉默地趴在他背上。 何蓑衣搂紧她,利落起身,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满足和平静。 他警告地看了小棠一眼,吩咐钟袤:“照顾好小棠,她是你的责任了。” 不等他吩咐,夏栀已经抱紧了包袱,里面装的是钟唯唯的药:“爷您放心,夏栀人在药在。” 何蓑衣点点头,沉默地往外走。 房主夫妻和一个陌生的大汉守在后门处,何蓑衣点点头,房主夫妻便打开门闪身而出,沿着街道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狂奔。 右前方传来一阵低叱声和兵器交击声,何蓑衣毫不犹豫地背起钟唯唯往左边掠去。 陌生大汉一把捞起小棠扛在肩上,钟袤等人紧随其后,疯狂地在漆黑的街道上奔跑。 钟唯唯被颠得难受,只能紧紧抓紧何蓑衣的胳膊,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何蓑衣察觉到她不舒服,低声说道:“你忍一忍,就在前面了。” 转过一个街口,陌生大汉突然停下来,轻轻推开一道门。 众人紧随其后,闪身而入。 刚把门关紧,就听一阵低不可闻的脚步声自远而来,停在了门前。 哪怕是隔着门板,钟唯唯也能感受到那种浓浓的窥探之意。 她紧张地抱住了何蓑衣的胳膊,何蓑衣轻抚了她的手背一下,示意她不要害怕。 突然,门被重重地敲响,来人大声喊道:“开门!开门!巡捕巡夜,追拿贼人!” 薄薄的门板不堪重荷,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推倒。 钟唯唯听见自己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何蓑衣却照旧地平静,他拉了壮汉和钟袤一把,闪身往后,藏在阴影里。 “谁呀……” 苍老的声音自院落深处响起,一盏昏黄的灯笼伴随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缓缓而来,视而不见地从钟唯唯等人身边经过,坦然去取门闩。 钟唯唯情不自禁咬住了嘴唇,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了。 追他们的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冲进门来,再把他们抓住,带走,或是砍死。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门闩才落,老汉就凄厉地嚎叫起来:“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从街道的另一边,杂乱的脚步声匆忙而来。 比之刚才那些人轻巧的脚步声完全不同,随之而来的是灯光和刀剑出鞘的声音,以及响亮的警告声:“贼人休逃……” 这才是真正的巡捕,或者是巡夜的士兵。 何蓑衣背着钟唯唯,轻巧地往后面掠去。 一个苍老的婆子站在黑暗里,领着众人走进房间,推开一道门,示意他们进去。 门口的刀剑撞击声越来越远,钟唯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何蓑衣走进那道门之后就一直都在走,不停地走。 她担心钟袤和小棠,忍不住出声叫他们:“阿袤,小棠。”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又安静下来,听之任之,由着何蓑衣一直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何蓑衣终于停下来,轻轻推开了一道门。 黯淡的星光出现在头顶,空气冷冽清新,有狗在狂吠,远方有半边天微红。 何蓑衣把钟唯唯放下来,靠着墙喘气。 钟唯唯摸出一块帕子递给他擦汗,注视着微红的天空,低声道:“似乎是失火了。” 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觉得失火的就是她们住过或是走过的地方。 同时也觉得有点奇怪,大师兄的力量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何蓑衣没有回答她的话,也没接她的帕子,而是安静地靠在墙边,低低喘气。 反倒是那个陌生壮汉粗声粗气地道:“何公子,你说过这次帮了你的忙,以后俺家老爷欠你的情就一笔勾销了的。” 356第356章忘了他2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淡淡地道:“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但你还得送我们到地头。” 壮汉道:“只要你记得就好,咱们这次损失不小,也抵得住欠你的一条人命了。” “嗯。”何蓑衣和钟唯唯介绍壮汉:“大雁帮的董坛主董宣,大雁帮总舵主的侄儿,整个大雁河的漕运都是他们家负责。” 再和董宣介绍钟唯唯:“我师妹,姓禾,禾苗的禾。” 董宣和钟唯唯打招呼:“禾小妹,幸会幸会。” “给董坛主添麻烦了。”钟唯唯扬起笑脸,给董宣行礼。 心里却在嘀咕,禾苗的禾,那啥不是“秋”字的一半吗? 大师兄这是都知道了?她看向何蓑衣,却见何蓑衣靠在墙上,半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她。 黯淡的星光下,他的脸和目光藏在暗影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神秘气息。 钟唯唯莫名心口一跳,不想再与何蓑衣对视。 何蓑衣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收回目光,淡然道:“天快亮了,有劳董坛主安排。” 董宣道:“往前面去休息会儿,天亮时有人送货出城,咱们跟车出去。” “好。”何蓑衣回头看向小棠和钟袤等人:“都还好吧?” “好。”钟袤也在喘气,但是眼睛亮亮的,“再来几趟我也没有问题。” 他走近钟唯唯,小声说:“姐,我一直在跟着大师兄学本领,会越来越强的。” 钟唯唯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头:“我知道。”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走过来,和董宣低声寒暄,再领了他们去休息。 钟唯唯和小棠分到一间房,陈设简单朴素,也谈不上干净。 小棠要脱自己的外衣铺垫在床上:“姑娘睡在我的衣服上吧。” 钟唯唯摇头:“这是什么时候,穷讲究什么。你也累了,抓紧时间休息吧。” 二人合衣躺下,钟唯唯半梦半醒之间,恍惚觉得有人站在床前注视着她。 想要睁眼,眼皮却十分沉重,根本没有办法睁开,只能听之任之。 过了一会儿,被注视感骤然消失,哪怕就是在昏睡中,她也觉得轻松了很多。 她恍惚听见门口有人小声说话:“听说那个人,要来昌连巡视军务……” 那个人,肯定是重华无疑了,他多半是为了她而来。 钟唯唯拼命想要听清楚后面的话,却怎么都听不清楚,她急得使劲挣扎,从床上滚落下去。 “嘭”的一声响,痛得她轻叫出声,人也从那种奇怪的混沌中清醒过来。 门被人用力推开,何蓑衣大步进来,把她扶起,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语气里隐含怒气,是冲着小棠嚷嚷的。 小棠内疚地跳下床,想去接过钟唯唯。 何蓑衣一让,不许她碰钟唯唯,低声道:“把她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小棠咬着嘴唇,眼里含了泪水,哽咽着道:“我,我不是,我太累了,睡着了……” 钟唯唯连忙低声道:“不关她的事,我是做了噩梦,想醒过来,但是怎么也醒不来。 听见有人在门口说话,就想叫人来帮忙,不知怎么的,就滚下床来了。” 何蓑衣叹口气,扶她坐下:“昨晚被吓着了吧。” 钟唯唯摇头:“还好。” 她心里一直记着重华要来这里,忍不住问出了声:“我好像听说他要来。” “的确。”何蓑衣一笑,打发小棠出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唯唯直觉他的话题和重华有关,乖乖道:“师兄请说。” 何蓑衣沉声道:“你这些日子的坐立不安我都看在眼里,说是要走,其实一直都舍不得、放不下他。 之所以睡不好,也是因为牵挂他,若我没有猜错,你做梦都在梦见他吧?” 这没什么好否认的,钟唯唯坦然道:“是。” “既然这样放不下他,不如我送你回去?” 何蓑衣蹲到她面前,微仰了头,温柔地注视着她:“回去后,情况未必会比现在更差,至少不会颠沛流离,不用担惊受怕。 他是帝王,有无上的权力,他可以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享受,最精心的治疗。 你还可以天天都看见他,和他长相陪伴,再不用牵肠挂肚,日思夜想。” 钟唯唯恍然出神,许久才轻轻摇头:“不要,我不想他看到我形销骨立,缠绵病榻,就连排泄方便都不能自主的样子。 我也不要成为他的累赘,不想要他看我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宁愿他恨我,也比绝望的要好。” 何蓑衣垂下眼,有些嘲讽地微微勾起唇角。 因为爱,所以离开;因为不爱,所以选择与他相伴。而他竟然甘之若饴,觉得这样也很好。 钟唯唯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道:“师兄,我说错话了。” 何蓑衣灿然一笑,伸手揉乱她的额发:“没有,我只是在想,他何德何能,居然会遇到你这样的好女子。 想必,他是前世积了大德,再不然就是祖上福气深厚。” 不似他,祖上造孽太多,报应到他身上,近在咫尺,却永远也得不到。 他心酸得想落泪,笑容却越发灿烂:“那师兄就和你说好了,出了昌连,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你别走到半路又后悔,说自己要回去。” 钟唯唯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哪有说出去的话还要咽回去的?” 何蓑衣道:“那好,既然不打算回头,你就忘了他吧。这样,也许你还能多活几年。 把黑茶的制作方法研究出来,再把阿袤教会,就算不能再出一个天才,至少也能不让秋氏的绝技失传。” “师兄说得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秋氏传人的?” 钟唯唯闷闷地应了,重华对她来说,早已是刻骨铭心的存在,哪里是说忘就能忘记的? 此时窗外天色微明,院子里已经响起装货的声音和青年男子的说笑声。 “因为师兄未卜先知。”何蓑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说道:“既然决定把余生交给郦国和茶道,那就安心跟我走吧。 永远不要再和我说抱歉,拖累,对不起之类的话,师兄护得住你。我们一起去找能治你的大夫和方子。” 357第357章忘了他3 <!--章节内容开始--> 一个时辰后,换上男装的钟唯唯登上了船。 这是一艘中型货船,装满了各种边远之地缺乏的货物,船夫们各司其职,忙碌个不停,时不时地大声说笑,显得格外快活。 董宣赤着一双大脚,蹲在船头上和船老大说话。 船老大看了钟唯唯等人一眼,大声道:“咸鱼儿,领贵客去舱房!” 一个干净的少年赤足跑过来,一笑露出两颗兔子样的大门牙:“请几位贵客随小的来,就要起锚了。” 何蓑衣示意钟袤护着钟唯唯和小棠去舱房,他自己去找董宣等人说话,和船老大套交情。 舱房很窄小,看着干净,却弥漫着一股鱼腥气,钟唯唯鼻子最灵,受不住,就坐到窗边透气。 过了一会儿,有人大喊一声:“起锚啦!” 船身微微晃动起来,隐约能听见机械“咯吱”作响,风帆鼓满了劲儿,带着船往江中心驶去。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满船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棠一惊跳,扑过来把钟唯唯紧紧抱住,钟袤也吓得起身挡在二人身前。 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钟袤的脸都吓白了,钟唯唯拉他坐下:“没事,大概是昌连城头上在鸣炮。” 之前她曾听人说重华要来巡防,那么这炮声应当就是昌连的驻军为了表示欢迎和庆祝,鸣的礼炮了。 只不知道,是真的隆重庆祝呢,还是给重华下马威。 钟唯唯晃晃头,说过不再想的,她已经管不着了,想点开心的事吧。 正是采摘秋茶的季节,顺流而下,也许能刚好赶上制作黑茶也不一定。 船夫们却激动地喊起来:“听说是陛下来昌连了!我还没见过贵人呢,真是可惜,居然刚好错过了!” 有人甚至开玩笑说:“好想凫水回去,一睹天颜。” 其他人就追着他要推他下水:“你倒是去呀,你那落水鬼的模样能进城吗?还没靠近御驾就被乱棍打死了吧?” 又有人很快把话题转到茶叶上去,提起了钟唯唯,提起了芳荼馆,提起了东岭。 后面的内容混乱而不可细听,钟唯唯看着茫茫的江水和蒸腾而起的薄雾发怔。 重华不早不晚,赶在这个时候来昌连巡防,为的是什么,她心里很明白。 小棠和钟袤交换了一下眼色,劝她去睡:“折腾了一夜,去睡吧,等会药和早饭好了,就叫你。” 钟唯唯听话听走到床边面朝里躺下,听到钟袤低声交待小棠:“守着她,我去弄药和吃的。” 再听到钟袤轻手轻脚地出去,小棠窸窸窣窣的翻找东西。 她睁开眼,看到小棠在收拾她们俩的细软衣物,就又安心地睡过去。 小棠把二人的细软衣物收拾妥当,何蓑衣自外而入,低声问道:“她睡着了?可有不妥之处?” 小棠小声道:“还是没有什么精神,嫌气味难闻,一直坐在窗边透气。” 何蓑衣走到床前,低头看向钟唯唯,见她虽然眼眶下面有青影,但是比刚出宫时好了很多,就在床边坐下来,轻轻拿了她的手号脉。 然而他医术不精,只知道她的脉搏要比那天稍许强健了些,其他也看不出什么来,便问小棠:“阿袤呢?” 小棠道:“去弄饭食和药了。” 因为生怕何蓑衣会安排她去帮忙,但是她一点都不想放何蓑衣和钟唯唯独处,便补充道:“夏栀在帮他的忙。” 何蓑衣把钟唯唯的手放回被中,起身往外:“我去看看。” 从小棠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停下来,盯着小棠看。 小棠如芒刺在背,半垂了眼一动不敢动。 何蓑衣却只是低声说道:“她和你一起长大,最是信任倚重你,我说的话她未必真往心里去,你说的她却肯听。好好照顾她,劝劝她,让她安心养病……”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带着她遍寻天下名医,总能治好的。” 小棠松了一大口气,几乎是感激涕零:“是,谢谢何爷。” 何蓑衣淡淡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在船尾,伙夫正在煮饭食,钟袤和夏栀围着一个小炉子在给钟唯唯弄吃的和药。 小炉子上支了一个铁架子,一边放药罐,一边放煮粥的小砂锅。 夏栀负责搧风,钟袤负责煮药和粥,药和粥都“劈啪”作响,需要不停地搅拌或是吹一下。 钟袤忙得满头是汗,一不留神,细嫩的手背上溅了粥,瞬间起一个大泡。他也不吭气,弄一点凉水洗洗,继续煮。 几个糙汉子围在一旁看热闹,闲不住地向他们打听来历。 钟袤微抿着嘴不肯回答,问什么都只是笑,三分窘迫七分羞涩。 夏栀则是插科打诨,装聋作哑,一口一声“爷”,叫得脆生生的。 那几个糙汉子见他二人这样,也不好穷追不舍,转而说道:“这不是男子汉应该做的活儿,你们不是有女眷吗?让她们来做就好啦。” 其中一个就笑:“赵老四,因为你站在这里,所以人家姑娘不敢来。” 赵老四一捋袖子:“我怎么啦?我又不作奸犯科,总不能看一眼都不行吧?” 钟袤生怕他们没轻没重,说出难听话扯到钟唯唯身上,连忙起身给他们团团作揖: “借宝船渡江,给诸位哥哥添麻烦啦,家姐有恙,不宜见风。 她辛苦养大我,别说是伺候她汤药,就是为她豁出命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这话说得软中带硬,警告这些糙汉子不要胡说八道,不然他豁出命去也要护着他姐姐。 几个糙汉子对视一眼,赵老四朝钟袤走过来,伸出手要往他的肩膀上拍,笑道:“好个小后生!看着文弱,倒有骨气,哥哥喜欢!” 夏栀连忙要去阻拦,钟袤却将他往后拨开,淡淡地道:“把阿姐的药和粥看好。” 言罢不避不让,挺直腰杆和胸膛,直视着赵老四,在赵老四蒲扇般的手掌即将落到他肩上之时,往旁灵巧一让,伸手托住赵老四的手掌,使个巧劲儿,一托一拉一推,稳稳将赵老四的手掌抓在手中。 358第358章忘了他4 <!--章节内容开始--> 赵老四没想到像钟袤这样瘦弱斯文的半大孩子,居然也有这两下,便很不服气地用力一推。 钟袤早有准备,手上用力,身体虽然微微晃了晃,却始终站稳了。 赵老四见他瘦弱,刚才只用了一半的力气,原意是逗他玩玩。 现在见他居然站稳了,争强斗狠的心思上来,便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用力压上,非得让钟袤摔个跤出个丑不可。 不然这是自己的地盘,周围站着伙伴,让人看到自己竟然弄不过一个半大孩子,岂不是要被笑死? 钟袤有些扛不住,他学武本来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不以力量见长,只以灵巧为主。 但是想到阿姐现在的情景,还真觉得自己非扛住不可。 阿姐说得对,不可能一辈子都依靠别人,必须得自己能立得起来。 他们姐弟俩欠大师兄良多,不能总是拖累大师兄。 将来大师兄总是要成家的,纵然他愿意把大师嫂当成亲姐姐一样尊敬,那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要保护阿姐,让阿姐有所依靠,就从此刻开始吧。 钟袤咬紧牙关,往前踏出一步,死死托着赵老四的手,告诉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 然而,若是比灵巧,赵老四当然比不过他,比蛮力,他怎么也不能是赵老四的对手。 撑了半盏茶之后,他终于要撑不住,摇摇欲坠,脸红脖子粗。 赵老四笑道:“小哥好韧劲,叫一声哥哥,我便撤手了。” 夏栀看得担忧,生怕钟袤不自量力,伤到自己,便劝道:“公子……” 钟袤充耳不闻,他想的是,他可以输,却不能没有骨气。 赵老四挑衅在前,他有礼有据,凭什么要他叫赵老四哥哥?输了也不叫的。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使出来,想用力把赵老四推开。 赵老四赞道:“好气性!我喜欢!” 口里喊着,手上却跟着加了十足的力气,全身压上,务必要把钟袤压倒在地。 钟袤摇摇欲坠,众糙汉一阵喝彩。 就在此时,一只修长有力、指甲修剪整齐的手从斜刺里伸过来,轻轻巧巧抓住赵老四的手腕。 赵老四大吃一惊,忙着要闪避,然而对方根本没有给他闪避的机会,而是抓紧他的手腕,往上一托,一拽,一拉。 他便不受控制地松开了钟袤的手,铁塔似的身躯陡然摔出,重重砸在船板上,震得船板都晃了晃。 何蓑衣云淡风轻地收回手,掸一掸袖子,回头看着满脸通红的钟袤笑道:“看清楚了,这一招甩云袖,应当这样使。 不过,以你的年龄和体型来看,能抵住一个年龄体重都是你双倍的英雄好汉这么久,也算不错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丝毫没有故意挖苦的意思,仿佛就是家中兄长,点评指教年幼的弟弟。 但是趴在地上的赵老四偏偏就听出了几分“以大压小,不是英雄好汉”的意思。 他红着脸,慢慢爬起来,沉默地给钟袤和何蓑衣抱了下拳,灰头土脸地走了。 一群围观的糙汉子见何蓑衣露了这一手,才算把那些轻视打探之心收起,一散而空。 钟袤红着脸小声道:“阿兄,我丢人了。” 何蓑衣拍拍钟袤的肩:“没什么丢人的,阿兄第一次外出游历时,还不如你呢。 有骨气是好事,不过学会认输,敢于认输更是难得。你知道刚才的事,若是换了你阿姐,会怎样?” 钟袤摇头。 何蓑衣眼里露出几分笑意,柔声道:“你阿姐她早就求饶了。不是生死攸关、大是大非的问题,吃点小亏,忍一时之气不会怎么样,相反,为此弄伤了自己才是最得不偿失的。” 钟袤红着脸道:“我是觉着,我若不强硬一点,他们生了轻视之心,不敬阿姐怎么办。” “你这样想是对的。”何蓑衣反问他:“但若是你和他们为此结了仇,他们趁我们不注意,把你丢下江去呢?你要怎么办?” 钟袤急得不行:“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应该怎么办?” “审时度势,这是最难的。” 何蓑衣用布包着药罐,将药汁注入碗中,趁其他人不注意,弹入两粒药丸。 借着吹凉的功夫,把药摇匀,示意钟袤端上粥:“带你出来,就是要让你多听多看多学。 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处理,这些都是学问,一时半会儿教不会你,只能靠你自己领悟。” 钟袤心悦诚服:“我记住了,阿兄。” 何蓑衣便不再提这件事,进了钟唯唯的舱房,低声唤她起来吃药,亲自盯着她把药吃完,等她缓了缓,才把粥端上来: “可惜了,你吃着药,要避荤腥,不然真该让你尝尝鱼片粥。才从江里捞上来的江鱼做的生滚鱼片粥可好吃了。” 钟唯唯被他说得口水滴答,强撑着假装并不在乎:“我不爱吃那个。” 何蓑衣不信地笑:“真不爱吃?那正好了,今天我们的早饭就是那个。 原本担心端进来吃,会让你馋得受不了,既然你不爱吃,那最好了。小棠,去端来吧。” 小棠真的要走,钟唯唯赶紧叫住她,有气无力:“不要这样……我这样可怜,你们却要这样对我……好不厚道。” 何蓑衣拿了勺子要喂她吃粥:“你再忍些时候,你这药须得饭前吃,我知道很伤胃口,那怎么办呢? 为了早些可以敞开肚子吃,就早些把病养好吧。” 钟唯唯不要他喂,接过勺子自己吃:“我好手好脚的,师兄快去吃饭吧,不用管我。” 何蓑衣笑笑:“船舱里气闷,我陪你说说话吧。等会儿太阳起来,没风了,我陪你出去看看江景。” 钟唯唯应了,抓紧时间把粥吃完,把何蓑衣和小棠他们全部赶出去吃饭。 才吃饱了饭,她也不想躺着,起身走到窗前坐下,隔着舷窗看江景。 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江面上雾气散去,波光粼粼,碎金跳跃,有几只小船正在撒网捕鱼,是少有的悠闲自在。 359第359章他来了1 <!--章节内容开始--> 看着如此江景,钟唯唯深吸一口气,觉得心胸都要开阔了很多。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小棠急匆匆进来,兴奋地道:“姑娘,您自己梳梳头,我来收拾东西,咱们要换房间了。” 钟唯唯好奇得很:“换什么房间?这间不就很好的?” 小棠抿着嘴笑:“您不是嫌气闷有鱼腥气吗?何爷找了人,他们答应给咱们换间更大更好的。” 钟唯唯不动:“之所以觉得气闷,那是我自己的病,鱼腥气也是我嗅觉的原因。 嗅觉太灵敏,走到哪里都会觉得有鱼腥气。这样就很好,你去和阿兄说,不要欠别人太多情。” 小棠收了笑容,把衣物放回原处,道:“您说得是,欠人情太多,总归不好。” 钟唯唯觉得她似是话外有音,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了?” 小棠不敢把何蓑衣的那些奇怪表现说给钟唯唯听,只恐她听了徒增烦恼,反而影响养病,就道:“没有啊,只是觉得何爷怪能干的。” 钟唯唯沉默片刻,道:“的确。” 当年在苍山时,大师兄隔一段日子总会出去游历,最长的一次去过差不多一年。 每次他都能带回残碑拓文,古籍,各种稀奇古怪的特产什么的,庄子里的孩子把他的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她从来不参与。 因为她知道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从义父到钟袤,从大师姐到师娘,甚至于重华,每个人都有。 有时候全都是笔,有时候全都是墨,有时候全都是茶,有时候全都是纸。 全都是她很想要的,精致昂贵美丽好用,要花很多钱。 就连挑剔的师娘和大师姐,也不能不夸一句大师兄有心。 然而他舍得花钱买这些,自己却穿着旧衣。 每每说及,他总是懒洋洋一笑:“没办法啊,师兄穷啊,又好面子,礼物微薄拿不出手,衣服旧了却不缺姑娘喜欢。 遇到那种很美丽的富家千金,还会追着要赠我华服,这也是乐趣。” 大师姐听到这里,总会红着脸批评他:“大师兄又在胡说八道了,我要去告诉阿娘。”然后急匆匆走开。 他根本无所谓,歪在院前那一树梨花之下,微笑着道:“阿唯,你以为呢?” 她是信以为真的:“阿兄风采出众,有姑娘追着要赠你华服,那是很自然的事。 我很为阿兄骄傲啊,每次跟你下山去集市,都能沾你的光,获赠好多好吃的。” 大师兄“哈哈”大笑:“傻阿唯。”然后便不再理她:“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通常都是很听话很乖巧地离开,转身走不多远,就会看到重华板着脸站在路上等她。 见她过来就一把抓着她的手,拖着她往前走:“就知道你跑这里来了。” 她把大师兄带回来的礼物分给他,试图缓和他和大师兄之间的关系:“喏,上次你不是嫌那个笔和纸不好用吗?大师兄给你带回来了。” 重华斜睨着她,冷哼:“他给我我就要么?” 她锲而不舍地把笔和纸递到他面前:“真的很好啊,很贵的。” 重华鄙视她:“没见过世面!这也算好?那是你没见过更好的。” 她不服气,这样的好东西她是见过的,幼时家里不缺,但比这样更好的,她还真没见过多少。 重华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服气:“不信是吧?等着吧,总有一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好东西。” 过了没有多久,他果然弄了一堆好的笔墨回来,里头有些花笺,是用各种桃花、梨花、杏花什么的夹着做的。 又香又美,的确是大师兄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所不能比的,她又兴高采烈把这些好东西拿去分给大师兄。 大师兄用那个花笺写了很多诗词,其中有一些还是情诗,拿给她看,问她写得好不好。 重华气个半死,把大师兄的诗词全都烧了,警告她不许再拿他给她的东西送给大师兄。 大师兄根本无所谓,转眼就从桌下摸出一张花笺,挤着眼睛让她送去给庄子南边的武家小姐,说是答谢武家小姐的赠蜜之情。 她当然是不会送的,因为武小姐虽然可爱,但武先生性子古怪,一旦被抓住,所有人都要受牵连。 武小姐会被揍死,她会被师父骂死,大师兄大概会被师父打死。 “那你帮我烧了吧。”大师兄也不强迫她,笑眯眯巡山管理琐事杂务去了。 重华看到她手里的花笺,看到上面的情诗,一口咬定大师兄对她心怀不轨。 她说这是给武家小姐的,然后两个人又吵一架。 那时候觉得重华真是不可理喻,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他很小心眼。 她又想他了。钟唯唯苦笑着揉揉眉头,继续趴在窗前看江景。 何蓑衣走进来:“为何不肯搬过去?那边舱房更宽敞明亮,摆设也更好,你想分茶点茶都是可以的。” 钟唯唯道:“不用啊,这样就挺好,人情都是要还的,师兄不要欠太多人情。” 何蓑衣劝了几句,见她态度坚定,只好苦笑:“随你,只要你欢喜自在。” 钟唯唯郑重地道:“我很欢喜自在,我现在就希望你们都好,比我更好。” 何蓑衣抿紧唇,和她并肩而立,一起远眺江景。 波光粼粼的江面上,迎面驶来了三艘船。 正中一艘是大船,另外两艘稍小,高高挂一面旗,写着“简”字,看着像是商船。 钟唯唯认不得:“这是谁家的商船,好大。” 何蓑衣一笑:“江东简氏,新近崛起的大商户,你在宫里关得太久,不知道也是有的。” 他介绍给她听:“别看简家威风凛凛,气势迫人,见了董家的船必须要避让的。 因为董家就是这大雁河的半个主人,凭着一个董字便可横行大雁河,水匪不敢招惹。”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那三艘船驶近之后便在一旁停下来,由着董家的船通过。 钟唯唯难得看见这样的大船,更想见识见识这简家的风采,免不了仰着头去看那艘大商船上都有什么。 正看得津津有味,何蓑衣猛地关严窗子,严肃地道:“坐回床边去。” 360第360章他来了2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却还是下意识地听了何蓑衣的话,起身往床前走。 才走了没两步,船身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她猝不及防,往前扑倒,何蓑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扶住了她。 与此同时,外面响起一片惊呼和怒斥声:“怎么回事?” “简家的船撞上来了!” “怎么开船的?眼瞎了啊?” “叫你们主事的出来说话!” 鼓噪声越来越大,何蓑衣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示意钟唯唯:“去歇着吧,我叫小棠和钟袤他们进来陪你,我出去看看。” 钟唯唯有点不安:“好端端的怎会撞船?” 她们都是旱鸭子,落了水可不得了,想想这在水上行走,虚无缥缈的,怎么都没有脚踏实地、在陆地上走更踏实呀。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出来。”何蓑衣扶她坐稳,转身大步走出去。 走到门边,本来要把门锁上,想想又站住,回头看着钟唯唯低声问道:“阿唯,你是真的要离开他吗?” 钟唯唯点头:“我当然是真的。” 何蓑衣眼里闪过一丝异光:“若是他此刻追上来了,叫你跟他回去,你会怎么办?” 钟唯唯有一瞬的迟疑,重华此刻在昌连城里巡查防务呢,又怎会追到这里来? 但是她居然又相信,重华是完全有可能追到这里来的。 见是不见呢?见了该怎么说? 他若是非得要她回去,她又该怎么说,怎么做? 何蓑衣见她犹豫不语,眼里的亮光黯淡下来,把门大大敞开。 低声道:“你若要跟他回去,那就去,人生在世,苦忧良多。 难得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顺从心意吧,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他也会甘之如饴。” 不要,她不要让重华看到她的痛苦挣扎和丑陋模样,也不要他因为看到她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而痛苦绝望。 钟唯唯抬起头来,坚定地道:“师兄无需多说,我不会跟他回去,也不见他。” 何蓑衣叹一口气,替她把门带上。 没过多久,小棠、钟袤二人全都进来了。 钟袤紧紧把门关上,跑过来蹲在钟唯唯面前,低声道:“阿姐,发生了一点麻烦事,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钟唯唯示意小棠扶她到窗边坐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往外看。 只见外面的情势已经完全不同了。 之前一直避让在一旁的三艘简家的船,把他们这艘船团团围在中间。 最大那艘船紧紧顶着船舷,近得双方几乎可以自由往来。 大雁帮的人全都亮出了家伙,把船舷护住。 董宣立在船边,仰头看着简家的船,冷声道:“叫简宁出来!你们简家的商船今后不想再过大雁河了吗?” 相比董家的如临大敌,简家可谓是云淡风轻了,三艘船上并没有多少人出现,有也只是站着看,并没有亮出家伙。 不过钟唯唯以为,若是她,也会这样,三比一,这优势大得太多了。 董宣叫了三声之后,简家的船突然开始往后退。 大雁帮的糙汉们鼓噪起来:“算你们识相!赶紧地滚开!叫你们管事的下来给我们坛主赔礼!” 然而,简家的大船退到一箭之地后,突然加速朝着董家的船冲了过来。 大雁帮的人发一声喊,惊恐地转舵划桨,准备避开,可是两旁夹着简家的船,他们根本避无可避。 钟袤和小棠冲上来护住钟唯唯:“不要坐在窗边,容易误伤。” 钟唯唯却是铁了心,非看不可。 她紧紧抓住桌子:“没事,暂时打不起来。” 为了抗风浪,舱房里的家具多数都是固定的,只要抓紧桌子,坐稳了,就不会发生被东西砸伤或是摔伤的情况。 除非是有人从窗子里砸东西进来,或是有武器侵入。 简家身为新近崛起的大商户,所有的商船是最快最好的。 不过只是转瞬之间,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两艘船猛地撞击在一起。 钟唯唯差一点被甩出去,死死拽着桌子才没出事。 钟袤太瘦,还自诩为男人,要保护她们,就没抱桌子腿,于是摔了一大跤。 大雁帮的人已经要疯了,他们管着大雁河的漕运,多年来在这条河上就如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谁也不敢如此公然挑衅。 他们纷纷抛出了抓篱铁钩等物,叼着刀子,准备跳到简家的船上去拼命。 但是简家的船突然又往后退了,进退自如,灵活得不得了。 一个半大孩子跑到董宣身边,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 董宣神色阴沉,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他自己对着简家的船抱拳,朗声道:“不知今日是哪位简爷主事? 我大雁帮历来守的国法,交的是五湖四海的朋友,讲的是江湖义气,行的是规矩之事。 今日贵船不问青红皂白,玩命似地撞,是要寻仇还是中间有误会?” 若是寻仇,那今天这件事就不能善了,你死我活。 若是误会,就双方各退一步,先过了这个关口,以后再说。 简家却根本不理,照旧往后退到一定距离之后,卯足了劲儿再次冲撞过来。 有人忍不住提醒董宣:“坛主,受不住了,再撞就要漏水啦……” 董宣焦躁得不行,也不想谈判了,问手下要了一把大刀,用力往下一掷,一手叉腰,凶神恶煞地死死盯着简家的大船。 冷声道:“不给董某留活路的,董某也不给他留活路!弟兄们,准备上!” “呛啷、呛啷”全是刀出鞘的声音,小棠和钟袤都白了脸。 原来这是艘贼船啊,一大船的人,从老到小,从胖到瘦,没一个是良善之辈,就连做饭的伙夫也藏着一把大砍刀。 钟唯唯也很紧张,她和小棠当初进京时,坐的是官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慌,慌了钟袤他们就乱了。 她定一定神,紧紧扒着窗户缝,往外偷窥。 这回看到,简家的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之后,在离她们的船不到半丈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361第361章他来了3 <!--章节内容开始--> 原本以为这一撞必然会发生大事故,对方却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惊魂未定,暗自擦一把冷汗。 狭路相逢勇者胜,董宣不想浪费时间,一挥手,众人便拿了武器准备跟他攻打简家的船。 却见简家那艘大船上走出两队人来,都是清一色的青衣短衫,精悍强壮,手里同样拿着兵器,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两队人分左右站好之后,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身材纤弱、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缓步而出,站在船头正中,冲着董宣一抱拳,微笑着道:“董坛主,别来无恙。” 董宣见到这人,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朗声道:“简五爷,原来是你。 江东简氏与我大雁帮自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多有合作,你今天玩这一出,是何道理?” 简五爷笑道:“好久不见,和董坛主开个玩笑。” 董宣的脸色更黑了,用刀指着团团围在一旁的简家大船,冷笑:“这就是你开的玩笑? 请恕在下胆子怂,没有简五爷那么大的手笔,可以随随便便拿一艘船,一船人的性命,一船货物来开玩笑。” 有人大声鼓噪道:“大哥,何必和这娘儿们废话,擒贼先擒王,弄死她,或者把她抓过来,百无大事!” 钟唯唯不由吃了一惊,这简五爷是个女人? “叮”的一声响,刚才说要抓住简五爷的那个彪形大汉大叫一声,跪倒在地,明显是被暗器伤了膝盖。 简五爷云淡风轻地一笑:“儿子,看在你爽快行此大礼的份上,娘亲饶你不死。” 简家的人哄堂大笑起来,董宣使劲踢了手下一脚,冷着脸举起刀:“既然讲不通道理,那就只有用江湖道理来定规矩了。请……” 简五爷微微摆手:“董坛主,在下不是为了你而来,你若是把护送的那个宝贝拿出来,咱们立刻化干戈为玉帛。” 董宣黑着脸:“我不懂得你是什么意思?董某今日运送的全都是些日用杂货,笔墨纸张,丝绸之属,哪里又有什么宝贝?” 钟唯唯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重华就在对面那艘船上! 简五爷说的那个宝贝,就是指的她! 重华为什么会和这个叫做简五爷的女人在一起,以及为什么会在简家的船上,都不是她关心的事情。 她只知道,敢在大雁河上这样肆无忌惮地挑衅大雁帮的人,只有重华。 这样横冲直撞,先把人吓尿了,再出来谈判的风格,是重华。 她希冀地扶着窗缝,努力往外看,希望能在简家的船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哪怕就是让她看一眼也好呢。 但是重华的身影一直都不见。 她想,他大概也和她一样,藏在某个地方,通过某一道窗子,密切的关注着这边吧。 可是,见到了又怎样呢?钟唯唯沉重地坐回去。 只听简五爷笑道:“是一件稀世奇珍。京中一位贵人,珍藏起来的稀世奇珍被不法之徒拐骗走了。 贵人想她想得去了半条命,只要能重新得到这件稀世奇珍,贵人愿意既往不咎,饶了那个拐子和他身边的人。” 只要她回去,重华就会放过何蓑衣和所有的人。 钟唯唯完全听得懂这个话,她捂着眼睛,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小棠和钟袤也听出些意思来了,二人面面相觑,嗫嚅着道:“这,这个,不是说陛下在昌连城里巡防军务吗?怎么会……” 说到这里,二人惊觉不对,就不敢说了,全都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沉默不语,重华若是那样轻松就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那他肯定斗不过韦氏和吕氏,还有昆仑殿。 他能这么快就追上来,并且准确无误地截住她,这让她很欣慰,说明他能干。 但她是不打算跟他走的,被截住之后需要怎么应对,那又是天大的难题。 真是一件令人两难的事。 只听董宣冷笑:“鄙人还不至于船上有没有拐子都不知道。姓简的,想找茬就亮家伙,打赢了你就是大爷!若是输了,别怪董某手下无情。” 话音未落,之前被简家侍卫用暗器打中膝盖跪倒的那个大汉,大吼一声,扔出抓钩的同时,人也跟着往上爬。 才刚爬了没多远,简家侍卫利落掠出,手起刀落,将绳索砍断,逼得大汉跌落水面。 这只是因为对方投鼠忌器,不然刚才那一刀,砍的就不是绳索,而是人了。 董宣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往钟唯唯住的舱房瞟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给了人信息。 一条人影自简家的大船上纵出,宛若鹰鹫一般扑腾而下,向着钟唯唯所在的船舱直扑过来。 钟唯唯看得真切,却没有躲,因为她无处可躲。 她不认识这个人,却可以猜得到这人应该是十三卫的人,而且身份地位不低,一定是重华身边最信任倚重的人。 就在那人即将穿破窗户的同时,董宣动了,他以一个诡异的后仰姿势,硬生生用刀拦住了那个人。 二人没有一句废话,飞快地交起手来,董宣很快落了下风,大喊道: “弟兄们,一起上!今天若是由着他们在咱们船上撒野,以后大家都不要出去见人了!直接撒泡尿淹死自己得了!” 大雁帮本来就是以打群架著称的,哪里听得这一声招呼,立刻群涌而上,砍瓜切菜地一样地往那人身上招呼。 饶是那人技艺高强,也抵挡不住这么多人围攻,于是更多的青衣人从简家的大船上纵跃而下,船上乱成了一锅粥。 打架必然是会见血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死人啦!龟儿子杀人了……” 现在未必真的死了人,但若是再坐视不理,接下来必然就是血流成河。 钟唯唯再坐不下去,准备起身往外,这是她和重华的事,不用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就在此时,突听何蓑衣朗声道:“二师弟,我知道你就在船上,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让无关无辜之人卷进来呢?” 嘈杂的人声湮没了何蓑衣的声音,钟唯唯不认为重华能听见,却见简五爷拿出一只竹哨吹了一声,船上的青衣人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362第362章他来了4 <!--章节内容开始--> 可谓是令行禁止。 钟唯唯不由对这位简五爷刮目相看,倘若刚才这群人不是重华的人,而是江东简氏的人,那么真的很难得。 重华仍然没有出现,简五爷笑眯眯地朝何蓑衣抱拳:“素闻公子何蓑衣风采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何蓑衣淡淡地朝简五爷抱拳还礼:“过奖。” 简五爷笑道:“既然公子主动出来,想必是知道该怎么做了,在下也不啰嗦,立刻就让我家的船退避让路。 请您放小船下来,把人送过来如何?然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互不相扰。” 何蓑衣傲然而立:“让他出来亲自和我说。” 简五爷皱起眉头:“这不妥当吧?” 何蓑衣冷笑:“有何不妥?我和他之间的事,外人谁也不配插手。” 简五爷冷道:“何公子,做人说话还是留一线的比较好。” 何蓑衣负手而立,雪白的袍子和宽大的袖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背挺得笔直,是飘然出尘、巍然不惧的姿态。 简五爷虽是女流,却走过五湖四海,见识过无数的人,看到何蓑衣这模样,已然知道他是宁死不屈的那种人了。 她犹豫了一下,给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迅速离开,又迅速回来:“贵人立刻就来。” 穿着玄色长袍的重华面无表情,自船舱内缓步而出,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董家的船。 风将他玄色的衣袖吹得如同风中的狂花一样翻飞,他却稳稳站着。 虽面无表情,并无多余的动作姿态,却已有了君临天下的气势和威严,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拜倒称臣。 大雁帮的糙汉们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小声交换消息:“这是谁?” “没见过呢。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肯定是简五养的小白脸儿。” “胡说八道。简五那种女人哪会有男人看得上?” 钟唯唯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她贪婪地看着重华,想要把他此刻的模样永远地镌刻在心里。 重华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猛地抬眼,朝她这边看过来。 纵然隔着船,纵然隔着涛涛的江河,纵然隔着人群,纵然隔着窗扇,钟唯唯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那目光就如同是一双绝望悲伤又热烈的手,抚摸在她的身上发间,攥着她的心,让她痛得不能呼吸。 钟唯唯紧紧攥住衣襟,难过得不能呼吸,难过得全身颤抖,她捂着嘴,使劲忍住,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重华即便是知道钟唯唯就在那扇窗后,他也不能透过一条细细的窗缝看到她的身影。 他收回目光,仇恨地注视着何蓑衣,冷冷地道:“我来了。把她还给我。” 何蓑衣仰起头,微笑:“她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她是她自己个儿的,她的事儿她作主。你没资格问我要她。” 重华的牙关越咬越紧,几乎可以说是狰狞,他暴喝出声:“她是我的!是我的!师父答应过我的,她也答应过我的!” 钟唯唯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妻子,是他的皇后,是他孩子的娘。 师父答应过把她嫁给他,皇父也答应过他娶她,她也答应过要陪他一辈子,要和他生儿育女,生同床死共穴。 为什么她要变卦,不说一声就跑了? 而且还是跟着何蓑衣跑的。他哪里对她不好?哪里不如何蓑衣? 重华丢下何蓑衣,抬眼看向钟唯唯的窗户,厉声喊道:“你出来!哪怕就是要判人死刑,也要说清楚罪名!这样突然跑掉,算什么?” 因为顾忌到双方的身份,所以大家都没有提及对方的姓名。 钟唯唯抱着头,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小棠和钟袤不知所措,紧张地在一旁守着她,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有任何区别了。 重华见钟唯唯不理自己,眼里怒意更盛,冷声道:“难道你要我杀了这满船的人,才肯出来?” 钟唯唯缓缓抬起头来,隔着窗缝看重华。 他已经走到船头最边缘的地方,表情虽然冷漠无波,眼神却十分激动和愤怒,甚至还带着一股子绝望的疯劲儿。 她猜不到,他是否真的会乱来。 在宫中,他处置政务之时,也会有怒极气极的时候,但从来不会滥杀无辜,很有分寸; 今天她却不知道,自己若是坚决不肯出现,他会怎么办? 可以理解为,政务上的事,尚未触及他的底线和最痛恨的地方; 而她的“叛逃”在他看来,就是天底下最在意的事,是他的底线和最痛恨的事。 逼急了他,逼疯了他,就算不杀光这满船的人,这艘船被撞沉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个,光看他之前几次下令撞船就知道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不会鱼死网破,那也要找个法子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事才行。 钟唯唯起身,准备往外去。 从她开始的,就从她结束吧。 小棠叫住她,体贴地拿了一个幕笠呆在她头上,低声道:“万一……还是这样比较妥当。” 万一她跟着重华回去,看到她的人越少越好。 钟唯唯理解小棠的意思,微微点头,去开门,开不动,再拉,还是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夏栀带着些窘迫,在门外小声说道:“姑娘不要着急,我们爷说他自有办法处置,您只管安心歇着就好。” 重华等不到钟唯唯有任何动静,他绝望地抿紧了唇,举手,下令。 简氏的船迅速后退,摆出了要再次撞击船体的姿势。 简五爷大声喊道:“董坛主!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丢掉船和手下兄弟的性命?你要三思啊……” 若不是因为贵人的身份不可泄露,她甚至要喊出“丢掉整个漕运的差事和大雁河的霸权”这种话来。 董宣为难起来,简家只是江东豪族,平时和大雁帮并没有利益冲突,双方井水不犯河水,还有合作。 就算是把大雁帮弄垮了,简家也不可能来接管大雁河的漕运。 363第363章他来了5 <!--章节内容开始--> 今天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简五身后站着的那个气势非凡的年轻男人很不得了。 他不怕弄出人命,也不怕事情闹大,怎么办呢? 董宣一沉默,大雁帮的糙汉们就开始动摇了,纷纷围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大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和物,就交出去吧。” “坛主,咱们都是有老有小的,跟着您丢了性命无所谓,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推辞,要讲义气嘛!但是家里的老小怎么办?” “坛主,帮主曾有过交待,陛下就在昌连城中,要和气生财,不能生事。违令者沉河,这个事儿坛主记得不?” 有人开始找何蓑衣的麻烦:“哪儿来的哪儿去,既然是拐骗了人家宝贝,就赶紧送回去,不都说既往不咎了吗?这是要等着满船的人跟你陪葬啊?” 何蓑衣不为所动,只平静地看着董宣。 董宣大吼一声:“都退下!我大雁帮开帮建派已有百年,什么时候因为半道遇见麻烦,就扔了货和货主的? 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帮主在也是如此,谁再敢妄议,坏了我大雁帮的名声义气,别怪董某不客气!” 众糙汉全都息了声,但是明显失了士气,有人开始数数:“一、二、三……董家的船就要撞过来了……” 钟唯唯把这一切都听在耳里,要求夏栀:“开门。” 夏栀使劲摇头:“不行。” 船舱里的家具都被固定在舱板上,拿不动,钟唯唯就使劲地踢起舱门来,大声道:“我叫你开门!开门!” 她从未如此疯狂,钟袤等人全都被吓懵了,等到反应过来,扑上去抱住她,门已经被何蓑衣从外面打开了。 钟唯唯扶着门,“呼哧、呼哧”喘粗气,眼神却是坚定的:“大师兄,这件事你不要管,我来和他作个了断。” 何蓑衣不为所动,紧紧把门堵着:“他不会真的撞船……” 他想说,重华要做明君,不会做这种糊涂事。 然而他其实很明白,重华若是真的没有撞船,那也不是因为想要做明君的缘故,而是因为钟唯唯在这船上。 她不会水,重华舍不得她有任何意外…… 真正的原因他不愿意说出来,只怕说出来之后,钟唯唯就会趁机反悔,跟着重华走了。 那么,便是山长水阔,再无相见之日。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钟唯唯已经冷喝出声:“让开!这是我的事!” 此刻的钟唯唯,目光坚毅,表情冷峻,丝毫不像平时未曾开口先带笑的温软俏皮模样,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冷酷意味。 再不把他安排说出来,也许就会迟了。 何蓑衣压低声音:“阿唯,你听我说,我有安排,有两个方案,最好是你在舱房等着。 我会设法让局面变得混乱,再趁乱安排你们离开,有人会接应……你看见没有,那边有个芦苇荡子……” 钟唯唯摇头:“等不得了,他会发疯的,我本意是想让他做英明君主,让百姓拥戴他,让郦国中兴。 而不是让他失控,让他杀人,让他被人诟病。” 何蓑衣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还有一个办法,但是迫不得已,我不建议……这对你的身体会有很大的损害。” 钟唯唯问他:“是不是落水受寒,我就会死?” 何蓑衣摇头:“那倒不会,只是这件事有很大的风险,你会吃更多的苦头。” 钟唯唯追问:“其实师兄已经准备好了吧?不然这涛涛江水,咱们怎么逃?水底下有人等着的么?” 何蓑衣艰难地道:“是有安排……” “嘭”地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震动起来,他猝不及防,迎面扑倒,幸亏反应及时才抓住门框站稳了,没摔倒。 “既然师兄有安排,那就这样吧。”钟唯唯趁着这片刻的功夫,扶着门框走了出去。 天高水阔,雾气渐起,风大浪急,她离站在船头上的重华不过咫尺。 隔着淡青色的薄纱,她微仰了头,静静地凝视重华。 重华站在船头上,半垂了眼,沉默地凝视着她。 他的眼里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她的眼里也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只有彼此。 不知是什么人高声喊了一声,立刻就被阻止了,须臾之间,船这边和船那边,只剩下了他和她。 重华朝钟唯唯伸手:“回来,我既往不咎。” 钟唯唯摇头:“不。” 重华咬牙:“为何?” 钟唯唯低声道:“累了。” “累了?”重华忍无可忍,猛地拔高声音:“你说过的话要不算数吗?哪有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得回来的?” 钟唯唯坚定地重复:“就是累了。收不回来也要收,收着收着就成习惯了。” “我不许!”重华的声音里带着些不可察觉的委屈和撒娇,“我要你回来陪着我!” 钟唯唯注视着重华,一段日子不见,他又瘦了很多,当然,这无损于皇帝陛下的美貌和英武。 若无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她理当霸占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辈子才对,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我不会回来的。”她说。 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定,她再重复了一遍,“绝不!你让这些人离开吧,你也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重华突然愤怒起来,他一跃而起,准备亲自过来抓捕她。 钟唯唯猛地冲到船边,爬到船舷上,将簪子抵着自己的咽喉,冷冷地道:“你敢过来,我便先刺这里,再从这里跳下去!” 重华硬生生跌落于甲板之上,悲怆地看着她,绝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很好……” 无非就是仗着他爱她,欺负他舍不得她吃苦,怕她出事而已。 钟唯唯,向来都知道怎样才能把他欺负到底。 钟唯唯看到重华的样子,差一点就要忍不住,但是很神奇的,她居然能做到手不抖,气不抖,声不抖: “我当然很好。贵府虽好,却不是我家,请你让我过得自在省心一点吧。” “贵府虽好,却不是我家。”重华知道这句话原本应该是“皇宫虽好,却不是我家。” 而他之前曾经和她说过,“有我处,便是你家。” 364第364章失去理智的英俊疯子1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注视着钟唯唯,目不转睛:“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准许你反悔。不然,我一定杀了他!我说到做到。” 他指着站在钟唯唯身后、一脸担忧的何蓑衣,杀意毫不掩饰。 钟唯唯并没有回头,而是拿起簪子,用力往自己的咽喉刺去。 “叮”的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东西飞过来,刚好砸在她的簪子上。 力道很大,震得她手腕发麻,簪子也随之跌落于甲板之上。 钟唯唯顺势仰头往外倒下。 河风迅猛,托着她的身体,把她淡青色的衣裙吹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荷叶。 她往下坠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重华,把他看了个够。 钟唯唯看到重华朝她这个方向扑过来,绝望愤怒又疯狂地大声嘶喊着什么,然后又被人抓住双臂,拖回去。 幕笠早就被风吹走,她看着重华,朝他微微一笑。 身体撞上冰凉的水面,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她却并不觉得害怕恐惧。 她想起小时候,跟着重华一起去采茶,失足踏空,自山顶上滚落,他义无反顾地搂紧她,抱着她一起滚落到山下。 想起他回到宫中,不住地挑衅,逼她站在最佳欣赏角度观看他的俊颜,千方百计就想勾引她。 想起他挥落长刀,把她从韦太后的魔爪中解救出来。 想起他像小狗似地趴在她怀里,眨巴着眼睛讨好她。 想起他霸道又强势地歪缠她,非得让她表态说明他和大师兄谁更好。 想起他雷声大雨点小,表面上很凶很不讲理,实际上内心满是温柔和忍让。 钟唯唯微笑着翘起唇角,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要做什么,她不后悔,不怨恨。 她看着重华,无声说道:“一世安好。” 疯狂挣扎的重华突然停下来了,他站在船头凝视着她,一动不动。 钟唯唯透过水波看向上方,她觉得重华一定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话。 人们呼喊着,有人用钩子去捞她,有人往下跳,都准备去救她。 一只手在水深处,轻轻拽了拽钟唯唯的脚踝。 她低头垂眸,看到有三个人藏在水底下,对着她比划手势,示意她屏住呼吸,不要乱动。 他们会带她离开这里,潜到船的另一边,然后伺机离开。 这就是大师兄安排的人,钟唯唯顺从地由着他们把她往下拉。 她越来越往下沉,离水面越来越远,她开始觉得胸闷头痛,肺都要炸了。 有人拽她的手,递上一个充了气的气囊,示意她含住,吸一口气。 钟唯唯吸一口气,觉得舒服多了。那三个人带着她,一直往下潜去。 水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有人撞入水中,并朝她这个方向潜来。 随着这个人的到来,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潜来。 带着钟唯唯潜逃的人拽拽她的脚踝,比了个手势,表示很危险,他们不能再帮她了,然后松手,快速离开。 钟唯唯失去羁绊,身体迅速往上浮。 她看到重华朝她游来,接近之后,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头发,再顺势搂紧了她的腰,他低下头,吻上她,给她渡气。 钟唯唯情不自禁地搂紧他,激动地吻他。 重华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愣了愣,再勇猛地吻回去。 只是这回他并没有再给她渡气,反而惩罚地把她仅剩的那口气全都吸光了。 钟唯唯肺部生疼,脑袋开始发晕,她猛烈地推打重华,却被他禁锢住双臂,带着一起往上浮。 重华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浮出水面后就拖着她往简家的船游去,他们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护着他们一直往前游。 在靠近董家船附近的水面上,全身湿透的何蓑衣抓着一根绳子浮在水面上,脸色苍白,目光黯淡地看着钟唯唯和重华。 终究还是让重华抢先了。 再多的安排,也挡不住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尤其是位高权重、还长得好的疯子。 相比起来,他是不是太过理智了? 是不是正因为他的理智克制,钟唯唯才会一直只把他当成兄长看待? 之前被安排潜在水下接应钟唯唯的人,贴着船舷露了头,以目光探询何蓑衣,要不要想办法捣乱什么的。 何蓑衣摇头,他拿什么和重华比呢? 重华和钟唯唯相亲相爱,是世上最亲密的人,而他只是大师兄。 仗着是同门的一点情义,仗着替她照顾钟袤的情义,才能离她如此近。 除非是钟唯唯自己愿意,否则他是没有任何办法的。强加干涉吗?恐怕连师兄妹也别想再做了。 以钟唯唯的性情,必然会带着钟袤和小棠,悄悄离开,或是独自流浪江湖,或是找个边远之地隐居起来。 这是他所不想见到的情景。 风越吹越大,浪也越来越急,雾气上涌,河中间的芦苇荡子里竖起了两把弩箭。 闪着寒光的箭头,一枝对着钟唯唯,一枝对着重华。 他们在等待,等待重华和钟唯唯离水上船的那一瞬间,那是防备最弱的时候。 船上的人忙着把那两个人拉上去,船下的人忙着把人托上去,而钟唯唯和重华二人,则心思都在对方身上。 全然不会想得到,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居然会有人等着取他们的命。 河水寒凉,钟唯唯被冻得瑟瑟发抖,她强忍着不往重华温暖的身上贴靠,因为害怕会再和他纠缠不清。 刚才他给她渡气的时候,她已经控制不住地真情外流,若是此刻再不表现得冷硬一点,必然会被他识破。 重华察觉到她的疏离避让,脸色更加难看,他粗鲁地搂紧她的腰,力气大得几乎像是要把她的腰勒断。 身体却全挡在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不让寒风和冷水砸到她身上。 钟唯唯体会着重华的温暖和别扭的关爱,有一瞬间,恨不得把所有的实情全都说给他听。 再抱着他,依靠在他的胸前,痛痛快快哭个够,痛痛快快把所有的相思和不舍说给他听。 他值得她倾心相爱,值得她为他做这一切。 365第365章失去理智的英俊疯子2 <!--章节内容开始--> 这世上,世人多爱金钱权势,很多人都是搭伙儿过日子。 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面临困境或冷冰冰的现实时,却又总会多几分掂量权衡,然后就又失了真。 钟唯唯能容忍重华的霸道,能容忍他偶尔的自私不讲理,能容忍他的幼稚可笑占有欲,能容忍关于“又又身世”的解释。 只是因为她颠沛流离,见过生死别离,再不曾见到他这样的人。 所以,她会坚定地按照她已经决定好的路,继续走下去。 很快就到了船边,船上的人扔了绳子下来,重华铁青着脸,要往钟唯唯的身上系。 钟唯唯按住他的手,冷淡地说:“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和你回去的。” 重华死死瞪着她,鼻息咻咻,一副恨不得当场她捏死的愤怒模样。 钟唯唯毫无畏惧,仰着头,梗着脖子,直视他的目光:“强扭的瓜不甜,陛下难道要和那些庸俗男人同流合污吗?” 重华冷冷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在她耳边阴森森地道:“阿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庸俗就庸俗,怕什么? 难道能有人敢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庸俗?真要有,我就劈了他! 再不然,只有你可以,骂了就骂了,被你指着骂,总好过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我一个人,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 所以,哪怕就是要下地狱,我也要拖着你一起!” “可是我不想。”钟唯唯平静地道:“要疯你一个人疯,要死你一个人死,我没有理由陪着你一起送死。” 她顿了顿,说道:“毕竟,你并不是我什么人。” 重华被这句“你并不是我什么人”深深地刺伤了,他怒不可遏,口不择言:“我不是你什么人? 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睡觉沐浴,哭泣哀求,笑闹娇嗔,我哪样没有见过? 谁能比我更清楚你是什么样子?能做到这一步,你倒是说说,我是你什么人?” 江水寒凉,狂风一阵又一阵,两个人又都很激动,全都是颤抖着,上牙磕下牙。 重华因为要强忍力气,颤抖得尤其厉害,见钟唯唯一直低头不说话,就又恶意地往她耳洞里吹了一口气。 手藏在冰凉的河水里,不轻不重地捏了她的敏感处一把,低声道:“我不是你什么人,刚才在水下你把舌头伸到我嘴里来做什么? 我不是你什么人,你为何会在我身下辗转娇喘?我不是你什么人,我如何能碰得到你这里?” 几艘船上的人,以及水里的人,见他二人在水里纠缠不休,神色都很古怪无奈。 但是又不敢催促重华,只好撇开眼,离他们远一些,再窘迫地到处张望。 何蓑衣惩罚自己一样地泡在江水里,沉默地注视着远处的钟唯唯和重华。 这可苦了藏在芦苇荡里的人,芦苇荡里全是水,他们藏在里面,身上早湿透了,现在又起了风,还是深秋,冷不死人。 杀手甲暗自抱怨:“还不上去,磨磨叽叽地要干嘛?” 杀手乙暗自痛恨:“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抱起来捆上,扔到船上去,看这小娘儿们还敢不敢叽歪!” 当然,这只是二人的心声,真正的杀手,必然忍得住所有的寂寞和艰辛。 不能出声,不能动弹,不做任何有可能暴露的事,这是一个好杀手必须拥有的常识。 所以他们只能痛苦地盯着钟唯唯和重华,恨不得冲上去替重华把钟唯唯绑起来吊到船上去。 以便他们抠动机关,射出弩箭,把这一对苦命鸳鸯穿个透心凉,让他们的鲜血染透半边河面。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仿佛是风吹动芦苇的声音,又仿佛是水波拍打的声音。 像是很自然的事,但作为杀手的本能,他们还是回了头。 然后他们看到,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几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被发现了?怎么办? 杀手甲和杀手乙对视一眼,决定不再等待了,提前动手! 否则先不必说他们是否能打得过这两个人,就算是打赢了,重华和钟唯唯早坐上船走远了,还搞什么刺杀! 这一边,重华越说越不像样,钟唯唯的脸越来越红,隐隐的愤怒也渐渐升了起来,她举起手掌狠狠朝重华掴去:“闭嘴!” 重华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和人都已冰凉,便不再和她啰嗦,抓过船上垂落的绳索,要往她身上绑。 一枝弩箭破空而来,钟唯唯刚好看见,用尽全身力量把重华推开。 弩箭射空,“咄”的一声撞上船身,深入板壁,箭杆“嗡嗡”作响,颤抖不已。 总算没有伤到重华,钟唯唯才松了一口气,第二枝弩箭又破空而来,并且近在咫尺,离她的眼睛不到半尺远。 避无可避,她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那枝弩箭,睫毛被冷风吹动,就连眼珠子也感受到了那种刺骨的寒意。 刚被她推开的重华瞳孔微缩,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拖到他怀里,再用他宽厚的肩背替她挡住了那根箭。 弩箭的力量非常大,他被撞得连带着钟唯唯一下子扑倒在水里,浮浮沉沉中,鲜血很快染红了河水。 他却一直紧紧攥住钟唯唯的手,把那根绳子拼命往她手里塞,再看看简家的船,要她赶紧抓住绳子上船逃生。 钟唯唯微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想要尖叫,想要大哭,却发现自己失了声,就连眼泪都没有了。 她的心比刺骨的河水还要寒凉,她接过重华手里的绳子,用尽全身力量,飞快地在他的腰间绑了个结。 使劲拽动绳子,哀求地看着船上的人,希望他们能赶紧把重华拉上去。 事发突然,风大雾大,因为之前重华和她纠缠不清,所以护卫都四散在一旁,直到出了事,他们才惊觉不对。 训练有素的护卫很快分成两拨,一拨直奔芦苇荡杀去,一拨则迅速向重华靠拢过来。 366第366章失去理智的英俊疯子3 <!--章节内容开始--> 很快有人从钟唯唯手上接过了重华,重华死死攥住钟唯唯的手不放,恶狠狠地瞪她,示意要她跟上。 他的血流得那么快,那么凶,而此刻明显是不能拔箭的,再耽搁下去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钟唯唯拼命朝他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跟上去。 重华却不肯松开她的手,只管死死攥着不肯放。 绳索根本没有办法把一个受伤、并且需要特别护理的陛下,以及全身湿透、出水就意味着被人看光的女人同时弄上船。 张翼急死了,恨不得直接出手把重华给劈昏死过去算了。 但是他又有点不敢,只好把这气撒在钟唯唯身上,气呼呼地瞪着她,很不客气地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怎么样?” 重华并没有被射中要害,只是血流得厉害,确认这个事实之后,钟唯唯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抱住重华的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要好好的,你要听话,你先上去,我随后就上来。” 重华固执地摇头,瞪着她一字一顿:“我,不,信,你。” 顾不得周围有这么多人,钟唯唯颤抖着亲了他的耳朵一下,压低声音: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只要你一闭眼,我立刻就嫁给别人。我说得到,做得到。” 重华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狰狞地道:“你敢!” 钟唯唯妩媚一笑:“我就是敢,你已然死了,能把我怎么样?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还有,小心夏花。” 最后一句宛若耳语,她抬起头,看向张翼:“还不动手?” 张翼手起掌落,砍在重华后颈处,重华怒目狰狞,身体一软,倒在了钟唯唯怀里。 钟唯唯不舍地抱了他一下,将手自他掌中抽出,再交给张翼,双手合十,眼神卑微,是乞求的姿势。 张翼看她一眼,没有多话,将重华背在身后,借着绳索很快上了船。 钟唯唯早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抓着手中的绳索,随着河水浮浮沉沉,身体渐渐麻木,就连意识和听觉、视觉也开始模糊。 有人伏在船头,大声喊她:“抓紧绳索,拉你上来。” 声音微哑,却是不折不扣的女声。 钟唯唯勉强抬头,看到那位简五爷趴在船头上,朝她用力招手。 钟唯唯用尽全身力量,仰头大声问道:“他可好?” 简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她:“没有大碍,只是流血过多,歇歇补补就好了。” 钟唯唯再回头看向董家船的方向,何蓑衣还泡在水里,脸色和衣衫一样惨白,他出神地看着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的衣衫和头发都浸透了水,湿哒哒地裹在他身上和脸上,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而自来十分注重形象的他,此刻却一直看着她,一动不动,好像忘了自己是泡在冰冷的河水里。 这是钟唯唯从未见过的何蓑衣,她不由愣住。 忽然听见简五在上方说道:“你果然是他最大的拖累和软肋,你迟早都会害死他的吧?对吧?” 钟唯唯抬眼看向简五,简五皱着眉头,盯着她,声音很轻:“中兴之君,不该有致命的拖累和软肋。作为他最在乎和最重视的人,你的选择很有良心。”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因为他们都觉得,重华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整个郦国的。 她若拥有强大的家族做后盾,拥有健康强健的身体,再有出众的才智,能成为重华的助力,那就是完美的伴侣。 像她这样什么都没有,就连身体都破败不堪的女人,简直就是最不可容忍的拖累,必须除掉才行。 事实如此,钟唯唯黯然又绝望,想说两句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话可说,就连手里拽着的那根绳索,也变得像是布满了尖利刺人的荆棘。 一个大浪突然拍打过来,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她受了重重一击,头晕眼花,失去意识。 沉入水中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拽紧手里的绳索,然而绳索却突然断掉。 恍惚中,她听见简五在大叫:“抓住她!别让这个疯女人跑了!” 唉,还真是,人生处处都是坑。 钟唯唯沉入水中的同时,芦苇荡那边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叫喊声,有人大喊:“刺客在此!” 船上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一直密切关注这边的何蓑衣火速作出反应。 钟唯唯被人迅速找到,她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几次想要放弃,就这样算了,但是心里又有一条声音一直在对她不停地说,坚持,坚持,不要放弃。 哪怕还有一分希望,也要努力活下去,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呢,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让那些恶人称心如意了。 不知过了多久,“哗”的一声水响,她终于出了水面。 她被人拖到一艘小舢板上,急救吐水,吐得天翻地覆。 一床棉被兜头盖过来,把她捂得严严实实,再一块厚实的帕子过来,包住了她的头,一个渔妇打扮的中年女人端一碗热腾腾的姜汤给她灌了下去。 随后妇人有条不紊地替她擦头发,包头发,一串动作做下来,不过半盏茶功夫而已。 护送她的那几个汉子并未跟着爬上小舢板,而是趴在船边和斗笠蓑衣、撑着船篙的渔夫小声说话,然后潜入水中,很快不见了影踪。 撑篙的渔夫回过头来,吩咐渔妇:“水吸得差不多了,给她另外换床被子捂着,我可不想难得出手做一票,却拖具死尸回去。” 有这么说人的吗?钟唯唯脑袋发晕,双眼发黑,嘶声道:“我且死不了。” 撑篙的渔夫斗笠压得很低,额头、眉毛、眼睛都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方正有力的下颌。皮肤微黑,扶篙的手指甲修剪整齐,并不像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 他见钟唯唯盯着自己看,腾出右手搭了一下帽檐,朝她微微颔首,轻笑:“钟大茶师,幸会。” 钟唯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认识她。 367第367章侥幸1 <!--章节内容开始--> 渔夫见钟唯唯面露惊讶,得意一笑,转过身去继续撑船:“你不认识在下,在下却在京城见过你。 彼时,芳荼馆在斗茶打擂,你的每一场比赛,在下都去看了,从头看到尾。” 钟唯唯很紧张,他既然守着看了她的每一场比赛,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重华是谁? 原本是昏昏欲睡的瘫倒状态,到此时居然突然有了精神。 她大大方方地向渔夫提要求:“今日得您相助,万分感激,若是方便,还请您露一下尊容,以便鄙人日后报答。 不然日后若是见面不相识,就要闹笑话了。” 渔夫却没有露脸给她看的意思,而是微笑着转过头去,熟练地撑船:“是想看看我是谁,以后若是搞事儿,你好记住我?” “不是。就是想知道恩公是谁。”钟唯唯很紧张:“请问阁下贵姓?告诉我吧?” “董。”渔夫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这句话,指指远处:“看到没有,这里离他们的船不算远。 我们须得加快速度离开,不然我们全都得死。船上设施简陋,没有大夫,所以请您务必保持清醒。” 大雁帮那个坛主也姓董,看来都是董家的人,钟唯唯放松了一点,问道:“我阿兄他们什么时候来?” 渔夫道:“这可说不准,不过以令兄的聪明才智,必然会顺利脱身的。” 大师兄能在登船之时就算计好了退路,想必的确不会有其他波折。 再说,就算是另有波折,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钟唯唯拥进被子,苦笑着不再说话。 雾气越来越浓,风却渐渐小了,小舢板灵巧地在河道中快速穿行。 钟唯唯看着苍茫的远方,眼皮越来越重,最终身子一歪,倒在船板之上。 渔妇低呼一声,匆忙放下正在修补的渔网,爬过去摸钟唯唯的额头,再惊恐地道:“大当家的,这个人一点热气都没有了。” 原来这人,正是大雁帮的帮主,董瑜。 董瑜闻言,皱着眉头放了船篙,走过来一探钟唯唯的鼻息,叹道:“果然是半死不活的。 你进去搂着她,帮她暖和暖和,不然只怕撑不到地头就要死了。” 渔妇应了一声,打开被子,也不嫌钟唯唯又湿又冷,只管将她抱在怀里紧紧捂着。 忍不住“啧啧”出声:“这姑娘太瘦啦,只剩下一把骨头,抱着都硌人。” 董瑜仔细盯了钟唯唯一眼,说道:“的确是比从前我在京城看她斗茶打擂时瘦了很多。但不是说有病吗?这样的折腾,不瘦才怪呢。” 渔妇低声问他:“她真的能让郦国战胜东岭吗?” 董瑜继续撑船:“说不好啊,但至少目前看来,她是唯一的希望。陈俊卿父子,这么多年都没见有什么动静,是不要指望他们了。” 渔妇看向钟唯唯的目光就又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钟唯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这个梦长远而真切,充满了她所渴望的一切美好。 阿爹和阿娘,义父和先帝,还有重华、又又、钟袤、小棠、大师兄,他们全都在里面,大家都在笑,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她在梦里,身体健康,每天都精神抖擞,和重华生了一群孩子。 白胖可爱聪明的孩子,拉着她的手叫阿娘,重华爱如至宝,空了就和她一起教孩子管孩子。 她战胜了梅询,找到了当年阿爹叛国罪的真相,仇人得到了该得的惩罚,大师兄也找到了心爱的姑娘,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 这个梦太美好,太真切,好得让钟唯唯沉醉其中,不想醒来。 她听见有人一直在叫她,但是懒得理,因为下意识里,总是在恐惧着某件事。 那种恐惧说不清道不明,好像一醒来,就会天崩地裂一样的恐惧。 她继续沉睡着,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看不到,此刻她身边围满了人,大夫在给她诊脉,何蓑衣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钟袤眼圈红红、拼命忍着; 小棠早就哭得双眼红肿,嗓子沙哑。 许久,大夫摇头:“若是今晚还不退热,那就只有准备后事了。” 钟袤大怒:“你会不会看病?你没看见,我阿姐在笑吗?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大夫是董瑜请来的,虽然比不上京城的大夫,在当地也算是名医。 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起身就要走:“既然如此,还请另请高明,这病老朽看不了。” “你去弄点吃的。”何蓑衣示意钟袤出去,回头平静地看着大夫道:“小孩子不懂事,担心亲人,难免说错了话,先生不要计较。” 大夫本来想赌气拿乔的,但是看到何蓑衣的样子,莫名觉得今天自己若是不听话,大概下场会很惨。 便顺着台阶再次坐下来:“我给她扎几针吧,能否有用就要看天意了。” 小棠连忙上前帮忙,大夫取出银针,有条不紊地往钟唯唯身上扎去。 钟唯唯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见重华站在一艘大船之上,一声又一声地喊她:“阿唯,阿唯,你回来,到我身边来,我们一起回家。” 她觉得很好笑:“我就在你身边呢,干嘛这样叫,让人听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重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仍然站在船头,一直叫她。 她渐渐发现,重华似乎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她着急地想去抓他的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重华的手臂,或者说,她抓不住他,碰不到他。 她急得满头大汗,想弄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大声道:“钟唯唯!重华已经死了!” 她猝不及防,十分不肯相信,却又隐隐觉得这好像是真的。 不然她为什么抓不住重华的手,他为什么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到她呢? 除非,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她大叫一声,猝然惊醒。 何蓑衣既侥幸又难过,已经快要死的人,居然叫一声“重华就要死了”,她就奇迹般地活过来了。这得有多喜欢呢? 368第368章侥幸2 <!--章节内容开始--> 见钟唯唯醒了,大夫虚擦一把冷汗,一脸的侥幸:“老夫去开方子。” 何蓑衣拱手行礼:“多谢老先生。” 大夫摆摆手:“不敢,不敢,人活了就好。” 小棠见他说话不中听,冷着脸哼了一声,上前围在钟唯唯面前,低声嘘寒问暖:“姑娘,您可有哪里不舒服?” 钟唯唯才要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朝小棠摆摆手。 但即便是摇手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让她吃力不已。 全身的骨头和肌肉,包括头皮发根,都好像是被拆了一遍,再重新拼凑到一起,缝了无数针,一动,就疼得要命。 头更是痛得好像要裂开一样,咽喉也是火辣辣的疼。 小棠看到她的模样,心疼得直掉泪:“我可怜的姑娘。” 何蓑衣紧咬牙关,神色复杂地看了钟唯唯一眼,最终只是轻轻点头,柔声道:“安心养病,一切,都有我在。” 钟唯唯见他要跟着大夫出去开方子,急得抓着小棠的手直晃。 小棠明白她的意思,连忙叫住何蓑衣:“何爷,姑娘有话要说。” 何蓑衣背对着钟唯唯,一直站着不动,她最关心的是什么,他当然是明白的。 无非就是问重华是否安全无虞。 但是他不想回答,非常非常不想回答。 在亲眼目睹钟唯唯和重华之间的那种相处方式之后,他只觉得寒凉和绝望。 真正叫做,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遇到危险,都是抢先护着对方,遇到事情,最先想到的都是对方。 可以为之痴狂,可以为之死亡。 那能怎么办呢? 何蓑衣突然很想哭,可是又哭不出来。 小棠见他始终不理,不由急了:“何爷?” 何蓑衣把万千思绪尽数压下,回头勉强一笑:“抱歉,头有点痛,又在想事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 钟唯唯想到他之前泡在水里的样子,再看他此刻形容憔悴,猜着他能顺利把小棠和钟袤带出来,想必也是十分不容易。 更不知守了她多久,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全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 钟唯唯心里十分内疚,连比带划地嘶哑着嗓子道:“阿兄没有哪里受伤吧?大家都好?辛苦你了。” 何蓑衣见她没有先问重华的事,而是先关心自己,心里微微一暖。 然而刚高兴没多会儿,就又听见她说辛苦他了,于是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若是重华,哪怕就是为她死了,她也不会辛苦重华了。 只有他,只有被当成外人,才会被道谢,被客气。 他微皱了眉头:“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就算是给我减轻负担了,我也没这么辛苦。” 并没有正面回答钟唯唯他到底好不好。 他不高兴,就连小棠都看出来了,更别说钟唯唯。 钟唯唯一时无言,垂下眼,低声道:“是我拖累阿兄了。” 他要的不是这句话! 何蓑衣更加心烦气躁,但是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问题,再这样下去,只怕钟唯唯没误会都会有误会,更加生分。 思去想来,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温柔道:“没有,师兄是替你着急,刚才可吓坏我们了。” 钟唯唯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见他的确没有不耐烦和嫌弃的意思,就放下了心。 然而不敢问重华的事了,乖乖躺在床上,表示自己会听话好好休养。 却见何蓑衣半垂了眼睛,低声说道:“你放心,他很好,性命无虞,没有伤到要害,养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这会儿已被送进了昌连城,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做了这桩事,也没不相干的人知道他受了伤。” 钟唯唯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安然落地,谢天谢地。 何蓑衣又道:“大雁帮的人已经安抚好了,没什么人受伤,消息不会走漏,也不会有人生事。刺客……”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已然伏诛。” 实际上不止是伏诛,而是被碎尸万段。 芦苇荡子是他选了应对意外的地方,原本没想到重华本人会在江面上出现,只是逃亡的人,多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却没想到重华真的来了,不但来了,还刚好和他们在这附近撞上。 若是时间足够,十三卫的人一定会对那个芦苇荡子细筛一遍。 但是时间不够,所以才会让那些人有了可趁之机,才会有了后来的意外。 重华死在他面前,他不会皱眉头,他所恨的不过是那些人竟然敢对钟唯唯下手。 既然问不出指使,那就以最残忍的方式弄死好了,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当然这些事,何蓑衣是不会告诉钟唯唯的。 他草草结束谈话:“你风寒入体,又还烧着,不宜多思多虑,你只要记得,他一切安好,平安回去了就行。安心养病,或可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钟唯唯的眼睛渐渐发亮,使劲点头。 在舢板上晕倒的时候,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可是她不但醒过来了,还挺了过来。 这说明什么?她的身体比从前好了一点。 这是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好事情。 何蓑衣沉默着走了出去。 就这样吧,重华活着,她也会活得更好。 至于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会怎样呢?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钟袤端了几样吃食进来,迎面见何蓑衣要出去,就问道:“阿兄要去哪里?要不要先吃饭?” 何蓑衣头也不回地道:“我去看大夫开方子,先给你阿姐把药熬上。” 钟袤道:“那也先吃饭呀。” “吃不下。”何蓑衣急匆匆找到大夫,细细问过钟唯唯的病情,再盯着把方子开了。 抓了药,饭也不吃,亲自守着熬好了,再悄悄放了两粒解药进去,端去找钟唯唯:“把药喝了。” 钟唯唯三两口把药喝了,又接着昏睡。 何蓑衣抓过她的手腕,低垂眉眼号了会儿脉,再仔细替她盖好,问小棠和钟袤:“她晚饭吃得可好?” 钟袤摇头:“喝了几口稀粥,说是吃不下。” 小棠很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何蓑衣沉思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369第369章侥幸3 <!--章节内容开始--> 明月高挂,重华站在高高的昌连城上,手扶着墙头,沉默地看着远处奔腾的大雁河。 月光下的大雁河很美,散发着细碎的银色光芒,蜿蜒向远方,不知是谁家姑娘在唱歌,唱得低徊婉转,悱恻哀伤。 大意是说,那天早上把你送上船,你说打满一船鱼就回来,你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再也不回来。 重华的手指紧紧抠住城墙上的砖头,眼里晶光微闪,也不知是月华落入眼中,还是泪光闪烁。 郑刚中和李安仁站在不远的地方,都是一脸的无奈。 真想求那位姑娘不要再唱了啊,这么大晚上了,不睡觉,在这嚎个不停,是想干嘛呢? 不知道皇帝陛下刚被人甩了吗? 钟唯唯还真是顺流而下,顺流而下,再也不回来呢。 想尽了办法,那样不要命地追出来,调动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人脉。 好不容易在河上堵住了人,不要命地护着她,她却宁愿跳河也不愿意跟着回来。 位高权重、年轻貌美、深情爱护又怎么样? 人家不理就是不理,是个普通男人都要被伤透了,何论是向来目中无人的皇帝陛下。 所以皇帝陛下醒来之后,听说了钟唯唯再次逃走的事,就再也没有提过钟唯唯这个名字,这是全都憋在心里气坏了呀。 李安仁和郑刚中互相交换着眼色,想想都替皇帝陛下牙酸,好可怜,所以皇帝陛下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正确的。 有侍卫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低哑的女声响起:“简宁,有事求见陛下。” 李安仁可高兴了,快步上前,小声问重华:“陛下,简五姑娘求见。” 这位来自江东的简宁简五姑娘,心中自有沟壑,常年以男装示人,当了简氏半个家。 被江湖人戏称“简五爷”,她也不在意,豪豪爽爽地应着,高高兴兴做她的生意,真正是个利索能干的。 早年重华游历,遇到这位简五爷,不打不相识,竟然成了好友。 这几年江东简氏的崛起,离不开重华的暗里支持。 现下要说谁能说动重华回去,也就只有这位简五爷了。 重华却只当作没听见一样。 背上的箭伤疼得厉害,随时随地都在提醒他,钟唯唯不要他了,钟唯唯扔下他,跟何蓑衣跑了! 她又骗了他,说过让他先上船,她随后就来的,但她根本就是在骗他。 她顺流而下,顺流而下,会去哪里呢?大雁河的尽头,再往西南走,便是东岭吧? 何蓑衣要避开他的追踪,多半会撺掇她去东岭,借口他都替何蓑衣想好了,肯定是拿茶道来说事儿。 重华想得头疼眼睛疼,牙痛肩背痛,控制不住的暴躁和愤恨,她怎么敢呢? 何蓑衣……别落到他手里,不然他一定要把何蓑衣碎尸万段。 一旁的李安仁等了一会儿,见重华始终面无表情,实在不敢打扰他,只好悄悄走回去,和简宁说道:“要不,您先回去?” 简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身要走。 却听重华淡淡地道:“简宁,你来。” 陛下既然肯叫人过去,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了,只要肯说出来,那就是好事。 李安仁低声交待简宁:“太医交待不能久站久冻,不然以后伤处会痛一辈子的,求您劝他早些回去歇息。” 简宁点点头,斯斯文文走到重华身后,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起。”重华没有回头,照旧直视着远处的大雁河,声音无波无澜:“你说她还活着?” 简宁很肯定地道:“一定活着,而且有人在帮她。不识水性的人天生惧水,见了水就会控制不住地挣扎。 且不可能下沉得那么快,而她,一点挣扎都没有,消失得干净利落。” “她沉下去的时候,是怎样的?” 简宁当然不敢实话实说,皇帝陛下已经走火入魔了。 疯狂地痴迷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什么都没有,身体还很差的女人,对一国之君来说,是一件很大很大的灾难。 甚至于对整个国家来说,也是一桩灾难。 她并没有做错。 简宁理直气壮,语焉不详:“当时风大雾大,草民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她很沉着冷静。” 很沉着冷静。 早就有预谋,并且精心策划了那么久,当然沉着冷静了! 说不定,何蓑衣带着钟袤背开他的耳目,悄悄入京,就是这桩阴谋的开始。 那么他呢?从她战胜梵周使者,再到前一段日子,可谓是他这一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难道统统都是假象吗?是她为了彻底逃离他,所以故意制造的假象?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原谅过又又这件事吧? 她不会把气出在又又身上,只能把所有的恨意都留给他,这就是她的报复? 重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有一瞬间,觉得胸膛里有个叫“心”的地方,痛得不能呼吸。 他撑住墙头,想要努力一下忍过去,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更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此刻看起来有多可怕。 简宁被吓住,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力挥开。 李安仁和郑刚中见状大惊,匆忙赶上前去,重华又怎肯当着他们的面示弱?强撑着站稳了,冷厉地道:“退下!” 李安仁和郑刚中不敢多事,立刻低头退了回去。 重华重新站直,回头看了简宁一眼,淡淡地道:“回去吧。” 简宁无意中碰触到他的眼神,心虚又害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留点余地: “其实陛下心里很明白,在关键时刻,暗箭射来之时,是谁推开了您,这说明她还是很在意您的。” 重华抿紧了唇,就像没听见似的,昂首挺胸大步往前走,看上去骄傲又自满,根本没有露出半点受过伤的姿态。 郑刚中和李安仁暗自松了一口气,最怕就是皇帝陛下不分轻重,萎靡不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重华大踏步地往前走着,何蓑衣此刻说不定躲在哪里嘲笑他呢,他怎么也不能让何蓑衣如愿,那些人越想让他倒霉,他越是要活得更好。 钟唯唯,且给他等着。 370第370章十年老母鸡1 <!--章节内容开始--> 月光如水,照亮了大雁河边的一个小渔村。 渔民多数很穷,没有多余的灯油,第二天又要早起出门讨生活,因此早早歇下,家家关门闭户,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蓑衣独自穿行在渔村的小路上,彬彬有礼地敲开了一家人的门:“请问你家有老母鸡么?我愿出高价购买。” 得到否认的回答之后,他又继续往下走,再敲开一户人家的门:“请问你家有老母鸡么?我愿出高价购买。” 周而复始,他从村头一直走到村尾,也没找到他想要的那种养了十年以上的老母鸡。 最终问到一个半聋的老太婆,总算是从墙角罩笼里抓了一只老母鸡。 渔村人家,自然没什么讲究,那老母鸡身上沾满了脏东西,臭得闻不得。 老太婆提醒道:“虽说这东西熬汤养身,但十年的鸡头赛砒霜,记得把鸡头去掉。” 何蓑衣淡淡点头,也不嫌鸡脏,倒提了脚走回去,老母鸡惊恐地叫个不停,他便把鸡嘴给绑上了。 大雁帮的大当家董瑜蹲在门口嚼草茎玩,见他来了就笑:“不就是只鸡么?就算是我不在,你和谁说一声,弄不来?” 何蓑衣淡然道:“他们不知道我要什么样的。” 董瑜撇嘴,凑过去:“啧,我倒要看看这鸡长得什么样的,是不是比别的鸡多了一个脑袋。” 刚凑过去,那鸡受惊,使劲一扑腾,扑腾了他一脑门的粪灰。 臭得他差点吐出来,看怪物一样看着淡定的何蓑衣:“你……你,这么脏的东西,你竟然不嫌?” 何蓑衣瞥他一眼,拎着鸡往里走:“若是你的至亲需要,你也会嫌脏?” 董瑜叹口气:“也是。” 他们住的地方是大雁帮设在这里的一个暗桩,条件只比其他渔民好一点而已。 厨房就是半间草棚,漏风漏雨,也漏月光。 何蓑衣熟稔地宰鸡去毛,飞起一刀把鸡头砍落,三下五下收拾干净,夏栀也生好火了。 小火炉里火焰跳动,瓦罐里的鸡汤“咕嘟嘟”响个不停,鲜美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这个寒冷的秋夜凭添了几分热气。 何蓑衣安静地守在一旁,不时把汤上的浮油和沫子滤一滤,再往小火炉里添一添柴。 夏栀心疼他:“爷,让我来吧。” 何蓑衣摇摇头:“你熬不好。” 夏栀十分不服气,不就是熬一罐子鸡汤吗?守着别让火灭了,汤别熬干了就行。 何蓑衣并不多话,照旧认真地熬他的汤。 董瑜百无聊奈地打几个呵欠,伸个懒腰:“你继续熬着吧,今天撑船可把我累坏了,我得去睡了。” 何蓑衣点点头:“辛苦你了。” 董瑜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老何,你这次来一点都不狂放了,不好玩了。 心里有事?我说,你为什么要带这么一个大麻烦出来? 她可不是普通人,皇帝的女人啊,多看一眼都要被挖眼珠子的,你居然敢拐骗勾搭……” 何蓑衣抬眸对上董瑜的目光,冷冷地道:“我若是主犯,你便是从犯,整个大雁帮上千帮众,都要因你家破人亡。” 董瑜打个冷战,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贪财,帮忙运了一点货而已。” 唉声叹气往外走,正好遇到钟袤在晾衣服,一瞧,居然全是女装,就问:“你姐的?你洗的?” 钟袤点头:“嗯。” 小棠的手在逃跑时划伤了,不能沾水,那么阿姐的衣服当然就该由他来收拾。 董瑜“啧啧”出声,围着钟袤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你不是就连碗都不会洗的吗?居然会洗衣服?” 钟袤有些窘迫,但还是低声道:“为了阿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就像阿姐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一样。 董瑜再叹口气,拍一拍脑袋,无可奈何地往里走。 好吧,他虽然惹了这么大一桩麻烦,但因为那个人是钟唯唯,是郦国茶道战胜东岭茶道的最大希望,他居然也没多后悔。 董瑜走回屋子,也不挑剔,随便找张床,倒头就睡。 老母鸡太老,必须要熬很久才行,夏栀困得不行,钟袤打发他去睡:“我来陪着阿兄。” 何蓑衣把他二人一起赶去睡:“都去睡,别给我添乱。你姐姐一个人生病就够忙乱了,谁要是再怎么样,那我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钟袤沉默地把夏栀拖走。 大师兄说得没错,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身体还孱弱,那就尽力而为,不添乱就是在帮忙。 总有一天,他能成长为阿姐能依靠的大树。 鸡叫第二遍,何蓑衣终于灭了火,鸡汤熬成,可以确保钟唯唯醒来就能有汤喝。 因为担心这汤会被人加点什么东西进去,他把汤端起,往钟唯唯的房间走去。 小棠也没睡,在给钟唯唯擦汗:“刚才又烧起来了,好愁人。” 何蓑衣把汤放好,先探探钟唯唯的额头,再给她号脉,安排小棠:“你睡会儿吧,我来照顾她。明早我休息,换你守她。” 小棠不放心:“那个,我能熬得住,还是您休息吧。” “呵……”何蓑衣似笑非笑地冷嗤一声,犀利地看着小棠:“你觉得,我会对她怎么样?” 小棠惊恐地摆手:“没有,没有,姑娘敬您为兄,您怎会让姑娘失望呢。” “小棠在宫里这些年,手段学了不少。” 何蓑衣收了笑容,冷漠地看着小棠:“别在我面前玩这套花样,你玩不起。只要我想,轻轻就捏死了你,而且让你死得合情合理。” 小棠吓得脸色惨白,惊恐地往钟唯唯身边靠。 何蓑衣冷冷地道:“我若真想动她,又岂是几句言语就能拦住的?你放心,我现在只想要她活下来,其他都是小事。” 小棠隐约有些相信他的话,却又十分害怕,嗫嚅着低声道:“何爷……” 何蓑衣神色冷然:“你和夏栀从小就在苍山长大,情分和别人不同,名为奴仆,实则从未真正把你们当成奴仆看待,所以你和夏栀,说话都不懂得尊卑的,经常你呀,我的。” 371第371章十年老母鸡2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一听,何蓑衣这话似乎是有要找她算账的意思,立时就跪下去了,态度很好地认错:“何爷,奴婢错了。” 何蓑衣垂眸她,神色仍然淡淡的:“见风使舵看脸色这功夫也学的不错。 要养出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又忠心,还讨自己喜欢的丫头也真是难。” 小棠被他说得胆战心惊,将额头抵在地上,低声哽咽着道:“奴婢只是心疼姑娘,不想她难受而已。 何爷,何爷就算,就算是想,那也不要强迫她,不然她,不然她会死的。” 何蓑衣气得脸都绿了,本想说,他就这么不堪吗? 想想又觉得难受,说了这话不过是难为人而已,便摆摆手:“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小棠起身,默默地走到离他最远的墙角蹲下去,靠着墙角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偷看他的表情。 见他一眼扫过来,立刻惊跳起来,眼泪汪汪:“我怕,啊不,奴婢害怕,人生地不熟的,全是男人,不知道哪里可以睡,不然只有厨房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丫头,何蓑衣叹口气,把脸转开,眼不见心不烦。 小棠嘘一口气,抱紧膝盖,竖起耳朵、闭上眼睛装睡。 何蓑衣守在钟唯唯床前,认真地盯着她看,这张脸,他看了这么多年,再熟悉不过,仍然觉得看不够。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永远不知道,他心甘情愿为山庄打理那些琐事杂务,理账收租,虽是在为师父尽心尽孝。 更有一种“他想要让她过得更好一点,多宽裕一分,就能把她养得更胖一点”的奇妙心情在里面。 毕竟,她是他的小媳妇。 何蓑衣再叹口气,趴在床沿上闭上眼睛。 来回奔波这么久,没日没夜、绞尽脑汁地算计,也是够累人的。 小棠把眼睛觑开一条缝,瞅着他不动了,趴着像是睡着了,就悄悄起身,顺着墙根往钟唯唯身边挪。 床脚放了一床被子,她想拿了盖上,不然这地方又冷又潮,真是要命了。 刚抓到被子,何蓑衣便睁开了眼睛,看到小棠的动作,并没有多管,而是继续闭上眼睛装睡。 小棠飞快地抱走被子,藏进角落里,把自己裹成一团。 何蓑衣也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是他能离阿唯最近的距离,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嗅得到她的气息,多好。 小棠看着何蓑衣的背影,莫名又觉得他可怜起来,于是认命地起身。 悄悄开门,走到钟袤和夏栀住的地方,站在窗下低声喊:“夏栀,拿床被子给何爷打地铺。” 夏栀早睡死了,钟袤几乎在她话音刚落,就把被子抱了出来,担忧地道:“是阿姐的病情又有反复了吗?” 小棠摇头:“没有大碍,放心吧,有何爷和奴婢在呢。” 钟袤没再多话,“嗯”了一声就回去睡了。 小棠欣慰得很,钟袤虽然没啥大本事,但是这样懂事勤快知道心疼人,将来也是靠得住的。 把被子抱回去,悄悄盖在何蓑衣身上,见他没醒,就又高高兴兴折回去把自己裹起来,安心睡觉。 其实,她没那么反感何蓑衣,但得钟唯唯肯,她才觉得好,不然偷偷摸摸占便宜,就是不可以! 何蓑衣早就坐得寒凉,被子盖上的同时,他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这些都是他的家人呢。 清晨,阳光照在了钟唯唯的眼皮上,她动动睫毛,睁开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是发黄的帐顶,然后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何蓑衣。 他侧着脸,睡颜安静漂亮。 和他平时经常带笑的样子不同,睡梦中的他,眉头微微皱着,唇角下耷,看上去似乎很是愁苦。 他的鬓角有一根银色的头发隐隐闪现,脸上甚至于还留着一点炭灰。 钟唯唯翕动鼻子,嗅到了浓浓的鸡汤味道,她看看四周,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砂罐。 她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师兄连夜为她熬制了鸡汤,因为担心她病情反复,他和小棠守了她一夜。 不是亲人,更胜亲人。 谁说她没福气的?这么多的人疼她帮她,就是最大的福气。 钟唯唯鼻子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汪满了眼眶。 想把何蓑衣和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小棠叫起来,让他们去休息,又不忍心吵醒他们。 再想想受了伤的重华,此刻不知有多恨她,心里就更难受,她翻个身,背对着何蓑衣默默流泪。 何蓑衣睁开了眼睛,他知道钟唯唯醒了,也知道她在哭,却不想打扰她,也不想醒来。 他继续安心地趴在钟唯唯的床上,安心地睡。 钟唯唯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哭了一会儿就没再哭了。 因为看到何蓑衣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便撑着起身,想要帮他把被子盖好。 鼻端传来熟悉的淡雅茶香,有几根头发在脸颊拂过,又痒又酥,何蓑衣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到此刻是什么场景。 只要他一伸手,或者是假装惊醒坐起,就可以把钟唯唯抱个满怀。 他渴望着,手像是着了魔一样想往前伸,但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来。 不可以,不能急,一抱之温,不如长相陪伴。 他继续睡着,原本愁苦的表情却渐渐平和起来。 钟唯唯看得分明,不禁莞尔,还说大师兄怎么这样愁兮兮的呢,原来都是冷的。 “姑娘醒啦?看起来很好很精神诶。”小棠活蹦乱跳地跑过来,满脸欢喜。 “嘘。”钟唯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别吵醒何蓑衣。 小棠笑笑,那啥,真不好提醒啊,这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大家都尴尬呢。 何蓑衣适时醒过来:“好些了么?” 钟唯唯点头:“好多了,昨天那个大夫不错。” “那就好,我去把鸡汤热上,你先吃点。缓一缓,过小半个时辰,也该吃药了。” 何蓑衣沉着起身,准备招呼小棠去生火。 钟袤却已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有些害羞地道:“我做不了什么事儿,夜里也睡得早,就早起烧了水,热了饭。现在火已生好,阿兄把汤放上就好了。” 372第372章师兄可有心仪之人? <!--章节内容开始--> “很好。”何蓑衣露出一个真正灿烂的笑容,使劲拍拍钟袤的肩头,抬着罐子出去了。 钟袤笨拙地给钟唯唯刷牙、洗脸、洗手,他没做过这种事,弄得到处都是水。 小棠看不过:“让奴婢来吧。” 钟袤摇头:“自小都是阿姐照顾我,难得她生病,就让我照顾照顾她吧。” 他从来没为钟唯唯做过什么,好歹让他做点琐事,也让他能稍许心安。 小棠要坚持,钟唯唯道:“让他来吧。” 钟袤很开心,就像照顾小娃娃那样,给钟唯唯收拾干净,还不停地交待她: “不要逞强,有事让我来,兄弟就是用来依靠的。” 钟唯唯听得抿嘴直笑,小棠见她开心,也跟着穷开心,逗钟袤: “现下倒是好,就不知将来有了媳妇孩子,会不会嫌姐姐麻烦呢。” 钟袤急得脸红脖子粗:“谁说我要娶媳妇生孩子了?” 小棠逗他:“不娶媳妇?那你阿姐答应么?” 钟唯唯故意板了脸:“不答应,当然不答应。” 若是他不娶妻生子,雪溪秋氏就绝了后。 茶道秘技可以传授给人,但独属于秋家人的那份天生好嗅觉、好味觉就会失传…… 钟袤想到钟唯唯之前逼他背书,手把手地教他,就是为了传承,便侧开脸道:“除非她也对阿姐好,否则我宁愿不娶。” 钟唯唯笑着叹气:“可真是个傻孩子呢,是她和你过日子,又不是阿姐和你过日子。” 钟袤不依不饶:“可是,阿姐就是我过日子里的一部分啊。 您不对,我自然要管着您,不能由着您胡来;若是她不对,总不能还要我纵容她,假装没看见吧。” 钟唯唯突然放了心,钟袤柔弱却坚韧,天真却不蠢笨,她可以安心了。 大师兄,把钟袤教导得很好。 小棠刮着脸羞钟袤:“哎呦,真是一个秉公执法的钟小郎!谁家姑娘若是嫁与你,可要享福啦。” 钟袤红了脸:“不要乱说话。” 小棠俏皮地眨眼睛:“奴婢说什么啦?姑娘,您可听见我说什么啦?” 钟袤羞得不行,提着水桶往外跑。 恰逢何蓑衣端了热腾腾的汤饭进来,见气氛轻松,不由也跟着露出几分笑意:“在说什么呢?” 小棠仍然是怵他的,收了笑容躲到床边去。 钟唯唯道:“在说钟袤的媳妇呢,师兄可有心仪之人?您快有三十了吧?也差不多该成亲了。” 何蓑衣的笑容倏忽不见,小棠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发作。 却见他屈指而算,皱着眉头,不高兴地问钟唯唯:“我有这么老了吗?你有没有记错?” 钟唯唯被他说得也懵了,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数术不好,脑子又被烧坏了,难免糊涂算错。 就又紧张地思索回忆,掰着手指算。 何蓑衣见她那样,不由好气又好笑:“果然是糊涂了。” 钟唯唯抬眼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没有错,家里所有人的生辰我都记在心上,绝没有错。阿兄你今年的确三十了。” 何蓑衣非常不高兴:“我有这么老?我怎会记不得?我分明记得自己才二十九,你说的是虚岁吧。” 夏栀在窗外听见,不由高声道:“何爷您记错啦,您是春天的生日,实打实的三十啦……” “噗……”小棠没忍住,背过身去捂着嘴,笑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何蓑衣偷眼看向钟唯唯,见她也在忍笑,一双因为病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又黑又亮,里头暗藏的哀伤总算是少了许多。 便叹一口气:“小兔崽子们,这是在嫌我老呢。” 钟唯唯忙道:“阿兄不老,阿兄看着就像是二十出头的人。” 哪怕知道她是在讨自己欢心,何蓑衣还是忍不住盯着钟唯唯的眼睛,想要看出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嫌自己老:“你没骗我?” 钟唯唯认真道:“没有,阿兄风流倜傥,苍山下的姑娘们可喜欢你了,每次我跟你出门,都能得到好多好吃的……” 跟着重华出门,就会收获白眼无数……因为重华的脸色永远都是臭臭的,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 钟唯唯轻笑摇头,继续夸何蓑衣:“若是阿兄有想结亲的意思,媒婆一定把门槛给踩坏了。” 何蓑衣观察入微,只看她那一瞬间的愣神,就已猜到她在想什么,并不露出情绪,笑着递一碗鸡汤: “过几年再说吧,现在我可不想。是了,刚才有个姑娘来送才捞出来的蟹,长得挺好看的。” 他表现得轻松自然,钟唯唯也跟着轻松自然。 喝光了鸡汤,盛赞一回,又表示羡慕他们可以吃蟹:“这个季节的蟹最是肥美。” 何蓑衣道:“那就早些好起来,后年秋天就可以吃蟹了。” 后年秋天,重华大概也会有了其他女人。 一旦重华有了其他女人,钟唯唯就再不可能回宫了。 何蓑衣暗自兴奋,端碗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便微笑着道:“昨夜压着了,有些酸麻。” 钟唯唯心怀愧疚,却也不多说什么,努力吃了半碗饭,乖乖躺下休息。 何蓑衣马不停蹄,又去熬药,小棠看着他奔波的身影,也是没得任何话讲了。 转念想一想,姑娘这会儿和陛下倒是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以后呢? 只要何蓑衣别强迫姑娘做不情愿做的事,那就一切顺其自然吧。 小棠一旦想通,就欢快起来了,忙里忙外收拾东西,只特别注意偷听何蓑衣和董瑜说话。 只要听到有关重华的消息,就立刻跑去告诉钟唯唯。 “听说陛下登城楼望远了,还宴请了当地的乡绅……” “是啊,他很好。大雁帮?没听说大雁帮被灭门……没有乱,一切都很好。” 钟唯唯心中踏实下来,安安心心养病,她努力不去回忆和重华分开时,重华的那种表情和眼神。 就叫钟袤到她病床前,背茶经给她听,听着听着,也就睡着了。 何蓑衣进来看了一眼,放心地去休息,钟唯唯的情况越来越好。 等她稍好一点,体力足够再次上路,他就再次带着她顺河而下,去寻那几味药。 373第373章大家都知道了 <!--章节内容开始--> 三天之后,钟唯唯完全退了热,人也精神了许多。 这天午后,累惨了的众人都在午睡,她睡不着,便起身将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起,坐在房檐下折叠。 叠到一半,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匆忙回头。 只见董大当家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嘴里叼一根草茎,望着她笑:“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董瑜今天没有戴斗笠,俊朗的脸完全暴露于阳光之下,好几天了,他还是第一次和钟唯唯正面对上。 钟唯唯十分惊讶于他的年轻:“我听说董宣是您的侄儿。” 董瑜微笑,一撩衣角:“如假包换,幺房出长辈。” 这撩衣角的动作可真是够骚包的……和撑船的那个稳重冷傲的家伙其实是两个人吧? 钟唯唯不动声色:“听说您是我家大师兄的至交好友。” 董瑜再撩一撩衣角:“正是。” 钟唯唯点头:“难怪。” 董瑜不懂她是什么意思,难免疑虑地看向不远处的何蓑衣。 何蓑衣微微一笑:“她在夸你。” 董瑜高兴起来:“夸我什么?” 钟唯唯一本正经:“董帮主撩衣角的动作很好看。” 董瑜讪讪地红了脸:“谬赞,谬赞,告辞了。” 转身要走,钟唯唯叫住他,敛衽为礼:“多谢您的帮助。” 董瑜脸更红,胡乱摆摆手:“记得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帮着郦国战胜东岭。” 他顿一顿,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钟唯唯,压低声音:“我帮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郦国的百姓。小小人物,也是有报国之志的。” 钟唯唯怔住,又听董瑜说道:“多年以前,有一个叫做李洪的人,雪夜来访,求见家父。 央求家父帮他去劫一场狱,去救一群人,家父顾忌家族及帮众,没有答应他。 后来,这个姓李的年轻人,以一己之身,带着很少的人去劫狱,死在当场。 自那之后,家父郁郁寡欢,经常和我说,他是一个胆小鬼,见死不救,不配堂上义薄云天四个大字。” 董瑜扯一扯唇角,苦笑:“家父已然去世,我这个做儿子的,只希望能让他在九泉之下,稍许心安一点。” 言罢,再不看钟唯唯,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怔怔的,所以这是,大家都知道了? 何蓑衣低声道:“是我告诉他的,阿唯,你看,这么多人帮你,希望你能活下去。 希望你能带着郦国战胜东岭,所以你要坚持,要努力。” “我记得了。”钟唯唯使劲点头。 当天夜里,无风无月。 钟唯唯跟着何蓑衣等人,在大雁帮当地帮众的带领下,避开河边搜捕的官兵,登上了一艘小船,沿着大雁河顺流而下。 钟唯唯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离开后的第二天清晨,一个穿着黑色短打衣服、戴斗笠的年轻男子,找到了她们曾经住过的渔村。 然而渔村是大雁帮的落脚地之一,当地渔民或多或少都和大雁帮众有一点关系。 谁都不肯透露半个字,更是警惕地把人拦在了村外。 年轻男子也不多作纠缠,围着渔村转了一圈,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又来了一拨人,这群人同样穿得不起眼,到处看到处问。 渔民还想如法炮制,像打发上一个年轻男子那样轻松把人打发走,这群人却突然发作起来,冲进村里搜人,打人,抢东西。 最后抓了一个小男孩,威胁着要把这孩子给弄死,小男孩的奶奶心疼孙子,颤抖着指了指河边。 这一拨人立刻抓了小男孩的父亲,逼着他开船带他们顺流而下,去追钟唯唯等人的船。 他们所没有注意到的是,白天出现过的那个年轻黑衣男人,静悄悄地划着一艘小船,跟在了他们身后。 ——*——*—— 京城,皇宫。 天已黑尽,迎接御驾的大臣和宫人跪了一地。 重华面色冷漠地从马背上下来,在众人的注视下,昂首挺胸、步履轻快地穿过宫道,一路进了昭仁宫大殿。 诸大臣悄悄传递着眼色,京中这几天都在传言,说皇帝陛下受了伤。 为何如此精神抖擞,还能骑马?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半点不可信。 韦太师耷拉着眼皮子,跪在最前方,一动不动。 吕太师同样耷拉着眼皮子,低不可闻地道:“一击不中,打草惊蛇,必遭反扑。你这样稳重的人,为何会犯这种错误呢?” 韦太师脸色极其难看:“你说什么,老夫听不懂。” 吕太师嘲讽一笑:“不懂就不懂吧,我只盼望着你们死的时候,不要太过拖累我们。” 韦太师冷笑:“你想得美,唇亡齿寒知道么?我若死了,必然拉你垫背!” 吕太师怒极:“老匹夫!你敢!” 韦太师磨牙:“我为何不敢?” 二人怒目而视,狠狠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各自走开。 众大臣见领头的都走了,皇帝陛下也没有再出来的迹象,也就跟着散了。 重华端坐于殿中,杨适小心翼翼地替他把上衣褪去,解开绷带,皱眉道:“陛下,您的伤口崩裂了。” 重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杨适见他不在意,更气:“早和您说了,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之处,但也要小心静养的,不然将来天气变化会痛。让您不要骑马,您非得骑。” 重华平静地道:“你没听说么,朕尚在昌连,京中已然盛传朕受了重伤,人心浮动,朕骑马回来,令谣言不攻自破。 可以省去很多事,哪里不好?为君者,为了家国,必要时命都可以不要,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算得什么?” 杨适叹口气,认真给重华清洗,重新缝合包扎。 第一次缝合时,重华在昏迷之中,不知痛,这一次缝合更痛,他提醒重华:“会很痛,陛下忍着些吧。” 重华半垂了眼,任由他去弄,不要说呼痛,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杨适弄好了,奇怪地道:“陛下不怕痛么?” 重华缓缓摇头,他当然是怕痛的,不过他有止痛良药。 只要想到钟唯唯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可爱和可恨,他就不痛了,心里只剩下怒火。 374第374章心魔 <!--章节内容开始--> 杨适走后,重华独自在大殿里坐了许久,突然想起回来还不曾见过又又,便问道:“皇长子呢?” 夏花姑姑正领着人铺床,闻言忙道:“皇长子这几天有些受惊,夜里睡得不好,总是哭着要找钟彤史。 找不着,就要寻陛下,陛下不在,就不肯睡觉。闹了几天,惊动了万安宫,惠嫔娘娘就过来说,让她试试。 皇长子见了惠嫔,哭了一场,就没怎么闹了,这会儿是睡着了。” 惠嫔,胡紫芝? 重华皱起眉头:“她怎么哄的皇长子?” 夏花姑姑道:“也没怎么哄,就是和皇长子说话,讲了些故事给皇长子听,青影说,那些故事都是从前钟彤史讲过的。” 重华起身大步往外,去看又又。 宫人小声问夏花姑姑:“姑姑,陛下还不知道惠嫔住在皇长子的偏殿里呢,要不要告诉他?” 夏花摇头:“不必,惠嫔是陛下的妃嫔,即便撞上了也没什么。” 陛下若是自己不愿,谁又能逼他呢? 又又住的偏殿留了一盏小灯,青影带了几个嬷嬷坐在外间值守,见重华来了,吓得全都跪拜下去。 重华淡淡抬手:“都起来吧,皇长子还好?” 青影道:“今天好很多了,晚饭吃了半碗,睡得也踏实,直到现在还没哭闹过,不然之前每天夜里都要哭醒。” 重华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伸手拉开帐子,刚要坐下,就见一个只着亵衣的女子仓惶起身,跪倒在地上给他行大礼:“臣妾参见陛下。” 是胡紫芝,头发微乱,亵衣规整。 垂首参拜之时,纤长雪白的脖颈和曼妙的腰身显露无疑,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淡茶香。 像极了当初他夜探钟唯唯时的情景,重华一怔,手攥着床帐,半天回不过神来。 胡紫芝没听见动静,大着胆子抬头,露出一双剪水秋瞳:“臣妾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重华对上她的眼睛,突然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你怎会在这里?” 胡紫芝低声道:“皇长子睡得不安稳,臣妾过来照看他。一走他就哭,只好大着胆子、自作主张陪他安睡。 臣妾不知陛下今夜回来,冒犯了天颜,请陛下恕罪。” 重华摆摆手:“你回去吧。” 胡紫芝轻咬着嘴唇,原本想说自己愿意为陛下分忧,想想又没说。 听话地去取外衣,行动之时倒也没有刻意露出妖媚之态,反而显得十分拘谨。 重华见状,淡淡道:“算了,你留在这里吧。”低头看一看又又,摸摸小脸,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胡紫芝紧紧攥着衣襟,眼里含满了泪水,就连这样,陛下也没有多看她一眼,所以是真的不喜欢她吧。 她再次躺下,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她开始做梦,先是梦见一张妖媚的年轻男人的脸,肤色雪白,眼睛漆黑,嘴唇嫣红。 “我能让你达成心中的愿望……让陛下爱上你,让你取代钟唯唯,成为陛下最喜欢的女人,母仪天下…… 勾引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勾引他,成为他的女人,法子有很多很多……” 她有点相信他的话,却又听见另一个声音十分冷静地对她说道: “不会的,陛下从来都不喜欢你,现实点吧,能平安活到老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又听见父亲说道:“隐忍退让,秉承本心。若能得宠那是最好,若不能,那便平安活下去。 不要痴心妄想,更不要搞邪魔外道,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幸运。” 钟唯唯的声音:“陛下护短,只要对他忠诚,一心为国为民,他便会护着你。 若是刻意算计,反而会招了他的厌恶。你规矩本分,他总会看得到你的好。” 是的,陛下若是要她,自然会要,用不着她勾引作怪,若是不要,那就是自寻死路。 胡紫芝冷汗涔涔,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个妖媚男人的桎梏,却始终没有其他办法。 “惠嫔娘娘?惠嫔娘娘?” 又又被惊醒,见胡紫芝似是被魇着了,叫又叫不醒,便大声喊人:“青姑姑,青姑姑,您快来!” 青影正和夏花在外面低声说话,闻声连忙推门而入,看到这场景,急忙分头行动。 青影抱起又又,夏花姑姑则去查看胡紫芝的情况。 胡紫芝满头满身的冷汗,眼珠子在眼皮下面剧烈地转动着,两只手紧握成拳,死死地攥着胸前的衣服,额头青筋暴起,看上去咬牙切齿的。 夏花姑姑当即变了脸色,当即吩咐青影:“立刻把皇长子抱到陛下那里去,再请陛下过来一趟。” 青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抱着又又往正殿跑去。 夏花姑姑扒开胡紫芝的眼皮,盯着她的眼珠子看了片刻,叹道:“又是一个被种了心魔的。” 手起针落,扎入胡紫芝的百会穴中。 胡紫芝剧烈地喘了两口粗气,痉挛了几下,松开手,头一偏,眼珠子不再乱转,真正昏睡过去。 夏花姑姑长出一口气,拿起帕子帮她擦汗。 重华很快赶来:“发生什么事了?” 夏花姑姑打起帘子,请他观看胡紫芝:“应该是和昆仑殿的人接触过,被种了心魔。 幸亏她生性坚毅良善,又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机会见到陛下,所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 重华的脸色极其难看:“十三卫是吃白饭的吗?这宫里接二连三发生那么多事,他们都在做什么?” 夏花道:“陛下也不能全怪十三卫。昆仑殿自从覆灭之后,行事更加隐蔽小心,敌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是真的。 他们若不出手,便无线索,就算出了手,当事人也往往不愿意、或者是不能提供线索,这就更增加了查处难度。 公主殿下一直都在想办法,总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奴婢这些日子明察暗访,也有些眉目了。” 重华这才放缓了神色:“辛苦你了。” 夏花道:“公主殿下让奴婢入宫,就是为了保护陛下和皇长子的安危,找出隐藏的昆仑殿余孽。奴婢只是尽责,并不辛苦。” 375第375章韦桑之死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注视着昏睡的胡紫芝,问夏花:“你刚才说她心志坚定,生性良善?” 夏花道:“是的,换了其他人,之前陛下来时就扑上去了。” 昆仑殿的摄魂术,说白了就是抓住对方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以及最渴求的愿望。 借助迷药的影响,给人以暗示,反复影响,从而达到操纵对方为自己所用。 意志薄弱,心怀妄想,立身不正之人,最容易**控; 而心性坚定,良善端正之人,则难以**控。 因为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即便受了影响,也会挣扎,慢慢纠正。 夏花低声道:“例如葛湘君,经过这一段日子的调查,奴婢可以确定,她应该也是受了摄魂之术的影响,才会从楼上跳下去。 那个人的施术手段极其高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陛下再给奴婢一些时间,只要他再次出手,奴婢就能找到他。” 重华淡淡地道:“既如此,那就容许胡紫芝活着吧。以后,皇长子的身边,至少要有三个以上的人同时伺候,不能让皇长子离开视线范围。” 夏花低头退下,重华轻轻拍手,张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影处:“请陛下吩咐。” “盯着胡紫芝,一有异常立刻来报,再派两个人在暗处保护皇长子。” 重华抿了抿唇,很不情愿地问:“梁兄有消息传回来么?” “没有。”张翼暗叹着英雄难过美人关,又沾沾自喜地表态: “不过属下按照陛下的吩咐,让最擅长追踪的青衣跟着梁兄了。一有消息,青衣就会传信回来的。” 重华面无表情地回了寝殿,才要躺下,李安仁又在门外颤抖着声音,小声道:“陛下,萱嫔病危。” 萱嫔病危? 重华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萱嫔就是韦桑,压根就懒得管:“传太医就行了,不必告诉朕。” 李安仁道:“可是陛下,萱嫔病得不正常,她身边的嬷嬷说,有要紧事告诉陛下,陛下若是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重华阴沉了脸,不耐烦地起身。 芝兰殿中灯火辉煌,韦太后、吕纯都到齐了。 见御驾降临,吕纯乖巧地上前去扶重华,韦太后则怒目而视: “韦氏的女子,在陛下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文么?活生生的人抬进来,冷冰冰地抬出去,不闻不问,陛下也太狠心了些。” 重华厌憎地扫了韦太后一眼,沉声道:“母后重病未愈,不该出来吹风熬夜。 有些事情您不知情,就不要胡乱插手了,回去歇着吧。” 韦太后大怒:“本宫自己的亲侄女,难道也过问不得吗?” 重华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当然能过问,不过既然朕没有死在大雁河里,这宫里的事就该由朕说了算。” 不等韦太后否认,厉声喝道:“来人!把太后娘娘送回万安宫静养,非朕旨意,不许任何人出入。” 要软禁她吗?韦太后气得浑身颤抖:“你敢?” 重华轻哼:“朕是天子,为何不敢?” “你这个不孝子……”韦太后暴跳起来,准备破口大骂。 重华揉揉额头:“太吵了。” 钱姑姑会意,立刻上前捂住了韦太后的嘴,和颜悦色地道:“娘娘不要吵闹,一不利于养生,二不利于萱嫔静养……” 转瞬之间,韦太后便被强行送走,幽禁于万安宫。 芝兰殿里一片死寂。 菊嬷嬷跪伏在重华面前,双手递上一个纸包,低声道:“陛下,萱嫔娘娘这病有蹊跷…… 那日从天玑阁的台阶上摔下去之后,太医并未说有大碍,是用过几次伤药之后才越来越不好。 这些日子每天都是高热,多亏救治及时,好不容易拖到现在…… 奴婢封存了娘娘用过的伤药,太医看了之后,说里头加了不干净的东西。” 吕纯脸色突变,这宫里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地陷害韦桑呢?显然是自己的嫌疑最大,且自己还掌管着宫务,很方便下手。 重华显然也想到了,淡漠地道:“贤妃先退下去。” 吕纯百口莫辩,仓惶退出,越想越恨。 今天这事儿,若不是韦桑贼喊捉贼,那就是钟欣然那个贱人在捣鬼,给她等着瞧,这两个她都不会放过! 菊嬷嬷掀开帐子,请重华验视韦桑。 韦桑蹙着眉头,口角下缩,咧着嘴一脸“苦笑”样。 然而颈部强直,头往后仰,躯干扭曲成一张弓的模样,看上去格外阴森恐怖。 太医低声道:“娘娘这病叫做金疮痉,是伤口被不干净的东西污染了,受邪而致抽风。 重者通气困难、可使肌肉断裂,甚至骨折,死者十之八九。” 菊嬷嬷老泪纵横,使劲给重华磕头: “求陛下救救萱嫔吧,娘娘偶然清醒之时,也曾对奴婢说,她若病好,一定为陛下死而后已,甘效犬马之劳。” 话音未落,就见韦桑剧烈地抽搐起来。 菊嬷嬷怪叫一声,冲过去拉着她的手大声喊道:“娘娘,娘娘,陛下在这里。” 韦桑睁大眼睛,看着重华,拼命想要举起手来,最终又无力地垂落下去,喉头滚动,含糊不清地道:“吕……吕……” 一定是吕若素趁机下手害她的,她想告诉重华那件事,想把那只要命的盒子交给重华。 但是一切都晚了,她就要死了,她已经不能呼吸。 韦桑脸色渐渐转紫,双眼圆睁,菊嬷嬷大喊一声:“太医,太医……” 太医匆忙上前急救,然而徒劳无功,默默请罪。 菊嬷嬷哭得不能自已,见重华要走,连忙追上去:“陛下,陛下,老奴有事要禀,请陛下屏退左右。” 重华给李安仁使了个眼色,李安仁立刻将偏殿里的人尽数赶走。 菊嬷嬷将一只银鎏金荷花茶盒交给重华:“这是萱嫔娘娘从福润宫那里得来的。福润宫曾经威胁娘娘,说要让萱嫔娘娘死……” 茶盒里的头发和红丝线都已经黯淡失色,看得出来年头很久。 重华猜着这个盒子,大概和男女情事有关联,便问菊嬷嬷:“萱嫔可曾告诉过你,这盒子的来历和其中的秘密?” 376第376章同心协力 <!--章节内容开始--> 菊嬷嬷只管摇头:“奴婢不知。还请陛下为奴婢保密,不然奴婢死无葬身之地。” 那位尊者见韦桑没了用,便要她把这盒子扔了,再嫁祸给吕纯。 但她好歹看着韦桑长大,二人感情颇深,她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韦桑就这样白白死掉。 她就和尊者说,这盒子找不到了,好不容易留到现在,总算是交给了重华。 多的却是一点都不能说了,重华能查到哪步,就看韦桑的造化了罢。 这事儿涉及到皇室丑闻,不好声张,且吕若素身份特殊,不好贸然行事。 重华思忖片刻,道:“传令,封锁芝兰殿、西翠宫、芙蓉宫、福润宫,隔离四宫宫人,严查萱嫔之死。 太后病重,贤妃立身不正,着惠嫔总理宫务,处理一切事宜。 后宫之事,若有紧急要务,六尚二十四司可以直接向朕禀告。” 消息传出,六宫慌乱,所有宫人及宫妃,全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己会卷进去。 各方势力都想找菊嬷嬷这个关键人物,以便从中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然而菊嬷嬷突然间就疯了,而且疯得十分彻底,甚至于当众吃自己的排泄物。 也有人怀疑她是装的,但是不管怎么试探、威逼利诱,她始终都是那副模样。 于是有人想把她送去冷宫,和那些疯妃子关在一起,也有人想把她赶出宫外,任她自生自灭,还有人想要趁机弄死她,一了百了。 最后是李安仁奉了重华之命,将其关押在芝兰殿中,好生照顾看管。 而芝兰殿,也因为两任来自韦氏的妃嫔横死其中,加上有鬼夜哭的传闻,而被视为不祥之地,宫人轻易不肯来此。 某个深夜,阴暗的角落里。 赵宏图小声和夏花姑姑说道:“一切都在小钟的预料之中,韦氏和吕氏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往后只会越斗越厉害,吕贤妃会恨透了钟欣然的。” 夏花姑姑苦笑:“小钟怀疑我是坏人呢。” 赵宏图安抚她:“她不知道你的身份,有这个想法很正常。唉,她真是为陛下殚精竭虑,但愿她能平安归来。” 夏花姑姑道:“会的,不然没天理了。” 钱姑姑突然走出来,说道:“我们倒是盼着她能回来,但陛下若是宠幸了惠嫔,那便再不可能了。” 赵宏图和夏花姑姑对钱姑姑的突然出现,一点都没有觉得惊讶,深以为然地点头:“所以还要看缘分呢。” 钱姑姑叹道:“小钟总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把陛下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道,没有我们这些人帮忙,她早露馅了。” 夏花姑姑叹气:“你们不知道,我跟随陛下,在护国大长公主的庄子外面拦住她时,看到她那憔悴病弱的模样,究竟有多心疼。可惜,就连一句踏实话都没机会和她说。” 钱姑姑道:“那有什么办法,她是对的,她刚走那几天,陛下就像是游魂一样。 白天忙政务,夜里不睡觉,瞅着就要倒了。还是心里恨着她,想抓她回来,才又振奋了精神。这若是……” 她没说明白,但大家都知道,若是钟唯唯真的死在重华面前,重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方健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蹲在地上低声道:“我不管别的,你们答应过的,千万别让小钟回不来,她那么辛苦,那么可怜。 要是好不容易治好了病,高高兴兴回来找陛下,却发现陛下已经有了其他人,那该多伤心难过啊。” 夏花姑姑和钱姑姑对视一眼,齐声道:“放心吧,除非陛下自己改变主意变了心,不然其他人若想往上凑,可没那个机会。” 方健总算露了几分笑容:“那我放心了。” 赵宏图道:“都散了吧,该干嘛就干嘛,别让陛下被人暗算,别让小钟失望,她可是把陛下交给咱们了呢。” 一群小人物,悄无声息地散开,消失在皇宫的各处,为各自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竭尽所能地努力着。 另一边,大雁河下游。 小船在大雁河边停下,钟唯唯等人换乘了马车,往西南方向而去。 她运气很好,天气晴好,秋高气爽的,一路上畅行无阻,何蓑衣又会打算,每到一处,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累了就歇一歇,精神状态好就多赶路,想吃当地美食,那就停下来吃个够,走走停停,钟唯唯的身体越来越好。 她开始怀疑:“不会是宋申义看错了吧?” 何蓑衣淡淡一笑:“说不定呢。” 钟唯唯又自我否定了:“不可能,宋申义不是那样的人。” 何蓑衣慢吞吞地道:“其实是在渔村里给你看病的那位大夫,江湖人称鬼医。 神出鬼没,有一手好解毒术,他不能彻底解除你的毒素,但是有办法暂时缓解你的痛苦。” 钟唯唯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个解释:“想必阿兄想了很多法子才找到他吧?” 何蓑衣淡然道:“不是我找的,是董瑜找的。我们还在昌连时,他就已经在安排了。” 那就说得通了,因为有了希望,钟唯唯蛮开心的,带着钟袤去当地茶室泡了一个下午。 这里离他们要去的西南九君山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 九君山中多雾气,山路崎岖难行,山民又穷,若是要在山中久住,必须要买很多东西。 何蓑衣并不管钟唯唯姐弟俩,只叫小棠照顾好人,他自己带着夏栀出去采买。 此地的风土人情与京中不同,茶的品种和制作方法也不尽相同。 当地人吃一种叫做“薄片”的茶饼,用烟熏过,油润黑褐,茶饼大小厚薄不一,味道却很是醇厚。 钟唯唯觉得自己要摸到一些门道了,拉着店主一直聊个不停,就想知道谁家的茶最好。 店主警惕性很强,又见钟唯唯精通茶道,十分害怕她会在这城里再开一家店,于是遮遮掩掩,总也不肯说实话。 钟唯唯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问了,要了他最好的茶,坐在那里听人吹牛说闲话,看看街景,等何蓑衣回来,觉得也蛮好的。 377第377章我不想要她回去1 <!--章节内容开始--> 待到傍晚,何蓑衣终于买好了东西,来接三人回客栈。 几个人看着满满一推车东西,都十分开心,说说笑笑走回去。 小镇街道不宽,青石板铺路,有些地方长了青苔,道旁的木楼上爬了变红的枫藤。 蓝天夕阳,于钟唯唯来说,实在是十分难得的静谧美好。 钟唯唯记起,小时候有一次义父带她和重华出门做客,去了苍山附近的一个小镇。 那个小镇就是如此的光景,清秀干净美丽,静谧悠闲。 晚饭时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便和重华放心大胆,手牵着手,踏着青石板路慢吞吞往前走。 谁知被一群毛孩子看见,追着他们俩笑了一路。 几个婆婆大娘听见动静出来看,满脸的鄙夷嘲弄,说是世风日下。 气得重华差点没发飙,她灵机一动,装成瞎子,重华理直气壮拉着她走,大摇大摆在镇上逛到天黑。 太黑了还不想回去,又爬到人家房顶上去看月亮。 师父急得到处找他们,找到之后把他们俩都揍了一顿,晚饭也没给吃。 钟唯唯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知不觉就错过了客栈。 何蓑衣很久不曾见她如此放松开心,不忍打断她,挥手让小棠和钟袤等人先回去,他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等到钟唯唯发现,她已经把整个小镇游了一圈,再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何蓑衣,就笑了:“阿兄也不提醒我。” 何蓑衣走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这些日子你一直郁郁寡欢,精神也不好,难得有此雅兴,何必打扰你。” 他把他的打算说给钟唯唯听:“九君山中有茶农瞒着官府私下贩茶,人少本钱少。 为了防止茶饼在途中坏掉,就想了个法子,用烟来熏茶,又另有特别的制作方法。 我们去山中住些日子,你可以随便看,随便学。 此外,听说里头有个老大夫,特别会种药配药,会看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疑难杂症,咱们也可以去看看。” 钟唯唯点头:“那好,又学做茶,又看病,还能游山玩水,赏景聊天,一举几得了。” 何蓑衣笑道:“谁说不是呢?” 天渐渐黑了,一轮明月自天边升起,钟唯唯抬头看向天际,又想起了重华。 按时间算,他应该已经回到京城,伤口也应该愈合了,就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究竟是在昭仁宫中处理政务呢? 还是在带着又又散步?也不知道胡紫芝,有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去见重华? 何蓑衣看钟唯唯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忙着上前两步,拦在她面前,笑道: “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走太累了对你也不好的。” 钟唯唯听话地跟着他转身往客栈走去。 在离他们不远的街角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带着斗笠的人蹲在墙根下,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 等他们走远了,就又起身,慢悠悠地跟上去。 一直看着他们进了客栈,才又在客栈附近找个角落,顺着墙根坐下去,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月上中天,一双穿着布鞋的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眼前,他呆了呆,身形暴起,准备逃走。 刚往左边挪动一寸,一把油纸伞便“咄”地一下擦着他的鼻梁插在了墙上。 墙面“噗”地一下,溅落无数灰浆,喷得他一脸都是。 逃无可逃,他索性不逃,平静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何蓑衣。” 何蓑衣瞳孔微缩,看着这个全然面生的年轻男人:“你是谁?” “我是梁兄。”年轻男人的半张脸藏在斗笠里,只露出一个长满了胡茬的下颌。 何蓑衣不认识谁是梁兄,但这个年轻男人三天前跟上他们,就像一根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跟着他们不放的,要么就是重华的人,要么就是韦氏或者吕氏的人,要么就是昆仑殿的人。 再不然就是踩点的江洋大盗,没一个好东西,杀掉才是最安全的。 因此白天他借着出去买东西的机会,和夏栀一起设了个圈套,想把这男人一举杀掉,却给这男人逃了。 现下既然有了机会,钟唯唯姐弟俩也不在一旁,正好把人处理干净。 何蓑衣微微一笑:“原来你是梁兄。我曾听阿唯提起过你。”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油纸伞便猛地撑开,旋转,欲将梁兄笼罩其中。 然而梁兄却在他撑伞的同时,猛地往下一猫腰,从他的胯下钻过去了。 何蓑衣见他逃走,也不生气,笑眯眯将伞收起,随手靠在墙边,从容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钻人裤裆呢?” 梁兄藏在阴影里,警惕地道:“我不会害钟唯唯。” 何蓑衣微笑着朝他走去,伸手要拉他:“看你衣衫褴褛,两眼无光,想必很久没有吃好睡好了吧?让我招待你如何?阿唯想必见到你会很开心。” 梁兄毫不犹豫地往后退,沉声道:“不要起坏心眼儿,不然我只要大喊一声,她就会听见并出来。” 何蓑衣遗憾地收了藏在手里的毒针,笑道:“为何两次你都能看出来我要动手?” 梁兄平静地道:“因为我知道,钟姑娘不会和你提起我。” 他是十三卫的人,见不得光,见光者死,再不然就会失去作用,成为废棋。 钟唯唯有一颗柔软善良的心,所以绝对不会把有关他的事,有关他的身份,说给别人听,哪怕那个人是何蓑衣。 何蓑衣瞳孔微缩,随即一笑:“也罢,你千里迢迢跟上来,也十分不容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他轻轻巧巧掸了一下袖口上的灰尘,再随意挥一挥袖子,半空中低徊飞舞的蝙蝠应声而落,跌落在梁兄面前。 小书童夏栀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低声道:“何爷,一切准备妥当。” “何某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找上了你,那就是做好了准备,此刻阿唯已经服药昏睡,你就是叫破了喉咙,她也听不见。” 何蓑衣勾唇一笑:“你准备好了么?梁兄。” 378第378章我不想要她回去2 <!--章节内容开始--> 刺骨的杀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梁兄又有了那次在京城、钟唯唯逃脱之时、他遇到那个手持银丝的神秘人时的紧张感。 是劲敌,若是应对不当,必然死在这里。 梁兄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他紧紧贴着墙壁,低声道: “我是来保护她的。陛下说,人是我弄丢的,让我自己找回来,可我并不想要她回去……” “你并不想要她回去?”何蓑衣忍不住笑了:“这可真是奇怪了。我以为你到此间来,便是想要带她回去。” 梁兄握紧藏于袖中的刀,战意越来越坚定:“没错,我不想要她回去。她若回去,陛下必然因此心乱。 他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局势复杂,容不得半点变故。所以我答应帮她忙,放她走。” “但是,身为她的护卫和朋友……” 梁兄犹豫一下,不知道“朋友”这个词,算不算是自己高攀了,他含糊过去: “我不能看着她身处危险,就算是陛下不让我来,我也会想办法托人保护她。 既然陛下让我来,我便来,看着她,护卫她。” 从前,钟唯唯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尚且以为钟唯唯是骗人,会给陛下戴有颜色的帽子。 所以他说,若是她骗了他,他哪怕走遍天下,也要追杀她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后来他看到她在大雁河的表现,心里就很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哪怕走遍天下,也要保护她到只剩最后一口气。 夏栀厉声道:“胡说八道!谁要信你?十三卫的人,只会效忠那一位。 你肯定是想将功折罪,把我们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再不然就是想要趁我们不注意,把人弄走。” 何蓑衣半垂了眼,睫毛遮去所有的神思,修长白皙的手缓缓转动手里的伞柄,浑身的杀意并没有减轻半点。 “我来时,有一拨人发现了你们的行踪,被我解决干净了,我很有用。” 梁兄全身紧绷,自袖中抽出两把通体漆黑的短刀,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他不知道,何蓑衣若要杀人,从不犹豫停顿,此刻停顿,其实就已经是在犹豫。 夏栀却知道,他大声喊起来:“爷,别信他!他是骗咱们的!” 何蓑衣不闻不问,挺直转动伞柄,抬头看着梁兄,淡淡问道:“让我如何相信你?” 梁兄摇头:“我不知道。” “吃了这丸药?”何蓑衣摸出一颗药丸,递过去:“此药名唤勾魂,只我有解药,你若吃了,我便信你是真心的了。” 梁兄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我宁死也不接受任何胁迫。” 十三卫有规定,哪怕就是要死,也不能服用这种会让自己被胁迫的毒药。 用那位创建了十三卫的太祖皇帝的话来说,有过第一次胁迫,必然就会有第二次。 怎样才能防止自己被人胁迫呢?斩断被胁迫的根源。 何蓑衣微微一笑,收起药丸:“十三卫,名不虚传,难怪他会让你来保护她。虽说功夫差了点,不过其他地方可以弥补。” “来吧。”何蓑衣随手将伞扔给夏栀,背起手,当先往客栈走去。 梁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蓑衣居然就这样放过他了?而且还允许他光明正大地跟着他们? 夏栀也不敢相信,气呼呼地冲他吐了一口口水,追上去拽住何蓑衣的袖子,低声问道:“何爷为什么要留下他?” 何蓑衣淡淡地道:“因为我们需要他。” 他们人手不够,不是孩子就是女人。 他经常需要出门去办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每次都走得提心吊胆,不安心,生怕钟唯唯等人会出什么事。 他不比重华资源丰厚,他孑然一身,能动用的那些人和势,也是需要防备的对象,都是巴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若有梁兄在,他便可以省去一半的心和力。 “好嘛。”夏栀回过头,不甘心地对着梁兄做了个鬼脸。 梁兄根本不和一个孩子计较,把刀藏好,把斗笠压得更低了些,稳稳当当地跟着何蓑衣走进了客栈。 何蓑衣扔一块碎银给伙计,朝衣衫褴褛的梁兄抬抬下巴: “烦劳小哥,在我的房间旁给他一间房,烧桶热水,寻件干净衣服,再弄点热食给他。” 梁兄站在阴影里,朝他淡淡颔首,一言不发地跟着小二走了。 夏栀好愁:“他会不会走漏消息?” 何蓑衣很平静地道:“不会。” 夏栀奇怪:“您怎么知道他不会?” 何蓑衣得意一笑:“我就是知道。” 收了笑容,抬步上楼,走到钟唯唯和小棠居住的房前,侧起耳朵细听,听见她俩呼吸细柔绵长,就又安心回去休息。 第二天清早,钟唯唯醒来,精神抖擞地下楼吃早饭。 突然看到坐在桌前、斗笠压得很低的梁兄,惊得一跳:“你,你,怎么来了?” 梁兄起身,恭敬地给她行礼:“听您差遣,虽死无憾。” 他只供她差遣,只听她的话,其他人,哪怕是死,也不能。 钟唯唯到处张望,梁兄找到她了,那么重华呢?会不会也跟着来了? 梁兄知道她在找什么,低声道:“只我一人。我被赶出来了。” 重华没有来……钟唯唯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高兴,在桌旁坐下,也请梁兄入座:“什么时候来的?” 梁兄又要站起来回答,被何蓑衣稳稳按住了肩膀:“不要多事。” 周围已经好几双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看了,若是他再这样说话就起立,多半这些小镇居民会围上来看热闹、看稀奇。 “昨夜。”梁兄早已习惯了藏在暗处的生活,对这样什么都摊在明面上的生活,颇为不惯。 见面条端上来,就埋着头苦吃,仿佛这样,才能稍许减轻他的困窘。 钟唯唯递一碟糖蒜过去:“吃慢一点。” 何蓑衣安静地看着,他看得出来,钟唯唯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她心里很为梁兄的到来而开心。 因为她可以打听到有关重华的最新消息。 那么好吧,只要她能安心养病,早点好起来,那就比什么都要好。 379第379章关门放梁兄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平静地把酱油和醋推到梁兄面前:“什么佐料都没放,你确定好吃么?” 梁兄一怔,朝他点头致意,很快吃完,一抹嘴巴:“我去看着人装车吧。” 他们今天要进山,要带的东西很多,是得需要有人去看着装车才行。 这个活儿,原本不是钟袤的,就是夏栀的,现在变成了梁兄的,钟袤和夏栀对视一眼,都勾起了唇角。 何蓑衣不客气地一人给了一巴掌:“赶紧吃完去帮忙!他可不是干这个活儿的!” 驴车前行在蜿蜒崎岖的山道上,钟唯唯舒服地躺在何蓑衣专为她准备的被窝里,眯着眼睛看风景。 毛驴儿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的,山间空气温暖湿润清新。 深深浅浅的绿色、黄色、橘红色、红色,层层叠叠地晕染开去,把整个山谷妆点得特别美丽。 真正的心旷神怡,很养人。 何蓑衣赶着驴车,见她喜欢舒坦,很开心:“这个地方算是选对了。” 钟唯唯也笑:“我会好起来的。” 何蓑衣担心颠簸,给她铺垫了四床厚厚的棉被,她窝着窝着,困意上头,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已经到了一个小山村里。 正是傍晚,炊烟袅袅,霞光把小山村染成了彩色,小孩子们到处追逐打闹,鸭和鹅排着队,悠闲地踱步,嘎嘎地叫。 几只狗围在车前,警惕地看着他们,“汪汪”声能把人的耳膜震破。 何蓑衣站在不远处,和一个像是保长的人交谈。 他笑容和煦,彬彬有礼,淡蓝色的长衫迎风招展,自有一段山里人所没有的风流倜傥,惹得几个小姑娘脸红偷看,一群年轻小伙子抱着胳膊生气。 有大师兄在,这些琐事就不用操心。 钟唯唯兴奋地下了车,站在车边伸胳膊伸腿儿地活动,顺便观察一下地形。 年轻小伙子们看到她和小棠,脸一下就红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气得钟袤黑着脸上前把她俩挡在身后。 钟唯唯看到钟袤那张黑脸,觉得和重华十分类似,忍不住和钟袤开玩笑:“阿袤,你挡着我看风景了。” 钟袤十分诧异:“看什么风景?”分明前面就是一群看人看呆了的糙汉子吧。 钟唯唯见他一副老实样儿,“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到处都是风景,心情好就行了。” 她戳戳他最近长得宽厚了些的背脊:“阿兄要在这里住一段日子的,你能天天挡着,不让人家看我和小棠啊。” 钟袤不高兴:“那我也不能让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没有礼貌。” 钟唯唯指给他看:“喏,你看那边。” 钟袤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挑着一担才摘下来的茶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二人目光一对上,小姑娘大大方方地一笑,钟袤闹了个大红脸,羞得和什么似的,气呼呼地瞪钟唯唯:“阿姐!” 钟唯唯眨着眼睛扮无辜:“怎么啦?” 挑茶的小姑娘还在笑,钟袤脸皮薄,说不出什么来,红着脸转过身去喂小毛驴了。 真好玩。 钟唯唯看着自家弟弟红得不正常的耳朵,笑得见牙不见眼,山中寂寞,总算找到可以打发日子的事了。 每天逗逗钟袤,总能把薄脸皮磨炼成厚脸皮的。 刚高兴没多会儿,又见一尊黑煞神挡在她面前. 梁兄戴着他的斗笠,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叉开双腿,抱着胳膊,冷冰冰地注视着那几个小伙子。 他不比钟袤面嫩,只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副“一言不合,随时拿刀砍人”的凶狠样儿。 那群年轻小伙子一看这模样,“哄”的一声就散了。 何蓑衣会心一笑,这就是梁兄的作用,若是有人要觊觎骚扰钟唯唯,都不用他出手的,关门放梁兄就行了。 他示意钟唯唯赶紧回车上去:“我们今晚暂时住在保长家里,明早起来再找地方住。” 他和保长找的借口是,带钟唯唯来找那位老药师看病。 他肯出钱,又会说话,还会揣度人心,保长并没有怀疑什么,高高兴兴地领着他们去了自己家里。 住的地方很简陋,这个钟唯唯无所谓,比这样恶劣的地方她都住过,不在乎这个了。 就是蚊子太多,吵得她受不了。 这家也没挂蚊帐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给她们点灯。 她和小棠打得“啪啪”响,还是被叮了几个大包,又痒又麻的,难受得很。 忽然听到保长娘子在外头喊:“小娘子,你哥让我给你们送把艾蒿来,我给你在这门口点着啊,蚊子一会儿就没了。” 小棠赶紧应了一声,摸着黑找药膏给钟唯唯涂,低声道:“何爷想得真周到。” 钟唯唯道:“是,他向来十分周到细心。” 小棠道:“比亲哥哥还要好,我那个哥哥,打小儿只记得和我抢东西吃,抢不过我就打我,我爹娘还老偏心。卖了我,养活他。” 钟唯唯摸摸她的头:“你有我。” 小棠不抱怨了,乖乖地靠在钟唯唯身边,低声道:“姑娘,要是咱们回不去了,您要怎么办?” 钟唯唯道:“我不怎么办啊,若是我的身体允许,明年五月斗茶大会,我怎么都要去一趟的。” 若是允许,她要亲眼看着郦国战胜东岭。 若是不允许,那她就安静地在九君山住到最后。 今天在路上,她已经向梁兄打听到了有关重华的情况。 她知道他伤得不重,知道他虽然不高兴,但是并没有耽搁政务,没有迁怒别人,也没有滥杀无辜。 他有条不紊地做着他的事,真正把昌连的防务清理规整了一遍。 发作了几个不听话的将领,也提拔了一些真正有能力的人,还杀了两个当地臭名昭著的恶霸。 所以御驾回京时,是得到百姓欢送的,他做得很好,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第二天,保长领着何蓑衣去了村东头,那里有一座他家老人原来住过的旧房子。 前面有个小院子,四间房,半间厨房,还有口井,后头有块菜地,里头种的菜刚发芽。 380第380章我要你活1 <!--章节内容开始--> 房子有些荒废了,但是墙体坚实,换换盖草和门窗,也还好住,最难得有井有菜地,和村民保持一定的距离,很清净。 何蓑衣来回走了几趟,花大钱把这房子买了,再请保长找人来修整。 他肯花钱,会做人,又有保长出面顶着,村里的壮劳力都来帮忙,不过三两天功夫,就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重新粉刷过的墙要晾干,门窗上的桐油也要散散味儿。 何蓑衣带着人出山去买家私粮食,钟唯唯就带着梁兄和小棠,悠闲地看人家采茶,蹲在人家门口看人家怎么做茶。 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的梁兄,天然自带避毒功效。 钟唯唯只要带着他,闲人一律不敢靠近,不敢打听,就连狗见了他都要叫得小声些,更不要说那些会欺负生人的大白鹅。 梁兄挺勤快好养活,给啥吃啥,不挑嘴不嫌弃,什么力气活精细活都能做,让做啥就做啥。 欺负他他也不说话,悄无声息往阴影里一藏,钟唯唯不叫就不出来。 如此一来,就连夏栀都不忍心太过欺负他,更不要说钟袤,没事儿就找他说话,让他教自己功夫。 他倒也不吝惜本事,认认真真教钟袤,教的是如何用多种方法,快捷有效地杀死一个人。 梁兄特意挑了钟唯唯在的时候教学,目的是让她和小棠耳濡目染,看看别人是怎么杀人的,以及,希望她们多少能学到一点。 钟唯唯就好像是飞出笼子的鸟,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学。 她兴致勃勃地坐在一旁观看,跟着比划。 但是很快发现,杀人是一件需要技巧、力量、速度三者相结合的事,很不容易学到,她就不比划了,安安静静当看客。 小棠撑着下颌看梁兄,看完之后转动僵硬的脖子,和钟唯唯形容:“我觉得他比李安仁更像个男人。” 完整的梁兄,当然是比不完整的李安仁李公公更像个男人咯。 钟唯唯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小棠恼羞成怒,牵着她的袖子泫然欲泣:“您笑什么?” 钟唯唯道:“你别担心,他没听见,你的眼光不错,他的确是比李安仁更像个男人。” 梁兄的手一抖,教错了钟袤一个动作。 钟唯唯笑得更厉害,小棠羞得把脸捂起来。 夏栀看得不顺眼:“就不该留他,姑娘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人来的!何爷,找个合适的机会打发走他吧。”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沉默地看了片刻,平静地走开。 钟唯唯一天病不好,就一天不可能回到重华身边去,他不用跟一个小小的护卫斗闲气。 半个月之后,房子弄好了。 何蓑衣买了一头猪,请全村的人吃了一顿,两条后腿腌制成火腿,又熏了些腊肉挂起来,买米买柴买油,搬进去准备过冬。 而那位外出采药的老药师,也终于回来。 他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带着钟唯唯一起去求医。 老药师姓李,孤身一人,离群索居,住在距离村落两里远的地方,房子后面靠山,前面是一大块药田和茶园。 村里人既害怕他又尊重他,悄悄和钟唯唯说他是能和黑白无常求情的人。 例子是,好几次他都救回了已经死去的人。 钟唯唯虽然不信什么“可以和黑白无常求情”的说法,但是救回死去之人这样的说法,却真的令她生出来几分期盼。 何蓑衣更是信心满满,药方上有几味药,产地之一就是九君山。 李药师这种土生土长的土大夫,一身学识多半来自于家族传承。 就算是这几种药已经绝迹了,他也多半知道一点。 只要能知道一点,那就能顺藤摸瓜,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更何况,李药师身份十分特殊。 出乎意料,李药师对钟唯唯跟何蓑衣十分冷淡,他甚至不愿意给钟唯唯看病号脉。 他一直蹲在药地里忙活,假装自己很忙:“我这几颗珍贵的药苗要死了,今天真是忙不过来,要不,你们明天再来?” 钟唯唯感受到他的态度,不由得看向何蓑衣,只见何蓑衣半垂了眼,眼里满满都是杀意。 钟唯唯唬了一跳,再去看,何蓑衣眼里的杀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笑成月牙状的眼睛。 他好脾气地在李药师身旁蹲下来,帮着他弄药苗:“我为先生做牛做马,还请先生帮个忙,替舍妹瞧瞧。” 李药师看了钟唯唯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何蓑衣,闷声闷气:“你别乱动!你弄不好我这个。我也不要你做牛做马。” 何蓑衣笑着挪了一步,再次接近李药师:“不管先生想要什么,只要你治好她,我便能满足你。” 李药师突然站起来,用力把手里的东西砸在地上,大声骂道:“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我看不来这个病。你咋胡搅蛮缠呢?” 他一吼,好几个在附近茶园里干活的村民就扛着锄头围拢过来:“怎么啦?”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李药师已然大声道:“这两个外乡人,好生无礼,非得让我帮他们看病,还说什么看不好就要弄死我。” 再一指何蓑衣,“特别是他,踩死我好几颗贵重难得的药材,那可是娃儿们的救命药呢。” 村民一听,全都神色不善的看向何蓑衣。 九君山中多瘴气,大人知道,不会随便踏入那些地方,小孩子贪玩不懂事,往往容易出事,那就要靠李药师来帮忙救命了。 虽说何蓑衣平时很会为人,但涉及到这种会影响大家的紧要事,没人高兴。 李药师继续煽风点火:“真是的,随便给点钱就让来历不明的外乡人住进来,也不怕惹麻烦。 莫非真要等到出了大事才后悔吗?一看就是男盗女娼,不是好东西,看好你们的茶叶和贵重物品吧。哼!” 边说边走回去,重重地把门锁上。 钟唯唯怒了,哪有这样血口喷人的? 不看病就不看呗,这样冤枉人。 再对上村民排斥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拉着何蓑衣就走:“不看了。” 381第381章我要你活2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神色不变,坦然自若地朝那几个村民点点头,也不解释,跟着钟唯唯回去。 钟唯唯走得飞快,何蓑衣小跑着跟上她,见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 “你生气什么?他不看,咱们另外想法子就是了,不值得气。” 钟唯唯低声道:“不想让阿兄为了我这样辛苦,这样哀求人。” 她看着何蓑衣,神色坚定:“我不认命,但不强求,所以师兄也不要强求。” 何蓑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比在京中时稍许胖了些,皮肤也黑了一点,唯有眼睛始终清澈明亮,坚定从未减少。 他垂下眼,缓慢而坚定地道:“我要你活。” 哪怕是强求,也一定要她活。她的毒,因他而起,必须因他而终。 二人回去后,钟唯唯觉得经过今天这事儿,自己大概不能在这里久住了。 村民们大概也不会再如从前那样待她友好,得抓紧学习制茶之法才行。 她跟何蓑衣说了一声,就带着小棠和钟袤往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九君山的薄片茶必须要用粗老的茶叶,历经杀青、初揉、渥堆、复揉、烘焙等过程才能成型。 其中最关键的技巧是堆积发酵,这个最难掌握,温度、湿度、时间,缺一不可。 她从来到这里的第二天起,就一直在看,看到现在,也不敢说自己就完全掌握了。 因此她带着小棠、钟袤,往人家院子里一蹲,就不走了。 她在那里看得如痴如醉,何蓑衣则带着梁兄、夏栀砍柴烧炭,舂米,腌萝卜,忙得不亦乐乎。 保长愁眉苦脸的走进来:“李药师不让你们在这里住,说让你们明天就搬走。” 原本在舂米的梁兄闻声,猛地回头,目光锋利如刀,直直地射向保长,杀气腾腾。 保长硬生生被他这一眼看得骨头发寒,害怕地站起身来,心虚后退。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可和你说,我是保长,保长!能和镇长打交道的! 镇长头上是县老爷!县老爷,你知道么?你见过么?随便一句话就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真是好大的官呢。”梁兄冷嗤一声,扔掉手里的家私,朝保长走过去,俨然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节奏。 何蓑衣突然说道:“我们后天走。” 梁兄冷冰冰地回头,把刀锋一样锐利的目光对准了何蓑衣。 不是说这里可能会治好钟唯唯么?就这样走了,是不想钟唯唯病好吧? 夏栀也不能理解。 钟唯唯等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九君山有药有大夫,是何蓑衣花了很大力气和心思才打听到的消息。 费尽力气,好不容易在这里安顿下来,居然就这样轻易答应走人? 夏栀贴近梁兄,低声问道:“铁疙瘩,若是你放开手脚,这村里的人,同时能对付多少个?” 梁兄并不在意这个绰号,很认真地回答:“一二十个不在话下。” 夏栀道:“我也能对付十多个。我们爷呢,二三十个不成问题。” 村子里本来就没多少人,壮劳力就更不多。 保长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摸索着准备往外溜,好不容易走到门口,正要往外跑,一只手轻轻抓住他的肩头。 原本在烧炭的何蓑衣,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就连何蓑衣怎么动作的都没看清楚。 保长吓得三魂出窍,“嘎”的一声怪叫。 一句“杀人啦”还没喊出来,何蓑衣已然收回手,温文尔雅地再次重申:“我们后天走。” “好。那就后天走。” 保长双腿发软,再看到突然掏出两把刀,蹲在磨刀石旁慢慢磨刀的梁兄,硬生生吓出了眼泪:“英雄,好汉,有话好说,不关我事。” 何蓑衣“嗯”了一声,“我们后天就走。”转身入内,洗米做饭,切肉焖豆,不再搭理保长。 保长双腿发软,白嘴白脸地离开。 看到蹲在人家院子里看热闹的钟唯唯几人,本想让村民把钟唯唯姐弟轰走,始终不敢,悄悄溜走了。 制茶的这家小姑娘,对钟袤很有点想法。 唯恐钟唯唯看得不高兴会带走钟袤,恨不得把所有的制茶工艺、方法都详详细细地演示一遍给钟唯唯看。 钟唯唯看得兴高采烈,直到何蓑衣来喊她回去吃饭,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留守在家的几个男人空前沉默,梁兄吃好饭就去磨刀。 不但磨他自己的刀,还替夏栀和钟袤磨佩刀,就连剪刀和菜刀、斧头都没放过。 小棠洗了碗就去帮他忙,看着竟然十分和谐顺眼。 钟唯唯撑着下颌,生出些不合实际的想法:“阿兄,他俩可以配一对。” “异想天开。”何蓑衣还在烧炭。 冬天快到了,山里阴冷,钟唯唯有寒腿,身体还不好,肯定会用大量的炭,他必须准备很多才行。 总不能她跟着他,就连温饱也没有。 钟唯唯不服气,怎么就是异想天开了? 梁兄已然回不去了,小棠始终要嫁人,男未婚女未嫁,只要互相看得顺眼,凑一对难道不好? 何蓑衣明显有心事,并不和她多话,只管忙着做事,做好了就打发她去吃药睡觉,丝毫不提后天要搬走的事。 钟唯唯其实不用他催促,到点儿就困了。 等她睡着,何蓑衣自炭堆旁起身,平静地交待任务:“小棠、钟袤、梁兄、夏栀,守好院子,看好人。 不管听见任何响动,都不要离开院子,眼睛不要离人。不管任何人闯进来,敢对她不利,只管杀。” 他说得很平静,就好像是在安排,谁去切菜,谁去洗米一样的自然。 小棠却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不过她想,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只要能护着姑娘,能护着大家,何必去管那么多呢? 钟袤紧张地看着何蓑衣:“阿兄要去哪里?让夏栀跟着你吧,多个人多双手。” 何蓑衣很欣慰,因为至少钟袤知道,他是要去做危险的事。 他露出笑容:“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人多反而碍事。”说完拉开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382第382章白衣如霜 <!--章节内容开始--> 月色清华,照在何蓑衣身上,白衣如霜,发如雪,他走得沉稳有力,毫不犹豫。 见他走来,李药师养的两条大狗呲着牙要冲上去,他轻轻挥袖,两条大狗无声倒地。 他轻轻跨进院子,推门,点亮火折子:“出来。” 无人应答,李药师也不在屋里。 何蓑衣半点犹豫都没有,走到墙边堆放柴禾的地方,找一根细树枝,点燃,再往柴堆里插。 火苗渐生,越燃越大,照亮了他温和中透着冷漠的脸。 他平静地看着跳动的火苗,找一把铁锹,往药田走去。 第一下,铲除了十棵药苗,第二下,一片药苗倒地。 李药师藏于暗处,何蓑衣的铁锹每挥动一下,他便痛得吸气。 待到火苗舔至房顶,药田去了一半时,他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大叫道:“你想怎么样?” 何蓑衣扔掉铁锹,平静地朝李药师走过来,衣袂飘飘,如同谪仙。 分明是一幅极有意境的画,李药师却害怕得连连后退:“你是那个魔鬼的种。” 何蓑衣微微怔住,魔鬼的种吗?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手一伸,掐住李药师的脖子,一字一顿: “我要她活,不然你就去死,我要让这个村的人都给她陪葬!” 火光跳跃,李药师看到,何蓑衣的眼里竟然有了些血红疯狂之色,他骇然跪倒:“不要……我治……” 魔鬼……李药师把这句话藏于心里,颤抖着提了水去灭火。 何蓑衣冷眼旁观,并不帮忙。 直到有村民发现火光,跑过来看,他才换了一张脸,焦急地帮着李药师打水提水灭火,水甚至打湿了他的衣服鞋袜。 一个人,怎么能把真实的情绪隐藏得那么深呢? 装得这样的像,这样的无辜热情诚恳…… 李药师看着何蓑衣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不寒而栗。 保长带着村人赶来,看到何蓑衣在此,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何蓑衣抬起袖子擦擦汗,平静地看着李药师。 李药师把心一横,道:“我打着火把锄药田,不小心点着了柴堆,多亏这位小哥,帮我灭火,不然房子肯定被烧了。” 何蓑衣平静地朝他拱拱手:“举手之劳。” 保长觉得怪怪的,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先招呼村人灭火。 灭了火之后已经夜深,村人散去,保长带了几个壮劳力不肯走,生恐何蓑衣会做啥。 哪知何蓑衣平静地蹲在井边洗洗干净,再平和地抬眼看着李药师:“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带舍妹过来。” 李药师全身汗毛直立,满口答应:“好,好。” 何蓑衣向保长点点头,信步而去。 保长摸到李药师身边,低声问道:“是不是他……” 李药师摇头否认:“你想多了。他来求我,恰好遇到走水失火,既然他帮了我大忙,我总不好不近人情。” 保长蹲着抽了一袋烟,低声道:“这小子不是好人,你小心点。” “他要求我帮他妹妹看病呢,不会把我怎样的。” 李药师打发走保长,小心翼翼地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外人在了,才忙着跑进屋,关死门。 点一盏小灯,小心翼翼钻到床下,扒拉开一块土砖,掏出一个布包,爬出来,坐在桌旁打开布包看了又看,再包上,放回原处,吹灯开门出门。 李药师点起火把,在药田里忙碌着,他要把之前被何蓑衣弄死弄伤的那些药苗重新扶正,看是否能尽量多的挽回一点。 大约忙碌了两刻钟后,他假意要去厕所,悄悄从另一道门摸回了房间,藏在角落里,紧张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屋里安然无恙,什么声音动静都没有,就连耗子都没有通过半只。 李药师真正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起身,再次点灯,爬到床底掀开土砖,检查自己之前放的东西。 布包犹在,一切安然。 屋子里应该是没有人偷窥了,何蓑衣大概是真的走了。 李药师鬼鬼祟祟四处看看,伸手在房梁上挂着的一堆布包里,取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布包。 未及打开,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以不容反抗的速度和力量,夺走了他手里的布包。 李药师惊骇莫名,反应过来就凶狠地朝身后之人扑过去,嘶哑地道:“你还我药……” 何蓑衣轻飘飘往后一让,一脚将李药师踢翻在地,淡淡地道:“识相的,就不要自寻死路。” 李药师肋骨被他踢断了两根,痛得趴在地上直发抖:“你,你怎会知道?” 第一次翻床下藏的布包,是为了混淆视听,也是为了试探,看是否有人盯梢。 若是何蓑衣潜伏偷窥,就会误以为那东西就是他要找的药,然后偷走。 可是没人动那布包,他也就认为屋里并没有其他人,所以才会拿出房梁上挂着的这包、真正的药。 却没想到,何蓑衣居然如此有耐心,如此聪明。 何蓑衣并不会回答李药师的问题,只淡淡地道:“你是不是打算拿了药就连夜逃走?” 李药师不敢出声,痛得满头大汗。 何蓑衣当着李药师的面打开药包,看到里头一颗红色的干草,掐一点,硬塞进李药师的嘴里,逼迫他吞下,静坐观看效果。 没过多会儿,李药师开始全身发热发烫发红,他热得把衣服全部脱掉,嘶哑着嗓子问何蓑衣要水喝:“水,给我水。” 何蓑衣并不理他,只抓着他的手腕号一号脉,再仔细检查他的眼睛口舌,再听心跳。 结束之后,才兜头舀一瓢凉水浇下去,冷而狠地道:“不要想逃走,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 李药师趴在地上舔水,顾不过来何蓑衣要做什么。 何蓑衣慢吞吞在他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挑了几样药,这才从李药师的身上跨过去,拉开门,扬长而去。 天亮,钟唯唯起床开门,只见院子角落里,何蓑衣静坐烧炭。 他背对她而坐,低头沉思,头上衣上满是白灰,肩背宽厚,如同九君山一样稳重能依靠。 383第383章不要告诉她1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她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感激这个男人,非常非常敬重这个男人。 她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低声道:“阿兄一夜未睡?” 何蓑衣避而不答,随手递了一个皮儿烤得金黄的红薯给她:“又香又甜,吃吧。” 钟唯唯分一半给他,他摇头,她便坚持不懈,倔强地等他接过去。 何蓑衣失笑摇头:“真是个孩子。” “我不是孩子。”钟唯唯咬一口香甜的红薯,拿树枝戳了戳捂着的炭。 “够用了吧?都这么多了。听说这山里不怎么冷的,雪都下不来。” 何蓑衣道:“虽然不下雪,阴冷潮湿是一定的,离不得炭,多备一点总是好的。” 钟唯唯便不再说话,安静地和他并肩而坐。 “早饭后,我带你去找李药师看病。”何蓑衣吃了红薯,拍拍手,要去唤夏栀和钟袤起床。 钟唯唯叫住他:“阿兄,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何蓑衣一时竟然回答不上这个问题,因为他一直把她当成他的小妻子? 因为他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还是因为,她所中之毒,一大半原因因他而起? 他怔忪片刻,微微一笑:“傻了吧?居然问这种问题。我对你好,自是因为我是你阿兄,我们是一家人。” 钟唯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但是要细想,又抓不住关键处。 她纠结地道:“我只是觉得,我和阿袤真是大大地拖累了你。不然你一定活得很轻松,很自在。” 何蓑衣大笑:“傻了吧唧的,你怎知我不和你们在一起就会活得很轻松很自在? 我没有家,没有亲人,和你们在一起才觉得踏实欢喜,看着是我陪着你们,实际你们也陪了我,谈不上谁欠谁。” 他眯了眼睛,斜睨着钟唯唯:“我说,你不会以为我是看上你了吧?” 钟唯唯猝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十分不好意思地道:“阿兄在说什么?” 何蓑衣盯着她看,一双眼睛弯成月亮,酒涡微陷,笑容干净:“你脸红什么?别不是真的这样以为了吧?” 钟唯唯羞得无地自容,好吧,她之前原本坚信大师兄对她没有这种想法。 但近来,虽说他也没有什么无礼、或是故作亲密的举动,她却总是莫名多想。 何蓑衣叹口气:“阿唯啊,你居然和外面的凡夫俗子一样庸俗。阿兄对你好,是因为你和钟袤是妹妹和弟弟。 而且咱们处得很愉快。谁说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非得是这样?莫非,你是被二师弟说得多了,所以就信了? 还是,谁和你说什么了?” 最后一句饱含试探之意,钟唯唯连连摇头,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没有,没有,我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关心阿兄而已。” 何蓑衣见她实在是尴尬得很了,这才收手:“这样就好。不然多尴尬啊。” 钟唯唯举起手捂住脸,低声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阿兄饶命……” 何蓑衣淡淡点头:“既然知道错了,罚你给我补袜子。” 钟唯唯忙不迭地道:“好,好,我前些日子让小棠裁了布,准备给你们几个做衣裳鞋袜的,总是买了穿,也不像样。” 何蓑衣挑眉表示怀疑:“你会做?不会把袖子缝反了吧?” 钟唯唯怒了:“我哪有那么笨?我是女人!女人天生就会做针线的。” 何蓑衣平静地道:“我知道你是女人,这个你不用提醒我。至于会不会做针线么,这个有待商榷,我所知的,你天生会吃,倒是真的。” 钟唯唯气得没话说,使劲跺一跺脚,四处找找,看到一根细树枝,抓起来就想往何蓑衣身上抽。 何蓑衣心里欢呼雀跃,表面仍然很淡定欠揍:“请问钟姑娘,一件衣服几只袖子啊?共需裁成几片?共需几两棉花?你算得清么?” 钟唯唯被招得着急,高高举起细树枝,临了又放不下去。 到底是年岁相差太大,她又向来极尊敬着何蓑衣的,便将树枝一扔,跺着脚跑回去了:“等我做出来,闪瞎阿兄的眼!” 居然这样也不肯和他嬉闹,何蓑衣遗憾地看着她进了屋,蹲下去,慢慢捡起她扔掉的细树枝,坐下来,微微叹气。 天知道,他多想告诉她,他就是喜欢她,而且是男女之爱,想和她共度余生,走遍天下,做神仙眷侣。 和他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女人要防备,没有那么多的破事要担忧。 但是很明显,她心里眼里没有他,只要露出一丁点儿来,便会吓跑了她。 忍耐,忍耐,等她身体好转,等重华身边有了别人,等她渐渐忘却,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起,那就比什么都要好。 何蓑衣微笑着,扒开草皮,见木炭差不多了,就拎一桶水往上浇,等木炭冷却,叫钟袤等人起床做饭。 吃饭时,钟唯唯见着何蓑衣有点尴尬,下意识地避开他,何蓑衣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吃他的饭。 梁兄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他也不怯,抬眼看着梁兄:“有事?” 梁兄摇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何蓑衣也不多管,吃好了饭,督促钟唯唯坐着歇了一刻钟,这才起身:“走吧,我带你去看病。” 梁兄忍不住,问道:“不搬家了?” 何蓑衣一笑:“不搬了。” 梁兄点点头:“辛苦。” 二人心照不宣,一起陪着钟唯唯去看病。 李药师的院子和药田还留着昨夜失火的痕迹,乱得不可开交,院门和房门都大大敞着,不闻人声。 钟唯唯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 李药师在屋里低咳一声:“进来吧。” 何蓑衣看了梁兄一眼,梁兄点点头,转瞬之间便隐没入暗处,藏起来担任警戒。 何蓑衣抢先一步,走入房内,目光快而敏锐地在屋里扫视了一遍。 李药师斜靠在床上,面如金纸,病怏怏的,此外,什么异常都没有。 何蓑衣平静地招呼钟唯唯:“过来坐下。” 钟唯唯见李药师的样子,不由皱了眉头:“这是病了?” 384第384章不要告诉她2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道:“昨夜救火时摔了一跤,肋骨断了,只能慢慢养。” 肋骨若是断了,别说接骨,就连平躺侧卧都不能,只能斜靠着被子睡觉,慢慢养,最是痛苦。 既可以勉强起居,又不能逃跑。 李药师怨毒地看一眼何蓑衣,示意钟唯唯伸手给他号脉。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抵触情绪,也不多问,听话地伸手给他号脉。 李药师从不肯给她看病,再到改变主意,这中间肯定离不开大师兄的努力,她安静听从安排就是了。 李药师沉吟许久,淡淡地道:“先治着吧。” 钟唯唯迫不及待地追问:“有救么?” 李药师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医者治病不治命,要看造化。之前吃的方子不错,继续吃着,我这里再加两味药进去,多活几年总是能行的。” 钟唯唯还要再问,何蓑衣已然打发她出去:“去外头帮着收拾一下院子,我还有话要和李先生说。” 院子里阳光正好,钟唯唯近来精神养得不错,先挑着细致的活儿做了,扫扫地,收一下七零八落的家私,再蹲到药田里扶正歪倒的药苗。 何蓑衣隔窗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同李药师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能找齐那方子上的药,就可以彻底解除她的毒?” 李药师板着脸:“差不多。” 何蓑衣回头,冲着他粲然一笑,酒涡深陷,眼成月牙:“什么叫做差不多?听说保长是你侄儿?” 李药师一颤,不情愿地道:“你拿走的那个药,叫做火龙草,可以治好她的寒症,她的体弱,和长期中毒有关联。 以我刚才看来,她最近服用的药虽然不全,但也一直都在缓解毒素,滋养五脏六腑。只要一直服药,再活十年没问题。” “只是十年么?” 何蓑衣不满意这个答案,他逼近李药师:“我记性不好,好像是说,保长其实不是你侄儿,而是你亲子。 那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你不敢认亲生骨肉呢?” 李药师神色大变:“你想干什么?” 何蓑衣低笑出声:“我不想干什么,何某人,自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欺我一寸,我还他十丈。 李先生若是帮我这个大忙,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昆仑殿的人来打扰你。” 李药师抖成一团:“你都知道了?” 何蓑衣道:“你不是说,我是魔鬼,是那个人的种吗?我既然是他的种,自然继承了他的衣钵。 我知道你是李护法的独子,潜藏于此,不过不想卷入纷争,不敢认子,只是为了保护亲人。 放心吧,只要你帮了我,从前种种,一笔勾销。” 李药师垂下眼,神思不定:“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何蓑衣起身,抽出一把匕首,不眨眼地使劲往自己左掌上一抹,鲜血瞬间流出。 他将血淋淋的手握住李药师的手掌,神情严肃,一字一顿:“我以至高无上的昆仑神起誓。” 这是昆仑殿教众最重的誓言,李药师松一口气,反握住何蓑衣的手:“我帮。” 何蓑衣垂眸问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 李药师低声说道:“明年之内,只要能找齐另外四味药,由我制出解药,给她服下。 坚持服用一年,便可将体内之毒完全清除干净。再养个三五年的,以后就没大问题了,生子嫁人成家,都没影响。” 何蓑衣目光如刀:“你若骗我……” 李药师道:“我若骗你,让这满村的人,血肉尽成魔蛾之食。” 何蓑衣松开他的手:“若是明年之内找不齐这几味药呢?会如何?” “毒入骨髓,此生缠绵病榻。” 李药师见何蓑衣目光一凛,连忙解释:“不是说她就要死了,而是身体垮了,过得不好而已。所以赶紧去找药吧。” 何蓑衣道:“我现在后悔把你弄伤了,不然可以让你跟着我去找药。” 几只小鸟停在药田埂边吃草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钟唯唯想拖个凳子过去坐着看,一不小心碰翻了靠在墙上的一堆柴火。 柴火“稀里哗啦”垮下来,她匆匆忙忙跳着让到一旁,再贼兮兮回头往这边看来,表情灵动、生气勃勃。 何蓑衣微笑着朝她招招手,沉声交待李药师:“记好了,这些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 他没明说,只微笑着勾了勾唇角。 李药师却很明白他的意思,急急忙忙表态:“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不会乱说的。” 何蓑衣强调:“我说的是任、何、人,你懂?” 包括钟唯唯本人,也不能说,不然她知道她立刻就能好了,还有他什么事呢? 好不容易盼到她抛下重华,和他在一起,让他拱手把她让出去,交回给重华,他做不到。 自私就自私吧,他什么都可以让,唯独这个不能让。 李药师张大嘴巴:“那个,那个她若问我呢?” “你之前回答她的话,回答得很好,慢慢养着,总会越来越好的。” 何蓑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早点好起来,帮我治好她,有你的好处。” 李药师擦一把额头上浸出的冷汗,疲惫地靠在床头上,愁眉苦脸。 要找到那几样药,谈何容易?到时候这魔头必然又要来逼他。 何蓑衣帮着钟唯唯把李药师的院子收拾干净,见她出了一头薄汗,便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微笑着道: “他有办法治你的病,只是药不齐全,过几天我就出去找药。你安心住着,安心养病。” 钟唯唯眼睛闪闪发亮:“真的能治?” 何蓑衣点头:“真的能治。” 他缓一缓,道:“天下这么大,总有能治的人,咱们总得找得到。” 钟唯唯眼里的亮光渐渐淡去,这样说来,还是不确定了,大师兄这话有水分,哄她安慰她的成分占多数。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结局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早在宫中时,就已有了心理准备,真宗也好,先帝也好,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要努力活下去,相信自己能好,但也要乐天知命。 385第385章没人喜欢我1 <!--章节内容开始--> 这样一想,她又高兴起来:“那也蛮好的,我自己觉得比从前好得太多了,走路不喘,眼睛不发黑,还能做点事。这都是师兄的功劳。” 这样的好姑娘,他却要骗她。 何蓑衣心情复杂地伸出手,用力揉揉钟唯唯的额发: “是你自己的福气,阿唯,阿兄能做的不多。只是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活着,不要受苦受累受伤害,那就够了。” 他的动作突兀,语气却慎重,眼神虽然怜惜,却没有丝毫不妥当的地方,满满都是兄长对妹妹的疼惜。 钟唯唯抿嘴一笑,郑重承诺:“阿兄放心,我会好好吃药,努力活下去,毕竟,我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呢。” 她要努力活下去,努力找到制作黑茶的办法,看着郦国茶道战胜东岭,看着重华坐稳帝位,立下不朽功勋。 何蓑衣听出了钟唯唯的言外之意,微微苦笑,还是不要奢望吧,只要她能活着,能陪在他身边,那也很好了。 一夜北风,一夜大雪。 五更鼓响,重华走出昭仁宫,龙辇早已备好,停在丹陛之下。 无数的宫人跪伏在地上,等他登辇。 他站在丹陛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雪皑皑里的重重宫殿,看着宫人们乌鸦鸦的身影,想要从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找不到。 去年的夏天,他从苍山入京、继承大统、登基为帝,因为心中有恨,所以百般折腾钟唯唯。 她经常在很早的时候,跟着宫人们一起站在下面恭送他,迎接他,看见他就一脸的讨好和谄媚。 他明明心里很受用,却偏要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现在想来,自己那时候真的是愚蠢透了。 宫人见重华看来,纷纷娇羞地垂下眼,只盼望能被不近女色的陛下看上,若能得近天颜,那是多大的福气! 重华沉默地走下丹陛,坐上龙辇,拍一拍扶手,一个字都懒得说。 李安仁尖声尖气地喊一声:“起驾……” 龙辇被抬起,转头,前行。 “阿爹……阿爹……我要唯姨,我要唯姨……”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大殿内冲出来,又又披着头发,光着双脚,要追过来,哭得声嘶力竭:“我梦见她了,梦见她了……” 重华半垂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神思,牙关紧咬,双手紧紧攥住扶手,眼睛鼻腔都有酸意,却又被强行忍住。 龙辇停下,李安仁探究而小心地看向重华,想要猜测他会不会让把皇长子带上,或是折身回去安抚皇长子。 却见重华抬起眼来,目光坚定:“把皇长子送回去,不要由着他胡闹。” “阿爹,阿爹,你也不要又又了吗?唯姨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要我的……呜呜呜……” 又又的哭声在这个寒冷的早晨,空荡寂寞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重华微皱了眉头,伸手捏捏眉心,略有些不耐烦地道: “把他送去长阳宫,交给胡紫芝照顾,或者,叫胡紫芝过来照顾他。” “是。”李安仁点头哈腰安排下去,催促抬龙辇的宫人:“快些,要迟了。” 宫人飞奔而行,又又的哭声越来越小,重华坐姿端正,眼神却越来越冷。 李安仁害怕地看他一眼,给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表示皇帝陛下今天心情尤其糟糕,千万不要招惹他,不然要倒大霉。 一群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只想赶紧办好差事,把龙辇上的皇帝陛下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朝堂上一如既往地吵闹不休,不过这次不用皇帝陛下亲自上阵了。 他提拔起来的刘岑等人已经就位,很好地诠释了“皇帝陛下的阴险狠辣的狗腿子”这一角色。 任凭韦党和吕党怎样撕咬,他们都会迎头赶上。 你不要脸,我比你更不要脸,你泼,我比你更泼,讲道理,谁怕谁? 老子当年为了出人头地,悬梁苦读,凿壁偷光都干过了,读过的书可不比你读过的少。 两边撕咬的时候,重华便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之上,任凭他们去咬。 只在事情失控之时,才轻轻拨弄一下,或是铁血镇压。 赋税改革,他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只等明年五月斗茶大会之后,再择机进行。 他淡漠地看着站在下首、若无其事的吕太师和韦太师,总有一天,他要叫这两个人输得心服口服,永不能翻身。 吕太师和韦太师察觉到重华的目光,心虚地抬眼瞟一瞟。 刚想露出一个媚笑,重华已然收回目光,淡淡地吩咐李安仁:“去告诉吕太师,朕决定晋封贤妃为贵妃。” 吖?李安仁不明白皇帝陛下到底想做什么,下头吵得热火朝天的,都是为的正事,您老却想着要晋封贤妃为贵妃? 重华继续道:“另,晋封胡紫芝为惠妃,这个暂时不必说出去,到时候再论。” 这是要过年了,所以要集体晋升,发压岁钱? 李安仁竖起耳朵,等皇帝陛下接着派发红利,重华却不再说话了,继续生无可恋地听朝臣吵架。 李安仁猜不透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好听话地下去说给吕太师听。 吕太师也是一脸懵样,看看一本正经的皇帝陛下,越发觉得圣心难测。 韦太师一脸晦气,怒气冲冲地甩了一下袖子。 自从韦桑死后,韦氏便再无女子入宫,韦太后幽居度日,祁王被圈禁。 家里想要再送女人入宫,却被一句“韦氏女不祥”拒绝得斩钉截铁。 韦桑死得不明不白,胡紫芝成功上位,福润宫告病不出,吕纯却顺利逃脱,且还即将晋封为贵妃,这不是故意打韦氏的脸又是什么? 韦太师明知皇帝陛下是在恶心人,但还是忍不住要恶心,这滋味,好比当众被人灌了二两屎。 对着朝臣复杂的目光,韦太师握紧拳头,既然不让他活,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重华交代完毕,就不去管下头发生的事,半垂了眼睛,细细琢磨,青衣追踪了那么久,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吧? 他猛地起身,往后头走。 386第386章没人喜欢我2 <!--章节内容开始--> 一干吵得热火朝天的大臣集体懵了,还没吵完呢,陛下怎么就走了? 有人追上去:“陛下,陛下,您拿个主意啊……” 重华冷冷地瞪他一眼:“朕养你们,是为了听你们泼妇骂街的?吵好了,拿出章程,再报上来。朕有大事要忙。”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竟然无人敢辩驳。 毕竟皇帝陛下一直都很勤政爱民,即便是偏宠钟氏女之时,也从不曾耽误过正事。 重华怒气冲冲,一路往里,连声发下指令:“去请护国大长公主入宫,叫赵宏图过来……” 李安仁不知道这又是要做什么,忙着传令下去。 重华一口气走到昭仁宫,钱姑姑过来禀告他:“皇长子发热了。” 重华烦躁地使劲揉了眉心两下,钟唯唯在的时候不觉得,她不在,他感觉这宫里的事就是一团糟。 什么都在和他作对! 他大踏步朝又又住的偏殿走去,听到胡紫芝轻轻柔柔的说道: “皇长子猜错啦,钟彤史最喜欢的就是您啦,心疼您得不得了,又怎会因为您的缘故,离开这里呢?” 又又不肯听人劝告,使劲抽噎:“都是假的,她不要我了,她不喜欢我,没人喜欢我。呜哇……呜哇……” 无休无止的哭闹声。 也没人喜欢我。重华愁得再次揉了眉心两下,他倒是找谁去哭诉呢? 只听胡紫芝温柔地低声和又又说了几句话,又又的哭声突然低了,终于愿意吃药。 重华走进去,只见胡紫芝正在喂又又吃药。 她穿着浅杏色的衣裙,素颜乌发,打扮得很符合她的身份处境,既不过分素淡,也不夸张。 就像是一枝安静半开的杏花,把阴暗的宫室照得亮了几分。 听见重华的脚步声,胡紫芝回过身,安静地行礼,一举一动,循规蹈矩,加上她素淡温和的眉眼,实在是让人无可挑剔。 钱姑姑和李安仁都忍不住偷偷看向重华。 这几个月来,惠嫔一直安静本分地照料着皇长子,偶尔也会给陛下送他喜欢的吃食,重华却从来不吃。 前些天,重华熬夜处理政务,胡紫芝着人送去一道烤麻雀,重华不知来历,吃了。 才吃了一口,便追问是谁做的。 听说是惠嫔做的,就大发雷霆,不但责罚了进膳的宫人,还连着李安仁、钱姑姑、夏花姑姑等全都罚了一遍。 消息传到长阳宫,惠嫔面如死灰。 其他宫妃则笑掉了大牙,全都说惠嫔不自量力,根本不懂厨艺,居然还敢敬献食物到御前。 大家都以为重华接下来会严惩惠嫔,就连韦太后也趁机兴风作浪,把惠嫔召去细问。 想要折腾折腾,理所当然趁着过年这个关口,解除自己的幽闭状态。 然而重华却立刻指使李安仁去万安宫,把惠嫔领了出来,一点面子都没给韦太后留。 同时还下令,让太医入宫给韦太后看病,对外宣称韦太后的病又加重了。 接着又赐了东西给惠嫔,宫妃们才不敢蠢蠢欲动,惠嫔也再不往昭仁宫送吃食。 其他人不知道,钱姑姑和李安仁却是知道的。 惠嫔敬上的那道烤麻雀,并不是做得不好吃,而是做得太好吃了,甚至于和钟唯唯做的一个味道。 对于惠嫔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贵女来说,要做出这样一道菜,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足可见得是真心实意。 钱姑姑心想,现在陛下不买账,那么一年后呢?两年后呢?三年后?甚至于五年后呢? 钟唯唯的消息一直没有,音容相貌越来越模糊,陛下总有一天会接受惠嫔的吧。 钱姑姑叹一口气,上前接过药碗放好,俯身把太医开出的药方递给重华。 重华在床前坐下,低头看药方。见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热,就把方子放了,低声问又又: “病了就吃药,烦了就让人陪你玩,再觉得无聊,就读书写字扎马步,哭什么哭?总是哭!” 又又嘴一瘪,红着眼圈道:“我要唯姨,我要唯姨。” “闭嘴!”重华忍不住地暴怒,他也要呢,但是谁理他?又又可以折腾他,他又能去找谁哭诉? 又又破罐子破摔,使劲蹬着双腿,使劲在床上打滚,哭得山摇地动。 重华额头青筋乱跳,几次举起手来想揍人,又硬生生忍下去。 深吸一口气,抱起又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把她找回来。” 又又神奇地止住了哭声:“真的?” 重华叹道:“是真的,我让人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又又打个嗝,满意地抱紧他的脖子,再警惕地看一眼胡紫芝,低声道:“我要阿爹陪我睡。” 重华皱眉:“我还有事要处理。” 又又瘪嘴又要开哭,胡紫芝善解人意地道:“小孩子病时最粘人,陛下若是有空,不妨多陪陪他,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臣妾告退。” 重华点点头,给李安仁使了个眼色。 李安仁心里一跳,陛下这是要留下惠嫔么? 果然要晋封了就是不一样啊。心里打着小鼓,替钟唯唯可惜着,急急忙忙去把胡紫芝引进了暖阁。 又又紧紧搂着重华的脖子,小声抽噎:“阿爹,唯姨一定是遇到大事了,不然她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要我。” 重华心不在焉:“那你一直痛哭,说没人要你?” 又又哽咽起来:“我不管,总之,总之,就算是唯姨不要我了,我也不许你找惠嫔。” 重华皱起眉头:“谁和你说这个的!” 又又有些害怕,仍然坚持:“你要是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唯姨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啦……” 重华把他拖离自己的怀抱,严肃地追问:“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又又害怕地结巴着道:“我听姑姑们说的……” 重华松开他,严厉地道:“自己睡觉,别惹事儿,不然我真揍你!” 又又听话地钻进被窝里,抽泣着闭上了眼睛。 重华大步走进暖阁,胡紫芝正坐在炭盆边烤火,见他进来,就赶紧起身跪下行礼。 387第387章钟唯唯的大秘密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也不叫胡紫芝起来,往一旁坐了,慢吞吞喝了一盏热茶,这才淡淡地道:“朕已下令,晋封你为惠妃。” 胡紫芝大吃一惊,有些开心,又有些惊疑:“臣妾何德何能……” 重华淡淡道:“不用推辞,你和你父亲忠君爱国,朕都知道。这惠妃可不是好做的,你做好准备,和贤妃等人对上了吗?” 胡紫芝诚恳地道:“回禀陛下,臣妾自入宫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很好。朕不会亏待你和陈留侯府。” 重华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把钟唯唯对你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地告诉朕。” 胡紫芝紧张的咽了两口口水,怎么办?陛下居然又问这个了。 之前钟唯唯离开时,他曾经找她询问过好几次。 一次更比一次严厉,甚至恐吓威逼过她,她都按照钟唯唯教的话蒙蔽过去了,今天又要开始了吗? 重华见胡紫芝不说话,上下嘴唇却在颤抖,知道她害怕,便猛地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她身旁的地上,怒声道:“说!” 胡紫芝吓得一抖,把眼睛一闭,心一横,匍匐在地:“臣妾所知的,已经全都告诉陛下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重华冷笑一声,不再和胡紫芝说话,转而自顾自地理事。 胡紫芝跪了许久,神智开始恍惚,重华却突然开了口。 “你和陈留侯父女是忠臣,朕不能为了这种事,就把你如何,她是这样和你说的,对吧?” 重华的声音温和平静,让人丝毫不设防,胡紫芝原本就有些恍惚,听到这一问,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嗯。” 话音未落,她迅速反应过来,紧张地看着重华,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才好。 重华冷笑:“你是否觉得,你是在尽忠?你是为朕好?” 胡紫芝慌乱摇头:“臣妾不是……不是……” “唯欺瞒不可饶恕。”重华缓缓道:“你要记得,朕是天子,朕有处理这一切事务的能力。 朕有权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此,才可以真正掌控朝局,你明白吗?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说,便永远只能长居长阳宫了,明白?” 永远只能长居长阳宫,那就意味着,她将被陛下厌弃,永远也别想得到宠爱,更进一步。 胡紫芝很明白重华的言下之意,她沉默地思索着。 良久,她抬起眼睛,直视着重华,低声道:“陛下,臣妾想好了。” 重华期待地看着她:“她和你说什么了?” 胡紫芝坚定地道:“即便被陛下厌弃,臣妾也只能说,臣妾不知。 钟彤史只让臣妾照顾陛下,照顾皇长子,并教臣妾做了那道烤麻雀,其他一概未说。” 重华大怒:“你是想死吗?”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却不肯说,当他是傻子么? 胡紫芝怕极了他,却又不肯说出实话,只能用力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很快,她的额头上就起了鸡蛋大小的一个包,重华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钱姑姑见不是事儿,就打圆场:“陛下,赵宏图来了。” 重华并不让胡紫芝停下来,只道:“让他进来。” 赵宏图更是奸猾,进门就装聋作哑:“陛下传召老奴有什么吩咐?” 重华冷漠地看向他:“惠嫔欺君,理当如何处置?” 赵宏图惊得一跌:“陛下,老奴早已去了司苑司,这些规矩记不得啦。” 重华狠狠一脚朝他踹去:“看来你是想要死无全尸。” 宦官早年去势之时,都会把子孙根珍藏起来,等到将来死了,再埋在一起,算是全尸。 宦官们都相信,如此,将来投生转世,也能重新做人。 若是没有这个,来世就会继续做残缺之人。 赵宏图仓惶爬起:“陛下,陛下,老奴记得啦。” 偷瞟一眼胡紫芝,低声道:“欺君之罪,论情节轻重,重者死罪,轻者贬为庶人,发放回家。” 重华淡淡地道:“宦官欺君呢?” 赵宏图打了个寒颤,哭着道:“千刀万剐。” 重华看向胡紫芝,胡紫芝已经不磕头了,呆呆地看着地板,不求饶,但也没有说真话的意思。 “全部拖下去。”重华淡淡挥手,背转了身,不再看向这二人。 胡紫芝绝望而沉默,赵宏图痛哭流涕,连连求饶,却照旧不肯多说什么。 钱姑姑急得不行:“陛下……” 重华无动于衷,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里所有的神思。 钱姑姑只好假意追出去动员胡紫芝和赵宏图:“到底出什么事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倒是说啊。” 胡紫芝的嘴唇嗫嚅了一下,还是选择沉默。 赵宏图则一味装疯卖傻:“不知道呢,我刚才还带着人给花花草草盖草帘保暖,真的是尽心尽职啊……” 看来大家都很坚贞不屈,钱姑姑心里很满意,又跑回去求重华:“陛下,您千万别听人瞎说,上了别人的当,冤枉了好人啊。” 重华翻了一页奏折:“还是不肯说么?” 钱姑姑摇头:“他们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重华“呵呵”地笑了起来:“行啊,钟唯唯好手段,就这样,也能让这俩人对她死心塌地,对抗朕。” 钱姑姑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陛下?” “让人放了惠嫔和赵宏图吧。”重华一挥手,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胡紫芝和赵宏图,一定是知情者,并且得了钟唯唯的吩咐和嘱托。 钟唯唯有大秘密,那个秘密,让她不能不离开。 但是她又放不下他和又又,所以故意和他吵架找茬,要让他恨她。 所以嘱托胡紫芝照顾他,甚至不惜将烤麻雀的方法教给胡紫芝。 她若不爱他,又如何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给了他? 她若不爱他,又怎会放心不下他,走了也要安排人照顾他? 她若不爱他,又怎会在大雁河中把他推开,把自己暴露于重重危险之下? 甚至于百忙之中,还记得提醒他,要小心夏花。 388第388章人在九君山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立刻动身去找钟唯唯。 他想告诉她,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和她一起扛。 她这样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必须狠狠教训,教训到她下不来床。 眼里还有他么?不但把他当傻子,还把他当孩子,她又不是他娘! 李安仁在门外战兢兢地道:“陛下,护国大长公主病了,据说太医要求她卧床静养,不然会加重病情。” 这么巧?是心虚吧,显然又是另一个知情者。 难怪呢,当初那么巧,刚好要出城,刚好又是她和他吵架,拦住他。 没必要问了,静等青衣回复就好。 重华越发验证了心中所想,说道:“既然病了,那就静养吧,不要扰她老人家了。” 李安仁吃了一惊,探究地看向钱姑姑,不是说刚才闹得鸡飞狗跳的吗?怎么突然就阴转晴了?不会是气糊涂了吧? 钱姑姑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天色微明,张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重华床前,低声喊道:“陛下,青衣有信传来。” 重华翻身坐起:“快传。” 一条黑影带着寒意,出现在床前,低声道:“青衣奉命追踪梁兄,追上两次,被甩掉两次,后来总算又找到了。 因为怕被发现,就没靠近,而是守在山外观察确认……” 重华听到“守在山外观察确认”这几个字,一颗心怦怦乱跳,不耐烦地道:“别说废话,说重点。” 黑影忙道:“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人在九君山。” 人在九君山。 重华全身燥热,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假装平静地道:“在九君山做什么?” 黑影道:“听说每天就是看茶农制茶种茶,然后就是看病吃药。” 制茶种茶,看病吃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重华想要抓住,却又抓不住了。 便道:“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跟踪者?” 黑影道:“属下来时,尚未发现有异常。那位何蓑衣武功高强,人也十分精明强干。 梁兄不过是离得稍许近了些,就被抓住了。他原本要杀梁兄,后来好像是缺人手还是什么的,又把人给放了。” 姓何的老菜帮子果然心狠手辣! 重华阴沉沉地道:“传令,严防死守,必须保证她的安全,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朕要你们的命! 有消息及时报回来,查清楚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是。”黑影迅速起身,消失在黑暗里。 要怎样,才能去九君山呢? 重华睡意全无,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十分痛恨自己的帝王身份。 后方不稳,想要就这样丢下一切跑去抓人,是不现实的。 但若是不去,又怎能消他心头之恨。 等他到了九君山,抓住何蓑衣,他一定要把何蓑衣挫骨扬灰,后悔来到这世上。 等他抓住钟唯唯,他,一定要把她掐死捏死弄死,嗯,掐死捏死太难看,弄死好了。 弄得她痛哭流涕,后悔逃跑。 一定要折磨得她各种谄媚讨好,他满意了,高兴了,才放过她。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叫张翼:“张翼!你滚出来!” 张翼从阴影里滚出来,谄媚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重华心情很好地道:“快去想,如何才能正大光明地去九君山?” 张翼为难地皱起眉头:“恐怕不能,陛下。除非……” “除非什么?”重华不满地把枕头扔过去打他,“再吞吞吐吐的就弄死你。” “除非打仗,九君山离东岭不算太远,隔着两座城池吧,若是打起来,陛下需要亲征什么的,那就顺理成章了。” 张翼谄媚一笑:“属下可以为陛下分忧,前些日子东岭与郦国守军不是摩擦不断么? 属下略施手脚,必然就打起来了。打得凶了,陛下正好有理由出战,把九君山一片全部占掉也没问题。” 重华瞪他一眼:“仗有那么好打?朕是那种为了一己私利,不顾军民死活的昏君么?” 张翼摇头:“看着不像。”不过贪恋女色也是真的。 “一看就是个笨蛋,问你等于白问。”重华兴趣缺缺地赶他走,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万安宫中,韦太后枯坐在火盆旁,长长的指甲在狮子狗的毛发里捋了一遍又一遍。 狮子狗不舒服,几次想要站起来躲开,又被她狠狠压下去,只好无奈地闭上眼睛,轻轻颤抖着,任由她蹂躏。 妙琳走进来:“娘娘。” 韦太后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找到钟唯唯了吗?” 妙琳神色凝重:“没有,他们在大雁河跟丢了人,死伤惨重。新跟上去的这些天来一直都在找人,但是找不到。” 韦太后用力掐了狮子狗一下,狰狞地道:“一群废物!” 狮子狗吃痛,扭头就要咬她,她一巴掌把狮子狗搧开,站起身来,焦虑地来回走动。 只要一想到钟唯唯还活着,而且拿着先帝的遗旨,随时等着要取她的命,她就觉得身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就连觉都睡不安稳。 来回走了十多遍之后,韦太后下定了决心:“点燃那盏红色的宫灯,挂到飞凤楼上。” 妙琳迟疑了一下,听话地退出去,将宫灯挂在了飞凤楼上,然后一如既往地打发走值守的宫人,守在门外。 韦太后半阖了眼睛,安静等待。 许久之后,窗户终于发出一声轻响,一条人影出现在屏风之后,照旧的模糊不清,看不清楚身形样貌。 韦太后已经不执著于弄清楚这是谁了,懒洋洋地道:“许久不见你,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万安宫呢。” 慕夕站在屏风后,低笑一声:“太后娘娘这么大一尊佛在这里镇着,在下怎能忘却? 只是近来风紧,在下身体也不舒服,是以没有来看娘娘。娘娘是想在下了么? 也是,听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 娘娘久居宫中,守寡多年,就连正常男人也没见着几个,难免空虚寂寞……” 韦太后一听这话越来越不像,气得抓起东西朝屏风扔去:“****!再敢不敬本宫,本宫活剐了你!” 389第389章慕夕暴露 <!--章节内容开始--> 慕夕啧啧出声:“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不是很会用春霖酒和那什么药的吗?” 韦太后气得心情无限糟糕:“不帮忙就滚!” 慕夕这才正色道:“知道你想要什么,不就是想问钟唯唯的行踪吗?” 韦太后惊诧于他的敏锐:“你知道?” “她在九君山,若是想要杀人,就得赶紧了,皇帝陛下也知道了。” 慕夕阴冷一笑,他当然知道,这还要感谢钟唯唯那个病呢,若不然,以何蓑衣的狡猾奸诈狠辣,他大概是找不到的。 就因为是正室生的,所以就要稳压他一头,什么都不用做,就有无数的人恭维,无数的人拥护,凭什么? 他为昆仑殿做了那么大的牺牲,甚至于身体残缺不全。 难道就因为他的亲娘是女奴,所以他就活该被人践踏,受尽侮辱,做牛做马? 不行,何蓑衣必须死,钟唯唯也必须死。 慕夕再加了一句:“若是去得迟了,钟唯唯找到解药,再杀回京城,太后娘娘可就要倒大霉啦!” 韦太后惊疑不定:“居然有解药?” 慕夕挑眉:“不然呢?” 透过屏风的缝隙,他能看到韦太后惊慌失措的样子,于是心里说不出来的痛快,“哈哈”大笑着推开窗户,纵身而出。 夏花一身白衣,独立于雪地中,仰头注视着万安宫高高的宫墙。 当看到那一道身影闪电般掠过宫墙时,她用力吹响了含在口中的竹哨。 随着哨声响起,无数隐藏于暗处的身影弹跳而出,火把瞬间亮起,照亮了整个万安宫。 慕夕大吃一惊,不退反进,直扑夏花。 夏花早有准备,往后一退,十多个隶属于十三卫的暗卫扑上来,和慕夕斗成一团。 慕夕再怎么厉害,也斗不过这些顶尖的高手,他很快落了下风,一不小心,面巾被撕落,露出了真容。 只这一个照面,夏花已经看清了他的面容,失声道:“是你……” 慕夕暗道一声不好,不再恋战,虚晃一招,转身往万安宫中逃去。 夏花大喊道:“来人,迅速包围兆祥宫,把里头的人全都关起来!但凡有想要反抗并逃走的,格杀勿论!” 兆祥宫是冷宫,里面住满了历代在争斗中失败的妃嫔们,这些女人,有的已经疯了,有的苟延残喘,有的装聋作哑。 而兆祥宫的总管,便是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宦官,他平时不爱和宫人交往,深居简出。 唯一一个倚重的徒弟,就是这位长得漂亮干净,嘴皮子极利索的慕夕。 只不过在宫中,他不叫慕夕,而是叫做承贤。 兆祥宫所有的对外事务,都由慕夕一手打理,宫中很多人都见过他。 但谁也没想到,平时行事谦虚柔和的承贤,居然还有这么一副面孔。 万安宫里,韦太后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匆匆忙忙叫道:“怎么回事?” 因为想要躲起来干坏事,值守的宫人和隶属于她的暗卫都被打发走了,因此,仓促之间,竟然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窗户被人大力撞开,她惊慌地站起来,颤声问道:“是谁?” 话音未落,屏风又被撞倒,一道身影直撞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再顺势将她压倒在地。 “啊……”韦太后惨叫一声,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贯穿了她的脸颊,短暂的冰凉之后,就是火辣辣的疼。 她尖叫着扑腾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然后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阴狠地说道:“老妖婆,再敢乱叫就切了你!” 切了她?韦太后有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女人,又不是男人,怎么切? 妙琳在外面低声喊她:“娘娘?” 手被反拧到诡异的角度,韦太后痛得差一点就昏死过去,颤抖着道:“你想做什么?” “死老太婆!是不是你派人在外面等着暗算我的?”慕夕咬牙切齿,忍不住又往韦太后身上使劲打了几下。 韦太后惨叫一声:“不是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慕夕阴毒地笑起来:“不是你,那真是对不起了,不过你也别怪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不然你儿子要怀疑到你身上了,你伤得越重,越安全。” 韦太后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你想怎样?” 慕夕笑道:“立刻想办法送我出去,不然我叫你身败名裂!我会脱光你的衣服,压在你身上,让那些人看个够,再告诉外面的人,我是你的奸夫!” 韦太后气得死去活来:“你这个……”她已经想不出什么恶毒的字眼来形容慕夕了。 外面传来侍卫的叫门声:“开门,奉旨搜查逃犯!” 乱哄哄一片吵闹,宫人嘈杂得不行,妙琳使劲拍门:“娘娘,您还好?” “快点!”慕夕手起刀落,割开了韦太后的外袍。 “住手!我答应你。” 韦太后想到重华鄙夷的眼神,以及吕太贵妃等老对头们轻蔑嘲笑的样子,不顾一切地道:“妙琳,你进来。” 妙琳推门而入,看到地上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吓得面色惨白,紧紧捂住嘴,“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娘……娘……” 韦太后颤巍巍地指向慕夕:“把他藏起来,不要让外头的人找到他。” 妙琳看到韦太后的脸,吓得尖叫起来:“娘娘,您的脸……” 韦太后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痛,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妙琳惊恐的样子,连忙道:“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 “也没什么,你摔下去的时候,刚好一只金簪刺进你脸里去了,怎么,你没发现?” 慕夕“吃吃”地笑了起来,“不过你也别担心,又不是年轻女子,还等着皇帝来临幸,寡妇而已,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韦太后恨透了慕夕,仇恨地道:“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慕夕“啧”了一声,手起刀落,在她脸上又划了一刀。 恶声恶气地道:“谁让你派人在外面埋伏着抓我的。左右这里我已经混不下去了,不如好好收拾你这老虔婆一顿,早就看不惯你了。” 390第390章大围剿 <!--章节内容开始--> 韦太后仓惶地伸手去护脸,却被慕夕在手背上狠狠划了一刀。 她痛得大叫起来,疯狂地道:“有刺客,有刺客!” 妙琳也踉跄着扑过来帮忙,大声喊道:“来人啦,来人啦,有刺客……” 慕夕一脚把妙琳踢开,揪住韦太后的头发,把她拖起来拽着往外走,眼神冷静,神情疯狂: “我倒要瞧瞧,东方重华今日是要杀了我呢,还是要留你这个恶母的命。” 韦太后这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万安宫藏身,而是想抓她做人质,直接送他出宫。 分明是这样的打算,却这样的调戏侮辱她…… 韦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只恨自己为何鬼迷心窍,要和这个恶毒变态的东西交往。 慕夕悠闲地吹着口哨,一手拽着韦太后的头发,一手拿刀横在她的脖子上,慢悠悠地往外走。 万安宫的大门已被打开,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无数的御林军张弓搭箭,杀气腾腾地将箭头对准了他。 慕夕半点不怕,笑眯眯地在韦太后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是在害你,我是在帮你。以后咱们说不定还会有机会再次合作的。” 韦太后又吓又痛,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眼巴巴地看着郑刚中,一脸哀求之色。 却不知道自己此刻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 郑刚中压根就没打算认出韦太后来,这么个祸害,直接射死算了,省得总是给人添堵拖后腿。 直接把人射死,不必等到陛下来,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判他个失察之罪,将这条命给陛下算了。 郑刚中举起手,准备往下挥落。 却见慕夕突然抬头看向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郑刚中才觉得不妙,慕夕已然用力朝他掷出两个鸡蛋大小的弹丸。 他闪身躲过,那弹丸砸在地上,发出两声巨响,烟雾四起,火星四溅,灼人的气浪和怪异的味道扑面而来。 夏花喊一声:“捂住口鼻,有毒……” 现场一片混乱,慕夕“哈哈”大笑,猖狂地抓着韦太后飞身而过:“所谓圣女宫、十三卫和御林军,也不过如此而已。” 前方一片喧嚣,有人大声叫道:“陛下来了!” 不远处,火把亮如白昼,重华面无表情地站在龙辇之上,张弓如月,上面搭着三枝羽箭,冷森森地对着慕夕。 慕夕轻笑一声,抓起两颗弹丸,准备朝重华扔去。 “小十,小心!”一直气息奄奄的韦太后突然动了,她疯狂地抓住慕夕的手腕,一口咬了上去。 慕夕痛得大叫一声,想要把她甩出去,她却只管咬着不放,长长的指甲在他脸上乱抠乱抓。 二人抓扯成一团,重华几次瞄准又放弃,最终,慕夕占了上风,将韦太后高高举起,抡圆了扔向重华。 再趁着众人去接韦太后之时,再扔几颗弹丸,借着四散的烟雾,纵身而起,往重重叠叠的宫闱之中弹去。 他身形飞快,实在是不可多见的高手。 重华并不去管韦太后,也不受烟雾的影响,屏声静气,“铮铮”几声轻响,箭矢穿破烟雾,射向慕夕的后背。 “噗”的一声轻响,慕夕一个踉跄,吐出一口鲜血,如同断线风筝一样跌落下去。 御林军发出一阵欢呼,群涌而上,重华抬步上前,却被人抱住了脚。 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韦太后紧紧抱住他的脚,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惨笑:“小十,不要去,危险……” 小十,是重华的乳名。 很久以前,他还是婴孩的时候,身体不大好,经常会发高热。 韦太后请人给他看,说是小孩子魂魄弱,压不住富贵,得起个贱名儿才能压得住。 于是韦太后便将他的“华”字一分为二,叫他“小十”。 他也记得,平业还没有出世,韦太后也还只是个侧妃。 她也曾抱着哭闹不休的他轻唱儿歌,整夜整夜地游走,只为了哄他乖乖不哭。 她会悄悄去看他,给他带好吃的,温柔地拿着他的手贴在她的脸上,小声喊他: “小十要乖,不要惹父王生气。小十有没有想阿娘?阿娘昨夜梦见你了。” 她也会拥他在怀,柔声道:“小十真能干,小十真聪明,阿娘为你骄傲。 她们好多人都嫉妒眼红阿娘呢,阿娘生了个乖宝宝……小十长大以后要孝顺阿娘哟……” 重华原本已经提起的脚,又放了下来,那颗原本坚硬冷恨的心,莫名软了许多。 到底是生他养他的人,他做不到看着她死在他面前而无动于衷。 但他不想原谅韦太后,他直视远方,淡声吩咐李安仁:“把太后娘娘抬下去,传太医,精心医治。” 韦太后松开他的脚,惨笑:“知道你恨我,那也没办法,说真的,刚才也想不管算了,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能不管。” 重华恍若未闻,咬紧了牙关。 韦太后叹息一声:“好吧,只要你高兴就行。” 宫人很快将韦太后抬了下去,郑刚中过来,心虚地觑着重华的脸色,小声道:“陛下,人不见了。” 重华原本心情就非常不好,闻言猛地抬高眉毛,凶狠地瞪向郑刚中。 郑刚中情不自禁地往后一躲,脸皱成苦瓜,解释道:“陛下有否看到?那边是琉璃宫,荒废的宫室。 里头花木繁茂,很容易藏身,有几口枯井,都是前朝留下来的,很深,就算要搜查,也得等到天亮才行……” 重华淡淡地道:“郑刚中,这个人究竟有多重要,你比朕更清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找不到,你自己掂量着办。” 郑刚中满头冷汗:“是。” 重华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得她是真的么?” 他想知道,韦太后刚才向他示警并撕咬慕夕的事,究竟是真的想要提醒他,不让慕夕伤害他呢,还是因为做的坏事太多。 生怕牵扯进去,所以孤注一掷,奋力一搏,想要得到他的同情,从而脱身并翻身。 郑刚中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冷汗流得更凶了。 391第391章好消息 <!--章节内容开始--> 孤独的皇帝陛下不肯走,执着地等着郑刚中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知道,生母到底对他还有没有那么几分骨肉之情? 明知这个问题不适合问郑刚中,但是,没有了钟唯唯,他又能问谁? 郑刚中只好一闭眼睛,低声道:“敢问陛下,你若不想要一个人死,会屡次派人暗杀他么?难道那些暗杀,都是闹着玩儿?” 看来是一点都不能心存幻想,这些狡猾奸诈的女人。重华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了。 雪在他的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他稳步往前,背影高而挺拔,顶天立地,却也,那么孤独。 郑刚中看得眼酸,大手一挥,搂过李安仁。 在李安仁的衣服上擦了一把冷汗,抢在李安仁发飙之前使劲推他一把:“还不赶紧跟上去伺候陛下?” 李安仁鄙视地朝他“切”了一声,嘲讽道:“找不到那个逃走的家伙,你就等着倒霉吧。” 郑刚中摇摇头,和夏花姑姑汇合,彻夜搜查皇宫,想要找到慕夕。 万安宫中,被包扎得只露出眼睛、鼻孔、嘴巴的韦太后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 她的腿骨断了一只,脸上的伤也很重,听太医的意思是说,五脏六腑也受了伤,真的得静养很久了。 芳晴有些走神,伺候得她不太如意,她气愤地问:“妙琳呢?” 芳晴连忙道:“妙琳方才被伤着了,因为生怕惊到娘娘,就没上来伺候。娘娘要她来伺候吗?” 韦太后想到之前妙琳为了护她,被慕夕一脚踢飞的情形,便道:“不了,让她歇着吧,让太医看了吗?伤得可重?” 芳晴道:“撞着了头,半边脸擦花了,问太医要了些药膏,其他听说还好。” 居然和自己一样伤的都是脸,韦太后心里一阵烦躁,安排芳晴: “明天,对外传出我重伤将死的消息,让家里人和祁王来看我,陛下多半会准,但会让人盯紧了我。 你就趁这个机会,告诉家里人,让他们派人去九君山……” 韦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小,芳晴连连点头:“是,奴婢一定把消息传到。” 韦太后满意地让她退下,呵呵,自己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受了这么大的罪,也没能让重华心软感激。 可见母子情分早就断了,钟唯唯,必须死!遗旨也必须找到! 芳晴传了话,让小宫女拿了些热水之类的东西,往妙琳的房间走去,好歹也是姐妹,得关心关心才行。 妙琳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血腥味儿充斥房内。 芳晴拿帕子捂住口鼻,站在门口喊道:“姐姐?你好些了吗?” 妙琳沙哑着嗓子小声道:“好多了,多谢了。” 芳晴要进去看她,她道:“不劳妹妹了,夜深了,太后娘娘那里还要多劳你费心,去歇着吧。” 芳晴本就不是真心诚意,见状就指使小宫女把东西放下,笑道:“姐姐安心养伤,太后娘娘那里都有我呢。” 门关上,躺在床上的妙琳慢慢爬起来坐好,龇牙咧嘴把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往后一捋,拍拍床板。 床底下传来微弱的声音:“我动不了啦。” 妙琳点一盏小灯,找了剪子等物,就着芳晴送来的热水,道:“你忍着啊,我给你把箭拔了,缝合上药。” 灯光移动,照亮了床底,慕夕脸色苍白,愉快而温柔地对妙琳笑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妙琳抿唇一笑,低声道:“伤好以后就想法子出宫,远走高飞吧。” 慕夕淡然道:“不,我不甘心。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今天这个局面,今日却被毁于一旦,我不甘心!你放心,我自有安排。” 妙琳愁眉苦脸,却知道劝不动他,只好低头给他清理伤口。 昭仁宫中,一夜未睡的重华在听夏花和郑刚中报告战果。 冷宫中所有角落都被过了一遍,兆祥宫总管自缢身亡,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倒是被一网打尽,问出了些有用的东西,同时搜出了一箱子玉边魔目蛾。 夏花说道:“再过半个月,应该就能肃清余孽了。” 重华便吩咐道:“给阿姐传信,再问一问她那边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圣女宫出了些事儿,端仁长公主这些日子也是过得焦头烂额,想必知道宫里肃清了昆仑殿余孽,一定会很开心。 夏花退下,重华叫过郑刚中,如此这般地低声吩咐了一番。 郑刚中会意,立刻出去安排。 过了没几天,韦太师和祁王果然上表,恳请皇帝陛下允许他们入宫探望病危的韦太后。 重华思量再三,应了。 彼时,胡紫芝和吕纯全程伺候照料韦太后,把人盯得牢牢的。 就算是韦太后发火,想把人赶走,私下和家里人说几句话也未能得逞。 再接着钟夫人与钟欣然恳请入宫探病,准奏。 钟欣然与钟夫人陪韦太后说了很久的话,韦太后很高兴,命人重赏钟夫人母女俩。 装赏赐之物的大盒子顺顺当当出了万安宫,在夹巷里被拦住。 郑刚中并不让人开盒子检查,而是直接封死了盒子,抬往诏狱。 谁也没想到,从盒子里抓出来的人,不是慕夕,而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妙琳。 御林军追到太傅府,钟夫人被吓得当场晕厥,钟欣然冷静面对,主持大局,让御林军搜查整个太傅府。 当然,什么都没有搜到。 慕夕就此失踪。 钟夫人则自此之后,渐病渐重,钟欣然吃斋茹素,逢庙必拜,为母祈福,一时之间,孝女之名响彻京城。 大雪纷飞中,新的一年到来了。 被风雪覆盖的皇宫格外安静。 潜伏在暗处的昆仑殿余孽被清扫干净,韦太后伤重不能见人,韦氏按兵不动。 吕氏以重华马首是瞻,勋贵宗室铁了心要为重华卖命。 胡紫芝乖巧聪明,不该出现的时候绝不出现,又又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胡搅蛮缠。 这一个年,除却孤独寂寞清冷之外,重华勉强算是过得顺心顺意。 只是,他越来越恐惧深夜。 392第392章不速之客1 <!--章节内容开始--> 一到天黑,重华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钟唯唯,躺在床上,他就会觉得她就躺在他身边,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他整夜整夜不能睡着,控制不住地猜测钟唯唯此刻在做什么,猜她是否安好,一时痛恨,一时痴想。 只能熬夜批奏折,或是去演武场跑马,练剑,打拳,把自己折腾到最累最累,累到没有空闲去想,才能勉强合眼安睡。 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他一直盼望的好消息才传来。 灭了反对者,终于坐稳帝位的东岭新帝,愿与他会盟于望川,重修旧好,继续从前的约定。 消息一出,朝廷大臣中反对和支持的各占一半。 反对的人是认为,东岭与郦国的约定是早就定下来的,这个约定从未被毁,现在也还继续有效。 既然有效,那就没有必要再来一次,劳民伤财的,没有意义。 支持的人则认为,前些日子,因为东岭内乱的缘故,东岭和郦国边界发生了很多次摩擦。 虽说双方极力克制,但有一段日子真是大战一触即发。 双方死伤的军民也有上千,又有这些年斗茶大会积下的怨恨。 这样的情况下,两国的君主见一面也不错,正好重新修订有些细节,为两国万世友好奠定基础。 以及,东岭新帝主动提出邀请,而重华不敢应约,岂不是显得太胆小没有气魄了? 两方人马整整吵闹了三天,这才想起皇帝陛下从始至终一直没有表态。 于是同时调转矛头,对准皇帝陛下,追问他究竟去还是不去。 重华微笑着道:“早前,母后曾言,想在有生之年走遍天下,看尽郦国锦绣江山。 皇父去得早,未能让母后达成愿望,前些日子,更是发生了刺客事件,令母后险些丢了性命。 子欲养而亲不待,与其将来后悔,不如趁现在母后还能走动,朕全了她的心意。祁王与朕,一同奉母前往。” 他要去,要去找钟唯唯,把韦太后和祁王带上,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九君山,春天已经到来,桃花梨花开了漫山遍野。 钟唯唯抓一把黄澄澄的小米撒在院子里,一群小鸡跑过来,欢快地啄食着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不远处的梨树下,钟袤在读书,小棠在做针线,夏栀在洗衣服。 开满枝桠的梨花里,何蓑衣躺在树枝上睡大觉晒太阳,宽宽的袍袖垂下来,被风一吹,连带着白色的花瓣蹁跹起舞,于是整个人都变得风流浪荡了几分。 房屋里不知名的阴影中,梁兄藏在里面,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一切,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朝气蓬勃、略带野性的美丽少女端来一碗栗子红烧肉,交给钟唯唯: “禾姐姐,听说禾大哥回来了,我阿娘让我送碗红烧肉来,给你们晚上添个菜。” “谢谢阿丽,总是麻烦你们,太不好意思啦。” 钟唯唯接过红烧肉,跑到屋里,把何蓑衣带回来的饴糖装了满满一碗,当做回礼送给阿丽。 山里人最缺的就是糖,逢年过节能有糖招待客人是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孩子多的人家,就更喜欢。 阿丽家里弟妹多,欢喜得眼睛都笑眯了,连声道:“多了,多了,随便给一把就好啦。” 钟唯唯道:“我们家还有,我阿兄才从山外带回来的,好多呢。” 何蓑衣前些日子一直在外面给她找药,年都没有跟她们一起过。 今天回来,又雇了一辆车,装了满满一车布匹衣料吃食日用品,整个山村的人都看见了。 阿丽也就没有再推辞,欢欢喜喜端了碗道谢:“我阿娘一定很开心的。” 对着钟唯唯说话,眼睛却瞟着钟袤,羞答答的:“禾姐姐,明天我家要种茶树,你要去不?” 钟唯唯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当然要去的。” 钟袤聚精会神的读书,根本就没注意到还有这种事发生,阿丽没办法,只好直接点他名:“小禾哥,你去不?” 钟袤恍若梦醒:“啊?” 阿丽红着脸,再次重复了一遍,钟袤听说钟唯唯要去,自然要跟了去:“我也要去的。” 阿丽开心不已,端着糖,健步如飞,转眼就跑得不见了影踪。 钟袤莫名其妙:“她怎么了?干什么跑得那么快?就好像有狗追她似的。” 院子里一片安静,唯有微风吹过,梨花飘落的声音簌簌响起。 钟唯唯含笑看着胞弟,有种“有人看上了自家傻孩子”的欣慰感。 小棠则是戏谑地道:“咱们小少爷长大了啊,玉树临风,是吧?” 夏栀不服气,阿丽分明最先是和他说话的,怎么就看上了钟袤? 便挖苦道:“什么玉树临风,一根还未长壮实的竹竿而已。” 钟袤皱皱眉头:“就算是竹竿,也比长不高的矮栀子好看啊。” 夏栀平生最痛就是自己的身高,闻声不由大恸,冲着树上的何蓑衣喊道: “何爷,您还管不管他?您和姑娘都教过,脚痛不要踩人脚,他咋尽揭人伤疤呢?” 何蓑衣懒洋洋地翻个身,将手支着下颌,勾起唇角,先和钟唯唯交换一个“不容易啊,孩子终于长大了”的眼色。 再笑眯眯地道:“夏栀,刚才我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未长壮实的竹子,有这回事吗?” 夏栀红了脸,气呼呼地抬起木盆往水井边走:“不和你们一起了,全都欺负我。” 钟袤见没事儿了,就继续拿起书来读。 何蓑衣也没放过他,笑眯眯问道:“阿袤,你长大了啊,都有小姑娘喜欢了。” 钟袤的脸腾地红了,就连话也结巴起来:“阿兄在胡说什么啊。人家是见您回来了,给您添菜来的。 顺便问问我和阿姐要不要去看种茶树,怎么就扯上我了?” 何蓑衣轻笑一声:“哟,这是倒打一耙啊,你的意思是说,人家是为我而来,和你没关系?” 钟袤把心一横,道:“本来就是。” “反了!竟敢和长兄顶嘴!”何蓑衣笑骂着,采了一簇梨花,朝钟袤扔去。 393第393章不速之客2 <!--章节内容开始--> 钟袤躲开,噘嘴说道:“阿兄您虽然辛苦,但也不能不讲道理。” 何蓑衣坐起,摘了许多花去打他,边打边骂:“哟,臭小子长大了,胆儿也跟着肥了啊,和你开个玩笑,也不能开?” 钟唯唯原本一直在看笑话,只是看见何蓑衣摘的花太多,忍不住就有些心疼:“别摘花了,还要留着吃梨呢。” 既然决定在这里长住下去,那就得认认真真把日子过起来,这山里不比城里方便,想吃什么还得靠自己种。 何蓑衣笑道:“我摘的都是不会结果的花。” 说着又扔了一簇花出去,这一簇花,却不是冲着钟袤去的,而是旋转着朝篱笆外去的。 钟唯唯道:“阿兄骗人,你怎么知道哪朵花不会结果?” 却见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直扑向篱笆外。 从方位来看,应该是梁兄,他和何蓑衣都发现了异常。 何蓑衣在树上看得清楚,摘花扔花是为了给梁兄指明方向,坐着不动是为了迷惑对方,方便梁兄出手。 钟唯唯立时闭嘴,紧张地看向何蓑衣。 “过来。”何蓑衣还在树枝上坐着,神情却变了,再不复之前的嬉皮笑脸,而是聚精会神地观察四周。 钟唯唯立刻朝他狂奔而去。 小棠、钟袤、夏栀都放下手里的东西,把钟唯唯护在身后。 梁兄一去不复返。 紧张的气氛一直弥漫在小院子里,钟袤试探道:“要不,我去看看?阿兄留下来照顾阿姐。” 何蓑衣淡淡道:“照顾好自己。” 钟袤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但何蓑衣说的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容不得人否认。 他怏怏地低下头,握紧了拳头,都怪自己不够强,真正有事时,不但不能帮上忙,还会成为累赘。 钟唯唯轻拍他的肩头,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虽未说什么,却主动往他身后藏了藏,表示自己很需要他照顾。 钟袤沉默片刻,总算是笑了起来,自己再怎么弱,好歹也是男人,比阿姐的体力强上那么一点。 若是有人胆敢上来,他也可以替阿姐挡刀。 “juju~”远处传来一阵动物的尖叫声,听着很是刺耳,小院子里的沉寂被打破,小棠捂着耳朵:“难听死了。” 钟唯唯则兴趣盎然地道:“谁家买小猪崽了。” 钟袤立刻竖着耳朵细听,指点给她看:“从西南方向来的,应该是阿土伯家。前几天阿土伯说过,今年想喂两个猪。” 夏栀道:“小公子倒是门儿清。” 何蓑衣一拍手:“这样紧张的时刻,我提心吊胆,你们却关心谁家买了猪崽?” 钟唯唯表示歉意:“抱歉,主要是它这样骤然叫起来,我突然就觉得不害怕了。” 何蓑衣跳下树:“可不是么,人早已经走了,梁兄这是追出去了。天色不早,做饭吧,梅干菜蒸腊肉,我想吃这个。” “我给阿兄做。”钟唯唯放下装小米的碗,准备去厨房做饭。 得益于李药师的照顾,她近来身体好了很多,虽说也还经常会疲倦无力头晕,但和刚出宫时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她更乐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照顾家人。 比如说做一盘大家都爱吃的小菜,在后面的小菜园里种种蔬菜,松松土,给大家弄一壶好茶,炒一点瓜子花生松子什么的。 看着大家吃得高兴,她也高兴。 小棠见钟唯唯要去做饭,便要去帮忙,何蓑衣制止了她:“我去帮忙吧。” 这次出去找药,差不多是想尽了办法。 虽然他并不想动用昆仑殿的力量,然而现实就是这么冷酷,不用昆仑殿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找到那些药。 若不是为了钟唯唯,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得这样深的,不过真的是很想救她啊。 药方子上还差的五味药,已经找到二味,也不知道剩下的三味是否能找到。 今年之内如果找不齐这几味药,问题就严重了。 何蓑衣叹一口气,拎起一桶清水,跟在钟唯唯身后进了厨房。 厨房里被收拾得干净整齐,钟唯唯要去生火,何蓑衣接过她手里的柴火:“粗活累活我来。烟熏火燎的,坏了你的舌头和鼻子。” 她便也由得他去,火苗腾起,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小小的厨房温暖而明亮。 钟唯唯又去洗米,刚要把手伸进水中,何蓑衣再伸手从她手里接过了锅:“虽说已经入春,但这水还很刺骨,你还病着,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钟唯唯讪笑一声,坐到一旁去择菜。 何蓑衣的手修长白皙,比重华的手要秀气,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他半垂了眼,浓密的睫毛平而直,唇角往上翘着,清秀白皙的脸上满是温柔平和。 是完全不同于重华的好看。 重华长得非常好看,却富有侵略性,飞扬跋扈,经常面无表情,偶有表情,就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斜斜睨人一眼,要不就是锋利得和刀子有一拼,要不就是傲慢招人恨。 好的时候也就算了,别扭生气的时候,她瞅到重华那个小眼神儿,就特别想要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脸暴打一顿。 钟唯唯想起重华,忍不住走神,也不知道这会儿宫里的情形如何了,重华有没有好一点,又又是不是很乖。 她在走神,却没注意到何蓑衣的脸越来越红。 因为从何蓑衣这个角度去看,她就是盯着他在发呆的。 何蓑衣把饭锅放在火上煮着,若无其事地过来坐在钟唯唯身边,和她一起择菜。 厨房很窄,除去摆放水缸、灶台、碗橱、饭桌的地方之外,就只剩一小块空间,刚好够两个人肩并肩、或是膝盖抵着膝盖面对面坐着。 “阿唯在看什么?”何蓑衣修长的手指拿起几根细白翠绿的香葱,轻轻将外面一层膜衣剥开。 钟唯唯恍然惊觉,不好意思地道:“啊,突然想起一些事来,所以走神了。” 因为不想让何蓑衣发现她在想重华,她把正在择的菜全放下,起身去取腊肉。 何蓑衣脸上的绯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能想什么呢?无非就是想重华罢了。 394第394章我若死了,你会怎样 <!--章节内容开始--> 家里的腊肉都是何蓑衣亲手制的,十斤一块的腊肉,为了防止被猫鼠偷食,高高挂在墙上。 钟唯唯端个凳子,踮着脚准备去取肉,那肉又重又滑腻,取着十分吃力。 何蓑衣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站在她身后,一手撑着墙壁,一手去取腊肉,怀抱张开,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他的前胸贴着她的后背,温暖灼热,呼出的气息轻轻吹在她的颈窝里,犹自带着梨花和阳光的味道。 钟唯唯十分不自在,觉得十分不对劲,刚想出声打岔,摆脱这种尴尬境地。 何蓑衣已然迅速和她分开,拎着腊肉走到灶台边拿刀割肉。 他背对着她,轻笑着道:“小瘦子,小矮子,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劲儿,就敢去取肉,下次不要再逞强啦。” 他的语气亲昵却自然,仿佛真的只是长兄和小妹开玩笑一样。 是自己多想了么?钟唯唯松一口气,走过去指着他割:“这样横着切,肥瘦均匀,蒸出来很香。” 何蓑衣依言割好了肉,照旧把剩下的肉拎起挂在墙上,背对着钟唯唯,他忍不住的阴沉了脸,再笑不出来。 到底要怎样,她才能忘了重华呢? 今天躲在外面偷窥的人,究竟是重华的人,还是谁的人? 若是重华的人,那就意味着重华很快会出现,理论上,他应该立即带着钟唯唯离开这里,搬去其他地方。 但是钟唯唯的治疗正在关键时刻,李药师也不是那么配合。 很可能在跑路的过程中,李药师就悄悄跑了,他总不能真的把保长一家人杀掉。 何蓑衣愁得不行,以至于在切肉的时候切到了手。 他自己尚未发现,钟唯唯先发现了。 她忙着过来帮他包扎,埋怨他不小心:“都说我切了,非得抢着切,这回可好,肉都去了一条,看着都替你疼得慌。” 何蓑衣原本微凉的心,因她的温柔照顾而温暖了些许,他忍不住低声道:“阿唯,我若是死了,你会怎样?” 大师兄若是死了,她会怎么办? 钟唯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顿时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大师兄就是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依赖,可以相信的人,踏实有力温暖,无微不至,仿佛是不会死的。 是她太自私,太理所当然了,大师兄再怎么踏实能干,那也是人,也会累,也会发生意外,也会遇到危险。 自己欠了大师兄那么多,此生大概是还不清了。 钟唯唯有点难过:“阿兄,我不能想像,光是想想都不能。阿爹死后,义父死后,我的亲人只剩下你和钟袤了。” 何蓑衣垂眸看着钟唯唯,她眼圈发红,神色内疚,看得出来是真心实意,的的确确舍不得他死,不愿意他不好。 他觉得有些温暖,冲动地想要把钟唯唯拥入怀中,低声告诉她,他的亲人也只剩下她和钟袤了。 而且他不满足于只和她做亲人,而是想要做她的爱人和丈夫,比亲人还要亲密的那个人。 但是话将出口,却变成了一声轻笑:“你总是要嫁人的,阿兄又不能陪你过一辈子。” 钟唯唯摇头:“我不嫁人了。过些日子我好了,也托人给阿兄说个媒,要是你看不上这里的姑娘,咱们就一起出去走走。 总能遇到你喜欢的人,将来我给阿兄阿嫂养孩子,阿兄帮我照看着钟袤,我死的时候,替我选块好坟地。” 何蓑衣皱起眉头:“钟唯唯,你不要糟蹋我的心意,成么?” 钟唯唯惊讶抬眼:“我怎么了?” 何蓑衣手起刀落,用力将一块腊肉剁成两半:“我辛辛苦苦到处找大夫找药,你动不动就和我说死啊活的,你对得起谁?” 钟唯唯窘然:“我错了,阿兄,我会活,活成一个千年老妖怪,都老成这样儿了,还尖着声气骂人讨人嫌。” 她俏皮地将两只手托着腮,用力往中间挤。 把一张素白清雅的脸挤得皱成一团,疏朗的长睫欢快地眨动着,讨好地看着何蓑衣。 何蓑衣没忍住,将手狠狠揉了她的额发几下,半是高兴半是纵容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下次不要再和我说这种丧气话,你一定要记得,自己会好起来! 不管走到哪里,花多大的力气,阿兄总要帮你找到药,治好你的病。” 钟唯唯用力点头:“嗯!” “哼!”房梁上传来梁兄不屑的冷哼声。 钟唯唯抬头,看到他完好无损地蹲在阴影里,高兴地道:“梁兄你平安归来啦,辛苦了,晚上做肉给你吃。” 梁兄板着脸,再次不屑地“哼”了一声。 何蓑衣包扎好了伤口,低着头淡定地切肉,不冷不热地道: “这是被谁塞了豆子在鼻孔里?吹了几次都吹不出来?就和阿土伯家新买的小猪崽似的。” 梁兄勃然大怒,发现有敌情,他不要命地跑出去追踪,留何蓑衣在这里看顾钟唯唯的安危。 结果回来,就看到何蓑衣又是揉钟唯唯头发,又是说什么亲人啊,什么一辈子啊之类的,做人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他从房梁上跳下去,直接就对何蓑衣动了手:“你骂谁是猪?” 何蓑衣头也不回,直接对着他伸过去的手一菜刀劈过去。 梁兄缩回手,抓起一旁的筷子挡暗器使,一把撒出,分上中下左右五路,直取何蓑衣的五大要害。 “当当当”几声响,何蓑衣抓一只瓷盘,敏捷地挡住梁兄射来的筷子,盘子应声而碎,筷子也掉了一地。 两个罪魁祸首却还在那里动手动脚,你不肯饶我,不肯饶你,打翻了饭锅,踩烂了菜。 钟唯唯先是焦虑,生怕这二人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后来发现这二人打归打,很有分寸,忍不住就怒了,咆哮道: “谁让我今天没有晚饭吃,我就让他明天、后天都没有饭吃!” 小棠和钟袤、夏栀闻声一起跑进来,七手八脚把何蓑衣和梁兄拉开,乱纷纷问道:“怎么了啊?好生生的就动起了手。” 395第395章中断服药会怎样(1) <!--章节内容开始--> “问他们!”梁兄的心情严重不爽,先瞪一眼何蓑衣,再白一眼钟唯唯,“呼”的一下,消失了影踪。 小棠神色古怪地看着钟唯唯和何蓑衣,莫非,他们俩那啥那啥了? 不可能吧?何蓑衣倒是心怀不轨,钟唯唯却是不可能的啊。 钟唯唯心里没有鬼,大大方方由着她看。 何蓑衣更是淡定,坦然自若地扶正饭锅,收拾厨房,打发夏栀:“重新择点菜来。” 再让钟袤:“把地扫了。”安排小棠:“去告诉梁兄,让他别没事儿瞎抽风。” 小棠看不出来什么,“哦”了一声,顺手在桌上抓了一把糖,高高高兴兴跑去找梁兄谈心。 小厨房里恢复了平静,只是做饭的变成了钟袤和夏栀。 钟唯唯和何蓑衣改为坐在饭桌旁剥瓜子吃,偶尔动动嘴皮子,指挥两个毛头小伙子做饭。 一会儿饭熟肉香,小棠拖着梁兄进来,使劲把梁兄摁在凳子上:“不许再多话,吃饭!” 梁兄和何蓑衣对面坐着,彼此看不顺眼,互相斜瞅着对方。 梁兄忍不住开口:“有些人……” 小棠夹一片肉,硬塞进他嘴里:“吃!” 钟唯唯舀一碗大白米饭,塞到他手里,钟袤则递一双筷子塞过去。 三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梁兄,都是希望他不要再闹的意思。 梁兄:“……” 何蓑衣慢条斯理地夹一块肉,半垂了眼睛品尝,再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道: “味道不错,大家多吃点,尤其是梁兄,你辛苦了。” 真不要脸!但是真和他斗得两败俱伤的话,万一有强敌入侵,那钟唯唯就要倒大霉了。 梁兄左思右想,决定忍了这口气。 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吃好了饭,各就各位。 钟唯唯出去散步,小棠洗碗,梁兄照旧找个阴暗的角落蹲着,钟袤把小鸡赶回鸡窝里去,夏栀去晾衣服,何蓑衣熬药。 小棠见何蓑衣翻看药罐子里的药材,便道:“这是今早才熬上的药,热一下就好了。” 何蓑衣淡淡地道:“刚才我去看过李药师了,要调整药方。” 要换药方?可是今早李药师过来送药时,并没有提要换药方的事啊。 小棠忍不住表示疑问:“但是今早李药师并没有提,还说姑娘好多了。” 何蓑衣淡淡地道:“我带回来了新的药。” 这样就说得通了,小棠期待地问何蓑衣:“何爷,有您新找到的药,姑娘的病能好吗?” 何蓑衣沉默片刻,淡声道:“希望。” 意思就是,还是没把握?小棠失望地轻叹一口气,默默打扫干净厨房,退了出去。 何蓑衣注视着翻滚的药汁,右手无意识地摩裟着装着解药的白玉小葫芦。 既然有不速之客到来,估计重华很快就会到了吧?他要不要继续给钟唯唯服用解药呢? 钟唯唯近来恢复得不错,虽说只是暂时现象,但无论她自己,还是小棠等人,都以为找对了大夫,以为总会好的。 若是她以为自己很快就好了,那么如果重华找来,她会不会再次心动,跟着重华回去? 若是她再次发病,坚定地以为自己永远好不了,那她肯定就会坚决地拒绝重华,无论重华怎么哀求,用尽所有办法…… 只要接连几天不给她解药服用,那她的病情就会再次恶化…… 都不用他多说,她自己就会明白面临的情景。 该怎么办呢? 何蓑衣觉得自己的心,就和这一罐子药汁一样,备受煎熬,乱麻麻一片。 他无意识地把白玉葫芦的盖子打开又关上,犹豫不决。 “阿兄。”钟唯唯叫了他一声,递给他一只漂亮的小瓷碟子。 碟子里装着剥了壳的瓜子仁,她笑眯眯地看着他:“阿兄辛苦了。” 何蓑衣眼眶微热,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 他爱吃瓜子,但是懒得磕。 因为觉得自己这么风流倜傥的人,像个婆婆大娘似地,上下嘴皮子翻飞磕瓜子,吐瓜子壳儿,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所以向来只是用手指剥,但是又嫌麻烦。 之前一直看钟唯唯剥瓜子,还以为她自己要吃,没想到是给他的。 就算是她不爱他,但的的确确是把他当成亲人,放在心里眼里的。 这么好的姑娘,真的要让给重华吗? 不!他绝不! 何蓑衣不露声色地把白玉葫芦收入怀中,镇定地道:“不是让你散步么?怎么又来了?” 钟唯唯固执地要把瓜子仁递给他:“阿兄不要嫌弃,我是用指甲剥的,没有用牙齿磕,干净的。” 他倒希望她能用牙齿磕呢,何蓑衣遗憾地接过碟子,笑道:“谢了。” 钟唯唯很认真地道:“哪有哥哥对妹妹这么客气的?” 何蓑衣一笑:“是。” 药汁扑出来,他赶紧拿筷子搅一搅,叫钟袤:“过来看着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必须去找找李药师。” 再交待钟唯唯:“不累就再走几圈,累了就回屋去,我很快回来,告诉梁兄警惕些。” 飞快出了院子,警惕地四处观察一番,确定此时是安全的,就借着暮色的掩护,往李药师的房子飞快掠去。 李药师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趁着何蓑衣不在的这段日子,他又另外抱了两条小狗来喂。 两条小狗都不是寻常的土狗,看着毛乎乎的,一脸呆像,格外可爱。 看见有客人来,也不懂得吠叫示警,而是傻乎乎地扑过去,抱着何蓑衣的脚嬉戏。 李药师吓死了,连忙斥骂:“不懂事的畜牲,快回来!” 何蓑衣蹲下去,抓起一条小狗,凑近了细看,笑眯眯地道:“哟,不是寻常的土狗,是獒,老李你这是要养了防谁?” 李药师不敢说自己就是为了防他,紧张地道:“就是有人送我,我看着可爱,一个人也孤独,所以就养了。 没想着要防谁,何爷,不过是两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畜牲而已,别污了您的手……” 何蓑衣轻轻将小狗扔到一旁,起身拍拍手,含笑往里走,和气地道:“吃过晚饭了?” 396第396章中断服药会怎样2 <!--章节内容开始--> “吃过了。”李药师急急忙忙把小狗关到屋子里,谄媚地跟在何蓑衣身后:“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找着药了么?” “只找到叶下珠,其他都没找到。” 何蓑衣随手翻看着李药师的药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老李你不会悄悄藏着其他药,不给我知道吧?毕竟你祖上就是专门干这个活儿的。” 李药师叫屈:“哪敢,何爷不要冤枉小老儿。” 何蓑衣顺手拿走几样品相不错、钟唯唯也能用得上的药,淡淡地道:“你今早去给她看过病了?” 李药师点头:“调理得不错,比刚来时好太多了。只要能在今年之内把药找齐全,再精心调养,总是能好起来的。” 何蓑衣一笑,轻声问道:“那么,倘若这几天,中断服药呢?” 李药师大吃一惊:“为什么要中断呢?” 何蓑衣淡然道:“药吃得太多,会败坏胃口,对她的味觉更是有很大的影响,稍许停几天,让她恢复一下。 我就问你,会不会反弹恶化,会不会影响后续治疗?” 钟唯唯是大茶师,味觉不好,的确很要命。 李药师能接受这个理由,却不认同:“反弹肯定是会的,命重要还是味觉重要啊?” 何蓑衣不耐烦:“我问你会不会影响后续治疗!没问你这些有的没的!” 李药师见他凶巴巴的样子,无奈叹气,言简意赅:“死不掉,不过又要精心调养一段日子就是了,弊大于利,自己斟酌吧。” 何蓑衣沉默许久,又问:“她有没有向你问过自己的病情?” 李药师老老实实回答:“当然问过,小老儿都是按着您的吩咐,让她安心服药,总会好得起来的。” 何蓑衣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回到家,钟袤已经把药倒出来晾着了,见他回来就道:“阿兄,上次您留下来的那种小颗粒的药丸没有了。” 何蓑衣顺手拿了一个纸包给钟袤,里头装的是他路上用来调理脾胃的药,并不是真正的解药。 钟袤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端着药送去给钟唯唯:“阿姐吃药啦。” 何蓑衣站在暗影里,隔着门看向钟唯唯,心里满是内疚和期盼。 他做不到放手,不能就这样放你走,不能就这样成全钟唯唯和重华。 说到底,他是自私的,他要的不多,只是希望钟唯唯能陪他走完这一生而已。 成亲生孩子什么的,他已不敢奢望。 她不愿意再嫁,他也不敢强求,兄妹相称也很好,只要每天睁眼以后能看见她,闭眼之前能看见她,那就很好。 自己果然是恶魔之子,天生心肠就比别人冷酷邪恶。 何蓑衣自嘲一笑,不想再看钟唯唯的笑容,转过身,悄无声息地跳上房顶,坐在屋顶上发呆。 梁兄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低声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我们已经被人发现了,要不,明天一早我们就转移吧?” 何蓑衣淡淡地道:“能去哪里呢?往外走,他们多半会在出去的道路上等着我们。 往山里走,条件恶劣,阿唯能承受得住么?人烟越是稀少,他们越是方便下手,还不如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梁兄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好道:“你一路进来,就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你?” 何蓑衣正好兜着一肚子的火气,当即发作起来:“凭什么说是跟着我进来的? 我倒要问你,这些天你留在家里,就一点没发现异常?” 梁兄不想和他吵:“你觉得会是哪方人马?我担心会是韦氏或者吕氏的人。” 若是陛下的人,死的只会是他和何蓑衣二人而已,其他人都是安全的。 若是韦氏、吕氏的人,他们全都会死。 何蓑衣淡淡地道:“我这次出门,听说御驾要去望川和东岭皇帝会盟。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梁兄皱起眉头:“九君山是去望川的必经之所,御驾要来,最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走还是不走,得尽早打算。” 何蓑衣道:“问阿唯的意思吧。” 梁兄惊讶地睁大眼睛:“问她?” 难道不是应该瞒着,不让钟唯唯知道这个事儿,最好让她永远都见不到重华吗? 何蓑衣淡淡瞥他一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阿唯自己的事,当然由她自己做主。” 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心里不是不内疚,但是,不然他凭什么能留住她呢? 梁兄无话可说,起身要往下跃:“今晚你值守,我盯了很多天了,累。” 何蓑衣才要答应,就见梁兄静止不动,对着他比划了两下。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弹起,从两个不同的方位,分别朝院子外面的茶园扑去。 淡淡的月光下,茶园里一片静寂,几只小动物惊恐地往外逃窜。 何蓑衣和梁兄扑到最高那棵古茶树下,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两个穿着夜行服的人,从树枝上倒挂下来,面巾尚未取掉,死不瞑目,颈部很大一条血口子,鲜血汩汩地往下流。 树下,七零八落地扔着一些暗杀专用的弩箭、暗器、飞刀、针筒之类的东西。 何蓑衣皱着眉头上前检视,道:“这些东西上都淬了剧毒。” 所以这不可能是重华的人,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是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了这两个心怀不轨的人? 梁兄熟稔地在两个刺客身上摸索一回,低声道:“什么都没有。不是韦氏和吕氏的人,那就是昆仑殿的人。” 何蓑衣凝视着绵延起伏的九君山,轻声道:“他来了。就算我们想走,也走不掉了。” 梁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若是陛下来了,发现自己,会把自己碎尸万段的吧? 双腿情不自禁发软发抖想逃跑,却又碍于面子,死死撑着,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没那么有空吧?内忧外患的……呵呵……” 何蓑衣没有心情安慰他,上前抱住其中一个刺客的尸体往下拽:“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赶紧把这两具尸体处理干净。” 不然让村民发现,那又是一场大风波。 397第397章委婉的拒绝1 <!--章节内容开始--> 梁兄强打精神,跟何蓑衣一起,急急忙忙把尸体拖下来,又飞奔回去把钟袤和夏栀叫起。 塞几把锄头给他们,指明方向,找个阴暗的角落蹲着,一边听着动静,一边瑟瑟发抖。 茶园里,钟袤傻傻地看着面前的情景,束手无策。 夏栀很淡定地道:“一回生二回熟,这样都害怕,以后还怎么混江湖?” 何蓑衣则道:“你若不愿意,就回去吧,看着你阿姐也很好。” 钟袤甩甩头:“这是我的事。”二话不说,将袖子一捋,帮起忙来。 天色微明,高亢的叫骂声在茶园里响起来。 钟唯唯被吵醒,推一把小棠:“怎么回事?” 小棠打开窗子,侧着耳朵听了听,道:“阿土婶在骂人呢,说谁谁眼红嫉妒她家茶树长得好,往她家茶树上泼畜牲血,要败她家运势呢。” 又奇怪道:“没听说她家和谁家不合啊。” 钟唯唯一愣,静默下来。 她披衣起床,站在窗前往外看。 淡淡的雾气里,小院里用来晾晒衣服的竹竿上多了几件男式外袍,家里的几个男人都有份儿。 而昨天夜里,她睡觉前,这些衣服都还穿在他们身上。 又不是闲得没事儿干了,不然谁半夜三更不睡觉洗衣服? 她再看向角落里,几把锄头倚墙放着,格外干净,干净得不正常。 “姑娘看什么呢?春寒料峭,小心着凉。” 小棠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什么都没发现,便把窗子关上,问道:“再躺一会儿?” 钟唯唯摇摇头:“不想睡了,不是说要去帮阿丽家种茶树的么?我们俩做早饭去吧。” 厨房里干净温暖,小棠利落地生起火,烧一大锅开水,让钟唯唯看着火,舀了白面擀面条。 钟唯唯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乱如麻。 结合所有的情况来看,家里的几个男人昨天夜里一定杀了人。 这个地方估计住不下去了,以后又要去哪里呢? 热腾腾的面条出锅,几个男人打着呵欠进来,若无其事地开始抢面条,好像外面的事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唯唯冷眼旁观,舀一勺红烧肉倒到钟袤碗里。 钟袤盯着看了片刻,捂住嘴冲了出去,片刻功夫,就听见他在外面哇哇大吐起来。 钟唯唯平静地看向何蓑衣和梁兄。 梁兄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十分食不下咽,也不敢和她对视,目光躲闪地往角落里藏。 何蓑衣是最平静自然的,从容地把面吃完,擦一擦额头上的细汗,抬眼看着她:“有事?” 钟唯唯道:“今早,我听见阿土婶在骂,说有人拿畜牲血泼了她家古茶树,你们几个昨天夜里不睡觉,去挖坑做什么?” 夏栀端着碗,默默地往外溜。 小棠眼睛睁得有铜铃大,目瞪口呆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何蓑衣平静地道:“我们被发现了。” “啊……”小棠被热汤呛住,咳得死去活来。 梁兄嫌她丢人,皱眉伸手,先灌半瓢凉水下去,再拎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拎出了厨房。 何蓑衣注视着钟唯唯的眼睛,平静地说:“是有两个刺客,潜伏在茶园里,身上带了一大堆淬了剧毒的兵器。 我们才发现,追出去,他们就已经被人杀死了。有人在暗处保护你,而且不止一个,很多。 应该是十三卫的精锐吧,你没看见梁兄饭都吃不下去?” 不用猜,钟唯唯也知道是谁来了,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他来了……” 何蓑衣也不瞒她:“听说要和东岭皇帝在望川会盟,估计,也就是十多天的功夫,御驾就会在九君山附近经过。” 钟唯唯心情激荡,不能自已。 一个她在欢呼雀跃,他来了,他终于来了,而且他又找到了她。 一个她在难过,就算来了又怎么样?她的病不会好,也不能和他一起回去。 还有一个她在侥幸,也许很快就能好了呢? 李药师的药很不错,她已经好很多了,可以把李药师一起带走。 那些找不到的药,由重华来找会更容易,好过大师兄餐风露宿、心力交瘁,还背负着这样大的风险。 何蓑衣沉默地观察着钟唯唯的表情,心里一点点往下沉。 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心存侥幸,就会弃他而去。 本来么,她就是因为生了病,才会离开重华的,既然找到可以治疗的法子,又有什么理由要和重华分开呢? “若是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我不会怪你。” 他低声说道:“我去和李药师说,让他跟你回去,那些药,由二师弟来找,也会方便很多。” 钟唯唯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 何蓑衣浅浅一笑:“先别急着下决定,你是你自己的,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因为害怕再留片刻,就会忍不住把满腔的怒火和不甘心发作出来,他迅速起身,走到灶旁去热药。 他的怒火太盛,一不小心,药罐子在他掌中碎成了片。 药汁和药渣流了一地,把他灰白色的袍子也弄脏了。 他愣愣地看着破碎的药罐子和药渣,觉得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灰扑扑的药罐子。 没有来处,没有去处,有用时就用上,没有用就会被抛弃,再碎成碎片。 哪怕知道这不怪钟唯唯,她不爱他不是他的错。 也是他自己非要帮她这个忙,跟她在一起的,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嫉妒和怨恨了。 “怎么了?”钟唯唯听见声响走过来,见状便问:“有没有烫到阿兄?” “没有烫到。”何蓑衣僵硬地眨眨眼,干瘪瘪地笑: “这个药罐子不知怎么回事,我一碰就碎了,这个,不会是什么不吉利的征兆吧?” 钟唯唯大为紧张:“不要胡说,一个药罐子而已,前几天我就看见上面有裂痕了,当时还和小棠提了呢。” 她忙着去找扫把扫地,再赶他走:“昨夜没睡好吧,去歇会儿,衣服脱下来,我会洗干净,睡够了再起来。” 何蓑衣见她忙忙碌碌的,心里憋着的那口气实在忍不住。 恨不得抓住她的肩头问个分明,几次伸手又缩回去,最终只能落寞而去。 398第398章委婉拒绝2 <!--章节内容开始--> 小棠瞅着何蓑衣出去了,连忙溜进厨房,帮着钟唯唯打扫厨房。 另找出一个药罐子,重新把药熬上,低声道:“姑娘,陛下要来吗?您到底怎么想的啊?” 钟唯唯道:“我不知道。我总觉得自己拖累了大师兄,但是就算病好了回去,似乎更对不起他一样……” 何蓑衣实在是太能忍了,装得太好的。小棠本想提醒一下钟唯唯,却又觉得提醒了也没用。 万一那啥,难道还要让姑娘独走天涯,静悄悄死在外面不成?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起把药熬好,把家务活做完,阿丽就跑来叫她们去自己茶园里玩。 才发生了那种事,钟唯唯不敢自作主张,先去问何蓑衣的意思。 何蓑衣都没开门,隔着门说道:“去吧,不会有事。” 有重华的人盯着,能出什么事呢? 钟唯唯心知肚明,默然拿了斗笠,叫上钟袤,一起去了茶园。 阿土婶家的茶园出了事,大家都知道了,村民们聚在一起,三三俩俩地议论这个事。 阿丽也是心有余悸:“好多血,我看得头晕,也没听说谁家喂的牲口死了啊,这也是奇怪了。” 钟唯唯等人心知肚明,小棠装娇弱:“不要说了,好害怕,什么人会做这种事的。” 阿丽摇头叹气:“不知道诶,我阿娘说,阿土婶家的运势被坏了,得去找人破一下灾呢。” 说着闲话,不知不觉到了阿丽家的茶园子。 阿丽的家人看到钟袤,全都热情地打招呼,尤其是阿丽的娘,热情得过分,完全就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 钟袤羞得不行,强作镇定,脱掉外衫,接了锄头,甩开膀子和阿丽的哥哥一起干活,居然也干得有模有样。 这回阿丽的爹也高兴了,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说: “不错,不错,忙过这一阵子,我带着你们几个去找个好地方开荒吧,种上茶树,过几年也就能养活自己了。 我看你也会制茶的,只要肯干,盖房子养孩子都没问题。” 钟袤傻了眼,所以这个荒地是帮他和阿丽开的吗? 可是他不喜欢阿丽啊,也没想过要在这里安家。 钟袤求救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站在一旁笑,表示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 钟袤见钟唯唯不帮自己,想逃走又放心不下,想明白表示拒绝,那又要得罪人。 人家也没明说要他做女婿啊,何况人家小姑娘也没得罪他,索性装得好吃懒做吧。 山里人过日子就是靠勤劳肯干人灵巧,他接连弄坏几株茶树,再偷偷懒做几桩不招人喜欢的事后,阿丽家人开始交换眼神了。 虽然没有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来,但是明显冷淡很多。 阿丽爹心疼茶树,不要他碰茶树了。 他就跑去倒水喝,一不小心把阿丽家的茶壶给摔坏,阿丽娘脸色开始难看。 他又去把阿丽最小的弟弟逗哭,阿丽哥哥也开始看他不顺眼。 他这才松一口气,跑去和钟唯唯一起坐到树下歇凉,不停地说:“好热,好累,手好痛……” 于是得到一家子冷眼翻白,阿丽的笑容开始变得尴尬。 钟唯唯笑着瞟一眼钟袤,觉得他也没她以为的那么笨蛋。 种茶苗也是技术活儿,要先开沟,施底肥,回填浮土,还要根据地势来判断种植的办法。 比如说,在干燥的高地或风口的地势就要深垦浅种,在低洼易积水的地方则要浅垦浅种,栽好了还要立即修剪等等。 钟唯唯边看边小声说给钟袤听,从怎样选种到怎样施肥都说给他听,还向阿丽父母建议: “肥料的问题不好解决吧?可以在沟中种植黄豆和花生,茎叶、豆杆可以做肥料,还可以引来地龙(蚯蚓),地龙可以松土,粪便也是肥料……” 阿丽父母听得目瞪口呆:“之前只知道用粪和割草、枝叶做肥料的,可没想到还能这样,豆子和花生会抢肥料么?” 钟唯唯摇头:“不会,也不会给茶树带来病虫害,还解决家里的口粮了。” “明天就去弄了种上。”阿丽爹兴致勃勃:“我早看你这个闺女是个能干的,人好看也和气,懂得制茶还会种茶,不藏私!” 再遗憾地扫一眼钟袤,叹口气,表示真是人和人比得气死,货比货得扔! 钟袤干笑着,故意问个蠢问题:“阿姐,地龙是什么啊?哦,是蛐蟮啊,啧啧,最讨厌那个东西了……恶心死了。 从前阿爹骂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说我是喝墨汁儿的啊,种什么地!” 阿丽的眼神更加哀怨了,默默转身走开。 钟唯唯拍一下钟袤,低声道:“装得太过就假了啊。” 钟袤闭紧嘴,摸摸头傻笑。 傍晚时分,阿丽一家人收工,何蓑衣也来接钟唯唯等人回去吃饭。 路上牧童短笛,鸭叫鹅跑,家家炊烟四起,笑语欢歌,实在是安宁美好得很。 钟唯唯深呼吸,这样平静的日子,她真的是很喜欢。 何蓑衣已经恢复了平静,边走边摘野花,编一个漂亮的花环,随手递给阿霞的妹妹。 他笑语如珠,风趣幽默得很,逗得小姑娘“咯咯”笑,眉梢眼角都是春意。 一路上年轻姑娘和婆婆大娘都在和他打招呼,问他什么时候再去镇子上,能不能帮着捎点东西回来。 何蓑衣来者不拒,统统答应,逗孩子,问老人好,和男人们称兄道弟,不亦乐乎。 钟袤羡慕地道:“我这辈子大概是永远也不可能有阿兄这样招人喜欢了。” 小棠不以为然:“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钟袤不明白:“嗯?” 何蓑衣淡淡一眼飘过来,小棠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人的性情各不相同,何必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呢。” 钟袤深以为然:“小棠姐这话说得挺有才。” 何蓑衣哂然一笑,率先往前去了。 钟唯唯察觉不对,小声问小棠:“怎么回事?” 小棠坚决否认:“我不会说话,何爷不会和我计较吧?我回去就和他赔礼。” 钟唯唯皱皱眉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399第399章演技大比拼1 <!--章节内容开始--> 晚饭相安无事,何蓑衣早早睡下,尽力避免和钟唯唯见面相处。 因为他知道,钟唯唯这个药只要一连停上三天,就会病情加重,他实在是不想看到。 但是,他能怎么办呢? 第二天,钟唯唯继续去看阿丽家种茶树,又问他家要了几棵茶苗。 回家来种在小菜园里,希望自己能活到这些茶树长大的那一天。 第三天,她清早起来就觉得头晕恶心,饭量减半。 钟袤急急忙忙跑去把李药师请来,李药师号了许久的脉,始终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虽说一直都在宽她的心,但是他本身的态度就够让钟唯唯明白了。 她的病情又反复了,李药师,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厉害,可以根治她的病。 找不到药是一个原因,这种毒极其难解也是一个原因。 失望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何必过多纠结?这样也好。 重华到来的那一天,风和日丽。 午后,钟唯唯坐在即将凋零的梨花树下发呆,何蓑衣在屋里睡觉。 小棠和钟袤在给菜苗除草,梁兄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夏栀在劈柴。 此时村子里人都在茶园里干活,是最清净的时候,所以当又又和重华走到篱笆外时,竟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钟唯唯隔着篱笆,呆呆地看着重华和又又。 又又长高了,脸没有之前那么圆,才看到她,脸就气得红了,同时也眼泪汪汪的,无限委屈。 重华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书生儒服,清瘦沉默,表情冷漠,一双眼睛冷幽幽地看着她,看不出任何情绪。 钟唯唯挣扎着站起,扶着梨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早就猜到他要来,假想过无数次见面时的情形。 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却发现,所有的设想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她想要见到他,她欢喜,她开心,她爱他。 重华冷眼看着钟唯唯。 她穿得朴素简单,头上甚至没有一点装饰,人也没什么精神。 风一吹,梨花便簌簌往下飘落,掉落在她的头上身上,本该是飘然出尘的样子,然而她的表情却是呆呆的。 可是,他就是移不开眼睛,觉得真是该死的好看。 他冷着脸,拽着又又,一本正经地走到大门前,使劲拍响了门。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钟唯唯下意识地想跑,却挪不开步子。 人已经到了大门口,她又能去哪儿呢?哪里都去不了。 夏栀非常气愤,噘着嘴不想开门,何蓑衣在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棠和钟袤跑出来,看到站在外面的重华,都是傻傻的表情。 “怎么办?”钟袤很紧张。 小棠吸一口气,很镇定地开了门,再给重华行礼:“您来了。” 重华没理小棠,冷着脸走进去,一直走到离钟唯唯不到半尺远的地方,然后沉默地看着她。 钟唯唯双手垂落在两侧,无意识地抓紧了裙子,傻傻地看着重华。 重华冲她冷冷一勾唇角,淡然道:“远来是客,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御驾前往望川会盟,必然声势浩大,随行者良多。 他前有狼后有虎,内忧外患,能来这一趟,必然是绞尽脑汁,冒了极大的风险。 她本该给他一个最热情的拥抱,请他坐下。 打一盆热水给他洗脸洗脚,再递上一盅热茶,问他饿不饿,温柔相待。 但是她不能。 钟唯唯半垂了眼睛,不肯再多看重华一眼。 因为她怕再看一眼,她便会失去坚持,便会心软,溃不成军。 重华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那点雀跃和欢喜瞬间荡然无存。 他冷哼一声,在钟唯唯刚才坐过的竹椅上坐下来,四处打量一番,刻薄地道: “原来何蓑衣就给你住这种地方啊,我还以为是瑶池仙境呢,看看你的样子,已经堕落到和山间野妇差不多了。” 钟袤生了气,站出去把钟唯唯挡在身后,挺着胸膛道: “我阿姐乐意。二师兄没听过那句话么?只要心里高兴,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饴。” 重华不由大怒,这就是他的小舅子,帮着外人来气他。 当即也不说话,冷冷地注视着钟袤。 钟袤被他的王霸之气压得一阵腿软,然而不退反进,反而更踏前一步: “二师兄原来是客,是该好好招待的,但若是恶客,那就对不起了,不欢迎你。” “呵呵……”重华怒极反笑,淡然道:“钟袤长大了啊。 听说你现在杀人也好,掩埋尸体也好,都是一把好手了。估计身手也很好吧,能护得住姐姐了。” “那当然。”钟袤把腰背挺得笔直:“我能照顾姐姐,为了姐姐,死我也不怕。” 重华看着远方绵延的山体,淡淡地道:“真不错,所以一直拖累大师兄么?” 钟袤被刺激得哑口无言,钟唯唯拉他一把,平静地道:“远来是客,去打一盆清水,烧一锅热水,准备做饭。” 钟袤倔强地不肯走,钟唯唯沉了脸:“我的话也不听么?” 钟袤垂了头,转身入内,钟唯唯打发其他人离开:“都去做自己的事吧,这里有我。” 何蓑衣的房门始终紧闭,夏栀无奈叹气,只好继续劈柴。 钟唯唯拉个草墩过来,让又又坐:“一路走来很辛苦吧。” 又又之前一直都在盯着她看,眼里的泪花一直在打转,才听见这一声问候,就忍不住了。 猛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大腿,哭得山摇地动:“阿娘啊,我的阿娘啊……你咋不要我啦……我想你想得断肠啊……” 钟唯唯十分震惊并窘然,她什么时候成了又又的阿娘? 重华冷眼旁观,一点制止又又的意思都没有。 小孩子的哭声高亢且尖利,飘荡在安静的山村里,格外的招人。 只是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几个在家做事的婆婆大娘,还有爱看热闹的小孩子。 又又见来了人,更加得劲儿,抱着钟唯唯的大腿坐到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阿娘啊,我的亲娘啊,自从你走了,我经常饿肚子,都吃不饱,好可怜啊……” 400第400章演技大比拼2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一边嚎,一边悄悄观察钟唯唯的脸色:“阿娘啊……你不在,夜里总是做恶梦,梦见你,想你…… 我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什么都吃不下去,就是想要你抱抱……” 婆婆大娘们对着院子里的人指指点点,兴奋地看看重华,再看看又又,交头接耳: “我早说过,禾姑娘这把年纪了,肯定早就成亲了的,你们还不信。” “啧啧,抛夫弃子,这得多狠心啊。” “看着挺和气的啊,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这孩子多可怜啊……她咋不抱起来哄哄呢?” “那个是她相公?长得挺好的,看着像是一家人。” “说何爷是她兄长,可我看着兄妹姐弟几个人,长得一点都不像。” “乱嚼舌头啊,你,人家相公也没说捉奸啊……” 钟唯唯听力好,大家的议论只字不漏地全听进去了,越听越不像话,又羞又恼,想把又又拽起来。 又又却哭得更大声了,手足并用地往她身上爬不说,还可怜兮兮地喊: “阿娘千万别不要我,我可以帮你洗衣服,可以给你端茶送水,可以给你洗脚,你打我我也不生气,你骂我我也可以很开心,只要你别不要我……” 这一句喊出来,立刻收到无数的同情。 阿土婶没忍住,仗义执言:“小禾,不管咋说,孩子没有错哈,你怎能不要孩子呢?” 又又眼泪汪汪地看向阿土婶,抽噎着道:“不要怪我娘,她没有错,是我不乖,是我不好……哇……” 仰头对着天空,又是一阵狂哭。 众人纷纷指责钟唯唯:“这么乖的孩子,真忍心。” 钟唯唯被门外十多道鄙视的目光刺得遍体鳞伤,愤怒地看向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注视着她。 哀求的话他已经说得太多,再往下,他开不了口,又又已经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她若还是心硬似铁,他便直接把人绑上带走。 钟唯唯被逼得无路可退,索性抱着头蹲下去,大哭起来:“让我死了吧…… 成亲不过半年,就纳了十几个妾,原本想着只要忍气吞声,终有一日会浪子回头,谁知越来越过分。 我病着呢,又接连纳了几个贵妾,病得快要死了,也没人管的……小妾还上门打脸,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先下手为强总是好的,钟唯唯越演越精神,抱着又又给他擦泪,泪眼模糊地道: “不是我不管你啊,实在是我再留下去就活不下啦,我本想带着你一起走的,但你祖母派人一路追杀我,我真是没办法,不然也不会躲在这里了。” 又又被钟唯唯唬得一愣一愣的,然而真的相信,韦太后是真的派人追杀钟唯唯了。 反正只要唯姨要他就行了,他抱住钟唯唯的脖子,哭得凄凉万分:“别不要我,别不要我……我害怕……” 阿土婶等听见钟唯唯的话,惊疑不定,又用看渣男的目光看向重华,纷纷指责他: “看不出来啊,人模狗样的,年纪轻轻,这样贪花好色,宠妾灭妻,没家教……” “没听说婆婆也是恶婆婆吗?禾姑娘才来时病歪歪的,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也就是李药师给她看了之后,才慢慢养好了些,可见都是真的……” “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吧?看样子就不简单,啧啧……” “看看他那铁石心肠的样子,媳妇和孩子哭得这样可怜,也不懂得劝劝,老神在在地坐着,真得意啊,心真狠。” “所以说,找男人不能找这种小白脸儿,最是心狠手辣,薄情寡义……” 看着和又又抱头痛哭的钟唯唯,重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恨不得冲上去把她拎起来,横在膝盖上,暴打一顿屁股,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妇德。 钟唯唯见他挑起左边的眉毛,知道他要发作了,由不得无限期待。 然而重华并没有发作,而是举起袖子,按了按眼角,沉痛地道:“娘子,你误会了…… 其实,我那都是不得已,若让我选,我只想和你们娘儿俩一起好好过日子。 不然我也不会抛下一切,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寻你。” 他说得言辞恳切:“我一直都在想,只要你好好儿的跟我过日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跟我回去,我把那些人全都遣散,只和你一起……” 说到这里,还应景地捂着嘴狂咳一气,低声说道:“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什么都听你的。 家里的钱和账簿你来管,所有的钥匙和人都交给你,你让往东,我不往西,你让我站着,我不坐着。” 说着站了起来,把竹椅搬到钟唯唯身后,殷切地低声道:“娘子,你坐,别累着。” 他人生得好看,之前看着一副冷冰冰,高不可攀的样子,这会儿装起可怜和诚恳来,看着也格外打动人心。 围观群众静默片刻,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原则,又开始劝钟唯唯: “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知道错了,什么都交给你管,那就饶他这一回吧。” 钟唯唯傻住,觉得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演这场戏,相当于当众承认,她就是重华的小媳妇儿,就是又又的娘。 重华之所以没有发作,那是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 他带又又来,指使又又上来就哭着叫娘,为的不就是告诉所有人,她是他媳妇儿么? 重华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心里暗自得意,站在她身后低声道: “阿唯,上天入地,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一起烂成白骨,血肉浸入泥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离她太近,气息呼入她的颈窝,高于常人的体温也让人感到炽热。 钟唯唯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她想他,想他,想他,想得要死。 她不敢回头,死死抱着又又,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 地上有一只蚂蚁,在搬她之前撒了喂鸡的小米,吃力而艰辛,它却锲而不舍,不停地往前走。 她眨眨眼,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出来。 401第401章演技大比拼3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给钟唯唯擦泪,还对着她的脸“呼呼”吹了两下,瘪着嘴说道: “唯姨,不要生我气,我就是太想你了,做梦都想。我错了,你就是我阿娘,我刚才的话都是真心的。” 钟唯唯说不出话来,一颗心成了碎片。 重华已然走开,对着门外抱拳行礼,十分有礼貌地道:“给各位乡亲添麻烦了,多谢各位照顾内人,改日必定上门重谢。” 可是婆婆大娘们没有看够热闹,怎么都不肯走,重华眉头跳了又跳,好容易才把滔天的怒火压下去。 回头看到何蓑衣紧闭的房门,扬声喊道:“大舅哥,我来负荆请罪。” 婆婆大娘们又开始八卦:“原来真的是兄妹……” 重华面上平静,心里十分得意,先正名,其他都好说。 “吱呀”一声响,门打开,何蓑衣面无表情地站在阴影里,神情憔悴:“各位乡亲,都回去忙吧。” 还有人不想走的,重华轻咳一声:“备了一份薄礼,着人分别送到各位家中了,只是好像很多人不在家的? 猫狗鸡鸭那么多,也不好放在门口,只能拉回去了。” “轰”的一下,众人顷刻间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重华收了笑容,冷冰冰地看着何蓑衣。 何蓑衣理也不理他,淡淡地道:“阿唯,你过来,我有话要交代你。” 钟唯唯擦擦眼泪,准备向何蓑衣走去。 一只滚烫的手伸过来,死死攥住她的手腕,重华磨牙的声音响起:“不许去。” 何蓑衣突地勾唇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腮上的酒涡若隐若现,语气温柔:“阿唯。” 钟唯唯垂着眼,一点一点掰开重华的手指。 重华冷笑:“阿唯,你不要逼我。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不可能空手而回的。 我为你伤了肩膀,这只手到现在还不能抬高,不能拉弓射箭,不能提重物,你就忍心么?” 钟唯唯站住不动。 何蓑衣笑了一声,靠在门框上,慢吞吞把外衣系好,往厨房去:“阿唯,你安心招待客人吧,我去看看晚饭做点什么吃。” 走了没两步,又回头看向又又,笑眯眯地道:“又又,家里养了小鸡仔,你要过来看看么?” 又又紧紧抱着钟唯唯的大腿不放,犹豫许久,终于在重华的逼视下,很不情愿地拖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何蓑衣进了厨房。 重华将手放在钟唯唯的肩上,用力将她按了坐下,站在她身后,手未离开肩膀,低声说道: “阿唯,你觉得我该怎么样惩罚你呢?” 钟唯唯垂着眼,以沉默相对。 重华俯身低头,将下颌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若是我见到你,要把你挫骨扬灰。” 他磨着牙,咬牙切齿,却又往她的耳洞里吹气:“ 可是我又想,把你一口一口咬碎,慢慢吞到肚子里去,如此,你就再也跑不掉了是不是?” 钟唯唯沉默着不说话,他却猛地一下抓住她的大腿,恨声道:“不然,把这两条纤直的长腿打断?” 钟唯唯被他这一抓,弄得情不自禁地一颤。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他和她肌肤相接的地方,烈火一般燃烧起来,游走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她僵硬着,就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生怕会被重华发现她的不对劲之处,再狠狠嘲笑她,肆无忌惮挑逗她。 然而,重华是谁? 在之前无数个肌肤相亲的那些日子里,他早把她研究得透透彻彻的。 她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就知道她到了哪一步。 他愉悦地笑起来,心里不可遏制地充满了得意和欢快。 就和他猜测的一样,钟唯唯一直都爱着他,而且对他很有感觉,他在渴望她,她同样也在渴望他。 他蹲下来,半跪半坐在钟唯唯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手掌打开,紧紧贴在她的腿上。 忽轻忽重,慢慢摩挲,从外往里,从下往上,一寸一寸地挪。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这个混蛋! 钟唯唯全身僵硬,心里有一百二十万头野马狂奔而过。 她明明病得要死了,为什么还是想着那种事,而且是见到重华就会忍不住想那种事?真是要死了! 她明明不是这种贪图情*欲*的女人,可是……她紧紧咬着牙关,一动不敢动,就连开口骂他都不敢。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了粉红色,眼睛也是波光潋滟,水汪汪的,完完全全地泄露了她的秘密。 重华原本还带着些恶意的报复戏弄在里面,到此刻,也跟着情不自禁的变了心情。 他收了笑容,眸色渐深,手慢慢往上移动,试探地放在了钟唯唯的腰间。 钟唯唯忍不住又是一颤,然后怒目而视:“你干嘛?” 重华并不出声,轻轻握住了她的腰。 指尖熟悉的触感,让他瞬间想要落泪。 想起这些天来,青衣等人打听到的消息,知道钟唯唯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一直都在吃药。 何蓑衣也是外面各大药铺的常客,还时不时出去寻药,结合她离开前做的那些事,他心里也有了数。 重华仰头看着钟唯唯,眼里含满了泪水,但是他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不再想要报复她,不再想要让她难堪,也不想要证明什么。 他只想抱住她,说自己有多么的思念她,多么的喜欢她。 重华把头埋在钟唯唯的膝盖上,一言不发,宽宽的肩膀轻轻抖动,眼泪瞬间浸湿了钟唯唯薄薄的春衫,烫得她坐立不安。 钟唯唯愣愣地看着重华的头,不太明白他的怒气瞬间就变成了眼泪。 说好的互相伤害呢?说好的恶言相向呢? 她才刚鼓足的,想要和他对抗的一切勇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直直地坐着,一动不动。 重华也没有管她是什么反应,他只是埋首于她的膝盖上,焦躁不安的心和灵魂,突然找到了家和归属。 不含任何情色的成分,不含其他任何意味,单纯的就是,他需要她,他想她,终于找到了她。 他终于可以和她这样,在一树梨花下,静静吹着风,晒着春天的太阳,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存在。 402第402章情敌见面 <!--章节内容开始--> 树影斑驳,凋零的梨花仍然随风飘落,树下的两个人静默相对,说不出来的和谐养眼。 何蓑衣隔着厨房的窗,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手起刀落,狠狠剁下一块腊肉。 “咄”的一声巨响,砧板跳了三跳,厨房里心事重重的几个人全都吓了一跳。 又又是唯一一个没有受到影响的,他淡定回头,淡定瞟一眼何蓑衣,淡定地说道:“师伯是不高兴吗?” 何蓑衣抬起头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一点点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又又指指眼睛:“你的眼睛,唯姨说,看人要看眼神,你不开心,很生气。” 何蓑衣想伸手去揉他的头,笑骂:“胡说八道呢,傻孩子。” 又又灵巧地躲开,嫌弃地道:“你的手上有油。” 何蓑衣不以为然地收回手,俯身捡起砧板,继续做事,漫不经心地问又又:“你们带了几个人来?” 又又警惕地道:“我不知道呢,我昨夜没睡好,一路上光顾着发晕了。” 阿爹和他说过,这个姓何的大师伯,就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 就是何师伯把唯姨骗走的,哼,就凭这一点,他就要和大师伯势不两立! 何蓑衣稍有点意外,随即笑笑,再问:“那你们要不要在这里过夜?我好让人给你们收拾房间。” 又又还是摇头:“不知道,要看阿爹的意思。” 小小年纪口风就这样紧,长大了还得了? 何蓑衣神色不变,继续说道:“那我知道了,若是不走,那夜里你就和我睡吧,我的房间比较空。” “不要!我要和唯姨睡的。”又又到底年纪小,没有何蓑衣心眼儿多。 一不小心就露了口风:“我和阿爹说过的,我要和唯姨一起睡。” “哦……原来是要留下来过夜了。” 何蓑衣拖长声音,煞有介事地安排夏栀:“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给客人用。” 又又惊觉说漏了嘴,气得脸都红了,气呼呼地瞪着何蓑衣:“大师伯不厚道。” 小棠生怕何蓑衣会对又又做什么,连忙说道:“殿下不要乱说话!何爷是长辈呢。” 何蓑衣似笑非笑地看小棠一眼,淡然道:“放心吧,我还不至于。” 还不至于会对孩子下手,虽然他真的是太讨厌这个孩子了。 就是因为有这个孩子,钟唯唯才会那么委屈,就是因为这个孩子,重华才能肆无忌惮地利用钟唯唯的同情心。 刚才就是这孩子,抱着钟唯唯的大腿哭,嚎得一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钟唯唯是他的便宜娘,是重华的媳妇儿。 真想捏死这个破孩子。 何蓑衣看着自己修长的手,自嘲地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不够坏。 捏死孩子这种事不适合自己做,还不如在重华的茶水里下一包剧毒的药,药死丫的,一了百了。 又又抱着小棠开始撒娇:“小棠姑姑,小棠姑姑,我可想你了,整天整天的想,睡着了也在想,吃饭的时候也想,读书写字蹲马步的时候都在想。” 小棠被他哄得一阵心软,忙不迭地抓一把饴糖过去:“吃吧,饿了么?给你煮鸡蛋吃。” 又又抱着她的胳膊,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道:“饿了,再给阿爹也煮两个吧? 他为了赶路,两夜没有睡觉,就在镇子上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就进山来了。 路上都是吃的干粮,我看他吃得也不多,我还可以在他怀里睡睡觉,他是一点都没休息,马不停蹄。” 小棠又是一阵深切的同情,硬着头皮,顶着何蓑衣针扎似的目光,找鸡蛋,找糖,洗锅,忙着要给这一大一小煮糖水鸡蛋吃。 钟袤煮开了水,抓几颗九君山特产的大叶茶到茶碗里,冲泡好要端出去。 何蓑衣擦擦手,接过来:“给我吧。” “还是我来吧。”钟袤有些犹豫。 钟唯唯和重华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很久了,他这个做弟弟的尚且觉得脸红不好意思,更不要说大师兄这样的外人了。 何蓑衣嫌他啰嗦,利落地一把抢过,大踏步往外去,边走边笑: “听说妹夫两夜没睡觉,粒米滴水未进,真是辛苦了,来喝茶吧。” 重华恍若不闻,赖在钟唯唯的膝盖上不肯起来。 钟唯唯很窘迫,使劲推了重华一把。 重华这才慢吞吞起身,转身接过何蓑衣递来的茶,彬彬有礼:“多谢阿兄,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们是一家人。” 何蓑衣笑得眼睛弯弯,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茶水里有毒,你敢喝么?” 重华瞳孔微缩,勾起唇角,直视着他,冷而挑衅地一笑:“有什么不敢喝的? 你若敢当着她的面毒死我,她便能当着你的面陪我一同赴死,让你此生,生不如死。” 呵呵……二傻子原来也有这样清醒的时候。 何蓑衣笑得更加灿烂,提高声音道:“妹夫请喝茶……” 重华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咽下去,得意而笑。 “好喝么?这可是九君山特有的大叶茶,还是去年秋天,阿唯和我一起制的。” 何蓑衣眼睛弯成月牙,声音更加低沉:“为兄怕你喝不惯,特意给你加了点料。” 他嘟嘟嘴,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 重华顿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除去嫉妒之外,还恶心得想找个地方狂吐一气,再把手里滚烫的茶尽数泼到何蓑衣那张可恶的脸上去。 然而对上钟唯唯惨淡的表情,他只能强行忍下怒火,强作欢颜:“挺好喝的,阿唯制茶的手艺向来挺好。” 亏不能白吃,重华抓住何蓑衣的手,把滚烫的茶杯硬塞到他手里,不许他松手,自己也不松手,含了笑,咬牙切齿: “一段日子不见,阿兄老了许多,鬓角都生了白发。这回我把阿唯接回去,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何蓑衣直视着他,很是认真地道:“陛下一定是熬夜熬得眼花了,为兄今早梳头,仔细看过,满头乌发,一根白发都不见。 倒是陛下,瘦了许多,而且眼珠发红多有血丝,眼眶发青,额上有皱纹,可见是肾虚。” 403第403章分外眼红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含笑:“拜师兄所赐,让小弟夜不能寐。” 茶杯滚烫,二人都是你拽着我,我拽着你的不肯松手。 为赌那一口气,哪怕掌心里的皮肉被烫得通红疼痛,也要忍着。 钟唯唯起身,走进屋子,把门关上。 重华见她进了屋子,正中下怀,立刻把何蓑衣扔到一旁,准备跟上去。 何蓑衣攥住他的手腕,冷声道:“陛下想去哪里?” 重华冷笑:“与你无关。” 何蓑衣抬眼看着远方,勾起唇角:“怎能与我无关呢? 她是我的师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也是我殚精竭虑才救活的人。 我照顾了她的弟弟那么多年,她叫我阿兄,你敢说她和我无关?”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认为钟唯唯的病能瞒得过重华了,既然瞒不过,那就只有这样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有药方,有李药师在手;重华有权势,还有钟唯唯的钟情。 那就赌一赌,只看钟唯唯究竟是愿意回去拖累重华呢,还是重华不管钟唯唯的生死性命,也要把人带走。 重华轻轻拂开何蓑衣的手,一字一顿:“你也听见了,她叫你阿、兄,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未过门的妻子这种话,千万不要让我再听见。你们是有父母之命?还是有媒妁之言?还是曾经私定终身?” 何蓑衣脸色发白,他父亡母不详,出身来历见不得光。 唯一可以当作父母长辈的师父,也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然后又出尔反尔,否定了这桩亲事。 真正的名不正言不顺。 重华见何蓑衣答不上来,十分欠揍地抚一抚衣袖,得意笑道:“ 我和师兄不同。师父曾经亲口把她许配给我,家父也曾亲口允诺这门亲事。 定亲信物是祖传的青玉凤佩,见证者是朝中一品大员。最重要的一点……” 他压低声音,侧头在何蓑衣耳边说道:“她与我两情相悦。 她为何跟着你出京,不用我明说了吧?师兄这样聪明的人,一定比我更清楚原因。” 何蓑衣被刺激得不轻,想要反讽回去,或是将杀手锏扔出,想想却又改了主意,微笑着道:“那为兄就等师弟的好消息。” 再不看重华,随手将那杯茶泼到地上,转身去了厨房。 重华收了得意之色,深吸一口气,走到钟唯唯门前,轻轻敲响了门:“阿唯。” 钟唯唯没有出声,他便继续敲门:“阿唯。” 还是没有应答,他就去推窗子。 一推,窗子被人从里面闩死了。 重华怒极反笑,冷声道:“梁兄!三个呼吸之内,你若不能把这道门打开,那就自我了断吧。” 梁兄鬼魅一般地出现在钟唯唯的房里,无精打采地道:“小钟,你看这个……” 别的人不敢说,但重华绝对有理由弄死他。 他违背了暗卫的规矩,理当拖回去,当着十三卫所有人的面,受尽酷刑而死。 钟唯唯不可能为难梁兄,摆摆手,请他随意。 梁兄打开门,二话不说就对重华跪下了。 重华看也不看他,一脚踢出门去,再回身一脚将门踢上,淡淡说一声:“看好门,若是让人打扰了我,小心你的狗头。” 梁兄委委屈屈站起,把门看好,见小棠等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张望,觉得十分的丢脸。 遂转过身,背对着厨房,不让人看到他的脸。 小棠低着头小跑着过来,站在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拉起他的手,塞了一个热乎乎的鸡蛋进去,再转过身,小跑着回了厨房。 梁兄紧紧握着热乎乎的鸡蛋,觉得小棠略胖了些的背影就像是一轮漂亮的小月亮,真可爱啊。 房内,重华居高临下地站在钟唯唯面前,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压迫感十足。 钟唯唯坐在床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重华再一次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将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阿唯,我都知道了。” 钟唯唯抿紧了唇,不敢和他对视。 他既然能找到她,那就一定什么都知道了,这些都是隐瞒不了的。 从知道他要到望川会盟那天开始,她就已经有了准备。 可是,可是……她终究还是要死的,这病治不了。 重华见她不肯说话,也不逼她,而是张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久违的熟悉气味扑鼻而来,钟唯唯控制不住地落了泪,她想要回抱他,却又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敢。 将死之人,做什么都是拖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回去继续拖累他吗? 但是,他这样一直锲而不舍地搜寻她的下落,为此不惜借着会盟的机会,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悄悄进山来看她,难道又不是另一种拖累? 前进一步可能是错,后退一步也可能会是错。 该怎么办呢? 钟唯唯畏手畏脚,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没有决断。 重华才看到钟唯唯的眼泪,所有因她的私自离开而产生的愤怒和不甘,以及那些担心,全都化成了心疼。 他攥着钟唯唯瘦弱的肩头,只觉得难过。 这样瘦弱的肩膀,这样重的病情,她却一直都在独自承受。 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陪在她身边,她最难受最痛苦的时候,想必一直都很想念他吧? 可是他一直都不在,他在生她的气,怪她不告而别,在嫉妒她和何蓑衣,嫉妒得差点疯了。 重华想说:“对不起,都怪我不够好,所以没有照顾好你。” 可是真的开了口,说出来的却是:“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由我做主,我允许你独自承担病痛和委屈了吗?” 钟唯唯本想冷漠以对,却忍不住眼泪流得更凶。 重华式的霸道表白,她听得太多,但是没有哪次像这样打动她。 重华见她居然越哭越凶,有些手足无措,索性猛地往前一扑,把她扑翻在床上。 钟唯唯猝不及防,头重重地撞在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头晕眼花,大口大口喘气。 重华被她的样子吓到,知道她是犯病了。 什么都顾不得,一把抱起,冲出门去,直奔厨房,大声道:“何蓑衣!大夫在哪里?” 404第404章打架啦 <!--章节内容开始--> 何蓑衣心神不宁地切肉,只恨自己不能冲进钟唯唯的房里去一探究竟,再把臭不要脸的重华乱棍打死丢去去喂野狗。 突然听见重华叫喊,他居然没有半点焦急,而是意料之中的如释重负。 他真的是很害怕,这俩人很久没见,干柴烈火,关在房里做点什么事出来,那他真是…… 可是看到钟唯唯惨白的脸色和剧烈翕动的胸脯,他突然不敢再看下去。 因为只怕多看一眼,那铺天盖地的罪恶感就会把他逼死。 只是片刻的犹豫,重华已经等不得了,他不客气地抬起腿,使劲踹了何蓑衣一脚,厉声道:“我问你,大夫在哪里?” 何蓑衣被这一脚踹得火起,恨不得就将手里握着的菜刀,一刀砍在重华身上,一了百了。 “不要这样。”钟唯唯大口大口地喘气,伸手紧紧拽住重华的衣襟,断断续续地道:“你别这样,不然我不饶你。” 重华紧咬牙关,百般不甘心地收了态度,十分不情愿地道:“对不起,大师兄。” 何蓑衣不敢看钟唯唯的眼睛,逃也似地往外走:“跟我来。” 重华匆忙交代已然被吓傻的又又:“跟着梁兄,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李药师坐在院子里逗狗玩儿,突然看到一脸怒气的何蓑衣和重华闯进来,先是被吓傻,随后了然。 默不作声地起身,把他们往屋里让。 号脉找药,一通忙活下来,钟唯唯总算是缓和了几分,安静地伏在重华怀里昏睡过去。 重华直视李药师,冷声道:“她的情况究竟怎么样?前些天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 之前的确是好很多了,不过抵不住有人要停药啊。 药不能停啊,停了就要出事啊。 李药师当然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好捋着胡子,一脸为难地道: “这毒之所以难解,就是因为反复无常,病人时好时坏,心情好、日子过得平静轻松时就会相对缓和。 若是心情不好、情绪起伏大、操劳的事多,那就会加倍发作。小禾姑娘这是有心事吧?” 说着偷偷瞟向何蓑衣,也不知这个魔头,对他这番说辞是否满意呢? 何蓑衣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大好春光,心里眼底却全是瑟瑟的秋凉。 放手或是不放手,对于他来说,不是不甘心,就是痛得要命。 ——*——*—— 重华坐在钟唯唯床前,看着她昏睡的样子,心里满是说不出来的复杂滋味。 按照李药师的说法,钟唯唯这病必须静养,经不得半点折腾,而皇宫,注定就是一个静不下来的地方。 即便他这些日子大刀阔斧地处理了很多人和事,也还是和清静两个字远远沾不上边。 而且李药师还说了,钟唯唯要用的一种叫做龙须草的药,只有这山中能存活。 还必须用新鲜的、现采摘的,就算为了钟唯唯的病,他也不能冒险强行把她带走。 原本以为这次来,怎么都得把她带走,来时是两个人,去时就是三个人,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你出来。”何蓑衣站在门前,板着脸,冷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重华示意又又和小棠照顾好钟唯唯,起身走出去,跟何蓑衣往院子里站定:“你要如何?” 何蓑衣一言不发,一拳朝他脸上砸去。 重华竟然没有躲开这一下,被砸得眼冒金星,滔天的怒火和恨意也油然而生,跳起来就狠狠还了一拳。 何蓑衣不躲不闪,由着他砸在脸上,再疯了似地朝他扑过去,举起拳头用力往下砸。 重华不甘示弱,抱住他的腰,将他摔倒在地上。 两个人完全摒弃了武功技法,就是用最原始的姿势和力量,凭着本能疯狂对打。 只是一会儿功夫,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重华左边的脸颊被划破,唇角流了血,何蓑衣伤在同一个地方,还流了鼻血。 夏栀暗暗给自家主人鼓劲儿,在一旁挥舞手臂,比划过来,比划过去。 又又急得快要哭了,唯一拉得住的梁兄,本身又是待罪之身,不敢往前凑,只怕惹得皇帝陛下的怒火太盛,会趁机把他“咔擦”掉。 钟袤平静地把钟唯唯的药倒出来晾好,再慢慢走出去,站在一旁说道:“阿兄、二师兄,若是要发泄怒火,现在也差不多了,请你们住手。” 何蓑衣和重华早打疯了,哪里会肯听他的劝,俩人压根不理他,照旧疯了似地对打。 然而势均力敌,重华刚占了上风,何蓑衣又把他给掀翻,你抽我,我揍你,打得不亦乐乎。 夏栀知道自家主人想揍狗皇帝很久了,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一机会,肯定要打得尽兴的。 便劝钟袤:“拦不住的,你不如先送药进去给姑娘喝吧,那才是大事。” 钟袤摇头:“阿姐若是醒来,看到他们这样闹腾,心里一定会很难受,不管是谁伤了,她都会内疚伤心,我不想要她伤心,所以……” 他扑上去,硬生生挤到正在疯狂厮打的两个师兄中间。 明明很害怕坚硬的拳头会砸在自己脸上,却还是鼓足勇气,挺直腰背,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因为害怕而眨落。 重华的拳头砸向何蓑衣时,他便替何蓑衣挡住拳头,何蓑衣的脚踢向重华时,他便替重华挡住那一脚。 他虽然没什么力量,身形却很灵巧,还带着“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扑灭这场火”的无畏决心,所以那两个人居然拿他没有办法。 总不能真的把拳脚往他身上招呼,想要把他抓住扔出去吧,他死死抱着其中一个的腰,怎么都拽不开。 好吧……重华恶狠狠地朝何蓑衣吐了一口唾沫,红肿着半边脸气呼呼地走开。 何蓑衣的回答是,迅速而隐蔽地伸出腿,在重华的脚下一绊,试图让他摔个大马趴。 好无聊啊!难道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吗? 钟袤目睹这一切,实在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地道:“二位师兄能不能稳重一点?” 何蓑衣和重华同时回头对着他,怒目而视:“闭嘴!” 405第405章毒死他好了 <!--章节内容开始--> 不和没理智的疯子计较,只要不闹腾,那就行了。 钟袤摇摇头,转身去端药,准备去喂钟唯唯,重华拦在前面强势地接过去:“交给我。” 何蓑衣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步,他现在就是想,阻止重华和钟唯唯有一切形式的接触。 和钟唯唯相处的时间越长,执念就越种越深。 原本想好了,熬个三五年,重华自己放弃,和别的女人搅到一起,他就可以称心如意了。 也不是没想过会有人找到并追来,但若是其他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他并不担心。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是重华带着又又亲自追来,一国之君,找了这么个借口,堂而皇之的地出现在这里。 重华挑衅地冲他笑:“夫妻之间,喂药这样亲密的事,大师兄还是回避吧。” 何蓑衣想回一个轻蔑的笑,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索性站立不动,淡淡地道:“可千万仔细些,别再往她嘴里喂毒药了。” 他在暗讽重华,钟唯唯在皇宫这些年,别的好处一样没得到,唯有毒药吃了无数种。 重华的笑容倏忽不见,冷冷地道:“说起来,我有两件事不明白。 向来云淡风轻儒雅多才的大师兄,原来江湖混得这样风生水起,功夫也这样好。 阿唯知不知道你有两张脸呢?” 何蓑衣心里一阵发虚,面上却半点不显:“我行得正站得直,无不可对人言之事,该她知道的,她样样都知道。” “呵……该她知道的,她样样都知道?” 重华古怪地笑了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入内,顺带把门关上,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原本钟唯唯病得厉害,他也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但是因为知道何蓑衣嫉妒得快要疯了,所以他就是要把门关上,让那个老菜帮子嫉妒得呕血,还无可奈何。 夏栀同情地看着何蓑衣:“何爷……” 何蓑衣垂下眼,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往厨房而去。 厨房里还保留着他之前离开时的样子。 切了一半的肉静静地躺在砧板上,饭已经熟了,屋里满是米香。 他却不想动了,他为什么要做饭给那个二傻子吃呢?饿死二傻子好了! 保长站在篱笆外怯生生地喊他:“禾爷,禾爷……” 何蓑衣给夏栀使了个眼色,夏栀飞快跑出去又跑回来,压低声音道:“李药师被人抓住了。” 能够不声不响抓住李药师的,只能是重华。 无非就是两个目的,一是不相信李药师的话,希望通过威逼利诱,让李药师说明白钟唯唯的病情和治疗方法。 二是希望李药师能答应跟着一起去京城,并留在宫中为钟唯唯治病。 “要不要处理一下?”夏栀很着急。 皇帝陛下是个疯子,若是李药师吃不住刑讯,出卖了何蓑衣怎么办? 死人才不会说话,最安全。 何蓑衣却突然平静下来了,挽起袖子,洗手切肉,淡淡地道:“你想太多,他不会。” 昆仑殿,许进不许出,一旦进入便是一辈子乃至于几辈子的事,胆敢叛教者,诛灭满门。 李药师既然曾经是昆仑殿的人,那就该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若是吐露半句不该说的话,都不用他出手,自然有潜伏的昆仑教众以最残忍的手法,杀死李药师和李家人,以及这个村庄里的所有人。 这叫株连,还叫杀鸡儆猴。 而重华希望李药师能为钟唯唯治病,投鼠忌器,就算是有所怀疑,也不会对李药师下死手,所以注定问不出真相。 夏栀最信何蓑衣,见他信心满满还很平静,也就跟着安心下来,帮着他一起做饭。 见何蓑衣切好了腊肉要上锅蒸,突发奇想:“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前些天我找李药师要了点儿东西,很好用。” 不如加点儿料,一了百了。 荒郊野外的,皇帝陛下又是偷跑出来的,死了也就死了。 何蓑衣面无表情地将箬笠盖上,冷冷地注视着夏栀。 夏栀被他看得胆寒,“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何蓑衣森寒地道:“记住谁是主,谁是仆,再敢替我做主,你知道规矩,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夏栀战战兢兢匍匐在地:“小的知道了。” “这是怎么了?”钟袤拿着一把才从菜地里拔出来的新鲜小白菜进来,看到这情景不由大为惊奇。 何蓑衣收了冷色,淡淡地对夏栀道:“去门口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进来。” 夏栀战兢兢出去跪着,边跪边哭。 钟袤和他一起长大,难免多问两句:“阿兄,夏栀犯什么错了?” 何蓑衣接过他手里的白菜,说道:“不该管的事儿别管。” 冷淡又生疏,呛得钟袤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站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去做事。 小棠抱着又又坐在梨树下,焦虑地问梁兄:“有没有说要怎么收拾你?” 梁兄将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轻轻摇头。 小棠知道他犯下的是大罪,也就不和他多说其他有的没的,只问:“你有没有后悔过?” 梁兄再次摇头。 小棠伸手,握住他放在膝盖的手上,眼睛看着其他地方,轻声说道:“你放心。” 梁兄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嫣红,眼睛微亮:“放心什么?” 小棠迅速收回手,脸比他还要红:“我家姑娘不会不管你的,这会儿她是病得凶了,等她醒来,我就去告诉她你的事,她不会亏待你。” 梁兄穷追不舍:“原来只是钟彤史不会亏待我么?” 小棠恼羞成怒:“那你还要怎样?我是要一辈子都跟着姑娘的,你若不愿意跟着姑娘,就自己拣高枝去歇吧,不留你!” 梁兄微微一笑:“你希望我也一辈子跟着姑娘?” 小棠冷哼:“腿长在你脚上,心长在你身体里,你爱干嘛就干嘛,问我做什么?” 梁兄还要再问,忽然听见又又老气横秋地道:“烦不烦啊,不就是想在一起么?好好做人,认真干活,让我阿爹和唯姨成全你们不就得了?” 小棠大吃一惊,差点把他从膝盖上掉落下去:“你你……” 406第406章要跟他走吗? <!--章节内容开始--> 又又赶紧抱住小棠的胳膊,坐稳了,皱着小眉头道:“大惊小怪,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蠢。若是不好意思说,我替你们俩说好了。” “千万别!” “千万别!” 梁兄和小棠异口同声,全都露出一副惊恐模样。 他二人都是待罪之身,私相授受、有了男女之情不说,还把小孩子扯进去。 任何一家主人都不会轻饶,会以为他们不检点,带坏了小孩子,活剐了都是活该。 “得了,我不管。”又又见他们一副害怕的样子,无趣地从小棠的膝盖上溜下去: “我去看看唯姨,阿爹进去就不出来,好半天没声音了。” 阿爹这个人最自私了,来前说得好好儿的,俩人一起联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唯姨哄回去。 他哭也哭了,娘也叫了,可怜也装了,阿爹却把他撇一边儿了,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又又迈着小短腿,走到钟唯唯房前,使劲拍门,打着哭腔:“唯姨,唯姨,阿爹,阿爹,我害怕。” 重华不理,他还在回味刚才给钟唯唯喂药的滋味呢,虽然那药味道极怪,但抵挡不住钟唯唯的唇瓣柔软芳香啊。 又又见重华居然不理自己,不由勃然大怒:“阿爹,您曾教导儿子,做人要有诚信!不然下一次就再也没人会相信了,对不对?” 猴崽子,居然敢威胁他?这是没被揍着呢。 重华更怒,不过想到稍后钟唯唯若是醒了,又又在她面前说自己的坏话,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用得着又又的地方还很多呢。 养孩子真麻烦! 他吸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松开钟唯唯的手,起身拉开门,没好气地道:“不知轻重,你吵到她了,知道么?” 又又根本就没管他说什么,仗着身子灵巧,“跐溜”钻进去,直奔钟唯唯的床前。 紧紧拉着钟唯唯的手,坐下来,眼巴巴地道:“唯姨要什么时候才醒啊?” 钟唯唯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因为之前重华和她单独相处,所以只能装死。 这会儿听见又又奶声奶气、充满担忧的话,就有些忍不住,硬着心肠继续装睡。 却不知重华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见她的睫毛动了动,就知道她已经醒了。 不肯睁眼不过是不想面对自己,想一想,和又又说道:“你也好几天没睡好了,不是嚷嚷腿疼么?去和你唯姨躺一会儿,饭熟我叫你。” 又又求之不得,不等重华吩咐,就乖巧地道:“阿爹放心,我一定不会吵到唯姨,也不会碰到她的。” 重华看一眼钟唯唯,“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又又蹬掉鞋子,小心翼翼从另一边爬上床,挨着钟唯唯躺下来,试探着,轻轻将头贴上她的手。 见她没有反应,就又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钻进她的怀里,贴着她。 钟唯唯摸到又又小而暖的身子,再也忍不住,睁开眼,冲着他微微一笑。 又又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像星星一样,他激动地去搂她的脖子,手刚碰到,又怕打扰到她,迅速缩回去,小声说道:“唯姨,唯姨,您醒啦?” 钟唯唯点头:“不是说困了么,安心睡一觉。” 又又点头又摇头,眼圈渐渐红了:“唯姨,我想你。” “我也想又又。”钟唯唯把他搂紧,低声说道:“又又长高了。” “才没有。”又又瘪嘴:“饭都吃不下,哪里会长高呢?姑姑们都说我瘦了,这都是想你想的。” “这小嘴甜的。”钟唯唯原本烦乱的心情,因为又又而愉快许多:“将来有了媳妇,一定会哄得媳妇团团转吧。” 又又不好意思地扑到她怀中,轻声道:“我原本想过再也不理你的,你总是骗我。” 钟唯唯抚摸着他的背脊,低声说道:“唯姨不是故意的。” 又又瘪嘴要哭:“你是嫌弃我。” 钟唯唯叹气:“不是。” 又又见她皱起眉头,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立刻收了泪意。 伸手替她揉平眉头,讨好地道:“唯姨,告诉你一件事哦,你不要和阿爹说。” 钟唯唯含笑点头:“你说。” 又又小声道:“有天惠妃娘娘来看我,阿爹也要来,我想让她走,她不肯走,我就悄悄往她的茶碗里放了点东西。” 钟唯唯吃了一惊:“你放了什么?” 又又小声道:“两滴墨。” “然后呢?”钟唯唯松一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虫或者其他奇怪的东西,不过又又年幼,那些泻药之类的东西他也得不到。 “惠妃娘娘喝了一口,没说什么就走了。” 又又扯着被子,悄悄瞟向钟唯唯:“贤妃晋了贵妃,惠嫔晋了妃,她们都说,阿爹很喜欢惠嫔,为了晋她为妃才不得不晋贤妃。” 钟唯唯心里一阵发酸,但是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安排的,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 便摸摸又又的头,叹一声:“傻孩子,她对你不好么?” 又又道:“好的,我生病都是她在照顾……可这是两回事,不是她对我好,我就愿意叫她娘的。” 他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我是真的想要唯姨做我的娘。你会跟我们回去的吧?” 钟唯唯没答话,轻拍他的背脊:“睡吧,睡吧。” 重华站在外面,听见这一大一小的对话,面无表情地出了院子,往李药师的房子走去。 何蓑衣在厨房里看到他的身影,知道他是去审李药师的,控制不住的有点紧张。 想了想,问钟袤:“你愿意你阿姐回去么?” 钟袤为难:“我自然是不乐意的,但阿姐若是想回去,我也不能拦着她。” “那你以后想和她见面就会很困难了。” 何蓑衣揭开锅盖,端出一碗蒸得香滑的蛋羹,递过去:“你阿姐没吃什么东西,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又又已经熟睡,钟唯唯坐在窗前梳头,见钟袤来了就指指凳子:“坐。”看到蛋羹就笑:“正好饿了。” 钟袤见她明显精神了很多,不由忧虑:“阿姐是怎么打算的?要跟他走么?” 407第407章何去何从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慢条斯理地道:“回去等死么。” 钟袤沉默许久,才道:“也是,你要用的龙须草只生在九君山中,其他地方都不生长,回去后就没有药用了。”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把一碗蛋羹全都吃光,说道:“他呢?” 她想和重华谈一谈,这样一直避而不谈不是事。 钟袤道:“出去了,好像是有事。” 那也正常,诚如重华所言,他出来这一趟实在不容易,即便是进了山,也肯定琐事缠身的。 钟唯唯就又对着镜子继续梳妆,她没什么好的首饰和衣服,更没有胭脂水粉这些东西,所能做的,无非就是让头发整齐一点罢了。 说来也奇怪的,病弱之人,因为血气不足,头发往往发黄细弱。 偏她这病奇怪,头发又黑又亮又软,顶在头上就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钟唯唯越看越不满意,扔掉梳子,趴在窗前发呆。 钟袤端着碗筷回了厨房,何蓑衣略有些紧张地问他:“你阿姐有没有告诉你,她的打算?” 钟袤道:“她说,难道回去等死么?又问人到哪里去了,说是要好好谈一谈。” 何蓑衣静默许久,把手里的菜刀一扔,转身就往外走。 钟袤生怕他会去找重华打架吃亏,连忙拽住他的袖子:“阿兄不要再去找他了,这个事儿,说到底还是他们俩的事。咱们再怎么着急,那也管不上啊。 也不是说他对阿姐不好,那咱们还能站出去给阿姐讨公道,阿姐生病中毒这个事儿,其实也不能完全赖他。” 何蓑衣心中五味杂陈,甚至有了些悲愤的意味在里头,他能怎么说呢? 他就是想管,就是想管,可是居然没有立场。 若是他开口说了自己的心思,恐怕钟袤会被吓坏吧? 这里不能再留下去了,至少在重华没有离开之前,再不能留下去了。 不然,他一定会控制不住,会杀人。 何蓑衣拂一拂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晚饭不必等我,你们自己吃吧。” 钟袤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小棠快步进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钟袤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棠隐约猜到几分,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近来何爷的性情越来越古怪了?” 钟袤道:“喜怒不定的,估计是阿姐的病太过让人操劳了吧。” 这个天真的大棒槌! 小棠急道:“你才是姑娘的亲兄弟呢!你急不急?再怎么急,也没有这样奇奇怪怪的吧?” 钟袤涨红了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棠恨不得把钟袤给点醒:“我……” 梁兄站在门外打断她的话:“她是说,小钟公子才是钟姑娘的亲兄弟,何爷虽是大师兄,但始终没有血缘关系,不能依靠一辈子。 您得赶紧立起来,问问清楚姐姐都用什么药,要在什么地方找,病情究竟到了哪一步,该怎么做,心里都要有数。 一味依赖别人,若是靠不住了,又该怎么办呢?何爷有心事,那是因为负担重。”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钟袤恍然大悟,又惭愧万分。 正是呢,阿姐的病情这么重,药没有,钱没有,什么都要靠大师兄一个人里里外外张罗。 大师兄因此还和二师兄生了龃龉,负担的确是太重,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 小棠赞许地向梁兄竖了一个大拇指。 梁兄淡淡颔首,对于钟袤这样的天真孩子来说,突然告诉他,他最敬重的大师兄对他的姐姐心怀不轨,他根本就接受不了。 一旦露出破绽,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不如让他多对钟唯唯的药和病上心,这样,将来就算跟何蓑衣分开,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重华终于回来,见钟唯唯坐在桌旁,猜着是在等他,原本低落的心情稍许好了些:“阿唯,你在等我?” 钟唯唯给他斟一杯茶:“饭已经熟了,喝了这杯茶,就去吃饭吧,吃好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重华哪里有心情吃什么饭,他刚才找到李药师,威逼利诱使尽了手段,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李药师一口咬定没办法彻底治好钟唯唯,且钟唯唯的病就是要用九君山中生长的龙须草,还必须是鲜活的。 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带走钟唯唯,即便李药师有可能是在说假话,但他也不能拿钟唯唯的性命来冒险。 堂堂帝王,却连这么一点事都做不好,他自觉十分丢脸,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钟唯唯催他:“先去吃饭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言罢起身,把又又叫醒,大声喊小棠:“摆饭。” 又又听说要吃饭,激动得不行:“好饿,好饿。” 重华无奈,只好牵着又又去吃饭,问钟唯唯:“你不去吃么?” 钟唯唯摇头:“我已经吃过了。” 重华低声道:“已经很久不曾与你同桌吃饭,能否陪我一起?” 钟唯唯以沉默回答,重华叹一口气,牵着又又走了出去。 何蓑衣并不在,重华也没问他去处,随便扒了几口饭,就把又又交给小棠照顾:“他吃饱了就让他在你床上睡一觉。” 再警告地盯了梁兄一眼,快步朝钟唯唯的房间走去。 钟唯唯在桌上摆了棋盘和茶,见他进来,就请他坐下:“许久不曾与陛下手谈,先下一局如何?” 重华冷眼相看,她那点小心思他太明白了,无非就是不想和他回去而已。 先下棋什么的,是想让他心平气和,然后才好说话么? 他大手一挥,将棋子尽数扫落于地:“你以为我千里迢迢,绞尽脑汁而来,是为了和你在这穷乡僻壤下棋?” 钟唯唯起身,蹲在地上,慢悠悠地将散落于地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捡起,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重华饶是再有准备,也忍不住生了气。 他蹲到钟唯唯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沉声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408第408章辣眼睛 <!--章节内容开始--> 钟唯唯直视着重华:“是,我从离开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回头。” 重华嗤之以鼻:“别骗人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有那么好骗。 你之所以离开,难道不是因为太喜欢我了,爱得死去活来,不想拖累我,所以才离开的吗?啧啧,你明说会怎样?又不是不能后悔。” 钟唯唯红了脸,不服气地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离开虽然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却也是因为真的不想在宫里住,烦死掉的,一群莫名其妙的女人。” 重华很累,索性席地而坐:“阿唯,我们不要这样好么?分开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所以你只用找茬这一招,已经不能轻易激怒我了。” 钟唯唯瞪他,他却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想让我发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跟别人在一起。” 钟唯唯冷笑:“你以为我做不到?” “嘘……”重华重重地拥她入怀:“阿唯,不要任性,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那种误会,我觉得应该不会再发生。” 他亲吻她的额头,絮絮叨叨:“从前我是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你这么爱我,爱得命都不要,怎么会舍得抛下我,去和别人在一起呢?” 钟唯唯全身僵硬地靠在他怀里,刚想要挣扎,就被紧紧箍住手脚,动弹不得。 “这天底下,比我长得好,比我更好的男人有几个?” 重华垂眸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要去吃馊饭剩菜,难道就不会恶心么?” 钟唯唯哭笑不得,这人得多自恋啊,天底下的人都不如他,谁都没他好。 重华见她表情有所松动,暗自松了一口气。 分开这么久,虽然知道她是为什么离开的,但也害怕并担忧着,生怕她的心会变野。 担心她会觉得外头比宫里好,觉得跟着何蓑衣在一起,比跟他在一起更轻松自在,还会担心,她会嫌弃他。 要想知道她有没有嫌弃他,这个事儿很简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钟唯唯:“今天晚上我不走了。” “嘎……”钟唯唯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睛,到此终于有了几分活气,他想干嘛? 重华见她神色大变,自觉找到了她的软肋,得意洋洋地起身,拍拍手,梁兄立刻推门而入,拎一桶热水进来,再毕恭毕敬地退出去。 重华把窗子关严,开始解腰带。 钟唯唯惊起:“你要做什么?” 重华镇定自若,随手将腰带扔到她怀里:“脱衣服。” 淡青色的长袍散落开来,露出白色的里衣,他不急不忙,脱掉长袍,再准确无误地朝钟唯唯扔过去。 钟唯唯躲避不及,被严严实实罩在里头,整个鼻腔,都充斥着他的气息,简直逃无可逃。 她心猿意马,觉得自己真不像是个濒死之人,哪有濒死之人还这样贪念男色的? 清心寡欲,清心寡欲,钟唯唯默默念叨着,慢吞吞将罩在头上的外袍拿开,刚露出眼睛,立刻又被吓得闭上眼睛。 重华已经脱了上衣,露出结实健美的身体,肩宽腰紧,肌肉条理分明,腹部六块肌肉,几根体毛打着卷儿一直蜿蜒向下,调皮地藏进裤子里。 钟唯唯兽血沸腾,默默地又把外袍盖在了头上,还是眼不见为净吧。 谁知又是一件衣服兜头扔过来,不但带着体温,还有重华特有的味道,淡淡墨香味儿加上皇室特用的龙涎香。 温度加体味,造成巨大的冲击,钟唯唯全身的血都在沸腾,脑子发懵,口干舌燥。 她想要他,非常非常的想要他。 真是忍无可忍,老虎不发威,他还把她当成病猫啦。 钟唯唯怒气冲冲地一把抓开头上的衣服,准备指责重华:“你……” “唔……”她赶紧捂住了眼睛,太辣眼睛了,皇帝陛下怎么能这样不要脸呢? 一言不合就脱衣服,而且脱得这样彻底。不过真的……真的好想看…… 太诱惑人啦……钟唯唯悄悄松了松手指缝,准备偷看重华,然后她看到了一双黑亮、带着愉悦的眼睛。 重华不知什么时候,微笑着站在她面前,透过她的手指缝,和她目光相接。 钟唯唯做贼心虚,再次将衣服捂住了眼睛:“你不要这样!矜持一点好么?” 重华拉开她的手,把她手里紧紧攥着的衣服夺下来,扔在一旁,再交给她一件衣物,郑重其事地道:“拿着。” 钟唯唯低头一看,正是他才脱下来的那条里裤。 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哭笑不得,这个臭不要脸的登徒子! 重华内心欢乐,表情傲慢地瞥她一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一旁去洗浴,这回他并没有面对着她,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还算有点羞耻心啊,钟唯唯才刚感叹了一句,眼睛就挪不开了。 重华宽宽的背上,有两个伤疤。 一个在左后方,心口附近,那是他几年前受的伤。 一个在右肩上,伤口虽然已经痊愈,却未完全长好,粉红色的皮肉格外醒目。 她想到当时的情形,若是没有他替她挡那一下,她此刻已经成了亡魂。 虽说每个人都在告诉她,说重华的伤没有大碍,可是什么都比不过亲眼目睹。 他当时一定很痛很痛吧,还不能休息,必须人前人后强撑着装威武。 她的身体先于她的意识行动,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了重华身后,手指触上了他的伤疤。 重华僵住,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钟唯唯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后走:“呃……这里有个虫……” 不及离开,手已被重华紧紧攥住。 他的手滚烫而有力,他仍然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有力:“阿唯,我已经明了你的心意了,那你是否也要给我机会,让我说说我的想法?” 钟唯唯抿着唇不说话。 重华不看她,不松手,低声说道:“自从你走后,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游魂一样在宫里到处飘荡。但凡你和我走过的地方,我走了一遍又一遍。” 409第409章我们一起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道:“走得累极了就睡过去,每天都渴望能梦见你。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你,我恨过你,恨过何蓑衣,最恨的却是我自己。” “我恨自己不够好,才会让你讨厌我,拼死也要离开我。我知道你不喜欢皇宫,不喜欢我的身份,不喜欢又又,觉得我对你诸多隐瞒,不够坦诚。” “可是我想和你说,我生来就是东方重华,我没办法选择我是谁,没办法改变我的身份。 又又的事,我也没办法和你细说,你知道的,昆仑殿的人神出鬼没,到处都是,隔墙有耳,我不能说,永不能说。 我只能向你保证,我若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便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国破家亡……” 钟唯唯听不得他说这个,连忙道:“不要和我说这个。” 重华就笑:“也是,你若是真的不信我,就不会和我在一起,后来那样儿,不过是在找茬……只有我这种傻子,才会上当。” 他去抱她:“阿唯……我这一生,身不由己的事已经够多了,很多事情都是别人替我决定好了,再把我推上去。 我就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因为停下来就会死,而且是死很多很多的人。” “你不要和那些强迫我、替我做决定的人一样,我要你和我一起做决定,关于我们俩的事,我们一起商量、一起做决定。可以么?” 重华捏一捏钟唯唯单薄的肩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阿唯,这样单薄瘦弱的肩膀,不应该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和辛劳,太沉重,你没有你以为的那样强壮,请让我和你一起来承担。” 钟唯唯捂住眼睛:“那能怎么办呢?我现在很丑,是不是?将来我还会更丑。 你看见先帝没有?他临终之前,有一段日子,就连如厕也不能自主……我……” 她知道自己不够强壮,知道自己承受不了那么多的苦难和辛劳,可是她若不承受,要怎么办呢? 谁也帮不了她。 要她躺在床上做一个活死人吗? 让重华眼睁睁看着她一天更比一天憔悴,一天更比一天丑陋。 看到她大小便失禁,脾气暴虐,一点一点地衰弱死亡吗? 她不要! 重华紧紧拥她在怀,将头靠在她的肩窝上,低声说道:“ 这只是你的想法,我的想法是,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无论死生,我们都要一起,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你若不想要我看,我就不看,蒙着眼睛,坐在你身边,摸一摸你的手,听一听你的声音,让我知道你是陪着我的,我便心满意足。” 重华一字一句,注视着钟唯唯的眼睛,“阿唯,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钟唯唯泪眼模糊,她行走了成千上万里路,承受了许多的病痛折磨。 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熬不过来了,但此刻,她觉得之前那些委屈和难过,都得到了纾解。 重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眼泪,轻轻吻她的眼睛:“我们不要再别扭了,好么? 我会尽我自己的努力,治好你的病。你看,你现在虽然病着,但是也没有你以为的那样严重,是不是?” 钟唯唯哽咽着道:“我的病,再也治不好啦……它越来越严重,虽然你们所有人都在和我说,一切都会好的,可是我知道,好不了啦,我……” 她哭得说不下去,虽然这些天她一直都没有提这个事,可是她自己很清楚,她非常想要活下去,她不想死,她还年轻,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 重华紧紧搂住她,只觉得她每一滴眼泪都烫得他痛不欲生。 他前所未有的痛恨自己无能,身为帝王,却连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叫什么帝王? 钟唯唯身体虚弱,没一会儿功夫就哭累了,软绵绵地靠在重华的肩头:“抱我去床上。” 重华连忙抱她上床,忙着穿衣服:“我让人给你端药来。” 钟唯唯没有力气,听之任之。 少倾,钟袤送药进来,看着钟唯唯服了药,彬彬有礼地请重华出去:“有一件事,要求二师兄帮忙。” 重华给钟唯唯盖好被子,起身往外:“什么事?” 钟袤担忧地道:“阿兄出去后就没回来。已经很夜深了,我有点担心。 可否请二师兄派人去找一找?最近有身份不明的人出没,我怕他会出事。” 重华就像是人多势众的恶霸,何蓑衣就是势单力薄的穷书生,恶霸要让穷书生失踪,那是太容易了。 “我会派人去找。”重华沉着地道。 所以何蓑衣这个心机深沉的小人,因为明着斗不过他,就玩假装失踪来挑新的事端? 钟袤行个礼,转身要走。 重华叫住他:“阿袤,你刚才做得很好,有事只管和我说,不必让你阿姐知道,她身体不好,必须静养。” “我知道。”钟袤犹豫再三,低声问道:“二师兄,您真的要把阿姐带走么?” 提起这个事来,重华的心情就不好:“再说吧。” 钟袤十分失望:“阿姐这个病,真的就连皇宫里的太医也看不好么?” 重华更加皱了眉头,悻悻然:“我会想办法。” 因为觉得再和钟袤说下去,心里会更难受,索性结束话题:“我去看看你阿姐。” 钟唯唯已经睡着了,他在她身边合衣躺下,轻轻搂着她,一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 若是钟唯唯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大约会很惊讶,刚才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的那个人,怎么看都不会是这样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重华一连赶了几天的路,说起来也是累极了,怀里抱着朝思暮想的人,嗅着熟悉的香味,困意铺天盖地袭来。 刚睡着没一会儿,突然听见幽幽噎噎的竹笛声,自窗外飘来,幽魂似地萦绕在他耳边,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忙着坐起,生怕吵到钟唯唯,却见钟唯唯睡得再沉不过,根本没有受到这笛声的影响。 410第410章兄弟 <!--章节内容开始--> 重华起身推窗,低声吩咐:“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自有暗卫前去打探,少倾回来禀告:“是何蓑衣,在茶园子里的古茶树上奏笛呢。” 重华冷笑一声,不理,继续睡觉。 老菜帮子摆明了就是想打扰他和阿唯团聚,想引他出去,可他偏偏就是不上这个当,气死姓何的老菜帮子。 却听那笛声越来越远了,不等他发问,暗卫已然善解人意地道:“奏着竹笛走远了,像是往山那边去的。” 山那边全是大片大片的茶园,其中不乏高大的古茶树,何蓑衣若是想要独处,那边倒是最合适不过。 既然知道何蓑衣安然无恙,重华就再懒得去管这事,依偎着钟唯唯,安心睡去。 凉风习习,天空只有一弯柳叶一样的月牙儿,整个山村笼罩在一片静谧美丽的雾气里。 何蓑衣坐在树枝上,疲累地放下了竹笛,喝一口酒,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村子。 村子最南边的地方,就是他一手打造的家,里头住着他心爱的女人和疼了十多年的弟弟,还有两个朝夕相处,如同家人一样的仆佣。 当然,也有他此生最恨最嫉妒最防备的重华。 于公,重华是皇帝,他是邪教余孽,天生的死对头。 于私,重华是情敌,夺走了他的小妻子,还是天生的死对头。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放手成全,他不想,他这一辈子,从来这样渴望过一件事和一个人,十多年的执念,让他放手他做不到。 他只是想要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而已,怎么就那么难呢? 若不放手,看到钟唯唯病痛的样子,他便好像被凌迟一样的难过。 而此刻,重华和钟唯唯躺在他亲手打造出的小家里,他却连阻止的立场都没有。 他叹一口气,觉得沮丧又失败,痛苦得不得了,唯有醉酒才能一解忧愁。 一阵风掠过,他听见了一声虫鸣,山野之外,虫鸣、清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不急细想,他一纵而起,准备逃离这个地方。 却见淡淡的月光下,无数闪着亮光、细如牛毛的针,从四面八方向他飞了过来,逃无可逃,除非他能上天入地。 何蓑衣舞动宽大的袍袖,将自己护在中间,同时发出一声急促而响亮的唿哨声,向山村里的人示警。 左腿某个地方突然一麻,紧接着麻痹的感觉沿着血液迅速游走全身,何蓑衣不敢恋战,狂奔而逃。 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落下,将他紧紧罩住,毒针落在他身上,亮闪闪一片。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啧啧……”慕夕自不远处的茶树林中出现,阴阳怪气地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向你的老情人示警,我要是你啊,特意都要引人去杀了他们,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的肌肤惨白,嘴唇殷红,眼睛幽黑。 如此样貌,再配上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大红色的衣裳,好比荒野里游荡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 他走到何蓑衣身边,神情癫狂地使劲踢了何蓑衣几脚,觉得还不够解恨。 左右看看,找到一块石头,就又抱起,想往何蓑衣头上砸去。 一只手死死拽住他:“尊者,您不能这样。” 慕夕勃然大怒,冷笑着看向来人:“难道不是你帮我设的圈套么? 不是你和我说,他胸无大志,只会用殿里的人和物来替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治病解毒。 不如把他除掉,让我上位,现在你又来拦我?” 一个黑衣人站在一旁,为难地道:“属下可没说过让您把少主除掉这种话。 属下是觉得,他利用殿主在您身上种下的蛊,强迫您做些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会毁掉昆仑殿。所以答应您拿回母蛊,仅此而已。” 慕夕怒气勃发,猛地一掌打在黑衣人脸上:“他是老东西的儿子,我就不是老东西的儿子? 就因为他娘是个什么小姐,我娘是个丫头?就因为他比我早出世几个月,所以他就是我的主子,我就活该为他做牛做马? 哪怕他根本不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为满足他的私欲而逼得我死去活来?” 他是有多倒霉,莫名其妙做了老东西的儿子,因为老东西要保全嫡长子,就把他推出去。 因为怕他不听嫡长子的话,就给他种了蛊。 因为要让他代理那个烂摊子,要入宫潜伏,还怕他会有自己的后代,生了二心,就又把他给阉割了。 同人不同命,叫他怎么甘心? 黑衣人不敢辩驳,跪在地上只管磕头:“请尊者三思,这种事做不得的。大家入教时都发过血誓,属下是为您好…… 毕竟是嫡长,若是让人知道他死在咱们手里,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们的。求您拿回母蛊就赶紧走吧。” 慕夕冷冷地勾起唇角,低声说道:“那我若是杀死你,再把这事儿栽到你身上呢?会如何?” 黑衣人冷静地道:“尊者,少主死掉不是一件小事,老东西们必然会搜寻母蛊。 一旦发现母蛊不见了,他们立刻就能猜到是您做的。想要别人不知道,那您就只有留下母蛊。” 留下母蛊?再让莫名其妙的人来掌控他么? 慕夕愤怒地一挥袍袖,将黑衣人击飞,走上前去,疯狂地踢打了何蓑衣一顿。 直到发泄够了,才停下来“咻咻”喘气,让人解开大网,再在何蓑衣身上搜寻母蛊。 然而并没有。 慕夕疯狂大叫:“在哪里?在哪里?何蓑衣,你这个混球,你把母蛊藏在哪里了?” 黑衣人挣扎着走过来,低声道:“尊者,母蛊这样重要的东西,他不可能不放在身上,您再仔细找找?兴许掉在这附近也不一定。” 慕夕指着茶园里无数的茶树和地间的草,激动地道:“你让我找?哈,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光,你让我找?怎么找?” 他盯着何蓑衣,恶从心头起:“杀了他便一了百了。再不然,今天晚上连着东方重华一起干掉算了。” 411第411章这是苦肉计吧? <!--章节内容开始--> 黑衣人皱眉:“难道尊者要硬拼么?我们人手不够的。此去望川,路上机会多的是,贸然下手,反倒容易打草惊蛇。” 一个黑衣人俯身捡起何蓑衣掉落一旁的竹笛,仔细查看之后,高兴地道:“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 慕夕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竹笛,竹笛上系着一个琉璃扁瓶的坠子,扁瓶中空,里头有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虫子。 朦胧的月光下,虫子安静地蜷伏在瓶中,像是睡着了,看上去很是无害。 但是慕夕知道,这虫子一旦被激活,将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痛苦。 他狂喜而激动,扯下琉璃扁瓶藏入怀中,掏出一把雪亮的短刃,在何蓑衣的裆部拨了两下,笑容狰狞: “老东西让我断子绝孙,我也要他断子绝孙!割了他的子孙根,让他尝尝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哈哈哈哈……” 黑衣人皱眉:“尊者……” 慕夕怒目而视:“再敢多言弄死你!” 黑衣人低下头,不再说话。 “刷”的一声轻响,何蓑衣的衣服被割裂,慕夕激动不已,却又觉得遗憾:“他昏迷不醒,看不到这个,不好玩。” 招手叫人过来:“给他服解药,让他保持半清醒状态,我倒要看看他知不知道害怕后悔,我要他向我苦苦哀求求饶。” 黑衣人往何蓑衣嘴里塞了几颗解药,何蓑衣却总也没有反应,慕夕等得十分着急:“为什么还不醒?” 黑衣人道:“少主全身都中了毒针,中毒颇深,得多等一会儿才行。” 慕夕冷笑:“谁要等他自己醒?” 走上前去,抓住何蓑衣的头发,狠狠往他肩上插一刀,见他还不醒来,就再往他大腿上狠插一刀。 何蓑衣终于醒来,见到是他,也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淡淡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慕夕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求饶、害怕,不由勃然大怒,将刀对准何蓑衣的裆部,冷声道: “想不想尝尝做宦官的滋味?我成全你,将来即便钟唯唯入宫,你也可以跟在她身边,做她的心腹大太监。” 何蓑衣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却仍然闭目不言。 慕夕看到他这样子,更加痛恨,疯了似地狠踢他:“你向我求饶啊,向我求饶啊!装成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给谁看?” 何蓑衣还是不理,慕夕举起刀,准备往下划落,却见一个黑衣人迅速跑来:“十三卫的人赶过来了。” 黑衣人大急:“快走,快走……是十三卫的人来了。” 慕夕不甘心,临走前使劲划了一刀,见何蓑衣痛得一缩,这才得意离去。 留下来垫后的几个黑衣人火速解除何蓑衣身上的大网,两个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扔到一旁的小河里。 两个人负责打扫战场,拿走要紧的东西之后,火速撤离。 何蓑衣躺在冰冷的河水里,仰头看着静寂的天空。 月牙已经西沉,微风吹过茶园,发出“哗哗”的声音,若不是身上的伤很痛,若不是那些逃避不掉的过往,这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李药师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水面上,和他对视片刻后,伸手将他拖起来,抱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棚子里。 “能说话么?”李药师拿着一块磁石,熟稔地替他拔除毒针,提醒他: “那些人一定会搜到这里来的,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要跟他们一起回去?若不想和他们一起回去,那就要自己开口打发人。” 何蓑衣不想说话,把头扭开,透过草棚看向外面。 其他伤口都好说,就是毒针上淬的毒,历来都是昆仑殿人专用的,若是让重华的人发现并追究起来,那就是一个大麻烦。 李药师忙得满头大汗,嘀嘀咕咕:“还以为你就够毒辣的,没想到那位更毒辣,这真要是让他上了位,还不得倒大霉。 我不管啊,你不许死,好了之后就去争,不然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得死在他手里。 他已经知道我帮你的心肝宝贝治病了。” 何蓑衣的心情略好了几分:“看着是一副蠢笨的样子,其实也没那么蠢笨么。” 李药师狰狞一笑,在他裆部的伤口处狠狠按了一下,不怀好意地道:“少主大人,您节哀。” 何蓑衣不在乎地道:“这东西于我而言,本来就没什么大用,您若是喜欢,随意。” 李药师投降:“好,您赢了。” 有人影鬼魅一样地出现在草棚外头,有人试探着低声问道:“何爷?” 何蓑衣沉着地道:“我在。” 那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您还好?” “很好。”何蓑衣平静地道:“夜里值守很辛苦的,要不要进来歇歇气?” 那人干笑一声:“多谢何爷好意,只是刚才听见有人示警,所以……” 何蓑衣道:“是有几个宵小之辈,但是已被我打发了。你们小心吧。” 那人肃然起敬:“有劳何爷了,在下告辞。” 茶园里恢复了平静,李药师也差不多把何蓑衣身上的毒针取干净了。 简单地把他的伤口处置了一下,道:“还有力气么?赶紧回去吧,那些家伙若是杀个回马枪,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何蓑衣挣扎着站起,扶在李药师的肩上:“走吧。” 李药师絮絮叨叨:“您福大命大,也算是好心有好报,若是您当时起了坏心,没给十三卫的人示警,今天不说别的,您的子孙根一定保不住啦……” 何蓑衣强忍着痛苦,烦躁地将手捏住他的脖子:“再多说一个字就弄死你。” 李药师愤怒地闭紧了嘴,一家子老小就没一个好东西! 小院子里,所有房间都在黑暗中,唯有厨房亮了一盏昏黄的灯。 重华已经起了,静坐在桌旁听十三卫的人回禀刚才的消息。 一个小小的山村,意料不到的事还挺多的。看来不止是韦氏的人潜入,还有其他势力卷入吧。 柴门“吱呀”一声响,夏栀激动地道:“爷,您回来啦!” 重华瞥一眼梁兄,梁兄立刻走出去一探究竟,没多会儿,就和夏栀一左一右,把何蓑衣扶了进来。 412第412章不许你去 <!--章节内容开始--> 李药师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不敢进来,重华道:“都进来吧,怎么回事?” 李药师对他昨天刑讯自己一事心有余悸,单独留在外面却又很害怕,瑟缩着进来,找个角落一蹲,不敢动了。 重华看向何蓑衣:“大师兄辛苦了。我以为你是去借酒浇愁奏笛散心的,却没想到你不但示警还打发了一拨宵小,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何蓑衣身上的伤口正在往外浸血,衣衫也是湿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想要彻底瞒住那些事,根本不可能。 夏栀和李药师十分害怕,皇帝陛下明显是在怀疑了,若是应对不当,他们都要暴露了! 可是他们真的很冤枉啊,虽说是昆仑殿教众,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呜呜…… 何蓑衣平静地接过夏栀递来的帕子擦脸擦手,淡淡地道:“师弟何必明知故问?你未来时,这里安乐宁静,你来后,什么宵小都出来了。” 重华冷笑:“方才十三卫的人去搜寻,师兄为何不跟他们一起回来?” 何蓑衣猛地回头看着他,咄咄逼人:“陛下以为呢?荒郊野地,我又是独自一人,谁知道我会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半路,尸骨无存?” 重华一听这意思,竟然是隐隐指责,说他这伤是自己派人搞的鬼,便冷笑起来:“大师兄,阿唯不在,这种装可怜、指鹿为马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何蓑衣站起身,用力将衣服撕开,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指着下身的伤口,厌恶地道: “敢问师弟,除了你,还有谁更对我这里感兴趣呢?你是不是觉得,我若做了宦官,你便高枕无忧了?” 重华先是吃了一惊,见他精神抖擞,知道并无大碍,便觉得非常好笑,讽刺道:“这是谁干的啊,真是深得我心。” 何蓑衣阴沉着脸:“你的意思是说,这事儿就是你想干的?阿唯不能离开九君山,必须留在这里治病,你却不能留在九君山,因为不放心,所以想要毁掉我?” 重华高傲地抬起下巴:“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不屑。我若要你死,便直接杀了你。” 何蓑衣一挺胸脯:“来呀!”他凑到重华身边,低声道:“别不承认了,就是你做的。” 重华同样冷笑:“大师兄别往我身上泼脏水,这是苦肉计吧?自编自演的苦肉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就狠得下心去呢?” 钟袤一直牵挂着何蓑衣的,听到声音就赶紧起身,跑进来挤到二人中间,一看何蓑衣的伤口就惊呆了:“阿兄,你怎会如此?” 何蓑衣瞥一眼重华,意味不明地掩上衣襟,转身往外。 脚刚踏出门槛,身体一晃,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钟袤大呼小叫,和夏栀一起,忙着把何蓑衣扶回房去,再叫李药师去帮忙。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厨房,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重华和梁兄二人。 “立刻派人封锁进出山的要道,找到可疑之人立刻拿下!把我带来的伤药拿给他用。” 重华一阵烦躁,该死的何蓑衣,弄得这样意味不明的,所有人都会怀疑就是他干的。 这种事瞒不住,钟唯唯肯定很快就会知道,他又不能在此久留,不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再走…… 左思右想,觉得不能放任何蓑衣那个阴险狡诈的家伙耍尽阴谋诡计,便起身去看何蓑衣。 何蓑衣始终昏迷不醒,用李药师的话来说,中过毒,流太多血,得好好将养一些日子才行,明天能醒过来就算不错了。 得,想问点什么也不能问。 重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折回去看钟唯唯。 钟唯唯已经醒了,听见声响就问:“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夏栀和钟袤在哭。” 重华斟酌再三,道:“出了点意外,大师兄遇到刺客了。” 既然夏栀和钟袤都哭了,那就一定是伤得很重,钟唯唯连忙起身:“我去看看。” 重华不许她去:“正给他缝合清洗伤口呢,衣服都没穿,你去不方便。” 钟唯唯倒吸一口凉气:“伤得很重?都伤了哪些地方?” 重华不好和她描述,神情很是古怪地指指肩头,大腿,再指指裆部。 “呃……”钟唯唯的表情是僵硬的,谁这么无聊,居然会对大师兄那里下手? 她忍不住瞥了重华一眼。 重华立刻炸了毛:“你看我做什么?难道以为是我做的?” 钟唯唯无奈叹气:“我说什么了?不过看你一眼而已,你怎么就想到这上头去了?” 忽然听见夏栀在外头冷声道:“做贼心虚呗。” 有人要把夏栀赶走,夏栀嚎啕大哭:“姑娘,姑娘,求您救救我们爷吧,他可是为了您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啊,他就要死啦……” 钟唯唯起身穿衣,重华按住她的肩头,生气地道:“不许去!” 钟唯唯皱了眉头:“不要这样。” 重华更加生气:“什么不要这样,我就是不许你去!这个事情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会尽力给他最好的治疗,你别在里头掺和,安心养你的病。” 钟唯唯试图和他讲道理:“不管怎么样,他是大师兄,一直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我和钟袤。 若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他也不会受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照看他才对。” 重华气道:“他这个人阴险狡诈,说不定是自残,为的就是让你愧疚,为了冤枉我,让你和我生气,不能让他奸计得逞,你不许去。” 钟唯唯确实是很焦急了,耐着性子道:“既然大师兄这样处心积虑,我俩就更不能因为这个吵架了,我们一起去看他,照顾他,不就不生气了么?” 重华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到一旁,钟唯唯弯腰穿鞋,突然又是一阵眩晕,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他气得不行,上前一把抱住她,恨声道:“自己都是这副模样,还想着别人。” 钟唯唯乖巧地搂着他的脖子,没有多说话。 何蓑衣静静地躺在床上,哪怕就是昏迷中,两条眉毛也是紧紧地皱着,看上去格外愁苦。 413第413章我站在公道那一边 <!--章节内容开始--> “阿姐……”钟袤寻个舒服的椅子给钟唯唯坐下,让到一旁,欲言又止。 他也是认为这事儿和重华脱不了干系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不能乱说。 钟唯唯看着何蓑衣的样子,十分心疼内疚。 长这么大,何蓑衣在她的眼里心里,一直都是踏实稳重、可以依靠、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不会生病受伤的。 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叫了李药师过来,细细询问何蓑衣的伤口。 李药师语焉不详:“是我在河里发现他的,全身是伤,差点就被水淹死了……” 悄悄瞥一眼重华,掀开裤腿给钟唯唯看:“下手的人可毒了。” 何蓑衣的腿上,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子,既红且肿,还透着青灰色。 钟唯唯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大师兄可以自残到这个地步,她也是服了。 默默给何蓑衣盖好被子,问李药师:“是不是全身都有这种伤?” 李药师点点头,见何蓑衣睫毛微动,就高兴地道:“好像要醒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何蓑衣,尤其是重华,他心里很清楚,强者对上弱者,在舆论上天然就要矮几分。 何蓑衣若是一口咬定,就是他指使人干的,那他就算最后能洗清嫌疑,中间也避免不了要和钟唯唯生气别扭。 何蓑衣幽幽醒来,看到关切守在一旁的钟唯唯,便微微一笑,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来了?我没事,回去歇着吧。” 钟唯唯眨眨眼,两颗大大的眼泪掉了出来:“阿兄,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这种罪。” 何蓑衣叹一声:“傻了吧,关你什么事?我是自愿的,哪怕就是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多想。” 就算是自愿的,那也是因为她的缘故,钟唯唯忍不住,哭了起来。 何蓑衣挑衅地瞟一眼重华,拍拍钟唯唯的肩,温和地道:“擦一擦眼泪,回去歇着吧。 都是阿兄没本事,不然也不会惊扰了你,你病着呢,要好好养病。” 重华黑着脸,恨不得把何蓑衣放在钟唯唯肩上的那只手砍下来。 拼命地忍啊忍,好容易才忍住了,把钟唯唯拽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了,看见大师兄没事,你也该放心了,回去睡觉!我有话要和你说。” 何蓑衣清一清嗓子,关切地道:“师弟,阿唯身体不好,你不能这样粗鲁地对她,温柔一点比较好。” 重华呲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有劳师兄挂心,阿唯是我的妻子,我知道该怎么疼惜她,您还是安心养病吧!” 钟唯唯不想走:“我还有话问大师兄。” 重华硬生生把她拖走:“有什么好问的?” 无非就是要问姓何的贱人疼不疼。 姓何的贱人肯定会说疼,疼死我了…… 再问究竟是谁害的。 姓何的贱人一定会语焉不详地暗示,就是他弄的。 真是一个会搞事儿的阴险货,臭不要脸的。 重华生着闷气,把钟唯唯连拖带拽,送回房去,强迫她躺下,语气冷硬地道:“你听好了,我有话要和你说。” 钟唯唯也觉得他很不讲道理,什么都好,为什么一遇到这种事,他就总是要犯拧巴呢? 虽说她和大师兄相处这么久,但一直都很注意分寸,就连玩笑话都没说过几句,更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 平时也就算了,现在大师兄伤得这么重,他却只顾着那点小心思,真的是,真的是,她简直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了。 钟唯唯生了闷气,武力值也比不过重华,索性背对他躺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重华看到她的模样,气得笑了:“你这是为了他,又要和我生气?” 钟唯唯冷声道:“我只站在公道那一边。我欠他的人情,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重华顿时沉默下来,许久之后,他低声道:“你说得不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他在照顾你。 出宫,求医,躲避追杀,找药,安排你的起居生活,都是他在操心。而我,什么都没有做。” 钟唯唯很头痛,觉得真的和他说不清,索性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重华又坐了片刻,低声说道:“我要走了,御驾差不多快到山外了,我赶出去,刚好跟上,你……” 又要走了吗?钟唯唯差点哭出声来,蔫蔫地道:“我不能跟你去。” 重华揉揉眉心:“的确,你不能跟我去。我问了李药师,他说你必须每天坚持服用这山里出产的一种龙须草。 这种草药,据说是除了九君山之外就再不能生长,干的又没用……我让人挖了几株种在瓦盆里,带着看看,若是能活,我便让人来接你。” 他顿了顿,期待地看着钟唯唯:“你的病若是好了,能否回去?” 钟唯唯轻声说道:“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我若心中没有你,不会离开京城,不会弄得自己这样辛苦。所以你这样针对大师兄,真的很没道理……” 重华苦笑,算了,他跟何蓑衣的事情,三言两语真是说不清,还是不要让钟唯唯掺和进来好了。否则不过是让她徒添忧乱而已。 他笑一笑,爽快地答应了她:“好,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和大师兄置气,那你要答应我,好好养病,我会遍寻天下名医,为你治病。” 他把自己的安排说给钟唯唯听:“住在这里清静养病也是极好的,我把十三卫的人留一半给你,还会安排人经常来看,生活物资都会送进来,又又……” 他期待地看着钟唯唯:“要不要让他留下来陪你?” 钟唯唯有些心动,但想到自己尚且是病弱模样,何蓑衣也受伤躺着,就道:“不了,我照顾不了他,还是让他跟着你的好。” “也行。”重华直勾勾地看着她:“能不能抱一抱我?” 钟唯唯伸开手臂,抱住他的腰,才刚挨近,重华便紧紧搂住她,把她压在了床板上。 “阿唯,能不能……”他的身体炽热,呼吸急促,钟唯唯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想干嘛。 第414章有本事你别死 可是她不能。 钟唯唯很清楚,就算重华知道了真相,知道她病重,她的病照旧不会好,她也永远不会有重华的孩子。 那么多的人,都期盼着重华能振兴郦国,期盼他能拨乱反正,把韦氏和吕氏彻底拔除。 没有儿子,不利用后妃来制衡朝中力量,这条路,注定艰辛无比。 何况,大师兄还伤得那么重,她却在这里和他偷欢,那还叫人么? 钟唯唯避开重华滚烫的嘴唇,低声说道:“听说你晋了贤妃和惠嫔的妃位,这样很好。 希望下一次再见到陛下,能听到添丁的好消息。又又不能继承帝位,您总不能去过继,过继的坏处,不用我多说,您也知道。” 重华僵硬不动,半晌,默默起身,整理袍服,大步往外。 走到门口,他回头,淡淡地道:“钟唯唯,有本事你别死。” 有本事你别死,不然等我忙完手里的事,你给我等着瞧。我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做誓言,什么叫做骄傲。 “啪”的一声,门被甩上,外面响起轻微的声音。 又又在哽咽:“我不走,我还没和唯姨道别呢,我不走,我还没吃早饭呢……” 重华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显然是在生闷气。 钟唯唯扶着墙壁下床,拉开房门,朝又又伸手。 又又扑到她怀里,哭得山摇地动:“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重华斜睨着钟唯唯,没好气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滚过来,走了!” 钟唯唯耐心地和又又解释:“因为我要吃的药,只在这里生长,离开这里我就会死。” 又又似懂非懂:“什么药这么稀罕?” 重华再次提醒钟唯唯自己的存在:“它就有这么稀罕,过来!” 清冷的晨晖中,他表情冷硬,侧面线条分明,身姿挺拔英武。 唯有一双眼睛,看着像是非常严厉冷漠,偏偏那斜斜一瞅,出卖了他的心情。 是一直都在表示,我生气了,你快来哄我!我难过了,你快来哄我! 我伤心了,你快来哄我!怎么还不来啊?我真的要生气了!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的哦! 钟唯唯心里一软,道:“吃过早饭再走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重华脸上的表情顿时柔和了很多,仍然十分傲慢地道:“我自己备得有干粮和水。” 又又瘪着嘴又要哭,钟唯唯叹道:“大人可以吃干粮,小孩子受不住,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吧,谁不听话,以后就别来了。” 重华这才皱着眉头说道:“麻烦。” 一转身,大步走进厨房里坐好,摆出架势等早饭,动作比谁都更迅速。 钟唯唯牵着又又跟进厨房,在重华对面坐下来,二人面对着面,竟然都是无言以对。 小棠很快做了两碗热腾腾的面上来,又又撒娇:“我要唯姨喂我。” 重华瞪他一眼,又又吓得眼泪汪汪,一下子缩到钟唯唯怀里去。 重华指一指他,他又赶紧坐直了,含着眼泪自己吃面。 重华抓一个空碗,把自己碗里的面扒了一半进去,拿一双筷子,推到钟唯唯面前,恶声恶气: “弄这么多,是想撑死我么?谁的丫头干的谁负责,吃掉!” 钟唯唯抿抿唇,接过筷子,听话地吃面。 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就想放碗,对上重华凶狠又带着几分期盼的眼神,就咬着牙,继续吃。 “钟唯唯,有本事你别死!” 重华见她吃完了面,低头三两口把自己碗里的面吃光,一手抱起又又,斜瞅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走得格外潇洒利落,都没有多看钟唯唯一眼的。 钟唯唯心里不是滋味儿,觉得自己真心贱,一边要把人推开,一边还眼红吃醋心酸他没有多看自己两眼。 分明很想去送人,却又不敢去,将死之人,能奢望什么呢? 她坐在凳子上,静静地等待重华离开。 却听重华在门口恶声恶气地道:“客人要走了,主人躲在屋里装死,这是待客之道吗?” 他一直都在等她送他呢。 钟唯唯忍不住勾起唇角,走出去,扶着门框:“一路平安。” 重华站在晨曦里注视着她,突然把又又放下去,大步走上前,一把扣住她的后脑,狠狠吻了上去。 “哎呀娘……”小棠赶紧捂住又又的眼睛,背转过身去。 钟唯唯被动地抓着重华的衣服,被动地回应他的热情,二人唇舌相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分明只是一瞬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重华终于松开钟唯唯。 他眼睛闪闪发亮,表情却凶凶地瞪着她,低声威胁:“给我小心点!不然我揍你。” 不等钟唯唯回答,他就转身往何蓑衣的房间走去。 何蓑衣靠在床头发怔,见重华进来,就挥手让夏栀和李药师出去。 指一指凳子,请重华坐:“请陛下恕罪,草民伤重,不能行礼恭迎。” “少来这一套!” 重华在他床前坐下,压低声音:“我知道大师兄是聪明人,脸厚心黑手辣,少有人能敌。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我之间的事,总把阿唯扯进来不地道。 既然她必须要留在这里养病,那我就让她留下来,但你要小心了,别让我抓住你的小辫子。” 何蓑衣镇定地道:“草民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 重华道:“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傻,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到底是谁下的手,为什么下手,我都会查出来。” 何蓑衣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杀了我?一了百了,大家都清净了。” 重华沉默许久,道:“我的确想过弄死你,诚如你无数次想弄死我一样。之所以留着你,不过是因为怕阿唯伤心,怕我走后,没有人照顾她……” 何蓑衣冷哼一声,他之所以留着这个傻蛋,也不过是因为怕钟唯唯伤心而已。 重华有些得意:“你赢不了我的。” 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何蓑衣挑一挑眉:“天色不早,陛下该走了。不然给人发现御驾中的天子,其实只是替身,那就要大乱了。” 第415章千娇百媚 重华道:“多谢大师兄替我照料阿唯姐弟俩这么久,将来,我会饶你三次命。” 何蓑衣目光沉沉,饶他三次,呵呵,这话说得还真是豪气万丈,随手递过一张药方: “这是李药师新拟的药方,据说或许有用,我找了很久不曾找到,你也找找。” 重华接过去看,上面写了十几种药,全都闻所未闻,心里知道何蓑衣弄鬼,却也不敢马虎,仔细贴身收好,转身走了出去。 何蓑衣闭上眼睛,在他给重华的药方里,只有一种药名是真的,也是最难找到的。 相信重华拼尽全力也会找到并送来,而且,永远都不会知道究竟是哪种药对钟唯唯有用。 重华来的时候像龙卷风,走的时候也像龙卷风。 “呼啦”一下来,再“呼啦”一下不见了。 小院子里的人们,生活再度回到从前的光景,只是后面的菜园子被人占了。 “叮叮当当”响了几天之后,一座木屋平地而起,成了留下来的暗卫们住处。 房子刚建好,外头又来了几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人。 他们带来了精米、白面、鸡鸭鹅,还有无数的布匹、家具、棉花、日常用品。 还有一只猫,一条狗,以及一对母羊,说是给钟唯唯喝奶用的。 不过几天光景,小院子从里到外变了个样儿,到处都是重华送来的人,到处都是重华送来的东西。 钟唯唯心里暖暖的,她怕何蓑衣不高兴,去看望他的同时,也陪他说话解闷。 何蓑衣温和一笑:“阿唯你想太多,二师弟有这个能力,并且想得周到,我便只有开心。 之前一直都在担心你跟着我会过不好,吃不好,穿不好,现下可算是放心了。” “阿兄并没有欠我们什么。”这话说得钟唯唯十分羞愧。 她试图多问一点何蓑衣受伤的真相出来,然而何蓑衣仍然是淡淡的:“我不知道是谁的人。” 再往下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阿唯,你安心养病就好了,问这些事做什么?问了也没用,反倒徒增烦恼。” 钟唯唯再想多说,他便闭上眼睛装睡。 弄得钟唯唯没办法再继续话题,她原本是想弄清楚真相,好让重华和何蓑衣消弭误会。 可是何蓑衣这样一副不想提,却也不说明白的样子,倒真是让她多了些怀疑。 她私底下和小棠讨论这个事儿:“大概是我药吃得太多了,所以脑子不够用,竟然完全弄不清楚,他们俩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陛下不会干这种事,但是大师兄又不肯明说,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真是糊涂了。” 小棠实在是忍不住,提醒她:“姑娘曾和我说过,人都有两面,陛下当着您的面特别和蔼可亲,对着别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那么何爷呢?他当着您的面是这样,对着别人又是什么样?您见过么?” 钟唯唯皱了眉头:“你说得是。” 小棠见她忧愁,就又后悔不该和她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说,您就听何爷的,不要管他俩的事儿,您做好自己,养好病就行了,反正管了也没用。” 钟唯唯摇头:“不,我总觉得不踏实。” 这个事儿她必须弄清楚,从前只是小打小闹,那也算了,现在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必须弄明白不可。 李药师给何蓑衣换药:“恢复得还不错,残毒已经祛除,幸亏您身子强健,换了其他人,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些日子才能下地。” 何蓑衣面无表情,只在他换到最后一处时,才沉声道:“我觉得有一点不舒服,你确定它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药师有些不确定:“您觉得哪里不舒服?” 何蓑衣不好形容那种感觉。 慕夕那一刀,虽是仓促之间划的,但真是下了狠手,皮肉经过缝合,生长起来之后,总觉得扯着疼。 李药师再仔细检查了一便,说道:“小老儿保证,您觉得不舒服,那是因为伤口在愈合,发痒发痛都是正常的。 虽然伤到一点经脉,但绝对不影响使用,要不,等您好了,试一试? 自己试也可以,找人来帮忙也行,就看您喜欢哪种。多锻炼,多使用,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何蓑衣微闭了眼睛:“出去。” 李药师不敢多话,僵着脸退出去,坐在外面拣晒钟唯唯跟何蓑衣要用的药,低声嘟囔: “真是扯蛋,要问我,又不肯听真话,有没有问题,试一试就好了嘛,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梁兄蹲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听到这里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何蓑衣似乎是那个地方出问题了。 他有些激动,又十分同情,殷勤地过去帮李药师收拾药材,很是关心地问:“何爷恢复得好么?我们姑娘很是挂心。” 李药师可没把他当成自己人,防备地道:“当然好了!” 梁兄便问:“刚才你说什么扯蛋……” 李药师瞅他:“乱说什么呢?私底下说两句抱怨的话都不可以么?” 梁兄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当即书信一封,着人送去给重华,表示有这么一回事。 重华很快回信,表示他过几天会送一个美貌的女子过来,送给何蓑衣专用。 何蓑衣对此一无所知,在经历过最初的烦恼之后,他很快舒缓过来,从能够下地行走的那一天开始,他再次承包了钟唯唯的药。 解药下去,钟唯唯的病情持续好转,大家都很高兴,但是经过这一次起伏,钟唯唯却没有之前那样乐观了。 小棠也再没和她提起过,将来病好之后回京的话题。 时光匆匆,到了采收春茶的季节。 钟唯唯已经能够自由活动,她带着钟袤去收了最好的茶,出高价请制茶制得最好的村民来家里指点。 她和钟袤一起制茶,从杀青开始,再到制作熏茶专用的“七星灶”,都是亲力亲为。 第一批薄片出来,获得村中老茶农的交口称赞,她将制作方法和薄片一起送去给重华,让他转交给芳荼馆众人。 然后得到了丰厚的回礼,若干财帛和各地上贡的春茶,以及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 第416章大师兄的心上人 女孩子名叫胭脂,生得高挑白净丰满,低眉垂眼的,看着就是一个温柔没脾气的。 钟唯唯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子,问小棠:“这是什么意思?” 小棠从梁兄那里知道一点,但不好直接和钟唯唯说,便道:“问她吧。” 胭脂羞答答地道:“陛下吩咐奴婢伺候何爷。好像是何爷向陛下提起过。” 钟唯唯恍然大悟,随即又表示惊讶:“我阿兄见过你?” 胭脂摇头:“没有。” 钟唯唯让人把胭脂送过去,失笑道:“看来我是多想了。” 小棠问:“多想什么?” 钟唯唯不好直说,其实重华说得多了,大师兄又一直不肯成亲,她心里也是害怕的。 兄妹之情犹可还,男女之情,她却是注定要辜负大师兄了。 现在大师兄既然主动向重华要了胭脂,那就说明她真是多想了。 小棠看她神情,隐约猜到几分,心说那个人哪有那么简单,若真的是要了那个什么胭脂,倒真是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敲门。 小棠开门,只见何蓑衣站在门口,笑容淡淡的,眼神却不那么友好:“阿唯,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钟唯唯连忙出去:“阿兄有什么吩咐?” 何蓑衣指指不远处的胭脂:“这是你让人送到我房间里去的?” 从某方面来说,胭脂的确是她让婆子送过去的。钟唯唯承认:“嗯。” 何蓑衣眼里闪过一丝冷光,笑容仍然温柔:“什么意思呢?” 钟唯唯揪着袖子,难道让她和他说,他年纪大了,身边没有女人不行,胭脂看上去不错?可以给他暖被窝? 小棠想帮忙,何蓑衣冷冰冰一眼扫过去,吓得小棠立刻闭紧了嘴。 “什么意思呢?”何蓑衣不屈不挠,继续逼问。 钟唯唯把心一横,大声说道:“夏栀始终是个男孩子,不够体贴细心,胭脂温柔细心,照顾阿兄的起居很不错。” 何蓑衣就问:“你怎么知道胭脂温柔细心呢?你用过?你和她很熟么?” 钟唯唯硬着头皮道:“虽然不熟,但我知道。” 何蓑衣叫胭脂过来,把她往钟唯唯身边一推,微笑着道:“阿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害怕二师弟会不高兴么? 没关系的,你和阿兄明说,阿兄随时都可以离开,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 但是拜托你千万别这样,阿兄不喜欢。” “我哪有想让阿兄走?”钟唯唯冤枉道:“难道不是阿兄自己问他要的么?怎么就扯上我了?” 何蓑衣笑得更加云淡风轻:“原来不是阿唯的主意,那正好办,这个美丽的胭脂姑娘先交给你了。” 他斜瞅小棠一眼:“正好的,小棠手里的事太多,其实也照顾不过来,胭脂正好帮你解解闷儿。 听她说,吹拉弹唱跳舞她都会,女红针黹也是不在话下,还会读书画画,可比小棠多才多艺。” 小棠立刻自卑起来,并且危机感空前,不露声色地往钟唯唯身边靠了靠,警惕地盯着胭脂。 胭脂涨红了脸,可怜巴巴地给钟唯唯磕头:“求您千万别赶奴婢走,不然奴婢没活路了。” 钟唯唯无奈地叹一口气:“既然人已经来了,那就留下来吧。” 何蓑衣勾起唇角,微笑着道:“阿唯,你记好了,只要你开口,阿兄随时都可以离开。” 何蓑衣衣袂飘飘而去,钟唯唯趴在桌上直叹气:“小棠啊,我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大师兄对她的好,她都知晓,他若接受胭脂,她尚且觉得还好。 他不要胭脂,不成家,成天跟她和钟袤混在一起,她便觉得难以承受。 小棠懂得她的意思:“不然您和他好好说说?” 胭脂以为钟唯唯是不喜欢自己,瑟缩的藏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钟唯唯叫她过来:“听说你吹拉弹唱、跳舞写字都不在话下?唱一个来听。” 胭脂连忙打点精神,清清嗓子,唱了一首“室思”: “沉阴结愁忧,愁忧为谁兴。念与君生别,各在天一方。良会未有期,中心摧且伤……” 歌声传到外面,所有人都在竖起耳朵听胭脂唱歌,直到歌声停了,众人还在回味。 钟袤情不自禁地道:“唱得真是太好了。” 也不知重华挑这么个出色的美人儿出来,究竟花了多少心思? 何蓑衣含着笑,赞同道:“阿袤若是喜欢,不如让你阿姐把胭脂给你?说起来,你也到了该通人事的时候了。” 钟袤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不要,阿兄自己都没有做过的事,为何要赖我呢?” 何蓑衣问钟袤:“阿袤啊,你有没有觉得阿兄这么大把年纪了,不成家,也没有心仪的女子,很奇怪?” 钟袤道:“是有点……二师兄总针对您,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哦……这样啊……” 何蓑衣让他给自己倒一杯酒:“其实我是有心上人的,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庄子旁边的武家小姐么?” 钟袤记得,武家小姐长得白胖可爱,和大师兄一样,一说话就笑,唇角两个小小的梨涡。 阿姐入京之后,武家小姐经常过来看他们,每次都给他带好吃的。 他很喜欢这个姐姐,曾经一度以为这个姐姐会是他的大师嫂,却没想到没多久这个姐姐就成亲了,嫁得很远。 何蓑衣叹气:“没错,她爹武员外嫌弃我什么都没有,风流浪荡,不肯把女儿嫁我。我听说她过得很不好,丈夫多病,嫁过去才两年功夫,就守了寡。” “阿兄是想和武家姐姐再续前缘么?” 钟袤明了:“那你要早点去找她才行啊,不然她万一改嫁给别人怎么办?” 何蓑衣笑道:“她不会的,她答应过我,等你们姐弟的事儿了结,我去找她。” 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起身看着远处:“算来,御驾应该快要回銮了,届时你二师兄一定会派人接你们出去。你要多多关照你阿姐,别让人钻了空子。” 钟袤急道:“我不能去,阿兄难道不去么?” 第417章御驾回銮 何蓑衣大笑:“我跟去做什么?和你二师兄又闹起来,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平白让人看笑话而已。 明天我便要出远门了,你阿姐的药,须得抓紧时间找啊。” 钟袤很是感激:“阿兄,到底差什么药,您和二师兄说,他发动手底下的人找,总比您一个人去找更容易。” “我告诉他了啊,不过这种事,多一个去做总是更妥当些。” 何蓑衣不想和钟袤就此事多说,拍拍他的肩头:“去帮阿兄收拾行囊吧。” 钟袤收拾好东西,忙着去见钟唯唯,把他刚才跟何蓑衣的对话都说给她听: “说是还记挂着武家姐姐呢,武家姐姐守了寡,答应等他的。” 姐弟俩都十分开心,钟唯唯谋划着:“可以把这个事告诉陛下,请个德高望重的人去提亲,再送一份厚礼,也算是勉强报答了十分之一。” 钟袤道:“大师兄是特意避开的,为了不让大家难堪不高兴。” 小棠撇嘴又撇嘴,也难怪陛下防贼一样的防着何爷啊。 如此奸诈,刚发现钟唯唯有所怀疑,就立刻拉出一个守寡的旧情人,还连迎娶的时间都定好了。 然后立刻准备行囊出门,为钟唯唯找药,适当的距离,适当的理由,这可真是…… 恐怕现在谁告诉钟唯唯说,何蓑衣其实就是为了你,其实就是喜欢你,就是为了得到你,钟唯唯恐怕都不能相信。 这样厚重的恩情,只怕让钟唯唯姐弟俩拿命去还,他们也是肯的。 偏偏自己这个知情的,还一点都说不出来,她太能理解陛下那种憋屈无力感了。 小棠叹着气,忙忙碌碌去准备酒席为何蓑衣饯行,无论如何,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且现在她也没发现,何蓑衣做过什么对钟唯唯姐弟俩不好的事。 何蓑衣当天晚上表现得兴致很高昂,平静自然,对胭脂也很和气。 钟唯唯找他商量将来的事,他也对答得很好,还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纸。 说上面是武家小姐的生辰,若是钟唯唯方便,帮他带给重华,请钦天监的人合一下八字。 第二天清早,钟唯唯醒来,准备给何蓑衣送行,却被告知,何蓑衣半夜时分已经离开了九君山,往更西南寻药去了。 李药师帮她炼药:“听何爷说,御驾回銮就在这几天,他让我给您配药,炼成蜜丸,可以支撑您在外头住个两三天的,到时候就好好玩吧。” 钟唯唯受之有愧,只好默不作声地继续去弄她的茶。 九君山通往外界的山道上,一袭青衣的何蓑衣骑在毛驴上,慢悠悠地往前走。 夏栀挑着行李跟在后面,焦虑地道:“咱们真的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管吗?” 何蓑衣淡然道:“不然呢?十三卫的人撒了一半在庄子里,咱们也管不着,要走就走得干净利落。” 钟唯唯既然开始给他张罗亲事,那便说明她大概有所察觉,不如离开,适当回避一下,对大家都有好处。 何况,他既然养好了身体,总是要找到慕夕,把那一笔账讨回来的。 何蓑衣所料不错,没过几天,御驾回銮的消息便传了进来。 李安仁和郑刚中带了人来接钟唯唯:“御驾要在山外小镇上停留一些日子,以便陛下考察民生和九君山薄片茶。 钟彤史奉命在此研习薄片茶的制作方法已经多时,是该去向陛下禀告一下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的,好像她根本就没有私逃出京一事,而是正大光明地奉皇命到九君山办公差一样。 重华惯会假公济私,手段越来越高明。也不知这一去,他又会怎么拿捏她。 钟唯唯满怀心事,带着小棠、梁兄、李药师,热热闹闹地出了山村,往山外而去。 村人站在道旁看热闹,指指点点,想和她们打招呼,却又不敢,就只好对着李药师恭喜:“发达了,交好运了。” 李药师装作沾沾自喜的样子:“可不是么?” 其实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若不跟着钟唯唯一起,说不定哪天就被慕夕的人弄死了。 若是慕夕上位,完全掌控了昆仑殿的话,他们这些人都会死得很惨,所以他不得不把宝全押在何蓑衣身上。 这一次出山,可比进山的时候舒服多了,前呼后拥,车马精良。 但是钟唯唯并没有觉得更轻松一点,李安仁一直在和她说宫里最近发生的事。 当她听说夏花姑姑其实是圣女宫的人时,总算明白当初夏花为何会放走了她了。 大家都是为了郦国,都是为了重华。 再说到韦太后遇刺一事时,李安仁声音沉痛,表情生动:“您是没有看到,当时那个情景可真吓人啊…… 太后娘娘好惨……那个慕夕,是冷宫总管太监的干儿子,自小就在宫里长大的。 又生得好又不惹事,嘴巴还甜,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一个货!” 钟唯唯唏嘘万分。 没想到韦桑居然就这样死了,没想到韦太后居然吃了这么大的亏,没想到冷宫居然是昆仑殿的大据点。 那个慕夕,她是没有见过,之前她是起居郎,不可能和冷宫的人来往。 后来她做了彤史,御前女官,长期只在重华身边。 不然就是弄茶,偶尔和其他几个宫殿的人来往,都是迫不得已。 唯一一次去冷宫,就是重华刚继位那会儿,但也只是被关在宫室里。 全程都有重华和梁兄护着,所以真不知道冷宫的管事宦官们长什么样儿。 李安仁八卦完毕,转过头来开始骂她:“真是个冷心冷肠的,您知道陛下为了您,成什么样子了吗? 短短半个月不到,人便瘦了十多斤,所有的衣服全部重新做!” 小棠不服气:“陛下都没有说我们姑娘冷心肠,你凭什么说?陛下瘦了十多斤,我们姑娘却是几次差点死掉呢。” 李安仁挽袖子:“你还敢嚷嚷?你就是帮凶!陛下说了,一准儿要把你换掉!” 话音未落,不知什么东西突然砸在他的鼻梁上,痛得他捂住鼻子只喊“哎哟”。 第418章狐狸精1 李安仁左右张望,看到地上一颗松子,知道是梁兄在暗算自己,有心想找梁兄对决,却又找不到人在哪里。 便虚张声势:“你们俩都是待罪之身,还敢如此嚣张,给我等着。” 小棠嗤笑:“谁给谁等着还不一定呢,看你得瑟的,得到这个差使很得意吧?” 李安仁笑起来,摸着鼻子道:“那是,见着彤史平安无事,奴婢很高兴。” 钟唯唯含笑看着他们斗嘴耍宝,觉得好像回到了从前的光景一样。 小镇子上打扫一新,最富裕的周大户家把宅子全部腾出来,以供迎驾。 头一批到达的宫人把宅子从头到尾挑剔了一遍,再重新布置了一遍,这才稍许满意了些。 李安仁如今是重华身边的红人,宫人才看到他那张脸就热情万分地迎上来。 毕恭毕敬地隔着车帘子给钟唯唯行礼,再把她引进了主屋。 李药师则被安置在主屋的后罩房里,李安仁和钟唯唯解释:“后罩房虽然阴暗潮湿窄了点,但是胜在安全,随叫随到。” 钟唯唯明了,如今这种错综复杂的局势,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沐浴之后,伺候的宫人要拿绫罗绸缎给钟唯唯穿,钟唯唯摆摆手拒绝了,照旧让小棠拿她的细棉布衣服来。 宫人苦劝,见她坚持,只好退下去准备饭食。 吃过晚饭,得知御驾要明天才能到达,钟唯唯也就准备睡觉,却见李安仁进来道:“有人想拜见钟彤史。” 玉版纸做的拜帖,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时人爱用的香,上头写的字也是银钩铁画一样,落款处赫然是“简宁”二字。 钟唯唯虽然没有和任何人提过简宁割断绳索的事,却不代表她已经忘记那件事。 随手将拜帖交给小棠,让她还给李安仁:“就说我已经睡了。” 小棠惊讶道:“是那位江东简氏的简五爷!她好像是个女人也。听说她很有本事,姑娘真的不见她么?若是能结交,也算是助力。” 钟唯唯一笑:“你在开玩笑,她是陛下的人,哪里可能和我真心结交,做我的助力?” 简宁来递拜帖,无非就是想求她别告诉重华那件事罢了。 她暂时不会和重华提起这件事,但也不想让人认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软蛋。 至于什么结交做助力,那是痴人说梦。 小棠十分可惜地把拜帖还给李安仁:“姑娘说她睡下了。” 李安仁也可惜:“这位简五姑娘可能干了,江东简氏财力丰厚,声名鹊起。 这次会盟,一路上的花销都是她在打点。陛下是很希望钟彤史能和简五姑娘结识的。” 小棠摊手:“可是姑娘已经睡了。” 李安仁无奈,只好退出去,把拜帖递回去。 简五一直在台阶下候着,见李安仁把拜帖递回来,心里便凉了几分,她精通人情世故,什么睡了不过是托辞。 因此也不求李安仁第二天清晨再替她送一回拜帖,而是问:“以您所见,她可否会跟随陛下回京?” 李安仁苦笑:“姑奶奶,我哪儿知道?要不,您问陛下?” 简五哪里敢去问重华,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去了。 小棠瞅着她走远,立刻跳出来叫李安仁:“我们姑娘让你进去。” 钟唯唯是叫李安仁来问简五的事:“她和陛下是哪一年结识的?简家的生意,陛下占几成?” 李安仁道:“早年,您离开苍山之后,陛下曾在外游历过一段时间,就是那会儿遇到简五姑娘的。 简五姑娘很会做生意,只是苦于没什么人脉关系,陛下便和她商量,他出一部分本钱,再提供人脉关系,将来三七分成。 陛下七,简家三,只要简家不叛国不谋反,保他荣华富贵。” 钟唯唯心里有了数,打发他下去。 李安仁自作聪明:“您不待见简五,是因为担心她和陛下那啥么?没有的事,陛下和她清清白白。” “胡说八道。”钟唯唯失笑,她还不至于见到一个女人,就以为这女人和重华有一腿,就以为这女人看上了重华。 多问多了解,只不过是因为,人家都要她的命了,她还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来历。 周大户家的床既软且香,比起小村子里的床来不知舒服了多少倍,钟唯唯却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刚用了早饭,就听外头呜呜嚷嚷的一片混乱,有人高声喊道:“御驾来了,快快快……” 钟唯唯连忙起身,想要出去迎接,却又觉得自己身份尴尬,索性缩回去,找个角落坐下来分茶。 茶是今年她亲制的九君山薄片茶,水是从山里带来的山泉水,唯有茶具稍差些,但也马马虎虎可以用了。 重华并没有立刻进来,李安仁随时往里传递消息:“陛下这会儿在接见乡老呢。” “陛下在和祁王殿下谈防务呢。” “陛下在安排太后娘娘歇息的事儿呢。” 看来重华爱民如子、友爱手足、孝敬寡母的形象树立得很好。 既然他暂时不进来,钟唯唯便不再分茶,而是拿了剪子和几枝随地寻来的花草,插起了花。 一根青藤,两片蕨草,几朵野花,插入只有拳头大小的瓦罐里,便成了一幅漂亮的画。 重华走进来,看到背对着自己,静坐在窗前插花的钟唯唯,心潮澎湃。 三两步走上去,从后面拥住了钟唯唯:“阿唯,我回来了。” 钟唯唯垂下眼,看着交叠在她腰间的那双手,修长有力,温暖宽厚。 是她熟悉的手。 她低声道:“陛下去望川会盟,是因为我么?” 重华不答,他把她拽过来,面对着他,低头盯着她看,气息急促,眼睛发亮。 钟唯唯全身的骨肉都绷紧了,只听他低声说道:“阿唯,看到你比上次好多了,我很开心,必须重赏李药师。” 钟唯唯未及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吻已经落下。 他的双臂铁石有力,且早有防备,她就连避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被动地被他搂在怀里,承受他的热情。 第419章狐狸精2 重华用力搂着钟唯唯,恨不得将她全身骨肉揉碎了,再埋进他的体内去。 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阿唯,阿唯,我想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钟唯唯刚想说话,他便又吻住她的唇,将她推倒在茵席之上。 并不问她的意思,便一口咬在了她胸前,不轻不重,酥酥麻麻,微痛微酸。 钟唯唯倒吸一口凉气,绝望地看着房梁,所有的坚决全都消散无影。 怎么办呢?再多的坚强和决然,都战胜不了她对他的渴望和喜欢。 是要顺从心意,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坚定地继续往下走? 不过是瞬间的犹豫和心软,便被重华捕捉到,他激动地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向卧房。 卧房里帘幕低垂,湘妃竹帘半卷。 窗外蓝天白云,绿竹玉兰相映成趣,光影入室,是一种微微带了潮湿和幽暗的春意。 钟唯唯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重华,她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和眼神,她想把他永远镌刻在心里。 他们十指交握,眼里只有彼此,木门把一切喧嚣隔绝在外,也把那些绝望痛苦的日子淹埋在远处。 重华气势如虹,势在必得,他本想问钟唯唯可以么? 但是又怕她说不可以,他便将手捂住她的眼睛,蹭了又蹭,磨了又磨,确认对方和自己一样很有贼心之后,他用力贯入。 钟唯唯太久没有做过这种事,饶是很有贼心,也痛得低骂了一声:“笨蛋!” 感受到熟悉的温暖和触觉,听到熟悉的叫骂,重华几度想要落泪。 他不想给钟唯唯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埋首于她胸间,浅啄深吻,卖力讨好。 钟唯唯的意识渐渐涣散,不耐地抱着他的腰动了动。 “真是个勾人魂魄的狐狸精。”重华叹息一声,卖力地动作起来。 那一刻,什么国事也好,什么病痛也好,什么生离死别也好,都及不过这神仙眷侣、鸳鸯戏水。 窗外春光正好,室内春意盎然。 许久之后,重华终于停了下来。 他心满意足地搂着气喘吁吁的钟唯唯,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叹道:“再没有比我更辛苦的人了。” 钟唯唯翻个身,背对着他,觉得自己很没有立场,很贪花好色,简直没脸见人。 重华看着她的小别扭样儿,觉得自己绞尽脑汁,千里迢迢走这一趟,也是值得的。 他心情很好地哼了两句歌,锲而不舍地想把钟唯唯翻过来:“阿唯,转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钟唯唯不理他,紧紧抱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只大乌龟。 重华便伸出两根手指,沿着她的脊梁骨一直往下跳跃滑动。 滑到腰间,钟唯唯开始不安,再往下,钟唯唯腾出一只手捂住。 他轻笑一声,牢牢拉住她的手,俯身上去,又想来第二回。 钟唯唯惊慌失措,顾此失彼,不过须臾功夫,又成了手下败将。 重华轻轻舔着她的腰窝,额头有汗,声音低哑:“阿唯,说你只喜欢我。” 真是太幼稚了,钟唯唯不想理他,她才不和他玩这种幼稚无聊的游戏呢。 重华便曲起一根手指,巧妙地在某处刮了一下。 钟唯唯宛若被火烫了似地,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惊恐地看着他,如临大敌:“你要干嘛?” 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慵懒娇媚勾人,重华眸色渐深,侵身而上: “你说我要干什么?阿唯,明知故问,这是另一种勾引么?” 钟唯唯无言以对,不及求饶,又被卷入另一波意乱情迷之中。 许久之后,心满意足的皇帝陛下散披着轻袍,斜躺在软榻之上,意态风流地斜眼瞅着缩在床角发呆的钟唯唯。 语气轻佻得让人想揍他:“我说钟彤史,许久不见,你更勾人了。” “呸!”钟唯唯正在检讨自己的失态和失身不可原谅。 乍然听到这一句,又羞又恼,恨不得跳起去挠他两把。 奈何腰酸腿软,没有力气,更因为身无寸缕,害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挠到人,反被再攻一次,只好作罢。 恨恨地扯着被子,低声骂道:“是你强迫我的,是你在勾引我。” 重华此刻心情愉快,怎么看都觉得她顺眼,微笑着起身,在她身边坐下。 长臂一舒,将整个人搂入怀中,百般诱哄:“对,是我强迫你,是我在勾引你。” 钟唯唯低声道:“本来就是。” 重华将下颌放在她的肩窝上,低声笑道:“不过看你的反应,我勾引得挺成功的,你很喜欢,很享受,很舒服,对吧?” 钟唯唯窘得不行:“陛下真粗俗,能不说这个吗?” 重华低笑:“能啊,那你想说什么高雅的?制茶? 哦,这些日子,朕特意派遣钟彤史到九君山研习薄片黑茶的制作方法,听说你很有心得,现在就汇报一下如何?” 她所知道的,早就遣人送去给他了,这会儿谈什么黑茶的制作方法? 累死人了,可真会开玩笑。 钟唯唯道:“好啊,陛下此次去望川与东岭皇帝会盟,不知带了多少茶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把人叫来,我给大家仔细说说?” 重华哪里舍得把这难得的时光分给别人,当即认错:“我错了,睡会儿吧。” 钟唯唯见好就收,乖乖躺下去:“我不想去拜见太后。” 重华道:“不想见就算了。不过我估计你们避不开,毕竟宅子太小,她和我们只隔了一堵墙。” 钟唯唯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重华贴着她躺下,反问:“你想让我在这里留多久?不然,迁都?” 这就是哄她开心的玩笑话了,迁都,谈何容易? 何况就算是真的迁都,她的病也好不了。钟唯唯没吱声,闭上眼睛装睡。 重华很快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胭脂怎么样?” 钟唯唯道:“胭脂很好,但是大师兄不要。” 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重华不露声色:“那可真遗憾,我原本是想着,他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一把年纪孑然一身,身边也没个知疼着热的人。 便精心挑了胭脂给他,就算不能做正妻,照顾饮食起居也是不错的。 那你有没有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第420章介绍朋友 钟唯唯道:“他和阿袤说,他喜欢武家姐姐,和武家姐姐有白首之约。 武家姐姐如今守寡,等此间事了,他便去提亲,八字也给我了,请钦天监的人帮着合一下。” 重华嗤之以鼻,本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一二,又怕惹得钟唯唯不高兴,倒浪费了这难得的时光。 便欣然道:“人生苦短,何必等着,既然喜欢,我便让人去提亲,风风光光把武家姐姐迎娶过来,两不耽误。” 钟唯唯应了,疲倦睡去。 重华心里打着小算盘,何蓑衣受重伤的那件事,后来他又派十三卫的人仔细调查过。 现场除了打斗痕迹和血迹之外,其他任何能证明刺客身份的物证都没有发现。 对方撤退得很完美,而且在之后一直没有露面,但也恰恰是这种完美,更让人警惕。 从风格来看,不是韦氏的人,也不会是吕氏的人,那就只剩下两个可能,一是东岭的人马,二是昆仑殿教众。 在江湖上如鱼得水的大师兄,身份可不简单呢。 什么旧情人,什么白首之约,说来就来。 既然何蓑衣敢说,自己就敢做,慢说是什么寡妇,哪怕就是夫君还在世,他也能给何蓑衣弄来。 谁怕谁呀。 钟唯唯一觉睡到天黑,醒过来时重华已经不在身边,外间传来低低切切的说话声。 她竖起耳朵一听,听出来男声是重华,女声略微沙哑,有点耳熟。 小棠忙着伺候她穿衣起身,小声说道:“就是那个简五,陛下还歇着呢,她非得让人进来,说是有什么要紧事。” 钟唯唯见小棠义愤填膺的,猜着她是觉得简五是只狐狸精,是来搞破坏的。 笑一笑,捏捏小棠的脸颊:“去把我的药拿来。” 小棠急道:“您就不管管么?” 钟唯唯淡然道:“管什么?怎么管?” 小棠只好道:“那您别往心里去。” 钟唯唯嗤笑:“还不至于。”除去生死无大事,简五并不算什么。 小棠出去一会儿工夫,就有人进来掌灯,狭窄的卧房里点了十二枝蜡烛,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 那蜡烛不炸油不漏蜡,烟小亮堂,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比宫里之前御用的还要好几分。 钟唯唯用簪子刮了一点蜡油,放到鼻端下闻嗅。 便知这是加了花的精油进去做的,只她不认识这花,也不好评判。 重华端着药碗进来,笑道:“这是简五特意贡上来给你用的,说是海外传来的花油做的,叫什么纳得草。 可以助眠,还可以驱散蚊虫。我嗅着味儿不错,提前用了几天,觉得真有用,就让人送进来了,你可还喜欢?” 钟唯唯接过药碗,甜甜一笑:“喜欢。东西很不错,劳她费心了。” 她谢的不是简五,而是重华这份“以身试毒”、觉得好了才给她用的心意。 重华就问:“地方官摆了宴席,我不能不去,你一个人吃饭未免孤寂,让简五陪你一道用膳,可好?” 钟唯唯慨然应允:“好啊。早就想见一见这位女中豪杰了。” 若是不出所料,钟唯唯觉得,简五一定坐在外间,细听她和重华的对话。 她并不知道简五究竟怎样看待自己,但是却知道,简五一定是不喜欢她的。 无关她的人品和能力,纯属就是臣子觉得“拖累一定要砍掉”的想法。 重华很看重并信任简五,简五对重华的帮助和支撑也很大。 大商人大财阀,相当于一个活的国库,是和掌握了大片土地和经济的韦氏、吕氏对抗的重要支撑。 此刻,简五一定很害怕自己会在重华面前中伤她,可是钟唯唯不会。 谁的面子她都可以不给,唯有重华和大师兄的面子,她是一定要维护的。 重华见钟唯唯笑吟吟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有人侧面告诉他,说简五昨天夜里曾来求见钟唯唯,但是钟唯唯不肯见她,也不知是不是对他和简五的关系不满意。 现在看来,钟唯唯根本就没表现出不高兴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我家阿唯最好了。” 重华喂一颗蜜饯给钟唯唯,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我和简五只是君臣关系,你千万不能多想。” 钟唯唯笑:“快去吧,我知道了。” 重华牵着她的手:“我们一起出去。” 简五坐在靠近门边的凳子上,略有些拘束。 见二人牵着手,肩并肩走出来,神情略有些复杂,微笑着起身,毕恭毕敬给重华和钟唯唯行礼。 钟唯唯没受她的礼,侧身让开了。 简五坚持要拜,钟唯唯就把她托着,微笑着道:“简五姑娘是陛下倚重的人,可算得是肱股之臣,我无德无能,受不得您的礼。” 简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觉着钟唯唯这话就是意有所指,在挖苦讽刺她。 便道:“钟彤史是陛下心爱的人,又是名满天下的大茶师,受得这礼。” 钟唯唯“哈哈”大笑:“那么,以朋友论交倒是可以的。” 坦坦然受了简五的礼,却又还了她一礼。 重华不知二人过往,只当二人互敬互爱,惺惺相惜,很是高兴地道:“朕去了,你二人好好说话。” 等到重华走远,屋里便只剩了简五与钟唯唯二人。 简五微笑而立,毕恭毕敬:“久仰钟彤史大名,这次总算有机会见着,真是三生有幸。” 钟唯唯请她入座:“不必客气,陛下已经走了。” 陛下已经走了,所以咱们俩不用演戏了。 简五抬头看向钟唯唯,轻轻一笑:“钟彤史,和小女子想象的不大一样。” 钟唯唯示意小棠递给简五一碗汤,淡淡地道:“简五姑娘也和我以为的不一样。” 简五笑一笑,见钟唯唯动了筷子,就低头吃饭。 整个过程中,二人礼让有加,气氛和谐,李安仁几次来看,觉得都很好,便去报给重华知道。 重华蛮开心的,他是真的希望钟唯唯能交到几个有助力的同性好友。 交游面越广,能帮忙的朋友越多,她就不会太多依赖何蓑衣。 因为很多事情,她自己就能解决了。 第421章你不是陛下喜欢的类型 饭毕,钟唯唯请简五到窗前茵席之上落座:“多谢简五姑娘的香烛,无以为报,请让我为你分茶。” 简五看到案几上的插花,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坦然赞道: “只是几片最普通的树枝草叶,便能插出这样意态幽雅的花,我实不能及,钟彤史是雅人。” 钟唯唯正襟危坐:“术业有专攻,你我走的路本来就不同,不必比较。让我去替你做生意、赚银子,我也做不到。” 你我走的路本来就不同,不必比较。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简五坦然一笑:“难道钟彤史就不担心,我是别有用心,想做后宫之人么?” 钟唯唯盯着她看了片刻,很认真地道:“你不是我们陛下喜欢的类型。” 简五深受打击,无论男女,对自己的容貌都是在乎的。 何况简五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丑,钟唯唯这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复! 她微笑着,同样很认真地道:“那么,钟彤史恃宠而骄,把陛下玩弄于股掌之上,是因为您刚好是陛下喜欢的类型吗?” 钟唯唯见她炸了毛,不由笑了:“应该是。我和陛下刚认识的时候,我瘦弱憔悴,狼狈不堪。 而他目下无尘,高不可攀。虽说是我抱了他的大腿,不过那也要他肯让我抱才行。 最先可不是我主动去招惹他的,若是他不喜欢我这类型,又怎会理我呢?” 简五皮笑肉不笑地道:“钟彤史由钟先生教养长大,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这句话吧?” 钟唯唯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脸亮在灯光下给简五看:“简五姑娘觉得,我现在还有颜色么?” 钟唯唯病得太久,气色并不好,人太瘦,憔悴了些,但她仍然是美的。 清新舒爽,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朝气蓬勃,生命力旺盛,并没有久病之人的死气。 简五收回目光,叹一声:“罢了,你不是以色侍人,因为单论容貌,吕贵妃可比你美多了。” 钟唯唯也不生气,心平气和:“这是事实。所以我说,简五姑娘不是陛下喜欢的那种类型。” 简五拿她没辙,只好不甘心地道:“行,陛下只喜欢你这种类型,可以了么?” 钟唯唯笑:“可以了。那么,我说我从来没有把简五姑娘列为情敌,你信了么?” 简五叹气:“信了。” 她揉揉眉心,开门见山地问钟唯唯:“我深深地得罪了你,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呢?” 倒是真爽快。 钟唯唯反问:“我若说,我差点就死在你手里了,不想原谅你,你要怎么办呢?” “那就只有为敌了。”简五起身长揖: “事情是我做下的。我虽不是为了自己,但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我算账,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不能束手等死,所以……各凭手段吧。” 钟唯唯道:“你不怕我吹枕头风么?” 简五一笑:“你不会,之前我尚且担心,此刻见了你,已无担心。你尚且愿意为了他去死,又怎会坏他大事?” 钟唯唯就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简五笑道:“我会让人给陛下送美女,会发动很多人劝告他,让他做出英明帝王相应的行为。 此外,我不会特别对付你,因为你没有吹枕头风,不是宵小之辈,我也不会派人刺杀,或是暗害你。 你想做天下第一的女茶师,我也想做天下第一的女商人,只有陛下能帮我达成这个愿望,我可不想让你把他给害死了。” 真是一个有趣又狂妄的女人,若是机缘巧合,或许真能做朋友也不一定。 钟唯唯真的生出了几分兴趣:“拭目以待。你若能说动陛下放弃我,那我倒是真的要感谢你了。” 简五知道她这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不由沉默下来。 钟唯唯静静地分茶,点茶,端茶待客。简五也是沉默地行礼、喝茶、品茶,一瓶水喝完,简五起身告辞:“差不多了,我该告辞了。” 钟唯唯送她到门前,将要回去之时,忽听一条女声说道:“这不是钟彤史么?太后娘娘方才还问起您来呢。” 韦太后身边的女官芳晴从阴影里走出来,好像十分惊喜的样子: “听说您病了,想去看您,又怕打扰。巧巧儿的就遇上了,看着挺好的,这是治好了吧?” 小棠不屑,什么巧啊,也不知在这门口蹲着等了多久呢。 钟唯唯不动声色地一笑:“托太后娘娘的福,我挺好的。” 芳晴就问:“那您这次要和陛下一起回京么?大家可想念您了。” 钟唯唯道:“一切听凭陛下的旨意。” 芳晴原本就是奉命来打探消息的,见钟唯唯一点口风都不漏,担心自己回去交不了差,便拿言语挤兑她: “太后娘娘一直很挂念您,您不去给娘娘请安么?” 若是钟唯唯说天色太晚,她就说太后等着的。 若是钟唯唯说自己穿戴不当,她就说太后不计较。 钟唯唯狡黠一笑,有些委屈地道:“陛下不许我去。说我自来不讨太后娘娘喜欢,去了就是讨嫌,那就是他不孝。” “呃……”芳晴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愣神儿的功夫,钟唯唯已经笑着和她告别,迅速躲回去了。 芳晴无奈,只好回去复命。 韦太后正拿着小靶镜左顾右盼,她脸上的伤痕虽然在太医的精心治疗下愈合得很不错,但始终不能恢复到从前,用再多的粉也遮挡不住。 她很愤怒,使劲把镜子砸到地上,说道:“有没有抓到逆贼的消息?” 芳晴听见这声响,就不敢进去。 只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来:“回太后娘娘的话,无论是陛下,还是家里,一直都在追查逆贼的下落,好为娘娘报仇。 奈何此贼奸诈异常,且又是特殊时期,行事多有不便……” 声音越来越小,韦太后的怒气也渐渐消弭。 年轻男子提高声音:“微臣告辞。” 算着里头的人要出来,芳晴紧走两步迎上去,险些和来人撞上。 她佯作惊讶,匆忙往后退一步,蹲个礼,笑道:“给世子请安。” 第422章他又骂我 年轻男子瞥芳晴一眼,温文尔雅地一笑:“原来是芳晴姑姑,下官走得急了些,惊扰你了,还请见谅。” 他生得眉目清秀,英俊儒雅,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文秀有礼,最符合女子春闺梦里人的形象。 这一笑,无端让人心跳加速,脸红耳赤。 正是韦太后娘家的侄子,韦柔和韦桑的兄长,族中排行第七的韦七爷。 自韦氏的嫡长子韦云亭惨死狱中之后,韦家的儿子们在重华的挑动下,都觉得自己很能干,想继承家业,挽家族于风雨之中。 这位排行第七的嫡幼子站了出来,打败以上所有的嫡兄,庶兄,以及下头一排庶弟,稳稳当当地做了梁侯府的世子爷。 若能得到这位世子爷的青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少不掉的。 芳晴红着脸,低声道:“是奴婢无状,惊扰了世子爷。” 韦七爷笑一笑,抬手替她摘去鬓角一片落叶,亮给她看,转过身,分花拂柳地去了。 芳晴痴痴地目送他走远,这才收回目光,整肃了表情,进去回话。 韦太后半闭着眼睛,淡淡问道:“见到人了?” “见着了,她说陛下不许她来惊扰娘娘,所以没来给娘娘请安。” 芳晴净了手,跪下去给韦太后捶腿:“看着精神不错,活蹦乱跳的。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韦太后冷笑:“不是说带了个大夫来的么?你去,找机会见一见人,不惜代价,一定要为我所用。” 芳晴很是发愁,既然人被安置在主屋的后罩房里,那就说明防备森严,她怎样才能见到人呢? 恐怕还没靠近,就被剁成肉泥了。 又一个女官进来,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和那位简五姑娘会上面了,她答应帮咱们的忙,寻访天下绝色,再献给陛下。” “呼……”韦太后嘘一口气,“算她识相。” 她盘算着,“听说她还未曾婚配,模样儿也不差,可以给老七做二房,以简家的身份地位来说,也不算辱没了她。” 芳晴一听,心里犹如有几十万只蚂蚁在爬,又酸又痛,还不敢表现出丝毫端倪。 她强笑着道:“娘娘说得是,简家不过商户贱籍,还是她家高攀了呢。夜长梦多,不如先让奴婢去试探一下口风?” 韦太后摆摆手:“这事儿急不得,我才和皇帝亲近些,为了这种事闹生分不划算。” 她摸摸脸,再摸摸瘸了的腿,这代价可不小,还没回本呢,可不敢试。 芳晴垂下眼,退到一旁。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报:“娘娘,听说陛下喝醉了,地方上给陛下献了四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这会儿跟着陛下回来了。” “嗤……”韦太后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可真是,原本是很正常的事,但钟唯唯小贱人一定受不了。 住得近有住得近的好处,今夜可以听热闹了。 却听一条脆嫩的童声大声喊道:“没规矩的贱~人!吓着本王了,全都赶出去!” 韦太后惊起:“谁敢这样胆大?” 居然敢把皇帝的美人儿赶出去,咋不上天呢。 芳晴低声提醒:“是睿王殿下。” 韦太后冷笑一声,是她糊涂了,除了那个被娇宠得无法无天的贱种,还会有谁这样护着钟唯唯? 她真的是好想弄死又又啊,每天都在想,睡着了想,醒着也在想。 若是没有这个所谓的皇长子,重华的后宫和朝局立时就能乱成一团糟。 宫人轻声道:“祁王殿下来了。” 一脸晦气的祁王走进来,将手里的佩刀使劲儿扔到地上,直扑到韦太后脚边,委屈地道:“他又骂我,他又骂我!” 韦太后看到幼子,狰狞的表情总算是缓和了些,她抚摸着祁王的后脑勺,半阖了眼睛,低声道:“怎么回事?” 祁王气呼呼的,重华要到望川与东岭皇帝会盟,不放心他和韦太后留在京中,就美其名曰,完成先帝遗愿。 带着母后游览河山,放他出王府,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立下军令状,主理一路的安全护卫,若是出了差错,就要按军法取他的头。 这明显就是想趁机取他的命么,偏偏朝中那群瞎子看不到,交口称赞皇帝陛下真是孝顺友爱啊。 祁王几次三番犯下大错,而且还背着谋逆的罪名,本该一杯鸩酒毒死,再不然也要圈禁一辈子的。 偏偏皇帝陛下为了孝敬太后,不但把不懂事的弟弟放出来了,还给了他重新做人的机会,让他负责御驾的安全保卫工作。 这得多宽大的胸怀啊,多么仁慈大度的兄长啊,多么英明神武的君主啊,真不愧是一代大儒钟南江先生亲自教养出来的人! 祁王原本也想着不如趁机做一票,只要战胜,谁还敢拿军令状来找他算账? 奈何他一脚踏进去,才发现都是套路,都是深坑,进去了就爬不出来。 重华给他的人很多,都是精兵强将,就是都不听他的话。 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威风无比,上个厕所都有人跟着,等着为他递手纸,真是威风又闪亮。 奈何就是宠幸个美人儿,刚进行到关键那一步,就有紧急军情来报,每次都那么巧。 接连遇上五六次之后,他就生病了,想是想,就是凶器亮不出来!它亮不出来! 美人儿虽然不敢明着嫌弃他,那眼神里的鄙视是遮挡不住的。 他忍不住,打死了一个竟敢顶撞他的美人,立刻就被报到重华那里去。 埋了两丈深的美人尸体被刨出来,重华也不说什么,拂袖而去,把他晾在了当场。 他还记得当时那些将士和随扈大臣的眼神,他们都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鄙夷,简直比刮骨钢刀刮到他身上还要让他难受。 之后他便断绝了美人儿,但是手底下的将士更不肯听他的了。 他茶杯里经常会出现虫子,被窝里经常会有死老鼠,查吧,根本查不出来。 拷问吧,人家不敢还手,却敢把带血的口痰吐到他脸上…… 第423章醒酒汤 一路走来,祁王真是受够了,什么骄矜之气都没有了。 每天就和孙子似的低头弯腰的做人,鞍前马后地伺候重华。 重华使劲儿地夸他,逮着机会就夸他,说他终于懂事了,终于痛改前非了。 大家都附和重华的话,他刚沾沾自喜一点,大家就又都转过头去夸重华,说,这一切都多亏了陛下仁慈友爱啊! 若不是陛下仁慈友爱,给祁王机会,祁王哪里会有今天? 说得重华好像是他的再生父母似的。 他被逼着,每天晚睡早起,巡防戍夜。 重华打个喷嚏,他就赶紧上去研究这个喷嚏它香不香、臭不臭、到底会不会让陛下不舒服呢? 重华咳嗽一声,他就赶紧上去,恨不得让皇帝陛下张开嘴“啊”的一声,让他看看皇帝陛下是不是感了风寒,咽喉有没有红肿。 如此,才能对得起皇帝陛下对他的手足友爱之情,不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白眼儿狼,打死活该! 有人说,前面情形有点不对劲啊,重华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得赶紧带去一探究竟。 天知道,他每次都怕得不得了,唯恐那是重华设下的圈套,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这些日子,他硬生生瘦了二十斤,铠甲挂在身上“哐当”作响,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再这样下去,不等走到京城,他就要疯了,被东方重华逼疯的。 祁王哭得伤心极了:“那个小崽子,陛下喝醉了,我送他回去,人家送上来的美人不是也得跟着送进去么? 但是那个小崽子,他居然说我不安好心……我受不了,受不了……” 真的好想把又又给捏死啊! 然后陛下只爱钟唯唯,钟唯唯生不出儿子来,要么就过继他的儿子,要么就等着他继位…… 没出息的! 韦太后长出一口气,拍拍祁王的脸:“你也喝了不少酒吧,和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去,去陛下门前跪着去!做错了事,就得知错就改。” 她倒要看看,因为皇长子的无端指责,堂堂皇叔就能在皇帝陛下的门前跪一夜,大家怎么评判这个事儿? 恐怕跪这一夜之后,所谓手足相亲的笑话儿就要出来了。 祁王满心不愿意:“我不去,我都被他搞成废人了。” 韦太后恨铁不成钢:“你不去我去!” “我去,我去。”祁王委屈得不行,恨不得和韦太后抱头痛哭,真是一对苦命的母子啊。 祁王起身,摇摇摆摆地出去跪了。 芳晴担心韦太后会被气坏身子,想要劝劝她,却见她站起身来,惬意地伸个懒腰:“真是的,一个个都不省心。” 芳晴猜不透韦太后的心思,干笑着道:“太后娘娘仁慈。” 韦太后扶着她往里走,低声问道:“我记得,前几天京里来信,说祁王一个侍妾生了个男孩儿,对吧?” 芳晴不明所以:“是,陛下还让人给了赏赐。” 韦太后叹一声:“我也到了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回去后,就把这个孩子抱进宫里养吧,虽然生母出身低,不过只要苗子好,总能养好。” 重华醉得人事不省,钟唯唯给他灌了醒酒汤又给他擦脸。 又又在一旁帮忙,气呼呼地道:“那些人真是的,一点眼色都没有,拼命灌阿爹的酒。” 钟唯唯笑道:“你阿爹是帝王,他不想喝,谁敢真的逼他喝?” 小棠调笑又又:“倒是皇长子长大了,能挑起担子啦。” 祁王送来的那些美人儿,若不是又又找借口处置,钟唯唯名不正言不顺的,还真不好管。 又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不想唯姨生气。” 眨巴着大眼睛,期盼地看着钟唯唯:“唯姨,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跟我们回去好不好?” 钟唯唯笑而不答,只道:“你刚才发作了那些美人,是不是觉得很解气?” 又又点头:“是啊。” 钟唯唯就道:“皇长子殿下,你的麻烦事要来了。” 又又不明白,不就是几个地方官献上来的美人儿么?赶走了也就赶走了,算不得什么。 却见李安仁干笑着走进来:“祁王殿下跪在门口不肯起来的,没穿上衣,背上还背着荆条。” 又又没明白过来:“大半夜的,他闹什么?” 钟唯唯道:“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看不就行了?” 走到院门附近,只听祁王如泣如诉地哭道:“陛下,臣弟没有尽到职责,惊吓了皇长子,求陛下恕罪啊……臣弟并不是有意的……” 又又傻了眼:“他怎么这样呢?我当时就话说得快了点儿。” 钟唯唯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呢?这事儿解决不好,明天大家就都知道,陛下为了一点小事儿,让亲兄弟在门口跪了一夜,哭了一夜。你父皇之前做的,全都白费了。” 又又垂着眼想了会儿,松开钟唯唯的手,摇摇摆摆往外走。 李安仁怕他出事,连忙要拦住他:“殿下,您要去做什么?” 钟唯唯让李安仁躲开:“他自己犯下的事儿,让他自己去处理。” 按着重华的说法,又又的身世别有蹊跷,无论如何都不能继承皇位,那他就注定走得更加艰险。 有些事儿,别人再怎么教,都抵不过自己学会并运用。 宫人拉开门,又又走出去,看到跪在外面的祁王,“哇”的一声就哭了,跑下台阶,走到祁王面前,和他面对面跪着,哭着认错: “皇叔,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冲您大呼小叫……求您原谅我吧,不然父皇酒醒之后会揍死我的。” 祁王傻住,随即更加大声地哭:“不怪皇长子,是皇叔没有当好差事,陛下,皇兄,臣弟错了,您对臣弟那么好,臣弟却总是犯蠢……” 又又见他不接招,只好更加大声地哭,二人哭声震天,格外滑稽。 钟唯唯在里头听得很无语,这俩人是在比谁更傻么? 又又小孩子,哭得多了不是好事,何况春寒料峭,这样跪下去不生病才怪。 只有她出面了。 钟唯唯才露了个头,祁王就发现了,更加哭得厉害凄惨,还使劲儿地磕头:“钟彤史,请你向陛下求个情吧。” 第424章礼物 钟唯唯笑吟吟地走过去,在祁王身侧蹲下来,微笑着道:“陛下酒醉未醒,听说今夜大家高兴,所有人都喝了酒?” 不等祁王回答,她便伸手抚摸着又又的脸,说道:“就连皇长子也被陛下喂了两杯酒。 陛下也是,小孩子喝什么酒,喝点下去就不知天高地厚,做什么都不知道。 祁王殿下就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了,看他哭得多可怜。” 又又本想说自己没喝酒的,但是对上钟唯唯的眼神,便安静下来。 顺着她的意,瘪着嘴给祁王赔礼:“请皇叔饶了我这遭吧,我真错了……” 祁王才不想呢,他受了这么久的气,咋都要捞回点本儿来才行。 他扯开嗓子嚎了一声,又又就惊恐地大哭起来:“我害怕,我害怕……” 哎呀娘啊,好像要出大事儿了! 这小子好像是有宿疾的,万一装个死什么的可怎么办才好? 祁王暗道不好,正要找个台阶下,身后就传来一管温和清冽的男声: “祁王殿下让臣等好找,喝醉了酒,也不说一声,悄悄就跑了……” 祁王立刻反应过来,对呀,他也喝了不少酒,所以才会做事没分寸的,“嗷”的一嗓子,开始唱起了歌。 又又到底年幼,被他这一嗓子唬住,忘了继续往下演,只好回头看着钟唯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钟唯唯含着笑,看向新来的这个人。 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眼睛带笑,一副一本正经的温润模样。 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见过。 她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并且彬彬有礼:“是钟彤史吧?久仰大名,在下韦七,是梁侯第七子。” 钟唯唯明了,原来是韦氏新任继承人,瞧着像是个聪明人。 她敛衽行礼:“今天大家都高兴,难免喝多了几杯,热闹了一下。 陛下酒醉未醒,还请韦七爷照料祁王殿下,通传太医给祁王殿下看一看。待到陛下酒醒,下官会禀明陛下。” 韦七微笑着扶起祁王,颔首行礼:“有劳钟彤史。” 钟唯唯把又又交给李安仁,走到隔壁韦太后院门前,着人通传:“不知有否吵到太后娘娘?” 韦太后肯定要说没吵到,她睡着了嘛,不然怎么也不能放纵祁王发酒疯啊。 钟唯唯责任尽到,笑眯眯地道:“那真是太好了。 太后娘娘身体安康,才能高枕无忧,这是社稷之福,是陛下的福分啊。” 芳晴把话传给韦太后知道,韦太后恨得牙痒痒的,这臭丫头,一遇到她就诸事不顺,还什么好话都给她说完了。 然而也没什么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钟唯唯办完事情,准备回去,只见祁王被人扶走了,韦七却还站着。 明显是想和她搭话的样子,却也不理,微微颔首,转身往里。 韦七连忙叫住她:“钟彤史,听说舍妹临终之前,您曾见过她?” 钟唯唯回头,断然摇头:“不曾。” 韦桑已死,韦柔的死只能成为断头案,最好永远记在吕氏头上。 韦七见钟唯唯断然否认,倒也不意外,彬彬有礼地道:“那是下官听错了。 实在是因为家母疼惜小妹,思念成疾,所以想要知道一点她故去前的事儿。还请钟彤史不要介意。” 钟唯唯点点头,回了主院。 韦七直到院门关上,才缓步离开。 小棠在给又又洗脸,不停地夸他刚才做得真漂亮:“堵得祁王无话可说,只能撒泼撒酒疯。” 钟唯唯冷着脸,淡淡地道:“知道么,这孩子就是给你们夸傻了的。” 小棠傻住,又又也傻住,李安仁倒是明白了几分。 钟唯唯手一伸:“拿戒尺来。” 又又紧张地把手藏到身后,看着钟唯唯只是摇头:“不要,不要。” 小棠冲钟唯唯只是挤眼睛,你又不是这孩子的亲娘,好不容易见了面,人家死心塌地护着你,你倒要揍人家?这不对吧? “李安仁,你去拿。” 钟唯唯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意境,手一指重华的方向:“皇长子面向这里跪着。” 又又刚想哭着撒娇扮可怜,钟唯唯便道:“皇长子若是觉得自己委屈,不想要我管教,那也是可以的。” 相比被揍,唯姨不肯管自己才更可怕。又又忍着眼泪,利索跪下。 钟唯唯叫他伸出手掌来,狠着心分别在左右手掌上各打了十下。 又又痛得咬着牙,弯着腰,缩成一团,想哭又不敢哭,想躲又不敢躲。 小棠看得心疼,忙着劝钟唯唯:“您身子不好,别使那么大劲儿啊。” 钟唯唯瞪她一眼:“边儿去!” “好嘛……”小棠攥着衣角,怨念地走到一旁,李安仁朝她摆摆手,让她别管。 钟唯唯也不哄又又,也不骂他,等他缓过那阵儿疼了,才蹲到他身边,低声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 又又摇头:“我没想到祁王会这样不讲道理的。”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其实他是想说,祁王不要脸,太能搞事儿了。 钟唯唯叹口气:“不是祁王不讲道理,而是你不懂规矩。” 又又不明白:“我怎么不懂规矩了?” 钟唯唯道:“你有没有对祁王大呼小叫?你有没有伸手管了自己不该管的事儿?” 又又低着头不说话,祁王本来就没安好心,拼了命的把什么美人儿塞进来。 他找个借口处置人,祁王还说他不懂事儿,让他一边儿去,就算是他骂祁王不安好心,那也是祁王先招惹他的。 钟唯唯道:“天地君亲师,做人做事得讲规矩的,尤其是弱者,你这样的小孩子,就更要讲规矩,不然你就会别人套下来的规矩给弄死。 不管怎么样,你对着自己的叔父大吼大叫就是不对,干涉父亲身边的女人,就是不懂规矩。 今天的事儿,原本可以用另一种方法解决的,但是因为你的不小心和理所当然,造成了之前的困局。” 又又不太明白:“若是要守规矩,那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 第425章你在,我便可任性 钟唯唯道:“是啊,所以我们要在守规矩的同时,又把事儿办好,占理又占情,就这么简单。” 她也不和又又解释,起身去喝药歇气:“想好了找我。” 在软榻上靠了小半个时辰,又又终于道:“我想通了。” 钟唯唯就让他过去:“说吧,想到什么了?” 又又小声道:“我当时不该和祁王叔发生冲突,也不该管那些女人的事儿,他要把人送进来,那就送进来。 阿爹醉着,您在,还有赵总管在,都会安排处置那些女人。祁王叔也找不到借口借酒装疯,闹这一场。” 钟唯唯很满意:“知道人前人后都叫祁王叔了,很好,去吧,盥洗睡觉。” 可是,他真的只是,害怕唯姨会生气,然后就不跟他们回京城了……又又委屈地瘪着嘴,抽泣着转身走了出去。 钟唯唯原本不想要和他这样继续亲密下去,毕竟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她也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对她的依恋浅一点,对又又有好处。 可是看到又又抖动的小肩膀,她又忍不住了,觉得自己辜负了一颗赤诚的童心。 她叫住又又:“谢谢又又心疼我。” 又又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钟唯唯头痛地走上前去,把他搂在怀里:“别哭了啊。” 又又委屈地诉说:“你打我,你还打我,你不喜欢我……” 钟唯唯道:“是啊,因为又又疼我,所以我送了礼物给你。” 又又哭着到处看:“礼物在哪里?” 钟唯唯含笑抓起他被打得发红发烫的手,温柔地道:“这就是唯姨送给又又的礼物。” 又又眨巴眨巴眼睛,隐约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不肯原谅她:“痛,吹~” 钟唯唯失笑,心软不已,抓着又又的两只小胖手放在唇边,温柔地吹了又吹:“可以了么?” 又又得寸进尺:“我要和唯姨睡,给我讲故事。” 这个可以应允,钟唯唯给又又讲她从九君山里听来的乡野传说,讲着讲着又又睡着了。 她也累得不行,溜下去靠在枕头上,刚要睡着,小棠就溜了进来:“陛下醒了,问您去哪里了。” 醒得还真及时,她刚把他乱麻麻的家事处理好,哄睡了他的儿子,他就醒了。 钟唯唯不理,拉起被子盖在头上。 小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说道:“陛下说,您若是太累,他过来抱您过去。” 臭不要脸的。钟唯唯起身下床,回了正房。 重华果然醒了,披着件外袍坐在榻上看奏折。 见她进来就要她过去,温柔笑道:“刚才我醉得厉害,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怎么回事?” 钟唯唯才不信他一点儿不知道,道:“没事儿,您在做梦呢。” 重华厚着脸皮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我真的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乱糟糟的事儿,有你在,就一切都变得清爽了。阿唯,你真好。” 钟唯唯眨眨眼,无数的怅然浮上心头:“之前陛下不是从九君山移植了几棵龙须草么?活了没有?” 重华的笑容倏忽不见,他眨眨眼,有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钟唯唯心里一沉,仅剩的一点点希望荡然无存。 看来李药师还真没说错,龙须草真的离了九君山就不能活。 重华见她不高兴,连忙道:“一定是水浇多了,还有就是路途颠簸,忽冷忽热的,我再让人多挖些带回去,让最好的花草匠来种,一定能种好的。” 钟唯唯收回神思,道:“听说是离了九君山,就算是活了,药效也会大打折扣。 我是好不了啦,还离不开九君山,你总不能每年都来这里看我吧?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们……” 所以分开吧,他能千里迢迢来看她,她已经很开心了。 “嘘……”重华竖起一根手指堵住钟唯唯的唇,低声说道:“阿唯,知道我为什么会喝醉么? 自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醉过,更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一觉。 我总是听到你在叫我,听到你在哭,再不然就是梦见有人要杀我。 因为知道你在,所以我多喝了几杯,想要醉一回,再好好享受被你照顾的滋味。” 他把头靠在钟唯唯的肩上,微笑:“阿唯,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知道你在,知道你等着我,我便可以稍许任性一点。又又的任性,也是因为有你在。” 钟唯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她沉默地抱住重华,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重华其实也眼酸想流泪,他看着房屋的角落,低声说道:“阿唯,你现在是否可以把当时的事告诉我了? 我是一个没有尽到责任的夫君,希望你能给我机会,让我弥补你。” 钟唯唯吸一吸鼻子,道:“你不是要打断我的腿吗?” 重华理直气壮:“再敢偷跑还是要打断的……” 见钟唯唯脸色不好看,就再加一句:“我敢偷跑,你也打断我的腿……这样,就算扯平了,你可满意?” “当我三岁孩子呢,打断你的腿?”钟唯唯失笑,把当时发生的那些事娓娓道来。 夜风吹过窗外的花木,发出沙沙的声音,重华和钟唯唯依偎在榻上,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钟唯唯讲得累了,直接倒在重华的臂弯里睡着了。 重华看着她安详平和的睡颜,愤怒无边,怜惜无边。 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那么爱他疼惜他,为他着想了。 可是她,却毁在了高高的宫墙之中,果然是吃人的地方,所以里头住的人都比外面的人更恶毒吗? 他把钟唯唯放了躺平,起身,慢慢地整理衣物,大步往外走。 李安仁和小棠在外面打瞌睡,惊见他出来,吓得一个激灵:“陛下要去哪里?” 重华不答,拉开院门,站在了韦太后的居所外面。吸一口气,用力拍响了大门。 “嘭嘭嘭”的声音骤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吓人。芳晴胆战心惊地来应门:“谁啊?” 李安仁狐假虎威:“陛下!” 第426章修行宫 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来砸门,怎么都感觉不是好事儿啊,难道是太后娘娘做的事泄露了? 芳晴隔着门,颤声道:“奴婢给陛下请安,只是太后娘娘已经安歇了……” 重华淡淡地道:“开门。” 言简意赅,却透着杀气。 芳晴不敢违逆,颤抖着打开门,暗示随行的宫女赶紧去报给韦太后知道。 重华看也不看跪倒请安的芳晴等人,扯直进了屋子。 有女官来拦:“陛下请留步,太后娘娘还未起身……” 重华抓住人用力一拽,扔出去,冷声道:“听说祁王不懂事儿,闹着了母后,儿子不放心,特意来探望母后。” 见有屏风拦路,甚至懒得绕行,一脚踢翻了,看着拥被而坐、一脸惊恐的韦太后微笑着行个礼:“母后。” 韦太后惊恐地道:“皇帝,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打我身边的女官?” 重华掸一掸衣袖,笑得云淡风轻:“哦,朕刚才着急来看母后,贱婢拦路,所以让她们躲开些。” “那这道屏风呢?”韦太后暗暗磨牙,重华为何发怒,她隐约也猜得到几分,多半是钟唯唯小贱人挑唆的。 闹吧,闹吧,使劲儿地闹吧,母慈子孝可没那么好扮演! 重华仍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模样:“这屏风放得不是地方,朕一着急,就撞上了它,居然就翻了!没有吓着母后吧?” 韦太后温柔一笑:“没有,就怕它碰着陛下。” 其实她是被吓到了的,她自从被慕夕挟持受伤之后,稍许听到一点大的响动都会被吓个半死。 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自作自受,只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重华。 若不是重华不孝,若不是他总和她作对,不听话,不把她当亲娘,她也不至于去做那种事,所以都是重华害的。 韦太后和重华之间隔着不到一尺远的距离,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彼此都是唇角含笑,笑意盈盈,然而眼睛里的厌弃和仇恨怎么都掩盖不去。 重华继续笑:“一直没来得及问母后,您和昆仑殿余孽承贤,究竟是什么关系?” 韦太后放在锦被上的手骤然一紧,随即冷笑出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痕,问道: “你说是什么关系?若不是宫中防卫不力,若不是陛下沉迷于钟唯唯那个小妖女,放任后宫一团糟。 我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堂堂太后,顶着这样一张脸,就连宴会都不敢出席,我是为了谁? 不就是为了你这个皇帝的脸面吗?怎么,见着心肝尖儿了,她随便哭几声,你就看我不顺眼啦?” 重华不急不恼,微微笑道:“母后着急什么?朕不过是问问,什么都还没有说呢,您就开始骂阿唯。 说自己苦,说朕是受了挑唆,若是不知道的,总要以为您是心虚呢。” 韦太后忍气忍得肝儿疼,咬着牙道:“是呢,陛下,我就是急的,你我母子二人之间误会太多。 好不容易才能有今天的亲近,阿娘太害怕你又误会了我,以为我是那黑心烂肝的恶人。” 重华慢悠悠地道:“误会倒没有,毕竟我是母后生的。您和昆仑殿余孽扯出点什么难听话来,朕脸上也不好看的。” 韦太后心中暗自得意,她就知道,重华好面子。 “不过,母后千万不要真的和昆仑殿有任何关系,不然……” 重华冷冷一笑,叫躲在外面偷听的芳晴进来,指一指韦太后的妆台:“砸了它。” 芳晴吃了一惊,害怕地看向韦太后。 “要么砸了它,要么我让人砸了你的头。”重华理一理袖子,往前轻轻踏了一步。 芳晴尖叫一声,抱起凳子砸向妆台,稀里哗啦一阵响,妆台倒在地上,妆盒打翻,里头的名贵首饰全都掉了出来。 “真可惜。”重华笑眯眯地道:“这么些宝贝,锁在箱子里真是可惜了。 母后年事已高,且面上有伤,不方便出席宴会,留着这些宝贝也是没用。不如赏给儿子如何?” 韦太后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不行! 能被她千里迢迢带着的首饰,都不是什么凡品,都是她最心爱的,这是要明火执仗的抢她东西吗? 重华并不等她首肯,自顾自地道:“母后真是仁慈,知道国库空虚,儿子想修行宫却没钱,不忍儿子心意不遂, 居然就这样把首饰全都给了儿子。儿子虽然不忍心要母后的东西,但若是不要,母后又要难过夜泣,反倒是儿子的罪过了。” “谢母后赏赐。”重华对着韦太后长长一揖,一抬下巴。 李安仁立刻狗腿地弯着腰低着头走进来,将洒落在外的首饰金银全都收拾好,整箱整箱地运送出去。 “你……”韦太后气得血往上涌,头昏脑涨,恨不得咬死重华! “莫非儿子会错了意,母后其实舍不得这些阿堵物?还是您觉得,这些东西,远比儿子更重要呢?” 重华笑得就像恶鬼一样。 “阿婉,你若是真的疼惜儿子,就不要舍不得这些东西,它们不过是身外之物,远远比不得儿子更重要。” 恍惚间,韦太后想起来,当初,年轻的永帝,从她身边将重华抱走时,也曾和她这样说过。 现如今,重华的笑容越来越像永帝,阴损狠辣之处也不遑多让,他向来都最知道该怎么让她难过。 韦太后用尽全身力量,红着眼睛道:“不,陛下说得没错,在母亲的心目中,什么都比不过儿子更重要。你喜欢,用得着,就全都拿走好了。” 重华笑着摇摇头:“不过和母后开个玩笑而已,您头上没有首饰簪钗,儿子也面上无光。” 随意拣了几样首饰递交给芳晴,肃了神色,冷声说道:“传令,国库空虚,民生艰难。 自即日起,全国上下,都以太后娘娘为楷模,简衣素食,不许奢靡浪费。” 心满意足地退走:“母后请安歇吧,儿子就不叨扰您了。知道您好好儿的,儿子也能安睡啦。” 屏风再次被扶起来,院门再次被关上。 第427章惺惺相惜 韦太后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芳晴害怕地凑上去:“娘娘……” 韦太后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小贱人!吃里扒外,滚!” 芳晴伤心地哭着退了出去,陛下说是她若不砸妆台,就要砸她的头啊,那就是要她的命呀,太后娘娘难道没有听见吗? 是不是要她以死相争呢?忠仆不该吝惜性命没错,但是就算她豁出性命去也没用啊。 韦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小兔崽子一开始就是冲着她的首饰来的,却要东拉西扯扯什么昆仑殿余孽。 其实大家都明白,就算钟唯唯指控是她下的毒,就算重华猜得到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没有证据,他们并不能把她怎么办。 她的宝贝啊,存了一辈子的宝贝,就这样给小兔崽子冠冕堂皇的拿走了,修行宫…… 等等,他为何会在这当口提起修行宫? 莫非是钟唯唯不回去? 韦太后瞬间来了精神,大声喊芳晴:“赶紧去打听,钟唯唯究竟要不要跟我们回去。” 芳晴忍着眼泪,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里头都是陛下的人,什么都问不到,大概韦七爷会知道得更多一点吧。” 韦太后不作他想:“那你就去找老七。” 芳晴心满意足,回去后忙着收拾打扮,只等天亮就去找韦七。 清早,钟唯唯刚睁眼,就看到满眼金晃晃的亮,凤尾钗,碧玺牡丹,珍珠串,各色宝石,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床帐。 她一动,它们就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晃得她眼花缭乱,脑仁疼。 “这是在做什么?眼睛都要晃瞎了。”钟唯唯回头问重华。 重华佯作刚睡醒的样子,假装惊讶:“是啊,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有散财童子夜临,知道咱们穷,送金银财宝来啦?” 装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钟唯唯作势要掐他:“油嘴滑舌,快说,快说。” 重华道:“母后遣人送来的,说是怕你没首饰戴。” 钟唯唯送了他一个白眼。 “翻白眼儿也挺娇媚的。” 重华抱住她,细细密密地吻上她的背,低声说道:“阿唯,我让人修个行宫,你住进去。” 钟唯唯唬了一跳:“修行宫?那得花多少钱?你有钱么?我住着那个小院子就很好,别给我找事儿,我不会去住的。” 重华道:“不,其他事儿都可以依你,就是这事儿我不能。你已经够委屈了,总不能吃住上头亏待你。你是养病,不是来受罪的。” 那房子是何蓑衣为她准备的,他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 现在知道了,还要他眼睁睁看着钟唯唯姐弟俩住在别人家,成什么体统! 钟唯唯急得很:“陛下勤政爱民的好名声要毁在我身上了!妖女狐狸精就是我啊!” 重华撑着下颌看着她笑:“阿唯,请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为你做点事好吗? 我不想一直都是你在为我做什么,而我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钟唯唯不再说话,想了很久,她提要求:“那这个行宫不要修太大,劳民伤财,不好的。” “行。” “朴素一点,不要太奢华。” “好。” “人不要太多,不然麻烦。” “都依你。” 早饭之后,重华应地方官邀请,游览并检查当地茶园和茶仓,顺带勘察一下地形,准备选址修行宫,钟唯唯没有去。 她又出现了那种眼花头晕的症状,李药师过来看,委婉地建议她某些事情适可而止。 钟唯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说得好像她多么的贪花好色无底线,实际上,她并没…… 好吧,没能抵挡住重华的勾引,是她的错。 不过他们真的很克制了,也就是两次而已,其他时候都是依偎在一起,小声说话,最多亲一亲摸一摸而已。 李药师见她脸红不好意思,其实也有点老脸红红,不过想到何蓑衣的交待,只能硬着头皮、板着脸地警告钟唯唯: “那句诗是怎么说的来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时贪欢,就要少活几年,划算么?” 钟唯唯无从辩解,只好面瘫脸,假装听不懂。 小棠看不过去,仗义执言:“懂不懂怎么说话的?若是宫里的太医像您这样儿,早就拉出去打死了事!” 李药师冷笑:“若是宫里的太医都像我这样儿,也不至于就落到今天!” 李安仁做和事佬:“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吧,我会把这事儿转告陛下。” 李药师达到目的,收起药箱子回了后罩房,找出钟唯唯的药,准备配齐晚上要用的量。 因为知道有梁兄在盯梢,所以做得特别仔细认真。 有形有状的药都不能作假,唯有丸药可以偷梁换柱,只要克扣一点量,就可以让钟唯唯觉得不舒服。 提醒她的病治不好,同时也不至于对她造成大的损伤。 梁兄看了一回,不得其法,只好又悄悄隐去。 因为旧疾复发,钟唯唯心情很不好,一个中午都歪在窗前陪又又玩耍,又又摘了好些花草堆放在榻上,要和她斗草。 她也配合的陪着他玩,又又眉开眼笑,各种撒娇,完全忘了昨天夜里挨她揍的事儿。 又又生活极有规律,到了午休时间就发了困,得到钟唯唯的允许后,便爬到大床上心满意足地睡下。 钟唯唯也准备眯会儿,宫人进来道:“简五爷来了。” 简宁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男装,摇着扇子摇摇摆摆地进来,笑着行个礼:“陛下担心您闷,让我陪您出去走走。” 钟唯唯只在这个小镇上停留过一两天功夫,还真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便道:“去哪里呢?” 简宁笑道:“有个鹰嘴涧,溪流直下,水珠四溅,是纳凉的好去处。 虽说最近还不算热,不过那水用来分茶也是极不错的。不算远,一来一去,天黑前就能回来,也不累。” 鹰嘴涧么,钟唯唯有听人提过,何蓑衣当时见她感兴趣,还特意用小毛炉去托了两翁水进山去给她用。 今天能实地看看也是不错的。钟唯唯就让人看着又又,她跟了简宁一起出去。 第428章我猜他一定是想娶我 先坐马车再坐肩舆,半个时辰后就到了鹰嘴涧。 还没靠近,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空气清新,绿树青翠,是个好地方。 简宁指给她看:“您瞧那边。” 鹰嘴涧附近有一块林地,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向阳背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钟唯唯一看就明白了,简宁是领她来看宅基地的。 她说行宫不要太大,要朴素,又要幽静,重华便给她挑了这么个地方。 临近鹰嘴涧,有山有水,方便她制茶分茶,若要待客,或是与人斗茶,都不用走多远。 只需走出房门,在鹰嘴涧旁铺一床席子,摆一个案几,设一个风炉,便已足够风雅。 简宁微笑着道:“您是聪明人,我也不绕弯子了,喜欢么?” 不等钟唯唯回答,她便将扇子往掌中一敲:“喜欢!就这样定了!去看看吧。” 钟唯唯跟着简宁,先在林地里转了一圈,又在鹰嘴涧周围走了走。 最后挑了个地方坐下来,让人铺设好了,现打了涧水上来点茶、分茶。 简宁意态闲适地歪在靠枕上,眯着眼睛看钟唯唯点茶,突地说道:“我知道陛下为何喜欢你了。” 钟唯唯挑眉:“为何?” 简宁叹息:“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我也会喜欢你的。” 钟唯唯就道:“你是在告诉我,你不喜欢我?” 简宁哈哈大笑:“不,我刚才觉得自己要喜欢你一点了,现在更喜欢你了。 陛下说,假以时日,我们必然能成为好朋友,我一直觉得没这个机会,不过也许,会有机会?” 钟唯唯傲慢地轻嗤一声:“没有机会,我不喜欢你。 我这个人可记仇了,谁害过我,我一直都记得的。你小心了。” 简宁微笑着探过头来:“就凭陛下对您的偏宠,只要您想,简宁就已死了。 所以妹妹,不要和我说这种口是心非的话。您没生着陛下的冷脸,看着就很好欺负。” 钟唯唯瞪她:“少套近乎,谁是你妹妹?” 简宁就问:“我今年二十三了,你多少岁?三十了?” 你才三十了呢!钟唯唯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简宁厚着脸皮说道:“看吧,我就说你是妹妹,总不可能比我还要老。” 钟唯唯扫了简宁一眼,心知,女子要做到这一步果然很难。 若是早早结婚生子,还有什么江东简五爷! 她递一杯茶给简宁,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大家都不容易,敬你。” 简宁郑重向她行礼,饮尽杯中之茶:“就冲你这一杯茶,这个行宫我一准儿给你修得舒舒服服。 闲了无聊,我也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儿,就不收钱了。” 钟唯唯再递一杯茶过去,这次她在茶上画了一枝傲霜的菊花:“能不能别在喝茶的时候提钱?” 简宁笑得眉眼弯弯:“不行啊,我就是为钱而活。 只有钱,才能证明我的价值,证明我的存在不是百无一处。” 她伸手指戳戳茶面上幻化而出的菊花,俏皮地问钟唯唯:“我能把你的茶饼炒到五千两,你信不信?” 五千两?就连当年阿爹的茶都没有到这个价。 钟唯唯严肃地问:“你要分多少?” “二成。”简宁就像一只狐狸:“不过先说好,这个不能告诉陛下的。陛下知道了,就没咱们俩什么事啦。” 钟唯唯道:“我八你二,算起来你没赚着什么,为何对我如此大方?” 简宁笑道:“给你更多的钱,更高的声望,然后你就会有更多的自由。 想要达成某些目的时,就会更方便。比如说,抛弃陛下。” 抛弃陛下?钟唯唯有些失神。 “钱多声望高,别的不说,哪怕就是淘换绝色美人和谋士,或者指使收买有力量的大臣,阻挠陛下来此探望你,劝他多子多福,都会更容易。 到时候啊,都不用我出手,你就自己解决这件事了,省得陛下将来怨恨我。” 简宁说得十分直白:“怎么样,你敢不敢接招?要知道,光是子嗣不丰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很多人心存幻想了。” 钟唯唯沉默片刻,端起茶杯,和她碰杯:“干!” 简宁一口饮尽茶水,再举起手掌,“啪”地一下和钟唯唯击掌:“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钟唯唯冷着脸道:“可我不喜欢你。我虽不想拖陛下的后腿,却不意味着我就能随便被人弄死。 不到我该死的时候,谁也不能收取我的命,即便那个人是陛下倚重的人。 你记好这句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又更喜欢你几分了。”简宁也不见气恼,哈哈笑着指向不远处:“来客人了。” 韦七爷穿一件天青色长袍,发髻上简单插一根乌木簪子,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抱琴婢女,施施然往这边走来,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皮相不错。”简宁微眯了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韦七爷,赞道:“看着腰力似乎也不错。” “啥?”钟唯唯没听明白,“药理?” 简宁朝她挤挤眼睛:“我说腰力,腰杆的腰,力气的力,听懂了啵?不会不懂吧?” 钟唯唯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打翻,作为一个吃过用过的人,她太懂了。 但是她和简宁真不熟,这样直白的说出来真的好吗? 简宁兴奋地道:“我猜他一定是想娶我,也想和你套近乎打听事情,所以特意跟来的。” “哦。”钟唯唯觉得自己已经够直白,可是和简宁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简宁道:“知道么?他是妄想娶我的男人当中,长得最好看,身份也最高贵的,猜猜,他是想让我做第几房妻妾?” 钟唯唯见她激动的样子,便也跟着放开了些:“猜中了有什么好处?” 简宁豪爽地把手中的折扇拍在案几上:“凭这把扇子,可以在我简氏任何一家铺子里提取不超过限额二万的白银。这个彩头够不够?” 钟唯唯道:“我若输了呢?” “随便给我一件首饰就好了。”简宁激动地催促她:“快快快,他就要过来了。” 第429章抱琴婢女 钟唯唯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除了头上这枝护国大长公主所赠的金簪。 可这枝金簪,却是可以向圣女宫求助的信物。 在猜不透简宁究竟有心还是无意之前,钟唯唯决定把她当成有心,将扇子推回去:“不赌。” 简宁奇怪地道:“为何?白白送上门的银子你不要?别和我说你不知道韦七家里只有一个正妻,求娶我必然为二房。” 钟唯唯道:“无功不受禄。” “你这个人啊……”简宁摇摇头,收起扇子,装模作样地坐直身体,斯文高雅地和钟唯唯对坐饮茶。 “韦七见过钟彤史。”韦七走过来,含着笑,对着钟唯唯长揖一礼。 钟唯唯起身还礼:“韦七爷不必客气。” “韦某听说鹰嘴涧风光好水好,便趁着有空过来瞧瞧,却是打扰了二位清静。” 韦七看向简宁,目光如水:“简姑娘,别来无恙。” 简宁笑得夸张:“我们见过么?” 韦七饱含深意地道:“简姑娘贵人多忘事,又有陛下庇护,难免忘了韦某,韦某却是不敢忘记你的。” 这俩人原来认识?难怪简宁会说那种话。 钟唯唯确认没自己什么事,就收拾一下茶具,起身道:“我去方便一下,二位慢聊。” “不许去。”简宁突然拉住她的袖子,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钟,说好了要把你大师兄介绍给我的,怎么还没说完就要走?” “呃……”钟唯唯看看简宁,再看看韦七。 前者虽然在笑,眼神却冰冷如刀;后者虽然未笑,眼神却微带笑意。 韦七道:“钟彤史真的给简姑娘做媒么?” 简宁威胁地瞅着钟唯唯。 钟唯唯平静地道:“没有这回事,我师兄自有心上人,简姑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哈哈哈……”韦七大笑起来。 简宁表情瞬间扭曲:“姓钟的,有种别走!” 钟唯唯淡定地抚一抚袖子:“我虽然没种,但还是要走的。” 韦七的抱琴婢女看了她一眼,随即迅速垂下眼帘。 钟唯唯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然而回眸去看抱琴婢女,却见对方低眉垂眼,容色普通,并看不出什么来。 便施施然离开,先去鹰嘴涧里打了两罐子水,摘了一把野花准备带回去插瓶。 看到草地上有白色的野生浆果,又摘了两把。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吞吞走回去。 韦七已经走了,简宁脸色阴沉地独自坐着喝茶,见她来了,头也不回地道:“你欺人太甚。” 钟唯唯让小棠去收拾茶具:“你可以不理我。” “你休想!”简宁追上去,“钟唯唯,你真的得罪我了,我要一直缠着你,报复你。” 疯子。 钟唯唯不理她,自顾自上了肩舆,命人回去。 简宁喋喋不休:“我告诉他你不回京城了,陛下要在这里修建行宫给你住。” 钟唯唯只当没听见,这种事儿又瞒不住,最多拖到御驾离开那天,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我还告诉他,你的病好不了啦。”简宁再次大叫一声。 钟唯唯还是不理她,只让人加快速度。 简宁跳下肩舆,徒步追上去,死死拽住她的肩舆。 仰着头,愤怒地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钟唯唯俯瞰着简宁:“与我何干?” 简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眼睁睁看着钟唯唯走远,渐渐红了眼圈。 韦七爷和抱琴婢女立于鹰嘴涧最高处,低头观察这边的情形。 抱琴婢女勾着唇角,冷冷而笑:“钟唯唯够嚣张的。” 韦七爷道:“可不是么?” 抱琴婢女道:“分明是一个将死之人而已,嚣张什么?” 韦七爷淡淡瞥他一眼:“正是将死之人,才要嚣张,除却生死无大事,此时不嚣张,那要什么时候才嚣张?” 抱琴婢女冷森森地抬眼盯着他,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七爷是在和我生气抬杠么?” 韦七爷心跳如鼓,迅速撇开眼,看向站在路旁一动不动的简宁:“不敢。” “我要那个姓李的药师死,七爷能帮我的吧?” 抱琴婢女盘膝坐下,将古琴横放于膝上,“叮咚”的一声,奏响了琴弦。 韦七爷很轻地“嗯”了一声:“何蓑衣是个隐患,你确定他没有藏在暗处?” 抱琴婢女半阖着眼睛,陶醉地奏着琴,淡然道:“我如今已不惧他,他能藏在暗处就最好了,就怕他不来呢。 不然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就不知要多久才能有了。” 韦七爷道:“听上去你已有了计划。” “可不是么?借刀杀人,最好使了。” 抱琴婢女一使劲儿,“铮”的一声响,琴弦断开,飞射而出,将她面前一只黑色的甲虫深深钉入到泥地里。 换乘马车之后,简宁仍然没有追上钟唯唯,小棠忍不住问她:“您会把今天的事告诉陛下吗?” 钟唯唯道:“为什么要告诉他?” 小棠奇怪地道:“为什么不告诉他?简五和韦七爷明显关系不一般,万一她和韦七爷联起手来害陛下呢?” 钟唯唯道:“她不会。” 小棠道:“您和她又不熟,怎么就知道她不会?” 钟唯唯失笑:“傻了吧?你以为今天只是她一个人陪着我们? 其他人都是瞎子和哑巴么?说不定此刻陛下已经知道了。他自有分寸。” 重华说过,她不是他的娘,若是两个人之间需要互相保护的话,他也希望被保护的那个人是她,保护人的那个是他。 总之他此去一别,想要再见面好比登天那么难,他爱怎么就怎么吧,反正不过是短暂的欢愉。 又又已经醒了,正噘着嘴蹲在地上围堵蚂蚁发脾气,看见钟唯唯回来,也不理她,转过身背对着她。 钟唯唯把摘来的白色浆果给他吃,又又再次转过身去,把小圆屁股对着她:“不要!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啧……还嗟来之食呢。”钟唯唯笑着把梁兄掏来的漂亮鸟蛋给他看:“没见过吧?蓝色的鸟蛋。” 又又再瞥一眼,脸色没那么臭了:“小恩小惠就想收买我,我可不是阿爹。” 第430章情之一字 钟唯唯叹口气:“可真难伺候。”收起浆果和鸟蛋,径自往里走。 又又大喊一声,冲过去抱住她的大腿:“别想反悔!哪有送了人又要回去的?” 钟唯唯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蹲下去,平视着他的眼睛,把浆果和鸟蛋一起递给他。 又又坐下来吃浆果,特意把最大最白的挑出来放到一旁,钟唯唯就问他:“不好吃么?” 又又严肃地道:“我这是给阿爹留的。毕竟以后,只是我和他相依为命,没人心疼他,我只好多疼疼他了。” 钟唯唯犹如被打了一闷棍,微笑着假装听不懂:“疼你阿爹的人可多了。” 又又道:“那不一样的,多数人都在说假话。” 他的眼圈渐渐红起来,瘪着嘴道:“他们都在说要修行宫,是要修给你住的。 你不跟我们回去吗?你这个大骗子!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又又把浆果和小鸟的蛋一起扔到地上,用脚踩得稀烂,嚎啕大哭着跑了出去。 青姑姑赶紧拦住他,把他拦腰抱起来,歉意地看着钟唯唯:“钟彤史,皇长子他……” 又又使劲地哭,踢打着青姑姑:“我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 “送皇长子回他的房间吧。”钟唯唯歪到榻上,并没有想要去哄又又的打算。 又又哭着偷看她,见她没有屈服的意思,就又挣开青姑姑的怀抱。跑过来抱住她,仰着头嚎:“唯姨,为什么不跟我们回去?” 钟唯唯温柔地给他擦泪:“因为唯姨病了,要留在这里治病,所以你哭是没有用的,只能让我更伤心。” 又又硬生生止住哭声:“我不哭了……那你会好吗?好了以后会回去吗?会去看我吗?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啊?” 钟唯唯笑道:“我若好了,一定回去看你的。你不能留下来,因为我可能没有精力照顾你。” 又又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好歹是没有哭出来,而是强忍着泪意,和钟唯唯拉钩: “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回去看我。说话不算数的话,以后真的不喜欢你了。” 钟唯唯很认真地和他拉钩:“我会非常非常努力的。” 忽见重华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就笑:“陛下来了也不让人通传,会吓坏人的。” 重华淡淡颔首,走过去,摸一摸又又的头:“你的功课做完了么?” 又又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希望她能替自己求情。 钟唯唯摇头:“写完了再来。” 又又只好红着眼圈退出去,重华挨着钟唯唯坐下来,并不提刚才发生的事。 只道:“和简五去过鹰嘴涧了吧?可喜欢那个地方?” “还不错。”钟唯唯让小棠去烧水:“我给陛下带了鹰嘴涧的水,陛下要尝尝么?” 重华配合地问:“好喝么?那我可得仔细尝尝。” 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她的病情和即将来临的分别,对坐品茗,恨不得天永远都不要黑。 重华主动和钟唯唯提起简宁的事:“曾经和韦七有过一段情,后来韦七奉父母之命娶妻,便一刀两断了。” 钟唯唯道:“她很痛恨韦氏吧?” 重华微笑:“你如何得知?” 钟唯唯道:“这世道,女子想要实现抱负实在不易,我原本看她行事稳狠坦荡,今天却觉得乖张奇怪了些。 尤其是见着韦七之后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所以觉得她心里是有恨的。” 重华沉默片刻,道:“情之一字,最难解说。” 钟唯唯挑眉:“既然觉得最难解说,就不怕她倒戈相向么?” 重华淡淡地道:“不怕,韦七,亲手杀死了他们的孩子。” 钟唯唯手里的茶杯滑落下去,茶水污了衣裙也不自知,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重华捡起茶杯,拿帕子给她擦拭茶渍,垂着眼说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无非就是为了权势,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 韦七并不是真正的嫡子,而是韦太师酒后乱性和嫡长女之婢生出来的。 因为名声不好听,所以一直养在乡下,借口是梁侯夫人生的,只是八字有煞,不能养在家里。 后来韦七得了一个机会,可以回京,正式以嫡子的名分养在梁侯夫人膝下,但梁侯夫人要求他娶自家侄女为妻。 简宁与他相识于微时,男未婚女未嫁,难免失了分寸,珠胎暗结。 简家当时虽然没有现在这样富豪,但在江东也是大族。 简宁要求他赶紧上门求亲迎娶自己,他口头上答应,却亲手端了一碗药,打掉了简宁腹中的孩子。 “知道我是怎么与她认识的么?半夜时分,我和几个朋友从酒馆里出来。 当时下着小雨,我看到一个书生跌跌撞撞朝我走来,摔倒在我脚下。 本待不理,却看到他在流血,总也流不完,一看,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 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让人救了她,后来知道她是江东简氏的人,再看她想报仇,又有经商天分,便有了后来的故事。” 重华没有说的是,他看到简宁的惨样,想起了又又的生母,所以下大力气救了她,为了救活简宁,他把身上带的钱全花光了。 简宁知恩图报,自此身穿男装,不以女装示人,以简五爷的名号行走江湖。 经商理财、招揽人才、忠心耿耿,在他和韦氏、吕氏的斗争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然就凭韦氏和吕氏占据的经济资源,随便哄抬一下物价、粮价什么的,就够他喝几壶。 钟唯唯叹息:“原来是这样,韦氏知道简宁和韦七的关系么?” 重华道:“兴许韦太师是知道的吧,其他人却未必可知了。” 说话间,又又写完字,兴冲冲地跑进来,行个礼,忙着往钟唯唯怀里挤:“唯姨,我们捉迷藏吧。” 不等钟唯唯开口,重华就板着脸道:“捉什么迷藏?你唯姨累了你不知道?” 又又委屈得想哭,臭阿爹,他再也不喜欢臭阿爹了,需要他的时候就哄他,不需要了就嫌他碍事。 第431章重华的梦想 钟唯唯给重华使眼色,重华视若无睹,板着脸说:“要捉迷藏,也是我陪你捉。” 和阿爹捉迷藏一点都不好玩,找到或者找不到,永远都是一个表情,让人一点惊喜都没有。 又又想表示嫌弃,却又不敢,只好兴趣缺缺地道:“既然阿爹想玩,儿子就陪你玩吧。” 重华瞪圆了眼睛:“什么?是我想玩?你陪我玩?” “是呀。”又又十分严肃地道:“开始吧。阿爹您先藏?还是我先藏? 先说好哦,只能玩两次,再也不能玩多了。” 他的嫌弃和勉强表现得明明白白,重华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膈应得厉害。 钟唯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一对活宝。 又又见她笑了,立刻扑过去,搂着她的脖子牛皮糖似地扭啊扭:“唯姨不想躲迷藏的话,我们下棋啊。” 重华毫不留情地道:“你能下赢么?最多给你旁观。” 又又敢怒不敢言,因为生怕再闹会被赶出去,便乖巧地道:“我去拿棋子出来。” 钟唯唯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为了让这父子俩开心,强打精神持棋,未及下完一局,眼皮已经控制不住地打架。 她困,前所未有的困,困得想睁开眼睛都困难。 恍惚中,听到又又很小声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唯姨,您好好休息,我想你。” “好,乖~”她回答了这一句之后,身子一轻,被重华抱起放在了床上。 重华好像很不高兴,嘀嘀咕咕地念叨她。 她想听明白他说什么,但是总也听不真切,浑浑噩噩中,只觉得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夜已经很深,重华还没有睡,拿一本书,坐在灯下细读。 偶尔竖起耳朵细听一下,唯恐钟唯唯醒来会找不到他。 小棠有些看不过去,帮他挑亮了灯,低声劝道:“陛下也歇息了吧,姑娘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 李药师也说了,估计是她用的那个龙须草炼的蜜丸,效果还是没有新鲜的好,所以才会这样。” 重华恨声道:“朕就是不信这个邪!去把杨适叫来!” 小棠本来想说没有用的,但是看到重华那个疯狂愤恨的模样,也不敢多说。 急匆匆出去,让人把杨适从被窝里拎起来,再让去后罩房通知李药师,准备陪皇帝陛下熬夜。 一阵兵荒马乱,重华板着脸坐在一旁,看杨适和李药师分析各种病情和药效,时不时地还要问一句。 问题刁钻古怪不说,还带着打击鄙视人的效果,刺得杨适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李药师倒还好,他对这些药有研究,又是祖传的秘方,轻车熟路,都不用骗人,只需隐瞒一两种药就行了。 几个人闹到天亮,也没论证出什么来,有人来找重华禀告政务,重华才算了。 却也不肯放人,吩咐人送东西来给他们吃,然后接着研究。 拿不出章程,解决不了钟唯唯的问题,那就是庸医的错。 钟唯唯睡到中午才被小棠叫醒吃药,听说那两个可怜人还在研究她的病情,不由啼笑皆非。 梳洗起身,让人去请重华进来陪她吃饭。 “医者医病不医命,这句话陛下可曾听说过?” 重华原本正在给钟唯唯拣鲥鱼刺,一听这话就火了,板着脸道:“没听说过。” 他心中烦躁,忍了几十忍才算把这口气忍下去,阴沉了脸继续拣鱼刺。 拣好了,往她面前一推,粗声粗气地道:“吃!必须吃完!” 钟唯唯直叹气,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提,便低着头吃光了碟子里的鲥鱼。 重华见她吃光了鲥鱼,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闷着声又拣了一块递过去:“再吃一块。” 钟唯唯听话的继续吃,还主动夹了一块,也低着头拣刺。 重华见她自己动上了手,闷闷地起身:“我出去走走。” 钟唯唯不许他去,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把自己碟子里的鱼块夹给他:“您也尝尝,都忙活半天了。” 原来是给自己弄的,重华心里又酸又恨,只怨自己没本事。 闷闷地吃完了饭,闷闷地道:“你放心,我已然让人到处寻访名医去了。” 他把钟唯唯的病情症状写出来,印刷成册,着人到处寻访,不单在郦国境内寻访,周边几个国家都派了人去。 钟唯唯已经听说了这个事,虽然她不太抱希望,但是觉得人活着,总要有梦想,多想好事儿,多做美梦才好。 便道:“行宫修好了,我就住这儿,你有空来看我啊,哪天我好了,悄悄进京,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重华强作笑颜:“好。” 气氛有点沉闷,两个人都带着些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是又不想分开。 便坐在窗前,沉默地依偎在一起,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从中午坐到傍晚,又又来问了好几次,每次都失望而归,忍不住站在门口小声啜泣起来。 钟唯唯不忍心,便让人把他带进来,三个人一起依偎着看落霞归鸟。 又又是很敏感的孩子,虽然体贴的没有多问,但钟唯唯看得出他很紧张,并且不知如何是好。 便提了话头:“听说为了庆祝两国续盟,今年的斗茶大会还是不举行了,仍旧两国五五分成,明年才正式开始?” “嗯。”重华不想要她不高兴,配合地说:“东岭才刚经历了内乱,输不起,怕我派兵攻打他们,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示好。” 其实双方都是投鼠忌器,重华的确有过若是斗茶大会再赢不了,他便要发动战争,直接以拳头来说话的念头。 不讲理就不讲理,事关国家生死存亡,还做什么君子! 当然,这是下下之策,毕竟他自己的根基也不稳,打仗也要冒很大的风险,输了就是满盘皆输。 斗茶大会定输赢吧,郦国并无绝对的把握战胜东岭。 一国怕打仗,一国怕输比赛。 两边都是各怀鬼胎,打着两国情谊千秋友好的旗号,一拍即合,各作让步,休养生息。 第432章最美最好的时刻 当然,当着心爱女人的面,重华当然要把自己说得更威猛厉害一点才行,最好天下无敌。 钟唯唯配合地道:“陛下真是了不起,我昨天出去,一路都听见人夸您。” 重华略有些开心,仍然装得云淡风轻的:“这算什么,不过权宜之计而已。 你快些好起来,明年代朕出战,输得他们心服口服!等到将来……国富民强……迟早的事儿。” 他虽没明说,钟唯唯却懂得他的意思,等到他坐稳了帝位,国富民强,征战讨伐东岭是迟早的事。 两国地理环境、气候、风土人情相差都不大,若能统一,的确比现在更好。 钟唯唯悄悄握住重华的手,真不愧是两代帝王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中兴之帝。 性情坚毅,心存大志,用人不拘一格,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遇到了她,并且痴迷于她。 若是无情无爱,那就更完美了。 重华察觉到她浓浓的爱意,反手握紧她的手,低声说道: “今年虽然不举办斗茶大会,但是东岭会派出使团,和我们作茶道交流。我想把这个交流会,放在这里举办,你看如何?” 钟唯唯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他再光明正大地往这里跑一趟? 两国会盟,那是正事儿,没人能指责。 若是再把这什么茶道交流会放在这里搞,他再为此跑出来,那是要被人骂死了。 劳民伤财不说,风险多大啊。 总不能再把韦太后母子俩带着来回跑,人家不乐意跟着他跑,就会找到办法和理由。 她不许发生这种事。 重华讨好地看着钟唯唯,眼里满是期待和恳求。 钟唯唯淡淡地道:“陛下是想断了我和又又的根基吗?您这样任性,万一怎么了,那就是提前送我和又又上路了。” 不等重华开口,她便嫣然一笑:“不过也好,您若先去,记得在奈何桥上等我们,我和又又稍后就来找您。” 重华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又又实在忍不住,小声问道:“什么是奈何桥啊?上路?我们要去哪里? 不过唯姨放心,只要和您、和阿爹在一起,不管是哪里,我也要去的。” 钟唯唯叹口气,摸摸他的脸蛋:“傻孩子啊……” 窗外只剩一点点霞光了,鸟儿们藏在梧桐树浓密的枝叶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隔壁传来韦太后敲打木鱼的声音,温室里养出来的早栀子发出甜美的味道。 一切如此静谧美好。 重华看着半明半暗里的钟唯唯和又又,沙哑着嗓音道:“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儿的,一直都好好儿的。” 哪怕就是能多活一天,乃至于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若是她需要他做她背后的支撑,那他就做她背后的支撑。 他越强大,郦国越兴盛,她便越安全,越安心,她操心的事儿少,心情好,身体也会好的。 哪怕只能好一分呢,那也是好。 钟唯唯将头靠在重华宽厚温暖的肩上,低声说道:“因为我离开,你跑去巡防昌连,差点在大雁河丢了性命。 又追到这里,搞什么两国会盟,我每时每刻都在替你担心,就怕会出意外。 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我就想啊,万一真的怎么了,那我陪着你去也就是了……” 重华心里暖暖的,板着脸道:“别胡说,什么陪我去,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不就是想让你们俩过得好一点儿么?” 钟唯唯微笑着道:“我们都要好好儿的。” 她把又又和重华的手交叠着放在一起,轻声说道:“你们要记住,只要听到你们好好儿的,那我心情就会很好。 就能多吃饭,就不那么容易发病。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只有你们俩好好儿的,做我的依靠,我才能活得轻松自在。” 又又含着眼泪,使劲点头:“唯姨,我长大了孝敬您,您一定要等我长大。” 钟唯唯等不到重华出声,便回眸看向他。只见重华的脸藏在阴影里,并看不清神情。 她握紧他的手,低声央求:“答应我。” 重华深吸一口气,抬起下巴,姿势冷硬又骄傲:“我答应你。” 他瞪着又又:“还不满意?要赖到什么时候?” 又又本就特别难受,借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成功地投入钟唯唯的怀抱。 并且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还得到钟唯唯替他主持正义,骂了重华:“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 重华不服气:“我少他吃还是少他穿了?走到哪里都带着,病了整夜的守,他就是这样给我添堵的。” 两个人的世界,这小子偏要硬插一脚,讨厌极了! 他不留情地抓住又又的衣领,把人抓出去,扔到外面,交给李安仁,霸道的道: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带走,哄开心,吃饱喝足睡觉!” 又又含着眼泪,凄惨地朝钟唯唯伸手:“唯姨……唯姨……” 重华使劲把门拍上,回身看向钟唯唯:“不许说我!我心情不好!” 好吧,她什么都不说他,她张开怀抱拥抱他。 钟唯唯张开两只手臂,静静地看着重华。 “我答应你,后天就走。”重华大步走过去,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胸膛撞得她额头生痛。 他不许她抬头,不许她出声,只许她安静地伏在他怀里。 两颗水滴落在了钟唯唯的后颈上,沉甸甸的,还带着微微的温度。 钟唯唯大恸,用力抱住重华的腰,仰头去亲吻他,她是那么的,那么的爱他。 可是,这天底下没有比她更绝望的人了,所能对他做的最爱他的事,竟然就是让他离开她。 重华不许她吻他,也不许她看他,而是将大手盖在她的头顶上,强迫她低下头,靠在他胸前,一动也不许她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有些粗重,流下来的眼泪打湿了钟唯唯的后颈。 钟唯唯听从他的意愿,让这个骄傲的男人尽情地哭。 哭够了,他们自然而然地互相褪去了对方的衣服,抵死缠绵,就像是把这一辈子的相思和情*爱,都在这一刻用尽用光。 第433章昆仑殿余孽 重华很有分寸,他小心翼翼地用最温柔的方法讨好钟唯唯,想让她得到最极致的快乐。 钟唯唯则用最大热情,极力回报他,希望不辜负他的爱意,希望能在这暮春的夜,记住彼此最美最好的时刻。 累极了之后,她躺在床上不想起来,重华让人送来热水,亲自给她沐浴,又喂她吃饭吃药,再和她依偎着睡去。 后罩房里,李药师彻夜难眠,算起来,何蓑衣和他约定的日子差不多快到了。 按理他应该去见何蓑衣才对,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重华会对钟唯唯这样重视。 竟然把他这样一个人安置在了后罩房,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根本就没有偷溜出去的机会! 他急得不行,生恐差了自己这一环,会导致何蓑衣功亏一篑。 突然,窗外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大半夜的,格外瘆人。 若非凑巧,这是昆仑殿人从前互相联络时用的法子。 只要听见猫头鹰叫,便意味着有大事儿要发生了。 何蓑衣对昆仑殿的事物深恶痛绝,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法联络人,所以应该是那个魔头慕夕。 李药师惊恐地起身,匆忙将钟唯唯的解药藏入衣服暗袋里。 这个东西可不能被那些坏东西偷走了,不然药那么难找,钟唯唯就只有等死了。 他想想不够放心,索性去拍门,立刻有人回答他:“先生有什么事?” 李药师装得一本正经:“我刚想起了一个古方,制作了几枚药丸,想交给钟姑娘,麻烦你帮我去请李总管或是小棠过来。” 小棠正要睡下,听说居然有这种好事儿,立刻兴冲冲地跑到后头去:“真是辛苦你啦。” 李药师把药丸分一半给她:“不要耽搁,立刻送进去,千万千万不要弄丢了啊。” 小棠见他郑重其事的,不由跟着提起心来:“我知道了。” 什么韦太后啦,韦七啦,祁王啦,还有那个什么简五啦,都不希望钟唯唯好,所以这个药一定要藏好! 小棠急匆匆又跑回去,大着胆子叫醒重华,把药交给他,亲眼看着钟唯唯服了一丸,才算是放下心来。 钟唯唯服了药躺下,重华紧张兮兮地问她:“感觉如何?” 钟唯唯失笑:“这是什么神仙药呢?立刻吃了立刻就好的?总要等上一会儿,药效发散出来才知道。” 重华也笑:“我这不是急么?” 钟唯唯轻拍他的肩头,低声道:“不能急不能急,不然以后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困意上头,昏睡过去。 重华看着她消瘦的样子,忍不住一阵心酸,忙忙地将她放了睡好,走到外间落泪。 忽听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郑刚中道:“陛下,抓住了昆仑殿余孽。” 重华匆忙擦去眼泪,定定神,面无表情地走出去,示意小棠照顾好钟唯唯,跟着郑刚中去了临时书房。 书房地上丢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穿着宫人的衣裳,眼睛被蒙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郑刚中道:“他混到内宅里,妄想混到后罩房去,被发现了,去抓他,他还作妖,想施展迷魂术害人,所以打得狠了些。” 侍卫们对昆仑殿的人又恨又怕,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因此一旦抓到都是往死里打,若不是要留活口,这人可能当场被活活肢解。 重华表示理解,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人:“叫什么名?” 那人早被打怕了,立刻哆嗦着道:“崔如喜。是御马监里打杂的,师父看奴婢精灵肯干,便让奴婢跟出来见识世面。” “验证过了,净过身的,御马监的事儿也说得头头是道,叫人来看过了,的确是里头的人。” 郑刚中递一页纸给重华:“这是刚问的供词。” 重华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让人将崔如喜拖起来,沉声问道:“谁告诉你,何蓑衣有解药秘方却不肯说的?” 崔如喜全身骨头都被打断了,每呼吸一下都是折磨。 他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哑声道:“何蓑衣在京城里得到一个秘方,记载了治疗钟唯唯的解药。 李药师是知情者,何蓑衣扣着秘方不说,就是为了让钟唯唯留下来,和他成双成对。” 重华大怒:“谁告诉你的?” 崔如喜不说是谁告诉自己的,只继续说道:“他们要我杀掉李药师,或者把他房里的药偷走。 这样,钟唯唯的病情就会恶化,就不能和陛下一起回京了……” 重华捏住他的咽喉:“朕问你,是谁指使你的?” 崔如喜不答,嘴里“嚯嚯”作响,身体剧烈地抽动起来。 重华松手,他便软倒在地上,瘫成了一团。 郑刚中伸手一探,低声说道:“死了。” 被侍卫们用力过猛打死了,生生疼死的,但是不这样打吧,他又不肯说真话。 重华道:“收拾干净,加强戒备。派人去找何蓑衣。” 郑刚中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自上次围剿冷宫之后,宫中人人自危。 昆仑殿余孽也是销声匿迹,此人突然出现,并说出这种话,属下觉得有些不妥。” 重华冷笑:“你是觉得,朕对自己的大师兄心怀偏见,会不分青红皂白,随便听人挑唆几句就对他下死手?这件事,朕自有分寸。立刻派人去找何蓑衣。” 虽说崔如喜来得蹊跷,中间似乎另有隐情,但他相信,何蓑衣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人。 上次在九君山中,他曾向何蓑衣询问过药方。 何蓑衣一摊手,说自己知道的就是李药师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他了。给一张方子吧,完全不知所云。 李药师几经试探拷打,说辞都差不多。 而钟唯唯的病情的确安稳着没有恶化,杨适等人还不如李药师。 他投鼠忌器,也就没有深究。 此刻想来,何蓑衣完全有可能和李药师勾连在一起做这种事。 重华心事重重,几次想要告诉钟唯唯,却又觉着,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这么几句话,根本没有说服力。 那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434章缠绵不休 离周大户家不远的一幢民宅里。 昏黄的灯光下,祁王一身甲胄,靠在床上打瞌睡,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偶尔还无意识地吧唧一下嘴,再愁苦地皱起眉头哼两声。 “豹子通杀!”韦七爷和祁王的亲兵在赌钱,偶尔回头看一眼,满脸满眼都是嫌弃和厌恶。 这样脑满肠肥、一无是处的家伙,居然还想做皇帝! 居然还希望韦氏为了他全部填进去,真是想得美! 忽然听见外面的猫头鹰叫声,他便扔了骰子要走:“困死了,祁王殿下睡得香,我也困了,走了,走了。” 亲兵输了钱,拦着不许他走,他不耐烦,把钱袋子大方地扔在桌上:“请诸位哥哥弟弟喝酒玩耍!” 亲兵们心满意足,哈哈大笑,他大步回了房间。 屋里已经亮起了灯,身材细高的婢女坐在桌旁擦琴,见他进来,头也不回地道:“事情办好了么?” 韦七爷道:“人被抓了,也被活活打死了,郑刚中亲自处置,一床草席裹着拖出去,浇了油化成了灰烬。又撒了人出去,应该都是去找何蓑衣的。” 婢女道:“御驾何时回銮?” “之前说的是后天,但不知闹出这件事后是否有变。” “按计划进行。” “你怎知道御驾一定会在后天走?” 韦七爷表示怀疑:“你有把握让何蓑衣及时赶来么?万一他不上当呢?” “就凭我这些年在宫中积累的经验。” 婢女回头,冷冰冰地看向韦七爷:“不管我说什么,你照做就好,他若不上当,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韦七爷恭恭敬敬:“是。” 婢女不放心地道:“你千万别和你那个姑母一样……不然……” 韦七爷一笑:“我所图的更大更多,正如您所图的更大更多一样,我们是同一类型的人,所以您就放心吧。” 今夜无月有星,夜风微凉。 在城郊一所荒废了的寺庙里,佛塔之上站着一个人。 他白衣飘飘,星辉洒落其上,宛若谪仙。 他极目远眺,看向沉睡于星光下的小镇,很希望能看到思念的那个人。 但是寺庙离小镇太远,佛塔太矮,除了一片黑沉沉的暗影,什么都看不到。 一条黑色的人影跪伏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低声说道:“少主,确定慕夕等人就潜伏在镇中,韦七爷是他的靠山。” 何蓑衣飘然下塔,淡淡地问:“都准备好了么?” 几条声音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传来:“准备好了。” 何蓑衣信步朝着佛堂走去,微笑着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奋力一搏吧。用你们的鲜血,来捍卫当初的誓言。” “誓死保卫少主!” 屋外的人整齐划一地喊着誓言,何蓑衣淡淡地笑着,眼里却一点情绪都没有,清澈透明到可以映入满天的繁星。 夏栀见他进来,忙着递一盏热茶给他,殷勤地伺候他盥洗换衣:“爷要睡了么?” 何蓑衣摇头:“我还要再计算一下。” 慕夕在招惹了他之后,故意引他来此,其中必定有诈。 他也正好想要将计就计,但是这中间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一步错,可能就会丢掉性命,白白便宜了慕夕。 一步错,可能就会功亏一篑,白白便宜了重华。 一个佝偻着腰背的乞丐来到寺庙外面,用打狗棍敲了一段貌似七零八落,实际很有节奏的声音之后,何蓑衣让夏栀把人带进来。 乞丐磕头之后再抬头,悄悄看向这位传说中的少主。 只见佛像正中的供案,被换成了一张精美漂亮的软榻,软榻之上斜倚着一个穿着白色宽袍的男人。 他仰头看着屋顶,宽大的白色袍袖逶迤而下,垂在地上。 屋顶正中破了很大一个洞,无数的星辉和微凉的风从那里一泄而下,把他包围其中。 寂寞、孤独、美丽、出尘、忧伤。 乞丐被深深的震撼了,虽说少主的样貌不怎么像殿主,但是这种动人的风姿是一样的。 乞丐再次深深拜倒:“拜见少主。” 何蓑衣漠然回眸:“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乞丐把李药师出不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见不到人,也传递不了消息,戒备森严,但是根据情况来看,可以知道三件事。 第一,皇帝准备在鹰嘴涧修建行宫; 第二,御驾将于后天清晨回京; 第三,皇帝和祁王兄弟不和,祁王曾于醉后跪在皇帝行宫门前大哭。” 何蓑衣挥手让乞丐离开。 在鹰嘴涧修建行宫,那就是他之前的计策起作用了,重华和钟唯唯都确信必须留在九君山治病才能活命。 这行宫是专门修建给钟唯唯住的,而钟唯唯也答应了。 御驾将于后天清晨回京,那么,慕夕肯定会在那天动手,那也将是他的机会。 他只要坐观其变,适当出手,就能事半功倍。 至于祁王和重华不和睦,倒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运用好了,也能帮一帮忙。 何蓑衣想好了将要做的事,翻个身,背对着门口,顷刻之间便已沉睡过去。 天亮醒来,叫来夏栀,低声吩咐了几句。 夏栀紧张地道:“这样不好吧?万一他趁机下死手,怎么办?” 何蓑衣淡然一笑:“傻孩子啊,赌了还可能有机会,若是不赌,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夏栀心事重重地去办事。 何蓑衣目光发直地看着屋顶,天空是那种十分纯净的墨蓝色,靠近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些微泛白。 两棵绿油油的小草在瓦缝里倒伏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茎叶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就像是重华和钟唯唯。 而他永远都只能这样看着他们缠绵不休。 何蓑衣一挥袖子,一道疾风射向小草。 小草被齐根切断,飘落下来,细细碎碎地洒在青灰色的麻石地面上。 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与此同时,钟唯唯醒了过来,得益于昨天半夜时候送来的那颗药丸,她休息得不错。 因为和重华谈得很好,胃口大开,多喝了半碗粥。 美中不足的是,她和重华斗茶之时,因为味觉被药汁影响而输了。 即便重华很快掩饰过去,假装是她赢了,她还是从他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里看出了端倪。 第435章劝谏昏君 她输了。 向来灵敏的味觉受到太多药的影响变得迟缓,因此她输了。 这样的情形虽然早在意料之中,钟唯唯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得想落泪。 这种痛苦,比打了她一耳光还要让她难受。 她唯一的依仗,从父母那里遗传得来的天分,就这样被毁了。 钟唯唯想笑,两大颗眼泪却倏地掉了出来。 她不想让重华发现,迅速起身:“突然想起还有一种茶,陛下还没尝过,我这就去取来。” 急急忙忙走到后面,站在箱笼旁默默流泪。 重华看在眼里,非常想要去抱着她安慰她,却知道她一定不希望他看到她的狼狈,只能默默地坐在原地等候。 小棠曾告诉过他,钟唯唯之所以选择离开他,是因为她不想要被他看到她病重时的样子,不想要他看到她病弱憔悴失禁枯槁。 她那么骄傲,引以为豪的独特天赋被重病夺走,多半也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的狼狈和彷徨失落的。 重华如坐针毡,既要竖起耳朵、斜着眼睛不停偷听偷看钟唯唯的动静,预备在她需要他的第一时间内赶到,又要假装若无其事,不让她知道他已经发现了。 钟唯唯只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大不了她除了吃药之外再也不贪图口舌之欲了,什么香的辣的,她都不吃了。 她狠狠擦一把眼泪,抱着茶饼走出来,笑颜如花:“请陛下为我烹茶。” 重华求之不得,殷勤洗手,绞尽脑汁地讲了几个干巴巴的、一点儿都不好笑的笑话。 钟唯唯配合地哈哈大笑,他如释重负,便也跟着傻乐。 小棠和梁兄躲在角落里画蘑菇,看着这傻了吧唧的两个人,小声嘀咕:“笑得真傻,都把对方当傻子了。” 离别很快到来,天还未亮,重华便醒来。 他于微光中紧紧抱住钟唯唯,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和血一起融入到她的身体里去,与她再不分开。 钟唯唯其实整夜合不上眼,但她装着沉睡不醒的样子,任由重华搂着她。 不想回头,不想动弹,不想睁眼,不想说再见。 重华一直抱着她,一动不动,他知道她没有睡着,知道她醒着。 他想要她回过头来抱抱他,亲一亲他,愉快地和他说再见,舍不得他。 却知道终究不过是奢望。 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李安仁在外面小声催他。 催了一遍又一遍,他只好静悄悄起身,穿衣,盥洗,梳头,静候。 终究也没能等到钟唯唯回头。 他走过去,轻轻抱了她一下,低声说道:“阿唯,我走了,你要乖,要听话,我会回来的。” 然后不敢回头,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长而舒朗的睫毛轻轻动了几下,两大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青姑姑牵着又又的手等在外面,听见门响,都期盼地看向重华身后,希望能看到钟唯唯。 重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快乐一点,他伸手去牵又又:“走吧。” 又又固执地看着门口:“唯姨呢?我要她送我,她还没有和我道别。” 重华蹲下去,低声央求他:“唯姨身体不好,在生病,没醒,我们不要吵她。 让她好好睡一觉,我们早点回去,给她找药,好早点把她接回去,好么?” 何蓑衣的事,他终究没有告诉钟唯唯,不让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打扰到她,也是爱护的一种。 又又红着眼圈垂下眼皮,很不情愿地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所有随扈的人马已经到位,韦太后也上了凤辇。 祁王一身戎装,一扫往日萎靡不振的模样,神气地过来接驾:“陛下,所有人各就各位,只等您一声令下。” 重华的心情再怎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也要假装和气友爱。 拍拍祁王的肩,说两句辛苦,再去给韦太后行礼问安。 韦太后和气得不得了,声音却不小:“小钟呢?怎么不见她来送你?我一直挂念她,可惜这几天都没机会见到她。 还以为今天早上送别,怎么也能见到呢,岂知她还是不肯露面。” 重华坦然道:“阿唯她身体不好,病着,一直都在说要去给母后问安。 是朕不让她去,怕她把病气过给母后,那就是天大的不孝了。” 韦太后恍然大悟:“原来是病了啊,传太医了么?要不要紧?我那里还有几株老参,给她用。” 重华有些不耐烦:“她的病用不上这个,母后留着自己用吧。” 韦太后就嗔道:“你这孩子,能不能用的,你先留给她呗,哪有立刻就拒绝了的?” 她顿一顿,看向随扈的众大臣,笑道:“毕竟小钟以后都要留在这里,回不去京城了,多留一点好药给她备用总是好的。” 满满都是试探。 重华勾起唇角一笑:“谁说她回不去了?等她把黑茶的制作方法研究透了,自然就回去了。” 韦太后就痛心疾首地道:“既然要回去的,皇帝为何要在这里为她修建行宫? 劳民伤财不说,将来又无他用,岂不是浪费? 如今国库空虚,民生艰难,陛下不是要做那好色忘义的昏君吧?” 他和她玩母慈子孝,她便陪他玩到底。 当众扮演这严母的形象,为他好,劝谏他,把他那点破事儿全都晒给大家看。 抢她的钱讨好钟唯唯,还想她忍气吞声,一句话都不说? 很多人都听见了韦太后的话,有几个御史立刻跃跃欲试,准备当众来一场劝谏昏君的戏码。 重华早有准备,根本就不把这点把戏放在眼里,淡淡地道:“不是行宫,而是芳茗馆。 九君山周边盛产黑茶,正好让芳荼馆的那帮茶师过来看一看,和阿唯一起研习茶道。” 他环顾四周,警告地看向那几个跃跃欲试的御史:“郦国与东岭的茶道交流会,朕也打算在这里举办。” 韦太后暗自冷笑:“届时陛下又御驾亲临此地观战么?” 重华惊讶地道:“母后何出此言?说得朕好像是昏君一样。 此次去望川会盟,是为国计民生,也是为了尽孝,完成皇父遗愿,让母后看看我大郦的大好河山。 至于茶道交流会,就不必朕亲自来了吧。” 第436章二十廷杖 “是本宫误会陛下了。但此地偏远,什么都没有,不适合举办茶道交流会吧?京城才是条件最好的地方。” 韦太后亲切极了,用商量的口气,尽力阻止重华做他想做的事。 哼哼,什么把芳荼馆的人搬来这里实地研习黑茶的制作方法,什么在这里举办茶道交流会,都不过是为了替钟唯唯那个贱人考虑。 芳荼馆的人来了,钟唯唯便有了伴,有了可以散心的地方和人; 在这里举办茶道交流会,必然就要修房子,留守军队。 不出几年,此地便会成为重镇,便宜钟唯唯这个贱人了! 重华却始终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芳茗馆是一定要建的,茶师们也一定要来这里学习。 茶道交流会还是要在这里开,国家大事,朕自有分寸,母后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韦太后更加痛心:“陛下,母后是为了你好……这个修行宫的钱……” 忽见一人越众而出,三拜九叩之后,微笑着大声说道:“启禀陛下,草民愿意为国出力,筹款修建芳茗馆。” 正是简五,她微笑着拍拍手,几个粗壮的汉子推了车过来,车上的大箱子里,满满都是明晃晃的金子。 韦太后一阵火大,恨不得活生生掐死简五。 她让芳晴去试探简五的意思,许以梁侯世子二房的位子,简五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敢来和她作对。 真正欺人太甚!不过是个小小低贱商女罢了! 简五见韦太后气咻咻的样子,惬意极了。 得意洋洋地道:“还有,茶道交流会馆的事儿也交给草民来办,草民一定办得妥妥的。” 重华满意地道:“你若办好此事,朕必有重赏。” 简五不依不饶:“敢问陛下,什么重赏呢?” 重华笑道:“你想要什么?” 简五大声道:“若是草民办好此事,求陛下封赏草民爵位。多的不敢说,草民就想要个侯爵之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简五虽以男装示人,但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女人。 而且大家都知道,江东简氏虽然豪强,却也不过是个商户。 一个商户出身的女人,居然敢问皇帝要爵位!而且还是侯爵! 重华倒是平静得很:“好啊,只要你的功劳够大,有何不可?” 现场顿时炸了锅,都不用韦太后使眼色,就有御史出来进谏:“陛下!给商户以爵位,这和卖官鬻爵有何区别?” 重华淡淡地道:“梁侯的爵位是怎么来的?” 韦七爷被点了名,只好站出来道:“回禀陛下,先祖因从龙有功,立下赫赫战功,故而受封为侯。” 重华再问:“韦氏先祖以何营生?” 韦七爷道:“请陛下恕罪,微臣不知。” “韦七你这是数典忘祖。”重华不轻不重地刺了韦七一句,看向起居郎苏琼:“你来说。” 苏琼低眉敛目,朗朗有声:“回陛下的话,太祖起居录上有记载,大新县布贩韦阿大,英武有才……太祖赐名屹,封梁侯……”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韦氏从前也是小商贩起家,第一任梁侯,就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可是韦氏几代富贵,早就对这段历史不提了,对外都是宣称自家乃是前朝名门,门第高贵,血统不凡。 韦太后有些羞恼,冷笑一声:“陛下这是想证明什么?” 重华平静地道:“朕想证明,英雄不问出处,只要有功,功劳够大,就该得到相应的封赏。 无论是战功,还是其他功劳,只要于民于国有大利,那就应该推崇。” 看向简五:“简五,好好做事,朕等着看你建功!” 简五喜不自禁,五体投地:“谢主隆恩。” 韦七看着简五的背影,眸色深深。 他为爵位舍弃了她和她的孩子,她便要凭着一己之力做到侯爵,再报复他么? 又有御史大声道:“陛下,这不妥!她是女人,自郦国建朝以来,还没有哪个女人封了爵位的!” 重华懒得理这个迂腐:“朕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女人不如男人嘛。” 那御史差一点就说是,看到韦太后冷冰冰的模样,连忙改口:“天地生阴阳,男女有别,女人本来就……” 重华再次打断他的话:“当着朕的面,你就敢不敬太后!拖下去,重责二十廷杖!” 众人目瞪口呆,皇帝陛下不讲理! 人家只是说男女有别,不能封爵,并没有不敬太后,咋能这样当众冤枉人,直接把人拖下去打呢? 通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讲道理吗? 重华淡淡地抚了抚袍袖,说道:“朕的时间可金贵了,谁有空和你们打口水仗! 还有谁有意见的?出来说!十个字之内能说服朕,朕便依他!” 关于这个事儿可不是十个字就能说清楚的,所以皇帝陛下还是不讲道理。 御史的惨叫声传来,大家都低下了头,因为不想做第二个被揍的人。 重华满意了,一挥手:“走。” 韦七爷看向韦太后。 韦太后半阖了眼睛,选择无视。 笑话,今儿她若是站出来说女人不如男人,那将来她怎么办?难不成要自打耳光? 重华回头看向周家大宅,希望能看到钟唯唯。 希望她能在这最后的时刻,出来送送他,不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他失望了,钟唯唯始终没有露面。 他叹一口气,转身朝龙辇走去。 忽有铮琮的琴声响起,奏的是长相思。 街道旁,院墙下,草席之上,何蓑衣席地而坐,白衣素袍,膝上一把焦尾琴,神情静默,仪态从容。 祁王立刻让人去赶他:“你们怎么清场的?谁放他在这里的?快些赶走!” 何蓑衣巍然不动,继续奏琴。 重华示意李安仁:“让祁王住手,再去问何蓑衣,他想如何?这样神神鬼鬼的。” 少倾,李安仁急匆匆赶来:“陛下,何蓑衣求见。” 重华道:“让他过来。” 何蓑衣起身,抱着焦尾琴,慢慢走到龙辇之前,行礼问安:“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437章大胆狂徒 要不就吹笛,要不就弹琴,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何蓑衣多才多艺,不愧郦国第一公子之名吗? 重华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兄怎么来了?” 何蓑衣笑道:“听说陛下在找草民,草民怎能不来呢?请问陛下,召草民何事?” 重华也笑:“朕前天夜里抓了一个刺客,都以为他是来行刺朕的,没想到他居然是去杀李药师的。” 何蓑衣惊讶地道:“李药师没有大碍吧?他可金贵了。” 重华继续笑:“当然没有大碍。奇怪的事儿还在后面呢,他告诉朕,大师兄手里有可以治疗阿唯的方子。 还说,就是你让他去刺杀李药师的,好让阿唯留下来,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何蓑衣直视重华:“陛下信么?我若要杀李药师,就不会让你见到他。至于方子,草民不是早就给了陛下么?” “朕当然不信你要杀李药师,朕却相信,大师兄一定有不曾告诉朕的事,也信你和李药师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是昆仑教众……” 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何蓑衣,不放过他脸上和眼里一丝一毫的表情。 何蓑衣镇定地道:“陛下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昆仑教众,我和李药师是一伙儿的,我给陛下的药方也是假的。” 他挑眉一笑,带些戏谑:“草民全都承认了,陛下不会让人打草民廷杖吧?” 重华微笑着:“大师兄放心,对你,朕一定会摆事实讲道理,让你心服口服。” 一只鹰隼从空中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差不多了。 何蓑衣低声道:“草民等着陛下能拿出事实的那一天,但此次来,却是有事要禀告陛下的。” 重华想了想,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 何蓑衣却不过去,微笑着道:“此事体大,不宜在此详谈,若陛下不急着赶路,何不让草民入内饮茶一杯。” “也好。”既然自己走后,何蓑衣都是要和钟唯唯在一起的,不如大方一点好了,正好他也还想再看看钟唯唯究竟怎么样了。 重华下了龙辇,率先走回周家大宅。 周家大宅里只剩下十多个善后的宫人,正忙着收拾各种各样的御用之物。 见已经走了的皇帝陛下突然又折了回来,吓得全部跪伏在地。 正院外头有张石桌,上头搭的葡萄架,重华请何蓑衣坐下,让李安仁: “去告诉阿唯,大师兄回来了,她若有精神,不妨出来分一分茶。” 何蓑衣微微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重华会拦着不让钟唯唯见他,却没想到重华竟会主动让钟唯唯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情,让钟唯唯亲眼看到也是好的。 师兄弟二人分宾主坐下,昨夜有雨,将无数青绿的小葡萄打落于石桌之上,重华捡起一颗,淡淡地道: “听说大师兄与武家小姐有旧,朕已然派了两拨人马去办妥此事。 一拨前往苍山武家,一拨前往武小姐的夫家,不论如何,总是要替师兄达成心愿的。” 何蓑衣微笑着道:“如此,多谢陛下了。” 重华道:“不客气,你对阿唯和钟袤好,便是对朕好。” 何蓑衣忍不住哈哈大笑:“陛下何时变得如此隐忍聪明了?” 他压低声音:“陛下要知道,我才不想对你好,真是巴不得你……死……掉……呢……” 何蓑衣笑容灿烂,看上去格外温文有礼,嘴里说的话却再恶毒不过: “你可知道,我每天每夜,都巴不得你死掉,知道你的生母和胞弟为何这样讨厌你么? 因为你,真的是太让人厌恶了,小气霸道自私无礼,除了阿唯,真的是没有人喜欢你……” 重华收了笑容,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何蓑衣继续说道:“你知道阿唯为什么会离开你么?为什么会看着你中了弩箭、九死一生,仍然没入江中,非离开不可么? 因为她在宫里过得不快活,和你在一起过得不快活,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何蓑衣越说越开心,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把他憋在心里很久的那些话说出来: “你根本配不上阿唯,你想要她好是吧?你死了,她就好了,你舍不舍得去死呢?” 郑刚中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大胆狂徒……” 重华淡淡摆手:“不关你事。” 不就是想要激怒他么?他偏不上当。 既然这样也不生气? 何蓑衣收了笑容,和重华对视着。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动也不动,就连眼皮子和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谁先眨了眼,便输了。 许久,何蓑衣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呵……陛下的养气功夫见长,这样也不能激怒您。” 重华也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承让,多亏大师兄不遗余力、抓住一切机会磨炼我。 我配得上阿唯与否,别人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若是我真的死了,阿唯就能好,那倒也不错。 可是你我都知道,我若死了,阿唯断然好不了。正如她若死了,我也好不了一样。” “是啊,是啊,陛下和阿唯鹣鲽情深,真是让人羡慕。既如此,我师兄弟二人便握手言和吧。” 何蓑衣坐的位置刚好对着正院的大门,他看到小棠露了个头,显然是来替钟唯唯探路的。 “大师兄若能认清事实,不再瞎搅和,朕当然求之不得。” 重华警觉起来,前倨后恭,变脸如翻书,姓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蓑衣笑笑,言辞恳切:“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不是我的强求不来。 始终还是要阿唯的病好才行,不然这样一直拖下去,受罪的人始终是她。” 这话算是说到重华心里去了,他很是诚恳地道:“阿兄,你若真能放下,我便既往不咎。” “十、九、八、七、六……” 何蓑衣默默数着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其实,我真的对陛下有所隐瞒,上次给陛下的药方里,还少了一味很重要的药。” 重华听说是药方,连忙接过去低头细看。 第438章鱼麦羊 纸上画了一株奇怪的植物,一旁写了“鱼麦羊”三个字。 重华皱起眉头:“这药名倒是奇怪得很。” 何蓑衣袖着手,微笑:“谁说不是呢?” 却听郑刚中惊呼:“陛下,您的手。” 重华的手,从接触药方的手指开始,正以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变红发肿,然后变紫、刺痛、麻痹…… 重华扔掉药方,怒道:“拿下!” 一声令下,郑刚中和十三卫群涌而上。 何蓑衣滴溜溜转一个圈,长袖挥舞,对着重华的方向搧了过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他有毒烟弹,别让他伤了陛下……” “呛啷”几声响,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剑同时向着何蓑衣刺去。 众人都知道他武功不弱,离重华又近,几乎都是全力以赴。 何蓑衣古怪地对着重华一笑,突然撤手,站立不动,任由那十多把刀剑对着他刺去。 “别让他死了……”这一声呼喊尚未从重华咽喉中喊出,何蓑衣的白色长袍已然开满了红花。 “吧嗒”一声脆响,钟唯唯手里的茶具跌落于地,碎成了碎片。 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蓑衣看着狂奔而来的钟唯唯,心满意足地一笑,仰面倒下。 真好,和他计算的一模一样,真得感谢慕夕帮了他的大忙。 不然想让十三卫的人和老成持重的郑刚中同时出手,还真是不容易呢。 阿唯,你向来视我为长兄,那么此刻你看到我被人杀死于你面前,你会怎么样呢? 你会为了我,和你心爱的二师兄翻脸么? 你会为了我,向你心爱的二师兄讨回公道么? “快救他啊。” 钟唯唯跪倒在何蓑衣面前,看到他身上的鲜血狂涌而出,急急忙忙去堵他身上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 重华沉默地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钟唯唯,心里有几分幽凉不是滋味儿。 他站着,看上去完好无损,身旁还有一大群人在保护他,拿着刀剑如狼似虎; 何蓑衣却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毫无反抗地被刺得全身是血,孤零零地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怎么看,都是他没有道理。 怎么看,都是他在欺负何蓑衣。 借着手中的权势,欺负何蓑衣,心狠手辣地想要何蓑衣的命。 人命关天,钟唯唯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可他总忍不住要想,她为什么只看到何蓑衣受伤倒地。 只关心何蓑衣的生死,就看不到是他先中了何蓑衣的暗算,就不关心他的生死呢? 若论算计人心,何蓑衣的确是高出他一大截,若论不要脸,何蓑衣的脸皮更是他的双倍那么厚。 然而这种时候,发怒是一定不能的,不然就真的是太蠢了。 因为,那正是何蓑衣想要看到的。 “快传太医。”想到钟唯唯大概不会信任杨适,重华又道:“把李药师也叫来。” 他伸出未中毒的那只手,去探何蓑衣的鼻息,安慰钟唯唯:“放心吧,他们并未下死手。” 钟唯唯心乱如麻,惊恐不安。 原本重华去而复返,大师兄也来了,俩人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精心准备好了茶具、茶叶和水,高高兴兴端出来,却刚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重华在一旁站着,十多个人一起围攻大师兄,而大师兄,根本就连还手的意思都没有。 就那么硬生生地被他们刺中,然后倒在地上。 这么多的血,衣服全都被染红打湿了,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何况他前不久才受过那么重的伤。 心疼又着急,还很害怕。 可是因为之前的怀疑,她也担心自己误会,所以极力控制情绪。 不说话,不表态,为的是弄清真相以前,尽量不误伤到任何一个人。 重华沉默地用帕子堵住了何蓑衣流血最严重的伤口。 钟唯唯看到他的动作,心里总算是安稳踏实了些。 李药师最先赶来,忙着给何蓑衣止血缝合,边做边故意夸张:“尽力而为吧,唉,伤得这么重,真是造孽……” 重华心里就和油泼似的,有心想捏死李药师,却又知道弄死一个小小的李药师很容易,若是失去钟唯唯的心想再哄回来就很难了,索性不听不看。 杨适急匆匆赶来,郑刚中拉住杨适:“先给陛下看,陛下中毒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钟唯唯听见。 钟唯唯急速回头,看向重华,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了?” 重华觉得很委屈,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拒绝回答钟唯唯的问题。 他低着头,垂着眼,背对钟唯唯,慢吞吞伸出那只中了毒的手。 郑刚中在一旁解释:“何爷拿了一张药方给陛下,药方上有毒……” 钟唯唯一阵凌乱,头晕眼花,急急忙忙抓住重华的袖子,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重华倔强地不给她看,这一刻,他恨不得杨适把他中的毒说得越严重越好,吓死钟唯唯,内疚死她! 可是杨适拉着他的手,小胡子一抖一抖的,一脸的纠结,迟迟不说话,不表态。 重华好生讨厌这个没眼色的太医,刚一瞪眼,就见杨适朝他使眼色,低头一瞧,气了个半死。 他的手虽然还痒还麻,但是那种紫红之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 “朕无大碍,先给大师兄包扎吧。” 他淡定地收回手,将手藏于袖中,淡定地道:“不过是大师兄的恶作剧罢了,你们这些蠢人却当了真。” 十三卫的人出手快,收手也快。 虽则面对弑君者杀无赦,但张翼向来知道何蓑衣和皇帝陛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见何蓑衣在做出误导众人的动作之后突然停手不反抗,钟唯唯也同时出现,立刻制止了其他人。 不然何蓑衣若是死了,他才真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重华想到这里,立刻给了张翼一个赞许的眼神。 郑刚中不放心:“陛下,微臣等人亲眼瞧见您的手……” 重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啰嗦,朕知道该怎么做!” 第439章初露端倪 偏偏郑刚中是个犟人,见重华不听自己的劝告,索性跪下去了。 大声道:“陛下,您不是普通人,您是一国之主……” “闭嘴!”重华气死了,这个蠢蛋郑刚中,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堂堂一国之主被何蓑衣耍得团团转吗?丢脸死了! 张翼给委屈的郑刚中使眼色,郑刚中不服气地站起来,厌恶地瞪了何蓑衣一眼。 亏他之前还以为何蓑衣是名士风流呢,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何蓑衣! 这得多么狡猾心狠胆大不怕死啊,也难怪陛下会被算计,会吃那么多哑巴亏,防贼似地防着。 钟唯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华眼里的委屈不是装出来的,大师兄差点死在十三卫的手里也是真的。 “这位何先生,虽然伤得重,却未伤及脏腑要害,好好将养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只是流血过多,恐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不会好了。” 杨适说得还算中肯,他和李药师彼此也是对不上眼,互相嫌弃,然而医德还是有的,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药师表示反对,把何蓑衣的伤情往重了说:“一条命去了七七八八,还叫不重?” 钟唯唯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最终叹了一口气,她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走到重华面前,不容拒绝地低声道:“把你的手给我。” 重华坚决不给,他把手往袖子里缩,闷声闷气:“给你干嘛?” “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给。” “我瞧瞧严重么?” “早说了我没事儿,就是一个误会。” “若只是误会,能到喊打喊杀这一步么?” 重华忍不住挖苦她:“阿唯真聪明,我终于放心了。” 钟唯唯没有心情去理他是不是在挖苦她,抓起他的手要看。 重华却使劲挣开了,闷声闷气地道:“别染在你手上。” 钟唯唯很着急:“我就这样看看,万一真的……” 重华叹气:“真是难得,阿唯终于相信我也会被人算计么?那我这暗算受得不算冤枉。” 其实真的不怪他蠢,何蓑衣先是故意诅咒他死,激起他的怒火; 再以各种语气动作表情,引得他警惕; 最后求和,抛出杀手锏药方,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让他中毒。 那毒发作得如此之快,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反应和惊恐。 这一切,利用的不过是他对钟唯唯的爱意,所谓关心则乱。 他想过何蓑衣会害他,也想过其他人捣鬼,唯独没有想到何蓑衣会放弃反抗,以性命来做赌注。 钟唯唯摇头:“我现在谁也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把你的手伸出来。” 重华默不作声地伸手,此刻红肿已经褪到指尖了,麻痹感也渐渐散去,乍一看,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钟唯唯看到扔在地上的药方,伸手要去捡,郑刚中拦住:“小钟,你看着。” 他捡起来,让钟唯唯亲眼目睹当时的整个过程,语气沉重:“我们就是这样上当的。” 重华道:“你拿过来我嗅一下。” 郑刚中递过去,重华仔细闻过,也让钟唯唯闻。 淡淡的铁腥味儿,钟唯唯摇头:“不认识。” 重华道:“当年师父收藏的书中,有一本书,叫做奇谭录的,记录了产自天涯海角的一种奇草,叫做梦梁。 与产自烟碓山的火兔皮一起打浆抄制成纸,便为梦梁纸。接触者,先是奇痒红肿,再到麻痹变紫。 观之如中剧毒,但是最多只能维持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一切恢复如初。” 他伸手给钟唯唯看,果然手指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了。 他苦笑:“阿唯,今天这事儿,只看你自己怎么想吧。” 若是钟唯唯信他,那便可以视作是何蓑衣在搞鬼。 若是钟唯唯不信他,那便可以这样看,是他为了有合理的借口和理由诛杀何蓑衣,所以特意自己弄了这种梦梁纸。 钟唯唯叹气:“先把人治好吧。” 重华苦笑,眼里的光芒淡了许多,她果然还是不信他么? 人人都想要权势,却不知道有时候权势也是一种负担。 比如此刻,若是他比何蓑衣还要惨,大家一定都同情他,至少会给他机会辩白。 而不是像这样,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欺负何蓑衣。 却听钟唯唯道:“我想,若是你想动手,一定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除非你永远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钟唯唯让人把何蓑衣抬进屋子里去,再让李药师和夏栀过来帮忙: “大师兄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这样,我不可能不管,必须要照料他的。 至于这件事的真相和以后该怎么办,那都是将来的事,陛下若是要为这个生气别扭,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说这件事的真相以及以后该怎么办…… 重华默默地将这话反复品位了好几遍,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他殷勤地安排人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何蓑衣治好! 有时候,人太聪明了,聪明得过分了,反而会露出破绽。 因为出了这样的意外,御驾不可能再按时回銮,推迟出发的命令一传出去,外头就炸了锅,御史追着问是怎么回事。 毕竟这么多人,要走要留都是个大问题,若不是大事情,皇帝陛下这么折腾人,是绝对不正确的! 非骂不可!尤其是刚才他还很不讲理地打了御史的屁股! 现在轮到他了,没有道理,就一定要打他的脸!不然以后没法儿过日子了。 御史们抱着这样的想法,群起而攻之,闹得声震屋顶。 韦太后满意极了,都不用她开口的,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难怪人家都说红颜祸水哦。 钟唯唯绝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啊! 她假惺惺地道:“陛下可不是乱来的人,这样扰民的事不会乱做,一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众卿家还该问清楚再说,这样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她这样一说,御史们更得劲儿了,就连老臣们也皱了眉头,互相使眼色:“要不,去问问郑刚中怎么回事吧。” 第440章刺客是谁? 因为地上满是何蓑衣的血,尚未打扫干净,让人看到,难免生出其他事端。 郑刚中威武雄壮地把人全部堵在大门口:“什么怎么回事?陛下闹肚子了,不舒服,推迟一两天上路,这很正常吧?这也要闹个没完没了,真是的,一点不懂得体恤……” 既然是龙体欠安,那也没得说了。 大理寺卿范国华笑道:“难怪方才急召杨太医呢。” 众人交头接耳一阵,都散了,各自回去原来的地方。 旁人不知道,韦七爷却是知道出了大事的,相信此刻何蓑衣就算不死也是重伤。 现场一定还未来得及打扫,韦太后一去便能看出端倪。 那么,以捉拿刺客的借口,便能将何蓑衣置于死地,这样就不怕出漏子了。 韦七爷给韦太后使眼色,笑着道:“太后娘娘等这许久,想必也累了,微臣送娘娘回去休息吧。” 祁王不知他玩的这些名堂,悻悻地道:“这么急做什么? 听说那个什么鹰嘴涧的景色风光都不错,将来那个啥行宫就要建在那里,母后在这里停留这些天,还不曾去游玩过呢。 索性车驾都是现成的,儿子陪您去走走看看,散散心。” 韦太后压根不理祁王,率先下了凤辇,皱眉道:“散什么心?你皇兄病了,我得赶紧去看看他。” 祁王碰了一鼻子的灰,自认倒霉,再看看韦七一副小意殷勤的样子,不由看他十分不顺眼。 觉着这假嫡子惯会捉妖,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以后得多防着他些才行。 韦太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要回周家大院,郑刚中不好拦她,只能使劲儿找借口: “太后娘娘不然去鹰嘴涧游玩吧,此时风和日丽,最适合出游了。屋子里好乱,先让人去铺垫一下,娘娘才好安歇。” 韦太后叹气:“病在儿身,痛在娘心,陛下向来身强力壮,两天两夜不睡觉、骑马赶路也没事。 突然就病得改行程了,那是一定病得太厉害了,本宫放心不下,得赶紧见到人才踏实。” 郑刚中绞尽脑汁:“其实是还要收拾一下,陛下那里……” 他想暗示重华不方便,拉肚子弄脏了需要打扫一下什么的。 但是想到重华事后知道,一定会活剐了他,就又皱了眉头,憋得脸通红:“太后娘娘……” “大胆贼子,竟敢拦着不让本宫去看自己的儿子!你是何居心?难不成陛下已然身遭不测了吗?” 韦太后抬起手就给了郑刚中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痛恨他很久了。 尤其是经过上次、慕夕挟持她逃走,郑刚中试图让御林军把她射杀之后,她真是恨不得活剐了他。 郑刚中早有心理准备,哪怕就是脸被打成猪头,他也要拦着不放,直到陛下说可以放人了。 但是重华却舍不得忠心耿耿的手下受这种罪,在韦太后还想打第二下,祁王也准备上去帮忙的时候,李安仁急匆匆赶来:“陛下请太后娘娘进去。” 韦太后冷厉地瞅了郑刚中一眼,疾步往里快走,生恐去得迟了就会错过要紧的事。 人血是世上最难清洁的东西之一,何蓑衣的血流得太多,哪怕就是一群人提着井水冲洗,也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把它清理干净。 何况血还会流进青砖缝隙里去,特别招苍蝇。 因此韦太后等人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在忙着冲洗庭院,青砖地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痕。 韦太后和韦七爷对视一眼,假装着急慌张地开了口:“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血?陛下呢?到底出什么事了?郑刚中,你是怎么保护陛下的?” 李安仁使个眼色,郑刚中也回过味来了,毕恭毕敬的解释:“回禀太后娘娘,方才是遇到了刺客。 人处置好了,现场却未处置妥当,陛下唯恐惊吓到太后娘娘,所以特意吩咐微臣,拦着不让您进来。” 说得好像真的挺孝顺似的,韦太后装模作样:“这孩子就是心细体贴,他在哪里?本宫得去看看他才放心。” 李安仁引路:“陛下在这边。” 韦太后就问:“刺客呢?到哪里去了?” 郑刚中道:“刺客已然伏诛。” 隔着雕花门扇,可以看到重华坐在窗前低声吩咐杨适,钟唯唯坐在一旁不知翻找些什么东西。 韦太后跨入房中,生气地道:“皇帝,一会儿说是闹肚子了,一会儿又说是闹刺客,弄得本宫着急担忧,忙着来看你,你却在这里闲坐风流!” 钟唯唯放下手里的东西,平静地给韦太后行礼问安。 韦太后看到她就恨,瞅一眼,见是些名贵药材,心里不屑,只当没有看到她。 重华把韦太后扶了坐下,淡声道:“是闹了刺客,但是这种事闹得太大,不利于稳定人心,更容易引起诸多不必要的猜测,故而对外宣称是朕闹肚子了。” 韦太后道:“刺客是谁?主使是谁?弄清楚了吗?” 重华道:“刺客已然伏诛,主使么……”他别有深意地顿了顿,道:“总会弄清楚的。” 韦太后道:“方才陛下若不是和你那什么师兄回来,哪里又会遇到这种事?他呢?必然和他有关系的!” 厌弃地看一眼钟唯唯,别有所指:“因爱生恨,求而不得,就难免走极端。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要小心。” 重华平静地道:“母后放心,今天这事儿,还真亏了大师兄,若不是他以一己之身替朕挡住刀剑,朕说不定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那要重赏他啊,叫他来了,本宫一定重重地赏他!” 韦太后不明个中因由,只觉得扼腕叹息,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厉害刺客,若真如重华所言,只差一点就行刺成功,那真是太可惜了! 韦七也问:“敢问陛下这位师兄,是那位名满天下的何蓑衣么?” 李安仁答道:“正是。” 韦七就道:“微臣也想见一见这位何公子呢,能文能武,还如此忠心,真不愧郦国第一公子的称号。” 第441章男人心1 重华淡淡地道:“大师兄为朕抵挡刀剑,受了重伤。母后和阿七若是想见他,便随朕来吧。” 伸手扶一扶钟唯唯的肩,淡声道:“你腿脚不好,也还病着,给母后见过礼,尽到孝心就够了,进里屋去歇着吧。” 钟唯唯顺理成章地站起来,准备往屋里走。 韦太后含笑朝她伸手:“慢着,过来,小钟,许久不曾见你,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让本宫好好看看你这个狐狸精,为什么还没死! 钟唯唯顿一顿,低眉垂眼走过去,再次行个礼:“下官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韦太后伸手要去拉她,她灵巧地往后一躲,毕恭毕敬:“下官有病在身,不敢把病气过了太后娘娘。” 重华不露神色地将她护在身后,道:“母后不是要去探望朕的大师兄么?这便请吧。 不过有一条,人是昏迷的,失血过多,很危险,母后不要指望能把他叫醒,在外面看看,尽了心就也够了。” 韦太后不满,却也没有其他办法。 若是重华总想找各种借口,那她就有精力和办法跟他撕扯。 但是他把什么都撇得干干净净,说得合情合理,那她也是真没其他办法胡搅蛮缠。 再看钟唯唯,她很想知道,钟唯唯见着她现在的惨样,会不会露出惊讶的神色。 只要钟唯唯敢,她就敢当场发作。 可是钟唯唯压根就没多看她一眼,从始至终都低眉垂眼,更不要谈什么惊讶之色了。 韦太后又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蔑视,可是一点借口都找不到,只好悻悻地离开。 韦七爷却只关心一件事,何蓑衣究竟死了没有,钟唯唯和重华究竟有没有因此生隙。 几个人各怀鬼胎地去了偏房,隔着帐子看了一下何蓑衣。 何蓑衣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里衣,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死气沉沉,看上去格外凄惨。 屋子里满是浓重的伤药味儿,韦太后这样的金贵人是闻不得这个的。 确认何蓑衣的确伤重昏迷难清醒之后,她很快捏着鼻子退了出去。 韦七爷不想走,因为他还没弄清楚心中的疑问,便在屋里左晃右晃,试图向李药师多打听一点事儿出来。 无奈李药师警惕得很,问什么都假装听不懂他的官话,一脸的懵懂,不然就是张着嘴巴傻笑。 韦七爷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重华在对付纠缠不休的韦太后,钟唯唯亲自看着小棠熬好了药,端过来,见韦七爷在外面守着,因为对此人毫无好感,便只是淡淡颔首,径自往里走。 韦七爷叫住她:“钟彤史。” 钟唯唯回头:“有事?” 韦七爷低声道:“何公子真是让人钦佩。” 钟唯唯淡淡一笑:“那是自然。” 韦七爷察觉到她的排斥,却也只当不知:“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不知您当时有否在场?” 钟唯唯皱眉:“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韦七爷只管把事儿往祁王身上推:“这不是祁王殿下主持防卫么?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严重的失职,不管搁谁身上都脱不了干系。 他不敢问陛下,就托我问问您,希望您能提供一点有用的线索,好让他破了此案,以便将功折罪。” 说得煞有介事的,钟唯唯虽不知道这事儿其实和韦七爷脱不掉干系,却知道不能轻信任何人,何况这个人还曾经做出过亲手杀子的恶劣行径。 便道:“下官有心想助祁王一臂之力,然而真是遗憾,当时下官并不在场。” 韦七爷原本想从她这里打听出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见她滴水不漏,只好干笑道:“如此,叨扰了。” 钟唯唯点点头,转身进了偏房。 小棠已经和夏栀一起,把何蓑衣扶起来靠着床头了,李药师用绑了棉布的汤匙把何蓑衣的牙关撬开,往里喂药。 钟唯唯拿一块帕子,见有药汁漏出来,就及时擦掉,一碗药喂完,洒了将近三分之一。 夏栀哭得眼睛又红又肿,甚至不想多看钟唯唯一眼。 钟唯唯心里有数,也不计较,问过李药师之后,把小棠留下帮忙,自去安排药饮饭食。 因为御驾去而复返,周家大院里乱糟糟的,她叫了人进来一一吩咐下去,同时让人去把又又带到她身边来。 遇到这种事,最容易被忽略的往往是小孩子,尤其是没有娘的小孩子。 又又不知道情况如何,这会儿一定很着急。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去了之前发生事故的葡萄架下。 青石板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干净,葡萄叶上却还偶尔能见着几颗干涸了的血痕。有苍蝇嗡嗡地飞绕其间,忙着舔,舐血食。 钟唯唯闭上眼睛,默默回忆当时的情形。 当时她在屋里静坐,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 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出去送重华和又又,却又非常害怕别离,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当众失控崩溃大哭。 所以一直死死咬着牙,一直强迫自己坐在屋子里,还和小棠商量:“我若是忍不住,你一定要拉住我,别让我出去丢脸,拖陛下的后腿。” 突然之间,她就听见了大师兄的琴声。 然后就听见外面重新热闹起来,有人急急忙忙跑来告诉她,说重华和大师兄进来了,坐在外头的葡萄架子下面静坐谈话,看上去相谈甚欢。 重华让她出去分茶,招待大师兄,她想了又想,决定听他的话。 看一眼少一眼,若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们关系缓和一下也是好的。 可是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十多把刀剑齐刷刷地往大师兄身上刺去,她被吓坏了,又急又怕…… 而之前,有人在喊,当心,他有毒烟弹,别让他伤了陛下…… 那么,大师兄究竟做了什么行为,才会让大家有此怀疑?亦或,是重华欲盖弥彰,故意混淆视听? 钟唯唯围着葡萄架和石桌来回走了几圈,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来回地揣摩观察。 青姑姑牵着又又进来,好奇地问:“您在看什么呢?” 第442章男人心2 钟唯唯摇摇头,是谁说的,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耍起心眼来,比女人还可怕。 究竟真相如何,还有待下一步查验,但是这俩人已经水火不容是真的了。 必须做出决定了,不然只怕以后要出更大的乱子,届时悔之晚矣。 相对于大人们的心事重重,去而复返,对又又来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他快乐地靠在钟唯唯怀里,剥瓜子仁喂她,满满都是讨好和欢喜:“唯姨您吃,唯姨您吃。” 钟唯唯就着他的手指吃瓜子仁,顺便亲一下他的指尖,又又开心得眼睛笑成弯月亮。 钟唯唯看到他的笑容,想起总是把眼睛笑成月牙,一脸温和干净笑容的何蓑衣,心情复杂得一言难尽。 重华皱着眉头批从京里送来的紧急奏折,偶尔抬眼看看她二人,眼里满是宠溺和无奈。 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只能静静等待,钟唯唯说了,谁也不信。 但是她肯静下心来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冷静地对待他,已经是个不小的进步。 看到她去照料何蓑衣,他仍然是心酸难忍的,但是知道不能再任性。 知道必须等待,必须安静,所以他不但不能阻挠,还得给她提供各种方便。 比如把最好的药材提供给何蓑衣使用; 比如把最好、最值得信任的太医调来给何蓑衣疗伤; 比如把最新鲜的食材和最舒适的卧具留给何蓑衣使用; 比如护着何蓑衣,不让韦太后等人来打扰并找茬; 比如给何蓑衣一个好的名声,把这件事遮掩起来,不至于让何蓑衣没有退路; 比如说留下来,给何蓑衣一个安静的养伤环境,不让钟唯唯无所依靠。 这些都是他正在做的。 也许,说一万句“阿唯,你信我”不如以实际行动,让何蓑衣活下来,让她能够安心安宁顺意地渡过这个关口,更让她踏实开心。 重华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埋首于奏折之中,不让自己去观看了解钟唯唯怎么照料何蓑衣,不然真是能把人酸得泡在醋缸里。 隔壁院子里,韦太后微闭了眼睛,躺在美人榻上,享受着宫人的按摩推拿,懒洋洋地问一旁的韦七爷:“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韦七爷不可能和她说真话,只道:“回姑姑的话,侄儿是想到之前有关钟彤史和何蓑衣、以及陛下之间传言。 所以就想,何蓑衣突然出现,邀约陛下入内私聊,然后陛下突然说不走了,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要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可是受了箭伤也能咬着牙骑马入京的家伙。 一般的小事儿,他根本不会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决定,毕竟那会削弱他的威信。” “你说得很有道理,然而我总觉得,你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 韦太后睁开眼睛,冷冷地注视着韦七爷:“我记得,当初你父亲,曾经向我推荐过一位能人。” 那个能人,就是慕夕。 慕夕在利用了妙琳并杀死妙琳之后,离奇地消失了。 有人猜测慕夕已经死了,她却一直都坚信,慕夕不但活着,而且还一直活得很好。 他就藏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随时等着跳出来兴风作浪。 她很害怕,因为慕夕知道她太多事情。 韦七爷对上韦太后冷厉的眼神,丝毫不惧怕,微笑着道:“回姑姑的话,侄儿不知此事。若是姑姑愿意,可以和侄儿说说,侄儿想听听。” 韦太后从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道:“也是,你这样的出身,虽说做了世子,但你父亲不告诉你有些事也是难免的。” 这话说得既恶毒又带了挑唆之意,换了其他人,早变了脸色,韦七爷却照旧笑眯眯的: “父亲说,让侄儿好好努力,做给他看,将来确定我真的可以继承家业了,他该告诉我的都会告诉我。姑姑,侄儿很有信心。” 回答得滴水不漏,且野心勃勃。 祁王实在不如这个出身低微的侄儿…… 韦太后叹一口气,意兴阑珊:“你对简五有什么看法?” 韦七爷道:“那是一个有很多家财,很有经商天赋,并且野心勃勃的女人。” 韦太后道:“我讨厌她!你要不就把她收了,要不就毁掉她!区区商女,竟敢和本宫作对。” 韦七爷毕恭毕敬:“侄儿知晓了。” 韦太后懒洋洋地挥挥手:“去吧。” 芳晴忙着送韦七爷出去,目送秋波,扭腰送胯:“世子爷,听说鹰嘴涧的水用来洗脸最好,可惜奴婢出不去……” 韦七爷哂然一笑:“陛下用鹰嘴涧的水来点茶喝,你却要用这个来洗脸,真的是嫌命长了。” 芳晴要往他身上贴,他微笑着站立不动:“太后娘娘叫姐姐呢,姐姐还不快去?” 既不得罪,也不入彀。 芳晴无奈,又怕韦太后发现,只好匆忙离去。 韦七爷笑着往外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先应付过讨厌的祁王,再回房去。 瘦高个儿的抱琴婢女正在弯着腰铺床,见他来了就坐下来,期待地问:“怎么样?” 韦七爷摇头:“遍体鳞伤,人却没死。看那两位的情形,似乎也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婢女扼腕叹息:“真是个蠢货!差不多丢了命,却一点用都没有!” 又骂重华:“真是个蠢蛋!人家觊觎他的女人,还对他动了手,下了毒,居然忍着不杀掉!若是我,一定早就把人千刀万剐了!” 骂了重华,又骂钟唯唯:“这个狐狸精,迷得东方重华为了她,就连情敌都舍不得杀!” 韦七爷淡淡地道:“事情恐怕没有尊使以为的那么简单。何蓑衣虽然险些被杀死,但是那一位,并没有如同您以为的那样身中剧毒。可见何蓑衣做了手脚。” 婢女就是慕夕装扮的,他听说重华并未中毒,不由眉目狰狞:“我的确让人把何蓑衣的纸换成剧毒的酴蚕纸了!不可能的,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 韦七爷平静地指出事实:“可是那一位的确没有中毒。” 第443章手中沙1 重华并没有中毒,那只能说明三种情况。 一是何蓑衣发现了,悄悄把剧毒的酴蚕纸换成了别的; 二是办这件事的人没有听慕夕的话,心里向着何蓑衣; 三是重华早有防备,并没有上当,反而借机对何蓑衣下了手。 无论哪一种情形,都是慕夕不想看到的。 他生气地在屋里来回走动,咬牙切齿:“我要把办这件事的人挫骨扬灰!” 原本是算好了的,知道何蓑衣找不到那味药,必然会向重华求助,而正好把那酴蚕纸换成了药方所用之纸。 而这酴蚕纸,顾名思义,是用玉边魔目蛾幼虫捣汁浸泡而成。 专用来传递记载昆仑殿的机密之事,非昆仑殿教众不能接触,外教之人碰触必死。 这样便是一石二鸟之计,只要何蓑衣把这药方递给重华,重华碰到便会身中剧毒,而何蓑衣就会被当成刺客当场诛杀。 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纰漏! 慕夕坚决不能忍,等不到天黑,便假装出去买东西,去找手底下的人处理这事儿。 韦七爷冷眼旁观,遗憾是遗憾,不过他记得,天子和王朝都有气数之说。 重华大概是气数未尽吧,只要别把他卷进去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地来。 暮色四合,宫人把屋里四处都点起了灯,钟唯唯坐在何蓑衣床前,安静地守着他。 她很忧愁难过,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向来视为父兄的大师兄了。 不管怎么说,他看着她和钟袤长大,给了她们姐弟俩力所能及的帮助和照顾。 十多年的情分,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十多年来,这些恩情越积越重,已经让她不能承受。 重华走进来,先递一碗药:“喝药。” 钟唯唯听话地喝了药,他挨着她坐下来:“我会治好他,也会让人照顾好他,你不要熬夜,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知道么?” 钟唯唯道:“知道。” 重华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举到一半又把手缩了回去,苦笑:“希望你能不要太自责,这事儿和你没有关系。” 钟唯唯摇头:“你想太多。” 她注视着他:“放心吧,事情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我不会冤枉你们任何一个人。” 重华垂了眼,长而密的睫毛将眼里的神思全数掩去:“阿唯,你突然冲出来,只问他,不问我,我很难过。” 钟唯唯拥了他一下:“因为在我心里,你是我的亲人,大师兄同样也是我的亲人。谁看上去最危险,我就最先关注谁。” 重华也用力拥了她一下:“我知道了。” 他起身要走:“我还有公务未处理完毕,但你若是想要我陪你,我便把奏折拿到这里来处理。” 钟唯唯摇头:“陛下去忙吧,又又也需要人陪伴的,我留在这里照应,我知道分寸。” 重华犹豫了一下,道:“那我走了,就在隔壁,有事你叫我啊。” 钟唯唯点头,总算是觉得轻松了很多。 虽然知道重华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但他能忍着,表示理解和支持,没有和她吵闹不休,那便是很大的进步。 很快到了三更时分,何蓑衣还没醒来。 李药师和杨适商量之后,道:“血已经止住了的,接下来估计会发热,今晚再喂一次药,钟姑娘您就去歇着吧。” 钟唯唯帮着夏栀给何蓑衣喂了药,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交待小棠照顾好他,就去睡觉,她睡得很不安稳,翻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重华没有去打扰她,而是忙到下半夜才去休息。 几乎是他才躺下,钟唯唯就醒了:“我去看看大师兄。” 重华没有答话,黑暗里她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是感觉得到他不高兴,她安静地坐着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重华才出声让人掌灯,不由分说,往她身上盖了一件披风:“穿好,若是因此病情反复,就不许你去看他了。” 钟唯唯莫名有些鼻酸,闷闷地应了一声,小跑着赶出去。 何蓑衣果然有些发热,李药师、夏栀、杨适、小棠都在一旁守着。 见她来了就道:“没有大碍的,发热是正常现象,正要给他喂药呢。” 何蓑衣这次吃药,比之前要容易喂进去些,这是好转的迹象。钟唯唯就又跑回去休息。 重华睁着眼睛看着帐顶,见她来了就默默地往里让了让。 钟唯唯吹灭灯,躺下去,听到他问:“如何?” “好些了,睡吧。”她给他压紧了被角。 重华默默地往她身边靠了靠,贴着她,睡着了。 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睁着眼睛一直看着帐顶,直到天亮。 天要亮时,鸟儿在外头叫了起来,重华被吵到,不耐烦地皱着眉头翻了个身,拉起被子盖住头。 钟唯唯心里挂着何蓑衣,实在难以入眠,索性起身,不去吵他。 推开门,清冽之气迎面扑来,小棠站在门口朝她招手,面有喜色:“醒了,但是昏昏沉沉的,估计很快就会昏睡过去吧。” 钟唯唯赶紧往偏房走去,就连脚步都雀跃了许多。 重华翻了个身,摸着她刚才躺过的地方,感受着她残留的体温,轻轻将脸贴在她睡过的枕头上。 房屋深处响起张翼的抱怨:“真是的,既然不喜欢,不高兴,就要说出来,为何这样隐忍委屈自己,您是天子!做坏事,搞阴谋诡计的人又不是您。” 重华不以为忤,淡淡地道:“手中抓了沙子,越是想要握紧,便越是流失得快。该着急的人不是我。” 着急的人是何蓑衣,不然也不会这样接二连三的搞鬼,更不至于拿自己的身体性命来做赌注。 从前他着急,越是想把钟唯唯握紧,她越是不信他,离他越是远。 反之,何蓑衣假装知心大哥哥,有红颜知己,并不成天粘着,她却最信任何蓑衣,甚至把钟袤交给何蓑衣照料。 现在何蓑衣既然着急,那他就该放松了,让何蓑衣去做那个越是想握紧,越是离得远的人吧。 钟唯唯因为长情记情,所以总会时不时发傻会发蠢,他得给她时间明白过来,知道自己有多蠢,他才好在她身上作威作福。 第444章手中沙2 何蓑衣半阖着眼睛,并不想要搭理惊喜的夏栀和李药师等人。 他只关心,他辛辛苦苦做这一场戏,究竟有没有得到一点点效果。 钟唯唯呢?为什么他醒来没见到她,只见到小棠?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听到门响和脚步声,他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十分想要去看钟唯唯究竟是什么表情,却又害怕去看,因为担心看到不想看到的。 钟唯唯在床边坐下来,伸手探了一下何蓑衣的额头,仍然发烫,且脸色难看,看上去十分孱弱。 她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却又不忍心在这种时候逼迫。 她知道何蓑衣应当是醒着的,但他不肯出声,她也就顺着他的意。 左右不过是几天的时间,等他好起来,该怎么做,她便怎么做。 何蓑衣在等钟唯唯叫那一声“大师兄”,在等她充满惊喜地和他说话,或者是追问夏栀等人:“不是说大师兄已经醒来了么?为什么他还是昏迷不醒?” 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钟唯唯一直没有问,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床前,沉默地注视着他。 曾经他无比渴望她的目光能这样专注于他,但此刻,她真的这样做了,他却觉得难以承受之重。 该怎么办呢?她大概是发现蹊跷了吧? 或者是重华这次防守得当,打了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何蓑衣瞬间转了十多个念头,想得头痛如裂,最终决定主动出击。 他睁开眼,对上钟唯唯的眼睛,朝她微微一笑:“阿唯来了。” 钟唯唯似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睁开眼睛,猝不及防之下,吓得眨了眨眼,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阿兄总算醒了,有没有觉得很疼?” 当然疼,全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从里疼到外。 何蓑衣弯起眼睛笑:“还好吧,你没有和陛下闹腾吧?” 钟唯唯鼓起勇气,静静地看着他,既不说闹了,也不说没闹,她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终于还是知道了。 何蓑衣全身发凉,笑容却越发干净温和:“没有闹腾就最好了,这个事儿不怪陛下,他也是受害者。” 钟唯唯“嗯”了一声,尽量小心地问:“我当时只看到大家都拿着刀剑往阿兄身上招呼,具体的经过却是不知道,阿兄能说说么?” 果然啊,这样冷静的语气。 “是误会。”何蓑衣苦涩地道:“其实,是我找不到一味药,想着大概只能靠陛下了。 听说御驾回銮,便急匆匆赶来,想见他,别人拦着不给进,只好坐在路旁弹琴,这个你想必听见了。” “听见了。”钟唯唯见何蓑衣气喘吁吁,便道:“阿兄不必着急,身体为重,改天再不迟。” 何蓑衣喘几口气,歇一歇,摇头:“不,我不说出来心里不好受。” 他又歇了很久,才继续道:“我把药方给陛下,却不料那个药方用的纸有问题,陛下刚拿到,就中了毒,大家都以为我心怀不轨,所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幸亏陛下没事,只是虚惊一场,不然没脸见阿唯了。” 小棠给钟唯唯使眼色,表示何蓑衣刚才醒来的第一句话,的确就是问重华的安危。 钟唯唯垂下眼帘,只觉得身有千斤沉重,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何蓑衣表现得无懈可击,太完美了,他不喜欢重华,并不是秘密。 若是真的无愧,在被全身刺了这么多个窟窿之后,换了任何人都会心有怨气。 觉得重华一定是找借口暗算了自己,又怎会才一睁眼,就过问重华的安危呢? 反正她是做不到的,就算不会一来就表示质疑,也会沉默以对,静观其变。 重华就更不用说,一定睁开眼就破口大骂。 大师兄睁眼就问重华的安危,只能说明,他并不是刚醒来。 而是醒来很久,反复思索掂量很久,才睁开眼,开了口。 她白天在外面围着葡萄架转了几圈,从不同的角度观看之后,发现何蓑衣当时的站位很巧妙,轻轻侧眸,便可看到正院的大门。 而在正院门口的人看过去,他的小动作和细节什么的,是绝对看不到的。 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却产生了怀疑。 何蓑衣沉默地打量着钟唯唯的表情,最终确认,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她发现了。 他试图挽救:“我不知道那个药方有问题。” 话只能说到这里,再多就不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夏栀发现了他的窘境,急忙道:“一定是有人想要害死何爷,这得多恨我们爷啊,害了一次又一次,都嫌不够。” 这个人,当然暗指的是重华。 过犹不及。何蓑衣叹了口气,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他等着钟唯唯拂袖而去,等着钟唯唯逼问夏栀。 然而钟唯唯只是轻声说道:“的确是,有人想要害死陛下和大师兄。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何蓑衣睁眼:“怎么说?” 钟唯唯表情平静:“有人想要借大师兄的手,害死陛下,再借陛下的手,害死大师兄,就这么简单。 幸亏大师兄心怀友爱,幸亏陛下不是赶尽杀绝之人,所以大家都活着,真是万幸。” 何蓑衣心里一阵惊涛骇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唯唯,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却什么都看不到。 钟唯唯坐在那里,眼神温和自然,既没有厌憎害怕躲避烦恼,也没有沾沾自喜和得意,仿佛……一无所知。 他却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之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一床锦被盖上来捂住一切,那是因为她体贴念旧情。 不想要他难堪,不想要他和重华彻底撕破脸,不想要师兄妹几人从此真正成仇。 但是再多的,她什么都不会给他。 那种朝夕相处、促膝夜谈的日子,从此不会再有。 果然是自己太急了,做错了。 何蓑衣心如刀绞,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卖力的笑,笑得一双眼睛弯如月牙:“我们阿唯,真是聪明,谁也没有你聪明。” 第445章手中沙3 钟唯唯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掌:“我不聪明,我是世上最蠢笨的人。承蒙阿兄不弃,待我这样的好,被我拖累至此,我不配。” 何蓑衣笑容淡去,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哪能用配或是不配来说呢? 喜欢就是配,不喜欢就是不配。 钟唯唯继续道:“阿兄伤重未醒之时,我曾想过,若是有人要杀阿兄,当着我的面,我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呢? 她很认真的想过,重华有危险,她会保护他,以身相替; 小棠和又又有危险,她也会保护他们,以身相替; 何蓑衣和钟袤有危险,她同样也会保护他们,以身相替。 “你会怎么做?”何蓑衣明知答案是怎样的,却忍不住要追问。 “以身相替。我欠阿兄良多,此生无以为报,只能以命偿命。” 钟唯唯替何蓑衣掖一掖被子,注视着他的眼睛,坚定而温和:“我是这样想的。” 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可以给你温暖包容和关怀。 可以把你当成亲人敬爱珍惜,可以把我的财产珍藏都给你。 唯独不能给你我的爱情,因为我已经给了另一个人。 何蓑衣定定地看着钟唯唯的眼睛,目不转睛,直到双眼刺痛,模糊。 最终,他微微一笑,眼睛笑成月牙,淡淡摆手:“我累了。” 钟唯唯低头起身,行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小棠敏锐地意识到事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立刻跟着钟唯唯退了出去。 何蓑衣眨一眨眼,觉得眼角微微有点凉意,他“呵”了一声,自嘲。 有道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可他分明已经等了那么久,然而不过是才着急一回,豆腐就烫死人了。 李药师同情万分,简直不忍心看他的惨样儿。 夏栀抽泣着哭了起来,十分怨怪钟唯唯铁石心肠,更怪何蓑衣是个傻蛋。 早就说让他别这样,他偏不听,这回可好了吧? 除了全身的伤口之外,什么都没捞到,真正流血又流泪。 何蓑衣艰难地摸摸他的头:“莫哭,莫哭,并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他接连出了两件这么大的事,那些躲在暗处的老家伙们,一定会愤怒地站出来对付慕夕。 他想过了,慕夕躲在暗处,手里掌控的人比他多,他想要让老家伙们帮他做事儿,还得挨着去求他们,收拢他们。 多费事儿啊,不如一箭双雕玩一玩,都不用费心,就有人会跳出来帮他收拾慕夕。 何蓑衣想到此,却又觉得自己真的是穷欢乐,真会自我安慰。 聪明太过,思虑太多,未免失了先机,未免失了热血。 这是师父当年给他的评语,果然还真的是呢。 重华什么都不想,喜欢就追上去了,想要就去要了; 他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反倒成了迟到的人,偶尔冲动一次,却是迟了。 怎么办呢?若是聪明,就不该再继续下去了,否则,钟唯唯大概真的会离开九君山,不和他在一起。 欠他的,她会用命来还。 她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何蓑衣叹一口气,问李药师:“你很能干,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方子,那么,你能否做出一种药呢?” 李药师好奇道:“什么药啊?” 何蓑衣道:“后悔药。” 李药师恨不得吐他一脸口水:“我看你需要不是后悔药,而是清醒药!你醒醒吧!” “哦。”何蓑衣笑一笑,闭上眼睛睡觉:“好累啊。吃饭不要叫我,吃药也不要叫我,我要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天知道,这些年我就没有安稳睡过一觉。” 在苍山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整日提心吊胆,害怕有人来找,害怕被人揭穿身份; 还嫉妒钟唯唯和重华在一起,成日就想着要捣乱,不让他们做好事。 带走钟唯唯之后,要提防重华来把人带走,还要提防昆仑殿的人来捣乱,韦氏和吕氏的人来捣乱。 到现在,他终于可以安稳睡一觉,皇帝陛下的护卫为他保安全,让他可以高枕无忧。 李药师听明白了何蓑衣的话,神情复杂地道:“何苦来哉。” 何蓑衣微笑:“你不懂,人生太无趣了,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然活得太可怜了。” 天边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了胭脂色,钟唯唯靠在小棠的肩上,苍白的脸被霞光照着,显得红润了许多。 小棠拢着她的肩,低声问道:“您真的愿意为他挡剑么?不惧生死那种?” 钟唯唯低声道:“若是有人要杀阿袤,你觉得我会不会为他挡刀?” 小棠道:“肯定会的。” 钟唯唯又问她:“若是有人要杀我呢?你觉得阿袤会不会挡在我面前?” 小棠再次坚定地回答:“能。” 钟袤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是他每次遇到危险,都是抢先把钟唯唯护在身后的。 钟唯唯就道:“那不就结了?我说把他当成长兄一样信重,并不是随便说说的,我真的是把他当成至亲的兄长。” 小棠点头:“我知道。那您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钟唯唯道:“尽管肯定会伤他的心,但我还是不想要伤得太重,想让大家都体面一点。” 小棠表示理解:“您该吃药了。” 钟唯唯道:“大家都挺辛苦的,跟我去做点吃食补一补吧。” 热腾腾的养胃小米粥和补身的鸡汤被分别送到重华、何蓑衣、又又面前。 重华盯着小米粥看了片刻,埋头狂吃。 又又喜滋滋地要求放糖。 何蓑衣满怀期待:“是谁做的?” 小棠毕恭毕敬:“姑娘吩咐奴婢做的。” 何蓑衣尝一口,苦笑,分明是钟唯唯所做的味道,却说是小棠做的,他想,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重华吃过早饭,大大方方地带着又又来看望何蓑衣。 师兄弟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对坐,许久之后,重华起身告辞,问何蓑衣:“不知该不该谢大师兄。” 不知道该不该谢,那张药方子上头不是真正的剧毒,只是一个恶作剧。 何蓑衣道:“也不知该不该谢陛下。” 虽说被激怒动了手,却并没有下死手,不然,十个何蓑衣也死得透透的了。 第446章这是第一次 重华淡淡地道:“大师兄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 何蓑衣哂然一笑:“陛下也不必谢我,我并不知情。” 重华默然片刻,轻笑:“大师兄不让朕谢,是因为生怕朕追问背后隐藏的那些事情么? 比如说,这药方所用的纸是从哪里来的,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味药?? 大师兄来之前,是否知道药方有没有问题等等。” 何蓑衣无辜而诚恳地道:“我真不知道。药方所用的纸张是在路边杂货铺里买来的,这药也是一个土郎中之前和我说的。 我也不确定它对阿唯的病究竟有没有用,只是想着,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便要试试才甘心。 不然,陛下把我和夏栀扣押起来刑讯?” 重华注视着何蓑衣,许久不说话。 何蓑衣淡然道:“陛下是想问,为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您隐瞒这些药方,是吧? 其实没啥,您不是也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方和药么?您也没有告诉我啊。” 重华冷笑:“我不告诉你,是正常的,我妻子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 何蓑衣反驳:“是啊,你妻子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把我辛苦搜罗到的药方给你呢?对不对?” 若是从前,重华必然会被他的狡辩给气得哑口无言,而这一次,重华却笑了: “大师兄真是懂事,记好了,阿唯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之前朕说过,饶你三次,这是第一次,安心养伤吧。” 重华起身告辞,夏栀和李药师都紧张地围在床前,小声问何蓑衣:“总觉得他知道了点什么。” 十三卫不是吃素的,这样蹊跷的事情必然要查,加上上一次在九君山中的狙杀事件,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很大。 另外还有一个圣女宫,私底下一定派了很多人,布下天罗地网搜寻昆仑殿教众。 前狼后虎,还内讧,怎么看都很危险啊。 李药师皱着眉头,将手往下使劲一斩,表示若想安生,找个机会弄死重华就好了。 只要重华死了,钟唯唯便不可能再回皇宫。 以她的身份,必然会被很多人追杀,无处存身,只能依靠何蓑衣。 到时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何蓑衣冷冰冰地瞟了李药师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一个个都来替我做主了?” 李药师不服,夏栀悄悄拽了他的袖子一下,让他不要多嘴。 李药师和夏栀交换眼色,表示真是受不了某些人。 既然想要夺人所爱,就弄死那个人好了,像这样既不肯弄死那个人,又要黏黏糊糊的舍不得放弃,活该他受罪。 何蓑衣嫌他们烦,全都撵出去,二人嘀嘀咕咕地走出去,一个去晒药,一个去熬药。 何蓑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他不是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是没有想过弄死重华,可是…… 他愁苦地翻了半个身,脑袋一阵发晕,他不想一统江湖,也不想要做什么昆仑殿主一呼百应。 更不想做什么皇帝,还该死的坏不透底,让他怎么办呢?真是的! 为什么做个自由自在、携美畅游天下的书生它就那么难! 李药师翻晒好了药,因为不想去见何蓑衣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坐在门口发呆。 错眼瞧见外面墙根下长了一棵重阳草,习惯性地起身去拔,手刚碰到草叶,一只漂亮素白的手就抢在前头拔走了草。 娇媚可人的芳晴捧着重阳草,微笑着道:“这位老先生,这些花儿啊草儿啊,可不能乱摘的,不然小心被罚!” 李药师翻着白眼,盯着芳晴看,一言不发。 芳晴见他没有任何表示,不由有些着急。 要知道,她可是太后面前的当红女官诶,大家见了她,多少总要给她几分薄面的。 就算是不认识她的身份,看到她这张脸,也会对她客气几分。 可这半老头子是什么意思? 芳晴妩媚一笑,吐气如兰:“老先生,这草有什么用啊?您为何要摘它?” 李药师这才道:“你是谁啊?我为何要告诉你?” 芳晴再妩媚一笑:“您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您是谁,听说陛下重金请回一位相术大师,就是您吧?” 她明知李药师就是为钟唯唯看病的人,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顺利和李药师搭上话。 毕竟一般这种特殊人才,都忍不得别人说错自己的职业。 谁知李药师不走寻常路,站起身,拍拍手,转身走了回去。 芳晴傻了眼,着急地道:“嗳,您要去哪里?我和您开玩笑的啦,您的草还您。” 李药师不理,直接和看守大门的侍卫说道:“拦住这个疯女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竟然想勾引老头子我。” 侍卫是认得芳晴的,闻言神色古怪地看向芳晴。 也不好解释说,这个是太后娘娘身边有头脸的女官啦,不然更尴尬。 芳晴气了个半死,有心想发作,却又觉得丢脸,只得恨恨地骂道:“哪里来的疯子!勾引你?你也配!” 李药师兜着两只手,站在门口学她刚才的样子,乜斜着眼睛,捏着嗓子道:“老先生,这草有什么用啊?您为何要摘它……” 几个侍卫没忍住,偷笑起来,芳晴一跺脚,气呼呼地回去了。 李药师挥一挥袖子,吐一口唾沫,回了后罩房。 钟唯唯和小棠站在窗后,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小棠对李药师深有好感:“这老头子平时觉着讨厌,这会儿看着还蛮可爱的,不错,我喜欢。” 钟唯唯没吭声,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清身边的人了,何蓑衣也好,李药师也好,都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重华过来,示意小棠退下,从她身后搂住她,将下颌搁在她的肩上,十分的眷恋不舍。 钟唯唯道:“我在想,行宫什么时候能建起来。听说东岭的人要来交流茶道,这个小地方能行么?” 重华微笑:“怎么不能行?想不想出去走走?” 自他来到此间,她还不曾和他出去过呢,钟唯唯跃跃欲试:“好啊。” 第447章就爱口是心非 鹰嘴涧已经不复之前的清净,简五带了一大群人,在那里勘测测量,又有风水先生在一旁看风水。 “图纸很快就会画出来,看好日子之后就下基脚,屋子建得不大,很快就能建起来,最迟半年,就能搬进去住。” 简五仍然穿着一身男人袍服,衣领后插着一柄折扇,额头鼻尖满是细汗,眼神专注,神情严肃,说得头头是道,胸有成竹,是十分能干的样子。 这样的简五,远比那个爱耍心眼儿的简五更招人喜欢,钟唯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简五注意到了,冲钟唯唯微微一笑,见重华要往风水先生那边走,立刻追上去。 热情恭敬小心地和他介绍情况,并解答疑问,就像是商铺的老板遇到大主顾时一样热情周到。 钟唯唯牵着又又跟在后面,听简五和重华讨论房子的座向,以及采光。 用什么木料,哪里想要引一股活水,哪里要建一座高台,哪棵树要保留,哪儿可以种什么花…… 越听越是觉得好奇,因为简五说的每一样,都深得她意。 重华生恐冷落了她,便把她拉到前面,郑重和简五说道:“要她喜欢,她说了算。” 简五就笑眯眯地问钟唯唯:“请问钟彤史觉得在下方才说的那些怎么样?若是不喜欢,请和在下说,立刻就改。” 钟唯唯摇头:“我觉得很好,很中意,你想得很周到。” 就连她在哪里烹茶、哪里会友待客、哪里种茶树育种都想到了,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简五的眼里露出笑意来,略有些得意地道:“钟彤史是个爽快人,在下之前唯恐您会借机刁难,准备了三套方案,没想到您这么爽快。” 钟唯唯挑眉:“我看上去像是刁钻的人么?” 简五笑笑:“不像是。” 钟唯唯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为何知道我的喜好?” 简五摇摇头,摸一摸鼻子,再看看重华,低声道:“做生意的人么,想要做成一笔大生意,怎能不打听清楚主顾的喜好呢?” 钟唯唯道:“我好奇的是,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这个才是她比较关心的问题,自从葛湘君给她投毒的事发生之后,她就对重华身边的人是否嘴紧,守得住秘密十分在意。 商人想要知道主顾的喜好和秘密,对主顾身边的人许以重利,以此换取情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她不能容忍重华身边亲近信任的人做这种事。 毕竟当前的环境实在是太复杂了!一不小心,就会天翻地覆。 简五见钟唯唯神色严肃,略有些紧张。 重华握住钟唯唯的手,低声道:“是朕告诉她的。论起来,谁会比朕更清楚你的喜好呢?” 重华的手温暖干燥有力,给钟唯唯以力量,她反握住重华的手,轻声道:“我很喜欢。” 重华目光温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追究这个事儿,你是怕我身边有人嘴巴不紧,害了我,是么?” 钟唯唯点头:“我不在身边,你要小心。像之前,因为一张药方而中毒的事,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她看着远方,声音低沉:“请陛下随时记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和又又,还有很多人,就是毛,您就是那张皮。” 她自认为是十分严肃的话题和十分郑重的表情,重华理所应当应该用十分正确的态度虚心接受才是,谁知重华眨了眨眼,目光暧昧。 钟唯唯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爽,低声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么?” 重华神色严肃地和她咬耳朵:“其实我只希望做你身上的一根毛发,只要让我长在某个地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这样严肃的神色和她说这种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钟唯唯的脸不可控制地红了,烫得可以烙大饼。 她将手探入重华宽大的袖子里,狠狠拧了他的胳膊一下,低声骂道:“下流!” 重华眨眼作无辜状:“我说什么了?长在你头顶怎么就下流了?” 钟唯唯无言以对,简直不想和他说话了。 重华却逗她逗得上了瘾,一本正经地道:“为什么又生气了?你其实是怪我长的地方不对?好吧,你做主,让我长在哪里我就长在哪里。” 钟唯唯咬牙切齿:“让你长在我脚底下。” 重华故作惊讶:“哟,原来阿唯的脚下生得有毛?我怎么一直没发现呢?找个地方坐下来,让我看看?”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里头透着欢乐松快。 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少有的景象,钟唯唯怦然心动,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离别在即,但是因为她对何蓑衣起了疑心、并决定疏远何蓑衣,又因为她愿意带着钟袤住到他为她修建的芳茗馆里来,所以他很开心。 重华见钟唯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微微有些脸红,板着脸安排郑刚中:“皇长子说想掏鸟蛋,你们带他去那边看看。” 再打发简五:“去忙着吧,不用跟着朕。” 简五含笑退下,又又却不干了,他什么时候想掏鸟蛋了? 阿爹又嫌弃他了,又想把他支使开,好独自霸占唯姨,他可没这么好打发。 又又紧紧拉着钟唯唯的手不肯松开:“我不要掏鸟蛋,我就想跟着你们。” 重华低头垂眸,用眼神威胁又又,同时笑得和朵喇叭花似的:“又又最乖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回去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机会出来玩啦,别后悔啊。” 又又倔强地和他对抗:“不后悔。” 重华微笑:“这孩子就是倔,就爱口是心非。”伸手拎住衣领往上提,准备把人扔给郑刚中。 又又赶紧抱住钟唯唯的大腿,使出千斤坠:“唯姨救我,唯姨救我。” 钟唯唯好气又好笑,摸一摸又又软软的发顶,帮他求情:“算了吧,既然难得出来,你又何必招他。” 重华无奈,捏一捏又又的小鼻头,亲昵地道:“小混蛋。” 又又捏着两边脸颊,对他做了个鬼脸。 简五站在不远处的松树下,看到这边的情形,不由目光微黯。 第448章买卖人 简五的想法和规划很有意思。 芳茗馆分两个部分,以鹰嘴涧为中线,左边坐北朝南,修行宫,供钟唯唯居住。 右边坐南朝北,是真正的芳茗馆,供即将从京中来此的陈少明等人居住。 是学员学习茶道的地方,也是将来和东岭人交流茶道的地方。 两边的房子和院子相对独立,并不相通,只在鹰嘴涧上架一座竹桥,以备需要。 “竹桥派人把守,不让陌生人随便闯入,以确保安全和清幽。” 简五拿出一张只有大致轮廓的图纸给钟唯唯和重华看,“在这个地方,可以设机关暗道,若有需要,可以最快的速度平安离开。” 重华十分满意,高兴地褒奖了简五几句,带着又又和郑刚中等人一起去登高,准备再次从最高处往下看看地势环境。 简五这次没有跟着重华去,而是陪着钟唯唯坐在树荫下喝茶。 钟唯唯见她眼里有血丝,想到从重华想建行宫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她便能做到这个地步,委实不容易,便问:“很辛苦吧,熬夜了?” 简五一笑,起身对着钟唯唯拜了下去。 钟唯唯有些吃惊,却也没有躲开。 简五虽说是个女商人,实际心气可高了,这一拜总有她的理由在,既然她要拜,便让她拜。 简五却一连拜了三拜才停下来,以额头触地,轻声说道:“对不起,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冒犯和不敬之处。” “呵……”钟唯唯轻笑一声:“前倨后恭,总不能是因为突然发现我的好了吧?我对你可不好。” 简五跪坐在地上,沉静地说道:“您虽没有对我特别好,但也没有害我为难我。 更因为您的缘故,给了我机会,让我这么快就有机会,可以得偿所愿。” 钟唯唯听不懂:“我不太明白。” 重华是昨天才答应给简五机会立功,再根据功劳,赏赐爵位的。 接着何蓑衣就闹出了大事儿,忙得脚不沾地,重华没有和她说这个事儿,所以她不知道。 简五沉默片刻才道:“您可能不知道,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您了。 我曾经有一段日子,非常痛恨我自己为何是个女儿身。 若我不是女儿身,就不会因为遇到那种不是人的狗东西,而尽毁一生。 但我不能改变自己是女人的事实,遇到陛下,我成了天下闻名的大商人,女富豪,简五爷。 听人说起您做了郦国的起居郎,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外朝女官,我就又想,也许有一天,女人也能封侯。 我追随陛下,为他鞍前马后,为他运丝绸和茶叶、盐和粮食去周边小国,险些死在东岭人和马贼的长刀之下。 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怕没机会。 您战胜了梵周使者,有人说您很可能会成为郦国第一个女的大司茶,我更加努力,希望能追随您的脚步。 在您成为大司茶的时候,我也可以得个一官半职,成为女侯爷之类的……” 简五苦笑片刻,轻轻摇头:“但是没想到您居然这样病弱…… 我就想啊,陛下可不能被您拖累,不然陛下若是败了,或是怎么了,我就不但不能达成愿望,更是要丢掉身家性命。 简氏,上上下下上千口人,这些年沾了陛下的光,都过上了好日子,但也成了别人眼里的肥羊。 稍有不慎或是变故,我们全都要死,特别是我,要么失节投靠别人,要么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所以……” 简五没有继续说下去,再次向钟唯唯拜了一拜,垂着眼睛低声道:“我一直觉得您是陛下的拖累。 也觉得您会妨碍我成事,却没想到正是因为您,陛下才会想要在此修建芳茗馆,并举办与东岭的交流会…… 陛下许我,若我能顺利做完这几件事,他便论功行赏,许我以爵位。” 钟唯唯想到简五和韦七之间的往事,立时明了,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恨和不甘心。 想要她死或者远离重华,是因为觉得她会妨碍到向韦氏复仇; 这会儿如此客气感激,也不过是因为得到了崛起的机会。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干吧,陛下不会亏待勤奋肯干、忠心耿耿的人。”钟唯唯抬手,示意简五起身。 简五低声道:“您若是因此不喜欢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后天御驾离开之后,此间便只有我与您了。 您有任何需求,只要不是对陛下不利的,都请您和我说,我会尽力满足您。” 钟唯唯轻笑:“我想治好病,解去缠绵之毒,与陛下长相恩爱,永伴身畔; 我想要他别离开,一直都在这里陪我; 我想要跟着他,一起回去,生儿育女; 我想要战胜梅询,让郦国长盛不衰……” 她想要父母沉冤昭雪,想要雪溪秋氏堂堂正正立于天下; 想要钟袤参加科考、光明正大于人前,再不用躲躲藏藏; 想要大师兄,一直对她都只是纯粹的兄妹友爱,而不是如今这样尴尬的局面; 还想要又又平安长大,不要长歪了,不要因为某些事情而和重华生分,心生怨怼; 还想要很多很多…… “这些,你都给不了我,满足不了我。” 钟唯唯再一笑:“按照你的想法,我应该把所有阻拦我和陛下在一起的人全部弄死。 砍断他们求生的绳子,应该告诉陛下你做过的事,让你永远没有机会阻拦我和陛下在一起。你觉得怎样?” 简五有些不知所措:“我……” 钟唯唯起身:“想做女侯爷是好事儿啊,想要建功立业也是好事儿。 不过若是总想着弄死无辜的阻碍和拖累,你又和那个人有什么区别? 你来谢我,请求我原谅,也不是真心,不过是因为我对你有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恩怨分明,是个女中丈夫呢? 不是的,你只是一个,认为所有一切都可以用来买卖的人而已。哪怕就是做了女侯,也还是这样。 你真的很功利,像你这样是交不到真正的朋友的。” 简五脸色煞白,嘴唇剧烈颤抖着,盯着地上的野草一动不动。 第449章别忘了他 钟唯唯看到重华等人已经登上了鹰嘴涧的最高处,便仰头朝他们使劲挥手,将手合拢罩在嘴边大声喊:“看这里,我在这里。” 重华和又又听到声音,低头看下来,也朝她招手。 不过皇帝陛下要维持形象,只是象征性地摆了两下手,只有又又,又跳又叫,可爱得不得了。 钟唯唯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来,觉得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也不过如是。 简五颤抖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 小棠有些焦虑:“她不会想不开吧?” 钟唯唯胸有成竹:“她会自己想开的。” 梁兄不赞同:“您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平白得罪她。” 钟唯唯摇头不语,重华把简五留下来照料她,以后她要长期和简五打交道,而简五防备心、功利心、仇恨心都很重。 现在是因为她有用,所以简五向她示好,她若无用了,简五立刻就能倒戈相向。 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是真心和她好的人,她又何必费心讨好? 重华将又又托在脖子上,兴高采烈地从山顶上往下冲,又又紧紧搂住他的头,兴奋地大声尖叫。 钟唯唯在道旁接到他们,又又欢喜地抱住她的脖子,叽叽呱呱: “唯姨,唯姨,好好玩,从山顶上往下冲,特别好玩,你让阿爹也带着你冲一次,阿爹好厉害的。” “不了,我头晕,害怕。” 钟唯唯失笑,背着人,她和重华在一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当着这么多人,还是不要了吧。 重华年轻,继位不久,掣肘太多,再带着她这样胡天胡地的闹一回,不知要被人骂多久。 重华温和地看着她,并未多作表示,仅仅只是握了她的手一下。 见两个大人不配合,又又十分失望。 再三苦劝,然而无果,叹了两口气,转眼看到草地上的蝴蝶蜻蜓,就又把这一切抛之脑后,跑去追逐玩耍。 重华牵着钟唯唯在阴凉处坐下来,低声道:“你可喜欢?” 钟唯唯含笑答道:“我很喜欢。” 重华将她的手放在掌中摩挲:“阿唯,明天我必须走了,你一定要好好将养,等着我找来药方,把你接回去。” “好啊。”钟唯唯满口答应,一脸憧憬。 重华却知道,她的笑容和欢喜,不过是为了安慰他而已。 他握紧钟唯唯的手:“累了么?我们回去吧。此间就交给他们好了。” 钟唯唯顺从地起身:“那就走吧。” 简五过来送他们,一直垂着眼皮不敢抬眼,也是强颜欢笑。 重华看出来了,并不追问,只温和地道:“辛苦了。” 简五眼圈发红,差点就掉下泪来。 勉强忍住了,跪拜在地,低声道:“陛下,士为知己者死,草民虽不敢称士,却懂得知恩图报。” 这话很有几分赌气的意思,是故意说给钟唯唯听的,她简五虽然逐利,却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钟唯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重华看出两个女人之间暗潮汹涌,却并不管,他蛮喜欢钟唯唯现在的状态,已然渐渐有了上位者的威仪。 肩舆晃晃悠悠,钟唯唯眼皮沉重,靠在椅背上就睡着了。 重华让人停下,把披风盖在她身上,又细心地调整了遮阳伞的位置,不让她被晒到。 正要叫人起舆,又又跑了过来,把一束野花放在钟唯唯怀里,这才满意地小声道:“可以了。” 重华爱怜地揉揉又又的小脑袋,觉得自己将来若是和钟唯唯有孩子,就该是又又这样的招人疼。 钟唯唯一觉醒来,已然是傍晚时分,彩霞满天。 重华独自坐在窗前看折子,光线已经很暗,他却没有让人掌灯,而是将折子尽量往光线明亮处凑,眉头微微皱起,聚精会神,肩背宽厚可靠,如山如松。 钟唯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满心欢喜和倾慕。 不掌灯,不过是害怕影响到她安眠而已,不让人伺候,也还是因为害怕吵到她。 她轻轻坐起,嗅到枕边淡淡的野花清香。 低头一瞧,几朵淡蓝色的野花静静地躺在那里,可爱清新,正是鹰嘴涧旁的草地上生长的花。 花束小巧,寥寥几朵,应该是又又的心意。 钟唯唯鼻子微酸,珍而重之地将花束收起,轻轻压进一旁的书中,再起身,悄悄走到重华身后,轻轻抱住他。 重华自然而然地反手搂住她,低声问道:“醒了?” 钟唯唯将下颌搁在他的肩上,亲吻他的脸颊:“嗯,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但是明天和很长一段时间内,无论她什么时候醒来,都看不见他,他醒来也看不见她。 重华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最终勾起唇角,语气欢快:“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去看看大师兄,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小棠领了人进来给钟唯唯收拾打扮,准备妥当,饭菜也摆好了。 又又进来,欢天喜地的问钟唯唯:“唯姨看到我送给您的花了吗?” 钟唯唯打开书给他看:“我要把它做成书签,一直留着。” 又又低下头,矮下身子,灵巧地钻进她怀里:“我也要,唯姨做好托人给我送去。” 乖巧地瞅一眼重华,“还有阿爹也要,您别忘了他。” 钟唯唯笑得不行,真是一个小人精。 欢喜安静地吃了晚饭,又又被青姑姑领下去休息,钟唯唯和重华一起去看何蓑衣。 何蓑衣是睡着的,李药师和杨适报告他的身体状况:“吃得不好,有点低热,嗜睡,药倒是吃得好的,其他没什么大碍。” 重华提供的都是最好的伤药,失血过多,嗜睡、发热都是正常的情况。 钟唯唯在何蓑衣床前坐到天黑,见他始终没有醒来,就起身离去,吩咐伺候的人好生照料。 脚步声远去,何蓑衣睁开眼睛,沉默地盯着帐顶,无悲无喜。 其实钟唯唯才进来,他便醒了,却不敢和她对上。 只因他怕她看到他眼里的不甘和愤怒,更怕看到她猜到真相后的疏离和小心,还怕自己伤好之后就不得不离开。 第450章正确的处理方式 小厨房里,小棠在撕鸡丝,钟唯唯拿了一把小刀,细心地剥着栗子。 她想要给何蓑衣做一碗栗子鸡丝粥,不吃东西,再好的药也不能把身体补起来。 重华在一旁看奏折,偶尔回头看她一眼,心里有些发酸,却又觉得比从前踏实了很多。 栗子剥好,鸡丝撕好,火上的米粥也开了。 加栗子慢炖,再加鸡丝,焖到粘稠,甜香味儿散发出来,月亮也升了上来。 钟唯唯让小棠端去:“别说是我做的,就说你做的。” 小棠应了一声,重华道:“我送去吧。” 钟唯唯有些不放心,他不会故意去怄大师兄吧? 重华严肃地道:“我看上去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钟唯唯点头。 重华气得笑了,轻轻捏了她的脸颊一下:“放心吧,我没那么无聊。你深受大师兄的恩情,在他伤重之时给他熬粥是应该的。 我这个做丈夫的和做师弟的,给他送这碗粥也是应该的,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钟唯唯抿着嘴笑起来:“陛下英明,小女子佩服。” 重华傲慢地一抬下巴:“回去洗脸换衣服吃药,我还要带你出去。” 钟唯唯依言回去收拾,却不放心,悄悄给小棠使眼色,让她去盯着些,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火速来报信。 何蓑衣仍然在昏睡,重华稳稳当当在他床前坐下,清一清嗓子,温和地道:“大师兄,你好些了么?” 何蓑衣不理,呼吸绵长。 重华却知道他是醒着的,平和地道:“阿唯听说你吃不下去,很是担心。 她亲手给你熬了栗子鸡丝粥,让我给你送来,我让人把粥温着,你醒来就吃。 你得快些好起来才行啊,不然,若是饿死了或是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更不如我了。 或者,你是觉得,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好这样作践自己,好让阿唯一直忘不掉你,记挂着你?真没本事。” 言毕起身,威严地吩咐众人:“好生伺候,不管他想要什么吃的用的,都给他。” 门被关上,何蓑衣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夏栀:“扶我起来。” 夏栀不甘又同情,简直不想把那碗栗子鸡丝粥拿给他吃:“不过一碗粥,就想把人打发了么?” 何蓑衣冷冷地瞥夏栀一眼:“不然你想要什么呢?求不求,是我的事,给不给,是她的事。” 他爱钟唯唯,想和她共度余生,所以他绞尽脑汁,想要求得; 她不爱他,只愿将他当成兄长敬重,那也是她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会怨恨,至少现在他是没办法恨她的。 他吩咐李药师:“阿唯的药方要调整一下,你让杨适陪你去寻几味药,把我受了重伤的消息透出去,记好了,要让他们知道,是慕夕害了我。” 李药师领命而去,何蓑衣逼着自己把一碗栗子鸡丝粥全部吃完。 不期然想起自己在小渔村里,连夜敲开村人的门,寻找十年老母鸡的情形,眼睛不由微酸。 大门外,乌云亲昵地将自己的大头去蹭钟唯唯。 钟唯唯抱着它的大头,欣喜地问重华:“您没有告诉我,它也跟来了。” 重华斜睨着她:“你也没问过我啊,上次我去九君山里看你,说了是连夜骑马赶去的,除了骑它,又是骑谁呢?也不知是谁,假装不认识我。” 钟唯唯厚脸皮地道:“我是被吓坏了,以为你是去杀人的。” “胡说八道。”重华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身下来,将手递给她。 钟唯唯抓住他的手,他便一使劲,将她拉到马上,靠在他怀里坐好。 “准备好,要走了。” 重华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传来,浑厚有力,钟唯唯窝在他怀里:“是要去哪里?” 重华道:“你猜。” 一夹马腹,抖动缰绳,乌云便稳稳当当地往前走。 月华似水,小镇静谧安宁,身后的怀抱温暖有力,钟唯唯有种疑似是在梦中的感觉。 她扭过身子,仰起头,迅速亲了重华的下巴一口,再回转身,微笑着看向前方,觉得不管他是要带她去哪里,她都是愿意的。 出了小镇,可以看到很多灯火如星星一样璀璨密布,那是随扈的御林军驻扎的地方。 重华用马鞭指向更远的地方,那里人声鼎沸,灯火亮如白昼。 “那是招募的工匠和材料供应商,钦天监已经看好了日子,等到吉时就要开工。” “简五在那里么?陛下是要带我去看看?” “简五在那里,但我不是要带去看,我要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乌云转入一条熟悉的小路,道旁树林密布,能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其中飞舞,还有水声隐隐传来。 钟唯唯笑出声来:“这不是去鹰嘴涧的路么?陛下白天没看够,夜里还要再看一次?” 重华笑而不语,放松缰绳,任由乌云随性而行。 须臾,到了地头,鹰嘴涧水声轰鸣,涧水在月光下犹如一条白练,闪闪发光,水汽氤氲,空气清甜。 钟唯唯忍不住赞了一声:“真美。” 她极度怀疑,重华之前在她睡着的时候,早就在夜里来过这里。 前后观察勘探了不知多少次,才把行宫的地址确定下来。 “还有更美的呢。”重华扶她下马,蹲下身去,要她伏在他的背上,背她上山。 钟唯唯看看陡峭的山顶,摇头不肯,他不耐烦了,粗鲁地抱住她的小腿,背起来就走。 他们这次出来,并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有为数很少的精锐御林军和暗卫,都是些懂事儿的,见怪不怪,牵马的牵马,布控的布控,都懒得去理这俩人要做什么。 山坡陡峭,重华却走得很稳,甚至还有精力和钟唯唯开玩笑:“太瘦了,硌得我背疼啊,再来十个钟唯唯我也背得起。” 钟唯唯将头靠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声,微笑着和他一应一合:“可是一个陛下我都背不动啊,陛下千万不要长成大胖子啊,不然扶都扶不动了。” 重华轻笑:“放心吧,有人不是说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才喜欢我的么?光为了这个,我也不能长成大胖子的。” 第451章西京 站在鹰嘴涧上方往下看,可以看到远处雄壮绵延的九君山,星火璀璨的小镇,静谧的森林,安宁的平原,银练一般的水流。 风吹过,树林哗啦啦的响,涧水也在哗啦啦的响。 重华指着远处的平原:“阿唯,在那里,可以建起一座西京。” 他微眯了眼睛,指着九君山之外更远的地方:“那边是东岭,我要在这里建起一座西京。 把这里建成除了京城之外最大最繁华最富庶的城市,每年分半年到这里来。 然后慢慢向那边扩张,总有一天,东岭和郦国会变成一家。” 钟唯唯怦然心动。 所以说,皇帝陛下在此修建行宫,并让茶师们到这里来学习研习茶道和茶叶技术,以及把和东岭的茶道交流会放在这里进行,虽说是为了她的缘故,同时也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因为她的缘故,在这里建了一座行宫; 因为她的缘故,茶师们都聚到这里来了,同时带来了更多的物资和人马; 因为她的缘故,茶道交流会在此举办,东岭和郦国、乃至其他国家的商人和使臣都会聚集到这里来,经济会变得更加繁荣。 人口增加,经济昌盛,茶师们都在这里,需要更多的军队保护,驻军就理所当然地增加; 皇帝陛下偏宠她,思念她,那就要来看她,于是人口、经济、军队、城市规模就会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直到有一天,这里成为仅次于京城的另一个帝都,以此为据点,触角伸到边境,再伸到东岭,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 钟唯唯仰慕地看着重华,他年轻英俊,雄心勃勃,充满了斗志,果然就是天生该吃皇帝这碗饭的人。 重华察觉到她的安静,含笑回头:“在想什么?” 钟唯唯笑道:“我在想,先帝真有眼光,陛下是中兴之君,我与有荣焉。” 重华道:“不着急,一切只是开始,那一天,也许需要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或者是三、四十年之后,才能实现。那时候,我们便能长相厮守了。” 他压低声音,用最虔诚的语气,轻声道:“我希望到那一天,我和阿唯能肩并肩站在这里,俯瞰我们的新都城。” 我也想。钟唯唯没吱声,抱住重华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 重华和她依偎着站了片刻,道:“该走了。” 他蹲下去,让钟唯唯骑到他肩上:“又又的提议很不错,想不想试试?” 白天人太多,他的身份地位不允许他那样做,现在夜深人静,他可以哄她开心。 钟唯唯探头看一看下方,山坡陡峭不说,还黑黝黝的,要她骑在重华的脖子上往下狂奔,想想腿就软了。 然而不想认怂,一本正经地拒绝:“不行,陛下要爱惜自己的形象和威严。 虽说今夜陪同的都是可信之人,但是他们也不会认同这种行为的,对陛下不好。” 重华回头,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轻笑:“阿唯,别装了,害怕就明说好啦,装得这样正义凛然的。” 钟唯唯死鸭子嘴硬:“我才不害怕,我是为陛下着想。” 话音未落,身体已然凌空而起,重华轻轻松松将她托在肩上,吸一口气,往下狂奔。 “啊啊啊啊啊啊……” 钟唯唯吓得失声尖叫,紧紧抱住他的头,身体蜷成一团,双腿恨不得生出两个钩子,牢牢勾住他的肩。 重华“哈哈”大笑,一口气冲到山下,得意洋洋把她放下来:“怎么样?好玩么?” 钟唯唯捂着嘴冲他摆手,转过身狂吐起来。 重华收了笑容,愧疚地给她拍背,拿水给她漱口,讪讪的:“是我没想周全,没考虑到你的身体。” 钟唯唯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身体的缘由,纯粹就是被吓的。 好讨厌,她到现在腿都是软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她蹲在地上不动,不想承认自己胆子还不如又又雄壮。 重华把她抱起,放到干净的地方去,愧疚万分:“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开心。” 钟唯唯看到他愧疚的眼神,到底不忍心,十分不甘地道:“好讨厌,明知人家胆子小,还这样吓唬我。” 重华不信:“阿唯,我……” 钟唯唯只好把眼睛一闭,将心一横,大声道:“吓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冷汗和眼泪都吓出来了。” 梁兄等人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重华警告地瞪了他们一眼,伸手一摸钟唯唯的眼角和背心,果然是湿的。 再捏一捏她的胳膊和腿,发现都是僵硬的,忍了又忍,没忍住,勾起唇角笑了。 钟唯唯恼羞成怒,使劲捶他:“坏得不得了。” 重华被她捶得心花怒放,低声道:“你不就是喜欢我坏么?” 钟唯唯瞪他,瞪着瞪着眼圈红了,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明天,她就看不到他了。 李安仁在草地上铺了厚厚的茵席,设了酒和食物,请重华和钟唯唯过去。 火堆生起来,烤肉发出“刺啦”声响,肉香酒香四溢。 钟唯唯馋虫被勾起,然而想到自己因为吃了太多的药,味觉变得迟钝的事儿,就不想吃了:“我只吃清淡的食物。” 重华知道她的想法,硬塞给她一只烤麻雀:“何必为难自己,吃得好,身体好,药自然就吃得少了,味觉也会渐渐恢复的。” 不远处传来喝问声:“什么人?口令?” 一条浑厚有力的男声传来:“政通人和。” 重华就笑:“有客人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和简五一前一后而来,见到重华和钟唯唯,深深拜倒:“许翰见过陛下。” 重华抬手示意:“起,许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 “为陛下尽忠,臣不辛苦。”中年男子起身,肃立一旁,目光炯炯地看向钟唯唯:“这位就是钟彤史吧?” “正是。”重华笑吟吟地道:“阿唯,快见过许将军。” 钟唯唯起身行礼:“见过许将军。” 第452章无限风光在险峰 这位许翰许将军,已在东岭与郦国边境镇守了十多年,战绩斐然,忠心耿耿。 东岭内乱之时,有人想要趁机搞事,都是他带着人在第一时间把苗头掐灭的。 正是因为有了他和其他人的努力,重华才能紧紧握住军队,并凭借军队的支持,有力量与韦氏、吕氏一决高下。 早在永帝时期,钟唯唯就已听说了这个人,只是不曾亲眼见过。 她隐约知道重华把人急召到这里来的原因,一是把她托付给许翰照顾,二是要许翰趁着这个机会,招兵练兵,把军队的力量发展到更大。 她郑重其事地给许翰行礼:“许将军万福。” 许翰神色复杂,待她却十分恭敬有礼:“听说钟彤史身体有恙,老夫在边关寻了些珍稀的药材来,已然交给杨适,看看是否有能用的。” 简五看看许翰,再看看钟唯唯,有点不明白这位十分自傲、对着韦太后也未必如此客气的许大将军,为何会对钟唯唯如此恭敬有礼。 毕竟很多人都觉得钟唯唯就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嘛。 钟唯唯也不是很明白,不过人家既然对她这样客气,她当然也不能辜负。 客客气气请许翰和简五入座,亲自给他们安排酒食,静坐在重华身边,听他们商谈如何营建此地的事。 明月西沉,夜露渐生,重华端起酒,让钟唯唯也端起她面前的果酒,向许翰和简五郑重说道: “朕把阿唯托付给二位了,愿诸位,与朕,一起立下这不朽功勋。” 简五和许翰眼睛微湿,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深深跪伏于地,沉声道:“愿吾皇万岁,郦国昌盛。” 重华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伸手去拉钟唯唯:“我们也回去吧,还能睡两个时辰。” 钟唯唯紧紧抱住他,不想和他分开。 重华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把她抱起放在马上,搂着她一起回了周家大院。 屋子里早就备好了热水和香烛,洗浴过后,二人手牵着手一起躺下。 重华温柔地亲吻着钟唯唯,用舌尖在她身上点起一串火花,钟唯唯同样温柔地回应着他。 她和他目光交接,缠绵悱恻,十指交握,呼吸相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这一刻,她和他什么都不想,眼里心里脑子里,只有彼此,就连呼吸也是对方的味道。 窗外虫鸣唧唧,夜风温柔,谁都不想灭灯,只想把对方此刻的模样,牢牢嵌入到眼里心里,以便将来可以温柔的回味,感受对方的音容相貌。 许久之后,重华心满意足地搂着钟唯唯躺下,钟唯唯累得够呛,安静地蜷伏在他怀里,轻轻喘气。 重华将指尖缠绕着她的发尖,低声道:“阿唯,你会想我么?” 钟唯唯懒得理他,这不是废话么? 重华等不到她的回答,锲而不舍地追问:“会想么?你必须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钟唯唯不理他,他便骚扰她,轻轻呵她的痒痒,呵着呵着,目光又变得暗沉起来,喉头微动,盯着她哑声道:“阿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钟唯唯困得要死,勉强打起精神:“什么秘密啊?” 重华张开手掌,在她胸前丈量了一下,不确信,又起身端起烛台照了又照。 钟唯唯奇道:“你干嘛?” 重华低笑:“你长胖了些。比我上次在九君山里见到你时,长胖了些。” 钟唯唯低头一瞧,脸红过耳,这个不要脸的,真是够不要脸,够无聊的。 不要脸的皇帝陛下在那里沾沾自喜:“其实阿唯之前瘦,那是因为想我想的吧?现在胖了,也是因为见到我,和我在一起,心情变好,胃口好,所以就胖了。” 钟唯唯“呸”一声,把他手里的烛台拿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未穿衣,一动之时,无限风光。 “无限风光在险峰。”重华沉声吟了一句,抿着嘴,探询地看向钟唯唯:“阿唯……” “什么事?” “阿唯……” “做啥?” “阿唯……” “有话快说!” “阿唯……” 钟唯唯看着皇帝陛下上下滚动的喉头,和幽深的目光,全身都燥热起来,她拉起被子将他笼罩其中,骑上去打:“废话好多。” 重华“哈”的一声笑出来,用力将被子掀翻,将她拉了进去:“嫌我废话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说十句不如做一次。” 被翻红浪,帐子和大床簌簌发抖,求饶声和央求声隐隐约约传来,不时夹杂着嬉笑之声。 天边亮起鱼肚白,重华轻轻起身,俯身亲了沉睡中的钟唯唯一下,强迫自己下床穿衣。 钟唯唯累得够呛,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起床,翻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重华很快盥洗穿戴完毕,走到床前定定地看了钟唯唯片刻,果断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隔壁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啊!死人啦!” 尖叫声戛然而止,重华紧张地给小棠比了个手势,小棠跑进去又跑出来,表示钟唯唯睡得很沉,没有被吵到。 重华这才让郑刚中去隔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去看何蓑衣。 何蓑衣睁着眼睛发呆,见他进来,侧目而视,微微颔首:“请陛下恕罪,草民伤重不能迎驾。” 重华道:“看起来,大师兄好多了。” 何蓑衣脸上满是颓败之色:“托陛下的福,好多了。” 重华道:“我要走了,大师兄伤重不能移动,阿唯她打算搬到……” 话音未落,何蓑衣已然道:“不用她搬,我搬出去。” 如此干脆利落,倒让重华惊奇,他点点头:“这座宅子我已买下,我会把杨适等人留下来照料阿唯和师兄,也会把阿袤接出来。 你不走,阿唯不会赶你走,我不想她不高兴,也不会赶你走。 但是师兄要明白,之前的许诺,已经用掉了一次。保重吧。” 何蓑衣冷然道:“我不会谢你的。” 重华理一理袖子:“我也不用你谢,我是为了阿唯。她此生,都只会爱我一个人,师兄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第453章流光溢彩 郑刚中进来,瞅一眼何蓑衣,贴到重华耳边轻声说道:“死的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芳晴。 七窍流血而死,死在墙根之下,人已经硬了,算来,死去的时辰大概是在昨夜三更时分。” 发现芳晴的地方,刚好是在后罩房的后方的墙下。 而后罩房,正好是李药师居住的地方。 白天有人看见过芳晴想和李药师搭讪,现在芳晴死在了那里,怎么看,李药师都好像脱不了干系。 要知道,一个善于解毒的人,必然是一个下毒的高手。 重华皱起眉头,却未多说什么,急匆匆出去应付韦太后。 即便芳晴就是李药师弄死的,他也不能把李药师交给韦太后,因为李药师对于钟唯唯来说,太重要了。 何蓑衣闭目沉思片刻,让夏栀:“去把老李叫来。” 李药师睡眼惺忪:“什么事?” 何蓑衣淡淡问道:“人是你杀的么?” 李药师直言不讳:“是,昨夜我出去找药传信,她在半道上截住我,想用色相勾引我。 不成之后又拿太后威胁我,我嫌她烦,就给她抹了点蟾酥香。 她还不甘心,跑到我墙下喊我,我烦死了,就又给她用了点银河落。” 何蓑衣眼睛瞪得溜圆,蟾酥香会导致皮肤红肿发痛,入眼甚至会导致失明。 所以芳晴是被蟾酥香弄得毁了容,无奈之下只好跑去后墙央求李药师,李药师再给她撒了点银河落,彻底把人给毒死了。 何蓑衣瞬间头好大,觉得李药师的身份又暴露了几分:“谁让你杀人的? 你忍一忍,她今天也就走了,这回好了,那边正找机会弄死你呢,这回借口都不用找了。” 李药师道:“是她想杀我,来而不往非礼也。陛下会护着我的,毕竟只有我才能治好小钟。” 何蓑衣简直不想和他说话:“蠢死了,你等着看吧。” 重华肯定不会任由韦太后弄死李药师,却可以反过来以此要挟为难他和李药师,真的是……蠢得哭。 果然没过多久,郑刚中便阴沉着脸进来了:“奉太后娘娘之命,传召李药师去询问宫人芳晴被毒杀之事。” 李药师道:“不管我事,什么芳晴,我不认识。” 郑刚中道:“这个事儿,李药师去和太后娘娘说吧。” 让到一旁,祁王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先好奇地打量了何蓑衣两眼,再让人把李药师抓住拖了出去。 李药师鬼哭狼嚎:“钟姑娘救命哇……” 一块脏帕子塞到他嘴里,把他堵得一阵恶心,他眼睁睁看着狞笑的祁王,幸灾乐祸的郑刚中,无力地被拖了出去。 韦太后哭得眼睛都肿了,看到李药师被押进来,不由分说就让人去打李药师的耳光,恨恨地道:“打死这个恶毒的东西!说,是谁指使你的?” 李药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轴抽了十多下,打得耳朵“嗡嗡”作响,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一脸懵样。 等到反应过来了,才到处找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甚至于还朝他勾起唇角笑了笑。 李药师气了个半死,却知道虽然自己死不了,但这苦头是一定要吃个够的,除非重华肯帮他。 之前因为惧怕何蓑衣,要按何蓑衣的吩咐办事儿,被十三卫的人使阴招逼供,他觉得值,现在为了这种事被一个阴毒的女人折腾,他却觉得不划算。 便凄惶地叫起来:“草民冤枉啊,陛下救我!” 重华笑而不语。 韦太后胆子更壮,道:“还敢狡辩,赐流光溢彩。” 李药师愣了愣,什么是流光溢彩? 他是不懂的,这名字听着怪吉祥如意的,就是韦太后的表情和语气很诡异。 还有一旁行刑的宫人也好像很兴奋的样子,就像是见了血肉的苍蝇似的。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宫人脱掉掌嘴的牛皮手套,转而换了一双精致的麂皮手套。 麂皮手套掌心部分银光闪闪,看着的确流光溢彩的样子。 定睛一看,哎呀娘啊,全是细针啊,这一巴掌搧下去,脸上的血肉横飞,还真的流光溢彩了。 这些手段可比十三卫的什么分筋错骨手狠辣吓人多了,李药师一阵胆寒,惊恐地想要伸手护住脸,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都被人紧紧扭着,他根本动弹不得。 宫人狞笑着,高高举起手掌往李药师的脸挥落,李药师可怜巴巴地看向重华:“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重华闭上了眼睛。 “呼啦”一下子,李药师疼得险些背过气去,再看到将要落下来的第二巴掌,他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陛下,陛下,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求您救救草民啊……” 重华仍旧不理。 李药师用尽全身力量,拼命躲闪,第二巴掌落在他的背上。 “嘶拉”一声响,衣服被抓成了片缕,背上留下几十条血槽子,风一吹,痛得钻心。 这还不算完,一个宫人等在一旁,一勺蜂蜜浇上去,痛得李药师死去活来,若不是被按着不能动弹,他一准儿满地打滚。 韦太后满意地道:“好了,乖乖的说实话,到底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就饶了你。” 李药师气急了,不顾一切地喊道:“陛下,您再不管草民,草民就要说出来了啊。” 重华起身就要走,是完全不管他死活的意思。 韦太后阴沉了脸:“剁了他的脚!” 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他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 砍了脚还有手可以用,重华真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砍掉脚的。 李药师痛哭流涕:“陛下,陛下,救命啊,救命啊,我错啦,求求您救救草民,草民为您做牛做马啊……” 重华这才回头,淡淡地道:“母后气也出了,再这样下去,于母后的慈名有大碍,把他交给儿子处理吧。这样鬼哭狼嚎的,难听。” 韦太后冷笑一声。 目前能治疗钟唯唯的人只有这个姓李的药师,之前没有机会弄死和接近也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却要叫她收手? 第454章警告 韦太后慢悠悠起身,走过去,停在李药师身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李药师。 冷笑:“陛下要徇私枉法么?这样恶毒并擅长使毒的人,必然是昆仑教余孽,本宫与他不共戴天!” 重华淡淡地道:“母后误会了,朕要把这个事儿接过去,正是想要秉公处置,母后是国母,这种事儿可不好污了您的手。” 郑刚中正要上前去带人,韦太后突然抓住李药师的头发,亮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往李药师的咽喉割去。 错过这个村,就再没这个店了,她倒要瞧瞧,她亲手杀死李药师,重华难道还能杀了她不成? 刀光闪过,寒意刺骨,李药师吓得差点尿出来。 这个疯婆子,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他和她又没有杀父之仇、夺母之恨。 一阵淡淡的墨香飘过,玄色的帝王袍袖轻轻挥过,一舒一卷,缠住韦太后掌中的薄刃,再用力一带,薄刃脱手,跌落于地。 李安仁迅速捡走薄刃,藏好,再迅速跑到远离韦太后的安全地带,眨巴着眼睛,紧张地盯着韦太后。 觉得太后娘娘自从被昆仑殿余孽挟持之后,变得比昆仑殿的余孽还要吓人了。 李药师死里逃生,瘫倒在重华脚下,缓缓伸出两只手,牢牢抱住重华的脚,没出息地哭出声来:“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他真的不想死啊,也不想缺胳膊少腿啊……呜呜呜……他知道错了。 少主大人,您是正确的,的确不该随便动手下毒杀人,虽然那个芳晴真的该死,啊啊啊啊…… 韦太后咬着牙,盯着重华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陛下是想要包庇他么?” 重华沉静地直视着韦太后,温和有力地道:“母后是太后,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太后娘娘应该是慈爱温和的,而不是血腥嗜杀的,朕是为了您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真相未明之前,谁也没有权力杀死他。不然,还拿郦国的律法来做什么?” 郑刚中上前,把惊魂未定的李药师拖了出去。 韦七爷瞳孔微缩,把跃跃欲试、准备帮腔的傻祁王带走:“殿下还是准备回銮的事吧。这里的事交给陛下。” 祁王不甘心,却又害怕重华,怏怏地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重华和韦太后母子二人,韦太后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了近一个头的长子,眼圈渐渐红了。 最终笑出声来:“陛下真是孝顺,这片心意,母后领了。”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随侍的宫人急忙跟上,瞬间走了个干干净净。 重华揉揉额头,去隔壁看李药师。 杨适在给李药师清理伤口,李药师哭得像个孩子:“好吓人啊,呜呜呜……” 他虽然子承父业,好歹也算是昆仑殿有头有脸的人物之一,但基本没有参与过那些血雨腥风的争斗,更加没有见识过这些残忍的刑罚。 当时被十三卫逼供之时,他知道重华投鼠忌器,不会太过分,熬一熬就挺过去了。 今天对上韦太后,却是一点底儿都没有,脚拇指都把鞋底给抠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就残了。 重华在一旁坐下来,慢悠悠地喝茶,等李药师哭够了,才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药师抽抽噎噎的:“芳晴是草民弄死的,她想勾引草民,想弄死草民,草民就把她给毒死了……” 一五一十把过程说出来,再承认错误和保证:“陛下放心,草民一定会尽力给钟彤史治病的,不然您杀了草民。” 重华淡淡地道:“杀你做什么,把你交给太后娘娘就可以了。” 李药师打个寒颤,深切地认识到皇帝陛下的阴险之处,知道自己不害怕他,就交给韦太后来替他办妥这件事,实在是大大的坏。 重华喝一口茶,沉声道:“我知道你干净不了,不然为何天底下这么多人,谁都不知道阿唯的毒该怎么解,你却知道?” 李药师暗自心惊:“陛下明鉴,草民并不知道,只是略知一二,一切还在尝试中……” 重华并不就这个问题反复纠结,继续道:“除此之外,朕还知道,何蓑衣也干净不了,之所以肯留一线,不过是因为你们还算有分寸。 你去告诉何蓑衣,就算他不承认,朕也知道,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李药师吓得冷汗涔涔,满怀侥幸,只当重华是在讹诈自己:“草民不懂得陛下的意思……” 重华轻笑一声:“涂大友,男,二十八岁,九君山古木村保长,妻胡氏,有子女四人,父早死,母改嫁,朕瞧着他,长得和你挺像的,就像是父子一样。” 李药师吓得脚趾紧紧抠着鞋底,脸上仍然是懵懂的:“陛下在开玩笑,哪有像? 我小眼睛,他大眼睛,我塌鼻子,他高鼻梁,他还是招风耳,我耳朵长得多好啊。” 重华原本还不确定,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自己的儿子,哪会观察得这样仔细? 他大笑着往外走:“好自为之吧,劝着你家主子些,别把自己折腾死了。” 自己究竟说错什么话了? 李药师百思不得其解,郑刚中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低声道:“不知你有否怀疑过你老婆有没有给你戴绿帽呢?” 李药师怒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老婆长得可美可贤惠了,儿子就是随了老婆,才有大眼睛高鼻梁的。 郑刚中忍俊不禁,摇着头,叹息着走了出去。 御驾离开小镇好一会儿,钟唯唯才醒。 身边早已没有了重华留下的体温,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外间安静如斯,她怅然起身,想要赶出去看看是否还能送他一截。 却看到重华用过的笔和墨还在桌上,衣架上挂着他的一条玉带,一件袍子,床边放着一双他穿过的家常布鞋,那块青玉凤佩也端端正正地放在妆台上。 这一切都仿佛在告诉她,男主人只是有事出门了,随时都会回来。 钟唯唯将青玉凤佩挂在脖子上,贴身戴着,问小棠:“大师兄怎样了?” 第455章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夏栀在给何蓑衣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住。 钟唯唯不让搬:“就算要搬,也该是我搬出去才对。没有道理让重伤的人搬。” 何蓑衣淡然摇头:“我搬出去,是为了大家都好。” 他被慕夕陷害的事儿已经传出去了,殿里的老家伙们会去找慕夕算账,同时忠于慕夕的人也会来找他算账。 昆仑殿现在已经分裂成两半,只有他或者慕夕其中一人死了,这场纷争才会告一段落。 他若留在这里,会给钟唯唯带来很大的危险,同时也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重华安排他去大将军许翰的驻地居住,虽然像是监视和制约,但对他来说,却是最妥当的安排。 只有他活着,昆仑殿才会分裂,不是铁板一块; 只有他活着,才会在重华不在的时候,阻止昆仑殿的某些势力不对钟唯唯和钟袤下毒手。 重华算盘打得叮当响,每一步都安排在明处,却让他无可回避退让,只能按着重华的安排来。 何蓑衣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即便早就下定决心,要和何蓑衣保持距离,不能给他以任何误会和希望,钟唯唯还是忍不住愧疚难过:“阿兄,我……” 何蓑衣淡淡一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的事。陛下已经派人去接阿袤,他立刻就会赶来和你作伴。 我在许将军那里住,离这里并不算远,有事你随时可以让人过来叫我。” 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钟唯唯对何蓑衣有一种很奇怪的心理,既依赖着他,信重着他。 却又害怕他对她有这样的心思,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阿唯。”何蓑衣躺上担架,含笑看向钟唯唯,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好看的酒涡若隐若现,笑容干净又温和:“阿唯,若是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恨我么?” 钟唯唯不信:“阿兄会做什么?” 何蓑衣苦笑:“放心吧,不是针对陛下的。且,我说的是如果。” 钟唯唯认真的想了片刻,低声说道:“其实,我的命是师兄救回来的。” 若不是何蓑衣,在大雁河、简五割断她的绳子时,她就已经死了。 若不是何蓑衣,被韦太后的人追杀时,她和钟袤也早就死了。 她欠他的,这一辈子都是还不清的。 何蓑衣垂下眼睛,像是自嘲,又像是惭愧的笑了笑。 钟唯唯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他却轻轻道:“走吧,不要让许将军久等。” 许翰和简五是一起来的,许翰示意手下的军士抬起何蓑衣,又盛情邀请钟唯唯:“老夫的驻地离此不远,走过去一炷香都不到,钟彤史要过去看看么?” 钟唯唯本就放心不下,便道:“我去看看。” 许翰征用了镇上另一大户的庭院,这座庭院在镇子边上,外面连接着很大一块空地。 正好给他带来的将士们驻扎,何蓑衣被安排在东跨院里,和许翰的正院隔着一堵墙。 房间向阳通风,干净简单,有一个负责洗衣做饭的老妈子,窗外还有个石缸,里头种了碗莲,养了两三尾红鱼。 一棵大榆树亭亭如盖,把半边院子都遮挡住了,是纳凉的好地方。 另外还有一口井,一个小厨房,里头什么都有,方便得很。 钟唯唯觉得很满意,看着众人把何蓑衣安置妥当,再看老妈子做了一顿饭,觉着味道还行,老妈子手脚也利索,还爱干净,就放了心。 心想自己那里若是做什么好吃养身的,让钟袤送一份过来也就是了,连着许将军和简五等人一起送,就不会有那么多误会了。 何蓑衣自从入住新家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昏睡,是意兴阑珊的样子。 钟唯唯和许翰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觉得钟袤也该来了,就起身告辞。 却见一个军校带着钟袤走进来:“钟小郎来了。” 姐弟俩见面分外欢喜,钟袤问长问短,又问何蓑衣:“大师兄呢?我听说他也在。” 钟唯唯就让人带他去看何蓑衣,钟袤看到何蓑衣的样子就伤心地哭了:“阿兄怎会如此?” 何蓑衣懒洋洋一笑:“流年不利,走背运。” 祖上无德,儿孙福薄。 钟袤气呼呼的:“是二师兄做的么?” 夏栀正想说就是重华那个坏东西干的,被何蓑衣拦住。 何蓑衣叹一口气:“有人想要陷害我和你二师兄,让我和你二师兄自相残杀,他好渔翁得利,幸亏没有出大事,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钟袤将信将疑:“阿兄不要瞒我。若真是他对不起你,想要害你,我怎么都要为你讨回公道的。就算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也会像护着阿姐那样护着你。” 何蓑衣心中微暖,拍拍钟袤的肩头,低声道:“好阿袤,我知道你的心了,但这事儿真和陛下没有关系。你好好爱敬他,对你只有好处。” 夏栀噘着嘴不赞同,钟袤站在自己这一边难道不好吗?哪有把人推开的。 何蓑衣闭上眼睛:“我累了,你和你阿姐回去吧,记得督促她吃药,想看我时你又来。 我不在身边,你要把门户顶起来,琐事不要让她操劳,看好她,照顾好她。 有人欺负她,让她不开心,你要第一个站在前面,知道么?” 钟袤用力点头:“阿兄放心吧。” 他是何蓑衣带大的,最亲近的人就是何蓑衣,舍不得走:“还有一件事没告诉阿兄呢,你们都走了以后,守卫的人也相应减少。 有天我上山去收茶,他们都陪着我去了,家里没留人,遭了贼。” 贼人把菜地都翻了一遍,就连那棵梨树下也被挖了一遍,鸡窝都没放过,全都翻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 “知道了,小心点,天色不早,陪你阿姐回去吧。” 何蓑衣隐约猜得到几分,这件事,多半只有钟唯唯才清楚了。 但是钟唯唯谁都没有说,可见是件大事。 钟袤恋恋不舍地离开,夏栀不赞同地问何蓑衣:“何爷为何要替那个人辩白?” 第456章钟袤拜师 何蓑衣淡淡地道:“因为我是真心把阿袤当弟弟疼的,谁敢对他不利,我不会客气的。” 夏栀气呼呼地砸东西:“活该你什么都得不到,自己受委屈。” 何蓑衣冷笑:“你可以走。” 夏栀委屈地哭了起来:“我不过是心疼您罢了,死了也不离开您的。” 何蓑衣叹一口气:“委屈你了。” 门外,看不到的地方,一条身影迅速蹿离,跳过高墙,落到正院,找到许翰,惟妙惟肖地把何蓑衣等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许翰沉吟片刻,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好生照料他吧。” 钟唯唯把钟袤安置在左跨院里,简五安置在右跨院,李药师和杨适则住在偏院里,胭脂等人则住在后罩房,又留了个花厅给简五作办事的地方。 简五并不让手底下的人进来,而是在紧挨着周家大院的旁边设置了一个办事点。 她和钟唯唯解释:“人来人往的,不利于安全,我白天在这里办事,晚上和有空的时候就回来,你想找我什么时候都行。 若是闷了,就和我一起去工地上看看,若是还想看看怎么做生意的,那就来和我一起。” 听上去蛮不错的。 钟唯唯有些不好意思:“去工地上看看是可以的,看你做生意也可以,但是千万别问我该怎么算账,我那个不太识数。” 简五一愣,随即想到随便报出几个数字,就能把本利总价什么的一口气全报出来的皇帝陛下,不由笑了:“陛下知道么?” 钟唯唯有些恼怒:“他当然知道。” 简五连忙摆手:“您千万别误会,我并没有嘲笑您的意思,只是觉得,陛下那样骄傲看不起人的样子,对着您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钟唯唯想起重华刚继位时,他故意为难她,说她没有把答应上贡的三千两银票给足,要她数清楚,然后又罚她做数术题的情形。 不由咬牙切齿:“他说,有他在,我哪怕十根手指都数不清也没关系,他来帮我数。” 简五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吃过重华的大亏,挑挑眉,意味深长:“是么?我怎么觉着您是吃过大亏的?” 钟唯唯随手把身边的书朝简五扔过去:“关你什么事?” 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表现得太亲昵了些,而以自己和简五的关系,并达不到这个地步。 微微有些尴尬,俯身捡起书来,抱歉道:“对不住,不是有意的。” 简五不以为意:“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小气。” 两个人都有些静默,片刻后,简五才道:“上次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想这个事儿。 你说得对,我要做女侯爷什么的,是我自己的事,不该伤及无辜。 扬眉吐气固然很好,但不该是为了他,他不值得。” 钟唯唯道:“不啊,踩死他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可以恨的,也可以报仇的,但是不要因此让自己不快活。” 简五微微一笑,眼中有泪:“陛下说得没有错,和你相处,对我很有好处。 皇长子,不是你的儿子吧,你当初难道不恨么?” 钟唯唯如实回答:“当然恨啊,我也不乐意带他,不过看到他那么可怜,我又做不到看他倒霉无助而无动于衷。一来二去,就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简五低头:“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自受,不守妇道?” 钟唯唯不以为然:“谁这一辈子不会遇到点破事儿和坏东西呢。” 简五猛地起身,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就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她走得太快,甚至于把衣架带翻了都来不及扶正,一任衣架倒地,飞快离开。 小棠端了果子进来,见状奇道:“她怎么了?您又怎么欺负她啦?” “我哪有欺负她啊,她那么厉害,大概是有急事吧。” 钟唯唯心想简五大概是找地方去躲着哭了,只是她自来强硬惯了,不肯以软弱示人,所以躲起来了。 小棠撇撇嘴:“得了吧,自从见到陛下,你的尾巴又翘上了天,就连太后娘娘都敢当面顶撞,说不去拜见就不去了,请都请不去,谁也没你胆子大。” 钟唯唯小声嘀咕:“我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有人疼宠,我翘一翘尾巴怎么了? 我又没乱翘。不去拜见太后,那是因为怕把病气过给她,我这么体贴周到的人,还要怎么样?” 小棠啧啧出声:“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主仆二人快乐的斗了一会儿嘴,简五又回来了。 她洗过了脸,眼睛有些红,但是精神抖索的:“有个机关匠人来献图和模型,你要去看看么?” 钟唯唯就让人去叫钟袤:“一起去吧。” 钟袤见到简五,先是呆了呆,然后道:“您就是那个简五爷。” 简五冲他呲牙一笑:“如假包换。” 再回头对着钟唯唯道:“你这个弟弟,是个书呆子啊,涉世太浅,什么都不懂的,把他送给我当学徒工吧。” 钟唯唯从善如流:“好啊,我正有这个想法。” 钟袤满心不情愿,却又不敢拒绝钟唯唯,闷闷地应了,给简五行礼:“见过简五姐姐。” 简五咧嘴一笑,随手将插在衣领后的那柄折扇取下,丢给钟袤:“给你的见面礼。” “不行,这见面礼太重了。”钟唯唯记得这柄折扇。 简五说过,这柄折扇只要到了简家的铺子里,立即可以无条件支取不超过二万两的白银。 简五笑着摇头:“在我眼里,它此刻不过就是一把扇子而已。在令弟眼中,它恐怕还不如一本古籍珍贵。” 钟袤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二人:“什么啊?” 钟唯唯告诉他:“你简五姐姐送给你的这把扇子,等同于二万两白银。” 她本以为钟袤会忙不迭地还回去,表示自己不要,谁知钟袤想了想,给简五行了个礼: “多谢简五姐姐,我算数还好,您想让我做什么,就只管吩咐吧。” 钟唯唯目瞪口呆,这孩子都不知道推让一下的吗?莫非是见钱眼开? 第457章吴太太 简五笑了起来:“有意思啊有意思,原来也不是纯粹的小书呆么,既然这样,明天就跟着我一起做事儿吧。 别的我不敢说,只要你安心跟着我学做事,将来即便是遇到乱世,也有你一碗饭吃。” 钟袤彬彬有礼:“请简五姐姐提携。” 钟唯唯摸一摸鼻子,决定不要去管钟袤。 重华说得不错,钟袤已经是大人了,之所以这样单纯,说到底还是她干涉得太多,何蓑衣给惯的。 是该放手让他走一走,闯一闯了。 这样,即便将来她死了,钟袤也有能力养活自己,不至于要依靠别人过活。 钟唯唯抱着这样的想法,跟着简五一起去了隔壁的办事点。 一群衣着各异的男人、女人团团坐在屋子里喝茶说笑。 见到简五进来,全都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一口一声:“五爷。”态度十分讨好。 简五笑眯眯地团团作揖,请众人坐下,小声和钟唯唯说道:“这些都是想参与修建芳茗馆和承办茶道交流会的人。” 再和众人介绍:“这是我的贵客,不可怠慢。” 众人都是走南闯北,见惯场面的,光看简五对待钟唯唯姐弟俩的态度就知道这不是可以得罪的人。 更有人联想到,那个有关皇帝陛下修建这个行宫,是因为某人的传言,少不得一番奉承寒暄。 钟袤有些拘谨,眼睛却亮亮的,看得出来十分感兴趣。 钟唯唯由着他去混,自己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看他们说话办事儿,再看简五究竟是怎么和这些人打交道的。 简五爽利精明,砍价砍得贼狠,砍得对方眼泪汪汪,她觉着都有些过了,简五却自得其乐。 一口气砍下价之后,再话锋一转:“这是供给皇家的建材,若是弄虚作假,是诛九族的祸事儿。 赚钱是赚不了多少的,但也不会让诸位亏本就是了,好处不在眼前,而是在以后。 诸位想好了,若是觉得吃亏,趁早收手,咱们后会有期。” 那些人却都不肯走,削尖了脑袋非得要参与进来。 钟唯唯听得津津有味,钟袤小声和她嘀咕:“我猜简五一定信誉很好,不然这些人不会这样相信她。” 钟唯唯深以为然,小打小闹,脸厚心黑也能混得一口饭吃,想要做到全国有名的大商人,必须信誉为本。 何况简五此人心气极高,想的是一呼百应,不讲信誉是绝对不行的。 一个胖乎乎的妇人听见姐弟俩的对话,小声和钟唯唯说道:“简五爷要做到这一步可不容易。 当年她给人担保,那个人出了事儿,付不出货款,按照约定,该由她来付款。 偏巧她家里出了些事儿,货款一时到不了,对方就要她留下手指,她二话不说,拿起刀就剁了下去。 对方见她爽利,是个人物,便拦住了她,不但没要那笔货款,还交了她这个朋友。 从那之后,她讲义气讲信誉便出了名。” 家里出事儿……货款到不了,要留下手指?? 钟唯唯听着就知道又是一桩豪门内部争权夺利,互相拖后腿陷害的事儿,不由感叹万分:“真是不容易。” 胖妇人乐呵呵地笑道:“谁说不是呢?就说小妇人我吧,夫君早亡,留了两个孩儿和两个如狼似虎的小叔子给我。 孩子要养活,小叔子想夺产,往我身上泼脏水,妄想逼死我和我的孩儿。 我不服,拿着菜刀砍上门去,心想不如一了百了算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却被人绑到族里,险些被一把火烧死。多亏了陛下,怜弱惜贫,救我于水火之中。 从那之后,我就告诉两个孩儿,只要陛下需要,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为他冲锋陷阵。 他让往东,我们不会往西,他让往西,我不会往东。” “敢问夫人尊姓大名?” 钟唯唯听得心潮澎湃,想必这又是她入宫之后,重华外出游历时做下的事吧。 胖妇人欠身颔首:“小妇人夫家姓吴,华西人氏。” 钟袤眼睛亮晶晶的:“川西有个吴家,是有名的木材商人,请问是不是夫人……” 胖妇人笑道:“正是小妇人的夫家。” 钟袤肃然起敬:“真是了不起啊。” 吴太太抿着嘴笑,连说不敢当。 钟唯唯却知道,钟袤夸这一声,并不只是单纯地夸赞吴太太,更多是在夸重华。 怜弱惜贫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难为的是他发现了简五的经商天赋,还发现了吴太太的魄力和能力,并且没有身居高位的男人通常有的毛病——轻视女人的力量。 这或许是得益于先帝的教诲,得益于对韦太后等人的警惕和防备,得益于对端仁长公主的敬重和钦佩。 所以他珍视、爱护她在茶道上的天赋和能力,愿意倾国之力,把芳荼馆交到她手里,把郦国一半的生命的交付给她。 钟唯唯情不自禁地道:“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他会做得越来越好。” 钟袤赞同。 简五听见这一声赞叹,回头和钟唯唯相视一笑,有些心意相通的意思。 匠人送了制好的模型和图纸上来,简五打发走其他人,和钟唯唯一起观看:“陛下说了,一切以您的意思为准,您觉得好,那就好。” 钟唯唯没有推辞,认真地和简五一起商讨,又让人去请许翰:“您是用兵的人,这个城该怎么建,您心里比我们有数。” 许翰心里有数,以兵家的眼光,作了几个重大调整,然后说道:“可以了。” 图纸和模型交给匠人拿下去再次修改,简五自去忙她的事,钟唯唯带着钟袤向许翰请教。 西京的建成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需要很多年才能成型。 现在要建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相当于棋盘中的一个格子。 将来的每一年,都会建成另一个格子,与这一部分相连成一片。 直到最后,无数的格子连成了片,成就一个繁华富庶,坚不可摧,易守难攻的西京。 这需要很强的前瞻性和规划性,每一个细节都值得深究推敲。 重华把这件事交给她,那她就要对得起他,不辜负例如简五、吴太太那样的人,同时,这也将是钟袤绝佳的练手机会。 第458章新天地 有了建城这件新鲜事,钟唯唯第一次发现,在茶道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她仍然每天都钻研茶道,却不把自己封闭拘泥于这片天地之中。 她带着钟袤,兴致勃勃地跟着简五、吴太太,看生意经,学习什么是最好的木材,房屋的什么部位需要用什么样的木料,什么石头最坚固,用来下基脚最好。 再看那些匠人精心绘制图纸,做就一间间精巧绝伦的小屋子,组装成一个漂亮精致的模型,从而知道房屋怎么建才能最大限度的防火防风防地震冬暖夏凉。 跟着园林大师一起,学习什么是雅,什么是布局,知道了各种植物的习性和最适宜生长的地方。 跟着许翰一起,学习城防,学习什么地方应该怎么建才能让城池易守难攻,然后就知道了一座城池的薄弱之地和坚固之地。 她来回奔走,兴致勃勃,拿着尺子和画笔,把未来的西京城规划成一个类似棋盘的城市。 雨天用来泄水的坑道,火灾时可以最快速度汲取的井水,高高的钟楼和鼓楼,宽阔的街道,还有干燥、通风、背阳的茶叶仓库。 她一点点地做规划,一笔一笔地添上去,再做沙盘和模型,每天都要在上面花很多时间。 简五和吴太太、钟袤、许翰,乃至于小棠、李药师,还有胭脂,扫地的婆子,街边卖油饼的大爷,都是她闲谈的对象。 有时候她会忘记自己是一个病人,因为她每天都要走很多路,做很多事,虽然疲累却充实,心情很好,饮食也很好,入睡很快,脸颊渐渐丰腴。 她每天都会做一锅养生汤,挨着送给许翰、简五等人,就连杨适也有。 何蓑衣的那一份由钟袤亲自送去,钟袤每天都会陪伴何蓑衣一个时辰,由何蓑衣监督诵读诗书,做何蓑衣留下的功课。 何蓑衣伤重之时,她每隔两天去探望他一次,每次都由钟袤、小棠陪着,坐一刻钟,便告辞离开,留下钟袤。 何蓑衣伤口渐渐愈合,她便每隔五天去一次,仍旧由钟袤相陪,有时候也会带着简五,或者由许翰陪着去。 何蓑衣越来越沉默,见到她时仍然笑得干净灿烂,话却越来越少,有时候从头到尾,也说不过三句话。 通常都是她问:“阿兄可好些了?” 何蓑衣答:“好多了。” 她又问:“阿兄想吃什么?” 何蓑衣答:“没什么想特别吃的,什么都可以。” 然后是沉默,再到差不多了,她起身告辞:“我还有其他事要忙,阿兄有事让人来叫我。” 何蓑衣点点头:“不送。” 她心里不好受,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怀念从前和她有说有笑的大师兄。 却知道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除非她另有打算和想法,不然这就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了。 再不然,就只能等待,等待何蓑衣释然,放开。 不过发生了这种事,很难回到从前那种轻松的时光吧? 钟唯唯有一种预感,觉得何蓑衣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也许等到他伤口痊愈,也许等到他养好身体,然后她就再也看不到他。 钟袤很快发现了这种尴尬和变化,他聪明的没有追问何蓑衣,而是追问钟唯唯: “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阿兄不开心,你也不正常,是因为阿兄和二师兄的不愉快,所以你生他的气么?” 钟唯唯摇头:“不是。是因为……”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钟袤说这个事,不管何蓑衣对她有什么想法,何蓑衣对钟袤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生分了何蓑衣和钟袤之间的感情。 钟袤迟迟等不到钟唯唯的话,有些生气:“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么?该告诉我的事不告诉我,难道就是想要看我长成一个废物?” 钟唯唯按住他,斟字酌句:“阿兄说他喜欢武家姐姐,和武家姐姐有白首之盟,是假话。” 钟袤有些惊讶:“为什么?” 钟唯唯简单地把何蓑衣为何会受伤的事说了一遍,只是客观冷静的叙述,其他都不多作描述。 钟袤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巴越张越大,许久,他低声道:“我想我懂得阿姐的意思了。 也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为什么阿兄和二师兄彼此看不顺眼,闹到这个地步。” 钟唯唯苦笑:“我太蠢,早该发现的。” 若是早些发现,她就不会请托何蓑衣帮她照看钟袤。 也不会在离京时把他卷进来,让他越陷越深,最终闹到这个地步。 钟袤摇头:“和你没什么关系,大师兄从来也没有提过,我就从来没往那方面想。” “不过我觉着,他太可怜了。” 他叹一口气,老气横秋地道:“我不想喜欢谁了,好辛苦。 阿娘本来有机会跟着我们一起逃走,却留下来陪伴阿爹,丢了性命。 你和陛下明明彼此相爱,却不得不分开;阿兄……落到这个地步……” 小棠塞一个才出锅的春饼给他:“少爷有喜欢过谁么?” 钟袤摇头:“不曾。” 小棠就道:“没喜欢过,怎么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不过记得一件事,喜欢谁,就要说出来,人家喜欢呢,你就要好好对待人家,不许辜负人; 人家不肯呢,你就挥一挥衣袖走了好了,那才叫真洒脱。” 钟袤深以为然:“小棠姐姐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阿兄之所以不说,是因为知道说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吧? 不说,还可以和阿姐在一起,说了,被阿姐知道了,就是现在的情形。 这种事儿果然让人很纠结啊。 钟袤独自唏嘘一回,决定每天都要多挤些时间去陪大师兄,再替大师兄找一个好大嫂,只有这样,才能恢复到从前的时光吧。 钟唯唯知道他的想法,并不阻拦他:“大师兄对你是真的好,你这样做是对的。 我和他、和陛下之间的事,和你没什么大关系,但是你自己要长个心眼,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要有数。” 第459章落荒而逃 转眼一个月过去,芳茗馆如火如荼地修建起来。 与此同时,小镇其他地方也开始拓建,客栈、商铺、民居、饭馆应运而生,人来人往,到处热火朝天。 “吵死了。早上才擦干净的椅子,下午就铺上好厚一层灰。”夏栀近来火气很大,看什么都不顺眼。 何蓑衣躺在榆树下的竹躺椅上养神,对他的暴躁十分不以为然:“有空出去走走,看看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 遇到新鲜事儿回来聊聊,省得总是对着我这个病弱之人,成天关在这院子里,眼盲心瞎。” 夏栀很委屈:“爷,我不是因为嫌您病弱,就是替您不值,觉得您委屈。 您对她那么好,她怎能这样对您呢?是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 何蓑衣失血过多,还没养回来,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一样,闻言不由得笑了: “夏栀啊,你觉得她怎样才算有良心呢?天天来招呼我?陪我说话解闷儿?万一我更喜欢她了,那该怎么办?” 这也是个问题啊,夏栀跪到何蓑衣跟前,低声求他:“爷,她和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您忘了她成么? 等您伤愈,咱们便离开这个地方吧?不管去哪里都好。 浪迹江湖也好,回去主持殿务也好,怎么都比蜷缩在这里,把自己给逼死的好。” 何蓑衣微闭了眼睛,笑道:“夏栀啊,可我现在还不能走,再等等,再看看。” 就算芳茗馆修建起来,就算是和东岭的茶道交流会在这里举办,重华也不能随时从京城到这里来,过上几年,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院门响了一声,粗使婆子笑道:“小钟公子来了。” 夏栀连忙站起身来,收了泪意,去给钟袤搬凳子拿书。 “阿兄今天看上去好多了。” 钟袤近来总是跟着钟唯唯、简五、许翰跑工地、跑城防、学经商,成功地把自己晒黑了,但是也长高长壮了,脸上的稚气也少了几分,看着沉稳多了。 “阿袤来了。”何蓑衣把钟袤的变化看在眼里,既高兴,又有几分不是滋味。 钟唯唯离自己越来越远,钟袤也长大了,迟早要离开自己的羽翼,飞得更高更远。 钟袤恭恭敬敬地把自己做好的功课递交给何蓑衣,再示意身后跟着的人上来:“这位是才从京里来的米裁缝,阿兄身上的衣衫旧了,该做几身夏装啦。” 米裁缝白面无须,腰背佝偻,一说话就笑,手指习惯性地翘成兰花指,嗓音尖细,一看便知是个宦官。 应当是重华特意派来伺候钟唯唯的人,他倒是想得周到,给钟唯唯安排了那么一件事去做。 钟唯唯再没有空闲伤春悲秋,更是认识了许多能干的人,行事说话都和从前大不相同,重华实在是越来越狡猾。 何蓑衣勾起唇角:“有劳公公了。” 米裁缝微微有些吃惊,却也没有要刻意隐瞒的意思,招呼随从的小太监帮忙,给何蓑衣量了尺寸,又抱了布料给他选。 供选的布料都是些素色的棉麻纱布之属,正是何蓑衣平时的偏好。 可见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了,光凭钟袤是想不到的,不用说,只能是钟唯唯的安排。 何蓑衣坦然挑了几匹布料,并没有推让的意思。 米裁缝走后,他第一次向钟袤问起钟唯唯:“你阿姐此刻在做什么?我好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钟袤原本正在喝水,被惊吓得呛住,咳嗽了好几声才道:“阿姐去鹰嘴涧工地了。” 突然想到钟唯唯已经有七八天没来看何蓑衣了,就有些尴尬。 解释道:“阿姐最近太忙了,要赶工期的。茶道交流会是在深秋,什么都要重新建,还有京中芳荼馆的人也要来,好多事儿要操心,她……” 何蓑衣看他的神情,便知他已经清楚自己和重华、钟唯唯之间的事,因此止住了他的话: “我不是怪你阿姐没来看我,只是听说她太过操劳,担心她的身体而已。” “哦……”钟袤十分过意不去,为难地道:“她还好,很久没有犯病了。” 何蓑衣点点头:“照顾好她,涌进来的人太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又喜欢到处走,让她小心。” 钟袤几乎是落荒而逃。 何蓑衣半闭了眼睛,轻轻哼起一首歌。 模糊记得是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旋律忧伤又温柔,但是谁唱给他听的,他已经记不得了,大约是他那个死去多年的娘亲吧。 夏栀激动地跑过来报告:“爷!刚才那个米裁缝的小徒弟,给我们带消息来了。 自您受伤之后,咱们的人就一直藏在暗处等着,找到了慕夕的踪影,再把消息传递给殿里温长老。 跟着御林军不好动手,他们直到京城附近才找到机会,伏击了慕夕,斩杀了他身边数十名得力人手。 上次参与暗算爷的那几个死了大半,尸体被拖回去,吊在教中示众。温长老问,爷什么时候回去主持大局?” 何蓑衣淡淡地问:“慕夕呢?” 夏栀一下子蔫吧了:“重伤,但是逃了,不知道藏在哪里,不过温长老说了,只要他敢露头,就一定把他正法。” 何蓑衣道:“告诉他们,我伤口还未痊愈,并且被人盯上,暂时不能离开此地。” 他心里生出几分淡淡的挫败感,有种被重华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纵然他和慕夕是生死之争,但斗得越凶,对重华就越有利。 而到此刻,就算是他想要离开此地,也是不能了。 要么,就回昆仑殿,被那群人困住缠上,违背心意,从此再不得自由。 要么,就是被不知藏在哪里的慕夕偷袭算计,死在不知什么地方。 何蓑衣揉一揉眉头,心情更加恶劣起来。 夏栀见他突然变得阴沉的脸,不安地道:“要不,我扶着爷出去走走?也许有什么新鲜事儿也不一定呢?” 何蓑衣想了想,伸手给他:“好啊,咱们就出去走走。” 也好看看皇帝陛下到底在玩什么新花样,虽然没人和他提起过,但他总觉得,以重华的野心,必然不会只满足于小打小闹,只在这里建个芳茗馆和举办一次茶道交流会就算了。 钟唯唯不愿意见他,那他就不去给她添堵,但要他销声匿迹,那是不能的。 第460章自食其力 鹰嘴涧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临时搭成的竹棚子里,钟唯唯和简五、吴太太各司其职,偶尔说笑几句,再喝几口茶,配合得十分默契。 人力物力财力全部齐备,天气也很好,连夜赶工,工期赶得很快,短短一个月过去,芳茗馆已经初具雏形。 简五和钟唯唯夸口:“九月份一定能修好,先把最紧要的地方弄好,举办茶道交流会,余下的其他部分逐步修建。 此处冬天无雪,不影响工期,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就美轮美奂了。” 吴太太把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心两用,还和她们搭话: “那个金丝楠木,从远处调拨一批,顺大雁河而下,再在九君山里砍伐一部分,就够了。 另外家里藏有一批白檀木,制个亭子,分茶斗茶时在里头,最风雅不过了。” 钟唯唯艳羡地看着吴太太翻飞的手指,十分羡慕她们在数术这方面的能干厉害。 一个工头过来向简五请示:“有个地方基脚下不去,下面全都是石块,不是土,怎么办?” 简五就邀请钟唯唯:“走,去看看。” 钟唯唯拿个帏帽顶着,小跑着跟在简五身后,往工地上走去,一路上指指点点,不时停下来和向她们打招呼行礼的工人和工头说几句话。 即便是隔着青纱,也能看得出她高涨的情绪和愉快的心情。 何蓑衣靠在一棵松树下,静默地注视着钟唯唯的身影,松树劲瘦,他比松树还要瘦。 一旁有木匠在解木料,和他唠叨:“这位钟姑娘呢,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赶工期,连夜连晚的,大家都很辛苦,有很多是北方来的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饮食也不习惯,好多人都生了病,没钱买药。 她让人熬了大锅药,分发给大家,小病小痛的都可以拿药,还特意请了北地的厨子,做面食,又有不要钱的凉茶,所以大家伙儿都很卖力。 您说简五啊?简五爷这个人很能干也讲信义,但是太精明厉害了些,没什么人情味儿,罚起人来六亲不认的,不过给工钱爽快。 吴太太么?这女人就是个笑面虎,但是吃过苦头,晓得好歹,能说会算,也是知恩图报的人。 看见没有,那边有几个工头,一个赛一个的奸猾狠辣,在她们几个手里翻不起浪来。哦,还有一个许将军,那也是个厉害的,一言不合就军法处置,单手能扛一百斤的石锁…… 您问工期?没有问题,除非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天灾人祸,不然九月一定能修好。大伙儿心齐着呢,不能让东岭狗看轻是不是? 现在茶叶压了一半在仓库里,出不去,那就出来做工,做工可以换几个钱贴补家用,比闲着好太多的。” 何蓑衣淡淡一笑,谢过木匠:“多谢大叔了啊。” 工匠摇摇头:“有什么好谢的?我看小哥你也是想找份工吧?看你就是一个斯文人,听说正缺一个账房先生,要不你去试试?工钱很丰厚,还提供一日三餐和住处。” 账房先生么?听上去很不错,自食其力也是好的,好过每天幽居自艾。 何蓑衣避开钟唯唯,在工地上转了一圈,直到体力不支,才又慢慢走回去。 小棠眼尖,看到了他,悄悄把这事儿告诉钟唯唯:“何爷来过工地了,我看他特意避开了咱们,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钟唯唯沉吟片刻,低声道:“让钟袤晚上去看看。” 解决了基脚的事情,已经是傍晚,钟袤来接钟唯唯回去,神色古怪地道:“咱们招的那个账房先生,有人来揭榜了。几位大管事轮番上阵考校,都很满意。” 简五欢喜道:“真的么?这是哪里来的人才,我得赶紧去瞧瞧。” 她是说动就动的性子,骑着马就往前头去了,钟袤小声和钟唯唯说道:“是阿兄。” 钟唯唯目瞪口呆,大师兄也要来跟着做事儿?那以后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尴尬了。 有心想去拦住简五,不雇何蓑衣,却又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未免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疑,反倒不美。 吴太太不明所以:“是熟人么?那太好了,自己的人信得过。” 突然想起什么来,“令师兄是那位风流天下闻名的第一公子何蓑衣吧?他给咱们做账房先生,会不会太委屈了?” 钟唯唯笑成一朵花儿:“不委屈,但我师兄他身患重疾未愈,还不能太操劳,他闲不住……我回去后得劝劝他。” 好容易应付了吴太太,回到镇里,也不回去,带着钟袤径直去了许将军府。 何蓑衣在榆树下的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床薄毯,两边脸颊瘦得凹了下去,鬓角多了几根白发,他睡得很沉,呼吸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钟唯唯看到他这样子,百感交集,钟袤则是心疼得不得了,跑到小厨房里去给何蓑衣做好吃的。 钟唯唯一直坐到天黑,也不见何蓑衣醒来,蚊子成群结队而来,她便取了艾蒿点燃,放在一旁替何蓑衣驱蚊。 小厨房里饭香飘出,何蓑衣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钟唯唯觉着他大概是不想理自己,便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身后一声叹息:“阿唯来了,又要走了?” 何蓑衣坐起,侧脸瘦削,暮色里凭添几分萧瑟之感:“是为了我应聘账房先生一事而来的吧?” 钟唯唯踌躇片刻,再次坐下来,硬起心肠道:“是。阿兄是否可以……” 何蓑衣打断她的话:“阿唯,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之所以去应聘,并不是想要给你难堪,也不是想给你添堵或是其他什么的……” 他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躺椅扶手,斟字酌句:“我仅仅只是想要自食其力而已。 总不能,让我一个堂堂大男人,要靠师弟和师妹过活吧?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只要知道你在,我便会避开,除非你有事找我,不然我不会让你看到我。” 第461章勿念 暮色里,何蓑衣的神色里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哀伤和诚恳。 他的要求合理合情,不让他应聘,那就是要赶他走了,不许他留在小镇里了。 那他能去哪里呢?回苍山么?苍山已经没有家了,支离破碎。 再不然就是浪迹江湖,形只影单,遇到意外,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 钟唯唯自问做不到,便一咬牙:“阿兄,您照料我和阿袤这么多年,我无以为报。 只能说,有我一口吃的,便有您一口吃的,除此之外,我再不能给您什么了。 我希望阿兄好,不希望您再发生上次那种事,看着吓人……” 她每每想及何蓑衣一身是血的模样,就会胆战心惊,整夜做恶梦。 “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 何蓑衣轻笑一声:“阿唯啊,你不用特意用您来称呼我,既然如此,那就咱们都活得自在一点吧。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已好了,你不必再让人送补汤和补药,遇到了,就说说话,没遇到,也不必特意询问。 若是遇到事儿了,那就说一声,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去吧。” 钟唯唯铩羽而归。 钟袤和小棠看到她的神情,都猜到了几分,钟袤一咬牙:“我去劝阿兄。” 小棠则安慰她:“罢了,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换了我也说不出赶人走的话来。尽量避着吧。” 钟唯唯整个晚上都没什么精神,简五兴奋地来找她:“原来揭榜的人是你大师兄,很有才干,只是未免太大材小用了,该去京中帮陛下的忙,陛下必然如虎添翼。” 钟唯唯有气无力:“他不喜欢朝堂。做账房先生也仅仅只是因为没有钱用了,想要自食其力。” 简五眨眨眼,笑道:“我有钱啊!我有时候遇到大事儿,总觉得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欠缺了一点。 这回可好了,我求他帮忙,给他开高价,他不会嫌我铜臭?” 钟唯唯摇头:“不会。” 简五用力将扇子用力往掌中一拍,激动地起身:“我礼贤下士去了。” 小棠不知道简五的往事,将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姑娘,您说他们俩能不能……” 钟唯唯并不看好,但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顺其自然。 第二天,何蓑衣正式上任,他果然说到做到,从不主动在钟唯唯面前出现,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实在避不开了,也表现得很自然简单,并不和她有过多的接触。 半个多月,他竟然只和她碰过两次面,钟唯唯见他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凹陷下去的脸颊也丰满起来,眼睛也显得更有生气些,渐渐地放了心。 七月初的一天,天气闷热潮湿,天空乌云低垂,蜻蜓成群结队出现,有闷雷声由远及近,是要下大暴雨的迹象。 重华于清心殿中起身,伸展了一下手脚,准备出去走走。 李安仁从外而至:“陛下,九君山来信。” 重华迫不及待接过去,信未撕开,眼里已有笑意。 钟唯唯这个没良心的,从未主动给他来过一封信,就算他有信去,她也不是每次都回的,大概三封信能回一封。 信里说的都是公事为主,有芳茗馆的图纸,有工程的进度,还有关于西京的城市建设构想。 偶尔也会提一提遇到的趣事,却从未见过诸如“想念,爱,梦见”之类的话。 他虽然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很不错,却又无端有些着急焦虑,总觉得摸不透她的心,想不透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觉得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只好隔三差五让人送一点东西去,夏天到了,送漂亮的布料和裁缝;要吃时鲜了,送两个好厨子去;宫里新出了漂亮的花笺,让人送去;各地的贡茶来了,让人分批送去。 什么都是分批的送,绝不一次性送去,为的不过是提醒她,他在这里念着她,时刻念着她。 第一封信是钟唯唯的,言简意赅,先是问他和又又好,再说一下工程进度,然后是问陈少明等人是否出发了,说明九君山炎热,让多带些防暑的药材。 最后是说,一切安好,勿念。 重华悻悻地把她的信纸扔到一旁,勿念,这是让他别想她么,也是表示她没怎么想他嘛,真是天高皇帝远,拿她没办法了,胆子可真肥! 第二封是简五的,详细地向他报告了工程的进度和钟唯唯的身体状况、精神状况,然后说起,自己因为业务需要,聘请了一位账房先生。 这位账房先生可不得了,青年才俊,大名鼎鼎的钟南江先生的嫡传大弟子——郦国第一公子——何蓑衣! 接下来是若干溢美之词,把何蓑衣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做这个账房先生真正大材小用,但是人家一点不觉得委屈,尽职尽责,为人又谦恭谨慎,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最后,郑重向他推荐,应该把这样的人才纳入囊中,这样郦国才能兴旺发达! 重华看得双眼冒火,咋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呢? 给他治伤护他安全,虽说是战略的需要(对付昆仑殿的手段、以及让钟唯唯安心的手段),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乖乖的躲在屋里养伤看书就好了,再不然就走人,他倒抓住机会,混去做账房先生了! 这岂不是和钟唯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钟唯唯心又软,还不知道他是昆仑殿余孽,他只要一扮可怜,一准儿就不忍心赶他走了。 这个臭不要脸的。 重华气呼呼地把简五的来信扔到一旁,拿起许翰的信看。 许翰向他详细报告了招兵买马、城防建设的情况,然后详细地提供了一份何蓑衣的行动清单,何时何地做什么,和什么人见面,说了些什么话…… 最后总结为,何蓑衣很老实,没做不该做的事儿,虽然去做账房先生,但是并没有和钟唯唯有过多的接触。 通常都是经过钟袤传话,也没有继续使坏,前些日子还帮着出主意,解决了一件难事,所以请陛下放心。 重华更生气。真是的,何蓑衣就是只狐狸精,不知道真相的人都被他哄得团团转。 第462章必须生儿子 李安仁见皇帝陛下的脸色臭臭的,免不了出馊主意:“陛下若是想要一劳永逸,安排许将军和简五姑娘设计把人赶走就是了。” 赶尽杀绝未必见得就是赢了。 重华拍了他的头一巴掌,没好气地道:“狗头军师!只会出馊主意。” 李安仁很委屈,不然那要怎么办呢? 重华思索片刻,大步往外走:“皇长子在做什么?” 钱姑姑忙道:“护国大长公主进宫了,这会子正在查验考校皇长子的功课呢,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也在。” 重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往偏殿而去。 老远就听见孩童清脆的诵读声,还有护国大长公主等人的笑闹声,便也跟着放松下来,含笑入内:“姑祖母来了也不使人过来说一声,好让朕陪陪您。” 护国大长公主笑道:“陛下国事繁忙,老婆子帮不了你的忙,却也不能给你添乱不是?” 吕纯和胡紫芝含笑起身行礼,识趣地告辞离去。 护国大长公主注视着二人的背影,淡淡道:“两个都是聪明人,陛下觉着呢?” 重华道:“的确不错,宫里经过肃清之后,再由吕、胡二妃联手治理,井井有条了许多。” 护国大长公主示意青姑姑把又又带下去,神色严肃:“阿唯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重华头皮一紧:“她暂时回不来,至少也要等到茶道交流会结束之后才会回来吧。”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陛下是当老婆子眼盲心瞎,什么都不知道么? 我怎么听说,她的病再也好不了,要活就不能离开九君山呢?你为她修建行宫,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重华耐着性子,低声道:“姑祖母太看轻朕了,修建行宫,是有更深远的打算。”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我当然知道陛下有更深远的打算,公私两便,陛下是聪明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重华抿紧嘴唇,不再言语。 护国大长公主直皱眉头:“你这孩子,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甜言蜜语只对钟唯唯一个人说过吧?死倔死倔的,看着就不招人喜欢。” 重华心情不好,赌气道:“做帝王的,自称孤寡,孤家寡人,能有几个人真心喜欢?朕不稀罕。” 护国大长公主“啧”了一声:“陛下这是遇到烦心事了,说来听听?” 重华警觉地竖起汗毛,才不告诉她,来意不善,定然是来劝他放弃钟唯唯的。 护国大长公主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心里也有数,轻叹一声: “听说万安宫在闹腾,说是梦见先帝,说她不贤,致使陛下子息单薄…… 又说多病寂寞,想要把祁王第七子抱进宫里来养。这个事儿你比我更清楚吧?” 重华板着脸道:“知道。” 护国大长公主直叹气:“你的兄弟们,最少的也有两三个儿子了,唯独你,你是皇帝,肩上扛的是江山社稷,膝下却无子……” 她止住重华:“别和我说皇长子,你我都很清楚。” 重华悻悻然:“姑祖母何不安心颐养天年,这些琐事交给孙儿去处理就好了。” 护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抡起拐杖就往他身上砸:“我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郦国是你的吗?是你一个人的吗?竟敢和我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重华不还手,不躲避,任由她打。 护国大长公主没料到,一下砸在他额头上,眼睁睁看着他额头肿了,一个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崛起,不由又心疼又气恼。 丢了拐杖,使劲拍打他的肩膀,骂道:“实在是太招人恨了!我给你两年时间,钟唯唯要是回不来,好不了,你必须得给我生个儿子出来!哪怕就是捏着鼻子,蒙着眼睛,也必须得生!不拘是和谁都行!” 重华阴沉着脸,冷幽幽地问:“那若是生不出来,或是生出来的不是儿子呢?” 护国大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更加愤怒:“那就继续睡,继续生!不然你就等着步真宗的后尘吧!” 重华傲慢地道:“姑祖母放心,虽说死者为大,但朕觉着,皇伯父还真不能和朕比,不管文治武功,还是做人,他都不能比。” 护国大长公主气得老脸通红,气呼呼地起身:“那可由不得你,两年之后,见不到皇子出世,我便为民除害。” 重华勃然大怒:“谁是害?姑祖母要除掉谁?” “陛下以为呢?谁阻碍了郦国的国运,谁让陛下的帝位不稳,便是圣女宫的敌人,便是所有想要郦国昌盛之人的敌人。 哪怕那个人劳苦功高,无辜可怜……要知道,国家面前,无个人。 陛下权势再大,又能与天下忠义之人为敌么?您能杀尽天下忠义之人么?请您三思。” 护国大长公主大步往外,再不回头。 重华阴沉着脸,僵硬着身体,跪坐在茵席之上,生气地不愿告别相送。 “轰隆隆”一声巨响,大雨倾盆,整个皇宫瞬间被白花花的暴雨所包围。 李安仁不安地道:“这样的天气,还是不要让大长公主殿下离开宫里吧?” 重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李安仁急得直跺脚,跑出去问钱姑姑:“怎么办?若是大长公主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又要把这些破事儿怪到钟彤史身上去?” “还多说什么?把人留住就是了,陛下在犯倔,可没有说让咱们跟着一起装死!” 钱姑姑冲出去,追上护国大长公主,二话不说就跪在了雨里,使劲磕头:“陛下连日劳累,难免心情烦闷,殿下慈爱,千万别和他计较。” 风大雨大,女官的伞被吹得歪歪倒倒,护国大长公主全身都被雨水浇头了,却神情坚毅地不肯让步:“小钱,本宫的封号是什么?” 钱姑姑绝望地带着哭腔喊道:“护国!” 护国大长公主握紧拐杖,哽咽道:“先帝赐我以护国的封号,我便要对得起这个封号! 小钟是个好女子,老天待她不公,我心疼她,可怜她,但是和千千万万个郦国人比起来,她太轻!” 第463章唯不可辜负 钱姑姑心中寒凉,哭道:“那也请殿下先回去啊,风大雨大,万一有个什么,岂不是让陛下做了罪人?” 护国大长公主站在风雨之中,回头看向重华的方向,铿锵有力:“我不回去!除非陛下答应我的要求!” 赵宏图跑来,跟着跪下,苦劝道:“殿下知道的,陛下是倔脾气,您这样逼迫他,等同于生生剜去他心口的肉,是要逼死他啊。”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不过是这样的事儿,就能逼死他了?堂堂一国君主,如此孱弱,趁早逼死好了!他不想做皇帝,多的是人想做。” 女官锦云拉着她,低声劝道:“不是还有两年的时间么?殿下何必做这招人恨的事儿?万一……” 万一惹得陛下生恨,表面上答应,背后悄悄做个手脚,把人弄死了可怎么好? 一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太太,病死也就病死了,都没人会怀疑的。 护国大长公主勃然大怒,一掌将锦云打翻在地,高声怒骂:“怕死贪生之辈,祸国乱家的玩意儿,也敢来劝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再有人敢劝本宫,杀无赦!” 锦云捂住脸,绝望地哭起来。 外间的喧哗声透过风雨之声,传入殿内,重华神色幽暗,牙关紧咬,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将天地全部毁灭。 夏花姑姑走进来,跪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重重地往下磕头,磕了一下又一下,直到额头起了很大一个包。 李安仁又狂奔回来,央求他:“陛下,陛下,您开开口啊,大长公主年纪大了,您就哄哄她开心,还有两年呢,两年好长的,一定会有转机的。” 重华倔强地不肯回头,不肯开口。 仿佛只要他屈服了,开了这个口,哪怕不是真心的,是权宜之计,那也是背叛了钟唯唯。 辜负了她对他的一片心意和赤诚之心,更是辜负了她的那些隐忍委屈。 他永远不能忘记,在九君山的小山村里,凋零的梨花树下,憔悴瘦弱的钟唯唯,那安静寂寞绝望萧索的样子。 想起来他的心里便觉得欠了她几生几世的债,恨不得以身相替。 又又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口,他扒着门,看了重华片刻,再回头看向风雨之中苦苦支撑的护国大长公主,低下头想了想,转身跑了出去。 雨水瞬间将他身上浇湿,狂风吹得他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他咬着牙,红着眼睛,挣扎着走到护国大长公主面前。 跪下去,抱住护国大长公主的双腿,大声喊道:“曾姑祖母!求您不要让又又没有阿娘!” 童音清脆,眼神纯粹,有的只是一个孩子,最纯真的孺慕之情。 护国大长公主原本绷紧了弦,硬要逼得重华松这个口,此时看到又又的样子,坚硬如铁的心不由软了几分,吓唬他道:“快回去!大人的事儿和小孩子没有关系。” 又又抱住她的腿,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唯姨就是我亲娘,阿爹是我的阿爹,阿爹和阿娘的事儿,当然和我有关系。 曾姑祖母若是觉得和孙儿没关系,那也和别人没关系,是他们俩自己的事儿。” 护国大长公主气得笑了:“真是教出了个大小事不分的好孩子。” 又又哭起来:“曾姑祖母自己也有阿爹和阿娘的吧?您觉着您在尽忠,孙儿却也觉着自己是在尽孝呢。 您年纪大了,这样顶风冒雨的,万一怎么了,人家都要怪唯姨和阿爹,孙儿人小话微,帮不了阿爹和唯姨的忙,只好陪着您一起,生病什么的都和您一起。” 护国大长公主硬着心肠,冷声道:“来人,把皇长子带走。” 又又坚决不松手:“谁敢碰我我和谁急。” 护国大长公主微笑起来:“又又,你猜猜看,你阿爹此刻是不是最着急?原本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又加了你一个,咱们俩一起逼他。多谢你啊。” 又又狐疑不定,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大长公主其实也怕自己生病; 一会儿又觉得大长公主说的话很有道理,自己是帮阿爹的倒忙。 忽见重华出了殿门,迎着大雨往这边来,先弯腰抱起又又,用袖子替他挡着雨,然后定定地看着大长公主: “曾姑祖母一片爱国忠正之心感天动地,但朕,不会辜负阿唯。”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一声,盯牢了重华的眼睛,一字一顿:“所以,陛下是想把钟唯唯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吗?是不是要她死了,陛下才会死心?” 重华淡淡地道:“曾姑祖母的话,朕方才想过了,朕不是真宗皇帝,没有他那么软蛋。 阿唯在世一天,朕便不能辜负她,姑祖母若是要与朕为敌,随您的便。” 护国大长公主冷笑三声:“咱们走着瞧!陛下千万保重了!” 护国大长公主终于是不顾风雨,冒雨出了皇宫,往公主府去。 重华抱起又又,自回了清心殿,看着又又泡了热水澡,喝了预防风寒的药,草草用了饭,坐下来写信。 钱姑姑忙里忙外,不敢去问重华的意思,就派人去和胡紫芝说:“到底是年事已高,淋了这么大一场雨,只怕会生病,不能让她出事儿的,还得派太医去瞅瞅才行。” 胡紫芝二话不说,立刻派遣了最好的太医去公主府,听说又又淋了雨,又冒着大雨去照看又又。 吕纯坐在廊下听雨,听白嬷嬷说了今天上演的这一幕,微笑着道:“可真是精彩啊,大长公主是真的大公无私,陛下也是真情长,咱们拭目以待吧。” 白嬷嬷不甘心:“娘娘难道就这样枯守着不成?惠妃又去清心殿里了呢。 陛下到时候若顶不住,必然会在您和惠妃之间选一个,咱们得把握住机会才行。” 吕纯沉默许久,道:“不,我不动手,稳坐钓鱼台就好,自会有人迫不及待的。钟欣然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白嬷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老老实实在家孝顺亲娘,以及把钟老先生留下的稿子编纂成书,京中士人提起她,谁都要说一声人品高洁的大才女。” 第464章贼心不死 韦太后躺在美人榻上,让宫人往她脸上敷淡疤去瘢的药,听了今天发生的事后,不由得笑了: “把这个事儿传去九君山,陛下如此深情,很该让钟唯唯知晓。本宫很想知道,她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选择。” 新晋的万安宫女官叫翠眉,长得只是普通,一脸忠厚老实相,却是这宫里的老人儿。 她曾亲眼目睹了妙琳、芳晴、杨尽忠等人的下场,因此十分的稳重:“娘娘放心,明日奴婢就把消息传出去。” 韦太后道:“乞巧节快到了吧?都准备好了?” 翠眉笑道:“准备好了,届时各位王妃都会把自家的孩子带进宫来。” 祁王妃也会把那个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抱入宫中,然后韦太后就会把人留下,从此养在身边。 重华要么忍不住,对这个孩子动手;要么就是扛不住重重压力,选择胡紫芝或者是吕纯生孩子;再不然,就是让韦氏的女子进宫,或者钟欣然进宫。 三选一,没得挑。 “娘娘,时辰到了。”宫人替韦太后洗去脸上的药,递了一把镜子给她。 韦太后揽镜自照,追问宫人:“这疤是不是淡了许多?” 宫人讨好她:“的确如此。” 韦太后笑起来:“老七送来的这个药,的确有些用,这孩子不错。” 一阵电光闪过,狂风乍起,把廊下的宫灯吹得滴溜溜直转圈,紧接着“咔擦”一声巨响,一个大炸雷劈了下来。 韦太后吓得一抖,放下靶镜,走到窗前往外看。 也不知今天晚上,能不能在钟唯唯曾经住过的小院子里找到先帝留下来的那份遗旨。 之前她曾经派人去九君山搜过,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都没找到。 早就有心去那个小院子里找,奈何人虽然不住那儿了,重华仍然派人盯得紧紧的,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也不敢动手。 今天晚上,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做这种掘地三尺、翻箱倒柜的活儿了。 一夜狂风骤雨,有许多花木被摧残得不成样子,满地狼藉。 御花园中有几株古树被吹断了树枝,赵宏图带着人忙个不休,他上了年纪,又有痛风之疾,这几天刚好犯病,跛着一条腿,把小宦官们骂得鸡飞狗跳。 “陛下来了。”有宫人提醒他。 他赶紧回头,看到重华站在廊下,神色淡漠,目光寂寥,由来便是一阵心疼,小跑着过去行礼:“陛下怎么有空出来散步?” 重华道:“昨夜好大的风雨,听说阿唯从前居住的院子里,葡萄架什么的都倒了,你派几个人去把它拾掇出来。” 赵宏图连忙指派了几个活计最好的宫人去处理这事儿,只听重华低声问道:“老赵,你愿意去九君山么?” 赵宏图有些惊讶,随即表示很开心:“当然是愿意的,老奴的人是陛下的,心也是陛下的,您让老奴做什么,老奴就做什么。” 重华被他的风趣逗得总算是露了笑容:“去替朕,照顾阿唯。朕不放心她,再把钱姑姑也带去。既然是行宫,总要有个大总管和管事大姑姑才像话。” 赵宏图高高兴兴应下来,重华把一封上了火漆的信交给他:“到了之后,交给何蓑衣,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这封信,包括阿唯。” 说完这话,重华一直抬着的肩膀骤然放松下来,若是他爱钟唯唯,想和钟唯唯在一起,便是让钟唯唯与天下为敌,那他恳请何蓑衣帮他关照钟唯唯,又何妨? 钟唯唯可以为了他的缘故,独自离开京城,可以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跳进大雁河,可以坐在九君山的小山村里黯然等死。 可以在病得那样重的情况下仍然不忘郦国的茶道大业,那他放下君主的自尊,求一求何蓑衣,那又何妨? 赵宏图顿时觉得这封信重如千斤,他默默给重华磕头:“老奴哪怕是死,也会拼命完成陛下的托付,把信送到何蓑衣手里,护着钟彤史,不让她被别人伤害。” 重华摆摆手,转过身,沿着长而幽暗的游廊,往远处走去。 钱姑姑已经连夜收拾好了东西,但凡是能带上的都带上了,着人来问赵宏图:“都收拾好了么?该走啦。” 赵宏图都没顾得上收拾他那些家底,让徒弟随意收拾了几件日常穿用的行李,就准备出门。 只留下一个小徒弟收拾东西,让李安仁:“等他收拾好了,你派两个得力的,把人和东西一起给我送到九君山去。” 又又昨天淋雨发了热,钱姑姑不敢让他知道自己要去九君山,悄悄去看了他一眼,把他这些日子攒下要给钟唯唯捎去的小玩意儿带上,就出了宫门。 到了宫门外,恰逢钟欣然候在门外,本想不理,却被钟欣然给发现了,只好过去行礼打招呼:“钟小姐这是要进宫么?” 钟欣然和气笑道:“听说皇长子有恙,是以来探病。阿唯之前有过交代,让照顾好他,这不,在等贵妃娘娘宣召呢。” 钱姑姑嗤之以鼻,钟唯唯当初离开,正是以又又在宴会上脱口叫了钟欣然“娘”为借口,而和重华吵了一架,离开的。又怎会把又又托付给钟欣然? 可见这人是贼心不死。 只是不好做在脸上,便问:“老夫人可好些了?” 钟欣然十分惆怅:“不怎么好,这几天越发糊涂了,总是把我错认为阿唯,是真的想念阿唯了。也不知阿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不知道有关钟唯唯的具体情况,但是隐约猜得到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现在就想确定,到底钟唯唯还能不能回来。 钱姑姑斩钉截铁地道:“大概明年春天吧,把茶道交流会的事儿办妥了,就差不多了。” “真的啊,那太好啦。”钟欣然十分欣喜的样子,甚至于双手合十,对空祝祷,念念有词:“多谢满天神佛。” 钱姑姑看不上她,淡淡地告辞离开。 虽然人走了,钟欣然仍然把戏做到全套,在那儿煞有介事地低声呢喃。 第465章终身大事1 钟欣然正表演得兴致勃勃呢,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嗤笑了一声,不乏讽刺之意。 恼羞成怒回头,一瞅,竟然是那位新近混得风生水起的韦世子。 便皮笑肉不笑地行个礼:“世子爷,久违了。” 韦七爷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钟大小姐这一年来真是脱胎换骨,和刚入京时比起来,好比是两个人。” 钟欣然道:“愿闻其详。” 韦七爷轻笑一声,不客气地道:“从前是个村姑,如今倒是有些京中名门贵女的样子了。” 钟欣然气个半死,有心发作,却又不想得罪他,便挤出一个笑:“世子爷真会开玩笑。” 韦七爷道:“我在九君山时,见着了你的师妹,或者义妹?” 钟欣然惺惺作态,假装十分关心地道:“真的么?她还好?我和家母可挂念她了。” 韦七爷道:“看上去不怎么好,形容憔悴,瘦得一阵风都能吹倒,似乎是病了。陛下到处为她求医呢,就连那边的行宫,也是特意为她建的。” 他压低声音:“听说,大概是好不了啦。” 钟欣然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险些冲出喉咙来:“不会吧,我家阿唯那么好的人,从前虽然也说身体不大好,但都只是一些小病,家父一直在给她调养呢,可没说有不得了的大病。” 韦七爷微笑着道:“谁说不是呢?可能在下也是弄错了,她指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有宫人出来,韦七爷连忙丢下钟欣然,把要传递的消息和给韦太后的药一并送上去:“告诉太后娘娘,什么都没找到……” 钟欣然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她最痛恨的钟唯唯终于要死了!终于要死了! 那么,是不是她就有机会了?毕竟她才是真正的钟氏女呢。 重华不会选韦氏和吕氏的女儿,她的机会至少有一半,那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得到这个机会? 万安宫。 “什么都没有?” 韦太后得到韦七爷送进来的消息,犹如困兽一样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很久,才面目狰狞地道:“那么,东西定然是在她身边了。上次跟着米裁缝去的人,有消息传来么?” 翠眉毕恭毕敬地道:“回娘娘的话,他托人给他的发小带回了两包九君山的山货特产。” 韦太后冷笑一声:“那就是平安到达了,告诉他,挑个好日子,一把火烧了。” 翠眉应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九君山,正是最热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不分昼夜的干,芳茗馆的主体工程已经基本完工。 小镇扩宽出去,建起了许多新房子,但凡是参与建设的商人,都得到了一块地,用来修建属于自己的店铺和住宅。 简五也给钟唯唯姐弟俩建了一所宅院,前面是铺子,后头是两进的宅子,还带了一个地势极好的仓库,说是可以用来卖茶叶。 钟唯唯不想白要,就精心制作了一批茶饼用作回礼,算是把简五当初给钟袤的见面礼一起回了。 简五见她坚持,也没推辞,笑眯眯地接了,又问她有没有兴趣参与贩卖丝绸。 简五再三示好,总是拒绝,也不像话,不利于精诚团结。 钟唯唯翻箱倒柜地找银子,小棠见她找得辛苦,变戏法一样地从柜子里抱出一箱金银,有元宝,也有碎银:“呐,陛下留给您零花的,想做什么都行。” 钟唯唯“嘿嘿”傻乐,又问小棠:“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我知道你存了不少私房。” 小棠道:“不感兴趣。”人家要留着做嫁妆的呢。 钟唯唯就朝着房梁上喊一声:“梁兄,你要参与么?我替你看了一块地,建个两进的院子没问题。” 梁兄过了好一会儿才出现,窘迫地塞了几块碎银子过去:“有点少……我的家当都留在京城里了。” 小棠脸红红地看着那几块碎银,抓起来塞回去:“留着自己花用吧。” 跑出去抱了一个小箱子进来,把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雪花白银交给钟唯唯:“拿这个。” 钟唯唯表示不服:“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我怎么不知道?” 小棠得意洋洋:“陛下说我有功,赏我的。怎么样吧?” 钟唯唯嗤之以鼻:“你几次三番跟着我偷跑,难道不是待罪之身吗?居然还赏你钱了。” 小棠装糊涂:“是啊,为什么陛下会赏我呢?好想不通啊。” 其实是重华知道,她一直坚定地捍卫着钟唯唯,不让何蓑衣有任何机会可趁,所以重赏了她,但这个事儿可不能让钟唯唯知道。 钟唯唯一猜就猜到了,轻轻抓住小棠的脸颊往两边扯了两下:“叫你和我玩心眼儿。快些拿来,给你存嫁妆呢。” 小棠红了脸,小声嘀咕:“谁要嫁人啊?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您的。” 钟唯唯没理她,示意梁兄:“把你的钱拿来,有多少拿多少,不管多少总是一份心意,成亲又不是一个人的事。” 小棠听出钟唯唯话里的维护之意,明明很害羞,却又装成很凶的样子,说道:“谁要嫁给他?” 梁兄红着脸、默不作声地把碎银郑重放入小箱子里,有些局促地取下一枚带着体温的墨玉平安扣,半跪下去,双手递给钟唯唯。 钟唯唯忍不住勾起唇角:“哟,这是交换信物了,请我做大媒么?” 梁兄给她磕头行礼:“多谢您成全。” 钟唯唯笑:“那行,我就受了这谢媒礼啦。”伸手到小棠面前:“你的呢?” 小棠立刻利索地把头上戴着一根玉簪取下来了,钟唯唯一瞧,样式简单古朴,男人戴着也很好,于是笑得更厉害:“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小棠恼羞成怒:“再笑我就恼了啊!” “行行行,小棠姑娘……”钟唯唯拖长声音,忍着笑意,把二人的信物分别递交给他们。 叫梁兄起来,给他添了一份和小棠的份额差不多的银子:“陛下说以后你是我的人了,那我该给你发工钱的,这些日子过得糊里糊涂,也没想起来,现在给你补上。” 第466章终身大事2 做本钱的银子越多,赚的钱也更多,这些就是将来二人过日子的依仗。 小棠眼泪汪汪:“姑娘,您真好。” 钟唯唯给她擦泪,学她的语气:“小棠,你真好。” 小棠破涕为笑,白她一眼:“一点没有当主人的样子。” 梁兄闷声闷气地道:“你不该这样和钟彤史说话,虽说彤史待你好,你也不能这样没上没下。” 小棠勃然大怒:“还没怎么着,就开始管我了?”转过头,对着钟唯唯诚心诚意:“姑娘,他批评得对,以后我会注意。” 钟唯唯被这两人虐得不轻,还没怎么着呢,就这样一唱一和的,真是的,逼死人了。 想起重华上一次寄来的信,通篇都是指责她没良心,不挂念他,写的信全都是公事,就没有一句体贴的话,她不由苦笑起来。 不想打扰小棠和梁兄,就让钟袤陪她去给简五送银子,一路上交待钟袤:“这是给咱们送银子来的,是大人情,你要记情,这情得还,知道人家有事,只要能帮的,别等人家开口,自己把事儿办妥当。” 钟袤应下:“阿姐放心,我都懂得的。” 他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简五不但教他生意经,还让他帮着管工地上的事儿。 何蓑衣做账的时候会叫他去帮忙,许翰那边需要有人做文书方面的事,也会叫他去。 里里外外一把抓,进步非常大,不管是遇到军汉,还是遇到生意人,或者是工匠,他都能和人家搭上几句话,圆滑通达多了。 这么一大箱子银子,他抱着也是毫不吃力。 钟唯唯看着钟袤唇边生出的一圈淡青色小胡子,还有他宽厚的肩膀,以及高出她半个头的身形,有种欣慰踏实的感觉。 只要别遇到特别大的天灾人祸,钟袤饿不死了。阿爹阿娘交给她的任务和责任,她算是完成一半了。 原本一直很热闹的议事房,今天很安静,只有两个茶房坐在院子门口说话:“听说京里又要来人了。” “你又知道了,五爷不是说了么,让别乱打听。” “我没打听啊,我就是不小心听了一耳朵,让人打扫安排屋子,好像是什么大茶师这两天就要到了,这又瞒不住的,没看见朱掌柜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么?就是去忙这个事儿了。” 陈少明他们要来了? 钟唯唯高兴得很,在东岭使团到来之前,她正好和陈少明等人切磋交流一番,务必不能堕了郦国的威风。 正要上前去,就被钟袤给拉到了转角处的阴影里,只见紧闭的议事房门打开,何蓑衣和简五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凝重。 简五明显就是心浮气躁的样子,把那两个碎嘴皮子的茶房骂了一顿,还扣了工钱,骂得两个茶房灰溜溜的躲到一旁去。 何蓑衣看一眼钟唯唯姐弟俩藏身的地方,急匆匆地离开。 好像是出了什么事,钟唯唯觉得和京里的事儿有关,瞅个机会走出来,叫住也准备离开的简五:“要去哪里?” 简五道:“我正要去找你,快进来说话。” “大司茶陈俊卿带了二十名茶师和二十名青云班的弟子来九君山,很快就要到了。 还有,我刚才收到京里的来信,陛下派了一位姓钱的姑姑和一位姓赵总管,带了若干人手和钱物,负责芳茗馆的所有事宜。” 钱姑姑和赵宏图要来,这又是钟唯唯所没想到的,重华,真的像是想要把家搬到这里来一样,不管是东西也好,人也好,什么都往这里搬。 钟唯唯心情很复杂:“可知道人走到哪里了?” 简五道:“这个不好知道,不过按脚程算,至少是走了一半。顺着大雁河而下,也蛮快的。只是他们人多东西多,光是装卸物品都得花些时候。” “简宁,朕把阿唯交给你了,她若出事,你以后都不用来见朕。” 简五想起重华给自己下的命令,心情有些沉重。 她真是没想到,原本恨不得除去钟唯唯,替重华剪去拖累的自己,到现在,居然会心甘情愿想要帮助钟唯唯。 钟唯唯见再问不出什么来,就让钟袤把银钱交给简五:“这是本钱,不知会不会太多?” 简五失笑:“您可真会开玩笑,咱做的是大生意,您这点钱啊,不过是添头,您就别在意了。” 钟唯唯坦然道:“我是想着,搭你的车白白赚钱已经很不好意思,再让小棠跟着赚钱就更不好意思了。” 简五反倒喜欢她的坦荡:“这也是陛下的意思,你没白搭这个车。” 钟唯唯把钟袤拉出来:“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让阿袤跟着跑一趟吧。不知简五姐姐会不会担心,他学会了本事,将来抢你的生意?” 话虽说得戏谑,态度却很认真,简五愣了一下:“阿袤最近做事很好,这边也很需要人手,出去行商贩布,虽说很长见识,但也很辛苦的。” 钟唯唯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到了该行万里路的时候了,只要姐姐不嫌弃,我就把钟袤交给你了。” 钟袤有些愕然,但还是听话地给简五行礼:“请简五姐姐给小弟这个机会。” 简五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自己决定了就好,只是恐怕得把十三卫的人手调一部分出来,不然也是危险。” 钟唯唯心里有数,和简五闲聊了几句,带着钟袤离开。 钟袤有些沉默,钟唯唯也是心事重重,一直回到主院,他才问:“阿姐要把我打发走,除了让我学本事之外,还因为京里和宫中的人到这里来的越来越多吧?” 他长得太像阿爹,所以之前御驾停驻此地之时,甚至不能跟着钟唯唯出来,现在又不得不离开。 钟唯唯道:“是这样,阿袤,凡事要多往好处想,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阿姐希望自己能好起来,但也可能好不起来。你只要跟着我和大师兄,就永远不能独挡一面,你该出去走走了。” 钟袤低声道:“我不会给阿姐丢脸的,我也要去给阿姐找药。” 第467章身不由己 钟唯唯失笑:“你知道我要用什么药吗?” 钟袤十分认真地道:“我当然知道,阿兄经常会研究阿姐的药方,我翻过他的袋子,认得里头几种药草,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是长什么样儿我记得。” 这药若是那么好找,也不至于让重华与何蓑衣为难成这样。 钟唯唯不以为意:“去收拾东西吧,看看需要什么,也好让人准备。” 钟袤应下离开,钟唯唯就叫了梁兄出来商量:“我打算让钟袤出去学学本领,但是最近不太平,得挑几个好手在暗处护着他才行。” 梁兄镇重应下,自去安排人手做准备。 钟唯唯便开始给钟袤打点行装,因为至少要明年春天才能回来,秋装、冬装都必不可少。 钟袤还在长高,衣物必须是有经验的好裁缝才能做合适,便让小棠去把米裁缝请来。 小棠一会儿就回来了:“米裁缝有事儿,要过一会儿才能来。” 钟唯唯不疑有他:“我记得上次米裁缝带了些好皮毛来,挑几张银鼠皮给阿袤做皮袄,你去翻出来,再翻几张狐皮,我要送给简五和吴太太做回礼。” “是。”小棠急急忙忙去了隔壁厢房。 才是须臾的功夫,只听得“啪”的一声响,紧接着小棠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钟唯唯吓得惊跳而起,急匆匆跑过去一看,小棠抱着手蹲在地上各种扭,各种拧,呲牙咧嘴,眼泪汪汪,便道:“你怎么了?” 小棠哭丧着脸举起手给她看,手指血淋淋的,原来是被箱子盖砸到了。 “怎么这样不小心?”钟唯唯看着都觉得疼,一叠上让胭脂赶紧去找伤药。 小棠眼泪汪汪,把嘴瘪了又瘪,目光里满是同情和怜惜。 钟唯唯觉着不对劲儿,也不追问,直到把小棠的伤口处置好了,才道:“米裁缝怎么还不来?” 小棠装腔作势:“是啊,他怎么还不来?我再去瞅瞅?” 钟唯唯诈她:“别去了,我刚才让人去问过了,他根本就没见过你。” 小棠果然露了馅:“我是和他的徒弟说的……他不在府里。” “胡说八道,他就在府里,哪儿都没去。” 钟唯唯平静地道:“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这样失魂落魄的?你不说,我迟早也会知道。” 小棠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姑娘,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呢?” 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我去找米裁缝,听到他两个徒弟在说闲话。 说是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护国大长公主和陛下生了气,要陛下临幸妃嫔生儿子,陛下不肯,两人闹崩了! 闹得太大,陛下不得不答应,若是两年之后,姑娘的病好不了,回不去,或是生不出儿子来,那就……” 小棠说不下去,抽抽搭搭的哭:“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时候护国大长公主她不是向着咱们,帮着咱们,一直夸您好的么?” 意料之中的事情,重华是帝王,并不是谁一个人的,有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钟唯唯轻叹一声,拍拍小棠的肩膀:“不要哭,我知道了。” 小棠原本担心她会难过,见她平静的样子,不由收了泪:“您想哭就哭吧,我安慰您,陪着您,别等到我走了,又一个人躲起来哭。” 钟唯唯灿然一笑:“我不会再哭了。陛下第一次离开,我没送他,一直都躲着流泪,难过得气都喘不过来。我当时想,他若是去而复返,我就再也不哭了。 他真的回来了,虽然是因为大师兄……大师兄还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可是我在担心的同时,也是开心的。后来我就想,我不会再为了这个事儿哭了。 陛下送了这么多的东西和人到这里来,又要修建行宫什么的,都不过是为了讨我欢心,我知足了。不然,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我觉得满足呢?” 她之前所以坚持离开,就是因为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发生,又又不能继位,诸王和外戚虎狼环伺。 但凡是个正常的、忠心的臣子,为了帝位的稳固和国家的安宁,都会做出和护国大长公主一样的选择。 现在的状态,对她和重华来说,都是最好的,不然亲眼看到,她大概会控制不住发疯嫉妒、面目全非。 小棠傻了一会儿,愣愣地道:“姑娘,我懂你。就是因为你这样好,大长公主却还说出要取你命的话来,我才不能接受,觉得她实在是太过狠辣无情。” 钟唯唯道:“我的命,我若是不想交出去,谁也没资格拿走,我会和他一直抗争到底。 但是,我并不会因此痛恨大长公主,我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和事,她也有自己要守护的人和事,在其位谋其事,各司其职罢了。 把眼泪擦掉,别这么没出息。” 小棠“哦”了一声,乖乖听话洗脸,重新去找米裁缝。 钟唯唯等她走了,才叫梁兄:“去查查米裁缝的两个小徒弟,人出了宫,离京城这么远,消息还能这样灵通,还刚好就说给小棠知道了,太凑巧。” 梁兄应了要走,钟唯唯又淡淡地吩咐一句:“机会合适,也让他们尝尝被箱子夹破手指的滋味儿。不能让我家小棠白白吃苦。” 梁兄眼睛一亮,行动比平时更迅捷了几分。 第二天早上,钟唯唯照例早起,先让杨适和李药师分头号脉,再由他二人自去辩证讨论,用过清爽又养身的早饭,歇一会儿,吃药,然后出门去鹰嘴涧工地。 吴太太所赠的白檀木亭子已经建好,芳香、精致、漂亮,小棠和胭脂坐在里面不肯出来:“我们多坐一会儿,等到头发、衣裙都浸染了香味才走,省了熏香。” 钟唯唯凑趣道:“将来,胭脂可以在这里面跳舞唱歌给我们看,我在这周围挂满了水晶灯,和旁边的水渠映衬着,就是水晶宫了。” 胭脂有心要讨她欢喜:“姑娘若是想看,奴婢这会儿就跳给您看。” 刚摆了个姿势,何蓑衣就来了:“阿唯。” 第468章我没听说过大司茶(1) 胭脂看到何蓑衣就脸红,怯怯的低下头去让到一旁。 何蓑衣视而不见,信步入内:“阿唯,我有事要和你说,还请屏退左右。” 钟唯唯让小棠和胭脂退下:“阿兄有何吩咐?” 何蓑衣负手而立:“想必你已经得知了宫里发生的事,最新的消息是,乞巧节后,万安宫顺理成章地将祁王最小的儿子留在了身边教养。 所以,现在很多人都在向陛下进言,请他以江山社稷为重。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说得客气,其实就是大臣、勋贵、还有忠于重华的宗室,都在护国大长公主的带领下,一起要求重华赶紧多纳几个妃子,多生几个孩子,尤其是儿子。 钟唯唯道:“陛下离此千里之遥,京城离我千里之遥,我没什么打算。” 重华和朝堂、以及皇宫,离她都太远,她就算想操心也管不着,所以是真的没什么想法。 何蓑衣皱起眉头,沉默地看过来,钟唯唯不避不让,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呵……”何蓑衣轻笑出声,“我是记得,你曾经说过,以后要以茶道为重,但是前些日子,陛下来了,你和他……” 她的确是没有拒绝重华,但也仅此而已,偷来的欢愉,维持不了多久。 钟唯唯不想跟何蓑衣讨论这个问题,尤其是在知道了他的心思之后:“多谢师兄关心,但这事儿是我和陛下的私事。” 一句“私事”就把界限划得分明,何蓑衣叹口气,道:“阿唯,我来,只是想要告诉你,只要你需要,我一直都在。” 钟唯唯默默行礼:“忘了告诉师兄,上次您曾经托我把您和武家姐姐的八字送去钦天监,结果已经出来了,大吉。” 她的拒绝之意再明白不过,何蓑衣淡然点头,转身离开。 钟唯唯从相反的方向离开,去了鹰嘴涧对面的芳茗馆——将来举办茶道交流会的地方。 她住的地方可以简陋一点,慢慢修建没有关系,芳茗馆却代表着郦国的脸面,必须提前建好。 送走钟袤之后,陈少明等人悄然而至。 那一天细雨霏霏,芳茗馆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苍翠典雅,钟唯唯独自撑着油纸伞,站在斗茶专用的高台之上,举目远眺。 穿着青色袍服的陈少明和南小乔并肩而来,站在台下冲她微笑:“钟老大,听说此地湿热,食物麻辣,你是否准备好了接风宴?” 钟唯唯淡定回答:“接风宴早就准备好了,就怕你们吃不下去。” 她拾级而下,鸭卵青的长裙只及足背,乌发如云,肤白如脂,眼如幽潭,人虽清瘦,却更多一种飘飘欲仙之态,陈少明只看了一眼就匆忙把目光转开,不敢再看。 南小乔却是笑嘻嘻的赞道:“钟老大,一段日子没见,你好像又要好看些了,这是要成仙啦?” 钟唯唯回敬他:“南小乔,一段日子没见,你好像又胖了,这是要过冬啦?” 南小乔哈哈大笑,随意将手搭在陈少明肩上,揽着他,笑道:“听说你身体不太好,还以为会看到一个病美人,谁知还是霸气侧漏的钟老大,看来我想做老大的梦想又破灭了。” 陈少明不自在地把南小乔的手拿开,皱着眉头淡淡地道:“就凭你也想做老大?我且活着呢。” 南小乔再次揽上他的肩头,嬉皮笑脸:“你做一天,我做一天,如何?” 钟唯唯大声道:“喂,喂,喂,我且活着呢!先战胜我再来争谁做老大的事儿吧。” 南小乔见她兴致好,不由更加高兴:“好啊,好啊,就等你这句话了,来呀,徒儿,让为师看看你的绘画技术如何了。” 陈少明再次把南小乔的手打开:“脸真大,也敢说自己是别人的老师,你给过见面礼了么?” 南小乔抓抓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哦,自称老师是必须给见面礼的,钟老大,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薄薄的一本绢册,钟唯唯微笑着接过来一瞧,吓得立刻又合拢了,飞快地还给南小乔:“这是你祖传的画技秘法,我不能要。” 南小乔道:“莫非你是怕我赖着做你的先生,问你要束脩?放心吧,你也教过我辨水之技了,咱们扯平啦,不赖你。” 陈少明微有些不耐烦:“烦不烦呢,我们都不喜欢欠人情。” 随手丢一个盒子到小棠怀里,也不说什么,转过身上了高台,四处张望:“这里很不错。” 南小乔跟着跑上去:“当然啦,陛下选址,钟老大监工,天下第一的女富豪营建,自然是天下第一好的去处。” 小棠悄悄告诉钟唯唯:“是一只老山参,看样子年头很久了,好大,参须都没断一根,这品相,就算是在宫里也少见的。” 陈少明漫不经心地道:“这是大家伙儿凑钱,托我买的,都希望钟老大能早些好起来,带着咱们一起战胜东岭。” 钟唯唯心里微暖:“收起来。” 她走上高台,指点给那两个远道而来的人看:“那边是我住的地方,里头有个白檀木亭子,精致得很,等到工程完工,我请你们过去喝茶。” 再指一指远处的九君山:“那就是盛产薄片茶的地方,你们若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们去看,山里水好土地肥沃,人也热情善良,制茶用的七星灶很特别。” “当然是要去的,到时候你叫我们吧。”陈少明很自然地问起钟唯唯:“我爹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有空?” 陈俊卿是大司茶,二品的大员,又是老臣,而钟唯唯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彤史,可是身份又特殊。 陈俊卿特意来拜见她吧,要被人嘲笑为没风骨,不来见她吧,又显得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是以陈少明有此一问。 钟唯唯倒也理解,便道:“今天晚上给你们接风,稍后我就让人把帖子送过去,请大司茶务必赏光。” 忽听一条沙哑的女声淡淡地道:“什么大司茶?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却是简五带着几个管事,大摇大摆地走了上来,好不威风凛凛。 第469章我没听说过大司茶(2) 陈少明皱起眉头,他当然能看出简五是在挑衅,以郦国和东岭的情形,谁敢说自己没听过大司茶? 这是在嘲讽自己的父亲年年战败,丢了人。 陈少明有些恼怒,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便对简五不理不睬,只当没有这个人存在。 简五却不肯放过他,笑眯眯地道:“这位公子面生,不曾见过,打哪儿来的?阿唯给我引见一下呗。” “别闹。”钟唯唯拽了简五的袖子一下,笑眯眯地说:“陈少明,南小乔,才从京城芳荼馆来,以后他们都要住在这里,和我一起研习茶道。” 南小乔唯恐天下不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陈少明就是这位姐姐说的,那个从没听说过的大司茶的犬子……” 陈少明恼羞成怒,瞪了南小乔一眼,转身就走。 “别生气啊,开个玩笑而已么。” 南小乔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问简五:“我若未曾猜错,您就是那位天下闻名的女侯爷简五爷吧。” 简五笑道:“女侯爷?暂时还不敢当。” 南小乔道:“迟早的事儿!自从上次你拦着御驾许下豪言壮语,京中人都叫你女侯爷来着,好口彩咯。” 简五冲他拱拱拳:“承您吉言。请问公子贵姓?” “南小乔。”南小乔急急忙忙去追陈少明:“他生气了呢,我去哄哄他,钟老大,听说这里的筇竹笋最好吃,我要吃啊。” 南小乔很快追上了陈少明,嬉皮笑脸地再次把手臂搭在他肩上,往鹰嘴涧边去了。 钟唯唯问简五:“姐姐是生意人,和气生财,为何才见面就要得罪陈家父子?” 此间并无外人,简五毫不避讳地道:“为你造势。在京中,也许人人都敬他是大司茶;在这里,你便是钟老大,地方官也好,我也好,许将军也好,人人都是要以你的意思为主的。 姓陈的才来就敢对我指手画脚,还没坐稳,就敢让地方官带着他去看茶叶仓库在哪里,负责收茶的又是谁,他想干嘛呢? 占着茅坑不拉屎,在京里作威作福还不够,又想到这里来作威作福?我呸!” 钟唯唯道:“他也难。他若不来主持茶道交流会,东岭会挑毛病,觉得陛下不重视这件事,不利于邦交。 他既然来了吧,身为大司茶,不过问地方茶务,不兢兢业业地勤政,又怕被陛下知道了怪罪他。” “你不要帮他说好话。” 简五狡猾地“嘿嘿”一笑,“他怕陛下骂他,没本事也就算了,还这么懒嘛,要我说,这样辛苦,早点请辞好了,这样死乞白赖地占着位子,丢人。总之我不管,这里的地盘是你的,谁也不伸手。” 钟唯唯失笑:“是了,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既然如此,就请姐姐陪我一道,去看看今天来的客人们安置得如何了。” 寒云留守京城芳荼馆,墨老身体不适没来,黄新蝉年纪要大些,平时就不爱凑热闹,既没有和陈少明、南小乔出去闲逛,也没有跟着陈俊卿去巡视,而是留下来照顾那二十名青云班的孩子。 因为大茶师的难得珍贵,这些人都被安置在与将军府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以便就近保护。 一大群孩子初来乍到,又累又饿,其中还有一些女孩子,各种奇形怪状的要求都有,可把黄新蝉给折腾够了。 “有个女孩子一直哭,一直哭,问她到底怎么了也不说,黄新蝉急得没跪下去求她,还是何爷瞧见了,让给他做饭的阿婆过来问,才知道那个女孩子第一次来小日子了……” 简五笑得打跌,“这不,我又赶紧调派了几个婆子过去照料她们,让人熬了姜汤什么的送过去,有人问,我都说是你安排的,等会儿你别露了馅。” 钟唯唯道:“分明是你的功劳。” 简五捏一捏她的手:“咱们俩就别推来推去的了,前些日子军中有人不敬我,打伤我手下的人,不也是你替我挡去的麻烦么?” 说话间,到了黄新蝉等人住的地方,老远就听见孩子们“先生长、先生短”的,欢笑嬉闹,十分开心的样子。 杂役要进去通传,钟唯唯制止了,悄悄走进去,却见何蓑衣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笑容满面,有问有答,很受欢迎。 黄新蝉最先发现钟唯唯,连忙迎上去:“原本想和陈公子他们一起拜见您,但是孩子们没人照顾……” 孩子们排着队过来,规矩肃然地给钟唯唯行礼,整齐划一地喊她“钟老大。” 钟唯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少不得挺起胸脯,打起精神,正儿八经地给这群孩子喊了一通话,鼓励他们抓住机会,勤奋刻苦学习,不要在茶道交流会上给郦国丢脸云云。 话训完,再去看,何蓑衣已经悄悄走了,大司茶陈俊卿带着两个属官,背着手站在门口看向这边,脸色不怎么好看。 钟唯唯敛衽为礼:“大司茶。” 陈俊卿欠身还礼:“钟彤史别来无恙。” 他只顾着和钟唯唯说话寒暄,就好像没看见简五似的。 简五也不以为意,微笑着和他搭话:“不知大司茶是否看到茶叶仓库了?负责收茶的人见着了么?”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陈俊卿的脸色更难看了,起身道:“老朽远道而来,身上风尘未去,承蒙许将军不弃设了接风宴,请容老朽前去盥洗更衣……” 钟唯唯道:“大司茶请便。” 人家不留客,钟唯唯也不好久留,跟黄新蝉等人说了几句,就和简五一起离开。 简五出了门就笑:“我去忙,你先回去歇会儿,晚上的宴会你肯定要出席的,别累着自个儿,不然陛下又要写信来申斥我。” 话音未落,人已走远,一副生怕被钟唯唯叫住的样子。 小棠已经得了最新消息:“听说大司茶去巡视茶库,人家不给他进,问他有没有您的手令,属官骂看守,看守说他们根本不懂茶,外头在飘雨,开了门,潮气涌入,茶叶受潮怎么办?可把大司茶他们气坏了。” 第470章挑唆 这是典型的鸡蛋里头挑骨头,虽说茶叶的确不能受潮,但是哪能下雨天就不能开茶库大门了? 所以是一点都没给陈俊卿面子,负责收茶的人也是毕恭毕敬,就是不肯给看账册,也不肯打开茶库大门,说是没有得到钟唯唯的首肯。 陈俊卿就让当地主事的廖县令下令,廖县令也婉拒了,说收茶这一块儿自来都不归自己管。 难怪陈俊卿的脸色如此难看……钟唯唯知道了来龙去脉,有种小小的成就感。 自从知道重华有意将此地建成西京,预作将来的扩张根据地之后,她便着手修建茶叶库房,以及制定了一整套有关如何教茶农种茶、制茶、收茶、存茶、售茶的流程。 因为还在探索和完善之中,她就没让别人插手,要求参与这件事的人只听她一个人的,现在看来,效果很好。 若是陈俊卿不要这样着急,稍微缓一缓,也不至于闹得这样难堪。 小棠不担心陈俊卿,反倒比较担心陈少明:“恐怕陈公子会以为,您是故意给大司茶下马威和难堪的,要不要解释一下?” 钟唯唯道:“不用解释,不然更难堪。他问起再说吧。” 陈俊卿的难处她懂,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要退让,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儿,还是必须自己能做主。 晚上的接风宴,陈俊卿的脸色仍然不好看,但也不敢直接给钟唯唯脸色看,只把气发作到简五和廖县令身上去。 简五根本无所谓,就和得了健忘症似的,压根忘了曾经挑衅过陈俊卿,表面功夫做得一等一的好。 欢声笑语的,圆熟又世故,不但给孩子们准备了好吃的零嘴,还给他们都准备了秋衣和精致的礼物,又做人情,说都是钟唯唯安排的。 陈俊卿脸色越发难看,陈少明兴致也不高,南小乔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带着一群孩子闹腾,把将军府的屋顶都差点掀翻了,又领着黄新蝉等人给钟唯唯敬酒。 很久没有这样热闹了,钟唯唯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微醺告辞,和陈俊卿商量:“几个女孩子跟着你们不大方便,不如跟我一起住,我这边女人多,方便照看她们。” 陈俊卿神色淡淡地应了,把几个女孩子叫出来,叮嘱几句“小心伺奉、刻苦学习”之类的话,女孩子们兴奋得眼睛发亮,其他男孩子则羡慕的不得了。 钟唯唯安抚他们:“课表我已经排好,先休息两天,缓一缓神,就要把课上起来了。她们不过是跟着我住而已,但凡是刻苦努力的,都可以开小灶。” 孩子们一阵欢呼,一齐给她行礼,欢欢喜喜送她出去。 廖县令、许翰等人必然是要起身相送的,席中顿时走空了,陈俊卿脸色更加难看,更不是滋味。 陈少明没去送钟唯唯,只道:“父亲年纪大了,若是觉得累了,就先去歇息罢,这里有我就行了。” 陈俊卿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头:“好歹也要坐到最后,谁让我技不如人。” 他的属官之一愤愤不平地道:“大人此话差矣,与她斗过茶的只是公子,并不是您。您何必妄自菲薄?真要斗起来,您未必就会输。” 另一个属官也道:“您是名正言顺的大司茶,她算什么?竟敢把持茶政,阻挠大人进行正常的公务! 这手也伸得太长!不就是仗着陛下的宠爱么?若论讨陛下欢心这方面,大人的确技不如人。” “放肆!”陈少明勃然大怒:“这也是你说得的?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么?” 属官讷讷,小声嘀咕:“可是,咱们大人才是郦国的大司茶。” 陈少明道:“当初在芳荼馆中,一直都是她说了算,就连寒云也是听她安排。这不是谁给她的权力,而是她自己战胜了馆中茶师,挣来的。 南小乔等人当时曾当众发誓,她若胜了,便要奉她为老大,都听她的。这里是她在管,大家都听她的并没有错。” 属官生气地道:“三公子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少明淡淡地道:“我不过说明事实而已。” 当时,明知芳荼馆中风云变幻,韦氏、吕氏不安好心,设了圈套等着算计钟唯唯。他们父子却选择了躲避,坐山观虎斗。 没想到钟唯唯以一己之身赢得了众茶师的尊崇,发现事情不对,陈俊卿不好出面,便由他出面,进了芳荼馆,重华踩在他的手上,说,再敢肆意妄为,便要废了他。 他胆战心惊,却又不服,想要和钟唯唯一较高下,但不是凭手段心机,而是真本事。 后来钟唯唯病重,把她所会的技艺倾囊相授,打破了门派隔阂,得到了他真正的敬重,他曾发誓,要听她的话,尽力为郦国争光。 这些事他都记得,也不打算改变,所以像这种和钟唯唯斗气争执的局面,他不想看到。 陈俊卿叹气:“退下去吧,不要再让我听见诸如此类的话。” 属官不肯走,红了眼睛道:“我们跟着大人十几年了,是真的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太让人难受了。当初先帝爷在世之时,亲口许过,要让明公子做下一任大司茶的。现在这算什么啊?” 陈俊卿眉间的皱褶更深了几分,陈少明起身:“你们这是想要陷害我父子么?”拉起陈俊卿就往外走。 迎面撞到许翰,许翰笑道:“女人和孩子都走了,咱们继续喝!” 陈俊卿彻底坏了心情,摆手道:“改日罢,到底年纪大了,路途遥远,太累。” 许翰也不勉强,客客气气送到隔壁,才又告辞离开。 陈少明心神不宁,等到陈俊卿睡下,就去拜访何蓑衣。 榆树下挂了一盏跑马灯,何蓑衣坐在灯下喝酒,见他来了就笑:“是想让我带话么?” 陈少明还是第一次跟何蓑衣打交道,惊讶于他的敏锐直接,拱手入座:“是,家父年纪大了,被小人挑唆,难免糊涂,我若亲自和小钟说,难免尴尬,所以想请何兄帮忙。” 第471章我不强求了 何蓑衣给陈少明斟酒:“来,陪我喝酒。” 陈少明要拒绝,何蓑衣止住他:“不要拒绝,不然不帮你的忙。” 陈少明只好端起酒杯,何蓑衣并没有多少话,慢悠悠地向他举杯示意,慢悠悠地喝,喝了许久之后,才问道:“京城里不太平吧?” 陈少明十分慎重地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挺多的。” 何蓑衣就问:“可有听说什么奇闻异事?” 陈少明摇头:“没听说……哦,是了,钟夫人病得挺重,几乎已经不见客了。钟大姑娘为给母亲祈福,常年茹素,见庙即拜,又把钟先生的手稿编辑成册,印刷发放,听说还要请陛下作序,大家都夸她孝顺有才。” 何蓑衣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师父的手稿的确不该就这样流失。她若真想做这个,我该让人去苍山,把师父的所有手稿都找出来给她送去,够她做十年了。” “何兄这个想法很好。”陈少明有点想笑,对于谁才该是真正与重华有婚约的人,这个问题上,他是天然站在钟唯唯这边的。 不管钟欣然怎么做作,他都视她为惺惺作态,既然这么想编辑书,那就让她一次编个够吧。 何蓑衣晃一晃酒壶:“空了,回去吧。明天我见到阿唯,会和她说,她不是小气的人,安心吧。” 陈少明起身告辞,何蓑衣并没有送他,而是把酒杯里最后半杯酒饮尽。 不知怎地,陈少明觉得,树下独酌的何蓑衣,看上去格外的孤寂。 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钟唯唯已经走在了前往鹰嘴涧行宫的路上。 李药师和杨适都认为,多走动对她是很有好处的,所以她能走路就坚决不坐车,每天早起就步行前往各个工地。 直到累了或是天气不好,才又改换车或者肩舆,果然也如李药师等人所言,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再没有犯过病。 几个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跟在她身后,看到一朵花儿都是惊讶的,七嘴八舌,闹个不休,她也不管她们,由着她们天真欢喜。 走了一阵子,觉得累了,就又招呼她们上车,马车驶到鹰嘴涧附近的山林,小棠扯扯她的袖口:“是何爷。” 何蓑衣独自站在一棵黄桷树下,倚树而立,看着远方发呆,钟唯唯看到他的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让人把车停下:“阿兄。” 何蓑衣淡然一笑:“有人请我带一句话给你,下来边走边说吧。” 钟唯唯下了车,和他并肩而行,何蓑衣把陈少明的请托说了:“怕你因此生隙,替他父亲向你赔礼。” 钟唯唯道:“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虽说她不会让步,但也不至于就把这事儿看得太重,从而和陈俊卿过不去。 何蓑衣道:“我就是这样回答他的。” 他突然停下来,低声道:“阿唯,这些日子我想过了,我们还和从前一样相处吧。什么都可以强求,唯独此事不能,我不强求了。” 钟唯唯有点不敢相信,却又十分高兴:“是我对不起阿兄。” 何蓑衣摇摇头:“你不欠我什么,我是心甘情愿,也是真心盼着你和阿袤好。” 说完以后,也不多言,微微颔首,飘然而去。 若是能和从前一样轻松相处,那当然是最好的,但钟唯唯知道,想回到从前,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也许要等到大师兄遇到真正合适他的人,大家才会释然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什么好说的,有陈少明居中转圜,陈俊卿没有再做什么强调存在感的事儿,在有钟唯唯出现的地方,他就称病或是假装有事儿尽量避开; 再到后来,他索性带着几个茶师去了九君山中找野茶树,不再试图插手茶务。 陈少明和南小乔、黄新蝉等人则跟在钟唯唯的身后,如火如荼地把所有茶道交流会的准备工作做了起来。 孩子们除了上课的时间外,也跟着一起做事儿,钟唯唯空了,就带着他们去九君山里看茶农种茶,也让他们下地学着劳作。 待到八月中旬,茶道交流会所需的房子全部建成,人渐渐地多了起来,钟唯唯就不让孩子们随便出去走动了,而是让他们关在屋里修身养性,恶补各种知识,以及教授各种邦交礼仪。 八月下旬,新房子干了第二道漆,天气仍然很热,眼瞅着东岭使团就要到来,简五急得上了火: “钦天监看好了日子,九月初六是好日子,陛下要您在那天搬进芳茗馆去住,但是宫里的人还没到,急死我了。” 钟唯唯道:“不急,那天象征性地搬些东西过去就行,我还住在这里,等到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去。” “我的姑奶奶,你当然是不急的,可我急啊。”简五指着周家大院:“我得把这里赶紧改一下,给人住!你不搬,我怎么改?” 钟唯唯抿着嘴笑:“早知道的,呐,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立刻就搬!” 开了两句玩笑,有人来禀告简五:“宫里派来的人到了前头的浚县,但是遇到了些事儿,派人过来,恳请帮忙呢。” 原来是钱姑姑水土不服,病了,她怕耽误行期,一路硬撑着走到浚县,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随行的人没有大夫,只好在当地找了个大夫看,谁知越看越严重,到现在已然是起不来床了。 钟唯唯唬了一跳,赶紧让人去通知杨适,让他把需要的药带上,立刻收拾行囊,前去浚县给钱姑姑治病。 因为不放心,又让小棠跟着去看,再求简五:“姐姐帮我跑这一趟,钱姑姑年纪大了,论起来我该亲自去,但我去不得,其他人我都不放心,就是你去最安心。” 简五二话不说,交代了手底下的管事几句,带着小棠和杨适,连夜出发去浚县。 钟唯唯理所当然地把简五负责的杂事接过来处理,但凡是管事们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就来问她,刚处理了两桩事,就听见有人在外面道:“何爷来了。” 第472章报信 听说何蓑衣来了,胭脂又开始脸红,钟唯唯就让她去烧水,以便招待何蓑衣。 谁知何蓑衣并不进来,只在外面不温不火地吩咐了几句话,替她挡了几件琐事,然后就再没声音了。 钟唯唯本以为他走了,叫胭脂去看,却又说人是在的,只是在专心做账。 她仔细一想,就明白何蓑衣的意思了,他是担心简五走了,她一个人撑不住场面,所以特意来给她镇场子的。 没事儿的话,他就不出声,不管事,若是有人想耍花招,那他便会出手。 钟唯唯想了想,大大方方地点了几杯茶,亲自端出去分给何蓑衣和其他几个大管事喝,再大方地和他们开了几句玩笑,照旧回到里屋。 她这些日子跟着简五一起,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东西,一般的琐事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唯有涉及到数字的事儿就只能依靠何蓑衣。 二人配合得当,平安地到了傍晚,钟唯唯让重华派来的厨子做了两桌酒席送过来,热热闹闹地招呼管事们吃了一顿。 何蓑衣吃得很少,钟唯唯本有心让厨子给他另做,然而想到怕他误会反倒耽误了他,又硬着心肠装作没看见。 吃完饭,又有一批家具陈设送到,管事们纷纷起身去忙,钟唯唯不放心,要跟去看,何蓑衣淡淡地道:“不是该休息了么?病了可没人照顾你。” 也不说他会去照管,自顾自追上众管事,说说笑笑的去了。 钟唯唯便悄悄吩咐胭脂,让厨子准备宵夜,中间特别添加一两样何蓑衣爱吃的,如此,便不算突出,也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走到周家大院门口,只见一个人躲在街边探头探脑的,看着十分可疑。 钟唯唯比个手势,若无其事地进了周家大院,才刚站定,梁兄已然把人扔到了她面前。 那人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脑袋晃了几晃才喊出来:“是我,钟老大。”却是黄新蝉。 钟唯唯不由皱了眉头:“你有事的话,只管来找我就好了,这样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 黄新蝉一脸便秘的表情:“在下在茶道上遇到了难事儿,想向您请教一下,但您一直都在忙,天又黑了,所以不敢打扰,怕陛下不高兴。” “胡说八道!”钟唯唯被他逗得笑了,“陛下才懒得管这种事。” 胭脂忍俊不禁,人家陛下要防也是防何蓑衣那样风流潇洒的美男子,谁会防你这个脸像核桃皮一样皱的半老头子! 黄新蝉却不见尴尬,厚着脸皮道:“既然这样,在下就放心啦。” 黄新蝉平时并不是这样的性格,对她也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今天这样十分反常。钟唯唯心中微动,让他去茶室:“去茶室里说吧。” 黄新蝉行个礼,默默随她进了茶室,分宾主坐下后,黄新蝉神色凝重:“请彤史屏退左右,小老儿有要事禀告。” 钟唯唯挥手让胭脂等人退下:“说吧。” 黄新蝉十分紧张:“今天五更时分,我早起方便,听见有两个人说悄悄话,说是要把彤史除掉,这样大司茶就不会受冤枉气,如此憋屈了……您千万要小心。” 钟唯唯心里一沉:“你可看到是什么人?” 黄新蝉不确定地道:“天太黑,看不到人,我也不敢去看,只是听声音判断,应该是大司茶身边的属官。” 钟唯唯送走黄新蝉,问梁兄:“方才的事你都听见了?” 梁兄道:“听见了。那两个属官,之前就有人听见他们在接风宴上大放厥词,不如把人处理了吧,免得生乱。” 钟唯唯摇头:“不妥,这只是黄新蝉的一面之词,不能作为证据。 大司茶对我本就很有意见,我若是贸然拿人,这矛盾就激化了,若只是他一个人,那倒也罢了,中间还有一个陈少明呢。派两个人去盯着吧。” 梁兄应了,提醒她:“米裁缝那两个小徒弟,查起来是清清白白,什么痕迹都没有,这不正常…… 京里传来的消息也不是很好,近来到镇上的人太多太杂,您千万注意,身边不能离人,更不能任性,行动都要听我们安排。” 自从知道护国大长公主和重华闹掰之后,梁兄就经常逮着机会念叨这个事儿,更是像只猫一样的,听到风吹草动就要炸毛。 钟唯唯耳朵都听起老茧了:“知道了,知道了,我想一想,这个事儿要怎么安排。” 护国大长公主扬言要对她动手,钱姑姑刚好病重,简五、杨适、小棠因此被她派去浚县,她身边只有才来不久的胭脂…… 今天恰好来了一大批家具陈设,何蓑衣琐事缠身,黄新蝉刚好听到这个骇人的消息…… 钟唯唯独自坐在窗边把所有的事儿捋了一捋,觉得若要出事,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 便拍一拍手,把胭脂叫进来:“近来发生的事儿有点多,有点乱,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 胭脂一一听了,认真记下:“姑娘放心吧,奴婢一准儿会做好的。” 当天运到的家具陈设很多,钟唯唯临睡前几次让人去问,都说还在卸货组装入库,便吩咐胭脂随时关注,有问题随时来回。 胭脂把屋子里收拾整齐,洗了脸脚要睡,忽听东边小院子里有哭声传来。 叫婆子去一问,说是两个青云班的小姑娘,为了琐事打了架,嚷嚷着要找钟唯唯主持公道。 胭脂怎肯让她们吵了钟唯唯,便叫婆子去传话:“告诉她们,彤史让她们住进来是体恤她们不容易,若是不听话,不守规矩,吵着彤史,陛下头一个就不饶她们!” 婆子去了一会儿,哭闹声停了,回来说道:“都听话睡下了。” 胭脂也就安了心,谁知刚吹灭了灯,那边又闹起来了,婆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不得了,小杨姑娘上吊了!” 这可不是吓唬哄骗就能解决的事,胭脂连忙叫两个老成稳重的婆子守着钟唯唯,自己带了人去隔壁院子里处理事情。 第473章失火事件1 青云班这次跟过来的孩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于茶道上各有擅长的地方。 男孩子是优中选优,女孩子却是全都来了,原因无他,源于钟唯唯的偏心。 她觉着这个世道,对于女子来说本就艰难,女子想要成就一番大事就更不容易。 既然挑了这些女孩子出来,她就想尽力把她们培养出来,好让她们给郦国、乃至周边国家的女子树立一个榜样。 百姓看到她们成功成才,有名有利,也会对自家的女儿更上心。 一共是六个女孩子,今晚闹事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叫杨露,一个叫曾柳柳,都是十一二岁,正是刚好有点懂事却又不是很明白,容易钻牛角尖的年纪。 杨露家境不好,一家子人拼命做活给她凑齐了学费,让她可以跟着当地的茶师做学徒,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努力。 她平时十分节约,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花,节约下来的钱全部带回家去给父母。 曾柳柳则出身富豪,从小就有很好的茶师教授茶道,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一路顺风顺水,出手很大方,很是看不上杨露的穷酸劲儿。 偏偏二人共住一屋,平时摩擦不断,不得不勉强忍耐。 今天是曾柳柳的一对水晶钗不见了一支,从杨露的包袱里找到,一口咬定就是杨露偷的,杨露不服,坚决不认。 二人先是大吵了一架,其他人都拦不住,被胭脂的话吓唬住了,暂且消了声。 然而回屋睡下后,又因为一点点琐事闹起来,曾柳柳不许杨露和她住,口口声声都说是贼,把杨露的枕头被褥扔出了屋子。 杨露不服,要和曾柳柳对打,被伺候的婆子和其他女孩子拉住。 因为她手里拿了剪刀,性子又暴,抢剪刀的时候婆子打了她两下,其他女孩子也纷纷说她不该动刀。 她便觉得大家都讨好曾柳柳,欺负她这个穷人,一时想不开,就解了腰带在长廊上投了缳。 幸亏婆子发现及时,不然又是一条人命。 胭脂气得不轻,痛骂杨露:“你爹娘节衣缩食,想尽办法让你学习茶道,钟彤史千方百计照顾教导你们,为的什么? 这样一点委屈,就要自尽,你对得起谁?是要气死你爹娘吗?是想让人痛骂钟彤史,说她把人接来弄死吗?” 杨露躺在床上只是哭,曾柳柳吓得躲在角落里,面都不敢露,几个女孩子瑟缩成一团,既害怕又羞愧。 胭脂骂完了杨露,叫婆子打几个女孩子的板子:“人小心大,正事儿没做,光给彤史丢脸了,每人十下手心。” 曾柳柳不服:“胭脂姑娘,我们不归你管。” 言下之意就是,胭脂只是钟唯唯身边的婢女,没资格管她们这些茶道人才。 女孩子们一听曾柳柳的话,全都深以为然,你一言我一句的,都说自己没错,不服。 婆子平时见胭脂温柔安静,便大着胆子说道:“要不,还是等钟彤史明日起身后处理吧。” 胭脂不急不忙,告诉曾柳柳:“你的同伴同学因为你的缘故,差一点丢了性命,你却一点怜悯心后悔心都没有,此其一; 我之前曾让人告诉过你,钟彤史已经先睡下了,让你们不要吵到她休息,不然因此影响到她的身体健康,陛下不会轻饶。 你却仍然不停挑事,说明你目无尊长,更是欺君,此其二。我会告诉钟彤史,你不配学习茶道。” 曾柳柳急了:“我没有!你冤枉我!” 胭脂冷冷地瞅一眼婆子:“打!其他人打手掌心,她要打屁股,打二十下。明日钟彤史问起来,凡事有我。” 婆子讪笑着不动弹,胭脂便道:“既然不敢动手,那明日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拿你何用?” 婆子没想到胭脂竟然如此厉害,吓得满头冷汗,只好互相递个眼色,本着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先就把曾柳柳拖过去打。 曾柳柳从没受过这种苦楚,哭得惊天动地,哭爹叫娘的。 胭脂亲自拿了帕子把她嘴巴堵上,淡淡道:“都说了别吵着钟彤史,怎么就是不听?” 众人见她如此老辣冷静,不得不服,青云班的几个女孩子也目露惧意,不敢再闹。 胭脂道:“谁再敢不听话,吵着我家彤史,本姑娘第一个捏死她!我可不管什么茶道天才,什么青云班的小娘子,谁都没有我家彤史金贵。” 忽然有人叫起来:“走水了,走水了。” 胭脂惊起,举目四望,只见浓烟和火光从隔壁主院蹿起老高。 当即什么都顾不得,急急忙忙往隔壁跑去,大声招呼众人:“赶紧提水,跟我去灭火,彤史还在屋里头呢。” 众人呆了片刻,纷纷找了盆桶等物,端水提水,往隔壁冲去,却见火势自钟唯唯居住的地方而起,不过须臾的功夫,主屋已经成了一片火海,根本进不去人。 一群人乱成一团,救火的救火,找人的找人,好几个人披着浇了水的棉被往屋里冲,都是要去找钟唯唯。 突听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即使是隔了一段距离,院子里的人都感受到了剧烈的震动。 房屋顷刻之间便塌了一半,冲进去救人的人又被逼退出来,束手无策。 胭脂目瞪口呆,绝望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 钟唯唯告诉过她,说近期大概会出事,可也没说出这样的事,而且发生得这么快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钟彤史死了,大家都要活不成了,不如逃走吧。” 众人静默下来,全都傻傻地看着冲天的火光不言语。 那个人又叫了一声:“陛下不会轻饶我们的,一定会让我们跟着陪葬……逃吧……” 有人大喊一声:“你们都是傻子么?不逃走是要留在这里等死?反正我是不想死的。” 说着就带头往外冲去,有人带头,更多的人乱了起来,纷纷丢掉手里的桶和木盆,争先恐后往外跑。 转眼之间,刚才还忙着救火的人就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也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突然,又听见一声惊呼:“不得了,院门被关上了!” 第474章失火事件2 院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从外面关上了,一边是冲天的火光和坍塌的房屋,一边是紧闭的院门。 前途未卜,暗卫们无声无息,钟唯唯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了,胭脂全身冒汗,紧张得发抖,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留下来的人以她马首是瞻:“胭脂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门关着,不许我们出去,是要怎么办呢?是不是坏人闯进来了,要赶尽杀绝啦?” 有人开始哭泣:“我可没做过坏事儿啊……” “钟彤史呢?若是钟彤史在,一定不会让我们落到这个地步的。” 胭脂狠狠擦去泪水,咬咬牙,起身向着院门走去,使劲拍门:“谁在外面?” 并没有人理睬她,外面传来尖叫声和惊呼声,还有喊冤枉的声音和哭声。 想从门缝里看吧,周大户家的门修得太好,严丝合缝的,什么都看不到。 胭脂叫几个婆子拿木盆累起来给她垫着脚,扒在墙头上往外看,一看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身戎装的许翰带着一队刀枪森严的士兵,把刚才率先逃走的那一拨人全都堵在外面的院子里,堵嘴的堵嘴,绑缚的绑缚,有人胆敢挣扎反抗的,就地杀死。 胭脂战战兢兢、摇摇欲坠,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料范围之外,并不是打小姑娘板子那么简单的事儿。 她到处寻找钟唯唯的影子,凭着直觉,她觉得钟唯唯就在附近,并没有死在突如其来的大火之中。 但是她找不到,只看到一张张惊恐的面容。 她镇定下来,颤抖着安抚众人:“不要慌张,是在清除内奸呢。咱们先把火灭了吧,里头还有好多财物呢。” 没有人相信她,有人小声哭泣起来:“别骗人了,一定是出大事儿了,灭火做什么?没有用的。” 胭脂道:“不会的,钟彤史又不傻,许将军也是陛下信重的人……” 一个人小声问道:“是真的吗?” 胭脂一瞅,竟然是青云班的一个女孩子,再一瞧,几个女孩子都来了,包括曾柳柳和杨露。 她们看到钟唯唯这里出事,全都跟着她一起过来灭火了,没有谁退让。 总算没有白对她们好。 胭脂心里一热,使劲点头:“是真的,我相信钟彤史。” 她的情绪感染了青云班的女孩子们,曾柳柳大声道:“我相信你!钟彤史一定没事儿!” 杨露伤了喉咙,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点头。 有她们带头,慌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跟着胭脂一起,尽己所能地灭火。 突然,院门被“呼啦”一声从外面推开了,光亮亮的火把之下,许翰威严地站在门口,在他身边,站着一身青衣的钟唯唯。 她的头发绾成了男儿髻,只簪着一根金簪,青衣青裙,素淡清瘦,表情平静,眼睛却是闪闪发光。 而刚才还被绑了一地的人已经不见了影踪,不知是被弄到哪里去了。 胭脂上前两步,想扑到钟唯唯身边哭,却又不好意思,小心蹭过去,低声道:“姑娘,看到您好好儿的,奴婢心里就踏实了。” 钟唯唯和气地拍拍她的肩:“好姑娘,你做得很不错。” 其他人见状,纷纷涌出来,七嘴八舌向钟唯唯问好,问长问短,钟唯唯微笑着一一回答。 许翰带着人进去把火灭了,再回过头来,说道:“钟彤史,夜太深了,该歇着了。” 就有几个人问钟唯唯:“彤史要去哪里歇息?咱们伺候您过去吧。” 钟唯唯道:“我去钟袤之前住的屋里。” 众人簇拥着她要走,许翰微微一笑:“除了胭脂姑娘,其他的人全都留下来。” 众人顿时傻了眼:“为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内奸,内奸不是刚才都趁机逃跑被抓住了吗?” 许翰才不和他们讲道理,冷冰冰地道:“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不会冤枉一人,也不会放过一人!” 于是,包括青云班的几个女学生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带下去排查。 胭脂默默地伺候钟唯唯躺下,心事重重地问:“姑娘为何不查我呢?” 钟唯唯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陛下既然把你送给大师兄,那你必然就是他所信任的人,我若未曾猜错,你应该是圣女宫的人吧?” 胭脂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想要摆手否认,却又低下了头:“是的。” 钟唯唯就笑:“大长公主说要杀了我,为何不见你动手?” 胭脂摇头:“奴婢不是大长公主的人,奴婢是端仁长公主的人,是今年春天才奉长公主之命来到陛下身边的。” 端仁长公主,圣女宫现任圣女之一,韦太后长女,重华同胞长姐。 入宫多年,钟唯唯反复听人提起端仁长公主,却是第一次和端仁长公主离得如此之近。 她不由轻笑:“你多才多艺,貌美温柔,长公主是让你来伺奉陛下的吧?” 胭脂还是摇头:“不是,长公主并不打算干涉陛下和您的私事。” 钟唯唯倒是奇怪了:“为何?” 圣女宫的人,难道不是应该像护国大长公主那样,以郦国昌盛为己任,把阻止帝国中兴的所有绊脚石全部一一剔除的么? 胭脂道:“长公主殿下很喜欢您。” 钟唯唯有点沾沾自喜,摸一摸鼻子:“可是我并没有见过长公主。” “也许是听陛下提起太多次,所以对您比较熟悉吧。” 胭脂也跟着笑了:“今天晚上的事奴婢有些糊涂,姑娘可否提点一二?”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碰巧的事情太多,钟唯唯生了疑心,让梁兄派人监视陈俊卿属官的同时,也悄悄给许翰送了信。 因为胭脂是后面来的,她也不敢太过信任胭脂,所以就什么都没告诉胭脂。 只安排胭脂,若是有事发生,有人要引胭脂去,那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去处理就是了。 她是没想到,青云班的几个小姑娘真的闹起来了,还闹得那么厉害。 当时婆子在外面一传信,她在里间就听见了,立刻换了衣装,把重要的东西带着,让梁兄悄悄把她送上了房梁。 第475章记着我最厉害 钟唯唯上了房梁不久,外间留下来听用的两个婆子之一就站在门口偷听她的动静。 当时屋里是灭了灯的,婆子看不到床上的情形,就试探地小声叫她:“彤史?彤史?” 她故意含含糊糊问一句:“怎么回事?” 婆子什么都没告诉她,只道:“您安心睡吧,胭脂姑娘去厨房里看宵夜了。”说着往里走:“今夜蚊虫有些多,奴婢给您点上蚊香。” 然后她就嗅到了火油的味道,火起不过是瞬间的事儿,还没反应过来,梁兄已经带着她冲了出去。 钟唯唯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那些东西是怎么弄进去的?我都想不明白。” “水。”梁兄冷幽幽地说道:“她们奉命伺候您,自然要常备热水,火油被伪装成水,通过水桶运送进来,都是您身边用惯的人,没人会去查她们,很轻松就进来了。” 因为钟唯唯给了她们机会,所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只是她这个被谋刺对象没如对方的意,不但没死,还活得好好儿的。 经过今夜的排查,能清除的人基本都会被清除干净,胭脂也更进一步,成为能信任的人。 胭脂小心翼翼地问钟唯唯:“姑娘如何知道奴婢是圣女宫的人呢?” 钟唯唯微微一笑,莫测高深:“因为我就是这么厉害。” 胭脂很有压力,做完事情之后就退了出去,比之平时更加乖巧安静了很多,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钟唯唯睡眼朦胧,听到梁兄孜孜不倦地问:“你如何知道胭脂是圣女宫的人?我都没有发现。” 钟唯唯打个呵欠:“我蒙的。” “……”梁兄一阵沉默,明显是蒙人的么,“我不信。” 钟唯唯再打个呵欠:“真的。” 重华没有告诉过她胭脂的身份,但是她把胭脂留在身边,他默许了,说明胭脂很得重华信任。 凭她对重华的了解,他只对圣女宫的人从不主动提及,并且十分信任,比如夏花姑姑。 这大概是因为圣女宫的人身份比较特殊,需要潜伏无声,以便查找对付昆仑殿教众,所以知道其真实身份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这种事,她知道就好,没必要告诉其他人。 梁兄还是不信:“我不信。” “那就别信好了,记着我最厉害。”钟唯唯翻个身,瞬间睡死。 梁兄蹲在阴影里,一颗心全都被阴影笼罩住,钟唯唯有些不一样了,也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梁兄有一种感觉,将来这座城市一旦建成,那么,钟唯唯便是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任何人来到这座城市,都要向她俯首称臣。 梁兄在阴影里蹲了半夜,笑了,谁不希望自己跟的人越来越强大呢? 钟唯唯穷愁潦倒,他会和小棠一起跟着她,她若变得十分强大,那当然最好。 钟唯唯这里的动静很大,根本瞒不住人,何况许翰动手之时,又派兵围住了各大交通要道,尤其把陈俊卿等人居住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美其名曰“保护”。 冲天的火光,沸腾的人声,小镇的居民真是大开眼界,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遇到这么多精彩的事儿。 先是看到御驾亲临,然后又要建行宫,要举办啥茶道交流会,那么多有名的大茶师,大司茶,谋刺,啥都见到了。 好奇的居民们趴在自家的墙头和门背后,偷看着街上的情形,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何蓑衣站在周家大院外面,几次想要举手敲响大门,又将手放下。 他很担心钟唯唯的安危,虽然从许翰那里知道,她并没有什么大碍,而且这件事就是她给别人挖的坑,但没有亲眼看到她,总是不放心的。 可是,他又站在什么立场去探望她呢? 问得多了,过多关注,对她是负担,也会让她离他更远。 何蓑衣收回手,转身往后走。 不干涉不打扰,知道她好就行了。 将军府内外戒备森严,他刚走到居住的院子门口,就被守在外面的夏栀拖了进去:“爷,您可回来了!吓死我啦。” 夏栀是真的害怕,他怕会出大事儿,更怕有人浑水摸鱼,算计何蓑衣。 何蓑衣拍拍夏栀的肩:“没事儿,我累了,睡了。” 夏栀知道他心情不好,忙着给他端来热水泡脚,和他聊天散心。 “那么多的家具陈设运进来,好些东西都很贵重吧?听着您的嗓子都哑了,给您泡了润喉的凉茶。” 何蓑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并不回答他的话。 夏栀沉默下来,替他捏着脚底的穴位,希望他能舒服一点儿。 “何兄?何兄?”一块石头扔过来,落在离夏栀不远的地方。 夏栀警觉回头,看到墙上趴着一个人,使劲朝他挥手,天色阴暗,也看不清到底是谁。 夏栀本着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的想法,若无其事地把头转过去了。 那人急了,再扔一块石头过来:“何兄!我是陈少明。” 何蓑衣这才睁眼:“什么事?” 陈少明爬上墙头,有些笨拙地跳下来,难为情地小声道:“您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事儿么?今夜的事儿好像和家父身边的属官有关联,我……” 何蓑衣淡淡地道:“明公子是来问计的?还是想让我向阿唯说情?又或者,是想解释?在开口之前,请记得,若是今晚防范不得当,阿唯便死了。” 陈少明有些尴尬,沉默许久,低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转过身,想沿着原路返回,然而根本找不到可以借力或是垫脚的东西,上不去墙。 只好红着脸问夏栀:“有没有梯子?或是高凳子之类的?” 身为男人,翻个墙都不行!夏栀有些鄙视他,默默地端了个凳子过来。 陈少明笨拙地爬上墙,再笨拙地跳下去。 不知是谁在那边等着他的,似乎是被他撞到了还是怎么的,发出一声惨叫,再不停地抱怨,问他是不是瞎了。 夏栀听见,忍不住笑了:“好笨的人。” 何蓑衣淡淡一笑,心情总算略好了些。 第476章获赠卫队 因为大火的缘故,院子里到处都落了一层黑灰,就连树叶也未能幸免。 许翰带着人,先把主院里幸存的财物清理出来,再彻底将所有可疑的痕迹都彻查了一遍。 见钟唯唯来了,就道:“昨夜一共抓了三十五个人,有三个反抗想逃跑的,当场处决了。清出来七八个,其余的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以继续使用。” 钟唯唯道:“我要亲眼看一看这些人。” 许翰默默领她去了将军府,边走边介绍:“刑房设在地下,是老夫来了以后才开设的,清净又安全,无人打扰。彤史想怎么问都可以,无需忌讳。” 钟唯唯听这话就明白了,这件事儿多半又是和韦太后有关,然后因为韦太后是重华生母,诸多忌讳。 许翰见她懂了,微微一笑,把沉重的大门推开:“味道不怎么好闻,我让人点一盘檀香避避味儿。” 钟唯唯连忙说:“不用,不用。” 她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既然想来了解情况,那就有所准备。 许翰却不听她招呼,径自安排下去。 他手下的军汉雷厉风行,不过须臾功夫,就布置了舒适的座椅并燃起檀香,憨厚地冲钟唯唯笑笑,行个礼,请她入座。 钟唯唯无奈,只好领了情,三四个裸着上身、强壮彪悍的军汉往她身后一站,令她油然生出一种“我是山大王”的威风感。 “都是信得过的人,彤史无需忌讳。” 许翰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威严地道:“把人带上来。” 最先带上来的是米裁缝的两个徒弟,都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两个强壮的军汉一桶冷水泼过去,人便醒了,一口咬定就是万安宫指使他们的。 钟唯唯不信,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重华打压防备韦氏得厉害,不可能这样轻易就让韦氏做到这个地步。 后面提上来的人都是被打怕了的,能说的都说了,多数人都只知道早在半月前就有人安排他们做事。 全是单线联系,各司其职,只需按照规定时间规定地点把事情做到位,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许翰低声道:“昨夜才问出情况,我就派人去排查,但没找到人,可见是把事情安排好就撤了,对方,算计得很精。” 钟唯唯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韦氏和昆仑殿一定联手了! 而且联系很紧密,不然不可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且如此嚣张。 但他们甚至不能随便提及,不然堂堂天子的生母和邪教勾结害人,传出去要成为天下人的大笑话! 论起她和许翰的交情,有些事情不能随便宣之于口,却又不能一点都不提,只好转弯抹角:“以一人之力,想要做到这个地步,是很不容易的事。” 许翰看她一眼,平静地道:“邪教不除,永无宁日。” 以及,韦氏不除,永无宁日。 虽未点明,但彼此心领神会。 钟唯唯道:“这事得赶紧让陛下知道,但不能写在信上,许将军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呢?这个人必须嘴紧机灵,知道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以及话该怎么说。” 许翰道:“老夫已然安排下了,天未亮便已出发,最多十天,陛下必然知晓此事。” 钟唯唯松一口气,起身告辞,向许翰道谢:“多亏将军在此,我才能如此胆壮。” 许翰和气地道:“钟彤史不必客气,职责所在,老夫便是豁出性命去,也会护您安全。 近日不太平,光凭暗卫不够威慑宵小,老夫有一队二十人的卫队,都是跟着老夫出生入死、忠肝义胆的好男儿,让他们护您周全,您看如何?” 钟唯唯只当都是重华吩咐,人数也不多,就应了。 许翰领她去院子里,叫了卫队的人来拜见她,见着了人,她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一溜二十个军汉,全都身高体壮,相貌堂堂,精神抖擞,眼睛明亮,年龄应该都在三十左右。 没有太年轻的,也没有太老的,稳重彪悍,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卫队,而是精心调教了很多年,才调教出来的。 许翰介绍了钟唯唯的身份,再说让这些人跟着她,这些人一点质疑都没有,一齐大声道:“钟彤史安!” 声音响亮整齐,能把瓦片都震颤。 钟唯唯一看这气势,心里就有些发虚,就算是重华的吩咐,但是这样不客气地掏了别人的家底,不太好吧? 先和众人打了招呼,再笑着和许翰开玩笑:“许将军要培养这样一只精锐,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被我就这样抢了,过意不去的。不如先借我这一段,过些日子我再把他们送回来。” 许翰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道:“不必,说来也不过是比别人高一些壮一些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彤史不必太放在心上。” 钟唯唯见他说得不当回事,当着一群人推来推去的,也不怎么好,便郑重谢了许翰,准备回去。 却见一人进来禀告:“大司茶听说钟彤史和将军都在,要过来拜见。” 钟唯唯和许翰都有些意外,陈俊卿自刚来时闹过那一辙之后,虽然听了陈少明的劝,不再出来指手画脚,但傲气是有的,论官阶也是他最高,何来“拜见”一说? 许翰笑笑:“既然大司茶要来,把院门全部打开,洒扫相待。” 陈俊卿和陈少明一前一后,陈俊卿脸色十分不好看,眼袋松弛,两眼无光,看着就是整夜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他拱一拱手,对钟唯唯嘘寒问暖:“早起才知道昨天夜里出了大事儿,原本想去探望彤史,却又想到您昨夜操劳,不好打扰……” 钟唯唯知道他急匆匆赶来绝不只是为了对她嘘寒问暖,却也不点破,含笑听着:“有劳大司茶挂心。” 陈俊卿道:“应该的,应该的……” 然后就冷了场,许翰也不接话头,捋着胡须微笑不语。 陈少明几次给陈俊卿使眼色,陈俊卿都只装作没看见,陈少明急了,大声道:“我们抓了两个居心叵测的奸细!” 第477章之一 两个隶属于大司茶的属官被绑缚着推上来,眼里犹有恨意。 一人恶狠狠地对着陈少明父子俩吐一口唾沫,骂道:“出尔反尔的小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人则扑倒在钟唯唯面前,大声道:“钟彤史,我要检举陈俊卿父子为虎作伥!” 陈俊卿脸色发白,紧抿着嘴,恶狠狠地瞪了陈少明一眼。 陈少明不慌不忙,坦然对着钟唯唯和许翰分别行了一礼,说道:“恶徒已然就擒,余下的事就要有劳二位了,馆里的孩子们心里不安定,若是钟彤史有空,还请过去看看他们,和他们说说话。” 他坦然大方,钟唯唯也坦坦荡荡:“我正有此意。” 陈少明往前面引路:“宣竹他们几个,天未亮就一直缠着问你的消息,很是关心你的安危。” 宣竹是这一届青云班中最出类拔萃的,钟唯唯平时也很喜欢那孩子,闻言笑道:“是该早些过去安定人心。” “有我在,出不了乱子。”陈少明沉着地问陈俊卿:“父亲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陈俊卿阴沉着脸道:“我要和许将军一起料理这件事,我是此地官阶最高之人,出了这样的大事,却一问三不知,有负皇恩。” 其实就是不放心,生怕许翰和钟唯唯联手害他,把他从大司茶这个职位上赶下去,因此要在这里盯着。 陈少明面红耳赤,尴尬得无话可说。 许翰一笑,圆熟地道:“钟彤史不管事儿,老夫正觉得孤掌难鸣呢,有大司茶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请!” 陈俊卿阴沉沉地扫了那两个属官一眼,毫不客气地跟着许翰往屋里走去。 钟唯唯见陈少明尴尬得厉害,便转开话题:“昨天夜里出事儿,曾柳柳和杨露她们几个也被叫去问话的,被送回去后我还没来得及去看,听说都被吓坏了。你和她们要熟些,稍后你去安抚看望一下。” “我记得了。”陈少明落后钟唯唯一步,以从属的姿态跟着她:“小钟,家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希望你别和他计较。”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钟唯唯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笑眯眯地问他:“其实说真的,大司茶有想法是人之常情,我所关心的,是你有没有想法。” 陈少明苦笑:“我以为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在茶道上不如你,我羡慕不服,却不嫉妒生恨,我会很努力,尽力追赶你,所以你要小心了。” 钟唯唯摊摊手:“那不就结了?老人家么,都是爱钻牛角尖的,我若要和他计较,早就计较了。” 陈少明道:“陛下那里……” 他怕重华知道这件事,会对陈俊卿乃至整个陈家都产生不好的看法,那就要命了。 钟唯唯就问他:“大司茶一直都在输,对不对?” 陈少明尴尬道:“哪有你这样直接的?” 钟唯唯一笑:“其实我要说的是,不管先帝也好,陛下也好,都没有因为大司茶在斗茶大会上输了,就治他的罪吧?陛下若是对大司茶不满,此次就不会让他来这里主持。” 陈少明只是叹气,他也是这样劝陈俊卿的,奈何陈俊卿年纪越大,得失心越重,再被人撺掇着,就容易犯糊涂。 比如说这次的事情,他让陈俊卿远离那两个属官,陈俊卿当时答应他,背后却总是听那两个属官胡说八道。 钟唯唯那里出事之后,他向何蓑衣问计,忙着回去绑人,陈俊卿却要他把那两个属官弄死,理由是,担心这两个属官会污蔑自己,把他们父子卷进去。 他坚决不肯,那两个属官早就入了人眼,这当口弄死,没事儿都变成有事儿了。 不但不能死,还一点伤都不能有,要审也是由钟唯唯和许翰来审,绝对不能有他们父子俩什么事儿。 人家父子的事儿,钟唯唯也不好多说什么,去隔壁看了众茶师和孩子们,让他们确认她平安无事,稳定军心之后,她就准备回去了。 二十名护卫整整齐齐地跟在她的身后,步伐一致,就连佩刀摆动的弧度大小都差不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胭脂有些不习惯,悄悄和钟唯唯说道:“好威风。” “习惯就好。”钟唯唯微笑着和站在道旁,向她行礼的商人、工匠等人点头,回答他们的问候:“……都好,都好……不过是个小意外而已,让大家担心了。” 忽见何蓑衣站在街边墙根下,静静地看着她,表情很有些奇怪,像是高兴,又像是有点落寞。 满街的人,摩肩擦踵,熙熙攘攘,他却好像只有孑然一身,与这个越来越热闹的小镇格格不入。 钟唯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种难言的酸楚自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对着这样的何蓑衣,她快乐不起来。 何蓑衣很快发现她在关注他,朝她微微一笑,点点头,大大方方走过来,言简意赅:“都好?” 钟唯唯重重点头:“都好,昨夜忙坏了吧?” 何蓑衣自然而然地跟着她一起回去:“是的,货已经卸完了,该入库的入了库,该摆设的正在摆设中。 你有没有空?若是有空,正好一起去芳茗馆。他们正在摆设,要是不喜欢的,趁便让人改过来。” 钟唯唯本来想去看看曾柳柳等人,但是看到何蓑衣兴致勃勃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孑然一身的模样,便点了头:“也好。这边不能再住人了,早些把那里安置好,也好搬过去。” 胭脂微红了脸,让人把马车赶过来,请钟唯唯上车。 车夫刚要驶动车辆,那二十个侍卫中的一个,突然道:“你下来,以后这车和马都不由你来管了。” 车夫目瞪口呆,不确定地看向钟唯唯:“钟姑娘,您看这?” 那侍卫笑眯眯地给钟唯唯行礼:“小的叫之一,专长养马赶车,姑娘若是相信小的,这车马的事情以后就交给小的吧,保证什么惊马车轴断裂之类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第478章巡山的女大王 许大将军给了她一队看上去很精干的侍卫,她却让人家给她赶车,这似乎太大材小用了些。 钟唯唯婉拒:“杀鸡焉用牛刀,赶车不过是小事儿,壮士还是歇着吧,让他们做就好。” 之一笑道:“姑娘此言差矣,出行之时,车马安全是重中之重,有很多人死在惊马或是车毁之上,又有很多人,因为有一个技艺高超的车夫,因此逃得生机。赶车可不是小事儿。” 说着摸一摸马儿的头,马儿温顺地挨了他一下,眼里隐约有害怕的意思。 要知道,这马和之一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钟唯唯看得惊讶极了,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动作也非常娴熟,便道:“那就有劳壮士了。” 之一豪爽地纠正她:“之一,姑娘,小的名叫之一。” 他点给钟唯唯看:“他是之二、之三、之四……各有专长,改个时候再一一演示给姑娘看。” 一群强壮的汉子神色严肃,点到名的时候就冲钟唯唯抱拳行个礼,完全无视围观的民众。 钟唯唯像男人一样地叉手还礼,问:“你们谁是头?” 所有人都一齐看向之一,之一憨厚地摸摸后脑勺:“小的心要细些,会做针线活儿,许将军经常让我给他们补袜子和衣服,补来补去,他们就都叫我大哥了,所以……嘿嘿……” 钟唯唯没忍住,笑了起来,真是人才!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将这二十名侍卫仔细打量了一番,垂下眼,请钟唯唯上车:“天色不早,走罢。” 钟唯唯没有邀请他同乘,他也没要求上去,而是牵了一匹马,跟在一旁,有一搭无一搭地和钟唯唯讨论一些家具陈设和园林方面的雅事。 之一赶车果然赶得很好,稳重机巧,马车明显没有之前那么颠簸。 钟唯唯再悄悄观察其他十九个侍卫,全都目光锐利专注,让人感觉得到,他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车停下,钟唯唯习惯性地要跳下车,一个侍卫小跑着上前,跪伏在车前,大声道:“请姑娘下车。” 钟唯唯再次愣住。 虽说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当初也曾见过小宦官给先帝和重华垫脚上马或是下车,可是,那是小宦官,不是这样威风凛凛的侍卫。 而且踩在小宦官背上的人是皇帝,不是她这样的普通人。 她有点弄不清许翰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之一微笑着道:“姑娘,这是之二十,我们平时都叫他二十。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还请姑娘不要拒绝,不然他便是失职。” 之二十再次大声喊道:“请姑娘下车!” 钟唯唯骑虎难下,只好踩上之二十宽厚的背,轻轻一踏就迅速跳了下去,然后习惯性地回身,拍了拍他衣服上的灰尘。 之二十没事儿似的站起来,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不用的。” 之一道:“二十、十九、十八,留下来和我一起整理马车,其余人等侍奉姑娘入内。” 三个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出列,向钟唯唯行礼之后,留在了马车旁。 一个站在前列的侍卫上前一步,向钟唯唯行礼:“姑娘,小的之二,暂时统领余下人等,姑娘有事,只管吩咐小的即可。” 得到钟唯唯的首肯之后,他比了两个手势,四个侍卫上前,清路,站岗,有条不紊。 钟唯唯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受宠若惊,自觉因为有了这队侍卫,她瞬间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因为想要配得起这队威风凛凛的侍卫,她昂首挺胸,端庄威严地往前一直走。 好几个在做事的管事看到她,原本是想和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的,见状都收了笑容,犹豫片刻后,毕恭毕敬上前行礼问安。 钟唯唯也一本正经又和气地回了他们的问候,她注意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和往常有些不同了。 平时吧,虽然大家也很敬重她,但语气和表情里总是带着一股亲昵和随便,现在也还很敬重她,却多了几分谨慎和尊敬。 她不像是来做事的,更像是来巡山的大王,略有些不自在,但也还能撑得住。 芳茗馆里的家具已经摆设好了大半,钟唯唯进去看了几个地方,按照自己的喜好让人调整了一下,就觉得累了,请何蓑衣去白檀木亭子里喝茶。 白檀木亭子所处的位置很好,坐在上面可以俯瞰大半个芳茗馆的景色,亭台楼阁,烟雨花木,唯独看不见她将要住的地方,这也是为了安全着想。 之二向钟唯唯请示:“鉴于姑娘很快就要入住,我们需要查看一下地形,以便布防。” 钟唯唯道:“去吧,辛苦。” 之二留了四个人分东、南、西、北,在亭子周围防守警戒,其余人等跟着他离开查探地形。 总算是清净了!钟唯唯松一口气,给何蓑衣斟茶:“师兄可大好了?” “已然好了。”何蓑衣接连两次受了重伤,气血两亏,脸色总带着一种不健康的白色。 钟唯唯觉着,他再这样下去,都要赶上她那么白了,便道:“杨适这些日子给我开了一种补气血的药,我觉着不错,问了他说,男人也可以吃,我稍后让人给师兄方子?” “不用。”何蓑衣摇摇头,看向站在亭子外面警戒的侍卫,沉声道:“许将军给你的这队侍卫,不得了。” 钟唯唯道:“是的,我也觉得很不错。” 何蓑衣一笑:“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许翰纵横边疆十多年,遇到的大小事儿无数,却少有败绩,甚至从未受过伤,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钟唯唯摇头:“不知。” “因为他有一队了不起的亲卫。” 何蓑衣缓缓道来:“许家世代从军,于许老太爷那一辈开始发迹,到许翰这一辈是第三代,然而人丁凋敝,所有男丁都战死了,只剩了他一个。 他若是死了,许家便绝了后,许老太爷便着手训练一支亲卫,专为了保护许家子弟。 这一支亲卫,都是精挑细选而来,要有过人的体力和精力,还要有特别的本领……” 第479章捡到宝了 “……每个人都可以独当一面,上阵可以组阵杀敌,保护主帅于千军万马之中安然无恙。 平时可以布防、赶车、警戒、护卫,还能洗衣、买菜、做饭、做针线活儿,乃至于可以带孩子、换尿布。 只要你需要,他都能做到。” 何蓑衣指一指芳茗馆葱郁的花木:“你便是让他们种花,他们也是能做到的。 那些陈设园林之类的雅事,他们也略通一二,绝对不会让你觉着他们粗俗,什么都不懂。” 钟唯唯不信,便让胭脂去叫站在东边的侍卫进来,赏他一杯茶,温和问道:“还没问过壮士行几?” 那侍卫半跪着领茶道谢,笑道:“回姑娘的话,小的之十三,大家都叫我十三。” 钟唯唯让他起来,指着亭子旁的一株四月雪,问道:“我刚才跟何先生说起来,不知此树是什么树,觉得新鲜,你知道么?” 十三笑道:“回姑娘的话,花木之事不是小的专长,这个要问十六。姑娘要让十六过来吗?” 得到钟唯唯首肯之后,站在北边警戒的十六走进来,彪悍的黑脸汉子,有一双蒲扇一样的大手,眼神温和,略带羞涩。 说起花木如数家珍:“这树叫做流苏树,又叫四月雪,如密花,糯米花,乌金子……夏初开花,花白色,覆霜盖雪一样好看,秋天结果,果实蓝紫,如同宝石。 这树的花和嫩叶可以泡茶喝,芽和叶可以入药,还是金桂的砧木……种在这亭子边再合适不过了。” 钟唯唯目瞪口呆,果然人不可貌相,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她也不相信这铁塔一样的汉子居然懂得这个。 她不死心:“知道这个亭子是什么做的吗?” 之十六笑道:“是白檀木做的,很珍贵,整个郦国,也就只有姑娘这里有了。” 钟唯唯赞叹一声,亲手端一杯茶过去。 之十六谢过,姿势优雅地饮了茶,叹道:“人家都说钟姑娘茶道无双,早就有心想求赐茶,奈何身份低微,不敢开口。 没想到今天居然得到您亲自赐茶,实乃三生有幸。” 文绉绉的。 钟唯唯大笑出声,兴致勃勃地问之十三:“你擅长什么?” 之十三一本正经地道:“小的是个铁匠,专长打制各种兵器刀兵,以后菜刀不快、斧子不好使,都请交给小的来办。” 钟唯唯再把另外两个侍卫请进来,询问他们的专长,一个说是自己擅长做菜,一个说自己是木匠。 她越听越觉得压力大,把人打发走之后,坐立不安,想要赶紧找到许翰,把这个了不起的卫队退回去。 何蓑衣知道她的心事,起身告辞:“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 钟唯唯叫住他:“师兄,谢谢你提点我。不然我欠了别人这么大个人情都不知道。” 何蓑衣淡淡一笑:“自家兄妹,不用这么客气。” 顿一顿,说道:“许将军轻易不会送人礼物,一旦出手,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有了这队侍卫,如虎添翼,再有陛下给你派的暗卫,轻易不会有什么人能动得你了。 我答应过简五,要帮着她把这里建起来,让东岭使团顺利入住,把茶道交流会顺利办完。之后,我便要离开此地。说与你知晓,你心里有数。” 何蓑衣说这话之时,心情颇有几分黯然。 他算是亲眼目睹钟唯唯的变化,从起居郎、大茶师、芳茗馆的钟老大,现在她身上已经隐隐有了未来的西京女主人的风范。 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出击,被人暗算,再到昨天夜里的引蛇出洞,排查清算,她没有找他商量,也没有向他提过半个字,做得滴水不漏。 等到火光四起之时,他才知道她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原本还担心她会被护国大长公主与韦氏前后夹击,从而导致更坏的后果,现在看到这情形,他也没那么担心了。 这样的情形下,留下来已经没有太多的价值和意义,不如从另一个方向,换一条路,也许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比如说,许翰送给钟唯唯的这个珍贵礼物,可不是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就能让许翰心甘情愿送出去的。 还有,钟唯唯的药方里所缺的最后一味药,算来也该去取了,现在出发,正当时候。 何蓑衣飘然而去,钟唯唯十分不舍,却知道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她坐车回了小镇,直奔将军府。 恰逢许翰送陈俊卿出来,陈俊卿神色灰败,好像突然老了十多岁的样子,看到她,半死不活地拱一拱手,什么都没说,就由小厮扶了回去。 钟唯唯以目相询,问许翰是怎么回事。 许翰笑笑,请她往里去:“那两个属官,一口咬定就是他指使他们的,说他嫉恨你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你病重之时,曾经拜求神佛,让你再也好不起来。” 钟唯唯本人对这个事儿不太在意,若真是咒她就能让她死,韦太后等人不知咒死她多少次了。 可是她病病歪歪的,遇到那么多的艰险,始终也没有死,反而好像越活越好的样子。 但是重华肯定会非常在意,看陈俊卿的样子,这事儿多半是真的,钟唯唯道:“找出证据来了?” 许翰道:“陈俊卿没胆子参与指使纵火害你,咒怨这种事却是说不清的,一查就能查出来。” “暂且不要外传,东岭人立刻就要来了,不好听。且……” 钟唯唯压低声音:“陛下最近心情想必不会太好,让他知道,不过徒添烦恼,我来处理这事吧。” 许翰挑眉:“你是要放过他了?” 钟唯唯道:“有何不可?多少总要为陈少明想一想,就算不为了他,也要为郦国、为陛下多想想。” 她能活到什么时候还是个未知数,下一辈的茶师要起来,至少需要十年以上,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陈少明是下一任大司茶的最佳人选。 许翰笑着叹气:“难怪会有那样的胸襟。” 钟唯唯没听清:“什么?” 许翰道:“没什么,钟彤史去而复返,是为何事?” 第480章师徒缘 钟唯唯把来意说到:“……无功不受禄,这样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还请将军收回成命,让之一他们回来吧。” 许翰轻笑一声:“许某送出去的礼物,就没有收回来的。钟彤史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陛下。老夫既然让他们跟着你,自有老夫的道理。” 钟唯唯窘然:“可是我担不起……” “凡事有因有果,这天下,若是你都担不起这份礼物,再没有人能担得起了。” 许翰不由分说,就要送客:“我已年迈,他们跟着我没什么好日子过,跟着你前途更远大。” 钟唯唯还要推辞,许翰的副将劝她:“钟彤史忙了一天,也该回去歇息了,不然陛下知道,会斥骂我们将军不懂事的。” 连说带劝,把钟唯唯送出了门。 钟唯唯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去,瞧见许翰独自坐在椅子上,神色寂然,目光温柔,唇角微带笑意,名将的威武之气里,深藏着的是儒雅温和。 这样的许翰……钟唯唯恍惚觉得有些眼熟,就好像从哪里见过一样。 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起来,便问之一:“许将军的家眷呢?” 之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许夫人三年前病逝,许姑娘远嫁,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那么,许翰的儿子呢? 难道他家里和义父家中的情形一样,只有一妻一女,再无他人? 所以才把精心调教出来的亲卫送给她? 那也不对啊,许翰说有因有果,那么,那个因,又是什么呢? 钟唯唯好奇得不得了,可是继续追问实在太不礼貌,硬生生忍住,决意以后要对许翰更多关照一些。 曾柳柳和杨露等着给她赔礼认错,另外几个女孩子也一并来了,都是忐忑不安的样子。 因为胭脂已经惩罚过了她们,又都经历了排查的惊吓,钟唯唯只是板着脸把人训斥了一顿,重新给她们分配了屋子,留下杨露,就让她们散了。 杨露脖子上还留着血痕,倔强地梗着脖子:“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死了就是犯蠢,只会让我爹娘伤心,白白便宜她们了。” 钟唯唯直叹气:“既然你知道死了是犯蠢,只会让你爹娘伤心,那关于生死的事儿我不就提了,想必下一次遇到同样的事儿,你再不会随意寻死。 现在咱们来说说你这胸襟气魄,你觉得做一个天下闻名的大茶师,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杨露掰着手指说给她听:“要有天赋,要刻苦,要有见识,还要运气……”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钟唯唯都点头:“你说得不错,的确,这些都是必要条件,缺一不可,但你说漏了一点,胸襟和气魄。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所不能为。 这个忍字,不是简单的忍,忍得太多而不得纾解,不是助力,反而是阻力,会让人变得心胸狭窄,锱铢必较,目光短浅。 成为大茶师赚钱赚名是可以,想成为一代宗师流芳千古就难了。” 杨露将懂未懂:“那是要怎么办呢?” 钟唯唯道:“胸襟,眼界开阔,该放下的要放下,该忘记的要忘记,这样你才能走得更远。” 杨露沉默许久,低声问她:“彤史,那您恨那些害您的人吗?” 钟唯唯失笑:“我是人,有七情六欲,所以当然是恨的,但我不会因为痛恨他们就夙夜难眠,因此折磨我自己,我会正大光明的反击,让他们害不到我。明白么?” 杨露皱起眉头,盯着地上的青砖,陷入沉思。 钟唯唯也不管她,自顾自起身盥洗更衣,吃饭休息。 杨露这一站就站到了天黑,胭脂几次去看,都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胭脂生恐她会走火入魔,跑去和钟唯唯说道:“要不要去问问她怎么了啊?瞧着不大对劲。” 钟唯唯让胭脂点了灯,隔着门看了一回,见杨露虽然在发呆,表情却是沉静的,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便放了心。 “没事儿,由着她去,让厨房里给她留饭,留热水,说不定过了今晚,咱们郦国又多了一个了不起的茶师呢。” 胭脂应下,小心照料。 钟唯唯自去歇息,次日清早起床,问起杨露。 胭脂笑眯眯地道:“一直站到三更时分才醒过神来,非得要给您磕头,听说您睡了,就在门外给您磕了三个响头。问您有没有收过亲传弟子。” 钟唯唯失笑,这丫头果然心大,想拜师呢。 钟袤没有天赋,她这一身本领难免失传,若是杨露真的不错,那是值得考虑。 才用过早饭,杨露又来了,规规矩矩站在外面,也不说要自己做什么。 看到胭脂做事儿就去帮忙,端水研墨,收拾屋子,伺候钟唯唯服药,什么都做。 钟唯唯也不提昨天的事,由着她去忙,只看她能坚持多久。 下午,钟唯唯从给东岭使团住的驿馆回来,就听说几个青云班的女孩子把杨露给围了,问她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要撇开大伙儿吃独食。 又骂她不要脸,为了上位,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不惜去做丫头奴仆干的活儿。 女孩子争宠的手段无非就是那些,这样粗浅的手段都不够钟唯唯看的。 胭脂很气愤:“亏得姑娘对她们这样关照,不知道努力学习茶道,尽把心思歪到这上头了,要不要去管教一下?” 钟唯唯道:“还不到时候,杨露怎么应付的?” 负责照料女孩子起居的婆子笑道:“哭……没回骂,但是有人动手推搡她的时候,还手了,她从小干粗活儿的,力气可大,把其他人都打哭了,她自己也吃了不小的亏。” 钟唯唯点头:“既然没再闹了,就不用管了。” 吩咐胭脂:“稍后她肯定还会过来,你仔细看看她的表现,看她会不会和你抱怨告状。她若是不提,你也假装没这回事儿。” 过了没多久,杨露果然来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衣裙也干干净净,脸上有抓痕,却什么都没提。 胭脂没问她脸上的伤,她也不说,做完事情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钟唯唯暗自点头,也许,她的徒弟缘来了。 第481章来信 三天之后,简五派人送了信来,先向钟唯唯问好,说自己听说了失火的事情,很担心她。 钱姑姑其实就是简单的水土不服,是因为遇到了庸医,被误诊了,从而耽误了病情。 吃过杨适的药后,钱姑姑的病情已在好转,很快就能上路,一定赶得及搬家的好日子,让钟唯唯安心。 又说因为有她们照顾钱姑姑,赵宏图已经带着大队人马和东西先来了,让她准备一下。 钟唯唯算一算日子,赵宏图差不多第二天就能到,兴冲冲地让人打扫房屋,准备饭食,特意给赵宏图挑了间向阳通风的屋子预备着。 铺设的事情,她交给杨露去做,杨露一脸惊喜,兴奋地去领铺设,又因为一个做不了这事儿,和胭脂讨要人手帮忙。 胭脂得了钟唯唯的吩咐,找了借口不给她人,杨露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独自走了。 过了没多久,婆子悄悄来告诉,说杨露回去问了青云班的几个女孩子,问她们愿不愿意一起去做这件事。 除了曾柳柳觉得没面子,不愿意去之外,其他几个女孩子都高高兴兴地去了,做事时彼此间也没有再发生矛盾。 钟唯唯很满意,真心希望杨露能一直这样下去。 原本以为赵宏图等人要第二天才到,谁知半夜时候人就赶到了。 胭脂得了消息,原本不想打扰钟唯唯,却不想钟唯唯听见了,非得起来去看赵宏图。 半夜三更的,厨房里也拿不出什么好的来,只能煮面。 赵宏图和几个品级较高的宦官、宫女坐在厨房里吃面,见钟唯唯来了,就起身行礼问安。 “辛苦了,都坐下吃饭,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钟唯唯一瞧就乐了,全都是她熟悉并亲近的人,皇帝陛下真是考虑得再周到不过。 赵宏图比起她走时老了一大截,头发已然全白,牙齿也掉了一颗,虽然疲倦,心情却很好:“陛下是可怜老奴忠心,让老奴到这里来养老啦。” 钟唯唯拍拍他的肩:“屋子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里有,芳茗馆那边也有,都是向阳通风的好屋子,你就安心养着吧。只是这里始终赶不上京城繁华,物力有限,要多多忍耐。” 一个姓苗的姑姑笑道:“您还不知道,陛下问我们可愿意来这里伺候您,我们几个都说肯,他就把咱们的品级和俸禄都提了两等,还另外赏了棺材本养老钱。这都是托您的福,咱们欢喜还来不及,哪里用得着忍耐?是吧?” 其他人都笑起来,七嘴八舌说这里好,轻松自在,再苦再累都是心甘情愿的。 看到熟人,钟唯唯觉得格外亲切,拉拉这个姑姑的手,再和其他管事宦官说几句话,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 再想一想远在京城的重华,心里又酸酸的。 赵宏图知道她的心事,递了信过去:“陛下给您的信,他和皇长子一切安好,让您勿念。另有一封是皇长子给您的,原本不敢让他知道,悄悄走的,谁知他又使人追上来……” 钟唯唯将信紧紧攥在手中,恨不得立时回去看信。 苗姑姑笑起来:“好了,好了,夜深了,彤史回去休息,咱们规整规整,也歇下了,明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众人一齐把钟唯唯送出去,小声说笑着,欢快又自在。 当着众人的面,钟唯唯先还保持端庄和矜持,转过弯,确信没人看得见了,便拎着裙子飞快往回跑。 一口气跑回屋里,先把胭脂等人赶出去,把门窗关紧,把灯挑亮,才拿出信来。 舍不得撕烂信封,拿了银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再将信纸抽出来,放在桌上仔细捋平,这才认真地读信。 先是觉得重华的字写得真好看,然后就是觉得他真会说话,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里去,知道她的想法和担忧,知道怎么安慰她。 他絮絮叨叨的说,冬天要到了,担心她的寒腿,担心她没有衣服穿,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吃,所以给她带了很多吃的用的。 又嫌弃这里是乡野之地,不管房子还是家具陈设,以及人,都是呆笨的,所以他把她往常用惯的东西都让赵宏图和钱姑姑一起带来。 派来的人也是她平时喜欢并用惯的,有这些人陪着她,他勉强也算安心了。 到最后,他开始骂她,问她为什么不回他的信,偶尔回了也只寥寥数语,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骂她是个小没良心的,心真狠。然后又威胁她,让她当心,等他有朝一日过来,要把她怎么怎么样云云。 钟唯唯把信纸贴在脸上,唇角上扬,眼里带泪。她家的陛下,是真的把能给她的全都给她了。 她铺设了纸笔,准备给他写回信,但是研好墨以后,她却一个字都没写下去,能说什么呢? 宫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重华这个皇帝做得如鱼得水,最大的烦恼在于她,最大的拖累也在于她。 她在努力不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而是助力,所以这样努力地营建西京,筹办茶道交流会。 可是,诚如护国大长公主所言,重华想要坐稳帝位,想要郦国安宁不生内乱,他必须多有几个除了又又之外的皇位继承人。 钟唯唯把重华的信收起来,压进妆盒最深处,拆开另一封信细看。 信是又又写的,小家伙已经认识了好多字,笔触虽然稚嫩,也是童言童语,却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愉快。 他说宫里新做了几种很好吃的点心和糖,钱姑姑管着不给他多吃,每次给的都不多。 他知道有人要来九君山,千方百计才给她省了一点,藏在枕头下面,第二天总是不见了。 青姑姑说,是被老鼠精偷走了,他抱了虎斑猫一起睡,想让小猫抓住老鼠精,但是老鼠精没抓到,抓住一只青姑姑! 原来他藏在枕头下的糖是被青姑姑给悄悄拿走了! 青姑姑怕他夜里偷吃,把牙吃坏了,所以青姑姑这只老鼠精,真是心地善良,他将来一定要对青姑姑这只老鼠精好。 他托钱姑姑给她带了两匣子那种好吃的糖和点心,若是她吃了好,写信去说,他立刻让人给她送来,但是她得答应他,别在睡觉前偷吃,以免坏了牙齿。 钟唯唯眼泪都笑出来,真是没见过这样可爱讨喜的孩子。 第482章重华的托付 赵宏图带来了二十多车东西,上百个人,有男有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面容端正,性情温和,十分精干。 把人集齐之后,赵宏图毕恭毕敬地跪在钟唯唯面前,把名册和一方“芳茗主人”的金印交给她。 朗声道:“陛下有旨,此后,名册上所有人等之生死来去,及芳茗馆所有事务,全由钟彤史总理决定,违者无赦!” 宫人们一齐匍匐在钟唯唯脚下,齐声向她问安表忠心。 钟唯唯神情凝重地接过了名册和金印,转身对着京城所在的方向,三拜九叩,行君臣大礼。 从此以后,芳茗馆、未来的西京城,都将在她的手里发扬光大。 她会竭尽所能,助重华成就这一番事业,让郦国中兴,百姓安居乐业。 许翰远远看着,微笑着让副将送了一份礼:“就说是我恭贺芳茗主人乔迁之喜。” 礼盒被送到钟唯唯面前,她打开了看,装的是薄薄一本绢册和一方寿山石印,石印上只有两个篆字“之印”,绢册上则写着之一等人的本名、来历、专长。 所以许翰是真正把这只卫队交付给她了,钟唯唯心潮澎湃,觉得肩上的担子非常之重。 她对着许翰,遥遥一礼,深拜,不言“谢”字,只因一个“谢”字不够分量。 许翰微笑还礼,转过身,潇洒离开。 茶师们所居的院子里,以黄新蝉为首的茶师和青云班的孩子们都聚集在院中,竖着耳朵听远处传来的动静。 每个人的脸上都闪耀着欣喜和激动,他们小声议论着:“以后不叫钟彤史了吗?” “要叫芳茗主人?馆主?还是钟姑娘?” “馆主吧?” “是不是我们都要听钟彤史的?” “大概是吧……” 陈俊卿躺在床上,静听远处传来的浩浩声势,神色颓败,一脸死气。 陈少明端着药碗推门而入,沉声道:“父亲还不明白吗?” 陈俊卿看到他就来气,躺下去拉起被子盖住头,不理。 陈少明叹一口气,在他床边坐下,低声道:“父亲,陛下给您留面子,是看在您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并不是他好糊弄。 我前些日子和钟唯唯讨论茶道,发现她又精进了,你我父子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个大司茶迟早都会是她的。与其灰头土脸被赶下去,不如自觉一点,主动告老告病吧。” “不孝子!你是被她的色相迷晕了吧?” 陈俊卿勃然大怒,翻身坐起,抓起药碗砸到陈少明身上,厉声道:“滚出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看父亲才是鬼迷心窍,这种话都敢随便出口。” 陈少明怒气上涌,忍了又忍,弯腰捡起碎碗,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外,就见何蓑衣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也不知站了多久,有没有把父子俩刚才的对话听了去。 于是吓了一跳,十分不自在地道:“何兄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人来说一声,我也好到门口去迎接你。” 何蓑衣淡淡地道:“抱歉,阿唯听说大司茶卧病,有心来探病,却又担心打扰大司茶,便托我来看看。本该使人通传,奈何门外无人,故而擅自闯入,是失礼了,还请恕罪。” 陈少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自从那两个属官被抓走之后,各种谣言喧嚣而上,众人看向他父子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陈俊卿心情不好,脾气就更不好,一连发作了几个人,大家便都怕了他,千方百计躲着,轻易不往跟前凑。 今天是钟唯唯的大日子,大家都跑去看热闹或是凑热闹了,没人通传,怠慢了也是有的。 何蓑衣见他尴尬,便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我有一事相托,还请省之找个安静的地方。” 陈少明此刻最怕何蓑衣非得要见陈俊卿,闻言长舒一口气:“到我房间里去说吧。” 何蓑衣在陈少明房里留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告辞离开,夏栀站在院门外翘首相待,见他来了就急急忙忙迎上去,小声道:“赵宏图来了。” 何蓑衣沉默了一下,信步入内:“赵总管,别来无恙。” 赵宏图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别数月,何爷风采更胜从前啊。” 何蓑衣笑笑,洗手奉茶,开门见山:“是陛下让你来的吧?” 赵宏图笑道:“何爷是爽快人,咱家的确是奉了圣上之命而来。”双手奉上重华的亲笔书信,也不喝茶,告辞离去。 信封得很严实,上了火漆,足可见到主人的重视程度。 何蓑衣拆开信封,看到里头的内容,久久不能言语。 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重华这样骄傲的人,在和他发生了那么大的矛盾,几次刀兵相见之后,居然会恳请他帮着照料钟唯唯。 能让重华开这个口,可见京中的局势是很紧张了,想想也是,韦氏、吕氏、昆仑殿视钟唯唯为敌,尚且不算什么。 但若是以护国大长公主为首的圣女宫,都认为钟唯唯是绊脚石,应该除去的话,钟唯唯就真的很危险了。 护国大长公主身份特殊,威望极高,振臂一呼,无数的老臣和宗室都会响应,这么多的人联合起来想要钟唯唯的命,那是真要命了。 几乎可以说是与与天下为敌。 与天下为敌是什么概念? 就是不管你走到哪里,见到任何一个人,这个人都可能会是你潜在的敌人,都可能会在你不注意的情况下,跳起来给你致命一击。 前些日子的火灾事件,虽说明面上像是韦氏和慕夕的手笔,但谁能说得清,护国大长公主有没有私底下插手呢? 难怪重华会把赵宏图、钱姑姑等人送到这里来,并给予钟唯唯这样大的权力。 难怪许翰会把自己的亲卫送给钟唯唯,何蓑衣半闭了眼睛,躺在躺椅上,陷入沉思之中。 夏栀直觉此事非同小可,磨磨蹭蹭地围着何蓑衣打转,小声问道:“爷,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您不是说要走么?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何蓑衣淡淡地道:“是要走,但不是现在。” 第483章什么是规矩 九月初六,大吉,钟唯唯正式迁入芳茗馆。 与此同时,用来接待东岭使团的驿馆也布置装点完成,随时等待客人入住。 这对于不分日夜地辛苦了半年多的众人来说,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事。 地方官牵头,当地士绅出钱出力,摆了流水席,共同庆贺小镇向着繁荣富强迈进了关键的一步。 已经病愈的钱姑姑由简五和小棠陪着,于三天前来到这里,不及歇息,立即打理杂务,安排人手,派遣职务,到今天,芳茗馆已经规范整齐,井井有条。 午间最热闹的时候,又一拨宫使来到芳茗馆,带来了皇帝陛下对各处馆阁楼台的赐名,以及诸多赏赐;又有各宫主位,例如吕纯、胡紫芝等人的贺礼。 钟唯唯风光无限,却隐隐含忧。 以她对护国大长公主的了解,老太太绝不只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人。 从她听到那个消息开始,就一直在等待护国大长公主出手,算起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到了傍晚时分,又一名贺客到来,来的是护国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官锦云。 锦云先以同僚之礼和钟唯唯见礼,毕竟她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五品女官,钟唯唯名义上也只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六品彤史,平级而交,算不得失礼。 再以护国大长公主特使的身份,向钟唯唯递交贺礼,含笑道:“钟彤史,这是护国大长公主的贺礼。” 钟唯唯道了谢,上前去接贺礼,锦云却拿着贺礼不肯松手,微笑着道:“钟彤史是否忘了规矩?” 这便是要拿护国大长公主的身份来压钟唯唯了,以护国大长公主的身份,向钟唯唯这样一个小小的彤史送贺礼,是给足了她面子。 按着规矩来,钟唯唯就应该跪拜答谢之后,再双手接过贺礼,如此,才算是规矩。 这是来找茬的,在场众人鸦雀无声,都想起了那个“大长公主要对付钟唯唯”的传言。 许翰往前一步,准备插手处理此事,传言是一回事,真实的发生在大家面前又是另一回事。 在当前的场景下,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当众挑战钟唯唯的权威,不然前一段时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休说是让钟唯唯统领芳茗馆和未来的西京,哪怕就是在这里立足,恐怕都会很难。 何蓑衣抬头看向远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几个人得到了他的暗示,不露痕迹地往前靠近。 陈少明和南小乔等人全都紧张地站起来,准备在第一时间冲出去维护钟唯唯。 简五和钱姑姑找到锦云身边的人,打算威逼利诱,让锦云适可而止。 钟唯唯镇定自若地直视着锦云,微笑着朗声道:“锦云姑姑想是赶路辛苦,犯了糊涂。” 锦云挑眉,目光不善:“哦?钟彤史何出此言?大长公主赐下贺礼,难道你不该向她叩拜行礼?” 钟唯唯笑道:“敢问姑姑,我为何站在这里?” 锦云道:“当然是因为芳茗馆落成。” 钟唯唯又问:“芳茗馆是谁下令修建的?又是属于谁的?”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芳茗馆其实就是皇帝陛下专门为她修建的,人事财权都是由她这个“芳茗主人”来做主,她在这里说一不二。 但是名义上,这个芳茗馆它就是皇帝陛下下令修建,并且属于郦国的。 锦云微皱了眉头:“是陛下。” 钟唯唯再问:“我是陛下亲封的六品彤史,这没有错吧?” 锦云已经猜到接下来她要说什么了,却只能继续承认:“没有错。” 钟唯唯不卑不亢,侃侃而谈:“那么,芳茗馆落成,众人贺的便是陛下,而非是下官我。 大长公主殿下送到贺礼,下官代表的是陛下,论辈分,陛下当敬大长公主为长辈,执晚辈礼,这没错。 论家国,大长公主当敬陛下为君王,行君臣礼,是不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那她凭什么要对着大长公主身旁的女官,跪拜叩谢行大礼呢? 那才叫真正的乱了纲常,乱了规矩! 许翰微笑捋须,叫回了派出去的人。 何蓑衣勾唇而笑,示意手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陈少明和南小乔等人会意微笑,全都松了一口气。 简五忘乎所以地拉着钱姑姑的手,表示钟唯唯干得好。 锦云的脸色有些难看,却只能应道:“是。” 事关以后她在众人面前是否能令行禁止,钟唯唯不能让这件事就此揭过,咄咄逼人地道: “芳茗馆落成,事关东岭与郦国两国邦交大事,是公事,敢问姑姑,我代表陛下,你代表大长公主殿下,该行什么礼?” 当然该行君臣礼,不然就是欺君大不敬,不然就是没有规矩。 锦云面红耳赤,犹豫再三,跪拜下去:“护国大长公主府,恭贺芳茗馆行宫落成,预祝茶道交流会顺利举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唯唯威严地接过她手里的贺礼,将贺礼交给钱姑姑,矜持地颔首:“辛苦。” 锦云尴尬起身,转身要走,钟唯唯收了刚才的威严之态,笑眯眯地叫胭脂过来:“引贵客入座奉茶。” 再亲切地向锦云问好:“姐姐一路前来想必很辛苦吧?给你安排好了住处,有什么需要,只管使人来说。 今日事多,待我忙过这一阵子,晚间去看你,明日陪你走走看看,可好?” 客气又热络,丝毫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而甩脸色。 锦云百感交集,现在的钟唯唯,已经不是当初病弱远走,悲伤地向大长公主求助的钟唯唯。 她身上好像披了一件无形的铠甲,金光闪闪,让人不能忽视,哪怕就是笑着,也能感受得到她笑容下隐藏的力量和决心。 锦云回到坐席之上,仔细观察着在座众人的表现,每一个人都含笑注视着钟唯唯,眼里的敬重、信赖、喜欢毫不掩饰,他们小声交谈,为她刚才表现出来的力量而振奋。 这样的情形下,锦云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能继续将大长公主的意志落实到位了,必须换成另一种方式,才不至于两败俱伤。 第484章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入夜,喧嚣了一天的芳茗馆终于回归安静。 钟唯唯换了轻便的家常衣裙,坐在灯下看沙盘。 沙盘上是未来的西京的模样,经过这些天的累积调整,它更像是一座繁华的都城了。 它将会有宽阔的大街,高大的乔木,排水良好的下水道,整齐漂亮的民宅,坚固的城墙,还有各种热闹的集市。 南来北往的客商将会在此云集,东岭人和郦国人将会在此杂居,融合成一种新的力量。 小棠进来,送上一碗汤药,再替她拨亮灯芯,低声道:“大长公主府的锦云姑姑来了,您要见她么?” “请她进来。”钟唯唯一口饮尽汤药,抱怨:“李药师开的这个药,最近是越来越苦了。” “良药苦口,奴婢这次出门回来,觉着您又精神了很多呢。” 小棠要去收拾沙盘,钟唯唯道:“留着。” 她要借锦云的眼睛,告诉大长公主,重华不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糊涂帝王,她也不是眼里心里只有男女情~爱的小女子。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把护国大长公主这样有力的支撑推到自己的对立面,那是太傻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要尽力争取。 锦云缓步而入,笑道:“这么晚了彤史还没睡,是在等我么?” 瞟一眼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药碗,状似不经意地道:“看着您比之前精神了许多,这是要大好了?” 钟唯唯并不瞒她:“大概也许,永远都好不了吧。” 锦云没想到钟唯唯竟然如此坦诚,倒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就同情地安慰她:“不是说找到对症的好大夫了么?好好吃药总会好的。” 说完又有些懊悔,自己是来执行大长公主的铁血命令的,这样安慰同情钟唯唯,算什么呢? “也许吧。”钟唯唯把锦云一闪而过的懊恼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有底,是人都有弱点,说服锦云应该不太难。 锦云掩饰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其实我夤夜来访,是身负重任。想必您也听说了前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事,大长公主殿下和陛下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钟唯唯点点头,拿起一座小小的房屋模型,在沙盘上比划了又比划,十分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帮我看看,这屋子,建在哪里比较好?” 锦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大大的沙盘,心里好奇得不得了,只是不好追问,见她主动问起,便停下话题:“这是什么?” 钟唯唯平静地道:“衙门。” 以后这个地方会越来越繁荣,的确是该设置衙门管理的。 锦云开始还不觉得,仔细一看,就发现这座屋子按比例算来,远比其他建筑要大得多。 可见并不是她所以为的,一个寻常的县衙、府衙那样的规格,而是更高级别的所在。 她探询地看向钟唯唯:“这么大?” 钟唯唯挑了个合适的地方,把模型放上,微笑着道:“是的,太小的话,不够用,毕竟这里承载着陛下的梦想。 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官员在这里出入,为了让他们舒服一点,得把饭堂之类的都算上。” 锦云眼睛微亮,沉默地围着沙盘转了几圈,半晌之后,低声叹道:“我明白了。”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愉快,钟唯唯一笑:“希望大长公主殿下不会认为,我就是个白吃饭的。” 锦云尴尬一笑,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许久才道:“其实,殿下知道不能怪您,也是希望您能好的,但是,处在她的位置,以她的身份,不能坐视有些事情发生而不顾。” 所以只要钟唯唯活着,只要重华不屈服,不肯宠信其他宫妃生下继承人,大长公主就只能站在钟唯唯的对立面。 “我知道。”钟唯唯给小棠使了个眼色,小棠噘着嘴端出一只托盘,托盘上赫然就是大长公主之前赠送给钟唯唯的那枝金簪。 “物归原主。”钟唯唯将金簪递给锦云,“还不曾用过,请替我谢过大长公主殿下。” 锦云更加尴尬:“这个,也不是要问您要回这个……” 钟唯唯大方笑道:“难道大长公主殿下没有交代姑姑拿回这枝金簪么?拿着吧。” 抓起锦云的手,把金簪塞进她手里,笑眯眯地端起茶:“尝尝今年的秋茶,我亲手制的,你在外面可喝不着。” 锦云觉得手里的金簪格外烫人,她甚至不敢去看钟唯唯的眼睛。 她低下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就连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要小:“您是怎样打算的?” 钟唯唯道:“请你转告大长公主殿下,我不会再回京城,以后都会留在这里,在我死之前,我会尽自己的力量,帮着陛下完成他的梦想。 我不会再和陛下在一起,也不会干涉陛下宠幸谁,但是,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妄论我的生死,把他的意志强加在我身上,哪怕就是大长公主殿下也不能。 我在这里,命在我手里,想要夺走我的命,凭本事来拿!我不会束手就擒,也不会自裁,更不会远走他乡。因为……” 钟唯唯举起茶杯,微笑着向锦云致意:“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我留在这里,比漂流他乡更有用!” 我活着,比死了更有用! 我留在这里,比漂流他乡更有用!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钟唯唯眼里闪耀着的坚毅和决心,在灯光下如同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不容忽视。 锦云忍不住心生震颤,情不自禁地想要给钟唯唯行礼膜拜,多亏掌中金簪的冰凉,阻止了她的动作。 之前,能让她生出这种情不自禁想要折服之心的,只有护国大长公主一个人,现在又多了一个钟唯唯。 只可惜,当前的情形下,大长公主和钟唯唯注定不能成为盟友,只能成为敌人。 锦云叹息一声,郑重地给钟唯唯行了一个礼:“我会把您的话,还有我亲眼所见到的事,如实禀告给大长公主知道。” 第485章端仁长公主 小棠看到锦云的神色,知道虽然已经打动了她,却还不够彻底打动,少不得有些失望。 本来想要留下锦云再劝一劝,钟唯唯却道:“送客吧。” 锦云起身要走,忽听胭脂在门外欢喜笑道:“姑娘,来了贵客啦!” 胭脂打起门帘进来,喜不自禁:“您猜猜是谁?” 钟唯唯摇头:“猜不着呢。” 小棠则道:“调皮的丫头,赶紧说出来!” 胭脂看一眼锦云,略带骄傲地道:“是圣女宫端仁长公主的特使,特意来恭贺芳茗馆落成的。 特使原本该在白天到来,但是半途遇到一点意外,所以耽搁到现在,姑娘赶紧穿戴起来,出去迎接客人吧。” 锦云十分诧异,端仁长公主虽是现任圣女之一,但和护国大长公主之间是有约定的。 她负责处理东岭那边的事、以及圣女宫在民间的事务,护国大长公主则负责处理郦国皇族和韦氏、吕氏之间的琐事。 长期以来,端仁大长公主都不参与郦国的各种庆贺典礼,就连先帝薨逝,重华登基,她也没有回来,十分超然。 端仁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护国大长公主和陛下之间的矛盾,可是她却特意派出特使,到这里来恭贺芳茗馆落成,这样的举动,不能不让人深思。 或许可以理解为,端仁长公主是站在钟唯唯这一边,并且支持钟唯唯的。 为此,不惜与护国大长公主发生分歧,站在对立面。 若是两代郦国圣女发生分歧并闹起来,绝对不利郦国,东岭人和东岭的妖婆圣女要笑死了。 锦云本该觉得头痛,然而却又有些窃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护国大长公主殿下应该会再次慎重考虑这件事吧? 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家的公主殿下对付钟唯唯。 钟唯唯盛情邀请锦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圣女宫的特使呢,有些规矩不太懂,怕怠慢了贵客,姑姑见多识广,陪我一起去如何?” 锦云没有推辞,跟着钟唯唯一起去了外面。 灯火辉煌中,一个穿着白色女官袍服、年约四十来岁、神情冷峻的女子站在芳茗馆大门外,仰头打量芳茗馆的匾额。 在她身后,是一队同样穿着白色袍服的女子,这些女子都戴着纱帽,把满头青丝全部藏入帽中,神情冷淡,凛然不可侵犯。 无数的人围在周围看热闹,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满满都是对圣女宫的敬畏。 胭脂激动地给钟唯唯介绍:“这是崔左使,端仁长公主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 崔左使对着钟唯唯淡淡颔首,按照君臣大礼对着京城方向三拜九叩。 送交贺礼之后,再以平级礼向钟唯唯论交,把一个玉盒交给钟唯唯:“这是公主殿下送给您的见面礼。” 玉盒里是一柄只有拇指粗细的玉剑,上面系着漂亮的穗子,既可以充作发簪,也可以收藏把玩。 锦云神色微变,失声道:“长公主殿下真的把这个赠给钟彤史么?” 崔左使淡然道:“我不认为公主殿下会弄错。” 锦云怔了片刻,叹息一声,急匆匆行个礼,告辞而去。 钟唯唯心生疑窦,却不好多问,依照礼节,隆重将圣女宫众人迎接入内,安置妥当后,找了胭脂来问。 胭脂笑眯眯的:“这柄玉剑叫做如意剑,来头可大了,还是护国大长公主弄出来的,专给对圣女有大恩、或是对国家有特殊贡献的人。 得到这柄剑,就意味着这个人是圣女宫要保护的人,谁敢动,就是和发出这柄剑的圣女作对,是生死之仇。 从圣女宫建立以来,这柄剑一共只有三个人得到,您就是其中之一。” 多半又是重华求的端仁长公主……端仁长公主送给她这柄剑,更多的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表示自己不赞同护国大长公主的做法吧? 钟唯唯挠挠头,自嘲地道:“真没想到,我竟然也成了风云人物。” 她走到沙盘前方,学着重华君临天下的样子,展开两只手臂,大声道:“我的命,只能我做主!” 再回头,沾沾自喜地看向钱姑姑她们几个:“怎么样?有没有气势?” 钱姑姑抿着嘴笑,小棠白她一眼:“傻里吧唧的,睡觉去!” “是……棠姑姑……” 钟唯唯拖长声音,听话地去休息,不忘吩咐胭脂:“难得见到你的旧相识,准你的假,把人招呼好。”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她早早就被摇醒,被告知锦云要走了,过来向她辞行。 胭脂小声提示她:“昨儿夜里,锦云和崔左使都没睡,两个人关起门来密谈了很久,估计是在说您这个事儿。 我问了相熟的姐妹,说端仁长公主的态度很明确,无论陛下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无条件站在陛下这边。” 须臾,锦云来了,一脸倦容,眼里满是血丝,却显得十分轻松自在的样子:“彤史等消息吧,说不定大长公主会改变想法也不一定。” 她虽然和崔左使就这件事达成了某些共识,但最终决定还是要看大长公主的意思。 不过以她对大长公主的了解,多半不会对钟唯唯动手了,至少在近两年内,都不可能再对钟唯唯出手。 钟唯唯心领神会,热情地送走了锦云。 崔左使等圣女宫的人在芳茗馆里住了两天,声势浩大地走了,重华派来的宫使也在次日离开。 随着这些人的离开,芳茗馆总算是平静了几天,紧接着,东岭使团来了。 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虽说不是正式的比赛,但也很重要,事关两国的颜面,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钟唯唯忙里忙外,确定了驿馆,又确定饮食,以及交流会将会用到的各种茶具和茶叶等物。 然而,奉命前来协助办理此事的鸿胪寺少卿却要被气死了,因为在这个当口,大司茶陈俊卿居然推说自己病得快要死了,躺在床上就是不起来! 鸿胪寺少卿急得上了火,小跑着去找钟唯唯:“使团这边领队的人是梅询,大司茶不去,就是我们失礼!” 第486章某人的狗腿子 钟唯唯苦笑,陈俊卿若是硬来,还有办法对付,这样软刀子撂手不干,还真不好办。 毕竟陈俊卿号称病重已经有些日子了,硬逼着人去,传出去也难听。 鸿胪寺少卿很着急:“人就要到了,再不去就要迟了。” 钟唯唯就问:“陈少明呢?” 南小乔小声道:“脸被打肿了。” 陈俊卿就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躺在床上生闷气,气重华,气钟唯唯,气陈少明,还气那些不尊敬他的茶师和人们。 他不敢惹其他人,就拿亲儿子来出气,陈少明多劝他几句,被他抓住把脸都打肿了。 弄得陈少明无颜见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冷水敷脸。 钟唯唯想了想,先让人去请许翰,再去看陈俊卿。 南小乔小声劝她:“别去了,老头子死倔死倔的,就好像是借了他的米还他谷子似的。 我好心去看他吧,他一句话都没和我说,我走了,他还大声让人把我喝过的茶杯扔了,说啥,我是某人的狗腿子!” 某人的狗腿子,这说的不就是她么。 钟唯唯想到陈俊卿翘着两撇小胡子,委屈地瞪眼睛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就没那么在意了。 到了陈俊卿住的地方,小厮进去通传,半天都没回来。 送信的人一拨接一拨:“使团就要来啦!离此地只有十里路了!”“只有九里路了!” 鸿胪寺少卿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气得踢了送信的人一脚:“不是还有九里路吗?难道是站在你面前了?” 钟唯唯示意他别急,利落地往里走,边走边大声道:“陈大人,听说您病了,我们来看看您!” 陈少明带着人迎出来,脸红耳赤:“对不住,人老就糊涂了……” 钟唯唯见他果然肿了半边脸,不忍心地让他回去休息:“没事,交给我来处理。” 陈俊卿不就是和她赌气么?想在众人面前捞回点面子,想让大家看看,究竟是谁更重要。 那她就给陈俊卿这个脸面,不就是道个歉,赔个礼的事儿,一切为了郦国,一切为了皇帝陛下,她愿意! 也不会有人因此就看不起她,说她没本事。 钟唯唯走到陈俊卿门外,站定了,朗声道:“陈大人,下官给您赔礼来啦!” 一揖到地。 陈俊卿房门紧闭,鸦雀无声。 她却知道,他一定躲在窗后偷看。 钟唯唯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再行一礼。 陈俊卿还是不理,她就再次重复刚才的话,重复刚才的动作。 众人哗然,要知道,这件事从始至终大家都看在眼里,虽说陈俊卿刚来之时想要履行大司茶的职责,惨遭拒绝,是有些丢脸。 但后来陈俊卿做的那几件事,尤其是他的属官闹出那么大的乱子,绝对是陈俊卿站不住脚。 你是老臣,二品大员,要面子,与众不同,生气装病,也可以理解。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敌国使团兵临城下,迫在眉睫,你却躺着装病不出来? 钟唯唯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当众给你赔礼认错,再三服软,你不趁真机会就坡下驴,还端着做什么呢? 拿国家大事和陛下的脸面来赌气么?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绝对不是忠臣重臣该干的事儿! 鸿胪寺少卿忍了一肚子的气,见状愤愤不平地道:“大司茶!您若是病得真下不了床,趁早告病,别站着茅坑不拉屎!知道这叫什么吗?尸位素餐!” 钟唯唯制止他:“大司茶说不定在换衣服呢,咱们再等等。” 鸿胪寺少卿愤怒地道:“等这件事儿过了,我一定要弹劾他!” “你要弹劾谁?” 门突然开了,陈俊卿衣着整齐地被两个小厮扶出来,脸气得通红,瞪着鸿胪寺少卿厉声道: “老夫病着,不过是动作慢了些,你就敢说老夫不做事?去弹劾!去弹劾!老夫还要告你一个无事生非之罪!” 嚷嚷着从钟唯唯身边过去了,从始至终没有多看她一眼,好像她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南小乔等人看不过眼,悄悄啐了一声,看在陈少明的面子上总算是没有当众发作出来,都去安慰钟唯唯:“早说了他老糊涂了。” 钟唯唯并不放在心上,多大的事儿呢,把事情解决了就行。 虽说陈俊卿不履行职责,自有国法处置,但对郦国不利,那不是她想要的。 见陈俊卿等人去了,一个孩子小声道:“若是钟馆主是大司茶就好了。” 另一个孩子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骂道:“多嘴多舌!还嫌不够乱么?” 钟唯唯听见了,正色道:“这个话以后不要让我听见,陛下亲自任命的大司茶,名正言顺!东岭的使团立刻就要进门,若是谁让东岭人看了笑话,别怪我不客气。” 南小乔等人全都正色应了,又去缠钟唯唯:“馆主带我们去看看东岭使团吧?听说梅询要来,听说他长了三对耳朵,三条舌头……所以听声辨水、品尝茶味才那么厉害……” 钟唯唯其实比他们更着急,不过是因为必须端着,才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两国外交,自有定例,咱们一窝蜂地迎出去,倒显得他们多了不起似的。就在驿馆等着就行了。” 再耐心地和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解释:“梅询也就是个普通人的样子,三对耳朵和三条舌头,那是怪物,别闹了笑话,来,背背我教你们的茶经和规矩,待人接物要有分寸,不能堕了国威……” 她在前头走着,孩子们在后面跟着。 童声清脆,背诵着她精心编纂的茶经,以及她教给他们的两国邦交必须遵守的规矩,其乐融融,让人看了就觉得充满了希望。 孩子们突然停下来,对着街边一齐行礼,朗声道:“何先生好!” 何蓑衣站在街边,肩背行囊,微笑着看向她:“阿唯,我要走了。” 钟唯唯有些仓惶,她有一种“何蓑衣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的惶恐:“东岭的使团立刻就进城了。” 第487章我不能输给他 何蓑衣微笑:“是啊,东岭的使团立刻就要进城了。不过我觉得,阿唯现在游刃有余,完全能对付得来。” “可是……”钟唯唯想留他,却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理由留他,留下他,便是害他。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看向瓦蓝的天空,真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刚才阿唯去给大司茶赔礼时,有没有觉得委屈不甘?” 钟唯唯摇头:“并没有。” 何蓑衣就道:“那就是了,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浑身充满了干劲,不管怎么艰难,也不会觉得辛苦。 火灾一事,清洗了奸细;大长公主当众刁难,你轻松化解;今天的事,忍小气赢大尊重…… 阿唯,你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或者说,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并不是这样的……” 钟唯唯沉默片刻,艰难地道:“师兄若是一定要走的话,祝您一路平安,不管遇到什么事,有需要,都请一定带信回来,我和阿袤,永远都会是你的弟弟妹妹。” 知道何蓑衣的心思之后,她无数次地希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直到这一刻,她发现自己远比想像的更加依赖信重何蓑衣。 有重华在,她便觉得世界充满了色彩,虽冰火交加,甘苦交叠,却从不后悔。 有何蓑衣在,她便觉得安心踏实,就像是儿时,不管怎么调皮都不害怕,因为知道父亲会保护她。 “我知道了。”何蓑衣看出她的坚决,也知道她的不舍,怅然一笑,抬手想要把她耳边散落的碎发捋上去,却也只是轻轻摩挲一下指尖而已:“阿唯,你保重。” 何蓑衣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了很久,听到夏栀轻声抱怨:“平时倒理不理的,这会儿又站在那里恋恋不舍地给谁看呢?” 原来阿唯还在目送他呢,何蓑衣笑一笑,轻轻摇头,真是个傻姑娘。 他和她说,若是没有他,她兴许会过得更好,并不是随便说说的,至少不会有人明知她的病情,明知解毒的良方,却一直瞒着不肯告诉她。 他冷眼看她痛苦挣扎,不得不和重华分开,冷眼看她从绝望中一点点地站起,蜕变成蝶,虽然心痛,却从未心软。 因为心软,便意味着他和她从此再无任何可能。 像他这样的恶魔之子,身上流着恶魔的血液,怎么可能会心软呢? 长这么大,他并没有太多的渴求和希望,唯一只是迷恋着她,想要得到她和他长相厮守而已。 这样的阿唯好啊,就算是他死了,也不用担心她会被重华那个混账东西辜负。 她已经向他们所有人证明,没有男人,没有大师兄和二师兄,她仍旧能活得精彩自在。 何蓑衣含笑问夏栀:“你觉得,阿香婆和李药师会告诉阿唯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她找药了吗?” 夏栀生气地道:“您不是反复交待,说不许他们告诉她吗?做了好事不留名,您真是高风亮节!” 何蓑衣揉揉夏栀的头:“你也是个傻子。” 除了李药师,没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没人知道药方的事,不知道这些人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 夏栀不服气:“傻子都不知道自己是傻子,包括您。” “真有道理。”何蓑衣微笑着再使劲揉揉夏栀的头:“我愿意傻,我乐意傻,你要怎么着呢?” 夏栀哭了起来:“可是我舍不得,我心疼。” 他哭得着实厉害,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引得众人侧目。 何蓑衣手足无措,急急忙忙拿了帕子去擦他的泪:“你这个孩子,做什么呢?我可没打你啊。” 夏栀呜呜咽咽地:“我难过,想哭也不行啊?” 很凶地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吗?信不信我立刻让你也感受一下哭的滋味?” “切……”众人一齐冲他挥挥袖子,作鸟兽散。 何蓑衣笑着摇头:“夏栀啊,你知道那天赵宏图给我送了一封什么信吗?” 夏栀立刻擦干净眼泪:“什么啊?” “咱们的皇帝陛下,恳请我替他照顾阿唯呢。这个狡诈的家伙,这封信迟早会让阿唯看到的,她一定会感动得不得了,所以我不能输给他。” 何蓑衣翻身上马,看看天色:“不早了,走吧。” 夏栀气得破口大骂:“我不和你一起去,要去你自己去,要疯你自己疯……” 何蓑衣垂眸看着他,微笑着道:“夏栀,其实,人生在世,总得有个目标,有个梦想,才会觉得人这一辈子有意思,对不对?” 好像是这么回事,夏栀情不自禁地点头:“是。” 何蓑衣继续道:“我的梦想,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浪迹江湖,哪里山清水秀,就在哪里多留些时候; 听说什么地方的东西好吃,那就去吃;知道哪里的水好茶好,那就去喝。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吃糠咽菜也是甘之如饴,没有那个人陪伴的话,什么昆仑殿少主,于我而言不过是枷锁。 你总得让我找件感兴趣的事情,打发时间,不然漫漫一生,怎么过? 我和简五说过,她答应给你一碗饭吃,阿唯也不会坐视你被冻死饿死,她会给你找媳妇的。你保重,我走了。” 夏栀被他说得红了眼眶,急急忙忙追上去:“爷,让我跟着您一起……” 何蓑衣阴险地笑着,他就知道,他身边尽是些心软的家伙。 重华是,钟唯唯是,钟袤是,夏栀也是,所以他的人品还不算太差? 忽见道旁有一人伫立,见他看来就朝他微笑拱手:“何兄。” 却是简五,带了一张小桌,一壶酒,两个小菜,与他饯行。 何蓑衣跳下马:“五爷怎知我今天要走?” 虽说他前些日子和简五结了工钱,却并未说自己今天要走,所以简五站在这里等他,是真意外。 简五递一杯酒给他,微笑着道:“因为我与你同是伤心之人,来,干了此杯,愿你此去平安顺遂。” 第488章我又没有调戏你 何蓑衣轻笑:“你不劝我悬崖勒马?” 简五道:“钻了牛角尖的人,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除非是自己想开。我等着你碰得头破血流,再请你喝酒。” 何蓑衣与她碰杯,饮尽杯中之酒,含笑道:“多谢你的酒,我记你这份情。” “何兄,此去路途漫漫,我这里有……”简五低头从袖中往外掏东西,何蓑衣止住她:“不要拿出来了,我知道是阿唯让你来给我送钱的,我不要。” 简五眨眨眼:“关阿唯什么事?你别做梦了!和她没有关系,她又不喜欢你,最怕你误会了。是我可怜你,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嘛。” 何蓑衣盯着她的眼睛看,嘻嘻笑:“真的么?你这么可怜我,一直使劲戳我伤口做什么?话怎么毒就怎么说,真没看出来你在同情我。” 简五有些痞气地收回手,哂笑:“不要就算了嘛,我戳你伤口,是为你好。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送给你。” 对上何蓑衣笑成弯月的眼睛和干净温暖的笑容,她突如其来地红了脸,却又不肯示弱,瞪大眼睛道:“要走还不赶紧走?想等谁挽留你啊。” 何蓑衣一笑:“不知我有否告诉过你,你是我见过的,长得第二美丽的女人。” 简五面红耳赤,尴尬得不行,故作潇洒地将折扇甩开,摇了两下:“多谢何兄称赞,我心里有数。” “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女人就该有女人样,不必装作男人,多辛苦啊。”何蓑衣翻身上马,长歌而去。 简五注视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她懂得何蓑衣的意思,他不知道她的过往,但隐约能猜到一点点,夸她美丽,让她不必装作男人过活,不过是真心为她好而已。 “他要走?”陈少明牵着马走过来,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抱着手,板着脸,看看她身边的酒菜,再看看远去的何蓑衣,再问一句:“他要去哪里?” 简五见是他,懒洋洋地一笑,拍拍手,示意站在远处的随从上来收拾酒菜,转身就走。 陈少明见她不肯搭理自己,不由十分生气,上前一步拦住她:“我在和你说话。” 简五懒洋洋地上下打量了陈少明一番,道:“敢问这位被人打肿了脸的公子爷是谁啊?请恕在下眼拙,认不出来。” 陈少明清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简宁你这样很好玩么?” “啧啧,陈公子居然认得在下的芳名?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姓甚名谁呢。”简五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脸红什么?我又没有调戏你。” 陈少明目瞪口呆,怎么都没想到这种话居然会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 他和简五是才见面就结下的冤家,当时他爹才到镇上,一心想要尽一尽职责,摆一摆大司茶的威风,以正视听。 奈何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简五,简五一点面子都不给,百般刁难不说,还十分地看不起人。 钟唯唯可以看不起他爹,他服,因为他们父子俩技不如人,而且他爹确实做了对不起钟唯唯的事。 简五看不起他爹,他就不服了,因此二人向来看不对眼,平时见到基本不打招呼,不然就是彼此嘲讽。 今天他也是鬼迷了心窍,看到简五替何蓑衣饯行,二人有说有笑的,莫名其妙就冒出来那么一句话。 简五见陈少明目瞪口呆的傻模样,不由抚掌大笑:“哈哈哈,公子真是纯情,想来家中没有妻室吧?开个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 陈少明被她一眼看穿真相,又羞又恼,想要骂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重了,显得他太没有风度,说轻了,倒像是自己轻浮,和她调笑一样。 嗫嚅许久,才一本正经地道:“你别这样,好好地说话难道不成么?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总是针对我?” 简五收了笑容,眨眨眼,凑过去,一字一顿:“因为我看到你这样的公子哥儿,就觉得不是好人!” 陈少明气得脸都红了:“谁敢说我不是好人?我若不是好人,那你更不是好人!” 简五一笑,扬长而去:“我本来就不是好人,谁告诉你我是好人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他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大清早的被自己的亲爹抽肿了脸,不能出来见人。 因为放心不下,怕那个老糊涂爹会犯倔出错,悄悄跟上来,莫名其妙多了一句嘴,就被这个疯女人弄得一肚子的气。 陈少明站在原地生闷气,忽见简五的两个随从,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抬着小桌,故意绕到他身边经过,探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就好像看稀奇看古怪一样。 于是更加生气,板着脸想要骂人,又觉得和两个下人计较很丢人,有失他明公子的名头,便气呼呼地上了马,使劲抽一鞭子,逃之夭夭。 跑了一段路始终觉得耿耿于怀,心里不舒服,就又拨转马头,折回去追简五。 他又没有得罪过这个女人,她凭什么这样对他?他非得找她问个清楚,争个高下不可。 驿馆里,众人各就各位,钟唯唯确认万事齐备,不会出乱子了,就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静等东岭使团到来。 简五爷急匆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小声道:“你师兄走了,他不要钱,说他自己有,还问是不是你让我给他的,我和他说,让他别做梦了,你又不喜欢他,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可怜他而已……” 钟唯唯颇为无语:“你真的这样说了?” 简五爷微笑扬眉:“真的,陛下若是在,一定会提前赏我爵位。” “也好。”钟唯唯拍拍她的肩,“真难为你这样毒,还能活着回来。” 忽见陈少明急匆匆进来,站在门口东张西望,钟唯唯奇怪道:“他不是不出来见人的么?怎么又来了?” 简五爷摇摇扇子:“谁知道呢,兴许是觉得这种大场合,不露一下脸,吃亏了。” 却见陈少明大步往这边而来,板着脸道:“简宁!” 第489章我要向你挑战 简五爷笑眯眯起身行礼:“给陈公子问安,请问您老有何吩咐?” 陈少明盯了她两眼,如鲠在喉,却又说不出来,冷哼一声,转身又走了。 简五爷见他走了,回头看着钟唯唯笑:“果然是公子意气,大呼小叫的,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却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钟唯唯可没这么好糊弄,拉她坐下:“我正要和姐姐说这个事儿,陈少明和他父亲不一样,你不要为难他。” 简五不承认:“我什么时候为难他了?” 钟唯唯道:“我和他认识也有些时候了,他算是老成持重的人,我还从未见他气成这个样子。 他虽然有些痴,大是大非却是知道的,不会轻易和人过不去。若是他有怠慢姐姐的地方,姐姐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这回吧。” 简五撇嘴:“好吧,这次就算了。” 捏一捏钟唯唯的脸,低声道:“我都是为了你,打压他们父子,就是为你撑腰。” 钟唯唯认真地道:“多谢姐姐,真的不用。” 简五不置可否:“你说了算。”随口说道:“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成亲?难道就没有中意的女子么?” 钟唯唯想起死去的葛湘君,心情略有些沉重:“他叫茶痴。” 就连当初他想向重华求葛湘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战胜她而已,虽然最后是他给葛湘君办的后事,但她真没看出来他除了唏嘘之外,有多少情伤。 简五一看钟唯唯的神情,就知道别有故事:“我早说了这小子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人!” 钟唯唯失笑:“姐姐别这样,就算他不是好人,也和咱们没关系。你别因为我的缘故,到处得罪人。” 简五敷衍一笑:“不会,不会,你别管了,我有分寸。” 说说笑笑之间,有人快步而来:“东岭使团的人来了!” 钟唯唯收了笑容,肃然起身,简五认真替她整理衣服头发,轻声道:“可以了。” 乐声响起,东岭使团的人在陈俊卿、许翰、鸿胪寺少卿等人的陪同下,进了驿馆。 走在最前面的人,穿着竹青色绣金的东岭大司茶袍服,身材瘦削,白面微须,神态从容,目光威严,正是梅询。 他走进驿馆,目光一扫,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钟唯唯,然后向她颔首示意。 钟唯唯叉手回礼,心情有些激动。 上一次她见到梅询时,还是以起居郎的身份,这一次见面,却是以芳茗馆主人的身份了,但愿明年,她能站在斗茶大会上,战胜梅询。 两边互相致意,并分宾主入座之后,陈俊卿代替重华,致欢迎辞,梅询也代替东岭国主,说了一通两国世代友好的场面话。 接着就是宴会,东岭使团的人一脸的不以为然。 他们对重华把茶道交流会安排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举行,很是不满意,觉得这是对东岭的羞辱和轻视。 想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充场面。 因此一群人表面威严端庄,实际上互相传递眼神,挤眉弄眼。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茶师笑道:“早就听说贵国有一道菜非常美味,是叫竹骝的是吧?九君山此地盛产竹林,想必吃这东西很容易了,现宰现吃,一定很鲜美。” “有道是天上的龙肉,地上的竹骝,的确是难得的美味。” 鸿胪寺少卿皮笑肉不笑地道:“老茶师没有吃过,今日一定让您吃个够。” 另一个年轻的茶师问陈俊卿:“大司茶,在下不才,还听说另一个传闻,不知真假。” 陈俊卿颔首:“请说。” 年轻茶师就道:“此地盛产竹林,听说还盛产一种白色的肉虫,当地人叫它竹蛆,据说不拘男女老少都十分爱吃,今日的宴会会上么?” 其他人纷纷皱眉撇嘴,有人甚至干呕:“不会真的拿这样的东西给咱们吃吧?吃蛆,我的天啦,这是穷得没东西吃了?那竹骝也是大老鼠吧?吃鼠吃蛆,真可怜。” 陈俊卿的脸一阵扭曲,耐着性子道:“不知诸位是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我倒是没听说过,也不曾见过。” 有人和陈俊卿争辩:“咱们就是在路上听说的,要知道,九君山这个地方,茶叶不出名,就是竹蛆和竹骝最出名了! 听说你们的芳茗馆主就是被竹蛆和竹骝所吸引,才会请求贵国皇帝陛下在此修建行宫,以便她天天吃竹骝和竹蛆的。” 一群人挤眉弄眼的笑,陈俊卿看向钟唯唯,沉声道:“钟馆主?” 却是把这个难题丢给钟唯唯了。 “竹蛆我倒是没有吃过,不过想来它以竹为食,常年住在竹中,浸染了竹的高洁芬芳。 若真有人吃,应当也是美味。我们陛下在此修建行宫,不过是因为怜悯贵国使团远来辛苦而已。” 钟唯唯不慌不忙地起身,落落大方地行礼之后,对着那个年轻茶师笑道: “下官不才,也曾听说贵国爱吃猪下水,人人奉为难得的美味,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宴席上必须得有,否则席不成席,不知真假?” 年轻茶师微微有些脸红:“猪下水怎么了?难道不能吃么?” 东岭其他茶师也纷纷附和:“就是。” 钟唯唯道:“当然能吃,不过既然猪下水能吃,竹蛆与竹骝为何不能吃?” 南小乔起身,笑道:“我们郦国人是不吃猪下水的,敢问贵国,是否也是因为穷得没有东西吃了,所以才吃臭烘烘的猪下水?” 年轻茶师勃然大怒:“你说我们东岭穷?” “东岭不穷,人穷,穷的是涵养。我们郦国不富,人富,富的是志气。” 钟唯唯沉了脸,淡淡地道:“无论竹蛆与猪下水,能入口,是美味,就是美食,吃的人没有错,也不值得拿出来炫耀或是嘲讽。” 年轻茶师更加愤怒:“你敢骂我们东岭人没有涵养?这就是郦国的待客之道么?” 钟唯唯毫不示弱,扬声道:“客人上门,忽视主人的热情招待,张口就笑主人穷,这是东岭人的做客之道么?” 年轻茶师指着她:“我要向你挑战!” 第490章你不配 所有人都以为钟唯唯会迎战,等着看后续。 梅询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和陈俊卿说道:“看看年轻一辈如此热血冲动,我们是老咯!” “呵呵呵……”陈俊卿干笑一声,心情很复杂,既希望钟唯唯能应战,一巴掌拍死这个年轻茶师,又害怕她大出风头,将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大司茶给压下去。 钟唯唯却不管陈俊卿是怎么想的,微笑着问那个年轻的东岭茶师:“你想向我挑战?” 年轻茶师睥睨道:“莫非你不敢应战?趁早认输,我不为难你,毕竟……”意味深长地笑一笑,“你是女人嘛。” “女人怎么了?”钟唯唯抚一抚袖子,施施然落座,微笑:“不是不敢应战,而是以你的身份,不配向我挑战。” 年轻茶师大怒:“你说什么?” 钟唯唯笑一笑,看一眼侍立一旁的杨露,便不再言语。 杨露上前,彬彬有礼地给年轻茶师行了一礼,声音清脆:“王对王,将对将,大司茶对大司茶,馆主对馆主,像您这样的,只能向小女子这样的挑战。” 这是侮辱!年轻茶师狰狞了脸:“黄毛丫头,你懂得几种茶?你也配?” 杨露最恨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欺负她穷、见识少;二是欺负她是个女孩子,看不起她。 当即冷笑道:“天下茶分百种,我样样见过尝过,能识能辨能点,你又知道多少种?” 年轻茶师道:“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闪了舌头。” 杨露大声道:“是不是口气大,一试便知!贵客敢不敢与我对战?别不是怕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吧?” 年轻茶师轻蔑地道:“你也配?” 杨露冷笑:“我不配,谁才配?” 年轻茶师指向钟唯唯:“我要和她斗。” 钟唯唯托腮轻笑:“先请贵国皇帝也封你一个什么馆主,再来向我挑战吧。” 简五笑道:“真是的,阿唯,我们知道你有名,所以都想在你身边蹭蹭,沾沾光,没想到随便来个茶师,也想蹭一蹭。是不是向你挑战,和你斗上一回合,身价就能倍增啊?” 年轻茶师脸涨成了猪肝色,破口大骂:“谁要蹭她的名,沾她的光了?她算什么东西?” 这话说出来,顿时捅了马蜂窝。 郦国的茶师早就忍无可忍,现在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大声道:“你骂谁?好有教养的东岭人,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把他赶出去!我们郦国不欢迎这样的恶客!” 鸿胪寺少卿对着梅询拱一拱手,大声道:“大司茶放纵手下茶师不敬我国芳茗馆主,是对我们陛下不满么?” 需知,两国帝王才刚在望川会盟结成千秋友好,谁也不敢率先说出这种破坏团结的话。 梅询板了脸,厉声呵斥手下:“没规矩,立刻给钟馆主赔礼。” 年轻茶师不情不愿地给钟唯唯赔礼。 钟唯唯一点都没谦虚退让,老神在在地坐着受了他的礼,再很高姿态地道: “罢了,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儿蠢,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所以目中无人呢?下次记得学好礼仪再出门,别给自己的国家、君王和师长丢脸。” 一群东岭茶师气得没话说,然而挑事的是自己这边,此刻又是来做客的。 一群人高马大的郦国士兵守在外围,明说是来护卫的,但明显就是杀气腾腾,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也只有暂时忍了这口小气。 不过是彼此之间互相使眼色,都把钟唯唯这个人牢牢记在心里了,别给他们机会,不然一定让这个女人输得痛哭流涕,跪在地上求饶! 梅询仍然是不咸不淡的样子,谈笑风生地举起空空的酒杯,问陈俊卿:“宴会呢?我可是饿了,不会真的没有好东西吃吧?” 陈俊卿这才慢吞吞地拍一拍手:“奏乐,开宴。” 宴会上并没有出现什么竹蛆之类的稀罕东西,中规中矩,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奢华,也不至于寒酸,竹骝是有的,但是负责筹办宴会的简五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儿,叫做财神驾到。 东岭茶师因为心情不好,百般挑剔,都没吃多少。 直到一个老实孩子发现了这道美味,觉得非常好吃,便埋头苦吃,再被其他人发现之后,这道菜受到了空前的欢迎。 因为害怕被郦国人嘲笑,东岭人勉勉强强留了几点盖住盘子底,然而没吃够,意犹未尽的样子却是掩饰不去的。 鸿胪寺少卿是个妙人,热情地吆喝着让人再上一份财神驾到,耐心地等到众人吃得差不多之后,才微笑着道:“这竹骝好吃不?” 一群人傻傻地看着他:“不是说财神驾到吗?” 鸿胪寺少卿抚掌而笑:“没听说老鼠有别名,唤作财神么?竹骝它就是竹老鼠啊,那它也是财神呀!” 一群人神色各异,羞恼苦笑不快各有之。 鸿胪寺少卿才不理他们,捋一捋胡须,道:“刚才那道百花羹,我看诸位也很喜欢吃。” 一群东岭人惊恐的看着他,唯恐他说出“百花羹就是竹蛆做的羹汤”这种话来,那不知有多少人要跑出去吐了。 不过鸿胪寺少卿却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这种败人兴致的事是不会做的。 他微笑着说:“百花羹采自九君山中、以山泉滋养的几十种野花制成,有清火滋养,避瘴气之效,希望诸位贵客身体安康,在郦国过得愉快。” 东岭人一齐松了口气,若是郦国人再骗他们吃了那什么竹蛆,他们真的要爆发了。 宴会平稳举行,钟唯唯并没有把太多的心思花在吃吃喝喝上,她安静地观察着东岭人的举动。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从梅询到座中的任何一个人,她都没有放过。 一一看过来,看他们吃喝的动作习惯,以及表情眼神,希望能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更多了解到对手的情况。 她特别注意了两个人——梅询和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茶师。 梅询吃得很少,基本不动荤菜,只吃素淡的食物,这或许是为了保护味觉,同时也能看得出,他是个非常克制隐忍的人。 第491章颛臾王 至于那位坐在角落里的年轻茶师,他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在所有的东岭茶师都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郦国茶师,妄图以气势压倒对方的时候,他是安静的。 当钟唯唯还击羞辱那个年轻的茶师时,除了梅询之外的所有东岭茶师都同仇敌忾,即便没有开口参与,眼神和表情也是不友好和亢奋的。 唯独他,古井不波,冷眼旁观。 大家都在吃竹骝做成的财神驾到时,他只尝了一块。 鸿胪寺少卿恶作剧地公布那就是竹骝肉时,他也没露出半点惊讶的神色,只会心一笑而已。 说到百花羹,大家都很紧张,只有他特意拿起汤匙,再次尝了一口百花羹。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大茶师应该有的心境和状态,也只有随时保持这样的冷静和安宁,才能点得出好茶。 “您在看什么?” 陈少明跪坐到钟唯唯身边,不露痕迹地把简五挤开,顺着钟唯唯目光看过去,发现了这名茶师,低声道:“这人眼生,不曾见过。” 钟唯唯小声道:“是吧?上次我跟着先帝一起观战,也不曾见过此人。但看他举手投足,神态表情,分明是有大家风范,不是寻常人。” 简五硬生生挤进陈少明与钟唯唯之间,挑衅地瞅一眼陈少明,小声说道:“这个人与众不同。比其他人更多了几分贵气和从容,听说梅询收了一个徒弟,出身显贵,不知是不是他?” 陈少明被简五挤开,不好意思像她那样不要脸地硬挤回去,便在一旁生闷气:“你的职责是举办宴会,这个事儿和你没关系!” 简五斜睨他一眼,轻嗤:“你的职责是吃,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少明恨恨:“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简五风流一笑,用肩头碰一碰钟唯唯:“阿唯,他在骂你诶。他是你管的,对吧?目无尊长,要怎么罚?” 陈少明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钟唯唯懒得管他二人怎么闹,总之不要闹大就行了,忽见那名茶师抬起头来,向她这个方向看来。 二人目光对上,钟唯唯大方颔首,向他致意。 他微微有些吃惊,随即笑了笑,抬起酒杯向她回礼,豪爽地喝干了杯中的酒,并向她亮了杯底。 钟唯唯一笑,同样也亮了杯底。 须臾,宴会结束,陈俊卿领着钟唯唯等人起身告辞,留下梅询等人休息,双方约定第二天早上商讨茶道交流会的章程和方式。 钟唯唯走到门前,特意回头去瞧,只见那个和她点头相交的茶师独自站在驿馆的庭院里,将手扶着一丛筇竹,细细打量。 之前他独自静坐之时,尚且不觉,此时他独立院中,果然如同简五所言,十分与众不同,身姿挺拔,贵气儒雅。 其他东岭茶师三两成群,唯独他并不与他们成群,然而也没有孤寂之感,仿佛他本来就该如此一样。 很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钟唯唯若有所思,低声吩咐简五:“请姐姐去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来历身份,不管花多少钱都要问到。” 简五会意,叫了手下过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忽见陈少明过来,便道:“我不耐烦和他多说话,我先走了。” 陈少明是来和钟唯唯讨论第二天的章程的,陈俊卿心里别扭,不愿和她面对面商量事情,所以凡事只管使唤儿子。 钟唯唯并不和陈俊卿计较,这件事她老早就和南小乔等人商量过,因此很轻松就把事情议定,和陈少明约好:“明天早上,我去将军府,和你们一起过来。” 陈少明叹息一声,告辞离去。 钟唯唯回了芳茗馆,静下来就觉得孤独了,重华不在、又又不在、钟袤被她送走、何蓑衣也在今天离开,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小棠和胭脂见她情绪不高,变着法子讨她欢喜。 赵宏图抱了一只圆鼓鼓的小胖狗来:“今日外出,碰到王木匠,非得把这只狗让我带回来给您。说是之前您看上的,如今满了月,让我给他一文钱,从此后这狗就完完全全是您的啦。” 钟唯唯想半天才想起来,之前她跟着吴太太去看王木匠雕刻白檀木亭子的部件,遇到王木匠养的母狗生小狗。 她是第一次见到才生出来的小狗,好奇,随口夸了一句好看,王木匠就说给她,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想到王木匠一直记着这事儿,真把狗给她送来了。 “小东西,既然来了,那就把这里当成家吧。” 钟唯唯去摸小胖狗,土黄色的小胖狗闻一闻她的气味,半点不认生地翻了个身,把圆滚滚的肚子亮出来给她,侧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瞅着她看。 钱姑姑等人全都被逗笑了,纷纷道:“给它起个名儿吧。” 钟唯唯摸摸它的肚子,道:“就叫滚滚吧。” “真是够俗的。”小棠不满,“人家问起,芳茗馆主人的狗叫啥名儿,我说叫滚滚,要笑死人了。” 胭脂眨巴着眼睛出主意:“不然叫做入画?” 钱姑姑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入画,谁家的狗崽叫入画?” 胭脂据理力争:“可是画里头的小狗都是这样可爱讨喜的嘛,它可以入画,就叫入画。” “就叫滚滚!财源滚滚!好运滚滚……” 简五笑嘻嘻进来,伸手戳一下小胖狗的圆肚子,捏住后颈扔给小棠,嫌弃地道:“拿去洗洗,脏死了。” 钱姑姑知道她有话要和钟唯唯说,立刻比个手势,带着众人退出去,亲自把门看住了,留她二人说悄悄话。 简五低声说道:“还是你眼睛亮堂,刚才那个人,果真就是梅询新收的徒弟,东岭颛臾王的小儿子李尚,这次是跟来见识世面的。” 钟唯唯让钱姑姑:“去把东岭使团的名册拿来,看看里头怎么说的。” 须臾,名册送到,里头只简简单单写了一个“李尚”,并没有注明他是谁。 钟唯唯由不得有些感慨:“颛臾王这一支可算是等到机会了。” 简五不太清楚这里头的故事:“什么意思?” 第492章同年同月同日生 只要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斗争,郦国为了这把龙椅争斗得厉害,东岭也不例外。 颛臾王是上一代东岭皇帝的同胞弟弟,因为卷入到皇位纷争之中,失了宠,被流放到东岭最偏远之地,据说穷愁潦倒到王妃生产都没有人照料,而是颛臾王自己接生。 孩子生下来没有包裹,颛臾王脱了外袍将孩子包裹起来,一家五口住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还吃过马饲料。 虽然王爵加身,过的日子却连最低等的奴仆都不如。 所有人都以为颛臾王这一支也就是这样了,等到这一代颛臾王死掉,其后裔便会默默无声地消亡,再无人记得。 谁知东岭内乱,原本的皇太子被弄下了台,新任皇帝为了得到宗室的支持,又从犄角旮旯里把颛臾王这个堂叔挖了出来,迎接回京不说,还给了丰厚的封赏。 目前,颛臾王可算是东岭最风光的人物之一。 钟唯唯算了算,道:“若是我没有算错,这个李尚,应该就是颛臾王亲自接生,用外袍包裹,用米汤亲手养大的孩子,也是最得宠的小儿子。” 简五不信:“你不会算错吧?你算得清?” 钟唯唯白她一眼:“我什么都可能算错,唯独这个不会算错。” 简五憋笑:“这倒是奇怪了,为什么呀?” 钟唯唯笑而不语,只因为李尚,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 那时候家里光景还好,阿爹还是人人敬重的大司茶,她是头生女,家里非常宠爱,难免会有任性淘气的时候。 祖母宠她,变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好吃的,小孩子不懂事,经不得宠,不管是什么精贵的食物,不好吃就扔到一旁去了。 阿爹每每都会和她说起李尚,要她珍惜食物,惜福。 “堂堂龙子凤孙,说没吃的就没吃的了,零落成泥,比最低等的奴仆还不如。咱们不过是普通人家,恩宠风光都是陛下给的,有的时候还需想着没的时候。” 一语成谶,阿爹大概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雪溪秋氏,竟然会沦落到全族灭门,无人敢提,后辈隐姓埋名的地步。 钟唯唯有些怅然:“把这件事写在密奏里,火速送去给陛下知晓。” 简五会意:“我去安排人手,重点关照一下这位公子爷。” 看看东岭皇帝是否真的那么倚重颛臾王,颛臾王父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钟唯唯点头:“拜托姐姐了。” “我不是帮你,何需谢我。”简五笑吟吟的:“阿袤的信收到了?没有和你叫苦吧?” 钟唯唯笑:“没有,说掌柜们待他很好,外头也很好玩,北方已经下雪,要穿大毛衣服了,他没有发过病,长胖了,一顿能吃四碗饭,让我放心。” 简五笑道:“这孩子不错,掌柜的和我说,他们差点被人用陈年的旧毛皮骗过,是阿袤及时发现并阻止的。 人家动了刀子威胁他,他一点不怕事儿,硬扛着等到他们把人带来,立了大功。 他们试着放手让他自己去谈生意,赚了不大不小一笔,虽然不多,对他来说却是不容易。” 钟唯唯失笑:“他倒没有和我提过。” 简五道:“当天的事儿挺凶险的,他是担心说出来会让你挂怀吧,你放心,他对于数术比你精通多了,掌柜的随便报个数,他就能算出来,门儿清,账房先生都被他架空了。” 钟唯唯心情大好,很开心地和小胖狗滚滚嬉戏了很久。 次日,按着和陈少明商量的,去将军府和陈俊卿等人会面,好一起去见梅询。 哪知等了许久,也不见陈俊卿出来,鸿胪寺少卿和许翰都很不高兴,觉得陈俊卿又在拿乔,犯毛病了。 鸿胪寺少卿虽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性情却很火爆,立时就要冲进去找陈俊卿的麻烦:“国家面前无个人,死老头子拿什么乔?” 陈少明急匆匆赶来,团团作揖,一脸愧色:“家父下半夜突发高热,本想要撑着出来,才出大门就晕厥过去了。他请托钟馆主全权处理茶道交流会一事。”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但没人相信陈少明的话,因为陈俊卿信誉不好。 鸿胪寺少卿嚷嚷着要去看陈俊卿:“既然病了,那咱们就去看他!” 又要钟唯唯:“把杨适请过来,大司茶生病,可不得了!” 本来就该派杨适去给陈俊卿看病才对,但现在这种场景,钟唯唯若是真把杨适叫来,更像是去查验揭穿的一样,大家颜面无光,说出去也难听。 钟唯唯笑一笑,悄声和陈少明说道:“杨适今天给将士们看诊,就在外头校场,离这里不远,你派个人去请就来了。天色不早,东岭人等着的,我们回来再去探病。” 陈少明十分感激她的体贴,低声解释:“真的是病了。” 钟唯唯拍拍他的肩:“知道了。” 到了驿馆,梅询等人已经候着了,不见陈俊卿来,就有人不高兴:“昨天不是还说王对王,大司茶对大司茶么?钟馆主回去吧,我们可没有什么馆主来接待您。” 她是来办事儿的,不是来和人吵架斗气的。 钟唯唯只当没听到,笑眯眯地给梅询行个礼,朗声道:“要请大司茶恕罪,我们大司茶病了,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并致歉。” 梅询到底是一代宗师,气量是有的,微笑着还了钟唯唯的礼,邀请她和鸿胪寺少卿入内:“有两年没见到小钟了,你风采更胜从前。” 他不叫她的官职,她便也不称他的官职。 钟唯唯笑道:“听说梅先生要来,我激动得两天两夜没睡好。” 梅询莞尔一笑,请她入座,开门见山:“我的意思是,这次茶道交流会,就以切磋交流技艺为主,年轻人们练练手,交个朋友就可以了。我和你家大司茶,都不出手了。” 钟唯唯心里一沉,但也想得通,梅询这么做,有两层意思。 一是报复她昨天那个“王对王,大司茶对大司茶”的言论,表示她还不够格做他的对手; 二是要故意隐藏手段,不肯让郦国的茶师们知道他的深浅,以便达到震慑的目的。 第493章奇怪的人 这种事不能强迫,钟唯唯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商讨完细节就起身告辞。 梅询笑道:“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李尚从外而入,向钟唯唯行礼:“早就听闻钟馆主大名,昨日得见,名不虚传。” 钟唯唯还礼,也笑:“我也早就听闻公子大名。” 李尚挑挑眉,表示疑问。 钟唯唯挑明了道:“颛臾王可好?” “颛臾王可好?” 钟唯唯这话一说,在座众人都惊了,尤其是鸿胪寺少卿大皱眉头。 让这么重要的人物混进了茶师队伍,而鸿胪寺却不知道,算起来是他失职。 鸿胪寺少卿立刻起身,热情地哈哈大笑:“大司茶不够意思,公子身份尊贵,您却不和咱们说,是想让贵国皇帝陛下怪罪我们招待不周呢。” 不由分说,立刻安排人手,要另外给李尚安排住处,提高接待规格。 梅询瞬间明白了钟唯唯的意思,名为尊敬,其实就是把人看起来。 便皱了眉头,有些不悦:“小钟,老夫年长你几岁,你既然称呼我为先生,我便倚老卖老和你提个建议。” 钟唯唯从善如流:“请先生不吝赐教。” 梅询道:“你是茶师,应该将心思全放在茶道上,而不是去关注操劳这些琐事杂务,这会影响你的茶心。” 众茶师听了,都觉得很有些道理,就连鸿胪寺少卿也觉得,让钟唯唯参与到这些俗务中来,会不会影响她研习茶道。 钟唯唯不以为然:“多谢梅先生提醒,不过人在俗世之中,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超然于外呢?该管的还是要管,只要心中有静气,便足矣。” 茶道讲究静心,超然,但她不是山中隐居的高人,她手里的茶道,对于郦国来说,更是一柄争夺资源民生的利剑。 不知疾苦,不理俗务,如何能有杀气? 梅询见她态度坚决,知道不可能忽悠到她,呵呵一笑,对李尚道:“希望你能从钟馆主这里学到你想学的东西。” 李尚对着钟唯唯长揖到底:“我想去看看贵国的芳茗馆,尝一尝鹰嘴涧的水,看一看那座有名的白檀木亭子,不知可方便?” 所谓的交流会,其实还是要比赛的,只不过斗茶大会要以输赢论茶叶贸易的份额,交流会却只是在业内赢得名声,为两国君主脸上增光罢了。 在此之外,便真的是交流,走走看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李尚的要求,一点都不算过分。 钟唯唯慨然应允,邀请梅询:“大司茶去么?” 梅询笑着歪倒在凭几上,名士风流之态:“不去,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就好。” “先生真自谦,其实您也不过和我师兄差不多年纪,正当风华,却口口声声都说自己老了,这让那些一把年纪还觉着自己是小年轻的怎么活?” 钟唯唯抿嘴一笑,两国邦交不能轻易吃亏,哪怕是口头上也不能轻易让对方占去便宜。 梅询不过长她十岁,便口称老夫,倚老卖老,再称她为年轻人,是把她压得比他矮了一辈的意思。 但其实,当年鹤节老人和阿爹,却是以平辈论交的。 梅询当然明白钟唯唯的意思,笑着打量她片刻,道:“小钟看着文弱,性子却刚强。” 钟唯唯颔首致意:“先生慧眼。” 她还真不谦虚,梅询真的笑了:“真有意思,我很期待后天与你的比赛。” 东岭的茶师们立刻兴奋起来,之前梅询一直表态不参与比赛。 现在突然就改了主意,肯定是因为钟唯唯表现得太过狂傲,所以想要好好收拾她! 钟唯唯心中也有些小小的紧张,表面上比谁都无所谓:“我也很期待。” 李尚是个安静得不能再安静的游伴,钟唯唯陪他在左右两边芳茗馆走一圈下来,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末了,李尚更是在白檀木亭子里坐下来就不走了。 钟唯唯之前还想着要和他客气客气,后来见他完全没有想和她客气的意思,便由着他去静坐,她也正好坐在一旁歇气。 这一坐,就坐到了傍晚时分。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气温越来越低,李尚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小棠和钱姑姑急了,小声问钟唯唯:“要不要留他用晚饭什么的,提醒他一下?” “暂时不必。”钟唯唯心里也犯嘀咕,她这个同龄人看着不像是个傻子疯子,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呢? 忽听李尚问道:“那是流苏树吧?” 总算是开口说话了,钟唯唯忙不迭地回答:“是。” 李尚道:“你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很喜欢。” 昂?所以李公子这是称赞呢,还是和她家陛下一样的心思,看着邻居家的东西不错,所以想要把邻居家给占了? 钟唯唯干笑两声:“我也觉得挺好的,我也非常喜欢。” 她加重语气,强调“非常”两个字。 李尚似乎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回头看着她,眼神温和,微微一笑:“你会在这里住多久?” “一辈子!”好不好地问人家要在自己家里住多久,一定是看上她这里,想抢走! 钟唯唯飞快回答:“死了也要埋在这里!因为我真的太喜欢这里了!” 李尚眼里露出几分笑意,并不多言,起身告辞:“谢谢钟馆主的款待,天色不早,我该告辞了。” 钟唯唯虚情假意:“饭已经做好了。” “我回驿馆吃。”李尚头也不回地道:“钟馆主不用送我。” “好干脆!”简五从树后走出来,低声道:“这人有点不正常。” 钟唯唯注视着李尚的背影,赞同道:“我也觉得。” 小棠正处于和梁兄心心相印的甜蜜时期,猜测道:“我觉得他是在思念某个人。” 胭脂抿着嘴想笑,小棠掐她一把,不服气地道:“他思念的那个人,一定也是一个擅长茶道,喜欢好山好水,并且想要一座白檀木亭子的人。” 这回就连钟唯唯和简五都笑起来了:“何以见得?” 小棠振振有词:“不是说他生下来就连包裹都没有吗?那一定非常穷了!那姑娘活着的时候,他没办法满足她的心愿,现在有钱了,人却不在了,听说咱们这儿有,所以替那姑娘来看的。” 第494章累得慌的李尚 “歪理!”钟唯唯捏捏小棠的脸:“你最近长胖了,少吃点。” 简五捏捏小棠的腰:“你的裙子又紧了。” 钱姑姑道:“难怪滚滚很喜欢在她怀里睡觉,原来是因为软和。” 小棠大叫一声:“不和你们说了!都是坏人!” 钟唯唯忍不住大笑起来,却见之一走过来道:“馆主,小的有事要回禀。” 简五等人识趣地避开,之一低声道:“刚才我们巡视时,发现有人在周围窥视。去追查,没能找到痕迹。” 梁兄也沉声道:“是绝顶的高手,我们去追,跑得飞快,应该没有恶意,对方刻意避开我们了。” 刚才李尚在此,难道这些人是在暗处保护李尚的?钟唯唯问道:“此刻人还在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钟唯唯沉吟片刻,道:“不用管,只要对方无恶意,就当他们不存在。 告诉驿馆伺候的人,梅询和李尚在一起时,仔细观察他们之间的表情和举止,事无巨细,只要是能打听到的,都要和我报告。” 暮色深沉,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驿馆外面,车夫快步上前打起车帘,要扶李尚下车。 李尚摆摆手,轻松自如地下了车,淡淡问道:“大司茶呢?” 一个长随打扮的人挑着灯笼引他进去,毕恭毕敬:“大司茶在等您。” 房内水汽氤氲,茶香扑鼻,梅询于桌旁起身,对着李尚恭敬地道:“您回来了。” “先生请坐。”李尚安然受了他的礼,在案几后坐下来:“你觉得钟唯唯这个人怎么样?” 梅询慎重地道:“病弱是一定的,性情柔中带刚,茶道之上,因为微臣还不曾亲眼目睹过,所以不敢下定论。对郦国皇帝死心塌地,很有雄心壮志。” 李尚淡淡一笑:“东方重华为她可真是下足了功夫,她若不对他死心塌地,那也说不过去。那棵流苏树很有些年头了,光是寻来再运来,就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虽说这地方对外宣称是简五承建的,但有些事情并不是简五一介商人就能做到的。先生认为,他真的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么?” 梅询道:“不知,在下尚未见过郦国皇帝,不敢妄下论断。您和他是接触最多的,应当最了解他。” 李尚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方道:“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建起这样一座行宫和城镇,人力物力的花费非同小可。 若他真的只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倒也罢了,就怕他居心叵测,借着宠爱美人的名,行暗度陈仓之事。” 李尚目光炯炯:“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后天的比赛,能请您输给钟唯唯吗?” “我会慎重考虑,毕竟以我的身份,输赢都不是小事。”梅询颔首:“您这几天打算怎么安排?” 李尚笑笑:“四处走走看看,也许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第二天,茶道交流会正式开始,双方各挑了十名茶师交流切磋,有输有赢。 钟唯唯和梅询全程在场观看,偶尔交流点评几句,尽量委婉友善,都是奔着两国友好的方向去的,气氛还算友好。 李尚并没有出现在现场,鸿胪寺少卿少不得向梅询问起:“怎么不见李公子?” 梅询轻描淡写:“游山玩水去了。” 钟唯唯笑而不语,李尚游山玩水去了没错,但是她也安排了许翰陪伴,美其名曰保护东岭皇族的安全,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保证李尚玩得开心。 赛程过半,李尚便由许翰护送回来了。 梅询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笑道:“莫非是风景不好?这么好的天气,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尚意味深长地看了钟唯唯一眼,道:“风景很好,只是累得慌。” 许翰假装听不懂:“老夫觉得不错,公子莫不是身体不适?我们有太医,要不要立刻让他过来给您看看?” “多谢,我们自己也有。”李尚在钟唯唯身边坐下,不再提及此事,安静观看比赛。 这一场是南小乔对阵东岭的一个老茶师,三局定输赢,前两局二人各赢一局,现在进行的是第三局。 老茶师经验丰富,南小乔则有点紧张,两次把茶杯带翻。 李尚低声问钟唯唯:“钟馆主觉得,谁会赢?” 钟唯唯道:“当然是我们小乔会赢。” 李尚讶异于她的毫不谦虚,微笑道:“我不这么认为,茶道之赛,比的是心境,他已然露了败像。” 钟唯唯道:“非也,茶道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茶要好,水要好,斗茶之人的状态也要好。 这里是郦国,用的是我亲手制作的好茶,水也是鹰嘴涧的水,南小乔有求胜之心,老茶师则有傲慢之心,二人半斤八两,只能硬拼,所以我说南小乔会赢。” 李尚不以为然,回头问梅询:“先生以为呢?” 梅询神色凝重:“钟馆主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他特意点明:“南家是有名的丹青世家。” 李尚恍然大悟,第一局比的真茶真香,谁的茶和水最好最纯净,谁就胜出; 第二局比的点茶,最先露出水痕的人输; 第三局比的则是分茶,也就是茶百戏,谁绘的图最美,保持时间最久,谁就赢。 南小乔既然出自有名的丹青世家,他所作的茶百戏自然是要胜出老茶师一筹的。 难怪钟唯唯这样有底气,至于那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话,不过是敷衍他的鬼话。 李尚有些不满,钟唯唯若无其事地冲他一笑,拍掌笑道:“看吧,我说南小乔一定赢,他果然赢了吧。” 两军交战,尔虞我诈,她不肯和他说真话,也在情理之中。 李尚莞尔,赞同道:“钟馆主慧眼如炬。” 斗茶会一直开到午后,东岭和郦国都没有拼尽全力,各有保留,斗了个平手。 东岭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和意外,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便是他们没有拼尽全力,郦国人也该惨败给他们才对。 何况是在陈少明、黄新蝉等老手都不曾出手,新手占了大多数的情况下。 钟唯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高高兴兴和李尚、梅询告辞。 第495章不能出人命 之一把马车赶来,之二十跪伏在车旁,恭敬请钟唯唯登车。 小棠和胭脂一左一右,把她扶上去,陈少明很自然地替她把帘子放下来。 许翰骑马跟在后面,鸿胪寺少卿笑眯眯地站在道旁送别,马车驶动,“之”字号护卫威武地护持在周围…… 这阵势,皇亲国戚也不过如是,还是那种德高望重的皇亲国戚。 李尚和梅询站在门口目送钟唯唯的马车走远,两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严肃。 “好大的阵仗!”输给南小乔的那个茶师气呼呼地道:“那个人真的是把这女人宠得太过了,禁脔而已。 侥幸懂得一点点茶道,竟然这样嚣张。大司茶,明天您一定要让她惨败,败得无颜见人!” 梅询没有理睬这个茶师,而是请李尚回去。 走到无人处,这才问李尚:“您今天这么早就回来,是因为被许翰盯得太紧了,不自在吗?” 李尚道:“嗯,许翰盯得太紧。” 梅询皱眉讽刺:“许翰真不愧是东方重华的看家狗,替他父子守了十多年的边境,如今又来守他的女人。” 李尚摇头:“你错看了许翰,他可不是那种随便给人面子的人。听命保护钟唯唯,与心甘情愿被她驱使,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先生注意到了吗?刚才他是非常自然地跟随在钟唯唯的车后,并没有半点不情愿地样子,可见他对钟唯唯很敬重,这个女人,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李尚让人在墙边搭了梯子,爬上去,站在墙头往外看。 这个新兴的镇子生机勃勃,热闹非凡,有几幢还不曾完工的屋子正在搭建之中,工匠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是在做一件非常让人开心的事。 李尚面有忧色:“我总觉得,东方重华野心不小,这个镇子,大概在将来,会有这样的三倍、四倍,乃至十倍那么大。” 梅询赶紧让人也搭了梯子,爬上去往外看,但是并看不出什么来。 小镇的确扩大了不少规模,但是行宫在此兴建,两国的茶道交流会也在这里举办,出现这样的事是完全正常的。 况且在他眼里,此刻的小镇在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外,并没有要继续扩建的痕迹,更远的地方,只是一些工匠和商人临时修建的简易房屋,等到工程结束,自然也就荒废了。 他困惑地看向李尚:“您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李尚清秀的两条长眉微微皱起:“今天我看了他们修建的排水沟,太宽太深,据我目测,即便是一个大汉下到里面,也能行动自如……我本想亲自下去试一试,却被许翰拦住了。” 若只是一个小镇,根本用不着这样宽,这样深的排水沟,缩到三分之一就够了,再大的雨也能及时排水,不会形成内涝。 偏偏这个小镇它就是有这样的排水沟,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并警惕了。 梅询不太懂得这方面的事:“扩大就扩大呗,咱们东岭也有这样应运而生的大城。” 李尚叹道:“先生不懂得我的意思,这不是应运而生,只恐是居心叵测。这里,离东岭太近了。 一旦繁华起来,进,便可作为进攻东岭的据点,退,则可成为茶叶贸易大城,对郦国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梅询也紧张起来:“那赶紧和陛下说吧。” 李尚苦笑:“陛下做事讲究规矩和证据,口说无凭,我必须得再走走看看才行。 所以我才说,请先生明天无论如何输给钟唯唯,得意而忘形,便可以看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梅询沉吟再三,郑重地道:“我知道了,即便被陛下怪罪,我也一定配合公子做好这件事。” 李尚低声道:“我得安排人手,去钟唯唯那里看看,也许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也不一定。” 梅询和李尚搭梯子站在驿馆墙头往外窥视的事,很快被人报到了钟唯唯那里。 许翰也在和钟唯唯详细叙说之前发生的事:“这个李尚是个怪人,别人游玩,多是看老房子或是花草树木,逛逛铺子,看看小娘子…… 偏他不爱这些,只看新房子,或是在街边一站就是许久,看到排水泄洪的排水沟,也想下去走走,说是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排水沟……” 钟唯唯顿生警觉之心:“他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 许翰满意于她的敏锐:“老夫正是如此担忧,因此及时制止了他,想必这几天他都不会规矩。 人一旦有心,总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得想个法子拖住他才行。” 钟唯唯立刻想到了李药师:“来者是客,不能让贵客死在这里,不然引起两国纷争就不好了,但是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许翰和她会心一笑:“那就烦请馆主安排吧。” 许翰走后,钟唯唯去看李药师。 李药师如今被她安置在芳茗馆附近的一个小药园里,他把他在九君山中种植的药草全部移植出来,那两只小獒狗也带了出来。 重华已走,何蓑衣只要求他尽力给钟唯唯治病,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克扣钟唯唯的药,所以他是过得滋润又自在。 他去摘自己种的南瓜要送给钟唯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您这几天精神很不错,就是要这样,心情要好,饭量要好,要经常动动。这个南瓜很甜的,您吃了精神会更好。” 赵宏图和他过不去:“您这是李公公卖瓜,自卖自夸么?” 李药师向赵宏图挥了两下袖子:“去去去!自己做了公公,就老见不得别人好,巴不得都和你一样是公公。” 胭脂红了脸,小棠不高兴地道:“我们姑娘在呢,两个老家伙胡说八道什么?” 李药师不好意思地笑笑,讨好地问钟唯唯:“您有什么吩咐呢?” 钟唯唯叫他过去,如此这般地悄声交待了几句,李药师摩拳擦掌:“太简单了!一定完成任务!” 钟唯唯想起惨死在他手下的芳晴,不放心地道:“千万别露出痕迹,更不能出人命。” 第496章探病 昆仑殿下毒的手法千奇百怪,经常让人意想不到,不然钟唯唯当初也不会被毒得那么惨。 李药师根本没把这个放在眼里:“不就是让他出不了门么?和你那个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里,惊觉失言,连忙闭紧了嘴。 钟唯唯注意到李药师的不自在,追问道:“和我的什么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李药师含糊过去:“我的意思是说,您中了这么厉害的毒,小老儿也能给您治得七七八八,比起您这个来,把那小子弄趴下太容易了!” 钟唯唯点点头:“那倒是。老李你做好药就让人来告诉我,我安排人去办。” 李药师道:“不,我的药,要怎么使我最清楚,您不如现在就安排妥当,让谁来办这件事,然后让他留在这里听我安排。” 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梁兄身上,毕竟这种偷偷摸摸的事,还是暗卫来做最合适。 李药师大摇其头:“不妥当,对方也有护卫的对不对?要让人不察觉,那就要做得正大光明,最好是由驿馆里可信的人来做。” 钟唯唯想了想,叫赵宏图过来:“这个事交给你了。” 并不管赵宏图和李药师怎么安排这件事,叫小棠抱着南瓜,一起去看陈俊卿。 陈俊卿是真的生了病,想法太多,郁结于心,又上了年纪,那天在宴会上多喝了两杯酒,被风一吹,就倒了。 经过杨适的精心治疗,烧是退了,人却萎了,歪在床上起不来,就连上厕所都要两个人扶。 他听陈少明说今天和东岭对阵是输赢各半,心情更是复杂—— 近几年以来,东岭越赢气势越盛,郦国越输气势越弱,一场赛事里,十场能赢三场已经算是不错,像今天这种情况已经好几年不曾见到了。 “之所以有这种战绩,多亏了钟唯唯把她的茶经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陈少明苦口婆心,想要劝他回心转意,他却只是闭了眼睛不想说话。 “钟馆主来探望大司茶。” 听到小厮通传,陈少明连忙起身去迎,急急地交待他:“父亲何苦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她来探病,您顺着梯子下也就是了。” 陈俊卿板着脸,翻个身,背对着外面,不想看到钟唯唯春风得意的样子。 陈少明领着钟唯唯进来,只看到一个背影,尴尬得不得了:“他睡着了……” 钟唯唯笑着让小棠把李药师送她的南瓜放在床头:“李药师精心种植的南瓜,听说吃了能强身健体,我特意给大司茶带来,希望您能早些康复。” 一个南瓜就想打发他么?哼!小气的女人! 来看望病人难道不应该拎着名贵的保养品和药材来吗? 陈俊卿生着闷气,更加不想搭理钟唯唯。 钟唯唯的脸皮却厚极了:“我明天就要和梅询对阵了呢,心里好紧张。” 哼……不理你……装什么可怜!陈俊卿一动不动。 钟唯唯继续道:“虽说之前我曾见他和大司茶对过阵,但始终不曾亲自接触,很没有底。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矫情!嘴里这样说着,心里不知有多期盼呢。陈俊卿一不留神,重重地“哼”出了声。 屋子里诡异地安静,陈少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太丢人了。 陈俊卿也是吓了一跳,僵硬着身体不敢动。 钟唯唯就和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起身对着陈俊卿的背行了一礼:“请大司茶指点我。” 陈俊卿还是不理。 陈少明终于看不过去,想要出声,钟唯唯拦住他,悄悄摆手,表示自己走这一趟不是想让他们父子失和的。 陈少明硬生生忍了气,站在一旁阴沉了脸,嘴噘得可以挂水桶。 “请大司茶指点我。” 钟唯唯再次重复了一遍,默默等待许久,始终不见陈俊卿有任何软化的迹象,便起身告辞:“打扰了。” 走到门口,突然听见陈俊卿冷声说道:“梅询此人,天赋不逊于你,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吗?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钟唯唯朗声道:“多谢大司茶指点。” 陈俊卿冷淡地道:“我可没指点你,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罢了。 当初,老夫对阵他,也是挖空心思,不知用了多少法子,却都只是输,输到后面,全无信心,听到这个名字就没了斗志…… 你一个小丫头,初出茅庐,侥幸胜过几场,就如此目中无人,我看你要输得很惨,不如明天托辞不要去了,好好修炼一下,明年斗茶大会之时再来吧。” 话说的难听,却不是为难钟唯唯的意思。他是很认真地建议她,不要露了虚实,多练一下,战胜梅询的可能性会更大。 相反,现在贸然应战,若是输得太惨,打击了自信心,就会影响她今后这一段时间的进步和参悟。 钟唯唯听出了陈俊卿的提点之意,诚恳地道:“多谢大司茶的好意,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很早以前就盼望着能和他一战,不怕输,也输不怕。” “想摔跟头就去呗。”陈俊卿冷哼一声,不理她了。 因为陈俊卿的话,所有人都替钟唯唯悬着心,钟唯唯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只有通过实战才能知道自己的真实本领究竟有多大,因为怕输而心生惧意,这才是真正的心魔。” 她和滚滚一起疯玩,玩出了一身的汗,然后美美地泡了个香喷喷的澡,和简五一起喝了一小杯清淡的米酒,聊了会儿天,就去睡觉休息。 如果不是因为梦见皇帝陛下,并和皇帝陛下做了邪恶的事,这一觉可算是睡得香甜极了。 因为做了不该做的梦,导致钟唯唯第二天早上起来没什么精神,目光呆滞地坐在床边,裹着重华留下来的袍子浮想联翩。 赵宏图来汇报:“事情办妥了,那位李公子今早起床就会发现身体不适,吃啥吐啥,只能躺在床上养神。” 钟唯唯总算回了魂:“没让人发现吧?” 赵宏图笑道:“没有。” 他眉飞色舞地和钟唯唯描述:“李药师的手段挺多的,把药下在抹布上,擦桌子、擦门,还有浇花的水,尘土里……” 第497章疑心 “被药浸过的抹布擦桌子,擦门,用桌子的人碰到,再接触衣服书本吃食杯子…… 浇花的水喷洒在叶面上,干了之后被风吹,或是赏花的人凑过去闻嗅…… 撒在尘土中,趁着那人过来时扫地,不小心扬起一片尘土,被吸进去……” 这些都是下毒的手段,隐蔽小心,让人防不胜防,像极了自己当初被人下毒时的情形…… 钟唯唯看着赵宏图一张一合的嘴,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条线。 这条线将很多从前想不开的事情串联在一起,隐隐有了轮廓。 她生出了疑心,为什么天下无人能解的毒,李药师会懂得怎么解,为什么李药师下毒的手段,和她当初中毒的情形那么相近? 赵宏图见她走神,停下话头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钟唯唯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李药师真是能干。” 赵宏图很认真地提醒她:“是能干,但您得提防。始终不是咱们自己的人,下毒的手段如此高明,让人防不胜防,您得离他远些,谨慎一点不会有坏处。” 钟唯唯点头应下,起身更衣梳洗。 赵宏图看到她脱下来的袍子,微微一笑,接过去仔细折叠好,仔细收到柜子里珍藏。 得把这件事告诉陛下,陛下知道钟唯唯如此思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绝好的天气,天空碧蓝如琉璃,无风,阳光灿烂。 芳茗馆的斗茶台周围坐满了人,就连病着的陈俊卿也来了,众人把斗茶台围得水泄不通,却安静如斯。 钟唯唯和梅询静坐猜茶,二十种不同的茶叶被纱布封在杯中,猜茶的人只能隔着纱布嗅味,而不能观看茶叶的颜色条索形状。 考校的是嗅觉的灵敏和对茶叶种类的熟悉程度,要求在一炷香之内完全辨出。 此刻香已燃了过半,钟唯唯面前还剩下十种茶叶,同时,她的速度在逐渐减慢。 梅询面前却只剩下了八种,而且他的速度一点不见减缓,始终保持同样的节奏。 照这样下去,钟唯唯一定会输的。 陈少明和南小乔等人满脸急色,恨不得上前去帮钟唯唯的忙,东岭的茶师则面有得色,微笑着彼此传递眼色。 一个孩子沉不住气,低声道:“只有三种了。” 梅询面前只剩了三种茶叶未经辨别,算起来不过是须臾就能完成的事情。 而钟唯唯面前仍然还有十种,她仍然拿着一种茶叶反复嗅闻,眉头微皱,看上去十分犹豫不决。 陈俊卿又急又气,冷冷地低声道:“看她的样子就是疏于练习,身为茶师,不专研茶道,修什么房子!” 陈少明心里烦躁,破天荒地瞪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低声道:“话多!” 陈俊卿大怒,刚想教训这个不孝子两句,就听一旁的许翰平静地道:“谁敢丢了俪国的脸,老夫提刀割了他的头。” 陈俊卿由来觉得脖子一凉,愤愤不平地道:“兵匪一家。” 许翰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便是匪,你要如何?” 鸿胪寺少卿暗自觉得解气,却难免要解围:“都别说话!梅询立刻就要结束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往斗茶台上看去。 只见梅询把最后一种茶叶拿开,朗声道:“我好了,钟馆主,你呢?” 钟唯唯面前仍然放着那八种茶叶,她抬起头,抱歉地道:“真是抱歉……” 一句话还未说完,全场响起一片嘘声。 东岭的茶师们拍着案几,跺着脚,嘘声一片:“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皇帝亲封的芳茗馆主人,必须身份地位相同的人才能和她斗茶,原来就这德行……” 当初被钟唯唯羞辱过的茶师大声道:“那也没错啊,若是和身份地位相同的人斗,钟馆主一定会赢!毕竟,两国的后妃之中,一定没有人能战胜钟馆主!” 因为东岭并没有类似芳茗馆、芳荼馆的机构,所以钟唯唯要找身份地位相似的人斗茶,意味着根本没人能和她斗,那就只能以后妃的身份来比较。 这对钟唯唯来说,绝对是羞辱。 郦国的茶师们愤怒又失望,鸿胪寺少卿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陈俊卿只是冷笑。 许翰则不声不响地把腰间所配的长刀取下,“呛啷”一声拔出刀鞘,抽出一块锦帕,非常认真地擦拭起刀来。 刀光雪亮,许大将军自带杀气。 东岭的茶师敢怒不敢言,小声嘀咕:“自己技不如人,还想威胁人?” 却是没有人再敢公开大声侮辱钟唯唯了。 梅询遗憾地道:“钟馆主,我来之前,我家陛下敦敦吩咐,让我一定要记得两国友好,凡事留几分情面……我也真是想让大家都高兴,可是这……” 梅询是真的没想到钟唯唯竟然这样弱,就算是想按照李尚的安排,故意让钟唯唯赢,那她也得给他机会放水啊。 像这样,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又十分瞧不起。 钟唯唯感叹地道:“梅大司茶真是一个体贴的好人啊!您的心意我领了,我也想让两国友好,也想要凡事多留几分情面呢。” 她假意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不过等我先说完刚才的话,再来详谈咱们两国的友谊吧。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您说真是抱歉。” 陈少明和简五同时开了口,又同时嫌弃地看向对方,表示“要你学我说话!”再嫌弃地互相挪开了眼。 钟唯唯笑着继续道:“是,真是抱歉,二十种茶叶里,我只能确定十九种,这一种……” 她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杯子拿给大家看:“我不能确定这究竟是黄金片还是兰溪毛峰。” 东岭人才不肯相信钟唯唯的话,她刚才分明是嗅到这一种茶之后就停了下来,并没有把其余九种茶拿到辨认完毕的那一堆茶叶里去。 所以,她这是为了挽回颜面所作的狡辩! 东岭茶师更加鄙夷,有人冷冷地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并不算是什么耻辱的事,不懂装懂,还想蒙蔽大家,那就让人太看不起了!” “你说谁不懂装懂?”南小乔拍案而起。 第498章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小乔,坐下。” 钟唯唯回眸看向郦国的茶师,虽然有一部分人难掩失望之色,但大多数人都表现得很坚定、很愤慨。 包括陈少明和杨露等人,全都充满信任和期待地注视着她。 她心中微暖,向众人轻轻颔首,笑着说道:“梅大司茶也认为我是在找借口掩饰吗?” 梅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将手拢起藏入袖中,轻视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我知道了。” 钟唯唯看向双方挑选出来做验证的茶师:“一炷香既然已经燃尽,那便查验结果吧。” 只有当众查验出来的结果,才能信服大众。 墨老拿起属于梅询的第一只杯子:“请。” 梅询半垂了眼皮,淡淡道:“紫笋。” 墨老现场拆开蒙在杯口的纱布,验证之后,拿给众人查看:“无误。” 东岭的茶师拿起钟唯唯的第一只杯子:“请。” “瑞龙。” “无误。” “白乳。” “无误。” “蒙顶。” “无误。” 很快就辨出了十种茶,钟唯唯和梅询都没有出任何差错,梅询眸色渐深,若有所思。 东岭的茶师们则小声讨论:“前面十种一点错误都没有,应该不会什么都不懂,也许她说的是真话吧。” “怎么可能?我看她之前就是随意碰了那些杯子一下,并没有认真嗅闻,我才不信有谁能在距离那么远的位置就能辨别出是什么茶。” “嘘……立刻就见真章了,吵什么?” 东岭茶师试探性地拿起九只杯子中的一只,大声问钟唯唯:“请问钟馆主,这是什么茶?” 钟唯唯瞥了一眼杯子的顺序,淡淡地道:“龙芽。” 东岭茶师急忙拆开纱布往里看,所有人都随着他的动作,屏住呼吸,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龙芽。 东岭茶师眉间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面无表情地道:“龙芽无误。” 梅询略有意外,平静地回答了自己问题。 然后又轮到了钟唯唯。 “真如。” “月兔。” “金观音。” “宝云……” 第十九种茶叶被当众验证之后,东岭茶师已经彻底收了轻视嘲讽之色,而是紧张地把目光投向钟唯唯手里的那只杯子,以及梅询面前的最后一只杯子。 钟唯唯只是随便闻闻,就能认出这九种茶叶,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对这些茶叶太熟悉了! 熟悉到了如指掌,对着风随便闻闻就能知道是什么的程度。 这很可怕。 在这么多包含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下,梅询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分明身经百战,早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却开始紧张,甚至于出了一点细汗。 不是害怕,而是纵横天下多年无敌手之后,突然发现对手的兴奋和期待。 梅询说出了最后一杯茶的种类:“雪芽。” 墨老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很快开了茶,验证无误并展示给大家看:“无误。” 东岭茶师欢呼起来:“大司茶!大司茶!” “静默。”梅询压下东岭人的欢呼,主动问起钟唯唯:“这么久了,钟馆主有没有确认,你手里的茶到底是什么品种了吗?” “我之前不能确定这究竟是黄金片还是兰溪毛峰。” 钟唯唯很认真地道:“现在我想是这样的,这一个杯子里的茶,应该是黄金片和兰溪毛峰的混合。嗯,我确定,这就是黄金片和兰溪毛峰的混合。” 按照规则,钟唯唯的茶由负责验茶的东岭茶师装入并封好,梅询的茶则由墨老装入并封好。 因为条件苛刻,每一个茶杯里只能放一种茶叶。 为什么钟唯唯会说她的杯子里有两种茶叶呢? 只有一个可能,装茶的人做了手脚。 梅询看向负责验茶的东岭茶师,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慌张和害怕。 “开茶吧。”陈俊卿看出了端倪,陡然威风起来,病也好了小半,站起身,大声要求东岭的茶师:“没听见我们钟馆主的话吗?开茶!” 蒙在杯口的纱布被打开,里面的茶叶露了出来,杯子里有两种茶叶,一种茶叶外形微卷,状似雀舌,银毫显露,带着金黄色的鱼叶。 另一种则肥壮扁形成条,银毫遍布全叶,色泽黄绿透翠。 都是毛峰,却有所不同,产地不同,外形不同,滋味不同。 “这是作弊!作弊!梅大司茶,你怎么说?!” 陈俊卿激动地喊了起来,他有一种奇怪的安慰感。 好像自己之前输掉的那么多场比赛,都是因为对方作弊,才导致他会输的,只是他运气没有钟唯唯好,没有当场发现。 “我输了。”梅询阴沉着脸,冷声命令人把那个负责验茶的东岭茶师带下去:“我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钟唯唯笑眯眯的:“您随意。” 她是真的高兴,虽然她的味觉因为吃了太多的汤药而受影响,可是嗅觉却因此比从前更敏锐了。 所以这是这里倒了霉,那里就补起来了吗?老天爷真是没有亏待她! “继续吧。”梅询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接下来是第二场,也是最后一场,因为刚才我的人出了错,所以规则由钟馆主来定。” 他想的是,钟唯唯年轻气盛,非常需要用这场胜利巩固地位和传扬名声。 把选择权交给她,她一定会选对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也就是她最擅长的,那他就可以进一步了解她。 却不知钟唯唯和他打着同样的主意:“谁的手下没有个把糊涂人?梅大司茶是贵客,一个好的主人是不会和客人计较这种小事的。 同理,若是我招待不周,手底下的人犯了糊涂,大司茶也会大人大量不计较的吧?” 梅询苦笑,钟唯唯装了大方又把人情占了,还逼得他不得不记情:“那是当然。” “大司茶果然雅量。”钟唯唯笑眯眯地请:“您是贵客,您说了算。” 梅询推辞不得,想到钟唯唯之前战胜梵周使者,凭的就是一手点茶的好功夫,就道:“那就比点茶,谁的汤花最先散去,露出水痕,谁便输了。” 第499章意想不到 “行。”钟唯唯击掌,杨露和小棠上前,帮她烧水碾茶。 梅询的侍童和弟子也上前去帮忙,双方都是聚精会神,听声辨水,温盏调膏,注水击筅。 须臾,汤花育成,交由众人评审。 二人都是高手,汤花色泽鲜白,均匀适中,唯一能比较的,只是汤花散退的早晚。 钟唯唯曾经计算过,梅询点茶,从汤花育成再到汤花散去,时间最长是一刻钟多一点。 她也能做到,就算有差距,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梅询想要以此定输赢是不可能的,必须再加上“品尝”这一条,而她味觉退化,很有可能会输。 输就输了吧,还有明年,钟唯唯做好了输的准备,就格外轻松,基本上可以说是欢快。 梅询则因为决定让钟唯唯赢,也做好了认输的准备,于是两个比赛的人,反而是场中最轻松的。 时间转瞬即逝,梅询茶盏里的汤花散去,露出了第一丝水痕。 南小乔激动地坐直身体,惊喜地道:“出来了!出来了!老大你赢了!” 东岭茶师集体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们不能相信在他们心目中神祗一样存在的梅询,居然就这样输给了钟唯唯。 有人跳起来,大声道:“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人则探头去看钟唯唯茶盏,怪叫着道:“她的也露出水痕了!” 钟唯唯始终保持微笑,心平气和,并不因为东岭茶师的质疑而发怒生气。 梅询的脸上却过不去了,板着脸冷冷地扫视了东岭的茶师一眼。 他的弟子低声把茶师们斥了下去:“是输是赢,自有评判,鬼叫什么?” 负责品判的墨老和东岭新换上来老茶师交换意见之后,沉声道:“前后相差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因此我们认为,并不能以此判定输赢,需结合品味,再定输赢。” 钟唯唯和梅询所点的茶被分为十份,以匿名的方式分别送交东岭、郦国茶师品尝,再投票决出胜负。 白色茶盏里装的是钟唯唯的茶,黑色茶盏里装的是梅询的茶。 若是觉得白色茶盏里的茶汤好喝,那就把手中的黄菊投入到白色的水晶碗中。 若是觉得黑色茶盏里的茶汤味道更胜一筹,那就把黄菊投入墨玉碗中。 是人都有私心,东岭和郦国的茶师一边喝茶,一边拼命转动脑筋,猜测这到底是谁的茶。 若是自家人的茶,难喝也要投票,若是别人的茶,再怎么好喝也不能投票。 然而又怕出错,于是犹犹豫豫,拿着一朵菊花,不知该往哪里投。 甚至有人已经往水晶碗中投了,又去捞回来放进墨玉碗中。 钟唯唯端坐台上,俯瞰众生之相,觉得十分有趣。 梅询始终暗自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怡然自乐,便道:“我观钟馆主怡然自乐,是十分自信要赢了吗?” 钟唯唯摇头:“并不是,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大司茶名满天下,我能与你一台竞技已是殊荣,不敢如此狂妄。” 话说得谦虚,表情却一点都不谦虚。 梅询看钟唯唯略有些不顺眼,道:“你猜,他们会秉公投花,还是以私心乱投?” 钟唯唯笑道:“谁知道呢?人心那么难测。” 梅询一笑,不再言语。 须臾,投花结束,众人清点花的数量,水晶碗中十三朵花,墨玉碗中七朵花,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茶师们伸长了脖子,静等墨老和东岭的老茶师宣布结果,结果看到这两个人都是一副石化了的样子。 有人等不得,催促道:“这样也要拖么?快些!等不得了!” 东岭的茶师和郦国的茶师们互相鄙夷着对方,向对方扔了一个又一个的白眼儿。 孩子们则互相小声嘲讽:“一定是你们输了!” “胡说!我们东岭从来没输过!” “以前没输,不代表这次也没输!” “等着看,叫你们输得哭!” 钟唯唯以为墨老是生怕她禁受不住打击,便催促道:“是怎么回事说出来吧。” 墨老咳嗽了一声,问东岭的老茶师:“不如你来说?” 老茶师摇头,微带惧意地瞟了梅询一眼,道:“你来说吧。” 好吧,梅询输了,再由东岭人自己宣布的确是有点不厚道。 墨老勉为其难地走上前去,皱着眉头,沉痛地道:“经过大家综合评定,一致认为,今天胜出的人是……” 众人聚精会神地等他宣布结果,他却突然咳嗽起来,而且还咳个不停。 众人见状,不由浮想联翩。 东岭人都在想,看这个郦国人这样狼狈沉痛,一定是郦国人输了。 郦国人则习惯性地认为是钟唯唯输了,看墨老这样难过,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墨老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沉痛地大声道:“胜出的人是郦国芳茗馆主人钟唯唯。” 全场鸦雀无声。 东岭人目瞪口呆,傻乎乎地看看钟唯唯,再看向梅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郦国人也是目瞪口呆,傻乎乎地不知所措,这,这,太不可能了,怎么可能啊。 钟唯唯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这么厉害,一上来,随随便便就把梅询给灭了。 这太意外了!钟唯唯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梅询。 梅询平静无波,微微向她颔首,一言不发地起身,转身下了斗茶台。 动作很快,让她几乎没有机会看清楚他的表情。 东岭茶师见梅询就这样走了,情绪低落地在台下呆立片刻,也跟着悄无声息地散去。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郦国的茶师们欢呼起来,大声喊着:“钟老大!钟老大!钟老大!” 声音大得惊起林中鸟雀无数,再传到芳茗馆外,东岭的茶师耳里,引起无数愤怒和不甘。 有人想质问梅询,为什么会输? 但是梅询积威已久,无人敢轻易捋其虎须,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大司茶,平静地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东岭茶师只好有气无力地跟在后面,没精打采地回了驿馆。 相比东岭人的沮丧,郦国茶师们的欢喜无处发泄,聚集在斗茶台下,敬佩地看着钟唯唯,纷纷要求:“给大家说几句吧。” 第500章真实身份 说实话,钟唯唯觉得今天赢得太容易了些。 第一局也就不提了,东岭的茶师捣鬼,梅询这样的名家丢不起这样的脸,认输是理所当然的事。 第二局斗汤花,她是竭尽全力了,梅询虽然同样很认真,但他传递给她的情绪却很轻松。 具体说来,是他的战意没有那么强烈,仿佛输赢都无所谓。 所以她赢了,只能算是侥幸。 第三局品味,她觉得她一定会输。 味觉退化的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久,所以今天的比赛是全凭经验和手感,她心里是没有底的。 虽然陈少明和南小乔都再三向她保证,她的茶道之术又精进了,但自信心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怪,只要有一点瑕疵,都会成为影响它的存在。 可是她居然赢了,水晶碗里的十三朵菊花代表了一切。 虽说人都有私心,但是东岭的茶师目空一切,即便有所犹豫,也会把票投给他们真正觉得味道好的茶汤。 因为他们认为,梅询绝对是最好的那一个。 陈少明在茶道之上,是最了解钟唯唯的人,见她沉思不语,便小声提醒她道:“难得有这样鼓舞士气的机会,先鼓励一下大家吧。” 钟唯唯收回神思,饱含激情地说了一通什么郦国的茶并不比东岭的差,郦国的人也不比东岭人差,只要努力就会成功之类的话。 简短有力地作了鼓舞动员之后,她借口身体不适,迅速撤离。 郦国的茶师们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通往对岸的小桥边,回过身去就凑钱让厨房准备酒食庆祝。 很少有人注意到,今天参与品茶的十名茶师被人悄悄叫出去,带到了鹰嘴涧对岸的行宫。 白檀木亭子中,钟唯唯、墨老、陈少明、南小乔、黄新蝉、许翰依次而坐,分别询问这十名茶师:“你今天把菊花投在了哪个碗里?” “为什么会选择水晶碗?” “为什么会选择墨玉碗?” “你认为哪一杯茶更好?” 茶师们分别回答完问题并离开后,钟唯唯神色凝重地道:“现在我们基本可以知道,十名东岭人有九名把菊花投进了水晶碗里。 我们这边的茶师,之所以会把菊花投进墨玉碗中,是因为他们觉得那个茶稍逊一筹,以为是我的,出于私心,所以投进了墨玉碗里。” 这说明一件事,现场一边倒地认为梅询点的茶,味道不如钟唯唯的。 这不合常理,以梅询的经验和能力,不应该出现这种事。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梅询故意输了比赛。 毕竟他并不知道钟唯唯出现了“味觉退化”这种意外,所以令得这个局的破绽如此明显。 南小乔和黄新蝉异口同声地问:“他想干什么?” 陈少明皱眉沉思,钟唯唯回忆起梅询离开时的背影,问道:“有谁看见他离开时是什么表情吗?” 许翰平静地道:“我看清楚了,很平静,一点意外和羞恼都没有,但是很不高兴,而且还有些憋屈。” 平静、不意外、不羞恼、很不高兴、有些憋屈,这些表情集中在一起,很能说明一些事实。 钟唯唯道:“他是故意输给我的,也许是为了让我骄狂无自知之明,也许是为了试探深浅,还有可能是为了其他目的。 总之你们都要记得,今天能赢是好事,至少能让大家重建信心,知道东岭人和梅询并不是不可战胜。 其次要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只能更加刻苦地努力向前,而不能因此耽于安乐,荒废了时光。” 她下令:“东岭人还会在这里留三天时间,这几天就大家都放松一下。 只要不犯大错,小错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们狂欢一下,让东岭人看看我们的狂妄自大和无知。 等到东岭人走后,所有人闭馆修习茶道,非我允许,不许出去。” 陈少明等人齐齐应下,分头离开,照章理事。 许翰留下来,低声道:“您是怀疑这件事和李尚有关系吧?” 钟唯唯道:“是的,我觉得是李尚的策略。之前我托将军做的事,可有眉目了?” 许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这是我在东岭的人送回来的信,关于李尚的情况,只能搜集到这么多了。” 大家都以为,颛臾王之所以风光无限,是因为东岭新皇的位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需要皇族的支持才把颛臾王树起来。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皇亲国戚那么多,新皇即便是想借可怜潦倒的皇叔建立好名声,也只需把人找回来。 该给吃给吃,该给穿给穿,再给一所好房子,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不必如此超常规地给予其信重和宠爱。 真正的原因在于李尚。 李尚从小就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唯一的爱好是读书,他读了很多很多的书,重点研习的是谋略之术。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并没有说明,李尚的谋略之术给他或者是颛臾王、东岭新帝带来了什么好处和改变,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李尚在东岭新帝扳倒先太子、并顺利登上帝位这件事上,起了不可磨灭的巨大作用。 帝王有肱股之臣,李尚便是东岭新帝的肱股之一,杀伤力巨大,危害无穷。 钟唯唯把那封信交还给许翰:“所以李尚到这里来,是替东岭新帝探路的?” 许翰意味深长地道:“就算是农人种地,也是千方百计想要多占邻居一陇地,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大势所趋。” 重华想吞掉东岭,东岭又何尝不想吞掉郦国? 就看谁的拳头更硬,谁更聪明狡猾了。 钟唯唯轻叹一声:“真是多事之秋。” 许翰笑笑:“我相信陛下一定会赢。” 他问钟唯唯:“我要给陛下送信,你有没有什么信需要一起带去?” 钟唯唯微笑摇头:“此间发生的事,想必将军都会事无巨细地向陛下禀告,陛下不得闲,我就不浪费他的时间了。” 许翰点点头,表示理解,转身离开。 次日,钟唯唯才起身,就收到了来自东岭人的请柬。 梅询在请柬里说,承蒙她的盛情款待,在离开之前,想请她吃顿便饭。 第501章公子有病 不过是一顿便饭而已,钟唯唯提笔写了回信,让赵宏图送去,顺便去探李尚的病,并送了几样养身的食材。 赵宏图回来,道:“见着那位李公子了,病怏怏的躺在床上看书,话不多,但是很亲切,让老奴替他向您表示感谢,还送了回礼。” 回礼是一盆盛开的翠菊,这种颜色的菊花并不多见,即便是郦国也是很珍贵难得的品种,何况这一盆翠菊养得非常好。 简五估了一下价:“大概要值五百两银子。不过人家送礼都讲究双数,尤其是花花草草什么的,他怎么只送一盆?” “难道是嘲讽我和陛下天各一方,形只影单?” 钟唯唯笑着让人把翠菊送去给李药师看,她自己才干了暗算人的事,也怕别人反过来暗算她,两国交锋,不能不小心谨慎。 “菊花没有任何问题。”李药师很快让人送了消息回来,却不肯把翠菊还回来。 说是给他养着,由他来扦插,可以繁殖出一片来,明年芳茗馆里就能到处都看见这种翠色的菊花了。 钟唯唯由得他去,开始准备赴宴的事。 梅询不止请了她一人,鸿胪寺少卿、陈俊卿、许翰、简五等人全都请到了。 陈俊卿托病没有去,陈少明代为出席,席面中规中矩,东岭人也是表现得中规中矩。 梅询淡雅而平静,仿佛那天的输赢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他谈笑风生地招待着钟唯唯等人,还大度地当众表示对钟唯唯的赞叹和佩服。 说什么英雄出少年之类的话,郦国人爱听这个,心里高兴了就互相吹捧,因此也是宾主尽欢。 宴席进行到一半,一个漂亮的侍女来寻钟唯唯:“我家公子恳请馆主拨冗一见。” 钟唯唯给许翰使了个眼色,起身赴约。 李尚住在驿馆的东南角,三间小而精致的房屋。 房前种了湘妃竹,屋后一株流苏树,紫蓝色的果子挂满枝头。 一个清秀的侍女跪坐在廊下碾茶,安静雅致,很符合李尚给人的印象。 碾茶的侍女看见钟唯唯,笑着行礼,快步入内:“请客人稍候,奴婢去通传。” 隔着门扇,钟唯唯听见侍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公子,贵客来了呢,是请她入内闲坐,还是请她在廊下静听竹声?” 李尚的声音很轻,钟唯唯没能听到他说什么。 侍女走出来,招呼童儿把门全部打开,又去卷了窗帘,躬身道:“请贵客入内奉茶。” 钟唯唯信步而入,看到了闲倚在窗前的李尚。 他散披着一件玉白色的锦袍,殷红色的里衣带着繁复暗纹,头发简单束在脑后,未曾结髻,一直披到了腰间。 垂在案几上的手指,在日光的照射下是半透明的粉红色,他注视着她,目光温和,笑容淡雅,坐在那儿,就已经是一幅画。 钟唯唯直到此刻才注意到,这位颛臾王的幼子,其实也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 不过她见过的美男子可不少,重华是,何蓑衣是,陈少明也勉强算得上是。 就连许翰将军,也是一位很有风味的中年美男子。 因此钟唯唯很快收回目光,微笑着与李尚见礼:“公子可大好了?” 李尚温雅一笑,欠身还礼:“请您见谅,我重病缠身,就连在这儿靠着都觉得累得慌,实在是无力起身迎客,您请坐。” 钟唯唯有点点心虚,假意问道:“我听说,大夫与病人之间也会有是否投契的问题,这位大夫看不好的病,换一位大夫就好了。若是您不嫌弃,我这里有两位极好的大夫可以推荐给您。” 李尚笑道:“多谢您的好意,我这个病……” 他停下来,冲着她一笑:“叫做思乡病,离开九君山,回到东岭就好了。” 似乎是有点意有所指啊,钟唯唯挑眉:“这倒是一种奇怪的病……很严重吗?” 李尚注视着她的眼睛:“很严重,这几天我什么都吃不下去,全身无力,就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一样。” 钟唯唯无限同情:“太可怕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公子既然有病,就不该远离家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您若是有个万一,岂不是让家中父母伤悲?” 李尚哂然一笑:“我这个病,只到贵国才会有,去了其他地方就不会有。” 钟唯唯皱了眉头,有些不高兴:“公子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郦国不利于您居住么?” 李尚摇摇头:“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大夫与病人之间存在是否投契的问题。 人与地方之间,也存在着是否投缘的问题,我与郦国大概是不投缘吧。” “这叫水土不服。” 钟唯唯恍然大悟:“我曾听人言,若是一人水土不服,可将家乡的泥土挖一些携带在身上,每天在喝的水里加一点,吃下去就不会生病了。公子可以试试。” 李尚沉吟片刻,道:“是个好办法。” 侍女送茶进来,李尚邀请钟唯唯:“您请。”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喝了,动作快得小棠来不及阻止。 李尚端着手里的密瓷茶盏,目光微闪,最终粲然一笑:“我曾听人言,心怀坦荡的人才会无所顾忌。 您才战胜了我国的大司茶,无数的人视您为眼中钉肉中刺,您就不怕刚才这杯茶里有毒吗?” 除了砒霜鹤顶红之类,能让人当场暴毙的剧毒,再怎么毒,也不能毒过她身上所中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毒。 而东岭人,显然是不敢做下砒霜和鹤顶红的,所以钟唯唯才不怕。 她哈哈一笑:“您为何要对我下毒呢?我又没得罪您。胜败乃兵家常事,难不成昨日赢的是大司茶,我就要想办法把他毒死? 那么,大司茶到郦国这么多次,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啦。我们郦国人,不会做这种事。” “您说得是。”李尚沉默片刻,微微一笑,一口饮尽手中的茶,将茶盏递给侍女:“退下吧。” 侍女退下,门扇被人轻轻掩上,室内只剩下李尚、钟唯唯和小棠三人,钟唯唯微笑道:“公子是有话要和我说么?” 第502章这个女人会很可怕 李尚淡淡一笑:“我认识贵国陛下。与他可算是莫逆之交。” 钟唯唯微微惊讶:“是这样的吗?我不曾听陛下提起过。” 李尚道:“想必您是清楚的,贵国陛下,看着像是脾气暴躁直爽的人,其实并不是。 他不想说的事,或是认为不能说、没必要说的事,无论多么亲密的人,都不会提起半点,对不对?” “没发现。”钟唯唯心中微沉,这倒是真的。 比如又又的身份来历,比如有关圣女宫的事,重华的确从来都不和她提起,除非是已经不能不说。 “不,您很清楚。”李尚笑得温柔,眼里却透着几分狡黠。 他压低声音:“比如说,贵国皇长子的身世来历,他就没有和您提起过,对不对?” 所以一直装得温和安静的李尚,终于要露出他的真面目了? 钟唯唯沉下脸,冷笑着道:“皇长子的身世来历,我清楚得很,不过这不是东岭、以及公子应该关心和可以关心的问题。” 李尚粉白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不急不恼地一笑:“抱歉,我就像长舌妇一样去讨论人家的私事,竟然忘了贵国的情形和我国的不大一样。” 钟唯唯冷哼一声,没有接他的话头。 “我们东岭,做皇帝的人一定要多子才能多福,似我们陛下,比贵国陛下还要年轻两岁,然而已经有了三位皇子,两位公主了。 大家都觉得,这是帝国欣欣向荣的象征,也是陛下春秋鼎盛,健康强壮的体现。” 李尚说的话多了,有些累,靠在案几上微微喘气,脸上露出几丝不健康的红润,眉头微微皱起,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悲天悯人: “我若未曾猜错,除了九君山之外,郦国其他地方一定不欢迎您。除了贵国的陛下和少部分之外,很多人一定觉得您是贵国陛下最大的拖累,都希望您去死,对不对?” 钟唯唯觉得心里堵得好厉害,想要辩白却无从辩起,不回嘴吧,又觉得憋屈得厉害,沉默片刻,笑得更加灿烂。 “我若未曾猜错,除了贵国的陛下和您的亲生父母之外,其他东岭人一定不怎么喜欢您。 甚至有人觉得,您会是贵国陛下最强大的敌人,希望您能功成身退,早些死掉,对不对?” 李尚愣住,随即露出苦笑:“你为何这样说?” 钟唯唯原本只是猜测,到此刻却很笃定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贵国陛下坐上了帝位,但是在多数东岭人的眼里心里,先太子才是正统。 贵国陛下位高权重,无人敢惹,那么,那个帮着贵国陛下成功上位的人,自然就是众矢之的,必将承受所有的怨气。” 李尚笑笑,做了个手势,请她继续。 “按理说,像您这样立下大功的人,理应得到最丰厚的封赏,然而并没有,得到封赏的是您的父兄,而不是您。 您跟着大司茶来到九君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难道不是想要找到另一条出路,并且避开某些人和事?” 钟唯唯微笑着,问李尚:“我说得对不对?” 李尚不置可否:“这样说来,您觉得我找您是为了什么?” 钟唯唯道:“总不会是想要邀请我去东岭吧?” 李尚道:“若你想去东岭,也很好。我虽不才,这点面子陛下还是要给的,梅询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很有天赋,在东岭,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支持,没人会动你。” 听这意思,他并不是想要邀请她去东岭? 钟唯唯看了李尚片刻,起身告辞:“故土难离,我也是个有思乡病的人。” “我来,是想要认识你,并且想要帮你拿到那个位子。” 李尚的声音低沉有力:“我能帮助你,杀死那些和你作对的敌人,譬如说,韦氏、吕氏,以及护国大长公主殿下……郦国皇后之位,唾手可得。” 然后她再受制于他,成为他摆布的棋子,听从他的驱使,为东岭所用,对郦国不利吗? 钟唯唯轻笑:“是谁告诉您,我想要那个位子的?” 李尚有些诧异,随即明了:“你不在乎。那么……” 他温柔地注视着她,眼里有同情:“你一定很爱很爱他。” 钟唯唯偏着头想了想:“是的。” “既然这样,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陛下打算与郦国帝王联姻。” 李尚起身,慢慢走到钟唯唯面前,轻声说道:“真堇帝姬,十八岁,年轻美丽可爱,饱读诗书,多才多艺,温柔恭谨,乃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仰慕贵国陛下已久,为此拒绝了我家陛下多次赐婚。 上次望川会盟,她跟随我家陛下前去,向贵国陛下表达了自己的真心,贵国陛下没有拒绝。这件事,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 钟唯唯手握成拳,最终淡然一笑:“没有听说过。” 李尚长叹一声:“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瞧,你家陛下说是很宠爱你,然而什么都不告诉你,这可真是……” “这可真是让人遗憾。” 钟唯唯笑道:“您大概不知道,我是一个醉心于茶道的将死之人,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战胜梅询。 此外,其他的事和我并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您不要继续挑唆了,我不会上当的。” “我没有挑唆啊。”李尚摸摸自己的头,有些孩子气地道:“我只是想说,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应同病相怜。” “若是有朝一日,贵国陛下不容于公子,公子可以到这里来,我给你饭吃,保你安全。我还有事,再会。” 钟唯唯轻轻颔首,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李尚独坐于窗前,看着窗外在阳光下跳动的竹叶发怔。 梅询走进来,低声问道:“如何?” 李尚回眸,淡然道:“她一点都不动心,对真堇帝姬的事情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梅询叹气:“那么……” 李尚冷冷地道:“我要向陛下提议,杀了她!” 他指着窗外,低声说道:“这个地方,很快会在这个女人的手上,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崛起,然后成为心腹之患。 她不怕死,不贪恋权势,不被帝王之爱所束缚,那就会很可怕。” 第503章杀了她 梅询皱了眉头:“不会那么严重吧?她从京城来到这里,等同于被放逐。 公子刚才也说了,无论是韦氏、吕氏、护国大长公主,还有勋贵宗室老臣,都不容她。 就算她身边有几个能人异士,也不过是因为郦国皇帝的安排,又能成多大气候呢?” 李尚摇头:“先生不懂,哪怕就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提前掐灭,不然等到大火燃起,那便悔之晚矣了。” 梅询道:“那您打算怎么办?此间事情结束之后,您还去郦国京城吗?” 李尚道:“我一直怀疑我这病是她做的,今天诸多试探,她却表现得无懈可击,至少我看不出破绽。 我病得很严重,再留下去恐怕要死在这里,明天就收拾行囊,回家去吧。” 梅询叹道:“若是陛下怪罪,您该怎么办呢?” 李尚眼神微黯:“放心吧,他现在暂且舍不得我死,真堇帝姬也会帮我说话的。” 梅询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收拾行李。” “且慢,陛下优柔寡断,不敢太过招惹东方重华,很可能不会听我的话。咱们这样做……” 李尚叫过梅询,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席话。 梅询瞳孔微缩:“若是处置不当,我们会尸骨无存,再也回不去!” 李尚淡淡地道:“能回去,只要先生完全按照我的话去做。就看先生敢不敢冒这个险了。” 梅询犹豫片刻,重重地将手拍在案几上,沉声道:“以我看来,即便明年钟唯唯不能赢,以后迟早有一天也是会胜过我的。 届时,便是郦国的天下,东岭百姓才经内乱,至今人心不稳,若是再加上这个打击,便是雪上加霜,不如现在就解决干净,除去后患!” “正是这个理。她若死了,郦国皇帝至少要五年才能缓过气来,有这五年,对于东陵来说,够了。” 李尚半垂了眼睛:“先生去安排吧,天黑就动手。” 另一边,钟唯唯急匆匆出了驿馆,再急匆匆登上马车,就连陈少明等人和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 小棠以为她是被真堇帝姬那件事给气坏了,担忧地道:“那个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您都说了他是在挑唆,再为了这种事生气可不划算。” 钟唯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压根没听到小棠在说什么。 许翰见状,快步过来,皱着眉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钟唯唯惊醒过来,道:“请将军上车,我有要事与您相商。” 又从窗口对着陈少明等人挥手:“都回去吧。” 许翰纵身上车,钟唯唯示意之一:“回去。” 马车驶动,确认无人偷听,钟唯唯轻声道:“我要将军杀了李尚,此人不能留,久留必成心腹大患。” 许翰大惊:“李尚身份特殊,入了东岭国境就不好再下手了,若是在郦国境内下手,恐怕会给您带来很大的麻烦。” 钟唯唯叹道:“是啊,所以之前我只敢让他生病,而不敢让他死掉。但是今天和他见面详谈之后,我却觉得他非死不可了。” 她把之前和李尚的对话说给许翰听,说到真堇帝姬之时,许翰有些着急,但见她不急不缓、不恼不怒的样子,心里又觉得十分不忍。 钟唯唯一口气说完:“若不是经过这么多的事,我也早没了回去的心思,我必然被他挑唆,对陛下心生怨愤。这是我,换了其他身居要职的人,又会如何?” 若李尚今天对着的人是其他身居要职的人,谁能保证那个人不会被李尚挑唆成功,反过来对付重华? 许翰道:“我知道了。请容我仔细想想,到了芳茗馆后,再和您商量要怎么做。” 钟唯唯点点头,不再打扰许翰。 从驿馆到芳茗馆,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不到,马车尚未停下,许翰便已有了主意: “这样,他不是病了么?病情加重也是有可能的,如此,无声无息,就算是东岭人有了疑心,没有证据,也不好发作。” 这个方案,钟唯唯早就想过:“万一失败呢?” 许翰眼里露出几分杀气:“那就让他死在东岭前太*子*党*的手下。毕竟此地与东岭边境离得不远,东岭前太*子*党为了避祸潜藏到这附近也是有的。” 钟唯唯首肯:“事情办妥之后,再告诉陛下吧。” 许翰跳下马车,沉声道:“真堇帝姬的事我知道,陛下对她并无任何意思,不过是小姑娘一厢情愿罢了。” 语气公事公办,却饱含着关切和体贴。 钟唯唯一笑:“多谢大将军提醒,我知道的。” 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关系,诚如之前她和李尚所言,她对回到重华身边已经不作任何指望,更没有想过自己要去做郦国的皇后。 所以郦国要和东岭联姻也好,重华要宠幸其他女人生皇子也好,她都不会干涉。 许翰叹一口气,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入夜,芳茗馆中一处屋子里,红烛高照,寂静无声,唯有泉水在银质的水瓶里咕噜噜响着。 钟唯唯、陈少明、墨老、南小乔、黄新蝉,以及青云班的宣竹、杨露静坐一旁,侧耳倾听水声,根据声音辨别水温是否到了点茶的最佳时机。 茶道之中,候汤最难,钟唯唯的情形大家都知道,因为龙须草的缘故,她不能离开九君山,明年的斗茶大会未必能参加。 所以即便是她战胜了梅询,大家也不敢就说明年战胜东岭有了胜算,还得依靠在场的其他人提高自己的技艺,才能与梅询一战。 “水好了!”杨露直身坐起,利落地拎起了银瓶,笑眯眯地问钟唯唯道: “老师,您说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我刚才听到水声就像松涛之声乍起,因此是最合适的时候,对不对?” 钟唯唯颔首:“是这个理。这一局,杨露赢了,宣竹输了。” 蟹眼和鱼眼,都是指泉水初沸之时泛起的小气泡,先如蟹眼大小,再如鱼眼大小,就最合适。 陈少明静坐一旁,对他们这里的情形恍若未闻,突然间直身坐起,取下他自己的水瓶冲点茶膏。 茶香四起,墨老点头:“真不错,到九君山之后,明公子明显精进了许多。” 第504章互相栽赃 陈少明脸上并无得色,平静地提醒南小乔:“你的水老了。” 南小乔沮丧地让人把水倒掉,换了新水,抱着手侧着头:“我就不信这个邪,听上十次百次千次,总能听明白吧?” 钟唯唯道:“欲速则不达。” 赵宏图在门外露了个头,她便起身出去,交代陈少明:“这里交给你了。” “东岭人连夜收拾行囊,以李尚病重不能在此久留为借口,把李尚送走了。” 赵宏图十分沮丧,从驿馆回来后,他就忙着去找李药师要药,安排人手,确定方案,还没来得及下手,驿馆那边就传回了消息,李尚居然走了。 “这件事告诉许将军了吗?”钟唯唯十分意外,莫非是她露了破绽,或是她对李尚起了杀心的事,被人知道并走漏了风声? 赵宏图道:“告诉了,许将军在作布置。” 也不知道是否来得及,钟唯唯急匆匆往外走:“之一!” 一直守在门外的之一闻声而动:“您要出去吗?” 钟唯唯点头,之一将手撮在嘴里唿哨一声,整个芳茗馆的人都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在钟唯唯走到芳茗馆外时,马车和侍卫队已经全部到位,钱姑姑也将出门要用的东西全部送到了车上。 马车驶动,小棠和胭脂有条不紊地给钟唯唯洗脸梳头、换衣服,一会儿的功夫,钟唯唯已经打扮得清爽整洁,完全是出门见客的规整样子。 马车没有进城,而是直接沿着往东岭去的官道而去。 最好的马和最好的车,以及最好的车夫和侍卫,之一把马车赶得又稳又快,疾行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来稍作休整。 之二十半跪在地上,将耳朵贴着地面静听片刻,低声道:“人就在前方,约有一里处,他们似乎发现了我们,正在加快速度。” 梁兄立在车厢顶上往远处看,道:“不错,前方有灯火。” 钟唯唯吸一口气:“继续,加快速度。” 马车继续驶动,因为快速而显得十分颠簸,钟唯唯被颠起又落下,只能紧紧扶着小棠和胭脂。 小棠紧紧搂住她的肩头,很不满意:“都让你多吃些了,就是不肯听话,看吧,坐都坐不稳,风一吹就卷走了。” 钟唯唯笑着打趣她:“因为我有小棠啊,风吹来,我就抱着你,坐不稳,我还抱着你。话说,小棠啊,你得有一百五十斤吧?” 小棠急了:“哪有?” 钟唯唯不信:“分明就是一百五十斤,我看梁兄都抱不动你了。” 小棠更急:“谁说的,他轻轻一只手就能拎起我,昨天才拎过。” “原来如此啊……”钟唯唯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你太坏了!”小棠又羞又气,捏起拳头,轻轻在钟唯唯肩上捶了几下。 “嘘……快到了。”钟唯唯示意她不要出声,沉声吩咐之一:“我们绕到前面去把路堵上。” 之一用力一抖马缰,马车飞快地转了个头,横停在道路中央,静候李尚等人的到来。 微风乍起,卷起一地秋凉,马蹄声踏破寂静,一队人马在距离钟唯唯等人不到三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咳咳咳……”咳嗽声传来,是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 钟唯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对方咳嗽停下,才笑道:“李公子不打招呼就走了,是因为我招待不周么?” 李尚低笑道:“当然不是,钟馆主明知是在下有病。这种思乡病,在贵国好不了,拖得越久越要出问题,不如早些回去,也好早些痊愈。 兴之所至,夜又已深,不好和您告辞,是以不告而别。您这样急急忙忙地追上来,莫非是后悔了,想与我合作么?又或者,是想和我一起去东岭?” 胭脂惊讶地看向钟唯唯,好像她真的立刻会跟着李尚离开郦国,去东岭似的。 狡诈的家伙,说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就连胭脂都这样想,其他人也难保会有这种想法。 他既然不客气,她也不客气。 钟唯唯笑道:“东岭有什么好?今天您和我说,您在东岭过得不好,被人厌恶防备,我一直记在心上,替您不平。 不如公子留下来,我把公子举荐给我家陛下,我家陛下爱才,一定会给您至高无上的礼遇。 在东岭,您只是颛臾王的小儿子;在郦国,您却会得到万人之上的尊崇和信重。” 在场的东岭人一齐把目光投向李尚的马车,几乎都要相信钟唯唯的话是真的了。 李尚大笑起来:“有意思,钟馆主,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 虽然您想让东岭帮您扫清障碍,杀死护国大长公主,以便让您为后,再被我拒绝,那我也没打算把您的事儿说给别人听。 您怎能因为被我拒绝,就往我身上泼脏水,置我于死地呢?” 若是李尚说,钟唯唯想让他帮忙杀死韦太后、吕氏等人,在场众人大概都不会有太多的想法。 但是他提到了护国大长公主,就由不得众人不心生想法了。 胭脂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小棠愤怒地要出去戳穿李尚的谎言,钟唯唯冷静地制止住她:“不能慌。” 李尚这样逼迫她,无非就是想激怒、并让她在这里和他发生冲突。 一旦这场冲突发生,许翰就不能对李尚动手了,不然所有人都会把李尚之死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钟唯唯做了个手势,之二十跪伏在车前,她稳稳踩着之二十的背下了车,信步往东岭人走去。 东岭人一阵骚乱,紧张地瞪视着她,不许她靠近。 钟唯唯笑着张开双臂,让众人看:“我不过是一个病弱的女子罢了,既不懂得任何功夫,也没有携带任何凶器,我只是想和李公子解释清楚我们之间的误会而已。” 东岭人将信将疑,还是不许她过去。 钟唯唯笑吟吟地向李尚的马车喊话:“李公子,我一个弱女子尚且无畏,您堂堂男子汉竟然不敢让我靠近么?” 之一等人哄堂大笑:“早说他是个胆子很小的小白脸儿,馆主您还不信。” 第505章十万金买首级 “这样说来,我若不见钟馆主,就简直无颜见人了。” 李尚笑了一声,让人打起车帘:“在下病得很重,无力下车,请钟馆主过来吧。” 两名“之”字开头的侍卫紧紧护着钟唯唯,一步一步往李尚的马车走去。 李尚清亮的眼睛,透过黑暗的车窗看向钟唯唯,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腿上轻轻拍打。 跪坐在他身旁的侍女紧张得乱了呼吸,他非常不满意,回眸扫了侍女一眼,虽然光线昏暗,侍女也感受到了他眸子里的寒意。 侍女瑟缩地往后藏了藏身体,屏住了呼吸。 她真的很害怕,怕自己死在这场局中,死无全尸,再也回不去东岭。 李尚微笑着,看向钟唯唯:“不知钟馆主打算怎样和我解释清楚这中间的误会呢?” 钟唯唯却在离马车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了,她注意到,李尚的马车好巧不巧,刚好停在了一片竹林之中。 而她的人马,则刚好停在竹林之外,此刻,她正好站在竹林的边缘。 有心夺人性命的人,也得提防对方夺走自己的性命。 正如她刚起了念头,李尚就连夜离开一样。 她拦住了李尚的车马,却走进了这片竹林。 而这片竹林,理论上来说,是李尚的人最先到达,若想在此做手脚,时间已经足够。 她想要李尚死,李尚会不会也想要她死呢? 小镇街道上明显不相配的、过大的下水道,她和梅询对阵之时的不相上下…… 郦国人忌惮着东岭人,东岭人当然也忌惮着郦国人,况且这些年来,郦国一直都被东岭压着。 郦国人太有理由弄死她了。 钟唯唯止步于马车之前,朗声笑道:“男女授受不亲,现下天太黑,为了不让别人乱嚼舌头,我还是不过来了,就在这里和公子说话吧。” 顶尖的刺客藏在马车之下和马车周围的竹林里;用来发射毒针的针筒射程只有一丈远。 现在动手,拼死一搏的话,很可能会成功地将钟唯唯当场杀死; 但也可能会让她顺利逃走,并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给郦国人以借口,就势将他杀死在这里。 值不值得冒险? 李尚紧张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只要再往前跨进几步就好…… 他突然起身,从马车上摔了下去,并且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事发突然,他的侍女甚至不用伪装,就吓得大喊起来:“公子,您怎么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若是天性善良,乍然遇到这种事,都会情不自禁冲上前去帮助那个出了意外的人。 若是天性好奇,就会忍不住跑过去看热闹。 若是喜欢搞事,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浑水摸鱼,趁机下一下黑手。 钟唯唯,你是哪种人呢? 我以我身为诱饵,若是你想要杀我,给我下毒,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你进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李尚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同时,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钟唯唯的反应。 钟唯唯迈出了一步,却没有落到竹林里,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用十分关怀的语气对着李尚的侍女喊话: “李公子突然从车上摔下来,说不定会摔断骨头,你千万不要乱动他啊。不然万一断了的肋骨刺入肺中,那是要死人的!” 往后连退了两丈远,大声命令:“把所有的火把都点起来,你们去搜索四周,看看是否有刺客!保护李公子!千万不能让贵客在咱们郦国出事!” 一系列的命令下达之后,她关怀地安慰李尚:“李公子啊,其实我是接到消息,说贵国一位地位尊贵的人深恨您的背叛,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取您的命。 您要夤夜离开,我真的很怕出事……刚才没有明说,那是因为怕您面子上不好看,现在也顾不得这个了。” 她意有所指,讲的就是东岭被赶下位的前太子要杀李尚。 这是东岭人最大的忌讳,一时之间,不知情的东岭人全都乱了套。 而之一等人已经开始布阵,搜寻可疑之人,更远的地方,有马蹄声滚滚而来,是许翰带着人追上来了。 火光照耀下,趴在地上的李尚停止了呻吟。 最终,他抬起头,对着钟唯唯嫣然一笑:“不过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哪里就到了什么肋骨摔断刺入肺腑的程度?更没有什么刺客。” 他在侍女的扶持下,缓缓翻身坐起,眼睛熠熠生辉:“钟馆主,你很有趣,希望以后能在东岭见到你。” 钟唯唯舔舔嘴唇,笑了:“看到李公子安然无恙,我就放心啦。 您千万记得,有人要杀您,是贵国一位曾经非常尊贵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哦,您要不要跟我回去?” 李尚摇头:“来来去去的多麻烦,我就这样好了。” “我若强留您,只恐会引起误会,反倒不美。” 钟唯唯转身上车,大声道:“您千万保重啊,这个消息是真的,贵国的前太子,花了十万金,要买您的首级。” 之一挽了个漂亮的鞭花,马车利落地转过身,迎着来时的方向,“哒哒哒”地往前驶去。 陪同钟唯唯来的人整齐划一地转身,小跑着跟了上去,显得十分训练有素。 “请李公子保重!” 二十名“之”字开头的侍卫中气十足地喊了起来,声音响亮得把藏在竹林中的小鸟全部惊起。 来如风,去如风。 李尚微微苦笑,将手递给侍女慢慢爬起,吩咐藏在暗处的人:“罢了,都撤了,抓紧时间上路吧,这一路上大家都打起精神,恐怕麻烦不断。” 这回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前太子悬赏十万金,要买他的首级。 这一趟归家之路,恐怕要走得艰难无比了。 侍女生恐被他责罚,抢先跪在地上求饶:“请公子饶了奴婢吧。” “你虽临阵胆怯,但好在并未铸成大错,可以不死,以后却是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李尚低声道:“钟唯唯非死不可,这回真的是太可惜了。” 第506章以言语杀人 钟唯唯走了没多远,就遇到了带着人追上来的许翰。 许翰已经听说了刚才竹林里发生的事,由不得出了一身冷汗:“您太冒险了!” 钟唯唯道:“并没有,我从始至终只打算拖延时间,好让将军有时间布局;以及,我赶过去,只是为了把那个消息传递出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十万金买李尚的首级,一定会有很多人动心,包括李尚身边的人也会动心,李尚这一路去,必然精彩无比。 许翰笑了起来,“十分忧虑”地道:“咱们得赶紧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梅询知道才行啊。 不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咱们提醒不周?说不定明天,这个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了,真是防不住啊。” 他会派出很多人,很有技巧并且很迅速地把个消息散发出去,并且还会挑着最合适的机会,将李尚狙杀于道上,替郦国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钟唯唯会意,不再言语,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 许翰把钟唯唯送回芳茗馆后,又去了驿馆,把那个十万金买头颅的消息说给梅询知道,好心地问梅询,需不需要他们派人护送。 梅询既惊且怒,又不能发作出来,还得谢谢许翰的好意,勉强耐着性子打发了许翰,就下令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上路。 钟唯唯得到消息后,深深感叹于梅询的胆子小脸皮薄。 若是她,真的就顺着许翰的话头,请许翰护送了,然后就死赖着许翰,有事儿就怪郦国。 因为想到这个,就特别担心梅询回过味来又赖上许翰,便连夜给许翰送信,让他第二天早上不要去送东岭的使团,由她和鸿胪寺少卿出面就行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和鸿胪寺少卿准时出现在驿馆门口,诚恳地送了东岭人很多筇竹笋、活竹骝、以及油炸过的竹蛆。 “因为你们爱吃,所以连夜给你们准备的,难得来一趟,带回去给家里的人尝个新鲜吧。” 原本以为东岭人会很有骨气的不要,但是居然全部送掉了,哪怕是那种一盘盘的竹蛆,她自己都没有勇气尝试的,也被人拿光了。 梅询脸色铁青,眼睛里满是血丝,急匆匆和钟唯唯道了声别,就跳上马车走了。 东岭人的车队刚开始还能保持速度正常,驶上官道之后便加快速度,几乎是奔跑前进,与刚来时悠哉乐哉的情形完全不同。 送走了东岭人,钟唯唯履行她之前的命令,封闭了鹰嘴涧右边的芳茗馆,非命令,不许里头的人出入。 她和陈少明等人按照课表,一丝不苟地给茶师们上课,帮助他们提高茶道技艺。一旬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 与此同时,他们几个也没闲着,天天斗茶交流心得体会,并将制作出来的薄片黑茶交给简五,由她找路子开辟另一条茶道,往更偏远的国家销售。 陈俊卿病好后,跟着办完了差事的鸿胪寺少卿回了京城,同行的还有许翰派去向重华递折子的副将。 钟唯唯也写了信,信里只有几个字,先问圣安,请重华保重龙体,然后说明自己一切安好,勿念。 半个月之后,有关东岭人的消息逐渐传来。 不出她所料,李尚这一路走得非常艰险,一路上麻烦不断,刺杀不断,损兵折将。 在梅询追上他之前,他所带领的人已经逃走或是死伤了三分之一,被梅询追上之后,所有人都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当天夜里,李尚就遭到了刺杀。 刺客正是他那位美丽的侍女。 因为无所防备,李尚差点丢了命,侍女锋利的刀穿透他的肋骨,刺伤了他的肺。 幸亏梅询拼死相救,他才能侥幸逃过。 “你应该是见过的。”圣女宫有自己的消息途径,胭脂说给钟唯唯听:“她一直跟在李尚身边伺候。” 钟唯唯想起那个跪在廊下碾茶的侍女,轻轻点头:“我想应该是她,但我放出那个消息之时,她就在当场,应该知道那个悬赏十万金买李尚首级的话是假的。” 胭脂道:“也许她并不是为了那十万金,纯粹只是想要夺走李尚的命呢? 奴婢当初在圣女宫时,曾经听东岭那边的人提起过,其实东岭很多人都是支持先太子的。李尚这样的人,太多人想要他的性命。” 钟唯唯表示理解。 李尚被身边侍女刺杀的事情并没有闹大,因为下手的人正是东岭自己人。 而且还是李尚身边的人,闹大了容易扯出家丑,所以东岭方面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向郦国方面提出要求,请郦国派出军队和最好的大夫,护送他们的使团平安归家。 郦国方面照做,将梅询、李尚一路平安送到边境线上,和东岭派来接人的人做了交割,再浩浩荡荡地撤回去。 梅询、李尚却不敢因此放松心情,钟唯唯放出来的那个“先太子十万金买李尚头颅”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无数的人蠢蠢欲动。 就连东岭朝堂上也非常不平静,谁能说得清楚,来接他们的人当中,是否隐藏着想要夺人命的刺客呢? 好在梅询身份特殊,东岭人视他为神,对他各种尊崇,他日夜守护着李尚,总算保得李尚又平安了半个月。 为什么说是半个月呢? 因为李尚在距离东岭京城不到两百里的地方,在如厕的时候,又被负责警戒的士兵给捅伤了。 “这小子命大啊……” 许翰有些烦躁地抓扯着自己的胡须,很替钟唯唯担忧:“这样他都没死,从此以后,恐怕您又多了一个劲敌了。” 钟唯唯笑问:“以将军之见,我若不先下手,他会与我为友么?” “怎么可能!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小子就没安好心,从让您陪他去芳茗馆赏景,再到街上查看下水道,以及后来寻您私底下说话,在竹林里假意摔下马车,哄您过去,都是不安好心。我只是遗憾,他居然这样都没死。” 至今,许翰想起李尚走后的第二天,他派人去查验那个竹林时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就觉得后怕。 第507章摄魂之术 “既然都是敌人,何必担忧?”钟唯唯笑道:“有李尚这件事,东岭想必很长一段日子都会不安生。 东岭皇帝虽然未必因此怪罪李尚,但这段日子都不会重用他了,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等着取他性命,他也要避风头的。” 也就是说,她可以安心的继续规划、建设未来的西京城了。 东岭人来的这段日子,工程被停下来,害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只希望陛下知道了这里的事,不会太过怪罪我自作主张,胆大妄为。” 钟唯唯匆匆别过许翰,马不停蹄地又去了工地上,巡视一圈之后,再急急忙忙赶回芳茗馆去,主持当天的茶道考试。 遥远的东岭京城安京,最大最兴隆的妓馆。 一身华服的何蓑衣坐在雅间里,笑眯眯地往怀里美人的嘴里喂酒,和身边一个脑满肠肥的华服太监说道:“您答应我的那种药,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太监使劲亲了一口怀中的美人,呵呵笑道:“恐怕有点难啊,那种药只有宫中还有两份,太后娘娘给了真堇帝姬做嫁妆,是要跟着真堇帝姬出嫁的。” 何蓑衣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耐着性子道:“再难也得想办法啊,我这里等着救命呢。” 太监道:“是了,咱家知道。” 他色眯眯地看了侍立在一旁的夏栀一眼,伸手去摸夏栀的脸:“把他给我,我便立刻去做这件事。” 夏栀吓得眼泪汪汪,惊恐地往何蓑衣身后躲,唯恐何蓑衣脑子一发热,就把他给了这个死太监,毕竟那是可以救钟唯唯命的解药啊! “滚下去。”何蓑衣打发走夏栀,淡淡一笑,道:“像他这样粗笨不爱干净,还会顶嘴的人,哪里配得上伺候张公公?我另给您挑了几个好的。” 他轻轻拍手,四个年轻漂亮的小倌儿含笑走进来,围住张太监,拿出各种手段拼命讨好。 张太监高兴起来,推开怀中的美人,搂住其中一个小倌儿就亲了上去。 何蓑衣垂下睫毛,掩去眼中的厌恶不屑,状似无意地道:“听说最近那位逆太子的余孽又起来搞事了?” 张太监不以为意:“并不是什么逆太子的余孽,而是郦国人捣的鬼,他们眼红嫉妒大司茶茶道高明,所以想要趁机害死大司茶,以便在明年的斗茶大会赢了东岭。” “可是大司茶安然无恙啊,人家一直都是针对的颛臾王幼子……而且听说这次的交流会上,大司茶还输给那个钟唯唯了。” “怎么可能输?大司茶那是兵不厌诈。” “有这个必要吗?听说陛下为此大发雷霆,虽然没有惩罚大司茶,却拒绝了颛臾王的恳请,没有给颛臾王府派太医。颛臾王是要失宠了吗?” “不好说啊。真堇帝姬和颛臾王幼子交好,太后娘娘宠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好了。” “据说真堇帝姬又拒绝了梵周太子的求亲,坊间传言,她即将去郦国和亲,不知这事儿是真是假?” “十有八九是真的,上次真堇帝姬就随驾去了望川……她这也不是第一次和郦国皇帝见面了。 几年前,郦国皇帝就曾经来过东岭,与今上、颛臾王幼子相识相交,真堇帝姬那时候就很喜欢他,缠着要嫁,只是没成。” 被灌醉了的张太监趴在桌上,大着舌头,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何蓑衣满意地让小倌儿们退下去:“去外头领赏,听见我叫你们再进来。” 房里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何蓑衣厌恶地抬起张太监的头,强迫张太监看着自己的眼睛,低声说道: “答应我,你会去把那种药找出来,无论代价,一定会把它找出来交给我。” 随着他沙哑低沉的嗓音,他的眼睛越来越黑,淡淡的甜香味儿在屋里渐渐弥漫开来。 张太监神魂颠倒,陷入他的目光之中不能自拔,喃喃地道:“我会去把那种药找出来,无论代价,一定会把它找出来交给您。” 何蓑衣仍然不放心,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举动,终于,张太监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何蓑衣把他扶起放到床上,轻轻拍手,几个小倌儿依次而入,乖巧地垂手立在他面前,静听吩咐。 何蓑衣将手放到盆子中,清洗了一遍又一遍:“你们伺候好他,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他全须全尾地走出这座楼,平平安安回到宫里去。若是他少了一根汗毛,我便拿你们的手指来抵,明白么?” 小倌儿们齐齐答应,毕恭毕敬地送他出去。 走出妓馆,何蓑衣一直挺拔的腰背陡然弯了下去,他将手握成拳头,放在唇边,堵住了剧烈的咳嗽声。 夏栀心疼地上来搀扶他,低声安慰:“初次使用摄魂之术,是不能用力太猛的,不然会遭到反噬,爷您太急了些。” 何蓑衣默然不语,李药师曾经说过,若是这一年内找不齐那四种药,钟唯唯便会毒入骨髓,此生缠绵病榻,再无真正恢复的那一天。 如今已是十月下旬,眼看这一年时光就要过去,怎能让他不急? 原本早就安排好一切,算着时间过来拿药,再赶回去,重华负责寻找的那一味药也到了。 给李药师配好,恰好赶在年底让钟唯唯服下,一切刚好。 但是姓张的这个死太监着实可恶,竟敢出尔反尔。 这样的情况下,他不使用这平生最恨的摄魂之术,又能如何? 何蓑衣躺倒在客栈的床上,只来得及交待夏栀一句:“明天早起就去妓馆外面盯着,务必保证张太监平安回去。”然后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夏栀闷闷地应了,在他床前一直守着,不时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擦去冷汗。 四更时分,有猫头鹰的叫声在窗外响起,夏栀吓了一跳,紧张地确认何蓑衣是熟睡的之后,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长廊阴影处站着一个人,见他来了就低声道:“少主今天用了摄魂术啦?” 夏栀不情愿地点头:“是的,温长老。” 第508章最后一味药1 温长老把一粒丸药交给夏栀:“不要担心,第一次使用摄魂之术,都会不舒服的,你把这个化在水里喂给少主,他服用之后就会轻松很多。” 夏栀拿着那颗丸药翻来覆去地捏,总觉得里头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会害了何蓑衣。 温长老皱起眉头,不高兴地道:“怎么着?你觉得我会害少主? 我跟你讲,这个摄魂术是会上瘾的,用了第一次就会用第二次,少主才接触这个,未免失了分寸,不用药保着,会留下病根,严重的会发疯。” 夏栀吓得一抖:“哪能呢?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在想,少主不喜欢用这些东西,若是被他知道我给他喂了这个,铁定会杀了我。” 温长老低声斥责:“傻了吗?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个?我不会告诉他,你自己不说,他怎会知晓?快回去吧,别让少主醒来找不到人。” 夏栀把药藏起,快步跑了回去。 温长老眼看着那道门被紧紧关上,一点亮光都不透了,这才转身往更阴暗处行去。 一个人从阴暗处走出来,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问道:“药丸交给夏栀了?他没有疑心什么吧?” 温长老淡淡地道:“我和他说,这个能缓解少主因为使用摄魂术而引起的不适应,他就答应了。” 那个人轻笑一声:“但愿服了药之后,少主能把心思放回到殿里的事务上来,真正成为昆仑殿主,你我也算是完成老殿主的托付了。” 温长老“嗯”了一声,和那个人转过一道拐角,很快消失在安京纵横交错的街道上。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何蓑衣的眼皮上,他微微动了动眼珠子,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两下,醒了过来。 夏栀惊喜地道:“爷,您醒啦?” “唔。”何蓑衣将手挡住阳光,低声问道:“张太监呢?” “一切安好,刚才已经进宫去了,我一直看着他平安进了宫,一切如常,才回来的。” 夏栀转身去弄自己买来的早饭,“给您买了豆浆和油糍,您洗把脸趁热吃。” 豆浆里放了温长老拿来的药,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何蓑衣吃。 但是想来,温长老一直都盼望何蓑衣能回去主持殿务,一定不会害了何蓑衣吧。 夏栀满怀心事地搅动着豆浆:“给您加了糖,不冷不热,正好喝。” “你辛苦了,过了这段日子,我便给你自由,你爱怎么都可以,想娶媳妇成家立业也行,想跟着我也行,都由得你。” 何蓑衣在桌前坐下来,端起豆浆要喝。 夏栀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尝出味道来。 “噗……”何蓑衣猛地将豆浆吐了出来,皱着眉头放下碗。 夏栀吓得脸色煞白,站起身来就要承认错误,只听何蓑衣抱怨道:“为什么这样的甜?甜得齁人!” 他怕何蓑衣尝出药味,所以放了太多的糖……夏栀由来松了一口气,端起豆浆:“我另外给您换一碗。” 他把那碗豆浆倒进了痰盂里去,舀了清水将碗洗了一遍又一遍。 何蓑衣等得不耐烦:“你做什么拖拖拉拉的,赶紧弄来吃了,另外还有事。”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夏栀洗干净了碗,另外倒了一碗干净的豆浆递过去:“您尝尝这个如何?” 何蓑衣狐疑地扫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大好看,怎么了?” 夏栀惨笑着道:“大概是因为我守了爷一夜,没睡觉的缘故吧。” 何蓑衣心里有事,没有往下深究,急急忙忙用过了早饭,就领着夏栀再次去了街上。 钟唯唯后期还会用到很多药,有些药只在东岭才有,他得趁这个机会,尽量多的找到一些药并带回去。 皇宫中,张太监威风凛凛地带着手下的宫人嬷嬷,一起捧着账册和钥匙,准备开库清点各种珍贵的药材,顺便将答应何蓑衣的那种药悄悄置换出来。 将要行到库房附近,迎面走来一队宫人,为首的两个宫装丽人。 一人通身富贵,身材娇小玲珑,肤白貌美,眼角一点红痣,一双长眉飞起入鬓,脸上还带着可爱的婴儿肥,看上去格外娇俏可爱,正是真堇帝姬。 另一人年约四十许,同样的长眉妙目,唇角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神色冷漠严厉,穿着纯白色、绣着繁复暗纹宫装,梳着高髻,玉钗上的流苏长长地垂下来,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一丝不乱。 正是东岭那位在圣女宫担任圣女的谦阳帝姬。 张太监看到这两个人,原本不可一世的神色突地变了,低头弯腰让到道旁,毕恭毕敬地行礼下去:“给两位殿下请安。” 真堇帝姬亲切地笑着让他起来:“是张大伴,你忙什么呢?” 张太监笑得满脸褶子,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颛臾王妃来求药,太后娘娘让清点一下药库,给颛臾王府送些去么?” 真堇帝姬听说是为了李尚,比他还要着急:“赶紧去,赶紧去,别耽误了我三哥的病。你告诉他,这几日皇兄正在气头上,我不方便出宫,过几天我就去看他。” “是,老奴记住啦,殿下就放心吧。”张太监笑着再次弯下腰去:“恭送两位殿下。” 真堇帝姬要走,却见那位谦阳帝姬冷冷地道:“且慢。你抬起头来。” 张太监心里发毛,抬起头脸、低眉垂眼,任由她打量不停。 谦阳帝姬道:“抬起眼来看着我。” 这位圣女帝姬,出了名的难缠,在圣女宫中惯爱刁难刻薄人。 偶尔回一趟安京,总是弄得鸡飞狗跳的,但凡是她看不顺眼,或是不小心得罪了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张太监可怜兮兮地向真堇帝姬求助:“殿下……” 他是东岭太后的心腹,陪伴新帝和真堇帝姬长大,情分非同寻常。 真堇帝姬立刻帮他说话:“姑姑,张大伴是个老实人,您别吓唬他。” 谦阳帝姬冷冰冰地道:“谁说我吓唬他了?我看上去就那么闲得没事儿做,需要莫名其妙吓唬一个太监?” 第509章最后一味药2 真堇帝姬有些委屈:“姑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谦阳帝姬火气十足:“走开些,别耽误我做正事,这个人,我要带走。” 张太监吓得跪倒在地:“不知老奴犯了什么错?还请殿下明示,老奴一定改过来。” 谦阳帝姬压根就懒得理睬他,轻蔑地抬一抬下巴:“把他带走,不许走漏消息。” 两个同样全身素白的中年妇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张太监的手臂,把他拖走。 张太监凄惶地道:“殿下,殿下,老奴冤枉,您一定要救老奴啊。” 真堇帝姬急得很:“姑姑,姑姑,张大伴真的是个老好人,他可忠心了……” 谦阳帝姬理也不理她,高高仰着头,狠狠撞了她一下,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真堇帝姬眼里闪着泪花,使劲跺了一下脚,往太后的宫里跑去。 如此这般地把话说给太后知道,只是歪缠:“我不管,她凭什么回来就抓咱们的人?一定是替那个人出气!她从前就很喜欢那个人的。” 真堇帝姬说的那个人,指的就是东岭那位被赶下去的前太子。 太后姓宋,长得慈眉善目的,听到女儿抱怨也只是微笑: “胡说八道,圣女宫地位超然,那个人是你父皇的亲生儿子,你皇兄也是你父皇的亲生儿子,只要对她尊崇,是谁都一样。你姑姑这样做,必然有她的道理。” 真堇帝姬哭了起来:“我当初说要嫁给那个人,你们拦着不让。我这次说要嫁过去,皇兄原本已经答应了的,现在又改口说要再想想。 如今随便一个人就敢当着我的面抓走张大伴,你们还都不管,你们对我一点都不好,不然怎么忍心这样气我……” 宋太后被她哭得没办法,同时张太监也的确和其他宫人不一样,便让人去打听是怎么回事。 然而谦阳帝姬一点面子都没给她这个太后,派去询问事由的宫人被骂得灰头土脸,什么都没问到就被赶了出去。 宋太后被气坏了,就让人给她儿子传信:“恐怕只有陛下的面子她才给,我这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和你妹妹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东岭皇帝李澹苦笑一回,让手下的首领大太监去问,问了回来,十分惊讶: “说是张大伴被昆仑殿的人下了心魔,谦阳姑姑是想帮他解除心魔,并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涉及到昆仑殿,宋太后和真堇帝姬都懵了,不敢再多话,由着谦阳帝姬去查,这一查,就查了好几天。 安京是温暖湿润的气候,虽然已是初冬,却并不怎么寒冷,因此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离内城最近的地方,有一家云岫茶馆,这里更是热闹非凡。 只因这里靠近内城,有许多有权势的人在此出入,那些要寻人办事的通常都会在这里堵人,所以云岫茶馆人满为患。 何蓑衣已经在这里盘桓三天之久了,为的就是等待张太监。 一壶茶喝得见了底,送上来的糕点也冷了,夏栀小跑着进来,脸色十分难看:“张太监出事了。” 何蓑衣放在桌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淡淡起身,将茶钱放在桌上,不急不慌地带着夏栀走出了茶馆。 他刚离开茶馆没多久,就见一队御林军冲入云岫茶馆,翻箱倒柜、抓人核对口音和关牒,然后把一堆他们认为有问题的人推搡着带走。 “出事了!”夏栀害怕得脸色发白,一定是张太监那里出了事,把他们供出来了。 何蓑衣冷静地握一握他的手,沉声道:“不要怕,有我在,我会护得你周全。” 夏栀勉强定了定神,跟在何蓑衣身后一直往前走,几次忍不住想要往前跑,都被何蓑衣紧紧拉着。 主仆二人不急不忙地走回客栈,不急不忙地结了账,拿着包裹走出去,在街上兜了一圈,住进了另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不同凡响,乃是宋太后的娘家人开的,没人敢轻易来查。 安置妥当后,夏栀才敢对何蓑衣说起刚才的事。 他奉了何蓑衣之命去内城外头守张太监,好不容易看到张太监身边的小宦官出来,他原本立刻就要迎上去的。 但是看到那个小宦官虽然衣着整洁,人却和霜打了似的没精神,就多长了个心眼,躲起来偷偷观察,没过去搭讪。 像这样的小宦官,是不能轻易出宫门的,除非是有差事在身,或者是跟着张太监这样的人才能出门,更不可能在宫门外一直这样站着。 偏偏这个小宦官就是哪儿都不去,就这样一直站在宫门外发呆,时不时地还抬起手擦一下眼睛,俨然是在哭的样子。 夏栀就觉得不对劲了,换了个角度仔细观察,赫然发现附近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盯着这个小宦官,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准备溜走。 就在这时候,一个人走过去狠狠打了那个小宦官一嘴巴,低声骂了几句,小宦官不敢哭,使劲擦眼泪,站得更直了。 “我就觉着,张太监一定出了大事,我记得这个小宦官曾经和我夸口,自己是张太监的义子,可得宠了,我看着张太监对他的确也是不错,若不是张太监出了大事,没人敢这么欺负他。” 夏栀小心翼翼地问何蓑衣:“会不会,张太监已经死了?” 何蓑衣许久没有言语,不论死或是没死,通过张太监这条路寻药是不行了。 躲过这阵风头,还得另寻他途才行。 要从哪里下手呢? 他冥思苦想,始终不得要领,总不能潜入东岭皇宫,直接去翻宋太后的药库吧。 “笃笃笃”有人敲响了门,何蓑衣和夏栀都紧张起来。 夏栀摸出一把刀,慢吞吞往门口走去,只听外面有人低声说道:“是我。” 是温长老的声音。 夏栀松一口气,看向何蓑衣,何蓑衣微微点头,这才开了门:“您怎么来了?” 温长老走进来,先扫视了一遍屋子里的光景,再将目光落到何蓑衣身上。 第510章我像任人摆布的傻子吗 “听说少主遇到了点麻烦。” 温长老给何蓑衣行个礼,毕恭毕敬:“我们在东岭还算有点人手,只要您开口,没有办不到的事。” 夏栀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生恐何蓑衣会一口回绝了温长老。 东岭不比郦国,这些人基本只听温长老等人的话,若是激怒了温长老等人,恐怕真的不好收场。 何蓑衣淡淡瞥了温长老一眼,道:“上次的事就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们。” 温长老叹口气:“少主为何总是这样生分?慕夕那个逆贼胆敢大逆不道,就该让他死无全尸,让他跑了是属下失职,再有下一次,定然不会让他逃走了。” 何蓑衣不置可否:“坐吧。” 温长老见他态度有所缓和,心情大好,关心地道:“少主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是上一次使用摄魂术心力耗损太大,还没有恢复过来吧。” 夏栀就又绷紧了背脊,温长老给的药,他没能给何蓑衣吃下去。 若是让温长老知道,说不定又要剥了他的皮。 却听何蓑衣淡淡地道:“还行,多亏了上次长老送来的药。” 温长老大吃一惊,看向夏栀,不是说这个药不要让何蓑衣知道的吗? 怎么就说出来了? 夏栀也是无所适从,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他。 讪讪地对着温长老一笑:“少主不舒服得很,拿来就吃了,吃了之后觉得舒服,就问从哪里来的,我就都说了。” 何蓑衣挑眉:“莫非这个药另有说法?” “没有,没有。” 温长老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搓着手道:“既然少主已经知道,那属下就不隐瞒了。 摄魂之术最好是从小练起,像少主这个年纪才接触的,已然是有些迟了。 初始使用,不能太过用力的,不然会引起反噬……您那天对着张太监,是太心急了些。” 何蓑衣索性坦承:“是,我很着急。” 温长老道:“您很着急弄到那味药吧?其实您做得很好,只是心太急了点。 用的香稍许多了些,然后运气不怎么好,张太监第二天去取药时,刚好遇到了圣女宫的那个老妖婆。 谦阳老妖婆鼻子灵,嗅到了味儿,所以张太监就倒了霉……” 何蓑衣不动声色:“所以宫里知道是我做的了?” “是的,您也看到了,外头搜捕得厉害,若不是少主选了这家客栈,此时恐怕也是麻烦在身。 谦阳老妖婆性子古怪,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她找不到人,定然还会往这里来搜,此地不安全,少主不如与我去总舵吧。 寻药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办,一准儿很快给您办妥。” 温长老慈眉善目,忠心耿直,看上去可靠又老实。 夏栀被说动了心,眼巴巴地看着何蓑衣,希望他快些答应下来。 何蓑衣却只是淡淡一笑:“药不寻了,我仔细想过了,她就这样也挺好的,真的治好了她,她便飞了,能让她留在九君山下,最好。” 温长老阴沉了脸,强忍着没有发作,起身道:“既然少主不肯走,属下也不能勉强。只是因为少主暴露一事,殿里很多人遭了殃,属下得赶紧去处理才行。” 何蓑衣似是根本没看到他不高兴,轻描淡写地道:“你忙你的。夏栀,送一送温长老。” 夏栀应了一声,送温长老出去。 温长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我给少主带了些吃的用的来,方才门口人多,太扎眼,不好拿进来,你随我到门口去取。” 夏栀胆战心惊,却不敢不从。 二人走到一个僻静无人处,温长老突然站住脚,伸手就捏住了夏栀的脖子。 夏栀害怕得浑身发抖,但是想到何蓑衣那句“你别怕,有我在,我会护得你周全”就又壮起了胆子:“你干什么?我可是少主的人!” 温长老冷笑一声:“少主若是不听话,尚且自身难保,还顾得上你?” 夏栀怒道:“难道你们也想大逆不道?” 温长老冷冰冰地道:“恰恰相反,我们是在维系昔日的荣光。” 他压低声音,在夏栀耳边低声道:“昆仑殿,阎罗殿,进的来,出不去。有没有听过这句话呢?殿主又如何?若是不为殿中做事,便不该占着这位子。” 夏栀咬着牙道:“可是何爷他从来就不想……” “是啊,但他是老殿主唯一的嫡子,他不想,那就只有死了。你可听说过,当过殿主,后来下位,然后还活着的殿主?昆仑殿只能有一个主人,他不做,有的是人做。” 温长老松开夏栀的脖子,阴测测地问:“我让你给他吃的药,他真的吃下去了?” 夏栀豁出去地点了头:“吃了。” 温长老诡异一笑:“那就好,老老实实的,不然谁也救不得你,我很久没有做人皮灯笼了。” 随手将一个盒子塞过去:“每天化一丸给他吃,别让他知道。” 不等夏栀反应过来,温长老已经消失不见。 夏栀只觉得全身发寒,瑟瑟发抖,索性跑到太阳底下去站着。 “你怎么了?”何蓑衣见他许久都不回去,找了出来,见他站在太阳地底下一动不动,便上前去摸他的额头。 夏栀看着何蓑衣担忧的眼神,眼睛一红,差点哭出了声:“爷,我对不起您。” 何蓑衣平静地一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大堂说。” 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说话,难保隔墙有耳。 还不如去到人来人往的大堂,点上几个热乎乎的菜吃饭,边吃边说,只要压好声音,便无人能听见。 夏栀悄悄把温长老给他的药盒递给何蓑衣,闷闷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哭丧着脸道:“上次他让我给您吃那个药,是说对您有好处,我才给您吃的。” 饭菜上齐,何蓑衣递了筷子给他:“吃吧,我都知道,就是那碗豆浆对不对?” 夏栀瞪圆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何蓑衣勾起唇角:“我看上去,像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吗?” 第511章以药换婚1 当然不是,想当年,就连皇帝陛下也是被何爷耍得团团转的呢。 慕夕那样凶残的人,现在不是也被打压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何爷没有动过一根手指,只是顺其自然,由着皇帝陛下的刀剑将他刺了几个窟窿。 若不是钟唯唯那个女人太过心狠,此刻最大的赢家就该是何爷了。 夏栀一阵可惜,问道:“这个药有什么不对吗?” 何蓑衣道:“药是好药,就是会让人上瘾。” 他目光清澈地看向夏栀:“从遇到温长老的那天起,他便教了我摄魂之术,至今已有十多年了。 可是你看,我为了弄一个张太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还被人立刻就发现了,说明什么呢?” 夏栀连忙给他找借口:“您是第一次使用,难免差强人意。” 何蓑衣道:“对啊,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用吗?就算是对着阿唯,我也没用过。” 要让钟唯唯和重华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他只要对钟唯唯施展一下摄魂之术就好了。 都不用怎么费心,只需让重华看到他想让重华看的内容,重华和钟唯唯之间就彻底玩完,再无回头的可能。 为什么不用? 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不是真的。 “我的娘亲便是这样成为殿主夫人的,她生下我的那一天,突然醒悟过来,几乎就想立刻亲手杀了我,哪里还会有什么夫妻恩爱呢?剩下的只有恨……”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想起从前那些模模糊糊的事,苦笑: “夏栀,这种功夫是会让人上瘾的,第一次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第二次就会想要更进一步,操控人心,多么了不起的事。”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说起了那种药:“那种药会让人产生幻觉,坚定不移地认为操控人心很了不起,自己能独步天下,你不要吃,我也不吃。” “好。”夏栀重重地点头:“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蓑衣道:“回去。” 夏栀惊诧地道:“回去?那不寻药了吗?” 何蓑衣道:“目前的情况,已非我之能力所能达到,得另外想办法。” 比如说,给重华写信,告诉重华,真堇帝姬的嫁妆之一就是那种药。 想求药,除了求娶之外还有其他办法,但若是对方知道了这个秘密,非嫁不可,那就是个天大的麻烦。 夏栀崇拜地看着何蓑衣:“我们立刻把这个消息透出去吧?” 只要把钟唯唯急需这种药的秘密透露给东岭人知道,基本上东岭与郦国的联姻就能促成了。 既能顺利拿到药,救下钟唯唯,还能毫不费力地让重华和钟唯唯再添裂痕,实在是好主意。 何蓑衣摇头:“不用,温长老为了不让我轻易拿到这药,自会把消息透露出去,以便让东岭人看好这药,逼我求他。” 夏栀叹一口气,埋头吃饭,然后就去收拾行囊,趁着温长老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抢在天黑之前离开了安京。 他们走后的第二天,真堇帝姬就得到了一个消息—— 她的手里有郦国皇帝急需的一种药,而这种药,关系到那个惹人厌的钟唯唯的性命安危。 真堇帝姬反应极快,抢先把药换出来拿在手里,然后去找李尚商量。 李尚伤得不轻,至今没能缓过气来,成日只是昏睡。 真堇帝姬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等到他醒来,少不得痛骂钟唯唯几句:“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恶毒女人,你又没招惹她,她为什么要置你于死地?” 李尚已然听说了关于药的事情,淡笑着道:“只因为我也想要她死,我没斗过她,死了伤了都是活该,她若斗不过我,也该自认倒霉,没什么好怪的。” 真堇帝姬吃了一惊,随即为难地低下头去,小声道:“那我们不把这个药给她,让她死掉好了。” 李尚一笑:“你不是想嫁过去么?这可是极难得的机会。只怕你要求做皇后,东方重华也未必不答应。” 真堇帝姬叹气:“我哪有那么笨?两国联姻,岂是那么简单的事?就算做了皇后,也未必能得到宠爱,就算有了皇子,也未必能平安长大。” 李尚也叹气:“你懂得这个,可你还是想嫁。我是不赞同这门亲事的。” 真堇帝姬红了眼圈:“都说母后宠我,可是我的婚姻大事,哪里由得我做主呢? 左右不过是皇兄一句话的事。要说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之中,我也就和三哥交好了。” 李尚沉默许久,道:“我看这桩婚事必然要成,陛下很久以前就有了这份心思,不然也不会一直容着你挑三拣四,回绝了那么多人。” 这次他回来,向李澹说了九君镇上的超大下水道一事。 表达了自己担心东方重华假借宠爱钟唯唯为名,借机扩建九君镇,并将此作为将来进攻东岭之据点的忧虑,原本是想让李澹加强防备,积极应对。 哪知因为他被刺杀一事惹得前太*子党余孽蠢蠢欲动,很搞了些事儿出来,李澹很不高兴,更多地把心思放到了清除前太*子党余孽,杀死前太子以绝后患一事上去。 不知是谁和李澹进了谗言,说了他很多不是,李澹更是冷落了他,一门心思想和东方重华联姻,以此安定边境,方便安内。 真堇帝姬收了眼泪,期盼地道:“既然是命运如此,那也由不得我。三哥给我出个主意,难道真的要把这个药交给钟唯唯,让她活着?” 李尚大摇其头:“当然不能,她只要活着,你就永远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只有她死了,你才能有机会与郦国宫中的其他女人放手一搏。所以这个药,你不但不能拿出去,还要想办法把它毁掉。” 真堇帝姬结结巴巴地道:“可是,重华哪里那么好骗?他若是履行了诺言,却见不到药,会杀了我的。” 李尚淡淡地道:“若是这药一半真,一半假呢?谁能辨别出来?你手里的药就是这样子,怎能怪你?” 第512章以药换婚2 “再不然,更保险的办法是,交到郦国人的手里,然后让痛恨钟唯唯的人毁掉它。 我给你出个主意,只要能成,钟唯唯无论如何都得不了好……” 真堇帝姬出了颛臾王府,仍然在想李尚刚才说过的话,她激动地摸一摸藏在怀里的药,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真的能如愿以偿,嫁给重华? 她使劲掐了掐脸颊,觉得疼,这才相信这不是美梦。 回到宫中,宫人见到她就笑,都说恭喜。 正自沾沾自喜,谦阳帝姬冷着脸从宋太后的宫中大步走出,停在她面前,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骂道:“与虎谋皮,简直愚不可及!” 真堇帝姬还没反应过来,谦阳帝姬已然大步离开,扬声吩咐随行的圣女宫人:“立刻收拾东西,回去!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这个在圣女宫做圣女的姑姑,自来脾气都很怪,刻薄不容人,十分不好相与,这会儿去劝或是留都只是自取其辱,不如不管了。 真堇帝姬定定神,若无其事地走进去给宋太后请安。 宋太后脸上还带着薄怒,见她来了也没什么兴致:“你去颛臾王府了?小三好些了么?” 真堇帝姬歪靠到宋太后身边,讨好地替她捏着腿脚,低声道:“三哥好多了,他让我向母后问安呢。圣女姑姑是怎么回事?” 宋太后冷声道:“还能为了什么?真是奇怪了,圣女宫自成立之日起,就超然于朝堂之上。除非是遇到了不得的大事,否则不能轻易干涉朝政。 历代的圣女都是这样做的,偏巧我们家这位,什么都想管!什么都要按着她的意思来,不然就要大发雷霆。” 旁边一个和张太监交好的姑姑趁机道:“娘娘息怒,圣女也是为了陛下好,她是担心陛下太年轻呢……” 宋太后更加愤怒:“她哪里是担心陛下太年轻?她是看不起我们母子!觉得我出身不如那个贱人高贵,小门小户没见识,养不出来好儿子!” “那个贱人”指的又是被赶下台的前太子生母,先帝名正言顺封的先皇后。 宋太后最恨的就是人家说她不如先皇后,此刻真的是恨透了谦阳帝姬。 真堇帝姬连忙劝道:“母后息怒,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说了这许久,您也没和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宋太后深吸两口气,才稳住了情绪:“你皇兄,答应了你的恳求,已经派出使臣,准备向郦国皇帝提出联姻。” 真堇帝姬沉吟片刻,道:“既然要嫁,总不能白嫁,我有些想法要和皇兄说。” 李尚给她出了个主意,若是重华想要求药,便得答应东岭三个条件。 一是让她为后;二是要求郦国以包含九君山在内的两个州郡为聘礼;三是明年的斗茶大会必须在东岭举行。 宋太后皱了眉头:“这会不会多了些,郦国会答应吗?” 真堇帝姬心里也忐忑,硬着头皮道:“他若不答应,就只能看着钟唯唯死掉。梅司茶说了,只要钟唯唯死掉,郦国余下的茶师全都不足为惧。 为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付出一点代价是值得的。三哥也说,无论应或不应,对钟唯唯都没有好处的。皇兄一定会答应。” 宋太后想了许久,将真堇帝姬拥入怀中:“好孩子,母后只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总不能让你吃亏。” 高声吩咐宫人:“去把陛下请来!” 十一月的天气,九君镇上已经很凉了,虽未落雪,阴雨缠绵之时却让人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钟唯唯最怕的就是冷,到了这个季节通常是不出门的,成日只窝在屋子里。 怀抱着暖炉,把脚塞到滚滚的肚子下面,听孩子们读书,听南小乔等人为了茶道的事情争吵,吃吃喝喝,就是一天功夫。 小棠打起帘子进来,向胭脂使了个眼色,胭脂便笑着道:“不知灶上炖的汤是否好了,奴婢去瞧瞧。” “好了就给各处送一点,孩子们那里尤其不能少,别让他们的手冻坏了,生了冻疮,会影响练习。” 钟唯唯让小棠过去:“说吧,什么事?” “何爷回来了。”想起何蓑衣带回来的消息,小棠的心情不怎么好。 “另外还有一件事,听说东岭向郦国派了使臣,不从咱们九君山过,先是骑的快马,然后是坐的快船,这会儿大概已经快到京城了。” 钟唯唯微皱了眉头:“是为了什么事?” 小棠有些难以启齿,但知道不能瞒过去,只好硬着头皮道:“您还记得之前茶道交流会时,那个李尚,曾对您提起过东岭的真堇帝姬吗?” 钟唯唯隐约有些明白了:“东岭使臣是特意去向陛下提亲的?” 小棠气呼呼的:“想得还挺美的,居然想做皇后!” 钟唯唯一笑:“一国的公主,论身份,想做皇后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 小棠见她居然只是一笑,更加气愤,把从何蓑衣那里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地倒出来: “可是他们还想要包括九君镇在内的两个州郡!说是要拿给他们的帝姬做聘礼!还说明年的斗茶大会必须在东岭举行。” 钟唯唯倒是有点惊讶了:“真有底气,理由呢?” “他们手上有能解您毒的药,据说天下只有独一份,是真堇帝姬的嫁妆。” 小棠眼里闪着泪光:“他们这是想把您逼死……” 无论重华答应不答应,对钟唯唯都没有什么好处。 若是答应,因为钟唯唯的病,郦国拱手送给东岭人一个后位,以及两个出产富饶的州郡,还有明年的斗茶大会举办权,明明白白就是祸国殃民的典范。 若是不应,钟唯唯就只能等死,也就证明了重华的冷情冷心。 始终都伤人,所以小棠才会这样难过。 钟唯唯安抚地拍拍小棠的手:“你哭什么?事情不是还没到那一步吗?什么解毒的良药,之前也没听说过,真堇帝姬想嫁了,它就突然冒了出来,太凑巧了些。” 第513章我要阻止他 “是不是真的,您找何爷和许将军一问便知。” 小棠强忍着泪水,“这些人就是见不得您过两天好日子。” “姑娘,简五来了。” 钱姑姑不赞同地瞪了小棠一眼:“别人就是巴不得我们慌张,自乱阵脚,你倒好,先就来搅乱军心了。” 小棠擦去眼泪,强笑着道:“姑姑骂得对,姑娘别怪奴婢。都是魑魅魍魉,不值得您放在心上。 陛下最是能干聪慧,定能保得您周全的。说不定东岭人还没反应过来,药也到手了,亲事也推了。” 简五显然也是收到了消息,快步进来,一句废话都没有,径直寻了狐裘往钟唯唯身上披:“走,我陪你去将军府问个清楚。” 钟唯唯跟着简五坐车去了镇上的将军府,何蓑衣回来后,仍然住在许翰之前为他安排的小院子里。 钟唯唯去时,他正在吃饭,见她和简五来了,也不见外:“坐,吃了么?给你们添碗筷。” 简五道:“还吃什么吃?哪有心思吃。” 钟唯唯阻拦简五:“再忙也是要吃饭的。” 看到桌上有一碗鸽子蛋,便拿了两个,剥了,递一个给简五,自己吃一个,平静地道:“天冷,不多吃点东西就冷得慌。” 何蓑衣赞许地道:“一些日子不见,你又添了几分沉稳。” 不然能怎么办呢?哭哭啼啼的也没什么用。 钟唯唯笑笑:“如今我也是掌管一方的人了,老是哭哭啼啼的,没人听我的。” 何蓑衣垂眸一笑,很快吃好了饭,让人收了饭桌,摆上茶具糕点:“过来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 简五连珠炮似地追问:“你之前说是要走,去了就不会回来的,为什么又跑回来了?那个药的事情是不是你搞出来的?” “简五爷,您怎么说话的呢?” 夏栀非常不满意,虽说这个事儿的确和他们有点关系,但他们也不想闹到这一步的。 真要算起来,也只能怪钟唯唯自己的运气不好,不然张太监怎么好巧不巧就遇到了谦阳帝姬! 要知道,谦阳帝姬好几年也难得回一趟安京的! 钟唯唯也拦住了简五:“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就最好了,不然咱们绝交!” 简五的冲动里,实则带着无数的狡黠和试探,“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是这样喜欢的。” 这话说出来,钟唯唯和何蓑衣都有点尴尬,屋里顿时静默下来。 幸亏做饭的阿香婆不知事,抬着一盘才煮好的栗子进来,絮絮叨叨地道:“不是说想吃栗子么?煮好了,快趁热吃。” “正想吃这个呢。” 钟唯唯就起身打岔,抓一把栗子在手里,笑问阿香婆:“听说您前些日子腿寒犯了,可好些了?” 阿香婆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道:“好了,好了,多亏了您送来的药,那个药真好。” 指一指何蓑衣,低声道:“谢天谢地哦,何爷平安回来了,那会儿说是要去给您找药,把好些东西都送了我。 说是大概回不来了,我这心里成天担忧着,今天瞧见他们俩回来,比什么都高兴!” “为什么一直没听阿婆提起?”钟唯唯微皱了眉头,看向何蓑衣,何蓑衣正低声和简五说什么,好像根本没听见阿香婆的话。 阿香婆道:“他不让我说啊,我就一直没敢说,今天看到他回来了,说说也没关系的是吧?” 夏栀暗暗骂了一声“蠢老太婆”,那会儿告诉她,不就是希望她悄悄和钟唯唯说,好让钟唯唯心里感激,觉得何爷好么? 她倒好,老实到这个地步,一点都不提。 真是的,抛媚眼给瞎子看,气死人了! 钟唯唯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含笑打发走阿香婆,让简五也走:“简五姐姐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大师兄说。” 简五有些吃惊,但也知道不能硬留下来,便道:“阿唯,总之你放心,陛下是我见过的最睿智能干的君主,他会想出最好的办法办妥这件事的。” 钟唯唯推她出去:“我知道了,放心吧。” 屋子里瞬间只留下师兄妹二人,何蓑衣气定神闲,剥了一颗栗子又一颗栗子,淡淡地道:“栗子还是郦国的甜。” 钟唯唯道:“阿兄是怎么打算的?” 何蓑衣抬眼看向她,眼神真挚:“阿唯,我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我不强求,我们只做兄妹,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次的事是我的错,我打听到这个药在东岭宫中,便寻了宋太后跟前的张太监去弄,哪知运气不好,走漏了风声……” 他说得轻描淡写,钟唯唯却知道中间必然不止这么简单。 她才得罪了李尚和梅询,东岭人不会轻易放过何蓑衣,便道:“我没有什么好怪师兄的,你不欠我。你能顺利脱身已是万幸。” 何蓑衣淡淡一笑:“也只有阿唯,才不怪我。” 他顿了顿,道:“在东岭人未曾派出使臣之前,我便给陛下去了信,说了真堇帝姬的事,你……” 听了这个,你还会不会怪我呢? 钟唯唯仍然只是摇头:“不怪,真堇帝姬的事情,之前李尚曾经和我提起过。 联姻对东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即便没有寻药这件事,东岭皇帝大概仍然还是要谋求联姻的。 真要论起来,求药一事不过是给了他们借口和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何蓑衣本来做好了被钟唯唯怨怪的准备,然而此刻却一句不好听的话都没有听到,他真是没办法形容心里的感受了。 心情复杂地挣扎许久,低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给陛下写信。那个药估计也没什么用……” 钟唯唯道:“之前李药师不是曾经说过么?我这个病永远都好不了,就算拿到那个药,也不过是多苟活几年而已。 不值得陛下为我去娶不该娶的人,更不值得陛下为我割去州郡,明年的斗茶大会,必须在郦国召开,扬我国威!” 何蓑衣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之感:“哪怕就是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放弃,阿唯,陛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钟唯唯一笑:“正因为他会这么想,所以我要阻止他。” 第514章如朕亲临 之前钟唯唯对李尚下手,闹出来的动静不算不小,很多人都担心重华会怪她胡闹和自作主张,然而重华并没有。 他反而又让人给了她一方印,上头刻了御笔亲书的“如朕亲临”二字。 随行的还有一份密旨,要求包括许翰、简五、地方官等人都要听她的,简直就是无比的信任。 办好这件事之后,才是另一封只给她本人的信。 他先夸她能干,了不起,字里行间,都为了她现在的状态充满了骄傲和欣喜,与有荣焉。 然后就是抱怨。 抱怨她太冷淡,没良心,又特别提到,说先帝忌日,护国大长公主去祭拜,当众和他说话并道歉,好歹算是弥补了他和护国大长公主之间不和睦的流言。 诚如他所言,他真的是把他所能给她的全都给了她。 可是重华做得越好,她就越是想要更多地替他着想。 这么好的男人,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他置于风险之中。 所以这个药能不能得到,钟唯唯反而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她在何蓑衣的住处写了信,要求李药师给她证明,那个药未必就有那么神奇,多半是骗人的,让重华不要理会。 当然,若是重华觉得和东岭联姻,对郦国有好处,对他有好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其余的话,她一概没有提,重华是郦国的帝王,比她更知道该怎么做。 李药师拒绝证明,吹胡子瞪眼睛地道:“那个药就是我让何爷去找的,陛下也在给您寻药,若是今年拿不到这个药,明年开始,您就等着过苦日子吧!” 钟唯唯不由分说,让之一和之二架着他,硬生生拉着他的手按了朱砂,在信纸上戳了个鲜红的指印。 夏栀看得目瞪口呆:“自己找死的人,谁都拦不住。” 何蓑衣冷眼旁观,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该做的事他也做了,剩下的只有听天由命。 经过这么多的事,钟唯唯总能看到,她和重华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她死心之时,便是他的机会,等待,便是最好的机会。 许翰什么都没说,只在无人的时候,撩起衣摆,真心实意地给钟唯唯行了大礼,说是替凤州和南郡的百姓和军士谢她的。 简五把许翰痛骂了一顿:“你是想逼死她吗?不能因为她老实软善,你就跟着别人一起欺负她。” 许翰苦笑:“许家世代忠良,先有国,才有家,先有大义,才能论私交。这一点和护国大长公主是一样的,陛下若要割舍这两个州郡换药,我能理解,也不会怪罪小钟,但我会失望。” 保家卫国,不让郦国的利益因私人的原因受损,这是百姓对君主最起码的要求,许翰和护国大长公主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钟唯唯笑着拉起简五:“我知道姐姐疼我,与其在这里和许将军吵架,不如咱们想想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简五有些生气:“你难道不想活么?” 钟唯唯道:“我怎会不想活呢?我只是选择了对大家都更有利的处理方式。背负骂名苟活于世,害人害己,不如堂堂正正地死去。” 谁不想活?她还没活够呢,但凡有一线希望,她也想要活下去。 但是这样的情形下,她没得选,不然她就不是病死的,而是笨死的。 重华千夫所指,对她能有什么好处?恐怕就连苟延残喘都不能。 才刚打开的局面,才刚让护国大长公主等人消弭的看法,以及各种想要为民除害的“义士”立刻又要变本加厉地来了。 只是这些话,她谁也不能说,只能深藏于心底。 简五沉吟片刻,使劲拍钟唯唯的肩膀:“我明白陛下为何如此爱重信任你了,你放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二人出了将军府,将要登车之际,只见一个商人站在道旁怯怯地道:“简五爷……” 钟唯唯以往见过这商人几次,知道他是粮商—— 九君山人种的粮食只够本地人吃,这么多的人一下子涌进来,粮食就成了大问题,粮商闻风而来,也聚集了很多。 而这粮食生意中,若能把工匠和芳茗馆需要的粮食包揽下来,又是最大的生意,因此经常都会有粮商来找简五商谈。 钟唯唯见惯不怪,和简五说道:“我去车上等你。” 简五点点头,走到一旁和那商人说了几句,扬声叫钟唯唯:“小钟,你来一下。” 钟唯唯便又下车过去:“什么事?” 简五兴致勃勃地道:“他说天气寒冷,他们粮商一起凑了些粮食和肉,想要通过您捐给将士们。” 简五对这件事非常热衷是有原因的。 一是因为许翰最近招了很多兵马,由于这件事是暗里进行的,这些兵马不能正式入册。 朝廷更不会在明面上给他们军需,这么多的人吃穿用度都要花钱,光靠她来撑着很吃力。 二是为钟唯唯着想,钟唯唯以后都要在这里长住,光是和许翰交好并不够,能让许翰手底下的人真真切切觉得她好,肯给她面子,那才是真的有了根基。 所以这件事能通过钟唯唯来促成最好不过,简五热情地把那个粮商介绍给钟唯唯认识:“宋白,凤州人氏。” 宋白长得慈眉善目,一脸和气,他恭敬地给钟唯唯行礼:“小人之前曾经见过钟馆主,不知钟馆主是否还记得?” “记得的。”钟唯唯抬头看看天色:“天气怪冷的,一起去简五姐姐的办事处细谈吧。” 简五的办事处就在周家大宅的附近,离这里并不远,几人便步行而去。 宋白殷勤地跟在钟唯唯身后,讨好地道:“您还记得大雁帮的董舵主吗?” 钟唯唯有些吃惊,笑着停下来:“你认识董舵主?他还好?” 宋白道:“当然认识,前些日子小人遇到他,他让小人向您问好。” 当时简五割断了钟唯唯的绳子,若不是董瑜帮忙,钟唯唯大概已经死在了大雁河里。 简五见这二人说起董瑜,尴尬地摸摸鼻子,让到一旁。 宋白紧走两步,小声道:“董舵主他不是很好,他遇到点儿事……” 第515章我不信 一阵冷风吹来,把宋白的话吹散,钟唯唯情不自禁倾过身去:“什么……” “他与您分别之后,被人追杀,刺伤了左肺……” 宋白左右看看,有些紧张地低声道:“董舵主想求馆主帮个忙……” 钟唯唯皱起眉头:“什么忙……” “忙”字尚未落地,就见宋白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的心口刺去。 匕首挥落,寒气袭人,钟唯唯只觉得一双冰凉的手紧紧扼住了咽喉。 她叫不出声,也顾不上去想其他,只凭本能死死攥住宋白的手腕,不让匕首刺落在她身上。 她不想死,她的生命是她自己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不经过她的允许,夺走她的生命! 钟唯唯愤怒起来,爆发出比平时大几倍的力量,拼命和宋白扭打在一起。 其实她的力气真的太小,远远不是宋白的对手,但就是这一瞬间的阻拦,给了简五和之一等人应对的时间。 不过几个呼吸,宋白就已经被愤怒的梁兄和之一等人卸了手臂,掀翻在地。 简五气得发晕,确认钟唯唯只是被抓伤手臂,其他并无大碍之后,就冲上去在宋白脸上狠狠踩了几脚,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怎么碍着你了!” 钟唯唯惊魂初定,靠在小棠身上直喘气,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慈眉善目、和和气气的商人会想要她的命。 宋白手脚俱被扭断,以诡异的姿势扑倒在地上,扭着头喘着粗气瞪着钟唯唯,眼里恨意滔天,厉声吼道: “祸国殃民的狐媚!人人得而诛之!凤州和南郡历来都是郦国的属地,如今却要为了你一个人的缘故,被陛下割让给东岭!我绝不答应!凤州和南郡的百姓也绝不答应!” 宋白这一吼,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对钟唯唯嘘寒问暖,往宋白身上扔烂菜叶和石子的百姓全都沉默了。 “叫你胡说八道!”简五一看不好,使劲往宋白身上踹了两脚:“堵住这个奸细的狗嘴!” 宋白轻蔑地冲着钟唯唯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呸!以为堵住我的嘴就能掩盖事实吗?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她快要死了,东岭有药……” 有人堵住了宋白的嘴,他拼命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仇恨地瞪着钟唯唯,流下了两行眼泪,看上去果真是非常悲愤的样子。 “放开他,让他说。”钟唯唯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冷静下来了。 东岭使臣还在路上,宋白如何就知道了这样机密的事情,并且及时谋划了这样一场刺杀? 分明是别有用心的人在后面做推手,想把这件事散播到天下,想要逼死她,让她被所有的人鄙夷唾弃,同时也将重华逼到角落里,无路可退! 可是她偏不许! 钟唯唯见之一和之二还在迟疑,并没有听她的话立刻放开宋白,拔高声音大声道:“我让你们放开他,让他说个够,你们没听清楚么?” 之一和之二见她发了怒,立刻忠实地履行了她的命令,拿走了塞在宋白嘴里的汗巾。 宋白才得了自由,就破口大骂:“因为她有病,必须用东岭的药才能治好,东岭人要求陛下以后位迎娶他们的帝姬,再割让凤州和南郡,以及十万担茶,五百万两白银作为聘礼…… 这样祸国殃民的狐媚,难道不该死吗?我是为民除害!我是为民除害!生为郦国人,死为郦国鬼,宁死不做东岭狗!” 九君镇上的百姓鸦雀无声,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钟唯唯,有震惊,有失望,有愤怒,也有厌恶,还有不敢相信。 简五接受不了,冲上去把钟唯唯护在身后,气愤地大声道:“她是那种人吗?别人随便说几句你们就信了?” 钟唯唯看着这些眼睛,想起了若干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阿爹和阿娘在断头台上被砍头,周围就是围着这么一群人,他们用厌恶、失望、愤怒的眼神看着阿爹和阿娘,往他们身上扔菜叶子和臭鸡蛋…… 钟唯唯忍不住生出了些疲倦,忍不住想,做人可真难,不管之前做得再好,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就成了最坏最坏的人,就该被踩到泥地里去。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解释,把她刚才已经写信阻止重华的事说出来,但她就是不想,觉得累,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条清脆的声音乍然响了起来:“钟馆主不是那种人!我不信!” 是一个乞儿,他曾经得到过钟唯唯布施的热粥和馒头。 他被人撺掇,大着胆子向钟唯唯求一杯她亲手点的茶汤,原以为会被乱棍打出,却得到了钟唯唯的认真接待。 又一条苍老的声音跟着响起来:“我不信,这是别人害钟馆主的,不然她根本不用离开京城来到这里。” 是镇上的私塾先生,他曾经被钟唯唯邀请,观看了东岭与郦国茶师的茶道交流会,骄傲地看到钟唯唯战胜了不可一世的东岭大司茶梅询。 一条女声响起:“我也不信,按你的说法,陛下那么疼爱钟馆主,钟馆主正好作妖,可她做什么了?好生贤惠!若不是她,如今咱们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呢,哪有现在这么好过?” 是街边卖油饼的武大婶,钟唯唯曾经吃着她的油饼,问过她希望自己能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当时说,自己从来没有去过州府,更没有去过京城,听人家说那边很繁华,很了不起,她很想去。 钟唯唯许诺说,她会有这个机会的。 武大婶长得五大三粗,终年全身油烟味儿,就连脸上的毛孔里也似乎滴着油。 所以有头有脸的爷们夫人小姐,谁都不耐烦和她多说一句话,钟唯唯是唯一一个愿意笑脸对她,并耐心和她说话聊天的人。 有人善意地笑起来:“那武大婶,依着您说,怎样才叫作妖呢?” 第516章我想静静 武大婶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油铲,大声道:“男人爱老婆,老婆不是正好作妖吗?今天要吃油饼,明天要吃白馒头,后天就要吃鸡,不给就要上房揭瓦! 钟馆主她要什么了?给她她也不要的!你们自己没有眼睛吗?都瞎了啊?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呸!猪都不如!” 人群中有稀稀落落的声音渐渐响起:“是啊,钟馆主是好人,一定是东岭狗在骗人,在害人……” 稀稀落落的声音渐渐变大,变响亮,最终变成了对钟唯唯安慰和关怀。 陈少明涨红了脸,愤怒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走过去,抓住宋白的脸狠狠抽了两个耳光。 一口唾沫吐到宋白脸上,鄙夷地大声骂道:“被东岭狗收买了来害自己人的狗东西,不,你狗都不如!” 钟唯唯心里有了些许暖意,她抬眼看向众人,朗声道:“我向大家保证,割让凤州和南郡,给茶给银子,为我换药这种事绝不可能出现! 陛下是明君,不是昏君!就算他要与东岭联姻,也只会是为了郦国好,绝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我作证!” 许翰大踏步而来,把钟唯唯护在身后,大声道:“东岭使臣未过九君镇,绕路加急往京城而去,此时尚未到达京城,更未面圣,为何这些话就被漏出来并成为杀人的利器?分明就是有人想趁机兴风作浪!” 他大声把钟唯唯刚才写信的事情说出来:“此刻信已三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你们这些糊涂虫,是想帮着别人逼死自己家的大茶师吗? 她若死了,明年的斗茶大会又要怎么办?你们还想不想吃饭?一群蠢货!” “轰”的一声,人群炸开了,之前怀疑过钟唯唯的人羞愧地低下头。 一直相信钟唯唯的人得意地表示:“我就说嘛,钟馆主不是那种人。” 女人们则从国家大事上,诡异地转到了皇帝陛下和东陵帝姬的婚事上,对钟唯唯万分同情:“可怜的钟馆主,陛下若真是娶了东岭帝姬,她可怎么办啊……” 钟唯唯低着头,在许翰、简五、陈少明等人的保护下,登上车离开,没有去管宋白的事,左右许翰不会让这个人好过就是了。 何蓑衣和夏栀站在不远的街角处,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夏栀焦急地推何蓑衣:“何爷您怎么不过去?” 这是最好的献殷勤的机会,即便是错过了英雄救美的最佳时机,也该上去嘘寒问暖,表示一下关心才对。 何蓑衣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他分明巴不得东岭帝姬嫁过来,巴不得钟唯唯受了委屈,和重华渐行渐远。 可是当他知道东岭人借此做文章,往钟唯唯身上泼脏水,利用宋白逼迫残害钟唯唯时,他心里却生出来很多很多的后悔和后怕,以及对自己的鄙视和难过。 隔着人群,他看到孑然独立、沉默不语的钟唯唯。 他猜得到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想到自己也是逼迫她、用恶意回报善意的那些人中的一员,他就特别特别难受。 夏栀跟随何蓑衣多年,一看就知道他不好受了,便劝道:“这事儿也不能怪您,您已经尽力了。” 何蓑衣哑声道:“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夏栀不放心:“可是……” 何蓑衣转身就走,一口气走回他住的地方,把院门紧紧关上。 靠在门上,失神地看着铅灰色的天空,觉得心里空缺的那一块越来越空,好像怎么都填不满了。 有人重重地拍响了他身后的门,李药师兴奋地在外面喊:“开门,开门,何爷!我有好消息!你让陛下找的那味药,三百里加急送来了!” 何蓑衣一时五味杂陈,顺着门扇滑坐到地上,伸手将两只耳朵捂住。 东岭想要联姻的事同样让京城炸了锅。 韦太后得知始末之后,第一个跳起来不依:“自郦国建朝以来,从未有过东岭帝姬为后的先例!” 吕太贵妃也跟着冷幽幽地来了一句:“别说是东岭帝姬,哪怕就是东岭人,也没有谁踏入过后宫!” 吕纯纠正吕太贵妃的话:“姑姑记错了,太祖时期,有位静妃娘娘就是东岭人,还诞下了一位皇子。” 吕太贵妃“呸”她:“滚开,回你的西翠宫去,没本事的东西,只会讨好陛下。” 吕纯一本正经:“身为陛下的后妃,不讨好陛下,难道要和陛下对着干?” 吕太贵妃懒得和她多说,直接让人把她送走了。 吕纯回了西翠宫,白嬷嬷就迎上去:“难道您真的赞同东岭帝姬嫁过来么?” 吕纯丢个白眼给白嬷嬷:“她嫁不嫁的,关我什么事?难道我想管,陛下就听我的了? 陛下平生最恨的就是威逼胁迫他的人,她要嫁进来找死,我拦她干什么?割地做聘礼,亏他们想得出来。 陛下此刻一定是最窝火的人,我再跟着闹腾,他立刻就厌弃了我。” 白嬷嬷一想就是这么回事,便道:“那以您看来,这件事会怎么收场?陛下会答应么?” 吕纯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让人立刻关紧了西翠宫的大门,没事儿不许放人出去,谁敢给我惹麻烦,我剥了他的皮!” 白嬷嬷应了好,忙着要去处理这事儿,却又被吕纯叫住:“慢着,我虽然不管这个事儿,但是有一个人不能不让她管。” 吕纯凑近白嬷嬷的耳朵,低声道:“把这个消息透给钟欣然知道。” 据她所知,钟欣然以钟南江唯一嫡女、大才女、大孝女的身份,和一群酸儒清流打得火热,这样露脸的机会,怎能不给钟欣然呢? 吕纯“哈哈”大笑起来,曼声道:“陛下不让我和他的宫妃们斗,真是浪费了我的才干。 这样整日关在宫中,一点乐子都没有,也真是难混,咱们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才行。” 白嬷嬷也是闲得发慌,一听就乐了,乐颠颠地找了人,透过各种渠道把消息送到了钟欣然的耳朵里。 第517章正义凛然 钟府。 烟雾缭绕中,钟欣然毕恭毕敬地给供着的观音上了一炷香,双手合十,喃喃祈祷,整整跪足了半个时辰,她才起身。 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过问钟夫人的起居饮食,然后打理家务,再去自家开办的书局巡游,指点招来的文人秀才们编纂钟南江的书。 不管是钟府的男女仆佣、还是书局里的掌柜伙计、以及参与编纂钟南江书籍的秀才们,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她,真是太不容易了! 这么年轻的姑娘,父死母病重,又没有什么得力的母族或是父族帮衬,全靠她独自一人支撑偌大的府邸。 还能抽空把父亲平生所著整理编纂成册印订出来,自己还办了个书局,书局也不赚钱,挣的钱全用来补贴读书人了。 不光是这样,人情往来也应对得十分得体,孝顺温柔,大方仁慈,有才有貌,放眼整个京城,还真没谁能做到这个地步。 以往,钟欣然非常享受这种被人追捧敬佩的感觉,但是今天她的心思明显没有放在这上头,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十分兴奋的状态。 钟唯唯要倒霉了! 终于要倒霉了! 无论陛下答不答应东岭人的条件,对钟唯唯都非常不利! 若是答应,钟唯唯就是那祸国殃民的祸水,成为百官乃至百姓厌弃憎恨的人。 若是不答应,钟唯唯就只有去死。 哈哈哈…… 钟欣然带着这种飘然的感觉,做完了书局里的事,就准备回家了。 然而一群被她请来编纂书籍的秀才却把她给堵在了门口。 “大家这是要做什么?” 钟欣然明知故问,虽然在笑,眉间却适当地露出了几分忧虑。 秀才们炸开了锅:“虽说钟馆主是姑娘的义妹,也算为国争了光。但她怎能因为一己私利,就让陛下为了她一个人的缘故,拱手把后位送给东岭人不说,还要割地,以及转让斗茶大会的举办权呢?” “姑娘能不能去和陛下说,让他千万不要犯糊涂?这种事不是贤明君主该做的。” “是啊,祖宗家业,怎能为了一个女人的缘故,就轻易丢弃?” 众人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钟欣然暗自欢喜,脸上的忧色却更重了,她抬起双手往下压,示意众人:“各位稍安勿躁,不要着急。 东岭使臣入了京是事实,可谁也没说就是为了联姻一事而来。况且即便要联姻,那也是陛下操心的事,陛下贤明,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秀才气呼呼地道:“钟姑娘一心扑在编纂钟太傅的书籍一事上,不知道外头的事也是有的。外面早就传遍了,陛下为了钟馆主,已经答应了东岭使臣的要求。” “别乱说,不可能的。” 钟欣然心里一沉,难道重华真的答应了?顿时又酸又妒。 他为了钟唯唯,还真是豁得出去! 她也不为钟唯唯即将被全民所恨而高兴了,重华那样护着钟唯唯,即便是被千夫所指又如何? 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说! “无风不起浪,这是真的。” 另一个年轻的秀才给钟欣然跪下来:“陛下不肯听别人的劝,也只有您,您和陛下是多年的师兄妹。 情分不同别人,何况,当年先帝曾与钟太傅约定,钟氏女为后,后位原该是您的!您去劝说,陛下必然会听的。” 有他带头,更多人跟着跪了下来:“请钟姑娘为民请愿!” 是啊,后位原该是她的。 什么东岭帝姬居然也敢痴心妄想! 钟欣然心里满是恨意和不甘,面上却丝毫不显,苦口婆心地劝众人:“都起来,回去吧,要相信陛下。” 众人只是不肯起来,她便勉为其难地道:“好吧,我答应你们,若是陛下真的犯糊涂,我一定会劝的。” 众人这才起身,一起夸她如何忠义,如何清正。 钟欣然上了车,她的贴身丫头银霜担忧地道:“姑娘真的要去劝陛下吗?” 当然不,她又不是傻的,这种时候她去戳重华的眼睛,重华还不得恨死她了。 但是不能坐视不理,必须搞出点什么事儿来才行。 钟欣然才不会把这种事儿说给银霜知道呢,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不然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走错了路。 父亲去世之时,拉着我的手说,让我一定要辅佐陛下,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能退让的。” 银霜钦佩又担忧:“可是,您看这情形,您和夫人在京中无所依仗,若是再被陛下厌弃,就没有您的立足之地了……” 钟欣然正义凛然:“就算是陛下厌弃了我,我也必须去做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立刻归家,我要沐浴更衣,入宫。” 马车驶过热闹的大街,往太傅府而去。 街边一座茶楼之上,韦七爷站在窗前往下看,笑意盈盈:“啧啧,好个悲天悯人的钟太傅嫡女啊。” 没人搭理他的话,他就戳戳坐在他身后的一个老妇人:“别装死嘛,你猜她会不会真的去劝陛下?” 老妇人打扮得和寻常大户人家的体面嬷嬷一样,满脸肉皮松弛,头发也有些灰白。 唯有一双眼睛,若是盯紧了看,就会觉得有些不对劲——过分的黑和清亮了些。 她自己也知道,因此总是耷拉着眼皮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关我什么事?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出手,弄死何蓑衣。” “何蓑衣总是藏在许翰的府里不肯出来,我也不好轻易下手啊。这样……你去帮我做件事,我再来想办法。” 韦七爷在老妇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席话。 老妇皱眉:“你家里不是也有安排的?何必多此一举?” 韦七爷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们被陛下弄得有些胆寒了,早就失去了斗志。那点手段太软弱了些,达不到我要的效果。” 他要重华和钟唯唯身败名裂,并且要抢在重华正式下决断之前,就要把这件事以另一种不可逆转的方式定了调。 第518章明察秋毫 钟欣然回到太傅府,伺候钟夫人的嬷嬷迎上去:“姑娘可回来了,夫人有些不好,想见您。” 钟欣然惊讶地往里跑:“怎会如此?我走时还好好儿的呢。” 钟夫人病得不行,已经下不来床了,看见亲生女儿来了,眼里便闪出了亮光,颤巍巍朝她伸手:“阿然,快过来。” 钟欣然耐着性子坐过去,抓住钟夫人的手低声道:“阿娘别闹,我急着要进宫呢。” 钟夫人希冀地道:“为何要进宫?是陛下要召你入宫吗?还是太后娘娘?” 钟欣然微微不屑:“太后娘娘……” 韦太后尚且自身难保呢,她若是把所有赌注都投在韦太后身上,那才是要见鬼了。 钟夫人看她这副神情,隐约猜到了些,叹着气道:“叫你来,是和你商量,我觉得我好不了啦,总担心什么时候就死在了梦里。 我若死了,你又要耽搁三年,到时候想找个好人家就更难了。你不如去求求陛下,让他给你指一门好亲嫁了吧,娘看着你有个归宿,也能放心大胆地去死了。” 什么? 要她放着皇帝不嫁,去做个凡夫俗子的老婆,给他洗臭脚,给他伺候愚蠢而无见识的老娘,再养一窝孩子,替他打点小老婆? 钟欣然皱起眉头:“阿娘不要乱说,您还要活几十年呢,您安心等着,女儿必然让您得到应有的荣光。” 言罢起身,急匆匆往外头去了。 钟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沉沉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我要请见陛下。” 钟欣然规矩肃然地站在宫门外,递了请见的折子。 守门的人认识她,笑眯眯地道:“陛下今儿有点忙,不一定有时间见您。” 钟欣然胸有成竹:“您只管把折子递进去,陛下必然见我的。” 过了没多久,里头果然来人通传:“陛下宣钟欣然觐见。” 钟欣然带了些自得,昂首挺胸地往里走,她就知道,重华只要看到她的恳请,必然不能忽视她。 清心殿里人来人往,气氛非常压抑,钟欣然在廊下又等足了半个时辰,双腿都站麻了之后,才有人来带她去见重华。 而此刻,天色已经微黑了。 行礼之后,重华从堆叠得老高的折子中抬起头来,淡淡地道:“坐吧,什么事?” 大殿内的光线有些阴暗,重华的眉头紧紧皱着,神色是惯有的冷然,眼睛里却透着狼一样的凶狠,仿佛只要一言不合,他就能随时扑上来撕了对方似的凶狠。 钟欣然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低眉顺眼地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地方跪坐下来。 笑眯眯地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最近阿爹的几本诗集编好了,但是没有人作序,我思来想去,只有陛下最该是那个提笔的人。” 重华原本以为钟欣然也是和刚才那些闹嚷嚷的人一样,是来阻止他答应东岭的联姻请求,以及对他横加指责的。 然而钟欣然并没有,反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他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和气地道: “早就听说你在编纂师父留下的手稿遗作,只是一直太忙,没有空闲过问,没有遇到什么难事儿吧?” 钟欣然恰到好处的微红了眼圈,低下头去轻轻摇头,声音很轻地道:“没有,大家都知道我是陛下的师妹,是阿唯的师姐,待我很是客气。” 越是这样的态度,越是让人立刻就能感受到她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只不过贤良大度,不想给人添堵,所以不说。 重华看了她一眼,命李安仁:“把阿然带来的书呈上来。” 李安仁才要去拿钟欣然面前的书,钟欣然便抢先拿起了书,膝行上前,含着笑,不好意思地道:“旁人说不清楚,请陛下允许我和您细说。” 重华淡淡地自她手里接过书册,一页一页翻看,钟南江的字写得极好,作的诗词也是极好的。 这些诗词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想起了钟南江的音容笑貌,以及对他的谆谆教诲和无微不至的关怀。 思及故人,重华对着钟欣然也要温和了许多:“很久不见阿然和师母,你们都还好?” 钟欣然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眼里瞬间滚落两颗大大的泪珠:“我们,我们……” 她张皇失措地擦去眼泪,跪伏在地上,低声道:“请陛下恕罪,臣女失仪了。” 重华叹一口气:“你不必如此,我们是同门,不管好歹,在一起也有十多年的情分,就算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朕也该关顾你们。听说师娘很不好,朕给她派个太医,过几天有空了就去看她。” 钟欣然感激涕零:“陛下宽容,不怪我和阿娘做了错事,如此宽容,让臣女无地自容。” 重华摆摆手:“不提这个,把书留在这里,朕有空了就写,写好了再让人给你送出来。你刊印书册,需要很多钱吧?朕让人给你拨些款,也算是……” 他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也算是对师父迟到的孝心。” 钟欣然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她哭得非常有分寸,既让人感受到了她的感激和欣喜,又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同时她还哭得很好看,倒是梨花带雨也不为过。 她满心以为重华会温言细语地哄一哄她,再留她问一问她最近的生活情况。 但是重华并没有,他耐心等她哭得告一段落了,就结束了这次会面:“回去吧,替朕向师娘问好。” 钟欣然失望极了,却知道不能再留,听话地起身告辞,只听重华淡淡地道:“最近是多事之秋,没事儿就别出门了,省得有人拿你作伐。” 钟欣然的背脊顿时僵硬起来,这最后一句话,听上去怎么都像是警告她不要参与那件事的意思。 她站住脚,关切地看向重华:“陛下是遇到什么疑难之事了吗?” 重华随手拿过一本奏折,道:“阿然今天早上不是被人围在书局里了吗?” 钟欣然心里一抖,“噗通”一声又跪在了重华面前。 第519章祸国殃民 “回陛下的话,臣女虽然被人围在书局里,但臣女并没有做不该做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钟欣然的腰背挺得直直的,说话也是铿锵有力:“臣女一直都是告诉他们,陛下是明君,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用闲杂人等操心。” 重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说得没错,朕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钟欣然忍了忍,试探地道:“此事关系阿唯的生死,陛下是怎么打算的呢?” 重华意味深长地问:“既然你提到这个,那朕问你,你是希望阿唯生呢,还是希望阿唯死?” 钟欣然吃惊地道:“陛下说笑了,我怎会希望阿唯死呢?我所担心的,正是她的处境。无论陛下许或是不许,她都很难啊。 所以,即便是陛下答应了东岭的要求,我也只会觉得陛下重情重义,更不会因此怪责阿唯什么。 再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阿唯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她知道会给陛下添麻烦,一定会阻止您,不让您为了她劳神的。” 重华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你回去吧。” 钟欣然默默起身退了出去,心里不是不烦恼,折腾了这么久,仍然还是没弄清楚重华真正的心思。 书局里发生的事情已是被重华知道了,不能再借此搞事儿,但是真的不甘心啊,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钟欣然回到家里还冥思苦想,然而始终没能找到突破的地方。 说到底,还是手上能使唤的人太少了! 不然若是能有一个可信又得用的人,替她去办这件事,联系清流起来闹,那就好了。 她正懊恼之时,一阵冷风吹过,将烛火吹得只剩了一盏,她赶紧护住烛火,要叫人进来重新点亮。 却见一道黑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立在她面前不到两尺远的地方,她吓得往后一纵,拿起烛台横在胸前,张口就要大叫。 “钟大姑娘,别来无恙。” 来人低低地笑起来,“一段日子不见,您还是这样美丽诱人。” 听到这条熟悉的声音,钟欣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好似有十多条冰冷的蛇在她身上乱爬。 好不容易才定住心神,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为什么又是这副打扮?” 慕夕看看自己的装扮,大摇大摆地在椅子上坐下来:“这样不好么?让人看到一位嬷嬷和钟大姑娘在一起,总比让人看到你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在一起的好。” 年轻英俊的男子? 钟欣然差点没吐出来,骗谁呢,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的宦官罢了,残缺之人,也敢自称男子? 不过她当然不敢做出来,讨好地道:“您考虑得很周全。不知您莅临寒舍,是为了什么事呢?” 慕夕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翘起二郎腿晃了晃,不怀好意地道:“因为我想你了,钟大姑娘的滋味很甜很香……” 钟欣然才要往后躲,一只冰凉的手就攥住了她的脖子。 慕夕冰凉的舌尖在她耳根后舔了又舔,声音就像是毒蛇似的嘶嘶作响:“你是不是在为如何挑动士人闹事而烦心?” “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钟欣然颤抖着,心里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你懂,钟大姑娘这么聪明,怎会不懂?” 慕夕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看你这样乖巧听话,我给你指条路,你这样,在书局里挑个口齿伶俐、在读书人中有名望的出来,把我教给你的手段使在他身上,由他去替你做这件事,岂不是更好?” 钟欣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行!陛下已经知道书局里发生的事了,若是我书局里的人出来挑事,他必然会怀疑到我身上的。 上次为了皇长子叫我阿娘一事,我差一点就露馅了,这次再这样,我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慕夕不耐烦,使劲掐了她一下,阴冷地道:“做不做可由不得你!你以为我是来和你商量的?” 钟欣然吃痛,委屈地道:“可是……” 慕夕摸一把她光洁滑嫩的脸,充满诱惑地道:“没什么可是,天上可不会掉馅饼,想要得到皇后之位,就得努力想办法,按照我教你的去做,保你万无一失,来……” 钟欣然到底抵抗不住这诱惑,轻轻点了头。 许久,慕夕满意地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姑娘,看你这样孤枕难眠,形单影只的,不如嬷嬷我来给你作伴如何?” 钟欣然坚决反对:“不行!你若是敢留下来,我便立时死了也不如你的愿!左右迟早都是死!” 慕夕撇撇嘴,退出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 钟欣然独自在黑暗里坐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她没有钟唯唯的好命,只好自己努力了。 次日,她没有去书局。 书局里的秀才们知道她昨天进了宫,迫不及待来问消息,钟欣然闭门谢客,秀才们就在太傅府门前围绕不去。 钟欣然见拖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去劝众人回去,只说自己相信陛下,陛下自有分寸云云。 然而她憔悴的神色和眉间的忧愁,瞒不过众人,于是大家都猜测她是在宫里被斥骂了。 可怜她孤女寡母的不容易,就没有再逼迫她,只暗自不平,更加恨透了红颜祸水钟唯唯,以及糊涂皇帝东方重华。 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去之后,一个年轻的书生被一位眼皮耷拉着的嬷嬷悄悄带进了太傅府,并见到了钟欣然。 半个时辰之后,义愤填膺的书生再次被那位眼皮始终耷拉着的嬷嬷送了出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街边的书信摊子上,问写书信的人借了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文章。 文中直指钟唯唯祸国殃民,再骂皇帝陛下贪念女色,实在是很荒唐。 然后他把这篇文章贴在了国子监的大门上,自焚在国子监门前。 自焚不同于其他的自尽方式,活生生的人把自己活生生地烧死,这是一件非常疯狂可怕的事,是不得了的大事件,很多人都不曾见过并听过。 第520章宠爱会杀人 书生上书、****这个大事件,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以风一样的速度迅速传开。 不到半天时间,整个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于是,钟唯唯成了著名的狐狸精,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听到这个消息,钟欣然就吓得病倒了,第一时间向重华递了请罪书,重华却没有追究她。 因为,钟唯唯的信、以及钟唯唯被刺杀的消息到了。 钟唯唯信上的日期落款,就在东岭使臣入境之后不久。 这是重华回京之后,钟唯唯给他写得最长的一封信,写的却是让他不要管她的病,不要为了她的缘故,听信东岭人的鬼话。 她把她的病情,非常残酷地揭示给他看,并且让李药师证明,她是永远也好不了的。 为了让她多活两年,却要割舍两个州郡,是很不划算的买卖,所以,她请他不要再费心了。 他的深情,已经给她造成了很重的负担,她承受不起,为此越来越痛苦。 请他,把她当成一个远方的亲人一样挂念信任,这样就已经足够。 看着信纸上鲜红的指印,以及那句“当然,若是陛下觉得和东岭联姻,对郦国有好处,对您有好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的话,重华许久不能言语。 他一直以来的担忧,终于成了事实。 钟唯唯不肯写信,难得回信也是只言片语,无论他怎么责怪她并且厚着脸皮撒娇,她也还是依然如故。 所以,她其实早就打定主意,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哪怕就是西京建成,他那个很大的梦想达成,她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在九君山小镇上的那些甜蜜日子,就像是一个还没来得及回味品尝,就已经被猝然打断并惊醒的美梦。 她在九君山做的那些事情,包括安排钟袤跟着她学习各种杂务,再送走行商; 给小棠嫁妆,安排和梁兄的婚事; 夤夜追赶李尚,用言语刺杀李尚,让东陵皇帝见弃于李尚; 每一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同时还透着一种根本不怕死的绝然。 之前她轻易就把护国大长公主说动并改了主意,他还以为是阿姐的表态逼得护国大长公主不得不再三思量。 现在想来,恐怕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多半是钟唯唯对护国大长公主作出了什么承诺。 这次也是,不过有点风吹草动,就有人对钟唯唯动了手。 重华轻笑出声,原来他的阿唯,过得如此的艰难。 哪怕就是他给了她所有,也还远远不够。 想必阿唯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京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了吧? 然而就算她做得这样好,这些人也同样没有因此心软,放过她,给她以安宁。 自己真的是够傻,以为自己真的足够强大,能够给她以安宁,谁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陛下的宠爱会杀人,在您还不够强的时候,您的宠爱会杀死阿唯,而不是给她以护佑。您有多爱她,就有多伤她。” 这是阿姐给他的回信里说的话,他当时不以为然,现在相信了。 他的阿唯,本该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李安仁看到重华的表情,先是以为钟唯唯的信里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好消息,本想跟着讨一讨重华的欢心。 然而转瞬之间,他就看到重华红了眼睛,分明是难过得不能再难过的样子。 李安仁被吓住,小声喊道:“陛下?陛下?” 重华带着古怪的笑意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朕很傻?” 李安仁难过地道:“没有啊,陛下在奴婢眼里,是这世上最聪明能干的人。” 虽说这些天,重华一直没有就东岭的联姻请求作出任何表态,但并不代表他什么都没做。 早在收到何蓑衣的来信后,他就着手去做一件事,为此把十三卫全部撒了出去。 联姻是不可能的,割让州郡却不是不可以,只是他根本不信东岭人会真的把药给他,更不相信在这样的情况下,东岭人会愿意让钟唯唯活下来。 所以他把十三卫全部撒出去,为的只是抓住那个让东岭皇帝李澹寝食不安的前太子李源。 有李源在手,什么药换不回来? 别说是一种药,哪怕就是让李澹立刻割让两个州郡给郦国,再搭上一位帝姬和若干财帛,李澹也是肯的。 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表态,就是不想让东岭人察觉到他的意图,结果只是这么几天,就让人又往钟唯唯的身上泼了好大一盆脏水。 就算此刻,他把这封信拿出去给众人看,恐怕很多人也不会相信是钟唯唯早就写下的,只会认为这是他替钟唯唯洗白的手段。 况且这种敏感时候,他真不能拿出来,不然让东岭人知道,后面的事就没那么好进行了。 重华默坐许久,让李安仁:“去告诉东岭使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事儿必须得拖一拖才行。不然操之过急,对帝姬也没有什么好处。” 李安仁很快办妥此事,回话道:“东岭使者表示理解,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劝陛下不要着急,得怀柔。” 怀柔?重华冷笑一声,去你妈的怀柔!他此生不灭东岭,誓不为人! 严储进来,有些战战兢兢:“护国大长公主求见。” 重华淡然道:“请。” 护国大长公主颤颤巍巍地进来,见到重华,倒也没有横眉怒目,只沉声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陛下是怎么打算的? 您要知道,这件事发生之后,很快就会有人奔赴九君山并伺机刺杀阿唯,以便为民除害。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声,就这样被毁于一旦了!” 重华默不作声地把钟唯唯的信递过去,护国大长公主很快看完,也是默然无声。 许久,才沉声问道:“看来陛下是拿定主意了。” 重华面无表情地道:“若是朕的宠爱也是挥向她的利刃,放手便能让她过得更好一点,那么,放手又有何不可?” “我知道了。”护国大长公主露出欣慰的表情,起身颤颤巍巍地往外走:“这件事陛下不用管了,本宫会替你处理干净。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第521章意想不到 是夜,重华留宿长阳宫,幸了惠妃胡紫芝。 据彤史沈琦记载,禁欲很久的陛下非常热情,惠妃非常娇羞。 第二天,得到风声的宫妃们一起去给贵妃请安,齐刷刷地等着惠妃到来。 日上三竿,惠妃才姗姗来迟,一脸的娇羞,连声告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推说累,告辞而去。 宫里上上下下的女人们眼里都喷了火,拈酸含醋说了不少难听话,吕纯从始至终却只是笑。 好容易送走这群怨妇,吕纯起身伸个懒腰,笑道:“哎哟,方才陈栖云眼里的嫉妒藏都藏不住,何美人的眼泪都滴出来了。” 白嬷嬷大皱眉头:“她们都是急的,进宫这么久,陛下也没正眼看过谁。 陛下从前还会来您这里坐坐,钟唯唯去了九君山之后,就连面子情都懒得维持了。 就算东陵帝姬嫁不过来,迟早也会有其他人,女子的颜色就是这几年娇嫩,过几年便是人老珠黄,您就不急?” 吕纯淡淡地道:“我急啊,急了儿子就能从我肚子里蹦出来吗?” 白嬷嬷道:“您好歹也是贵妃,不能让惠妃骑在您头上!看惠妃那副轻狂样儿,呸!” 吕纯嘲讽地勾起唇角:“你以为陛下就真的宠幸了她么?不过是个替人背黑锅的可怜虫罢了。” 白嬷嬷一听这话有意思,压低声音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没什么,我是说,陛下只不过是为了替钟唯唯解围,才肯让她占这个便宜。” 吕纯起身,不想再就这个话题多说。 当年钟唯唯还在宫中之时,重华最爱搞这种把戏,假得不能再假。 那个沈琦是钟唯唯亲自挑出来的人,最是深谙这一套。 胡紫芝,别说得宠,恐怕就连重华的手都没能摸一下。 有宫人在外露了个头,白嬷嬷出去又回来,小声道:“不得了,护国大长公主出面为钟唯唯正名了。” 吕纯惊讶得很:“不是才闹掰了的么?为何这会儿又站出来替她说话了?” 白嬷嬷道:“据说,九君山送了一封信来,是钟唯唯写的,总之就是阻止联姻,说自己病残之躯,不值得这样,好像还说,要和陛下断绝恩爱……嗯,就是这个意思。” 护国大长公主把这封信拿给德高望重的宗室和老臣看,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力挺钟唯唯,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往钟唯唯身上泼脏水。 钟唯唯是功臣,并且非常忠义,懂得大义和取舍,若是这样的人都护不住,那么,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用? 未免寒了忠臣义士的心。 同时,护国大长公主还指出,不能单纯地看待这件事,要知道,钟唯唯身后站着的是皇帝陛下。 在皇帝陛下尚未表态,说明是否接受东岭的条件,与东岭联姻之前就闹出了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分明是奸人作祟,想要谋逆! 这个奸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也许是韦氏、也许是昆仑殿、还有可能是东岭人自己在捣鬼。 于是那个自焚在国子监门口的书生,成了被排查的重点对象。 无数的人聚在一起,把有关他的所有事,包括爹娘是谁,什么时候生的,生的时候哭了几声。 一天吃几顿饭,饭量大不大,爱不爱吃肉,多看过谁家的闺女几眼,和谁说了多少话,一句话里有几个字…… 等等,全都被挖了一遍,就连祖宗三代都没放过。 护国大长公主出来得很及时,并且她的声望实在是太高了。 多年以来,她一心为国的形象早已经深入到百姓之中,大家都愿意相信她,尤其是在她才为了钟唯唯和皇帝陛下大闹一场之后。 大家都觉得她是出于公心才会承头办这件事,所以钟唯唯那封信的内容被扩散出来之后,就算是有几个反对怀疑的声音,也很快被湮没在了支持和同情的浪潮之中。 钟唯唯和皇帝陛下之间相爱却不能相守的凄婉爱情,惹得很多伤春悲秋的闺中女子落了泪,她的舍自身而全大义的勇敢行为,也引得很多江湖义士为之击节赞叹。 昔年的探花郎、如今的起居郎苏琼,在与同年的聚会上,酒酣之后,挥笔写就一篇长达万字的芳茗馆主传。 将钟唯唯的事迹娓娓道来,极尽溢美之词,文辞优雅又不乏热血。 这篇芳茗馆主传被无数的人传抄,并以京城为中心,迅速扩散到郦国各个地方去。 大雁帮总舵主董瑜花重金,请了名动天下的词曲大家李穆将这篇传记改编成曲,四处传唱。 事情的发展让很多人都意想不到。 钟唯唯没有想到,重华没有想到,护国大长公主没有想到,吕纯没有想到,韦氏没有想到,钟欣然也没有想到。 更让钟欣然想不到的是,那个自焚而死的书生张槚,终究牵扯到了她。 来盘查她的人是夏花姑姑,夏花姑姑反复只问一个问题:“当天,张槚在离开太傅府之后,在去书信摊子之前,曾经有半个时辰不知去向。 有人看到他是从太傅府出来的,这段时间,钟姑娘在哪里?在做什么?” 钟欣然早有准备,一口咬定当时她在陪钟夫人。 夏花姑姑也不着急,要求她把当时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她和钟夫人说了什么,全部一一再现出来。 这很要命,钟欣然很清楚,等到她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形之后,夏花姑姑下一步就会要求钟夫人重现当时的情形。 虽说母女俩事先有约定,大方向不会错,但细微的地方总会对不上,一旦对不上,就会出问题。 于是她只认定一句话:“我阿娘当时很不好,一直昏睡,我很担心,一直都在一旁陪同。 因为担心其他人会吵到她,而且我自己心情也不是很好,就把伺候的人全都打发下去了。” 夏花姑姑复述她的话:“钟夫人不好,钟姑娘把所有的人都打发下去,一直在一旁守着钟夫人,是这样的吗?” 第522章顶罪1 “是。” “那么,钟夫人在昏睡,您在做什么呢?一直坐着什么也不做?还是在做什么?” “我在抄佛经,为我阿娘祈福,为阿唯祈福,为陛下祈福。” 夏花姑姑乍然听到这一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却也没多说:“我可以看看您抄的佛经吗?” 钟欣然立即让人把佛经捧出来:“就是这个。” 纸张整洁,字迹娟秀,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认真去抄的。 但是,夏花姑姑嗅到了一股淡得不能再淡的甜香味儿。 这种甜香味儿,在夏花姑姑踏进圣女宫的那一天起,她就被告诫这种叫做甜梦香的味道,是伴随着昆仑殿妖人一起出现的。 之后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寻找这种味道,并且致力于将拥有并使用这种香甜气味的人,从人群中挖出来绳之以法。 当时夏花姑姑看向钟欣然的眼神就不一样了,钟欣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堆满笑意:“怎么了?” 夏花姑姑轻笑摇头:“我是在感叹,钟太傅的字写得好,陛下的字写得好,小钟的字写得好,没想到钟姑娘的字也写得极好,果然是一脉相承。” 钟欣然松一口气:“那是,我大师兄和阿袤的字也是写得极好的。近来,我阿娘总是梦见阿爹和从前的时光。 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师兄妹几人能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一起给阿爹上炷香。我每次见到陛下,都想说,却又不敢提。” 夏花姑姑便露了几分同情:“陛下是重情之人,对待一时糊涂犯了错,愿意及时改正的人,总是愿意网开一面的。” 钟欣然听出了夏花姑姑的言下之意,是暗示她赶紧去认错。 然而她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笑着起身送客:“我不能久留姑姑,该去照顾我母亲了。” 夏花姑姑问她要那本经书:“这本书我要带走。” 钟欣然有些忐忑,但是认为自己足够小心,也就应了。 接下来,如她所料,夏花姑姑果然又去盘问了钟夫人。 钟夫人早得了钟欣然的吩咐,无论夏花姑姑怎么问,都说自己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但睡觉之前和睡醒之后,钟欣然的确都是在她跟前的。 夏花姑姑就问钟欣然:“当时,钟姑娘是在哪里抄经书的呢?” 钟欣然其实还算是个孝顺之人,守在钟夫人身边抄书写字这种事没少干,立刻很愉快地指了窗边的位置:“就在那里。” 夏花姑姑走过去,在窗边站了很久。 久到钟家母女都胆战心惊,她才回身告退:“时辰不早,我该告退了。” 也没说钟欣然没事儿了,也没说有什么问题,走得干净利落,然而围在太傅府外的人却一个没撤。 出了这样的事,太傅府人心惶惶,钟夫人沉不住气,叫了钟欣然去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做了什么?” 钟欣然不肯说:“没什么,就是阿唯惹了些麻烦,陛下心里不高兴,找人作伐,恰好有人挑事儿,是我们书局里的人,就找上我了…… 我什么都没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说一直都在陪您。” 钟夫人信以为真,抱怨道:“就她事儿多,就她是个宝,别人都是草。” 钟欣然一笑:“阿娘不要管她,只要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就好。” 钟夫人点头:“我记得,不管谁来问,我都是刚才的话。” 气哼哼地道:“想要害我们,哪有那么容易!” “好啦,好啦,安心睡吧。”钟欣然安置好钟夫人,就想安排人设法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形。 但是还没来得及派人出去,夏花姑姑又来了,这回可没有之前的和颜悦色:“请钟大姑娘跟着我走一趟吧。” 钟欣然全身发凉:“我做什么了?去哪里?要做什么?” 夏花姑姑冷冷地道:“钟大姑娘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放心,陛下明察秋毫,不会错怪任何人。” 手一挥,御林军冲上来把钟欣然和她身边的人团团围住。 钟欣然勃然大怒:“我要见陛下!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动手的?今天谁要是敢动我,我便死在他面前!” 夏花姑姑叹道:“钟姑娘,我知道您是陛下的同门师妹,是钟太傅唯一的骨血,身份不同寻常。 但是这样闹,闹得难看了,对您并没有任何好处。陛下若是不曾首肯,我怎会来拿人?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懂得取舍才对。” 钟欣然既害怕又怀着侥幸,告诉闻声赶出来的钟夫人:“阿娘不要怕,我去去就来了,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清白的。” 钟夫人扑过来,语气激烈地拦住夏花姑姑:“我是陛下的师娘,他当年答应过他师父的,要保我们孤儿寡母平安,不让我们受苦受罪…… 做人说话得算数!谁敢动我女儿,我就和他拼命!逼死了我们孤儿寡母,传出去对陛下和钟唯唯也没有任何好处!” 她病得不轻,只说这几句话就气喘吁吁,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夏花姑姑生怕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也不敢逼得太狠,好言安抚:“只是叫去问问就好了,并不是就定了罪。” 钟夫人死死抱住钟欣然,只是不肯松手,老泪横流: “我不管,我好好的女儿,为什么要不明不白被你们带走?这样被带出去,以后人家怎么看她?她还没嫁人呢,不能被毁掉这一辈子。” 钟欣然彻底崩溃,和钟夫人抱头痛哭,母女俩哭得天都塌了,无限凄惨。 夏花姑姑无奈,只好先让人把钟夫人和钟欣然一起看管起来,再派人去禀告重华。 重华很快回了信,此事体大,不能因为钟欣然抄写的经书有问题,就判定她有问题。 到底是师父的遗孤和遗孀,必须慎重对待,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随便动人,而且在事情没有定性之前,要保护好她们。 夏花姑姑索性留在太傅府,对外宣称钟夫人病重,闭门谢客,然后将太傅府所有的下人分开关押,一个一个地审,再将钟欣然母女所有的东西都过了一遍。 最终,找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第523章顶罪2 一个精致小巧的玲珑球,里头暗藏机关,可以藏香可以拆分,里头还剩着一点用剩的香料。 正是昆仑殿教众施展摄魂术时必须用来辅助的甜梦香。 钟欣然身边的侍女作证,曾经看到过钟欣然把玩这个玲珑球。 事情一挖,挖出了更多更深的东西,这个玲珑球,钟欣然母女俩住在宫里时,曾经拿给皇长子玩耍过。 一对时间,就对出了问题,又又被人下了心魔,在宫宴之上当众叫钟欣然“阿娘”,就是在那之后。 这么多的巧合凑在一起,让人想相信钟欣然是无辜的都难。 当时又又那件事,是夏花姑姑一手操办的,她追查了很多人,一直没找到真相。 即便是又又唯独只叫了钟欣然“阿娘”,也因为钟欣然特殊的身份和镇定的表现,以及很多错综复杂的因素而被排除了嫌疑。 她当时只当是慕夕为了制造混乱,故意在钟家姐妹之间捣乱,却没想到居然真的和钟欣然有关系。 但仅仅只有这一个玲珑球是不够的,看到钟欣然把玩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没有人亲眼目睹她施展摄魂术。 所以当夏花姑姑要求钟欣然说明这个玲珑球的来历和用途时,钟欣然死不认账: “是万安宫太后娘娘赏给我的,说是一代巧匠林念真做的,非常难得。我只知道它能拆分,却不知道里头还暗藏了这样的机关,更不知道藏有香料。” 她皱着眉头,迟疑地问:“这个香料有问题吗?这种东西里面藏了香是很正常的事吧。” 又牵扯到了万安宫。 夏花姑姑觉得很烦躁,不得不把这件事再次报上去,得到重华的首肯之后,就又去了万安宫,向韦太后询问此事。 韦太后正在听宫人唱曲儿逗孙子,过得和神仙似的逍遥,听说玲珑球,毫不犹豫地就认了:“是啊,本宫赏的。怎么了?” 夏花姑姑如实说来,韦太后怪笑一声:“那么,就是怀疑本宫与昆仑殿妖人勾连了?若是真的,那倒好了。” 她愤怒地指着自己脸上的伤疤和受过伤的腿,拔高声音,厉声道:“不知道本宫这些伤痕是谁给的?就是你们这起子吃白饭的饭桶,废物!养活你们有什么用?” 夏花姑姑不敌太后娘娘的泼辣凶悍,狼狈的退了出去,吸一口气,定一定神,打算从另外的方向着手。 都是些身份特殊、不好惹、不好处理的人物,这实在是太考校人的耐心和毅力,以及智慧了。 夏花姑姑刚走,韦太后就收了狰狞之色,招手叫翠眉过去,淡淡地道:“依我看,钟夫人真是病糊涂了,竟然由着别人这样磋磨她的独生女儿。” 翠眉会意,立刻安排下去。 这是钟欣然经过的第二十次盘问,她已经疲倦到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了,不管夏花姑姑怎么盘问,她都只是言简意赅的几句话: “是。” “不是。” “不知道。” “我要见陛下。” “我什么都没做。”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夏花姑姑烦到不能更烦,决定对她采取非常手段:“要请钟姑娘见谅,事关重大,弄不清楚真相,您这一辈子都不能走出太傅府了。” 若是这一辈子都不能走出太傅府,那她的人生岂不是暗无天日了? 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钟欣然只差一点就要崩溃。 夏花姑姑冷静地看着她的情绪一点点发生变化,起身往外,让人关门:“从即日起,除了送饭和清理便桶之外,不许任何人到这里来。” “你凭什么?是不是钟唯唯让你来害我的?” 钟欣然大叫一声,决定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也是豪赌,赌赢了就能顺利摆脱当前的困境,若是赌输了……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惨就是了。 夏花姑姑冷冷地道:“钟姑娘是想死吗?万一死不掉,那可惨了。” 她压低声音,“忘了告诉您,善于解毒者,往往也擅长下毒。” 这击溃了钟欣然的最后一丝侥幸,她太聪明了,若是一个愚笨的人,大概不能明白夏花姑姑的意思。 可是她懂,夏花姑姑是在威胁她,夏花姑姑本人也懂得摄魂术。 若是夏花姑姑将同样的手段落到她身上,可以想见她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一定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夏花姑姑耐心地等待着……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宫人急匆匆赶来,凑在夏花姑姑耳边低声道:“钟夫人招了,她说都是她干的。” 钟夫人不但招了,而且还趁着看守她的人不注意,一头撞在了墙上,全然是豁出去,一点都不想活了的架势。 夏花姑姑吃了一惊,让人看好钟欣然,火速入宫知会重华,再急忙赶往关押钟夫人的地方。 钟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额头撞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了一床,几块帕子都按不住。 夏花姑姑到时,她已经不怎么能说出话来了。 只是虚弱地看着夏花姑姑,指一指自己的眼睛,再将手放在自己的心上,就再也没了多余的力气,瞪着眼,呼哧呼哧喘粗气。 看守的人把一封染了血的书信交给夏花姑姑,低声道:“是从她身上找出来的。” 等到重华赶来,钟夫人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却一直瞪着眼不肯闭眼。 直到看见重华,她的眼睛才亮了亮,用尽全身力气,双手合十,做了一个忏悔求饶的姿势,流下两行血泪,乞求地看着重华。 重华明白她的意思,她想求他放过钟欣然,善待钟欣然。 事已至此,哪怕他多么不喜欢钟夫人,也不能不想到逝去的钟南江,便点了头:“朕答应你,只要她未做伤天害理之事,便不会被牵连。” 钟夫人摇头,血泪纵横。 无论如何,有母亲用生命来疼爱的人终归是幸运的。 重华半垂了眼,缓缓道:“看在师父的份上,留钟氏一滴血脉。” 钟夫人感激一笑,闭上了眼睛。 “奴婢失职,请陛下惩处。”夏花姑姑跪下,双手将钟夫人的信送上。 第524章顶罪3 重华看到信上沾染的血迹,不想去碰,半阖了眼道:“你来念。” 钟夫人在信里说,所有一切都是她做的。 就连当年让钟唯唯代替钟欣然入宫,也是她的主意。 钟南江只专注于著书立说以及教养弟子,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怎么热衷。 她只得这样一个女儿,所以看得和眼珠子一样的珍贵,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让钟欣然嫁个好人家。 宫使告诉她,钟欣然入宫,并不是去做女官或者是教授茶道什么的,而是要给先帝做妃嫔。 而先帝,已经病入膏肓,并且此时钟欣然对重华已暗许芳心。 她舍不得女儿年纪轻轻就跳了火坑,想要促成女儿和重华的婚事,就把主意打到了钟唯唯身上…… 后来到了宫里,韦太后对她百般示好,钟欣然劝她不要留在宫中,也是她不甘心,非得去争,然后就遇到了慕夕。 慕夕教她怎么施展摄魂术,她苦于没有地方放甜梦香,正好韦太后赏了玲珑球,她无意中发现了玲珑球的机关,就把甜梦香藏在里面,假装生病,趁钟唯唯带皇长子去探病的机会,对皇长子下了手。 但之后,由于心中忧虑,害怕东窗事发,她就真的被吓病了,听说慕夕暴露之后,彻底被吓得生了大病。 原本是不敢再碰摄魂术和甜梦香的,只是这次机会太好,她不忍心钟欣然孤老终身,所以又忍不住下了手…… 是她糊涂,是她该死,是她十恶不赦,她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只这一切,都和钟欣然无关,钟欣然什么都不知道,还经常因为劝她对钟唯唯好一点而和她生气…… 钟欣然是无辜的,恳请重华不要因为她的缘故,牵连了钟欣然。 信写得很整洁,措辞得当,看得出来是花了时间和心思认真写的,字也是钟夫人亲笔,并未作假。 重华确认之后,皱眉问道:“她如何会有机会写信?” 夏花姑姑十分自责:“是奴婢的错,这几天她一直要求抄经书,说是可以缓解病痛,奴婢看她病得厉害,想着也不可能放任她和外人通消息,就给了她纸笔,没想到她写了信……” 重华想了想,道:“罢了,她是朕的师母,又是病重之人,你对她宽让一点也没错。” 整件事看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夏花姑姑直觉没有这么简单,很多细节都需要细究才能确定。 然而钟夫人已死,她身边伺候的人一问三不知,根本不能继续追究下去。 若要细究,就只能对钟欣然上刑了——摄魂术,其实夏花姑姑本身是不会的。 那种邪术,只要沾上就不能自拔,圣女宫中严禁宫人私学,一旦发现就会被处死。 因此之前对钟欣然那句“善于解毒者,往往也擅长下毒”不过只是吓唬罢了。 但钟夫人已经自尽并认罪,再不可能对钟欣然上刑逼供—— 她们的身份太特殊了,因此事情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妥善处理此事,不要让钟太傅的名声被昆仑殿沾染。” 重华揉揉眉心,下了论断:“放钟欣然出来办理后事吧,丧事过得去就行。” 虽则身份特殊,但到底是沾染上了这种不可饶恕的事情,办丧事只是办给活人看的,并不代表重华就原谅了这种行为。 夏花姑姑应下,问重华:“钟欣然哭着求着要见陛下,陛下要见么?” 重华淡淡地道:“不用。” 夏花姑姑送走重华,就去看望钟欣然。 钟欣然呆呆地坐在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子。 今天是阴天,光线很昏暗,屋子里没有火盆,很冷,她又冷又饿又累,还很害怕。 夏花姑姑刚才被匆忙叫走,离开时看她的那一眼,她看得很清楚,好像是很震惊,又略带了一点点同情的样子。 一定是出事了,能出什么事呢? 思来想去,她没有父兄姐弟,和几个师兄妹弟都不亲热,唯有一个钟夫人和她是至亲,所以多半是钟夫人出事了。 这样冷的天,又是病重的人,被这样突然羁押起来,多半是病重了吧? 想到钟夫人可能病死,钟欣然有点发急,却知道没有人会理她。 整个郦国上下,对于涉及到昆仑殿的人和事,都是深恶痛绝,求告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门突然响了一声,一股冷风吹进来,刮得钟欣然一口气喘不过来,她脸色惨白地看着门口。 夏花姑姑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神情:“你母亲去了。陛下让我放你出去办理后事。”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到了此刻,钟欣然还是接受不能,她猛地站起来,带翻了杌子。 杌子砸在她的脚背上,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傻傻地看着夏花姑姑,微张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花姑姑神色和语气淡淡的:“你母亲是畏罪自杀,陛下不追究,已是看在令尊的面上,更不想让郦国的读书人因此蒙羞,所以丧事从简,不能大办。说给你知道,你要有分寸。” “畏罪自杀?”钟欣然呆呆地看着夏花姑姑的嘴,有点不能理解。 钟夫人虽然有些刻薄不知事,但还真没有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除非是…… 除非是把自己做下的那一切都顶了去。 夏花姑姑板着脸道:“你母亲留书说明,她和昆仑殿余孽有勾连,学了摄魂之术,做了很多错事,包括前些天的自焚事件,也是她做下的……” 钟欣然脑子里乱麻麻的,隐隐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却又觉得揪心的痛,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钟夫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走这条死路的。 她扑倒在地上,用力将头抵着地,过了很久,才嘶哑着哭出了声:“不会的,我阿娘不是这种人,她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她哭得非常凄惨可怜,夏花姑姑却一点不为所动,淡淡地道:“你好自为之吧,陛下虽然重情,但再多的情分也是会被磨光的。” 第525章魂兮归来 “再多的情分,也是会被磨光的。” 钟欣然记住了这一句话,她硬生生止住哭声,对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哽咽着道:“谢主隆恩。” 倒是个隐忍和识时务的,夏花姑姑挥手示意自己带来的人离开。 太傅府瞬间冷清下来,被放出来的下人们挨挤在一起,惊慌地小声交谈着,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欣然木着脸,拖着步子,僵硬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冷冰冰地看向众人,在每个人的脸上都遛了一遍。 议论声乍然而至,众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 有几个胆子大、平时得脸的管事壮着胆子道:“大小姐,夫人呢?” 钟欣然好半天才道:“我阿娘仙去了。” 言罢身子晃了几晃,竟然是支撑不住要晕倒的样子。 众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看着钟欣然摇摇晃晃,无人去扶。 就在此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钟欣然,慈眉善目的王嬷嬷厉声呵斥众人:“你们都眼瞎了么?没看见大小姐悲痛过度晕倒了? 不懂得怎么伺候主人?要知道,夫人虽然仙去,这里还是御赐的太傅府!夫人也还是陛下亲封的一等夫人!你们也还是太傅府的家奴!” 众人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蜂拥而至,嘘寒问暖,帮着钟欣然把钟夫人的丧事处理起来。 钟欣然缓过来,看着再也不会动弹的钟夫人,流下了仇恨的泪水,是钟唯唯! 是钟唯唯夺走了父亲的宠爱,夺走她的姻缘和身份,夺走了大师兄的支持宠爱,又无情地夺走了她唯一的亲人,她的亲娘! 若说之前她对钟唯唯只是嫉妒眼红不甘的话,现在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了。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钟欣然跪在钟夫人灵前,暗自发了毒誓。 万安宫,韦太后含笑问翠眉:“钟夫人那个蠢货,本宫还以为她不会懂得我的意思,谁知这么识趣。” 翠眉低声道:“天下的母亲,为了儿女总是一样的心。她爱惜着自己的女儿,当然不能吝惜这条命。” 韦太后叹一口气:“是啊,我也是为了陛下好。先帝为他定下的大好姻缘,他却非得让一个鸠占鹊巢、冒名顶替的家伙占了人家的位置,实在是很不仁孝。” 她欢快地拍拍手:“这回好了,但凡是不好的,都是钟夫人做的,钟欣然一直守身不嫁,也是因为痴爱陛下、默默等候的缘故,很该成全他们才是。” 翠眉小心翼翼地道:“东岭使臣还在,那个自焚的书生的事儿也还未了,钟夫人也才过世,现在提这个,是不是急了些?” 韦太后斜睨她一眼:“当然不是现在提,我自有安排。你往家里带信去,让他们私底下去安抚一下钟欣然。 不要为难她,能帮的要尽量的帮,也不要在明面上和她来往太过,总之,让她记得,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只有我,就对了。” “是。”翠眉低眉垂首,无声退出。 在重华、护国大长公主的安排下,在那些以往得到过钟唯唯帮助、和她交好的人的帮助下,东岭“以药换婚”造成的负面影响迅速消弭,并且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钟唯唯这个名字,在以“茶道”闻名全国之后,再一次以“深明大义”而闻名全国。 这一年,京城的雪来得特别早,在钟夫人悄无声息地入葬之后,雪纷纷扬扬地落满了京城。 三更鼓响,重华放下御笔,于奏折中抬起了头,李安仁忙着上去伺候他:“时辰不早,陛下歇了吧?” 清心殿总管严储奉上一块热帕子,试探着道:“禀陛下,贵妃娘娘送了一盏热汤过来,说她新学了推拿手法,知道您最近肩上旧伤有些不舒服,想给您推一下。” 重华不置可否,只将热帕子盖在脸上。 李安仁鄙夷地瞟一眼严储,不甘示弱地道:“陛下,惠妃娘娘适才使人来问,您是否要过去歇息?她候着的。” 宫里最有脸面的两位娘娘,一位是吕氏的,一位是钟唯唯亲自挑的,若是陛下真的要宠幸人,当然是宠惠妃最好。 严储很委屈,他是真的忠心于陛下,是陛下自己想要造势,让天下人少把莫名其妙的怨言、流言往钟唯唯身上套,所以才要临幸后宫的吗? 那当然不能只宠一个惠妃嘛,他也是为陛下着想啊。 重华把帕子扔给严储,起身道:“朕要出去走走。” 行了,谁也别较劲了,陛下的意思就是谁都不理。 严储和李安仁连忙小跑着跟上,示意等信的宫人去通知吕纯和胡紫芝,不用等了。 重华先去了又又居住的地方,青姑姑小声和他禀告了又又的情况: “读书很用功,练功也很用功,学着做灯笼,给陛下和钟彤史一人做了一盏小灯笼,去清心殿给您请安,见您忙着就没进去打扰,只在殿外行了礼……” 重华接过宫人递来的两盏小灯笼,唇角带了几分浅而温暖的笑意。 他进去看了又又,又又睡得正熟,圆嘟嘟的小脸睡得粉扑扑的,看着格外讨喜可爱。 这都是钟唯唯的功劳,若不是她悉心照料教养这孩子,这孩子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 重华叹一口气,拎着两盏灯笼走出去。 雪下得极大,地面堆积的雪已经没过了足面,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他想起钟唯唯刚和他和好时,他牵着她的手,在清冷的早晨,踩着积雪一起去万安宫时的情形。 重华漫无目的地走,一直走到最高的承天门上,沉默地看向九君山所在的方向。 这样的风雪夜,他的阿唯在做什么呢?是已经睡了,还是独坐在灯下,拥着暖炉,思索怎么建造西京? 或是和陈少明等人在一起,就茶道一事细谈细究? 发生了被刺杀那种事之后,她想必一定非常委屈吧? 李安仁和严储静静地守在一旁,心里充满了对皇帝陛下的同情。 严储一心想要讨好皇帝陛下,便大着胆子上前,小声道:“陛下,奴婢家乡有一个传说。 若是挂念某人,可以将灯笼挂在家门口,很高的很高的地方,心里念着她,夜里她睡着之后,魂魄就会回到家里。” 第526章朕舍不得 重华回头,冷冰冰地看向严储。 严储被吓了一跳,“呯”地一下跪倒在地,冷汗如浆。 李安仁幸灾乐祸,竟敢妄测圣意,姓严的这是自己找死呢。 却听重华淡淡地道:“回去吧。”并未追究严储的罪过。 算你小子好运气!李安仁撇撇嘴,小跑着跟上重华。 回到清心殿中,李安仁伺候重华躺下,将要退出去时,忽听重华轻声道:“严储那个说法,你听说过么?” 李安仁踌躇片刻,说道:“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她病着,魂魄弱,朕舍不得她劳顿,万一出来了找不到归路怎么办?” “不会的,等找到了药,钟彤史就会好起来的。” 李安仁一本正经地陪着皇帝陛下胡诌,觉得自己也跟着走火入魔了。 重华笑笑,道:“她若是愿意在芳茗馆里的最高处挂上一盏灯笼,朕倒是不介意关山万里去看她。” 李安仁摸摸脑袋,所以皇帝陛下这是,希望借他的口,告诉钟唯唯,让钟唯唯在夜里挂一盏灯笼,等皇帝陛下入梦? 是不是这个意思呢?李安仁偷眼去看重华,重华却似是已经睡着了。 同一时间,九君镇。 钟唯唯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外面狂风大作,吹得竹林哗哗作响。 她不可遏制地思念起重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样地思念过他,想得心都拧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她披衣起身,挑亮了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小棠打着呵欠过来,给她披了一件狐裘,抱怨道:“醒了也不知道出声,明知我就在外面守着的,只穿这么一点点就敢起来,是不要命了。” 钟唯唯托着腮,小声道:“我梦见陛下了。” 小棠愣了片刻,默默地拎起铜壶,给她的杯子里注满了热水。 钟唯唯将头靠在小棠的身上,小声道:“我真是好想他,若是魂魄可以出窍,我一定去看他。” 小棠笑道:“何须您去看陛下,陛下一定早就来看您了。” “也是。陛下舍不得我辛劳吃苦的。” 钟唯唯跟着笑了,鼻子也有些发酸,“他对我那么好,我总想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却总是做得不够。” 小棠安抚她:“够了够了,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钟唯唯道:“我算着,京里的信也该到了,你猜陛下会怎么做?” 小棠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回,摇头:“不知道,陛下怎么做,我都不觉得奇怪。” “这是什么话!等于没说。” 钟唯唯白了小棠一眼,觉得自己接下来是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去看看孩子们。挑个日子,让杨露和宣竹一起,把师拜了吧。” “好啊,最近的事儿太多,也该用喜事来冲一冲了。” 小棠欢欢喜喜伺候钟唯唯梳洗,忽听门边响了一声,钱姑姑隔着门小声道:“馆主这是醒了?” 钟唯唯叫她进来:“还早着呢,姑姑可以再睡会儿。” 钱姑姑笑得喜气洋洋:“睡不着,有好事儿。” 她凑到钟唯唯耳边,小声道:“才刚接到的线报,东岭那个流亡太子,被咱们的人抓住了,不,是陛下派出去的人抓住了。” 钟唯唯心口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钱姑姑道:“您大概还不知道,早在东岭人派出使臣谋求联姻之前,何爷就给陛下写了急信。 陛下才收到信就立即着手安排,让十三卫的人秘密潜入东岭,搜寻那位流亡太子,圣女宫的端仁长公主也有帮忙。 万幸一切顺利,找到了人。 这回就等着看东岭人的意思了,到底是想用药换他们的帝姬嫁过来呢,还是要换这位流亡太子回去。 陛下之前为了稳住东岭人,一直拖着没回复,所以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张翼才办妥这件事,就忙着把消息给您送来,就是怕您误会难过,指不定陛下都还没收到消息呢。” 钱姑姑双手合十,虔诚地道:“真是谢天谢地。” 钟唯唯久久不能言语,突地笑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和骄傲油然而生,她早说过,她家的陛下才不是那种可以任人拿捏的人。 这不,东岭人立刻就要被打脸了! 钟唯唯起身,兴奋地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高兴地道:“这件事陛下安排谁去办?” 钱姑姑道:“张翼说,他出京前,陛下有交代,若是事情办妥,第一件事是先告知您,第二件事是向许将军出示密旨,由许将军全权处理这件事。” “啊呀,真是恨不得赶紧天亮才好!”钟唯唯激动得直搓手。 小棠和钱姑姑对视一眼,都笑着给她行礼,恭喜她:“若是能顺利换回药,您就能治好病,回京和陛下团聚了。” 钟唯唯摇摇头:“我问过李药师了,还差一味药,这药能代替新鲜的龙须草,大概是找不到的。” 小棠和钱姑姑都沉默下来,半晌,钱姑姑一笑:“谁说得清呢?当时您要出宫,不也以为自己不行的么?谁知出宫之后,竟然又会有这些奇遇呢?一切皆有可能,您是有福气的人。” “嗯!姑姑说的没错儿!” 钟唯唯四仰八叉地往椅子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晃了晃,得意洋洋:“我要告诉许将军,狠狠地收拾李尚那小子!” 上次宋白刺杀她的事来得太过突然,细究之后,她和许翰都认为,是有人恶意放出东岭联姻的条件,并蓄意安排了这一场刺杀。 目的就是要败坏她的名声,推波助澜,把她和重华都逼到死角里去。 当然,若能把她杀死,那是最好不过的。 仔细想想,吃了大亏狼狈逃回去的李尚最有嫌疑。 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把药给她?当时若不是她反应及时,她此刻已经死了。 钟唯唯霍然起身:“提醒许将军,药很有可能是假的,或者被偷换,不能轻易把人交出去。” 这是大事,钱姑姑连忙应下,忙着安排之一去将军府送信。 半个时辰后,之一就回来了:“许将军请您放心,他心里有数,信已送出,东岭人应当很快就会派遣特使过来。” 第527章一文一武 以药换婚事件告一段落,整个芳茗馆的人都放松下来,东岭使臣狼狈出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东岭。 南小乔等人因为气愤,特意去路上围观堵截这位东岭使臣,并且组织了一次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的活动。 廖县令很有些担心,特意来求见钟唯唯:“到底是一国使臣,两国尚未撕破脸,这样会不会太过分?闹出事端也不大好。” 真是笑话,东岭人生出这么多事,险些害得她送了命,哪里又是不想撕破脸的样子呢? 钟唯唯假意赞同道:“是啊,闹出事端的确不大好,那依着廖大人看,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廖县令,看着十分精干的样子,居然这样软蛋。 这样的人,恐怕不适合担任此地县令,否则将来西京筹建,还不知会出多少事。 钟唯唯如是想,免不了多盯了廖县令几眼。 却见廖县令一本正经地道:“以下官看来,至少也该派人去知会南茶师他们,必须谨慎再谨慎,万不可暴露身份,打完就跑,有事只管推到江湖人士身上去,如此才妥当。” “噗……”简五从外面进来,恰好听见这一席话,差点没笑疯。 指着一本正经的廖县令道:“廖县尊,从前只当你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谁知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廖县令的小眼睛里闪着精光:“下官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五爷和馆主不知而已。” 他是永帝时期的进士,因为家贫貌丑,既无钱讨好韦太师,又不投韦太师的眼缘,便被发送到这里来,至今已经十年。 他主政以来,一直无功无过,看不出有什么上进的样子,却也把治下的青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没出过乱子。 包括这些年茶叶专卖权被东岭长期霸着,茶农的茶叶卖不出去,大家没得饭吃,好多地方的茶农都起来闹事,唯有青县安静得很。 钟唯唯知道是因为九君山一带的茶农,都有私下制茶卖茶的习惯,之前以为是民风使然,现在看到廖县令这副模样,才恍然有了几分明白。 根本不是什么民风,只怕是有人故意睁只眼闭只眼,放茶农一条生路。 虽说这人有蒙蔽圣听的嫌疑,却是一个善于治理,会做人的好官。 钟唯唯笑了:“廖县令,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九君山这里走私茶叶太过了些,今天才知道原因,很想把这个秘密告知陛下。” 廖县令面不改色心不跳,笑着说道:“下官也想知道原因,屡禁不止,一直以来都以为是下官能力不足,所以十年未曾上进,下官也是非常羞愧。” 简五是聪明人,当即明白过来,将扇子使劲敲了廖县令的肩膀一下,说道:“你这个老滑头!好大的胆子!” 廖县令瞥简五一眼,给钟唯唯行礼:“廖某不才,愿为钟馆主驱使。” 钟唯唯也不含糊:“收了,近来多事之秋,你在此地年深月久,人脉耳目众多,我与许将军在做什么,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多话不说,只盼你与许将军一文一武,一张一弛,把这里治理好,不负陛下所望。” 廖县令的小眼睛里闪着坚毅的光芒:“廖某必不让陛下失望,必不让钟馆主失望。” 他观察钟唯唯很久了,相信她就是那个可以改变郦国的人。 他愿意跟着她,愿意帮着她,只因,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强国梦。 廖县令的投靠,让钟唯唯接连几天心情都很好。 好消息很快传来,东岭前太子李源被平安押送到九君镇,东岭那边收到消息,秘密派了丞相顾沄来处理此事。 东岭人这次来得很快,从李源被抓到的那一天开始,到特使到达九君镇,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顾沄到达那天,恰好是冬月二十一,钟唯唯因为睡不着,天不亮就起了床,打扮好之后就一直坐在芳茗馆里练习茶道。 简五来接她:“人是半夜时候到的,许将军不许他入城,要求他在距离九君镇十里远的地方驻扎,今天天亮才许入城。你要去么?” 钟唯唯笑道:“你没见我大清早的就打扮好了等你?” 简五笑起来,亲昵地抱了她一下,小声道:“无论如何,先恭喜你,希望你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钟唯唯回抱了简五一下,笑道:“我已与陛下成为眷属了。” 简五有些愣神,随即一笑:“正是。” 她挽着钟唯唯的手臂,一起往外走,低低切切地道:“这样也挺好的,你记着我,我记着你,比什么都要好。不过,你真的决定不再管京城和皇宫里的事了吗?” 钟唯唯淡然一笑:“不然呢?我早就想好了。” 简五重重地握一下她的手:“那就好。” 二人一起出了芳茗馆,登车而去。 马车远行之后,晨雾里走出一个人来。 何蓑衣白衣青鞋,骑着一头小毛驴,慢悠悠地坠在后面,他的鬓角被晨雾所湿,眉毛也因凝结了水汽而拧在一起,看上去冷清又寂寞。 夏栀跟在后面,只是无声叹气。 又冷又湿的冬晨,他却这么早就赶过来,一直藏在外面不进去,钟唯唯出来也不露面,只是因为担心李源被抓,东岭前*太*子*党会疯狂报复钟唯唯,还怕露面会加重钟唯唯的负担。 这样的感情,太沉重了,简直是病,必须得治的那种病。 之二十很快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上去悄悄告诉之一:“有人跟着,不知道是不是东岭的人。” 之一摇头:“我知道是谁,假装不知道吧。”省得说出来大家都尴尬,就这样好了。 钟唯唯等人到达城门时,天还未曾大亮。 许翰领了许多士兵在那儿布置,见她们来了,就让人领她们去一旁的值守房:“去那里,我让人生了火,烧了热水。” 天色大亮时,钟唯唯和简五看到了东岭密使、丞相顾沄。 顾沄是个年约六十的胖老头,红光满面,一双灰白的眉毛长得老长,就好像寿星似的耷拉下来,配上一张乐呵呵的笑脸,看上去格外亲切。 第528章真堇帝姬 小棠道:“这密使看着怪亲切的。” 钟唯唯道:“人不可貌相,不能掉以轻心。” 从她在先帝跟前做起居郎开始,就经常听见顾沄的名字,此人沉浮宦海几十年,历经三代东岭君主而不倒。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一次,李源和李澹兄弟二人争夺储位,他之前是支持前太子李源的,后来不知怎么地摇身一变,又成了李澹的人,而且还是心腹——只看李澹派他来处理李源一事就知道了。 简五也用生意人的眼光来打量顾沄:“是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所谓的笑面虎,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 顿了顿,笑道:“你看他身后那个小伙子,瞧着颇有几分意思。” 钟唯唯定睛看去,只见顾沄身后紧紧跟着一个青衣少年,看上去比其他人更瘦弱几分,一张脸却眉清目秀得紧,甚至于可以说很美了。 简五品论:“是个美男子呢,东岭人长得不如郦国人俊秀,李尚和这个少年郎,都算是极其难得的了。” 钟唯唯道:“这是个女子。” 简五奇怪:“你又如何得知?我看他虽然瘦弱,但是男儿的英武气还是有的,再则冬天衣服厚重,也确实看不出什么来。” 钟唯唯笑道:“姐姐虽然常年在外闯荡,见过的人和事多,但看男女这种事,你就没我知道了,宫里最多的就是女人。” 不一时,东岭人的队伍完全进了城,人不多,却全是高手。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里绝对不止这么几个人。 钟唯唯和简五出了值守房,从另一条路去了将军府,刚坐下没多久,许翰就回来了,道:“顾沄真是个老狐狸,才见面就说自己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没出过远门,难得有这个机会,得好好玩玩。” 顾沄其实就是想告诉他们,东岭一点儿都不急,急的是郦国,因为钟唯唯的病拖不得,所以若想早些拿到药,就得多付出代价。 钟唯唯淡淡地道:“那就烦劳将军好好陪他玩玩。” 她还真的不急,一点儿都不急。 几人笑了一回,分头散去。 接下来的几天,许翰和廖县令成日只是陪着东岭人吃吃喝喝,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支小乐队。 里头的女优貌美体软,吹拉弹唱无一不精,更是伺候人的好手。 顾沄是个老狐狸,一来二去就猜到了郦国的意思,却也不急,表面上贪图享乐,背里却悄悄派人四处搜寻东岭前太子李源的下落。 可是他不急,却有人急。 一日,钟唯唯给孩子们上课出来,苗姑姑便来报告:“来客人了,她说您在东岭的故人托她给您带句话。” 钟唯唯道:“我在东岭哪有什么故人?不见。” 苗姑姑去了又回来:“闹得很厉害,在外面嚷嚷着说要向您挑战茶道,说您是个胆小鬼……” 后头的话,苗姑姑没说出来,但想也想得到不会是什么好话。 钟唯唯自顾自地换了家常衣服,拔去簪钗,压根不理。 钱姑姑知道她的意思,皱了眉头:“你们是做什么用的?这种狂徒,赶走就是了,何须再来禀告。” 苗姑姑羞愧地又去了,过不多时再回来:“她问您是不是要把东岭的帝姬拒之门外。” 钟唯唯已经隐约猜到这人是谁了,挑一挑眉:“胡说八道,东岭的帝姬在安京待得好好儿的,我只知道有东岭的密使、丞相及其随从在此,哪里又冒出什么东岭帝姬来?把这个骗子给我轰走!” 钱姑姑和胭脂嫌弃苗姑姑没用,要带着人出去办这事儿。 钟唯唯把钱姑姑留下来:“您是芳茗馆的总领姑姑,哪儿能让您去做这种小事,还是让苗姑姑和胭脂去处理吧。” 苗姑姑羞红着脸,和胭脂一起退出去。 钱姑姑见钟唯唯脸上露了疲色,便上前去给她揉捏头部的穴道,低声道:“恐怕真是那位真堇帝姬。” 钟唯唯淡淡地道:“是她最好。” 听上去十分怨气的样子。钱姑姑不由笑了:“不是说不介意陛下找其他女子的么?” 钟唯唯叹气:“陛下是陛下,我是我,这种事儿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但凡是拿陛下来胁迫我的,或是拿我胁迫陛下的,我都不会给她好脸色。” 小棠道:“你就不怕得罪她么?万一哪天她真的成了……” 真的成了郦国的皇后,那要找起麻烦来,也够烦的。 “为了郦国的利益,这种事儿不定真会发生哈。” 钟唯唯沉思片刻,对着小棠一挥手:“去,让之一他们带着人去抓骗子,抓了之后送去给廖县令,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骗子。” 赵宏图又奸又滑地道:“不是骗子也是奸细!这两国密谈是多么机密的事情啊,顾沄身份贵重吧? 却也只带了几十个人,轻衣简从就来了,不就是害怕会走漏风声么?什么帝姬会跟着来掺和,荒唐!” 钟唯唯微笑着闭上眼睛养神,滚滚走过来,挨着她的腿蹭啊蹭,轻叫着讨好她。 钱姑姑笑道:“它这是央求您陪它玩儿呢。” 拿一个皮球递给钟唯唯:“天气冷了,您也懒怠得动,正好陪它玩耍一下。” 钟唯唯便叫一声:“滚滚!”再将皮球扔出去。 滚滚晃动着奶黄色、胖滚滚的身体,四条腿划船似地飞奔起来,汪汪叫着去追皮球。 不一会儿扑到了皮球,叼回来,放在钟唯唯脚边,坐下去,仰着头,边喘气边期待地看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湿润润的,天真又无邪。 钟唯唯“哈哈”大笑起来,抱着滚滚的头亲了一下:“果然是只滚滚。” 滚滚人来疯,就地打个滚,耷着爪子,把粉红色软肚子亮出来给钟唯唯,扭着头看着她,狗脸上恍然有笑意。 “真是神了!”钱姑姑和赵宏图也被逗得笑起来,跟着钟唯唯一起逗狗玩。 “事儿办妥了!”小棠雄赳赳气昂昂地进来,身后跟着苗姑姑和胭脂:“我出去时还在那儿不依不饶地闹,我就指挥人去抓她,说要送给县衙去,她还凶……” 第529章以假乱真 “她威胁说,要怎么怎么样,我一个字都没听,直接让人上去抓她,她一看势头不对,就赶紧跑了。 我看她带的人也挺扎手的,真逼急了免不得会伤人命,虚张声势嚷嚷了一阵就算了。” 小棠想到当时的情景,十分解气:“什么人啊,就算是帝姬又怎样,她只是东岭的帝姬,这是在咱们郦国的地盘上!” 赵宏图板着脸提醒她:“那就是个骗子,哪里来的帝姬!” “是,是,骗子!”小棠笑着,嘻嘻哈哈地拿了肉干递给滚滚:“多吃点儿。” 钟唯唯轻轻拍开她的手,嗔怪道:“还给它吃,都这么胖了。” 钱姑姑看一眼小棠肉呵呵的手,委婉道:“小棠是觉着天冷了,多吃一点,有肉,抗寒。” 自从小棠和梁兄定下亲事之后,她就开始心宽体胖,到现在,春天做的衣裙已然是不能穿了。 钟唯唯就说小棠:“虽然定了亲事,但也不能放开肚子地吃,看看你,又胖了。” 小棠红着脸说:“他说他不嫌,他喜欢,胖媳妇儿倍有面子。” 钟唯唯和钱姑姑等人面面相觑片刻,猛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钱姑姑眼泪都笑出来了,戳着小棠道:“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傻丫头。” 小棠抱着钟唯唯的胳膊撒娇:“可是,我们姑娘就喜欢我这样儿的。” 钟唯唯拍拍她的手:“我是喜欢你这样,但你也不能把自己弄成一个大胖子啊。” 小棠认真道:“知道了,今天开始,每顿饭少吃一碗。” 钟唯唯撑着下颌想了片刻,道:“东岭帝姬闹这一场,事情必然会起变化,还得早作准备才是,小棠留下,其他人退下。” 众人退下,钟唯唯唤一声“梁兄”,梁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处:“在。” 钟唯唯一字一顿地吩咐他:“你即刻,带了手下的人,前去将军府,找到许将军,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再留在那里,听他命令,务必别让东岭人讨得好处,把李药师带过去,严加看顾,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梁兄听令而去之后,钟唯唯再吩咐小棠:“去告诉陈少明他们,把茶师和孩子们全都集中起来,就说我要临时抽考。 让之一他们把考堂看起来,哪怕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关键时刻,谁不听话,就地关起来,发现不对的,就地处置。” 相比小棠是减肥不敢多吃,驿馆这边有人却是真的吃不下去。 顾沄早已没了在许翰等人面前的镇定自若,板着脸,吹着胡子,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动。 时不时看一眼坐在一旁哭鼻子的真堇帝姬,好几次想要骂出来,又拼命忍住了。 这位帝姬,当真是被宠坏了。 前太子李源这事儿机密又重大,原本没他什么事,应该是李尚来处理的,幸亏李尚之前招了陛下的嫌,被勒令躲在府里紧闭思过不许出来。 于是这个机会才落到他身上,他悄悄出京处理此事,明面上随身只带了十多个人。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在半道上被真堇帝姬带着人堵住了,死活要跟着他一起来,说是好奇钟唯唯,想要见一见人。 他被缠得受不了,甩又甩不掉,还不敢拖延时间,只好暂时带着人一起走,同时往宫里送信。 哪知送信的人半道上遭了暗算,竟然是直到边境,宫里都还没有消息传来。 他只好和真堇帝姬约法三章,要求她乔装改扮成他手底下的人,紧紧跟随他的步伐,不经允许,不许出声,不许外出,不许露面。 真堇帝姬答应得好好儿的,刚开始表现也很好,结果转眼就趁着他和许翰密谈之际,带了人去芳茗馆闹事。 这可真是……顾沄瞪着真堇帝姬梨花带雨的小模样儿,恨不得把这个祸害捏死算了。 “殿下可知,我们此行是秘密而来?为的就是不让人猜着是为了什么,特别是不能和废太子联系在一起,可是您却说自己是帝姬……” 顾沄叹了一声又一声,最终忍不住开了口。 真堇帝姬擦掉眼泪,无辜地道:“是啊,我知道啊,我没露面,是让巧巧扮的我,且他们只说巧巧是疯子,并不信我真来了。” 顾沄怒了:“那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把您送到衙门里去!您倒是想想,被抓到扔衙门里去,关起来或是再上刑罚,让老臣怎么办呢?什么条件都不要谈,直接把药奉上就好了。” 真堇帝姬瞪大眼睛:“我不是没让她们抓住吗?真要是被发现了还侮辱我,我就死在那里,她也得不了好。她们投鼠忌器,不敢来真的。” 顾沄青筋暴跳:“那您的意思是,您还很有理了?” 真堇帝姬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他一眼,小声说:“没理。我就想试探试探,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沄道:“这回知道了?” 真堇帝姬点头:“知道了,是个心狠手辣不要命的。您也不用担心,真传出去,就当是我想嫁东方重华而不成,私底下偷跑来见情敌,正好就把那件事给掩盖了。” 顾沄瞪她:“您的意思是,什么都只管往您身上推,哪怕被夺去封号,随便把您嫁给梵周王也可以?” 真堇帝姬这才着了慌,起身抓住顾沄的胳膊晃了又晃,撒娇道:“顾伯伯,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顾沄扶着额头道:“她不怕死……钟唯唯不怕死……今天许翰也暗示我,说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之前派使者入郦国求亲,悄悄派人散布消息,想要逼死钟唯唯…… 现在郦国也可以悄悄散布消息,把前太子李源的事儿散布出去,激起东岭民愤…… 顾沄下定了决心:“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了!我这就把这事儿办好。” 真堇帝姬愣了愣,大声道:“您这就要把药交出去吗?” 顾沄不耐烦:“不然呢?” 真堇帝姬眼圈一红:“我不要……拿这个给她……” 她急匆匆摸出一个盒子:“以假乱真,拿这个给她,我不要她活,我恨死她了!” 第530章搞事儿1 顾沄想了想,从真堇帝姬手中接过盒子,厉声吩咐手下:“看好殿下,再有任何差池,提你们的脑袋来见!” 急急忙忙回到居处,叫人:“去请许翰将军,就说我有要事求见,请他务必,拨冗一见。” 手下匆忙离去,他再拍一拍手,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暗处,他半阖了眼睛,低声问道:“可做好准备了?” “做好了。”黑影是从属于东岭皇室的暗卫,力量强大,此次被东岭皇帝李澹派遣过来,目的就是要不顾一切地诛杀前太子李源。 可惜折腾这么多天,也没有找到前太子李源的下落,也不知郦国人到底把人藏在了哪里。 顾沄淡淡地道:“现在找不到人没关系,只要他们还想要药,就有机会。既然帝姬给咱们创造了这么好的借口,那就要用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有条不紊地下了命令:“有几件事,必须要做到……” 第一件事,杀死李源。 谈判好之后,许翰必然会让前太子李源露面,届时不管如何,一定要当场杀死李源,再把罪名栽到许翰身上去,顺理成章洗白东岭皇帝—— 以后若是有人提起李源之死,可以全部推给郦国人,东岭皇帝也就撇清了,甚至于此次行动,都可以说成是郦国利用李源来威胁东岭,东岭不得不回应。 第二件事,趁乱杀死许翰。 许翰是东岭和郦国边境之间最大的障碍,能征善战且思维缜密,许多东岭将领听到许翰这个名字就会心生惧意; 且许翰死忠于重华,重华又无比信任许翰,这样的君臣关系太铁,不符合东岭的长久利益,必杀。 第三件事,找到钟唯唯的大夫并杀死。 这一味药很稀罕,很多人不但没见过,更是听都没有听过,更别说知道它的使用方法。 郦国方面必然会派人验证真伪,被派出来验证真伪的那个人,就是钟唯唯的大夫。 杀死大夫,钟唯唯必死无疑,那么东岭关于茶道上的,迫在眉睫的威胁便没有了。 第四件事,趁乱杀死芳茗馆中的茶师和那些孩子。 等到乱事一起,没人会想到芳茗馆中的茶师和孩子,趁乱把人弄死,郦国的茶道人才便算是灭绝了。 从此之后,郦国再无能力与东岭相抗衡,臣服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以上几件事,这件做不到,总有一件能做到的吧?” 顾沄攥紧手中的药盒,实在不行,他便是最后那个杀死钟唯唯的人。 “是!虽死无憾,为陛下尽忠!” 暗卫以右拳锤击胸口,坚定地发了誓言,随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顾沄的心腹门客自门后走出来,低声道:“相爷,您这几条釜底抽薪之计不可谓不狠厉,只恐意外,事情不成,您会走不掉,还有帝姬……” 顾沄满不在乎:“帝姬是东岭的帝姬,自小锦衣玉食,都是靠的百姓供奉,理应为国家献身。死便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门客担忧道:“可是太后娘娘太过偏宠帝姬,若是帝姬不幸,只怕相爷留在京中的家眷不会好过。” 顾沄沉默许久,缓缓道:“世人都以为,我是一个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老狐狸,如此才能屹立三朝而不倒。 实则,我所凭的,不过是一腔对东岭的热血和忠诚而已,若是今天这几件事能成,可保东岭至少十五年平安,否则,东岭灭国就在眼前了。” 他笑了一声:“死了就死了吧,家里人不会怪我的。” 门客深深拜倒在地:“愿为相爷肝脑涂地。” 将军府,许翰见到了梁兄,得知钟唯唯的意图之后,当即着人去请何蓑衣。 把前因后果一说,道:“以人换药之际,李药师必然是要在场的,把李药师交给何爷照料吧。” 何蓑衣与李药师目光一碰,彼此心意已经相通。 何蓑衣道:“我去芳茗馆,那里才是最紧要的。” 李药师也道:“我若不小心丢了命,死的不过是我而已,钟馆主和茶师、孩子们若是丢了命,倒霉的是整个郦国。” 许翰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二人片刻,使劲拍拍李药师的肩头:“你若信我,我必保你安全。” “将军若是信我,我或可帮得上您的忙。”李药师给他行了个礼,退到一旁。 何蓑衣和许翰简单的交流了几句,叫上夏栀,一起往芳茗馆而去。 许翰吩咐偏将:“去把我们的人叫出来!” 没过多久,一只类似于“之”字号卫队那样的精干人员走出来,精神饱满地看着许翰,鸦雀无声,只听不问。 许翰有条不紊地作了安排,一挥手,这些人便悄无声息地散去。 许翰有些凝重,又有些轻松地看向梁兄:“仰仗您了。” 梁兄微微颔首,转眼消失在夜色之中。 许翰叫上李药师:“自此时起,你便跟在老夫身边吧。” 李药师握紧手中的毒囊,暗道,只要这些人对得起他,那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吃亏,一定要尽力保住自己不死,保得这些人活下去。 没办法,虽说昆仑殿不分东岭和郦国,只认殿主,但并不能抹杀他就是郦国人的事实,况且儿子一家,也要靠茶叶为生呢。 若真是战乱起来,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风寒微雨,顾沄轻衣简从,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许翰热情接待,顾沄简单道明来意,让人把药奉上:“请验药。” 许翰也不含糊,叫李药师:“老李,你来瞧瞧。” 李药师丝毫不惧怕顾沄随从的炯炯目光,坦然自若地上前,验明药物之后,道:“无误。” 顾沄又笑:“既是验明无误,还请许将军把那位故人带出来,也让我们验明正身吧。” 许翰狡猾地道:“人暂时不能给你们看,因为不在城中。不过倒是可以让你们见一个人。你们见到这个人,就知道真伪了。” 他拍拍手,一个宦官面无表情地被人推出来,正是从小伺候李源的心腹宦官。 顾沄瞳孔微缩,笑眯眯地道:“我们来仔细商量这件事要怎么办吧。” 第531章搞事儿2 芳茗馆中,钟唯唯气定神闲地坐在考堂上,看孩子们考试,时不时就孩子们的表现,低声和陈少明、南小乔交谈几句。 听说何蓑衣带着夏栀来了,便叫小棠:“去把人请进来。” 何蓑衣入内,遥遥和她互相行礼致敬,也不上前去打扰,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随手找一本书,就着窗外的灯光看书。 今天虽是抽考,却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严厉,不分组,每个人都必须单独上台考试并表演,并且是从头做到尾。 考完之后,钟唯唯和陈少明、南小乔等人都会依次点出不足并教导,并且严厉申斥不认真、一直没有进步的人。 考场内的气氛很凝重,每个人都很紧张,压根就没注意到天色已经晚了,更没有多想。 直到厨房里送了饭食进来,众人才发现天黑了,哀叹一回钟馆主的突然袭击搞得太凶残之后,还是得认命地继续考试。 趁着大家都在吃饭,钟唯唯这才有空去见何蓑衣。 师兄妹二人面对着面,都有些不自在,说的都只是公事。 “师兄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有我在,你不要怕。” “我不怕的,只是若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师兄请照顾好自己,不用多管我。” “我也是郦国人。你在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我也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何蓑衣言简意赅地结束了谈话,淡然一笑:“阿唯去做其他事吧,不用管我。” 钟唯唯还想和他多说,他却闭了眼睛假寐,不再理她。 “将军府派人过来了。”陈少明过来:“您去忙吧,我来陪着何兄。” 钟唯唯也就起身,去见许翰派来的人。 经过反复谈判拉锯,许翰和顾沄约定在今天晚上换人,地点是在小镇外的树林里,东岭人换好人就走,不停留。 那么,东岭人若要做手脚,就是今天夜里了。 钟唯唯传令下去:“今晚不休息,吃了饭之后继续考试。” 考堂里发出一阵哀叹声,有经验的老茶师哼哼:“这算什么?你们以为做大茶师那么容易的? 我们那会儿都是半夜时候就起床,排队报名等通知,一步一步地来,运气不好时,一整天都没得饭吃。过了初试,才能有机会继续往上。” 孩子们不再言语,静悄悄地继续考试。 钟唯唯巡游了一圈下来,满意地点点头,叫了之一进来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这才又回去镇守。 到了三更时分,孩子们困了,虽然勉力打起精神应试,却还是忍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钟唯唯拿起惊堂木使劲一拍桌子,所有人的困意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一直寂静的芳茗馆里突然响起了哭声。 哭声凄厉,忽近忽远,一时近在耳畔,一时又缥缈远去,孩子们被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鬼!” 胆子小的女孩子被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狂风四起,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考堂里的灯摇摇欲灭,“啪”地一声响,一个东西破窗而入,直直向着钟唯唯袭来。 胭脂拿起茶盘一挡,那东西滴溜溜转了个圈,落在钟唯唯脚下,冒着热气,血淋淋的,怒目圆睁,赫然是厨子的头颅。 考堂里顿时大乱,更多的孩子被吓得哭出了声。 钟唯唯威严地抬眼扫去,淡淡地道:“每逢大事必有静气,还记得我教你们的茶心么?我还在,你们也安然无恙,怕什么?哭什么?立刻闭嘴!” 孩子们呜咽着闭紧了嘴,想要起身互相挤在一起,钟唯唯不许: “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许乱走!否则,挤在一起的话,里头若是藏了坏人,看不清楚,怎么办?” 于是大家又强忍恐惧,忍着哭声,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紧张地看着钟唯唯。 钟唯唯温和地笑了笑:“就是要这样,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这是在郦国,是在我们的家里,不是在其他地方,相信我,相信许将军,相信陛下,听我的话,我们会安然无恙的。” 外面传来一阵刀兵激烈相撞的声音,一道窗户被撞开,紧接着,骤起的狂风将考堂里的灯光尽数熄灭。 钟唯唯大喊一声:“下!”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滚落进来,准确无误地向着钟唯唯弹射而去,手里的弩箭毫不容情地射出。 一阵凉风袭来,死亡的恐惧之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一偏头,却刚好撞在冷冰冰的刀口之上。 他甚至连痛都没有感觉到,就倒在了地上,闭眼落气之际,只听见了清晰的弩箭钉入物体中的闷响声。 他诡异地弯一弯唇角,拼死往前一扑,想要和杀死自己的人同归于尽。 然而他扑在了一面光滑的墙上,或许说,那不是墙,而是一面冰凉而坚固的伞面,下一个呼吸,他双脚和身体分离,彻底死透。 考堂里漆黑一片,风雨交加,外间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孩子们已经吓得不敢哭了,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阿唯?”何蓑衣收起伞,从腰间取出火折子,打亮,照向钟唯唯所在的方向,他的手是抖的,背上全是冷汗。 强弩入体的声音他也听见了,他很害怕,害怕看到一个重伤濒死的钟唯唯。 然而火光亮起之后,他愣在了当场。 钟唯唯刚才坐的地方空无一人,不要说她,就连所有的茶师和孩子们都不见了影踪。 考堂里,肉眼所见的范围内,只能看见侍卫、他、夏栀。 好诡异的场景,何蓑衣冷汗涔涔,莫非是被人掳走了? 但即便是对方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这眨眼的功夫,就无声无息地把人全部带走吧? 夏栀拉了他的袖子一下,指一指桌下,他弯下身去,拿着火折子晃了晃,看到桌子下面,整齐划一地趴着一堆人,每个人都是双手护着头,尽力把身体缩到最小,护住了要害。 其中又以钟唯唯趴得最好,姿势最好看。 何蓑衣抬眼看着墙上还在簌簌抖动的几只箭矢,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532章搞事儿3 原来刚才灯灭之际,钟唯唯大喊的那一声“下”,竟然是要求大家集体藏在桌下的意思。 难为她提前想得到,还能让这么多人都听她的,信她的,躲得这样齐整利落。 何蓑衣越想越好笑,觉得自己真是更加不想放手了。 钟唯唯听见笑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却不肯坐回去,只道:“不会打架的人保护好自己,藏好自己,就算是帮忙了。” “不错。”何蓑衣点点头,灭了火折子,示意其他侍卫打起精神,防备敌人再次突袭。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啪啪”几声脆响,浓烈的火油味道弥漫开来,对方竟然扔了装满火油的罐子进来,想用火攻的办法杀人灭口。 何蓑衣大急,只要火势一起,安静的考堂里立刻就会乱套,众人要么急着灭火,要么就是竞相奔逃。 无论哪一种,都是送死。 不管钟唯唯再怎么想得周到,也不会想到要灭火吧? 就算墙角那几口装满涧水的大缸可以应急,这火油燃起的火焰也不是水能灭的。 何蓑衣不及多想,冲过去抓住钟唯唯就要走,他管这些人死活呢,只要钟唯唯一个人活着就行了。 钟唯唯抱住案几不肯走,却也没有点破他的目的,只大声道:“水缸里有沙,屏风后也藏得有沙,火势若起,拿沙盖上去就好了。” 话音未落,有人自外面射了火箭进来,火苗“腾”地就起来了。 孩子们哭了起来,简五,陈少明和南小乔沉着地站出来,指挥侍卫取沙灭火。 钟唯唯大声安抚孩子们,何蓑衣把她的嘴给捂住,厉声道:“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这里么?再出声,我就不管这些人的死活,带着你走了。” 钟唯唯只好闭紧嘴,掰开他的手,继续藏好。 又有几个杀手闯进来,何蓑衣无暇他顾,蹂身而上,和夏栀配合着,与那几个人搏斗。 不一会儿,火被扑灭,外面的打斗声也渐渐小了,之一领着几个“之”字号的侍卫进来,与何蓑衣等人一起,将那几个刺客围起来。 那几个刺客见势头不好,互相对视一眼,自尽身亡。 一场危机就此揭过。 何蓑衣带人去清扫战场,钟唯唯把人集中起来清点,发现考场内的人损失都不大。 只是墨老被扭伤,有两个茶师被溅起的火油烫伤,有一个孩子被刺客伤到了胳膊,其余人等或只是轻伤,或只是受到惊吓。 真正受到重创的是守在外围的“之”字号侍卫,以及其余芳茗馆的守卫。 之八、十二、十五重伤,其余人等不同程度的轻伤,芳茗馆的守卫死了十多个。 对方则扔下了十一具尸体。 钟唯唯的心情很沉重,之一等人倒是满不在乎,劝她道:“来的都是硬点子,这样的身手少下十年不能练出来,东岭人并未讨着好,也够他们肉疼很久了。重要的是茶师们没有大碍,安全无虞。” 钟唯唯苦笑,若不是因为她的病,也不会引起这么多的纷争,她没办法用划算或是不划算来衡量这件事。 何蓑衣淡淡地道:“是不是你不生病,东岭人就不会这样做了?两国水火不容,迟早都有一场大战,你这件事,不过是把矛盾提前了而已。” 陈少明转移话题:“您为何知道会用得着沙子?” 钟唯唯回答:“不能在同样的地方摔倒两次。” 上一次,她还住在周家大院里时,那场火灾对方就是用了火油,因为没有趁手的灭火材料,导致整个屋子都被烧光了。这一次她当然要做万全的准备。 赵宏图担忧道:“东岭人兴师动众,必然不会只做这一件事,不知许将军那边的情形如何了。” 众人全都安静下来,聚坐在一起,静等消息。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阴寒刺骨,孩子们挤在一起互相依靠着打瞌睡,钟唯唯也困,裹紧狐裘往小棠怀里缩。 何蓑衣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南小乔和陈少明轻手轻脚地走进走出,帮着之一等人处理杂务。 天将亮时,将军府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 许翰和顾沄等人在小树林交换,双方都是和气又友好,验明药和人质正身之后,突然闯入一伙人,一言不发就冲上来杀人。 看着像是不分东岭或是郦国,见谁杀谁,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区别的。 对方重点要杀的人有三个,一是东岭的前太子李源,二是许翰,三是李药师。 这样的事又岂能瞒得过许翰,许翰不慌不忙,虚与委蛇。 李药师先是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东躲XC仗着身形灵活,一会儿抓住顾沄的袖子往他身后藏,一会儿又去抓住真堇帝姬求饶。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又一伙蒙面人闯入,也是见人就杀,但杀的主要是东岭这边的人。 第一目标是顾沄,第二目标是真堇帝姬,至于东岭前太子李源,对方则有意无意地放过并保护。 双方各怀鬼胎,闹得比唱戏还热闹。 顾沄指着自己这方派出的杀手,大声嚷嚷:“一定是昆仑殿教众在捣鬼!” 许翰赞同:“对,就是他们!这些混账东西最近可搞了不少事儿。顾相,择日不如撞日,咱们联手把这些恶徒灭了吧。” 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大混战,狂风刮着,寒冷刺骨的冬雨下着,双方都在黑暗、血腥、泥水、死亡里挣扎。 互相捅刀子的同时,还要保持笑容,苦苦支撑到天将亮时,大家都支持不下去了。 随着第一拨黑衣人的撤走,第二拨黑衣人也跟着撤走,走前还不忘将尸体也一起带走。 许翰和顾沄都是精疲力竭,靠着树干,互相凝视着,大眼瞪小眼,最终,苦巴巴地相视一笑。 虚情假意地寒暄几句,正准备散去时,又来了第三拨人,轻而易举抢走了死里逃生的东岭前太子李源。 顾沄瞪了会儿眼,气得全身都颤抖起来了:“你们怎么解释?” 许翰捂着自己左臂上的伤口,也是义愤填膺:“反了,反了,居然放了这么多东岭人进来,我一定要禀告陛下,严惩史大祖!” 第533章铩羽而归 史大祖是谁呢?现任的郦国边关守将。 许翰显然是暗示最后这一拨人乃是东岭前*太*子余孽,为了救走东岭前太子李源,所以混进了郦国。 顾沄可找到借口了:“说不定是贵国故意放纵也不一定!” 许翰不甘示弱,瞪着眼睛道:“对!是贵国故意放纵,把人放到我们这边来了!” 压低声音,一笑:“听说,顾相从前就是李源的人?宣关守将也是您的故人之子? 这次也是巧了,咱们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就是您来了才发生这种事,不知贵国的陛下会怎么想呢?” 李澹其人,生性多疑,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其他事情还好,尤其是涉及到前太子李源这块心病,那可是不得了。 一点点事儿都可以变成大不满,只看他是怎么对待李尚的,就可以知道他有多重视这件事了。 思及自己从前和李源的关系,顾沄额头上浸出冷汗来,硬起头皮和许翰周旋:“贼喊抓贼,你们不厚道!” 有人匆匆跑来,把芳茗馆遭到夜袭的事一并报出来,许翰当场就吐了顾沄一脸血痰: “没想到你们居然打着这样恶毒的主意!老夫今日险些被你们害死,不如拼着这条老命,与你这老贼同归于尽!” “凭什么说是我们?我总共也只带了这么些人来,每一个都在这里。” 顾沄咬紧牙关:“是昆仑教众干的,也可能是前太子余党干的,说不定,还是贵国某些贵人干的。” 真堇帝姬冲出来,声音清脆:“多行不义必自毙,钟唯唯为了一己之私惹起那么大的乱子,这是激起民愤,有人想要替天行道!你凭什么冤枉我们?” 许翰定定地看了真堇帝姬两眼,轻蔑一笑:“没想到顾相英雄人物,到老了也难逃女色这关,出门公干,还要带着小星一起出来。” 言下之意,竟然是把真堇帝姬当成顾沄的宠妾了,真堇帝姬气得发抖:“老不死的狗东西!竟敢侮辱本宫……” 顾沄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有人上前,一掌击昏真堇帝姬,把人带走。 顾沄和许翰告别:“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现下是在贵国的地盘上,当然是贵国说了算。 就算是许将军想要扣押我们,杀死我们,我们陛下也是鞭长莫及,不过,两国交战是大事,想来许将军也不敢贸然行事?” 许翰不置可否,颔首行礼:“恭送顾相。” 东岭人铩羽而归。 许翰屹立目送,强势不可侵犯。 直到东岭人的身影看不见了,他方才晃了晃,呕出一口鲜血,往后倒下。 许翰是自保的同时,为了护着李源不死而受的伤,之前一直强撑着,不过是不让东岭人得意而已。 李药师也是死里逃生,他的背上挨了一刀,痛得他扭曲着脸直吸冷气,手却一直紧紧攥着药盒不肯放松。 钟唯唯去看望许翰和李药师,许翰的精神还好,躺在床上静听完手下的人向钟唯唯详细描述当时的情景,又听小棠详细描述芳茗馆的事。 微笑着向何蓑衣点点头:“多亏了小何兄弟。” 之前他一直都称呼何蓑衣为“何爷”,听着是足够尊敬了,其实戒备和防范一点不少。 如今称这一声“小何兄弟”,才真正是有了点把他当成自己人的意思。 何蓑衣淡淡颔首:“应该的。” 转身走出去,心里生出了一种很是奇怪的感觉,因为身世,从前他是没有归属感的,钟南江死了之后,他便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既不觉得自己是郦国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是昆仑殿的人,然而这一声“小何兄弟”却让他有些心酸和热血的感觉。 许翰目送何蓑衣走远,叫钟唯唯坐近些,低声道:“张翼本想来给您行礼,但是李源那里离不了人。东岭人没有和我过多纠缠,就是去追查李源的下落了。” 虽然很想要药,但李源身份太特殊了,若是把人就此交给东岭,并由东岭皇帝随意弄死,对于郦国是很不利的。 东岭越是动荡不安,对郦国越是有利,所以张翼这些人的任务还包括保护李源不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钟唯唯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之处:“从昨天夜里东岭人的表现来看,东岭皇帝的暗卫也不弱,为何他们一直找不到李源,十三卫出手就这么顺利?” 许翰笑而不语。 钟唯唯就明白了,低头一笑,无限骄傲。 还是重华,一定是他私底下和李源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是她还记得,当初支持李澹造反争夺帝位的也是重华。 这样子翻来覆去地挑拨人家兄弟打架,真的好吗?太不厚道了! 可是她喜欢啊,不这样,郦国面对一个日益强大的东岭,只能俯首称臣了。 李药师见着钟唯唯,十分骄傲,他把自己身上的伤口亮给钟唯唯看: “我是拼死保护这药,他们居然还想再拿回去,我就想,到了我手里的东西,除了陛下和何爷之外,还真没有人能拿走呢。” 钟唯唯夸他又谢他,让杨适来给他治伤,他却苦了脸:“我活不成了。这刀上有剧毒,我解不了。” 钟唯唯彻底傻住,小棠也道:“开什么玩笑,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 李药师摇头叹气:“论起毒来,你们谁会比我懂呢?我这个终年解毒的,死在毒药上是迟早的事情。” 他说给钟唯唯听:“下毒的手段千奇百怪,好比之前我给李尚下毒,也是借着他们不防备的地方。 这次呢,刀上有剧毒,给您的药上也有剧毒,这个药,也是落到我手里才有办法处理。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或是我死了,您用了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钟唯唯冷汗涔涔,下意识地看向何蓑衣,何蓑衣轻轻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李药师倒是想得开,笑眯眯地让杨适帮他的忙:“趁着我还有精神,先把这个药弄干净,这些天你一直都和我一起,药方也有数了,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处理。” 第534章解药 这一次,东岭人虽未讨着好,钟唯唯这边也是伤筋动骨。 许翰和李药师都需要静养,她帮不上忙,自己也是操劳了两天一夜,身体有些支持不住,为了不添乱,只能去休息。 然而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梦见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直到被小棠推醒,她才知道李药师已经去了。 急急忙忙赶去,灵堂已经设起来了,无人为李药师送终,唯有何蓑衣与夏栀、还有伺候李药师的几个药童守在灵前烧纸,接待前来吊唁的人。 钟唯唯忍着眼泪,给李药师上香行礼化纸。 夏栀代替李药师的家人还礼,钟唯唯行礼毕,问何蓑衣:“老李他有没有家人?” 何蓑衣半晌没有回答,家人当然是有的,但这样的情况下,谁敢把那家人的真实身份捅出来呢? 不说出来,才算是保全李药师护着家人的一番心意。 钟唯唯等不到何蓑衣的回答,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没有,坐着发了一回呆,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可以弥补的办法,便又怏怏地起身离开。 何蓑衣在她身后道:“药处理好了,老李已经教了杨适怎么制药,要花点功夫,三天之后药能制好,你这几天就留在家里将养,不要出去,也不要操心,安心等着服药。” 千辛万苦,终于拿到了药,钟唯唯到底心情却十分低落。 她觉得自己果真就是真堇帝姬所言,为了一己之私,闹得天翻地覆。 何蓑衣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不是你想中毒,也不是你想找药,不过是心怀叵测的人,为了自己的私心和利益,借着这个事闹出来的罢了。” 比如他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对,正是这个理。不管你有病没病,找不找药,这些事情都会闹出来,两国之争,从来不是嘴上功夫,不流血不争斗是不可能的。” 许翰被人扶进来,神色肃穆地给李药师行礼上香,道:“老李是个好样儿的,不出几日,东岭也是要办丧事的。” 钟唯唯这才知道,李药师趁乱给顾沄和真堇帝姬下了毒。 然而李药师的本领是高超的,但从李药师也被毒死这件事上看来,东岭未必就没有解毒高手。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到底是在简五的陪同下,硬撑着去把此次事件中受伤或是死去的将士、护卫的抚恤事宜处理好,真是觉得累极了,才回去躺下休息。 她梦见自己回了京城,和重华一起站在墙头上极目远眺,也梦见了师娘和师父,还有死去的父母双亲。 她烦躁地翻来覆去,明知自己是在做梦,所有的快乐都是在做梦,就是不愿意醒来,或许说是醒不过来。 接连几天,钟唯唯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睡眠极差,总是半梦半醒,哪怕就是滚滚也不能让她开怀。 所有人都当是她这段时间熬坏了,又因为李药师等人的死而耿耿于怀,才会发病,就连她自己也这样以为。 唯有何蓑衣知道,真相并非如此,而是李药师说的大限已到,必须用药。 若不然,此生缠绵病榻,就真的永远都离不开九君山了。 他恨不得杨太医立时把药制好送过来,然而也只有静等而已。 第四天,钟唯唯发起了高热,烧得一塌糊涂,闭着眼睛只管说胡话。 小棠摸一把她的额头,被吓得半死:“许久没有这样病重了。” 钱姑姑满怀忧心,吩咐苗姑姑:“去请杨太医过来。” 杨太医忙得满头大汗,他毕竟不是毒道中人,虽然重华留他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盯着李药师,同时向李药师偷学本领的,但真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身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 李药师交代过,钟唯唯这服药必须在年前服下,且服用之时,身体必须保持最佳状态。 因为解药同样性烈,若是身体状态不好,很可能会被解药弄死,而钟唯唯现在的情况,明显就不适合服药。 该怎么办呢?杨太医一时下不了决定,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何蓑衣进来,稳稳接过他手里的药,淡然道:“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她若死了,你同样逃不掉一个死。可是她若活了,你就是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杨太医对上何蓑衣的眼睛,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皱眉问道:“可是老李曾经告诫过我,这药就算是给钟馆主按时服下,并让她平安渡过服药期,也还不算是就完全治好了。” 何蓑衣道:“是啊,老李还没有来得及把话给你说完,他就死了。他却是告诉过我的,这药服下去之后,也不过是暂时解了燃眉之急,阿唯她……” 他目光沉沉,眼睛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黑。 杨太医不知不觉跟着他点头:“对,因为这个药被东岭人做过手脚,破坏了部分药性,钟馆主不会死,但子嗣一事,这一辈子都不用再想了。” 何蓑衣鼓励地看着杨太医:“说得不错,杨太医是真的用心了。” “不是说不能怀上,而是胎儿存活不了,会给母体造成很大的伤害,以及,避子汤会对钟馆主的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是不能服用的。” 杨太医盯着何蓑衣的眼睛,把这些话复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何蓑衣垂下眼睛,不再与他有目光对接,他才停下来。 何蓑衣温和地道:“不要怕,先去给阿唯治病吧,你们陛下不会怪你的。” “是。”杨太医恍然清醒过来,精神抖擞:“多谢何爷指点。” 何蓑衣淡淡颔首:“应该的。” 杨太医就请何蓑衣:“请何爷与我做个见证,有您在一旁陪着,可以让我安心些。”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何蓑衣本就不放心,当即陪着杨太医一起入内,看他亲手熬好制好的药,再亲眼看着钟唯唯喝下了那碗药。 一碗药涓滴不剩地进了钟唯唯的口,房间里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钟唯唯,期待奇迹出现。 第535章离魂1 京中。 重华站在承天门上眺望九君山的方向。 根据最新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东岭人入境,以药交换李源一事,却不知道事情此刻已经进行到什么地步,但想来,也是很凶险的。 他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挫败感,偶尔也会觉得身为君主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富有天下,却连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更不能在一起,想想就是一件让人挫败的事。 但是想起钟唯唯在九君镇做的那些事情,又会觉得非常骄傲,觉得郦国君主的身份,至少也有一个好处——可以让钟唯唯得以全方位地展现她的能力。 李安仁走过来,小声在他耳边低声道:“韦家给太傅府送了很贵重的丧仪,钟大姑娘让人把礼单送过来了。” 钟欣然这是害怕惹上韦氏这身骚,从而彻底引起自己的厌恶,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样也好,她懂得进退,是再好不过了,重华淡淡地道:“把礼单收了,另外给她赐几件用得上的东西。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李安仁小心退下。 今夜无风无雪,是难得的好天气,想必就算是魂魄归家,也不会太冷。 重华看看宫人手里拎着的灯笼,几次想要把那灯笼挂在承天门上,召唤钟唯唯的魂魄归家,最终还是作了罢。 京中不冷,谁知道路途之中,其他地方是否寒冷呢? 钟唯唯最是怕冷,他还是不要折腾她了。 重华一边想着这事儿,同时却又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堂堂君主,一国之尊,竟然会相信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儿。 严储想了想,悄悄把一盏灯挂在了承天门上。 重华回到清心殿中,已是夜深人静,重华盥洗过后便躺下了,睡得迷离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陛下……” 竟然是钟唯唯的声音。 重华大喜过望,睁眼一瞧,只见钟唯唯躺在他身边,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的样子:“陛下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重华顾不得别的,起身将她紧紧搂住,低声问她:“你如何知道我在思念你?” 钟唯唯笑道:“因为我也在思念你。” 笑眯眯将手往他身下一摸,赞叹道:“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重华被她勾得三魂去了两魂,什么都不想,就只把人往床上带,前所未有的癫狂和放纵,仿佛要把分别的这些天来,所有的相思之苦尽数补上。 钟唯唯也是积极配合,低声吟哦,不知疲倦。 许久之后,重华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轻轻啄着钟唯唯的唇瓣,低声问她:“你累么?” 钟唯唯答道:“若是平时,自然是累的,可是如今我身体好了,不累。” 重华大喜过望:“你好了?药拿到手了?” 钟唯唯将手卷着他的头发,娇嗔道:“当时是拿到手了,陛下神机妙算,安排了这么多的人手去做这件事,什么都算到了,岂有不成之理?” 重华高兴得抱着她亲了又亲:“既然是病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不得了,每天这样站在承天门上等你,都快成望妻石了,明明有妻子,却过着鳏夫的生活。” 钟唯唯白他一眼,起身要走:“谁说是鳏夫呢?您这些日子不是换着宠幸惠妃和贵妃的么?” 重华心里着急:“那都是掩人耳目,为了不让别人攻击你,是玩的什么花样,难道你竟然不知么?” 钟唯唯叹口气,摸着他的脸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李药师死了,他说我虽然解了毒,却坏了身体,永远也不能有孩子了,你还是得多作打算才是……” 重华不信:“好端端的,他怎会突然死了?” 钟唯唯道:“他为了护住我的药,也是为了我,被东岭人砍伤,刀上有毒,药上也有毒,是被毒死的。陛下和东岭前太子李源之间又是什么约定呢?” 重华道:“我给了他十万两白银,一千名精兵。” 钟唯唯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远处传来更鼓的响声,钟唯唯道:“五更了,我必须走了,陛下保重,记得我和你说的话。” 重华不舍得她走,拉着她不许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抛下我走了吗?” 钟唯唯焦虑地道:“我若回不去,便要死了,陛下是要贪图这一时之欢呢,还是想要我长长久久地活着?” 重华愣了片刻,松开手:“我自然是想要你长长久久地活着的……” 钟唯唯含笑带泪:“所以啊,我也是希望陛下得到最好的,不想你因为我的缘故,吃苦受罪……” 一阵风吹来,钟唯唯转眼便失了影踪。 “阿唯……” 重华惊起,只见夏花姑姑担忧地站在帐前,低声道:“陛下,陛下,您醒醒,您被梦魇着了。” 重华焦急四顾,偌大的寝殿里华美依旧,灯火璀璨,值夜的宫人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而钟唯唯,的确是不在的。 他伸手摸一摸身边的枕头和被窝,是冷的,根本就没有人来过,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梦而已。 他疲惫地躺回去,挥手让夏花姑姑退下:“朕有些疲累,告诉他们,今天早上罢朝。” 夏花姑姑担忧地退下去,顺带把宫人全部带走。 作为一名合格的尚寝,她嗅到了熟悉的石楠花味道,结合皇帝陛下在梦中喊的那几声“阿唯”,不难猜出皇帝陛下做了什么梦。 重华却是真的病了,长期不生病的人,突然病起来就很吓人。 他烧得满脸通红,口里和嘴唇全都起了泡,喝稀饭、张口说话都困难。 韦太后假惺惺地来看他,祁王见到他就哭,好像他立刻就要死了似的。 魑魅魍魉全都晃了出来,一时往又又身边凑,一时又往太医院凑,胡紫芝和吕纯商量之后,决意一起照料他。 重华把人全部赶走,只留下李安仁和严储,也不许又又去看他,唯恐会把病气过给又又。 再就是催促李安仁,去看九君镇那边的消息传来没有,别的都好说,他就是担心在梦中,钟唯唯说的那句“李药师死了,他说我虽解了毒,却永远也不会有孩子了,陛下您要早作打算才是。” 第536章离魂2 钟唯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沿着当初从京城到九君山的路,一直回到京城去。 路很远,她却不怎么辛苦,身体轻巧得和风一样,她梦见自己沿着大雁河而行,有的地方已经下雪,到处白茫茫一片,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芒。 有大船在大雁河上驶行,她坐在人家的桅杆上看热闹,看到一对偷跑出来的小情侣在吵架。 女的一个要跳河,她拉了一把,顺便搧了男的一耳光,再看他们和好如初,她又踏着风继续前行。 她看到了承天门上高挂着的灯笼,看到了在龙床上沉睡的重华。 她看到他英挺的长眉紧紧皱着,睡梦里也是十分愁苦寂寞的样子。 她忍不住叫他,他看到她非常欢喜,她和他春风一度,闲话家常。 直到五更鼓响,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须走,和他告别,让他保重。 她甚至还看到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夏花姑姑满怀愁绪,轻声和李安仁交谈:“陛下这样下去不行,只恐会真的忧思成疾……” 她看到又又在安睡,胡紫芝和青姑姑守在一旁,仔细照料; 韦太后捏着嗓子唱儿歌,哄一个婴儿入睡,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可怕; 看到吕若素坐在黑暗里,不停地把蜡烛点亮又吹灭; 看到吕纯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坐在书案前写了一幅又一幅的字; 看到钟欣然披麻戴孝,坐在一堆文稿里发怔…… “铛”地一声脆响,钟唯唯被惊醒过来,她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看到自己还躺在芳茗馆的床上,四周围满了人,简五、何蓑衣、杨适、许翰、钱姑姑、小棠、赵宏图,全都在。 每个人脸上都有显而易见的焦灼和担忧,看到她醒来时甚至不敢相信,何蓑衣试探着问:“阿唯,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果然是在做梦,全身没有一处不酸痛,可是梦里她和重华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实在是太真切了。 仿佛明明白白发生过,她甚至还记得他的唇落在她唇上时的滚烫灼热,还有他的手停留在她腰间的感觉…… 钟唯唯将手盖在眼睛上,沙哑着嗓子道:“当然是记得的,我只是病了一场,又不是离开了几十年。” 何蓑衣点点头,退到一旁,示意杨适给她号脉。 杨适战战兢兢上前,一脸后怕:“多谢您了。” 钟唯唯觉得好笑:“要也是我谢你啊,这几天都是你在给我治病吧?我这回病得极重,若不是你,恐怕是挺不过去了。” 杨适忍不住哭了出来,紧紧拉着钟唯唯的手不放:“您不知道啊,您都昏迷好几天了,我天天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没敢合眼。昨天实在忍不住打了个盹儿,梦见陛下提着刀来砍我的头……” 钟唯唯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不是不讲理的人。” 杨适小声嘟囔:“那可不一定。” 再怎么贤明的君主,看着自己心爱之人不治而亡,都会丧失理智地杀一批贬一批太医,何况皇帝陛下对钟唯唯如此在意。 杨适说了这话,又后悔,生恐钟唯唯听见,说给重华听,那他又要惹是非了。 钟唯唯却只是半闭了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觉:“怎么样?” 杨适有些不确定:“下官觉着是好多了,至少脉象是有所改变的,但整体还是很虚弱,需要静养就是了。” 简五皱了眉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你觉得?莫非你还不如李药师么?” 提起李药师,大家都有些黯然。 杨适垂着眼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钟唯唯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道:“是的,毒性已解,只是到底中毒已久,毒入骨髓,所以需要长时间的将养,非一日之功所能达成,还有就是子嗣……” 钟唯唯点头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刚服药之时你曾说过。” 她刚服下药不久,就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吓坏了一屋子的人,简五抓住杨太医要他说个清楚明白,为何解药入了口,不见好转,反而反应如此厉害。 杨太医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话,她虽然百般苦楚,却清楚明白的记得,并且在梦中和重华相会之时,她也和重华说了一遍。 心里不是不委屈,但这样的结果,大概是最好的了,至少从此以后,她不用被禁锢在这个地方,也不用随时担心自己会突然死去。 不能有孩子,不能服用避子汤,这事儿很好办,左右她也不想回京,没有男人,哪里会有什么孩子呢? 若是她没有看错,韦太后哄的那个婴儿,应当就是祁王的幼子了,也就是韦太后准备养来,接替重华之位的人。 钟唯唯摆摆手,示意众人退出去:“我累了,想歇歇。” 钱姑姑等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简五本想留下来陪钟唯唯,想想还是没有留下来。 何蓑衣淡淡地道:“阿唯,我曾答应过陛下,要护你周全,只要你需要,我便一直都在。” 钟唯唯挣扎着打起精神,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师兄。” 这个笑容透着感激,却没有多少亲近,恭敬而客气。 何蓑衣半垂了眼睛,恍觉事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似乎他和钟唯唯之间,不管他怎么否认,怎么假装潇洒,都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人都是最爱麻烦至亲至爱之人的,因为觉得理所当然。 但对于钟唯唯来说,重华和她如此亲密,她尚且害怕拖累重华,千方百计远离重华;对于他这样的,恐怕更是避而远之。 真是后悔去年春天那一场豪赌,他不该当着钟唯唯的面,挑了那么一个时候,引诱重华出手,把他刺了那么多个窟窿的。 何蓑衣心事重重地转身往外走,忽听钟唯唯在他身后低声道:“阿兄,你以后都不要来了。” 何蓑衣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回头,疑惑地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没有看他,眼睛盯着帐顶,语气平缓无波动:“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第537章你才是真正与我有婚约的人 “我不想再看见你。” 钟唯唯不敢看何蓑衣的表情,低声道:“这句话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说,一直都不敢说出来,就当是我自私,觉着有你在才踏实,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欠了你的情。” 何蓑衣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钟唯唯。 他一直都在想,她会在什么时候开这个口赶他走。 又侥幸地以为,她脸皮薄,记情,大概不忍心赶他这种无家无业、孑然一身且还很穷的人走。 可是在这种时候,她醒来之后,却毫无预兆地开了口,不但让他走,还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 他猝不及防,十分狼狈。 钟唯唯道:“说起来,肯定会有人骂我无耻的,没找到药之前,一直不肯开口让你走。找到药之后,治好病了,立刻翻脸不认人,赶你走……就当我无耻吧,你必须走。” 这句话,她很早以前就想对何蓑衣说了,但是一直开不了口,直到此刻,何蓑衣说“只要你需要,我便一直都在。” 她才发现,有些话不忍心说,本身就已经是在伤害人,不如早说早了结。 何蓑衣沉默许久,才低低地笑了起来:“不,不关你的事。这次我去东岭寻药,你并不知情,若非我笨拙,打草惊蛇,也不会引起后来的这许多波折。” 他顿了顿,自嘲道:“说来也是怪我自不量力,分明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这个活儿。 我自私,妄想为你寻回这种药,好叫你一直都记得我的情,所以并没有告诉二师弟,而是刻意隐瞒下来。 若不然,二师弟早就为你寻到这药了,也不至于到现在,死了这么多人。 你也别自责,这些人之所以会死,完全是因为我的自私。” 他看到钟唯唯的脸色越来越白,表情越来越惊愕,有种不顾一切,想要与她撕掳个明明白白的冲动:“你可知道,你和我才是真正有婚约的人?” 钟唯唯吃惊地坐起,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她怎会是和他真正有婚约的人? 她怎么不知道? 何蓑衣知道她是秋家的女儿…… 难道在她很小的时候,阿爹就把她许给了她? 但是不对啊,在她的印象中,从来就没有见过阿爹和什么姓何的人有来往,更是不曾听阿爹提起过。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兄是不是弄错了?” 何蓑衣的脸上再无平时的亲切和气,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你以为我比你大几岁,就老得糊涂了,就连这种事也会弄错?” 他明显就在气头上,钟唯唯张了张嘴,没吭气。 何蓑衣冷冷地道:“就在你和钟袤刚去苍山时,师父指着你和我说,以后这个就是你的小媳妇。 你以为我那么辛苦地打理庶务,来回奔走,是为了谁?为的难道不是想让家里过得更宽裕一点,让你过得更舒心一点么?” “我满怀期待,等你长大,但是你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和二师弟卿卿我我,师父也改了口,问我觉得谁家的姑娘不错,要让师娘去帮我说媒……” 何蓑衣宣泄着他的愤怒不甘:“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机深沉,故意惹你和二师弟闹矛盾? 可是你不知道,究竟是谁,明知师父已将你许给了我,却还不要脸地硬挤进来,夺人妻室?你满心只觉得他好,耿直真诚,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钟唯唯想为重华说几句,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插不上嘴,因此只能默默听着。 何蓑衣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气喘,他的愤怒却没有因此少半点:“你以为他刚开始接近你时是好意么? 真的是被你这个又黄又瘦,一身褴褛的丫头所吸引?他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你不知道?” “爷,不要说了。” 夏栀惊慌失措去拉何蓑衣:“您是这些天熬得太厉害了,所以上火了,说什么都不知道,快走,快走。” 小棠也去拦阻:“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要说了!” 何蓑衣挥手将夏栀和小棠赶开,冷冷地注视着钟唯唯:“你要不要去问问他?他从一开始,是怀着什么目的去接近你的? 是因为你比别人美?还是因为你的茶技果真实在太出色?” “不,都不是!他从进山那天起,就与我互相看不顺眼。之所以故意接近你,给你机会,和你套近乎,对你好,不过是因为听见师父把你许给了我!你怪我故意害他,怎么就看不到我全身窟窿,流了一半的血?” 钟唯唯的脸色越来越白,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何蓑衣,低声说道:“我不管你们这些事,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但我,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不是师父说,把我许配给谁,我就是谁的。 他为什么接近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 你对我好,我知道,我欠你的,永远也还不清,你若是想要,哪怕就是我的命,你也可以拿走。” “拿走你的命?”何蓑衣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轻笑着后退:“阿唯啊,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钟唯唯心说,我明白的,都明白的,若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会一直守在一旁做了那么多。 只是她后悔,没有早些狠下心跟何蓑衣说清楚,妄想不让他难堪,妄想保留那份难得的兄妹情分。 可是越往后面,她越发现,恐怕只是痴心妄想,什么都留不住。 她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建好西京,献身于郦国的茶道; 但是何蓑衣这一辈子还很长,不该困守在这里,他应该有独属于他的精彩和甜美。 钟唯唯直视着何蓑衣的眼睛,坚定地道:“我不明白。师兄明知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却还是这样一直逼我,难道不是想拿走我的命吗?除此之外,我还能给你什么呢?钱,你不稀罕,权力,我没有,名望,我给不了你。” 那些东西,若是他想要,什么都会有,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心意和陪伴而已。 何蓑衣看了钟唯唯半晌,突地大笑出声,利落一个转身,衣袂飘飘往外走:“我知道了。” 第538章不然不还你的腿 我知道了,你不喜欢我,哪怕就是到了这个地步,分明是要与重华两绝了,却仍然不肯要我。 即便是这样,隔着无数的墙和人群,只是同住在一个城镇,共同看着一片相同的天空。 吹着同一个方向吹来的风,喝着同一条涧水里流淌的水,吃同一个地方长出来的茶叶。 你也不肯。 九君镇上那么多人,你可以容忍和他们同在一个地方,笑脸相见,呼声相闻,唯独忍不得我,在这里独占一个小小的院落。 何蓑衣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语气中多有讽刺:“既然如此,你已痊愈,不用再*日*日*服用什么新鲜的龙须草,尽可以入京去寻他,常伴他身侧。 看他终日为了你的缘故,被人为难,再为子嗣的缘故,愁得白了发。还有,皇长子的身份,纸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日爆发出来,他将如何自处?” 钟唯唯神色淡漠:“多谢师兄提醒。” “愿你心想事成。”何蓑衣大笑而去,惊动了许多人。 夏栀白着脸,狠狠瞪了钟唯唯一眼,撒开腿追上去。 小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要追上去劝何蓑衣,说钟唯唯都是为了他好,却又放不下钟唯唯这里,因为钟唯唯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跺脚怪钟唯唯:“姑娘何必在这种时候和他说这些?自己又是病重才醒,大家都累了,心情脾气都很暴躁的,一言不合就起争执,何必呢?” 钟唯唯摇摇头:“我恨自己说得太迟了。” 当初何蓑衣伤重,她没能说出口,不忍心赶他走。 后来何蓑衣养伤,去了简五那里做账房,又是刻意躲着她,她没理由跑去赶人走。 再后来何蓑衣主动离开,又突然回来,就是东岭人以药换婚之事爆发之际。 一直都忙,忙到现在,李药师死去,她病重,梦见重华,一梦醒来,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拖下去才是害人。 小棠眼睛瞪得溜圆:“可是何爷的样子好可怕。” 简五叹一口气,道:“我去看看。” 钟唯唯道:“拜托姐姐。” “放心吧。”简五跑出去,正好陈少明埋着头过来,两人撞在一起。 陈少明被撞了个趔趄,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滚成一团。 陈少明原本很生气,看清楚是简五,眼里的怒气便缓了,伸手拉她起来:“这样急急忙忙的是要做什么?” 简五不耐烦和他多说:“别挡我的道,我有急事。” 陈少明一下子火了:“你撞到了我,连句致歉的话都不说,反倒如此有理,这不对吧?” 简五牙尖嘴利:“谁叫你走路埋着头,不看路的?走开走开,我有急事。” 陈少明抓住她不放:“你不给我赔礼,我不饶你。” 简五气得笑了:“你讲不讲理?大司茶家的明公子?” 陈少明反唇相讥:“究竟是谁不讲理呢?就算是女侯爷也是要讲理的。” 简五抬脚去踹他:“把你的手拿开。” 陈少明抓住她踢过来的脚,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道:“除非你给我道歉,不然不还你的腿。” 不然不还你的腿? 简五还没反应过来,钱姑姑等人已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不还腿,难道还能卸了扛回家去么? 苗姑姑好心劝简五:“姑娘何必和他计较?钟馆主早说过的,明公子有些呆。” 简五脸红得滴血,恶狠狠地瞪着陈少明:“登徒子!你放不放手?信不信我手撕了你?” 陈少明突然反应过来,匆忙扔了她的腿,结结巴巴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简五猝不及防,狼狈摔倒在地。 陈少明忙不迭地去扶她,满怀歉意:“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一直都如此,我就忘了你其实是个女子……把你当男人看了……” 他越说,简五越气,什么叫做她一直都如此,他忘了她是个女子,把她当成男人看了? 她虽然穿着男装,做着男人做的事情,但她本来就是个女子好吧? 陈少明见简五脸色阴沉,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便重重打了自己的嘴两下:“看我这嘴笨的,我不会说话,这样吧,简姑娘你有什么急事,我去帮你做!” 他那两下打得极重,原本白净的脸瞬间就起了两个红印子。 简五瞧着就消了气,语气仍然是不好的:“我急着去找何爷,他和钟馆主吵了几句,生气了。我怕他想不开。” 陈少明心里觉得怪怪的:“你担心他么?” 简五奇怪地道:“我不担心他,去追他干嘛?难不成我吃多了啊?” 陈少明板着脸道:“你站这儿,我去看看。” 简五道:“你凭什么让我站这儿?要你对我指手画脚。” 陈少明不耐烦:“男人间的事,男人才懂,你一个女人在中间掺和什么?你去了不过让他更尴尬而已。” 简五不服气:“女人怎么了?哪里不如男人?难道我比不过你?” 陈少明傲慢地道:“比起斗茶,你的确是比不过我的。” 见简五要翻脸,又立即加上一句:“当然,比起经商,我又是远远不如你的。” 这还差不多。 简五拂去袍子上的灰,要往前去追何蓑衣。 陈少明却抢先一步跑出去了:“男人难过就爱借酒浇愁,若是需要人陪着喝酒,还是得我上,不然你一个女人喝醉了,难道还和他抵足而眠么?不方便的。” “哪里不方便?方便得很!谁要承你的情!” 简五气死了,这个陈痴呆,口口声声总是提醒她是女人,就好像生怕她会忘记自己是女人一样。 什么喝醉了,和人抵足而眠的事,她才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的。 何蓑衣不是那样的人,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钱姑姑目睹这一切,不由得微微笑,和苗姑姑交换一下眼色,都不点破,只道:“简五姑娘饶了陈公子罢,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真没有坏心的。” 简五气了一会儿,莫名又不气了,摇着头叹息一回,想要回去陪伴钟唯唯,却被告知钟唯唯已经又睡了。 第539章无梦 简五因此知道钟唯唯心情不好,不想要人陪,就又去找何蓑衣。 何蓑衣没见着,却在半道上遇到了陈少明,本是不想理的,陈少明却打马紧紧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何兄已经走了,屋子里的东西什么都没要,只带着夏栀一个人。我问了看守城门的,说是骑马走的,估计不会回来了。” 陈少明清秀的脸上还带着灰痕,就连睫毛上也有灰,神色却颇为认真:“不是我说你,你虽然很能干,但终究是个女人,不该逞强的时候还是别逞强的好,不然老了有得你受的……”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简五看着陈少明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动,慌乱地转开眼神不敢再看,恶狠狠地威胁道:“下次见到本姑娘离远些,不然有你好看!” 不等陈少明开口,猛地抽了一鞭,纵马狂奔而去。 陈少明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和小厮说道:“你别看她凶,其实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 见小厮眼神古怪,就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真是个呆公子…… 小厮一笑,道:“公子,您的脸上全是灰,姑娘们不会喜欢您会这样的,会觉得您很呆。” 陈少明扬起马鞭作势欲抽:“皮子痒痒了,想找揍是吧?” 他又不喜欢简五,只不过,刚开始觉得她嚣张讨厌,后来又觉得一个女人这样拼,家里的人好像也不怎么管,也没个人嘘寒问暖的,很可怜。 小厮并不怎么怕他,求了饶,道:“公子您也不小了,上次老爷走时曾有交待,您若是看上谁家的姑娘,只要身家清白,不论门第,都是可以的。” “滚!”陈少明真的抽了小厮一鞭,急急忙忙赶回去找小棠回话。 他虽然不怎么知道钟唯唯跟何蓑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想来钟唯唯是很挂念何蓑衣这个大师兄的。 天已经黑尽了,钟唯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总是忍不住去猜测何蓑衣的去向问题。 小棠走进来,摸一摸她的额头,柔声道:“听说是什么都没要,只带着夏栀走了,骑马走的。你也别太担心了,他既然还带着夏栀,就说明是清醒的,他自来冷静,不会有大碍。” 钟唯唯摇头:“他若是冷静,就不会做出那种设计陛下,当着我的面杀他的事。” 有些事仔细回想起来,何蓑衣温暖包容的笑容后面,隐藏的并不止是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胭脂有些迟疑地开了口:“奴婢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钟唯唯也算是比较相信胭脂了:“你说罢。” 胭脂道:“以奴婢看来,何爷不会出什么事的,至少悄悄跑去寻死,或是跑去京城找陛下麻烦这种事他不会做。顶多也就是跑到其他地方,再不见馆主就是了。” 钟唯唯仔细想了许久,觉得真是这么个理,遂将心放下了一半。 次日,许翰来看她,提起何蓑衣,道:“这也是好事。你不必担忧,他自有去处。我知道他打马出了城,曾派高手跟上,被他甩了……何爷的身份,恐怕比你以为的还要复杂。” 钟唯唯不明白:“怎么说?” 许翰道:“有些事情不用老夫多说,小钟你从头想起,令师兄若真的只是一个翩翩书生,或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士,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陛下都找不到的药方和人,只有他能找到。陛下都不知道的药,他却知道在哪里,并且知道该怎么找,就算是李药师,也不是普通人,你仔细想想吧。” 许翰告辞而去,钟唯唯整天整夜地想,不敢也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了。 小棠显然也想到了某些事,带着些不确定和后怕,轻声问她:“您觉得何爷会害您么?这个毒……” 小棠是想说,既然何蓑衣对这种毒这样清楚,是不是他也参与了某些事情,毕竟只有这样,钟唯唯才会和重华分开。 钟唯唯喝止了小棠,她很认真地对小棠说道:“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会给我下毒,就像我永远也不会相信,他会因为我赶他走而恼羞成怒,对钟袤下手一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不至于谁真心对她好,谁虚情假意都弄不清楚。 她不后悔赶何蓑衣走,却是真的希望他能渐渐淡忘这件事,找到适合他的那个人,过得幸福美满,哪怕远隔天涯,从此再不相见。 这一年的大年夜,九君镇过得特别热闹有意思。 简五在长街之上摆了流水席,带着手底下的商人和工匠,发动全镇的人一起做饭做菜。 钟唯唯重病未愈,却也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带着芳茗馆的茶师和孩子们去了。 许翰把自己铺在明面上的兵都带了去,藏在暗处的那些兵则留在军营里热闹,廖县令带着一家老小和属官衙役们一起前去。 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物出物,不分高低贵贱,全都坐在长街之上喝酒吃肉放鞭炮,过得非常开心。 钟唯唯被安排坐在正中,她的胃口不怎么好,药要忌荤腥,酒更是不能喝,只能喝一些肉汤,吃一点为她特制的清粥小菜。 可是看着挂满了红灯笼、清秀整齐的小镇,看到满脸是笑、依次过来给她敬酒的人们,她的心里特别高兴,这是一种什么都不能替代的愉悦和满足感。 她想,若是重华看到这个场景,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想起了那个承天门上那盏挂得高高的灯笼,想起离去之时重华的眼神,不可遏制地希望自己今夜能再次梦见重华,与他相会。 大年夜呢,谁不希望团圆? 可是她并没有梦见重华,就连他的一只衣角都没有梦见。 她把重华留下来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枕边,当他在一旁陪着她,如此,方才安然入睡。 元宵节过后,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有两封信送到了钟唯唯的桌上。 一封是许翰让人送来给她的,一封是重华的。 第540章心有灵犀 钟唯唯斟酌再三之后,命令自己先打开许翰的信。 信里说的是东岭那边的事情,顾沄终究没能追上李源,回到东岭没多久就病死了(虽然东岭对外宣称他是风寒病死的,但许翰和郦国的探子都认为,顾沄其实是死在了李药师所下的毒上),紧接着,顾沄的长子御前失仪,被革职。 真堇帝姬则逃过一劫,病了一段时日又痊愈了,只是不再似从前那般飞扬,更是不再出宫,显然也是挨了惩戒。 另外就是,李尚又回到了东岭皇帝身边,并且不似从前那样隐藏幕后,而是走在了前列,正式被封为承旨,成为东岭皇帝最信任的人。 知道顾沄没得好下场,钟唯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她继续往下看信,看到许翰在末尾提了一句,有人曾在东岭边境的小城,看到过何蓑衣。 何蓑衣一切安好,身边带着好几个人,看上去并无穷愁潦倒的样子,人也照旧爱笑,过得并不差。 “令师兄就算是交游广阔,也不能在东岭和郦国两国江湖通吃,可见其身份非同一般……” 钟唯唯想起许翰的那些话,再想起自己曾对李药师生出的那些疑虑,再想想,李药师已死,自己已经解毒,大师兄也远走他乡,想得再多再透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不再去想了。 重华的信薄薄一封,不如以往厚重,打开来看,里头也只有两张纸。 他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有没有在某天晚上梦见他,是不是告诉他某些话。 问的正是她服了解药,反应最剧烈的那几天做的梦的内容。 钟唯唯手一抖,简直不敢相信居然发生了这样诡异的事情。 小棠见她反应激烈,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急急忙忙把信捡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手抖。”钟唯唯摇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她还是不要说了,免得吓着人。 小棠狐疑地摸摸她的手,再看看她的脸色,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钟唯唯把重华的信压平,深吸了一口气。 她小时候曾听祖母讲古,说前朝年间,曾有一对夫妻因故分开,丈夫杳无音信,妻子思念成疾,重病将死,家里人都以为她要死了,哭着给她准备了后事。 但是妻子奇迹般地又活过来了,说自己梦见了丈夫,还和丈夫欢聚一夜,丈夫很快就会回来了。 大家都以为她是癔症,没放在心上,但是过了些日子,丈夫真的回来了,说起妻子的梦,丈夫说自己那天夜里也做了同样的梦。 家里人以为是中了邪,去请一位高僧相看,高僧只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妻子病得太重,将死未死之际,魂魄离窍,得以一夜之间穿行万里江山,找到了丈夫。 同时,也是因为丈夫同样热烈地思念着她,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这叫心有灵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钟唯唯趴在桌上笑,所以她当时就是这样的情景? 重华简单地说了一下京里的情景,提及钟夫人之死时,他没有说得太多。 只说钟夫人被人引诱,犯了糊涂,和昆仑殿的人有染,害怕事情牵涉到钟欣然,所以自尽了。 临了,重华问她:“朕听说,若是心中思念某人,想与之梦中相会,便可在家门口最高处,挂一盏灯笼,心里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睡下,那个人的魂魄就会来入梦。阿唯,你若是有空,可否在那株最高的流苏树上挂一盏灯笼?” 钟唯唯五味杂陈,良久,叫小棠进来:“师娘去了。” 小棠也是呆了许久,问道:“怎么去的?” 钟唯唯不愿钟夫人的事情影响钟南江的声誉,含糊带过去:“病逝的,我们离开京城时就有些不好,后来一直都在加重。年前天气骤变,太冷,她没撑住,就去了。” 小棠叹了口气,问起钟欣然:“那么大姑娘呢?” 钟唯唯想起梦中,钟欣然披麻戴孝,呆呆坐在义父留下的手稿中的样子,道:“独自留在太傅府里。” 到底是死了人,也不知真相,小棠说不出恶毒的话,也说不出同情钟欣然的话,只问钟唯唯:“是否要设灵位祭拜?” 钟唯唯道:“看在义父的面上设吧。只是不能设在这里,芳茗馆是陛下所建,是行宫,不能乱来的。” 她很早以前就想给钟南江设一个灵位,只是一直住在宫中,后来又漂流在外,没有机会弄,现在既然安定下来了,就该着手去做这件事了。 包括早逝的父母双亲,还有祖父母等人,都应该给他们安个家,年年祭拜才行。 小棠知她心意,找了人来问,将地点定在九君镇外的一间道观里,钟唯唯将钟南江夫妇的灵位供上,又把自己父母和祖父母等至亲的灵位也一并供了,只不敢写上真名。 又拿钱请观主做了几场法事,守了三个月的孝,算是尽了一份心。 东岭人两次来九君镇都没能讨得了好,也就安分下来,没有再往这边送人。 工程继续,房屋街道继续拓宽,钟唯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送走了陈少明等人—— 今年的斗茶大会必然凶险异常,得早些回到京城休养生息,才有更多的把握战胜东岭人。 陈少明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或是信件,需要带给重华。 钟唯唯道:“告诉陛下,我一切平安,可惜我虽然痊愈,但今后的日子仍然需要小心调养,龙须草也要继续吃着,离不开这里,不能入京去看他,请他多多保重。” 她不用吃新鲜龙须草,可以自由走动的事情,只有何蓑衣和她知道,恐怕就连杨适本身也是不清楚的。 这正好做了借口,可以顺理成章,远离京城,远离重华。 “您保重!”陈少明有些遗憾,却也知道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对着钟唯唯长揖一礼之后,看向简五。 简五站在一旁,颇有些心烦意乱,又十分不耐烦:“看我做什么?我该做什么难道我不知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陈少明笑一笑,道:“我是想说,请简五姑娘也保重。” 简五耳根微红,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541章归来1 陈少明等人走后,钟唯唯开始着手另一件事。 她把许翰、廖县令请来,和他们商量自己的另一个构想。 许翰自来到这里,并开始营建西京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招兵买马,但这些行为都是在私底下进行的。 也就是说,朝廷虽然会给一部分费用,却不会太宽裕,而且还不能走明账,这对于这只军队的发展来说,是很大的制约。 现在人还少,已经捉襟见肘,将来人越来越多之后,很多麻烦都会纷至沓来。 譬如说,怎么养活这批人,并且让他们安心。 再譬如说,军费的开销可以走暗账,但是这么多人他不可能全藏起来,并且一点消息都不走漏。 若让东岭知道这只军队的存在,也就失去了重华暗自营建西京、许翰暗里招兵买马的意义。 此外,九君镇一直往外扩建,但是人口和经济始终跟不上,现在除去原住人口之外,多数居民都是参与营建的商人以及工匠。 光靠茶叶贸易,短时间内并不能吸引那么多的人在此安家。 等到工程结束,这些人离开,西京就会成为一座空城,一座死城,所以非常有必要解决这个问题。 钟唯唯的想法是这样的,她要把这只私底下招募的军队变成西京的市民。 平时为民,种田、经商、生儿育女、养活自己;战时为兵,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开辟疆土。 至于种茶,她并没有打算将这些纳进去,毕竟种茶制茶是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碰的。 重华一直希望能改变郦国太过依赖于茶叶贸易的现状,希望更多的人种植粮食,但是出于各种原因,这个政策一直没能很好的推行下去。 南郡气候温润,土地肥沃,雨水充足,是很适宜种植水稻的地方,只要运作得当,完全可以在南郡率先实行新政,把南郡变成郦国的粮仓。 若是做好了,这就是一举几得的好事。 关于这件事,从想要营建西京那天开始,钟唯唯就一直在思考,经过反复思考求证,到现在拿出来,差不多近一年的光阴。 这一年里,她除了往工地上跑,往茶园里跑,还往田地里跑,并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了。 因此,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许翰和廖县令的支持。 许翰很感叹:“难为您想得这么长远周到,春天来了,军营里的大小伙子老打架,就是因为闲的,憋的。” 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关在一个地方,无处发***力,又没个家什么的,火气就旺,旺了就容易生事。 廖县令赶紧咳嗽两声,提醒许翰,什么憋的,这种话当着钟唯唯一个女人说不合适。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家,缺女人。 许翰难得老脸微红,笑着道:“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得仔细草拟一个章程,报上去给陛下,陛下同意之后,再着手,一步一步地做起来。” “那么,屯军这一块的内容就要烦劳大将军了。” 钟唯唯笑着安排廖县令:“老廖,对于民生农事这一块你比咱们都熟悉,就要靠你啦。” “当仁不让,哪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不辱使命。” 廖县令的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用看大宝贝的眼神盯着钟唯唯,直觉自己的宦途要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一群人分工合作,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转眼,便到了三月。 天气渐热,有关屯军的方案几经修改成了型,钟唯唯给重华去了一封信,将这个构想简单地提了一下,很快得到重华的回信。 重华非常感兴趣,要求九君镇这边派人入京,把详细的方案和构想仔细和他说明,他要组织大臣辩证讨论,再决定该怎么做。 许翰刚招了一批人马,走不开,且他本身是武将,不太适合去做这件事,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廖县令的身上。 廖县令喜不自禁,为此作了充分的准备,只是有几个地方仍然觉得有些说不清楚,更怕自己应付不了重华,会当众丢丑,黄了这件大事,难免找到钟唯唯,反复讨论。 好几次害得钟唯唯误了饭点和休息,得到小棠、胭脂等人的各种大白眼赠送,他也不生气,更不往心里去,笑眯眯地给她们送各种乡野里的新鲜玩意儿。 某天,见钟唯唯心情好,更是得寸进尺地建议:“下官嘴拙,没见过大场面,每每想到要去觐见,就吓得整宿睡不着觉。 实在是很怕误事,陛下不高兴,灭了我没关系,就怕耽搁大事儿。不如您带着我去吧,有您罩着我,我也踏实。” 一个老男人,做出这副可怜巴巴求罩的表情,看上去着实是让人很不适应。 小棠和胭脂对视一眼,调皮地做出一个“呕”的动作,被廖县令看见了,他也不气,乐呵呵地道:“打扰二位姐姐了,下官知道自己长得老且丑……” 钟唯唯听不下去,板着脸臭骂了小棠和胭脂一顿。 廖县令乐呵呵地在一旁替小棠和胭脂说好话,半点不见生气。 等他走了,钟唯唯正色告诫小棠和胭脂:“不要欺负他老丑,他不是草包,能在这种地方平安稳妥地过这么多年,始终无功无过,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本领。 此次起草这个方案,更是证明了他的见识和本领,这个人将来会很了不起。” 小棠和胭脂都收敛神色应了。 饭后,小棠拉着钟唯唯去散步,小声问她:“廖县令一直都在力劝您入京,我怎么觉得是陛下的意思呢?您要不要去?” 钟唯唯看着白檀木亭子旁那株高大的流苏树,一时有些晃神。 重华在年初时给她来信,问她可不可以在这株流苏树上为他挂上一盏灯笼,再在夜里念着他的名字入睡,邀请他来入梦。 她一直没有回信,也没有挂过灯笼。 从那之后,重华再没有在给她的信上提过此类的话。 二人依旧有信件往来,但除了互相问候之外,说的都是公事。 第542章归来2 “我记得,送陈少明入京之时,曾经郑重告诉他,我虽然病愈,却还需要继续调养,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的药,并且必须服用新鲜的龙须草,因此不能离开这里。” 钟唯唯把目光从流苏树上收回来,看向小棠:“这个事情,陈少明应该和陛下提过,杨适应该也禀告过陛下,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适合跟着廖县令一起入京么?” 关于钟唯唯已可以不用*日*日服用新鲜龙须草的事情,只有她、何蓑衣、小棠三人知道,何蓑衣自然是不会告诉重华真相的,小棠不得她允许更是不敢乱说。 所以,钟唯唯觉得,即便廖县令劝她入京,是重华的意思,那也是重华在试探,而不是真的就知道了真相。 “可是,难道您就要一个人,这一辈子,终老于此么?”小棠难过得眼泪汪汪。 钟唯唯拍拍她的肩:“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远离,在彼此的心里,永远都记得对方最好的模样,这样,至死也是念着对方的好,永不相忘。 若是离得太近,无事时尚好,新鲜时也很好,待到老时,艰难之时,难免心生厌恶和怨恨,所记得的就只是对方所有的不堪和不好了。” 如何蓑衣所言,又又的身世总有一天会暴露出来,到时必将掀起轩然大波,重华的压力会非常非常大。 她不想看到他心力交瘁,困顿挣扎。 更不想看到他与胡紫芝等人虚与委蛇,带着她一起去临幸吕纯那种事,年轻时荒唐那么一两次就够了,再多,就实在是过分了。 真的临幸那些人吧,她自问做不到贤良大度,一定会忍不住疯狂变色,丑陋不堪,她不想要这样。 小棠从宫里出来,目睹太多,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叹息一声,不再劝了。 只是表示怀疑:“斗茶大会时您怎么办?难道不出场啦?您放心么?输了怎么办?” 钟唯唯调皮地挤挤眼:“我只是说,不和廖县令一起去,并不是说我就不去了。” 这一趟京城,她是必须去的,何况她还听到一个有关梅询的传言。 小棠结结巴巴:“那,那,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了。” 钟唯唯道:“是啊,眼看着就是春茶采收的季节,我不能总是留在这里啊,还是得进山。我要去找野茶树!” 小棠眨眨眼睛,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跑去乐呵呵的准备,按照钟唯唯的指令,发出了几封信,准备了一批人手。 钱姑姑和赵宏图听说钟唯唯要进山,觉得很担忧,但是拗不过钟唯唯,也只好按着吩咐给她准备。 廖县令走后的第二天,钟唯唯也简装出发去了九君山。 她先去自己从前住过的地方走了一圈,又去看望了相熟的村民,在李药师的院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继续往山里去。 在山里晃悠了一圈之后,从另外一条路出山,在道旁一座草亭子里坐着等人。 当满头大汗的董瑜带着人出现在路上,她笑着迎了上去:“董舵主,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董瑜送了她一个白眼:“钟大馆主召唤,我敢不来么?除非是我大雁帮以后都别想做九君城的生意了。” 钟唯唯看看天色,道:“有您一路护送,我是踏实了。” 之字号侍卫队虽然厉害能干,但要行远路,避开那些麻烦,还是得找大雁帮这样的人。 董瑜带来的人都是大雁帮里的好手,十分精干,当即按照分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五天之后,改装成为清秀书生的钟唯唯已经站在了大雁河的商船上。 商船一路北上,顺水又顺风,走得极快极顺利,廖县令一行反而落在了她的后面。 董瑜虽是一帮之主,却是跳脱的性子,最喜在船头支起小炭炉子,烤各种才从江中打捞起来的新鲜鱼虾吃。 他的手艺极好,哪怕就是几只小虾,经过他那双手调弄,就也成了极香辣的美味。 在夜里,他经常晒着温柔的月光,吹着凉爽的江风,围着小炭炉,就着酒,又吃又喝,惬意又自在。 时不时还要勾引一下钟唯唯:“你真的不尝尝?我这个酒啊,是几十年的陈酿,人家有女儿红,我这个是男儿红。 打我出世的那天起,我爹就在院子里埋了几十坛子。我开始跑江湖,每年旦日挖一坛,轻易不拿出来喝的,你尝尝?” 钟唯唯坚定地摇头,虽然馋虫早就勾得她心猿意马,但比起她的身体,她的味觉,嗅觉来说,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董瑜叹一口气:“真是坚定啊,难怪人家说有志者事竟成,我就是贪图这口吃的,又重义气,所以成不了大气。” 钟唯唯挑眉:“江湖人士,难道不是以义气行天下,想吃吃,想喝喝,这样就算成功了么?” 董瑜“哈哈”大笑,给她一杯白开水,和她碰杯:“说得好!敬你,先干为敬!” “干。”钟唯唯盘膝在他对面坐下来,想起自己前年狼狈奔逃时的绝望,再看看今天的情景,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陛下是一个胸有沟壑之人。” 董瑜三杯酒下肚,眼神开始迷离:“前年我送你离京,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随时等着送死的。 本以为整个大雁帮都难逃一劫,谁知陛下并没有大动干戈,反而召见了我的祖父,说了许多勉励的话。” 然后,他就被八十多岁的董老帮主以不敬君主为名,狠揍了一顿,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再然后,他带着大雁帮的人,帮着水师,苦战半年多,剿灭了大雁河上的十多股大小水匪,成为水匪们深恶痛绝的朝廷狗,彻底上了重华这艘贼船。 再然后,重华打一巴掌给几个甜枣,把许多重要物资交给大雁帮运送,就连简五也时不时地让他帮着运送东西。 生意好,大雁帮众日子过得肥润,都是欢天喜地,一点二心都没有,就连他这个帮主也跟着水涨船高,一呼百应。 董瑜说完重华的这些事,笑着摇头:“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陛下了。” 第543章我叫你逞能 她也是觉得她们家的陛下最了不起了。 钟唯唯含着笑,端起水杯:“我敬你。” 董瑜和钟唯唯重重地碰了一下杯子,仰头饮下杯中之酒,说起了何蓑衣:“何兄前些日子曾给我来过信。” 钟唯唯沉默片刻,道:“他好么?” 董瑜叹息一声:“怎么会好呢?单身老男人,也没个家,更没人知疼着热……不过……” 他神采飞扬,“他在东岭开了个珍宝楼,专门给人搜集拍卖各种稀罕物件儿,做得风生水起的,比我还有钱,好多东岭贵女都想嫁他呢。” 这倒是个好消息,她从来都知道,大师兄是极能干的人。 钟唯唯向董瑜举杯:“这一杯,为我阿兄,祝他早日遇到心上人。你若是遇到合适的,也给他介绍一下。” 董瑜哈哈一笑,和她碰杯,极豪爽地又喝了一杯酒:“会的,会的,我遇着合适的就介绍给他。” 钟唯唯道:“若是知道他遇着难事儿了,也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话音未落,董瑜已然“咕咚”倒地,险些把小炭炉子都给蹬翻了。 钟唯唯吓了一跳,紧张地四处张望,莫非是有人暗算?还是这酒有问题? 董宣走过来,拦腰将董瑜抱起甩上肩头,豪爽地道:“您别担心,我家小叔有个混名儿,叫做董三杯。 就是说,他每次喝酒都不能超过三杯,再多就醉倒了。今儿您总敬他,他高兴,多喝了两杯,肯定要醉。” 钟唯唯一看董瑜的酒杯,不由笑了,也就是一钱大小。 这样的酒量,还敢装出一副酒量极好的模样来哄人,这位董舵主,实在是个妙人。 一路上的琐事且不细说,四月底,钟唯唯终于到了京城,并在董瑜的安排下,住进了大雁帮在京城的分舵。 京城里学子多,单独行动,打扮成青衣书生的模样不起眼,但若是住在大雁帮的分舵里,这种装扮绝对引人瞩目。 钟唯唯和小棠便换了华贵的装束,装成外地来京的富家公子,出行坐车,去茶馆饭店只走后门,坐雅间。 有人找事自有之一等人上前去挡,再了不起的就让大雁帮出面解决。 混了半个月左右,京里的情形基本有了数。 韦氏如今已然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气焰,只在暗里小动作不断; 吕氏隐隐然有了带头大哥的模样,曾有人看到,吕太师为了一点小事厉声训斥韦太师。 祁王自伴驾会盟归京、小儿子被韦太后抱进宫中教养之后,便深居简出,是韬光养晦的样子; 惠妃胡紫芝是当今最得宠的妃子,后宫第一人,就连贵妃吕纯也要退一席之地,陈留侯成了勋贵中的第一人,炙手可热。 看上去,一切都在重华的掌握之中。 钟唯唯放心下来,按照原来的计划,将要做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五月初的京城,已经很热。 傍晚时分,太阳照在红色的宫墙之上,晃得人眼睛酸。 方健下了值,和几个侍卫说笑着一起回家,有人提议:“有家新开的酒楼,做的糟鱼很不错,一起去吃吧。” 方健豪爽地道:“我请客。” 众人笑着拍他的肩膀:“总是你请客,怎么好意思。” 方健憨厚地道:“哥们几个,说这些做什么,我没有家小,不都靠哥哥嫂子们照拂么?” 他按照钟唯唯的要求留在宫里,平时做得最多的就是到处收买人心,打听各种消息。 郑刚中大概是知道的,然而睁只眼闭只眼,还提拔他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小队长,方便他行事。 这一年多来,他结交了不少人,各个位置上的人都有。 只愿有一天,这些人能给钟唯唯帮上大忙,能把当年那件事洗涮干净,让饱含冤屈长眠于地下的人,灵魂能安息。 一行人进了这家刚开的酒楼,酒楼里珠帘低垂,栀子花香扑鼻,歌伎浅吟低唱,实在是很豪华。 方健要了个雅间,把一群同僚安置好,酒过三巡,去茅房里解手,出门就遇到一个穿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堵住了路。 方健从来不是爱生事端的人,绕开就要走,却见公子哥儿笑吟吟地道:“方大哥,别来无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方健立时酒醒。 不敢置信地回头,把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打量了又打量,才一把抓住人,拖到角落里去,压低声音道:“小棠,怎么会是你?” 小棠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莫非你不想看到我?” 方健摸摸脑袋,憨厚笑道:“这不是太惊喜了吗?你不是一直跟着小钟的,怎么就舍下她进京来了?” 说着就紧张起来:“是不是你们遇到什么事儿了?” 小棠道:“你随我来。” 走廊尽头最大的一间雅室里,丝竹的声音轻巧灵动,栀子花的清香仿佛也比外头的更要香甜几分。 方健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小棠让他在外间等一下,转身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一个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伎抱着一把琴走出来,笑眯眯地冲方健点点头,风扶弱柳一般地去了。 方健擦一把冷汗,不知小棠搞的什么鬼,居然还叫上女伎了。 “方大哥,进来吧。”小棠打起珠帘,浅笑盈盈。 临窗的地方,一个衣着比小棠还要华贵几分的贵公子背手而立,听见声响回过头来,浅笑盈盈:“兄弟,你来了。” 竟然是钟唯唯! 方健吓得一跌脚,险些坐到地上,不敢相信地揉了几下眼睛:“你不是说不能离开那个破地方的吗?怎么又来了?” 突然想起什么,板了脸开骂:“你不要命了!虽说斗茶大会很重要,虽说我知道你很希望陛下扬眉吐气,希望郦国能赢,但你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命来填吧? 这么大的国家,这么多的男人,要你一个小女子来撑着?你傻啊?” 说到这里,已然跳起来用力拍了钟唯唯的头一下:“我叫你逞能!记不得原来有多惨了吧?” 钟唯唯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第544章愿为您效劳 见钟唯唯挨打,小棠大怒,母鸡护鸡崽似地扑上去,把钟唯唯护在身后,不客气地搧了方健一巴掌,怒骂道: “你活腻了是不是?竟敢动手?你不知道我家这个是金疙瘩,碰不得么?” “我一时得意忘形,对不住了,小钟。” 方健其实也有点后悔,他是太久没有见到钟唯唯,惊喜得过了分。 然后就忘了钟唯唯已经不是从前的哥们儿,而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以及名声大噪的芳茗馆馆主。 钟唯唯揉着头,抱怨道:“我说兄弟,我虽然穿着男装,但好歹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冲上来打我,小心被其他女子看到,不肯嫁你。” 一句玩笑话,就把所有的尴尬都化解了。 方健摸着鼻子笑,很开心地道:“你怎么来了?” 他围着钟唯唯转了几圈,不断赞叹:“不错,不错,看着气色好多了,也比之前胖了许多,不错。” 小棠不满意:“有你这样的人吗?见面不由分说先骂一顿,再打人一巴掌,这会儿又夸人家胖。” 方健回头看她,呵呵一笑:“我说错了,小棠才是真正胖了,而且胖得不少,方才你叫我,我险些没认出来,看这脸圆得和月亮似的……” 小棠气得够呛,跺着脚道:“他欺负我!” 一颗瓜子从暗处弹出来,刚好打在方健的鼻梁上,疼得他眼泪汪汪。 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暗处,收了嬉皮笑脸:“小钟,我外头还有几个同僚要招待,你住哪里,我晚间去找你。” 钟唯唯道:“我住在大雁帮的分舵,你不适合在那里出入,这样好了,我在常春园包了个房间,你晚上过来找我,我有事让你办。” 常春园是非常有名的酒楼,远非此处可比,有钱也不一定能包房间,但是绝对清幽保险。 方健应了,照旧没事儿似地出去招待同僚,钟唯唯和小棠一起出了酒楼,在打扮成豪强人家护卫的之一等人的陪侍下,登车而去。 过不多久,方健来了。 钟唯唯道:“弄清楚东岭使臣什么时候入京,我需要一份名单,越详细越好。另外,你帮我做一件事,有个叫做廖如山的县令,奉旨入京要见陛下,但是到了五六天了,仍然未曾得见陛下,估计是有人在搞鬼。 你设法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李安仁知晓,让他告诉陛下,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必须做好,同时还要保护廖如山的安全。” 方健并不多问,应下就走了。 钟唯唯送走他不久,之一又领进了一个人:“馆主,明公子到了。” 陈少明看到钟唯唯,也是一脸惊愕:“你怎么来了?”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却没看到简五。 “我不放心,特意来看看你们。” 钟唯唯让陈少明坐下,和他就斗茶大赛一事商谈起来:“最近大家的情况怎么样?有什么疑难么?” 陈少明道:“都按照您之前的安排学着呢,前不久进行了一次考试,效果很理想,大家的进步很大。” 钟唯唯就问:“有没有把握?” 陈少明道:“有把握,但若是你在,大家会更有把握。” 他皱起眉头:“不是说需要服药,不能离开的么?为什么又来了?你的病怎么办?” 钟唯唯胡诌道:“前些日子我去翻李药师的遗物,翻到了一些药丸,是用龙须草提炼的,所以我就来了。” 陈少明两眼放光:“那太好了!陛下知道么?您赶紧去芳茗馆报名啊,过几天选拔赛就要开始了。” 钟唯唯摇头:“陛下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那个药丸并不多,只够用两三个月的,李药师已死,方子又遗失了,杨太医也没办法复制出来,药用完了我就要回去,何必惹出多的事端。” 陈少明想想也是,垮了脸道:“那比赛怎么办呢?” “我听到一个传言,说梅询遇到了点麻烦,今年的斗茶大会不一定会参加,会由他的大弟子率队参赛。 现在尚且不知真假,有待进一步核实,若是真的,我们未见得会输。 你现在需要去做一件事,让大司茶留一个名额出来,倘若不能,就尽力把陛下指派的那个一个名额空出来。” 钟唯唯是打算,若是那个有关梅询的传言是真的,不用她出手,她就不出现了; 若是还得她出手,那么,预留这个名额就会很关键。 陈少明叹了口气,起身告辞:“过几天选拔赛之后,我会把最新的名单尽快给您送来。” 钟唯唯给他鼓劲儿:“上次茶道交流会时,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看好你,必胜!” 陈少明的茶技已经远胜陈俊卿许多,钟唯唯自认为,整个郦国,除了她自己之外,最强大的人当属陈少明了。 乃至于与梅询相比较,陈少明也能排第三。 陈少明露出几分真正的笑意,和钟唯唯碰拳:“必胜。” 同一时间,太傅府。 钟南江和钟夫人的灵位前青烟缭绕,一身素衣的钟欣然跪在蒲团之上,眼睛盯着钟夫人的灵位,低声道:“阿娘,我一定会给您报仇雪恨的。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看到我的厉害。” 人人都以为钟唯唯是郦国的茶道第一人,却不知道,她不单只是能整理编纂书籍,她的茶道也非常厉害。 之前不提,不过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钟唯唯的手下败将,不拿自己的短处去和敌人的长处比长短,才是真正聪明的做法。 既然钟唯唯不回来参加今年的斗茶大会,那么她就要当仁不让地出来抢这个风头了。 钟唯唯不就是靠着一手好茶技才得以扬名立万的吗?她也能! 她要叫重华知道,叫京城人知道,叫郦国人知道,她是真正的,无可替代的,一代大儒钟南江,唯一的嫡女! 随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儿,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嬷嬷打扮的慕夕脸上带着不合时宜的慈祥笑容,道:“大姑娘,愿为您效劳。” 第545章早有预谋 钟欣然站起来,背对着慕夕,冷冷地道:“我要成为郦国的茶道第一人。” 慕夕装模作样地给她行礼:“遵命,您当然能。” 钟欣然回过头,一双眼睛暗黑无底:“以你所见,若是钟唯唯不来参赛,谁会是最强大的人?” 慕夕摸摸下巴:“当然是陈少明。他早年就有茶痴的称号,当时坊间传言,说陈俊卿与他旗鼓相当。 后来他又和钟唯唯比拼茶技,得到钟唯唯的倾囊相授,又去了九君山锤炼,参加过去年的茶道交流会,现下,除了钟唯唯,他是当之无愧的郦国茶道第一人。” “也就是说,我也未必是他对手咯?” “是啊,不过,只要你想,听我的话,我就能……” 慕夕端着一张诡异的老妪脸,向钟欣然贴近,往她的耳洞里吹气。 钟欣然毫不容情地一巴掌朝他搧过去,厌恶地道:“滚开!” 慕夕眼里恶意涌动,毫不迟疑地回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以为你是谁?钟南江唯一的嫡女?当今陛下的师妹? 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除了我,谁还理你?” 钟欣然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慕夕的手上便添了一条伤口,慕夕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她道:“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钟欣然不管不顾、疯了似地挣扎,拿着刀乱挥乱捅,“我快要被你们逼疯了!” 慕夕手忙脚乱好一阵子,才算把她压制住,气愤地骂道:“疯女人!你找死啊。” “我不怕死,有种你杀了我!” 钟欣然被压在供案上,阴冷地笑起来:“对不住啊,我忘了,你是没有种的。” 原本以为会被狠狠打一顿,然而慕夕居然只是呆了呆,抓住她的头发狠狠把她推到在地,冷冰冰地道: “再敢发疯,划花你的脸!不管是梅询也好,陈俊卿也好,陈少明也好,我都会为你解决,只要你记得自己答应过我的事!” 门被狠狠砸上,一阵冷风吹来,将灵位前供着的长明灯瞬间吹灭,钟欣然跌坐在地上,冷冰冰地笑了起来。 总有一天,她要让东方重华知道自己瞎了眼,要让钟唯唯后悔生出来,要让韦太后,整个韦氏的人,去给她的母亲陪葬! 冷风卷过京城大大小小的房屋,一直吹到高高的承天门上,重华提着一盏灯笼站在门楼上,眺望远方。 严储道:“陛下,起风了,要下雨,咱们回去吧。” 重华看一眼严储,淡淡地道:“你把这盏灯笼,挂在你上次挂的地方。” 严储满头冷汗,低着头弓着腰,小声道:“是,陛下。” 上一次,他背着皇帝陛下,悄悄将灯笼挂在这里,听说那天夜里皇帝陛下就梦魇住,值夜的宫人亲耳听见皇帝陛下大声喊钟唯唯的名字,陛下还梦遗了龙精。 第二天,陛下就生病并且罢朝,养了整整一个月才好,这是自陛下继位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他被吓得够呛,觉得这大概是中了什么邪术,或者是梦中与魂魄相会相交,会极大的耗损人的精力。 所以瞅着空子就悄悄去把灯笼取下来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密,就怕皇帝陛下知道了会严惩他。 却没想到皇帝陛下还是知道了,而且是第三天就知道了。 皇帝陛下当时只是让人把他的裤子扒了,当着清心殿大小宦官的面,结结实实打了他二十廷杖,屁股都开了花。 这是对他不听话,背里暗地行事给的惩处。 他在屋子里整整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至今还没脸面对清心殿里的大小宦官们。 皇帝陛下虽说没有去他的职,但这滋味儿却比去了他职还让人难受。 严储挂好了灯笼,点头哈腰地回话:“陛下,挂好了。” 重华不确定看了两眼,道:“今夜有雨,风看着也不小,能扛得住么?” 严储忙道:“这是气死风灯,没大碍。” 重华点点头,转身离开。 他一直都在等钟唯唯那个没良心的在那棵流苏树上挂灯笼,召唤他前去,一直都等不到,那他只好劳动她了。 听说她最近身体很不错,想来离魂走一趟来看看他,也没什么的吧? 重华回到清心殿,又又迎上来,把自己的功课呈上去:“阿爹,今天先生夸我了。” 又又胖嘟嘟的脸微微仰着,一双酷似生母的眼睛又黑又亮,观之可亲。 重华叹一口气,摸摸又又的头,接过他的功课细看,夸了又指出不足之后,问了几句家常话,就打发青姑姑把又又带走。 又又磨蹭着不肯走。 重华忙着上床去思念召唤钟唯唯那个没良心的来入梦,见他迟迟不走,耐着性子问:“有事?” 又又眼圈一红,瘪着嘴道:“您已经很久没有抱我了。我想要抱,唯姨在的时候,天天都有抱。” 是他忘了又又还是个小孩子,没有亲娘照拂,唯一亲近的钟唯唯也不在,的确是会觉得很委屈。 重华弯下腰,把又又抱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很欢乐:“又又长高了,长壮了。” 又又不好意思地抱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贴在他脸上,小声道:“阿爹,我今晚想和您一起睡,可以么?” 重华吃了一惊,十分为难,他才让严储挂了灯笼,召唤钟唯唯入梦来相会呢。又又在一旁,让他怎么办? 又又见重华为难的样子,嘴一瘪,头往后仰,“哇”地一声就哭起来了:“阿爹不要我了吗?您是不是要去西翠宫?还是要去长阳宫啊?” 他挣扎着要下去,哭着往外走:“您去吧,我不耽搁您,唯姨,唯姨……” 重华满头冷汗,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道:“回来,但是我告诉你,上床就睡觉,不许醒来!” 又又立刻往寝殿里跑,夏花姑姑叫他:“殿下还没盥洗呢。” 又又欢快地道:“我洗好了才来的。” 原来是早有预谋!宫人都掩口笑了。 又又再次跑回来,抱着重华的胳膊小声道:“阿爹,夜里你要是梦见唯姨,记得让她抱抱我。” 第546章父与子 重华心里一酸,郑重地点了头,却又担心自己的事给别人知道了,会笑话自己,便板着脸问:“你如何知道我会梦见你唯姨?” 顺带狠狠瞪了严储一眼。 可怜的严储既冤枉又害怕,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颗尘埃,让皇帝陛下看不到自己。 又又莫名地睁着眼睛道:“难道您从来没梦见过么?” 他同情地拍拍重华的肩膀,小大人似地道:“好了,好了,我若是梦见,就让她和您说说话,陪陪您,抱一抱您。” 重华的脸更黑,打肿脸充胖子:“谁说我没梦见她?她天天都到我的梦里来。” 严储更加瑟缩,悄悄藏到了夏花姑姑的身后。 饶是如此,重华还是不肯放过他,把他拎出来:“去,围着清心殿跑二十圈!” “谢主隆恩!”严储哭丧着脸跑出去,觉得自己真心太冤枉。 钟彤史不肯到皇帝陛下的梦中来,也不肯为皇帝陛下挂灯笼,这不是他的错啊。 他唯一的错,就是揣测圣意,自作主张,再加不小心知道了皇帝陛下的秘密,还不幸在皇帝陛下夸海口装胖子的时候,刚好站在一旁。 又又并不知道这些官司,他羡慕地看着重华:“阿爹真厉害,那你一定记得让唯姨到我梦里来。” 重华傲慢地点点头:“准了。”回头就拍了自己一巴掌,这是白痴了吧,居然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一夜,风雨交加,钟唯唯辗转反侧,一夜未睡,长久地站在窗前看向宫城所在的方向,心情十分惆怅。 重华则饱含希望和思念入睡,却什么都没有梦见,唯独看到了一株正在盛开、满树白花、孤零零的流苏树。 唯一睡得香甜的人是又又,即便是在睡梦里,他也弯着唇角,甚至还笑出了声。 重华嫉妒得眼睛喷火,认为钟唯唯一定是回来了,但是看到又又在,就去了又又的梦里。 因此天不亮,嫉恨交加的皇帝陛下就把又又无情地推醒:“醒来,去上课!” “哦。”又又一咕噜坐起,头顶竖着一撮呆毛,茫然地下床,走了没几步,清醒过来,转头看向重华:“阿爹怎么不起床?” 重华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不怀好意地道:“因为今天阿爹我旬休。” 做皇帝的人有旬休么? 又又表示怀疑,趴着窗子看看天色,果断爬上床去:“天还早,先生没来,我再困会儿。” 重华就问他:“刚才梦见你唯姨啦?” 提起这个,又又就笑了,甜滋滋的点头:“嗯!我梦见唯姨了,唯姨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还带着我一起荡秋千,划船,给我讲故事,抱着我睡……” 重华的脸再次阴沉下来,看吧,他就知道,带着这小子睡觉没好事。 他无情地再次赶又又走:“先生没来,那就去蹲马步!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这个时候都用冷水洗澡……” 又又大吃一惊,涨红了脸:“阿爹,阿爹,我身体不好……” 重华阴冷着脸道:“洗着洗着,身体就好了,都是锻炼出来的,我对你太纵容了。” 又又瘪了瘪嘴,眼泪汪汪,想哭又不敢哭,悄悄瞅了重华几眼,小声地抽泣起来:“唯姨,唯姨……阿爹欺负我……” 重华再次头痛:“不蹲马步了,也不洗冷水澡了,回你自己的屋子里去。” 青姑姑上来把又又抱走,重华赶紧爬上床,盖上被子。 天色还早,可以抓紧补一觉,也许还能梦见钟唯唯。 然而他失眠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满心都在怨恨钟唯唯的无情。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打起精神去忙碌,忙得让自己没有空闲去想那些事。 一口气忙到中午,终于想起自己早上那样对待又又是不对的,便去看又又。 却发现一直守在一旁的李安仁居然不在,宫人要去找,他摆摆手:“不必了。” 信步出去,刚好看到李安仁站在廊下,和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仔细一瞧,那人有点眼熟,分明就是从前经常替钟唯唯跑腿的方健,便出声道:“李安仁。” 李安仁和方健都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垂手退到一旁:“陛下。” “你们在说什么?”重华走过去,扫一眼方健,凭着直觉,认为这二人就是在说和钟唯唯有关的事情。 李安仁老老实实地道:“是九君那边的县令廖如山,奉了您的旨意入京,递了请见折子,却一直没能得到您的传召,自进京到现在,已经等了六七天了。” 既然递了请见折子,却一直不得传召,那自然是折子被人扣了,有人刻意不让有关钟唯唯的人和事冒头。 重华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看向方健:“你是来替廖如山走人情,通关系的?” 方健给他磕头行礼:“回陛下的话,卑职在茶馆里偶然遇到廖县令,听他和身旁人提起此事,十分愁苦担忧,便大着胆子借职位之便,来寻李总管。” “唔,你做得不错。”重华围着方健绕了两圈,突地道:“难道不是钟唯唯让你来办这件事的?” 方健悚然一惊,莫非皇帝陛下知道了?毕竟十三卫那么厉害! 只是这一迟疑,就被重华看出了端倪,心里万分的不是滋味,钟唯唯和谁都那么有情有义的,怎么对他就是这样狠心无情呢? 语气自然好不起来:“老老实实的说,自有你的好处,否则,哼……” 方健瞬间转了几个念头,若是皇帝陛下知道钟唯唯进了京,还躲起来不见他,早就杀过去抓人了,哪里用得着在这里一副生无可恋的鳏夫模样? 便毕恭毕敬地给重华磕头:“陛下火眼金睛,的确是钟彤史让卑职来办这件事的没错。” 重华心口一跳:“她……” “早在廖如山入京之前,钟彤史就曾使人知会过卑职,说此事关系重大,让卑职盯着些,务必让廖如山顺利见到陛下。” 方健侃侃而谈,脸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重华愣了片刻,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第547章思念成狂 据说钟唯唯的病还需要服用新鲜的龙须草,就连斗茶大会都没来,挂个灯笼都不肯,还指望她悄悄入京来看他么? 重华冷着脸转身离开,冷冰冰留下一句:“李安仁,传朕的旨意,宣廖如山即刻入宫觐见。” 李安仁给方健使眼色,让他起来,二人挤眉弄眼地整了几回,才分头离开办事。 傍晚时分,廖如山在清心殿里见到了重华。 他还是去年的春天,在九君山时得以见了年轻的皇帝陛下一面,并作了几句有关当地民生的对答。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皇帝陛下,他明显感觉得到,皇帝陛下更加沉稳了。 那张脸上也没有了去年在九君山时的温和,威严更甚,好像自己欠了银子没还似的。 把精心写就的屯兵折子交上去,再简单地应对之后,廖如山就屏住呼吸,垂手站在了一旁。 清心殿里光影斑驳,年轻的皇帝陛下英俊如神祗,他很快看完了折子,淡淡地问:“这个想法,是钟唯唯的?” 廖如山可不敢居功:“是。最先提出来的是钟馆主,她早在去年春天,准备营建西京开始,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件事,今年春天想法成型,便召集了微臣与许将军一起商量,拟定了这个折子。” 重华心中又是快乐,又是痛苦。 他早知道他家的阿唯不是寻常妇人,也不止于茶道上有建树,毕竟是师父的义女,眼光胸襟不一样。 但是她这样能干,这样专注于西京的建设和帝国的扩张强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说明她把所有的精力和心力,都放在了大事上,没有关注他,没有去弄儿女情长,卿卿我我。 这不是情人之间、夫妻之间应有的状态。 果然是山高皇帝远,她掂量着他拿她没办法吗? 重华磨一磨牙,决定从廖如山这里多问些情况出来:“阿唯说你很能干,让朕给你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话只说一半,廖如山的小眼睛里就放出了亮光,重重地磕头下去:“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重华面无表情:“朕来问,你来答,如实回答,若有隐瞒……嗯哼……” 廖如山再次磕头:“臣知无不言……” 当夜三更时分,虚脱了的廖如山被小宦官扶着出去,走路都成问题。 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皇帝陛下居然是这样的皇帝陛下! 整整几个时辰,从下午一直问到夜里三更,不眠不休不吃饭,就只盯着问九君山的事。 刚开始还记得遮掩一下,主要问的军政大事,例如九君城如今成了什么模样,工程进度如何,民生如何,新招收的兵怎么样,许大将军的身体可好,今年春天的茶叶怎么样,老百姓过得可好等等。 后来就变成了集中讨论芳茗馆的建设,以及芳茗馆馆主本人的各种状态私事,一天在做什么,和什么来往交谈,都去哪里,心情如何。 这可苦了廖县令,想他一个大老爷儿们,有家有室,人老且丑,和钟唯唯是纯粹的上下级关系,他哪能知道钟唯唯那么多的私事? 真的知道了,那才是问题啊! 可是皇帝陛下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那样看着他,又让他觉得自己要是说不出点儿什么来,就会非常非常对不起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 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说干口水的说。 说不了芳茗馆里的私密生活,就把钟唯唯当初和东岭人几次交锋,以及暗杀事件,她是怎么应对的。 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勇敢无畏,以当年参加科考的技术和水平,给求知若渴的皇帝陛下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结果就是,皇帝陛下忘了吃饭喝水,只管盯着他,催促他不停地说,他说到虚脱,十天半月都不想开口说话了。 不过还是值得的,因为皇帝陛下终于发现他的可怜和努力,让李安仁给他换个好地方住,又给了他一块临时腰牌,可以御前行走,随时入宫求见。 他果真要发达了! 廖县令得儿欢地出了宫,如在云里雾里。 清心殿中,李安仁终于有空把一份名单交上去给重华:“陛下,这是今年东岭参加斗茶大会的人员名单。” 重华翻看过后,皱起眉头:“梅询要来,却未必参赛?这是什么意思?” 李安仁道:“按照东岭方面的解释,是说梅大司茶认为,全天下,能与他一战的人只有钟彤史一人。钟彤史既然因病不能来,那他也不好出手,省得以大欺小,不好听。” “朕怎么听说是梅询遇到了点麻烦,不能迎战?张翼,去查!”重华冷笑了一声。 什么叫做以大欺小,不好听? 前些年梅询欺负郦国还欺负得少了么? 非得找钟唯唯斗茶才行?骗谁呢。 就这样也要占一下便宜,东岭人真是无聊。 张翼应了一声,类似于蝉鸣般的声音在宫殿外响了起来,很快将消息传递出去。 大雁帮在京中的分舵内,钟唯唯在梦中惊醒过来,她听见了熟悉的、独属于十三卫的蝉鸣声。 她低声叫唤梁兄:“梁兄,你听见了么?” 梁兄“嗯”了一声,交代她:“这是陛下安排人去做隐秘的事,多半是搜捕某些人和追查某些事。您这几天都别出门了,小心被十三卫的人盯上,到时候我们几个孤拳难敌四手,是打不过他们的。” 重华本来留了一半十三卫的人在九君镇保护钟唯唯,但在那次东岭“以药换人”的事件中,钟唯唯把那一半的人又分了一半给张翼,交给他安排潜入东岭处理后续的事件,之后就没让人回去。 于是,留在九君镇上的人就没剩下多少,再到这一次,钟唯唯借口要入九君山寻找野茶树,带的人就更少——除了梁兄之外,只有三个早就被她收服、确保不会走漏消息的暗卫跟着。 这四个暗卫加上之一等二十个人,满打满算也就是二十四个人,在京城里真还什么都不算。 钟唯唯谨慎地连夜命令下去:“这几天大家都留在分舵,不要出门。有什么急需的东西,可请分舵的人去买。” 第548章活菩萨 钟唯唯不敢出门,却把方健给急坏了,他好不容易弄到了东岭人参加斗茶大会的名单,想给钟唯唯送来,又不敢进大雁帮分舵的门。 只好想办法,买通分舵的厨子,给小棠带了个信,说是想见钟唯唯。 钟唯唯便托了大雁帮分舵的舵主,趁着夜深人静之际,悄悄把方健运了进来。 二人交谈之后,钟唯唯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梅询的的确确是出了点问题。 这个问题可能对他的斗茶技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导致他在是否能战胜对手上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才会说,带队来参会,却不一定会出手。 若是梅询不出手,那么,若是陈少明、南小乔、黄新蝉、墨老等人配合默契,胜算至少有七成。她也不用露面了。 若是梅询出手,就不一定了,还得想想新的对策。 钟唯唯打发方健回去:“弄清楚梅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尽早来告诉我。” 第三天,芳荼馆选拔今年参加斗茶大会的茶师,选拔赛是公开的,整个京城的人都会参与,包括皇帝也会出宫观战,热闹重要程度仅次于斗茶大会。 钟唯唯天不亮就起床,一心想要出去看热闹,却又害怕会被十三卫的人发现。 于是坐立不安,几次追着梁兄问:“这几天有没有听见蝉鸣?” “他们撤了没有?” “他们不会去选拔会的吧?” 梁兄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没听见蝉鸣,但也没听见收工的蝉鸣,当然,也许他们收工的时候,属下睡着了。” “只要陛下去,十三卫肯定在选拔会现场啊!这个问题,用脚大拇指想都能想得到。” 最后一个问题是小棠代替梁兄回答的,她鄙夷地看着钟唯唯:“想去就去咯,您不就是想在人群中,远远地看陛下一眼嘛,我们又不会笑您。” 钟唯唯咬咬牙,拍板:“去!” 这回出门,她没打扮成贵公子的模样,而是把小棠推出去,把小棠扮成一个胖胖的小媳妇儿,她则打扮成小棠身边的嬷嬷,一起去看选拔会。 选拔会的规矩是这样的。 参加斗茶大会的茶师只能有六个,其中三个名额给地方,一个名额给京城,剩下的两个名额,一个在大司茶陈俊卿的手里,一个在皇帝陛下的手里。 也就是说,大司茶可以自己参加斗茶大会,也可以把这个名额给任何一个人; 皇帝陛下也可以特别举荐自己认为很优秀的人,不经选拔赛而直接进入斗茶大会。 剩下的四个名额,则要靠茶师们捉对厮杀去争取了。 为了节省时间,一共设了两个看台,一个供给其余各地的茶师比赛,一个专给京城的茶师比赛。 钟唯唯和小棠顶着大太阳,先去看各地茶师的比赛。 南小乔、墨老、黄新蝉,都是今年的热门人选,钟唯唯溜达了一圈,就基本知道了结果。 然后她就去看京城的茶师比赛,按照她和陈少明的商量,是让陈少明夺取这个名额。 这有两个考虑。 一是因为,陈少明之前不曾代表郦国参加过正式的斗茶大会,名声虽然响亮,却没有实际性的战功。 若是能从最基本的选拔赛开始,一步一步稳打稳扎上去,能让那些质疑陈少明的人统统闭嘴,真心臣服。 二是因为,要留一个名额出来,以便应对东岭那边的变化。 若是梅询不上,那就再挑一名茶师上,若是梅询突然要上,那就由钟唯唯临时补上。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的选拔赛,陈少明还未到,就是几个京城本土的茶师在上头捉对厮杀。 钟唯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加上太阳太大,热得有些受不了,就打算先去找个地方喝茶歇气,吃点东西,等到陈少明来了再来。 却听人群之中突然一阵骚动,有人大声道:“太傅府的钟大姑娘来报名了!” 钟唯唯和小棠对视一眼,一起停下了脚步。 在街边的大榕树下,报名的地方,一身素白衣服的钟欣然格外显眼。 她比之从前清减了许多,一身素白,身形玲珑高挑,一头乌鸦鸦的长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上头只簪着一根木簪子,脂粉不施,表情寂然,看上去十分可怜。 一群人在钟欣然的身后指指点点,其中更有一些纨绔子弟,钟欣然的丫头婆子都是一脸愤怒,她本人却古井不波,一点不受影响。 少倾,报名完毕,人群中走出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来,毕恭毕敬给钟欣然行礼,小声和她说着什么。 钟欣然十分和气地回答了这几个人的话,一个全身脏污、头发雪白的要饭婆子踉跄着抢上前来,一把抓住钟欣然雪白的衣裙跪了下去,央求她给点钱,给家里的孩子治病。 周围的人都露出嫌恶的表情,钟欣然的衣裙上也瞬间沾染了黑色的指印。 钟欣然却神色不改,甚至于伸出素白的双手,温柔地将要饭婆子扶起来,和蔼可亲地问了几句后,让随侍的丫头取钱给要饭婆子。 要饭婆子跪下来给她磕头,高声呼喊:“活菩萨啊!钟大小姐是个活菩萨啊!多谢您啦,老婆子给您立长生牌位!” 钟欣然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温柔样子:“不要折杀我了,故去的家父母都曾教导我要怜弱惜贫,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更是在为自己积德,婆婆快些去买药给孙子治病吧。” 云淡风轻地从要饭婆子身边走开,丫头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拭白裙上的脏污,她不以为意地拂开丫头的手,微笑着摇摇头,往斗茶台走去。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赞叹之声,都是在夸钟欣然如何好,如何温柔大义,如何善良可爱的。 从她的人品家世,一直说到了她的能干多才,天上有地下无,就连韦氏和吕氏的女儿,以及整个京城的勋贵宗室贵女,都不如她。 妥妥的京城第一美人兼郦国第一才女。 小棠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是幻觉。 第549章钟欣然想干什么? “这,这……我没有看错吧?姑娘您快掐我一下!证明我不是在做梦。” 小棠结结巴巴,这个真的是当年在苍山时,眼高于顶,一年到头也懒得和下人说几句话的钟大姑娘吗? 钟唯唯果然听话地掐了小棠一下,小棠疼得“哎哟”一声叫出来,怪责她:“怎么这样狠心呢。” 钟唯唯不怀好意地道:“证明太太您没有做梦。” 小棠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颠倒过来的,她是小媳妇儿,钟唯唯是她的嬷嬷,可她刚才却叫钟唯唯“姑娘”了,被人听见,少不得要生疑虑。 便害羞一笑,指给钟唯唯看:“你看,那边还有一个熟人。” 韦七爷带着两个随从,站在树荫下,摇着折扇,一副浊世佳公子的翩翩模样,含笑看着钟欣然,一副十分欣赏的样子。 钟唯唯仔细看了片刻,觉得钟欣然和韦七爷之间有种诡异的默契和联系。 小棠和她咬耳朵:“您觉得大姑娘来参加茶道选拔,是想干什么?是噱头?还是真的想要代表郦国出战?” 若是从前的钟欣然,钟唯唯还能猜到几分,现在她却是有些看不透了,因此也不好妄下论断:“说不好,先看看吧。” 坐了一会儿,钟欣然的号被抽中了,钟欣然起身上台,和对手互相行礼致敬之后,就开始斗茶。 抽中钟欣然的这个茶师,钟唯唯认得,在京城的茶师中算是比较年轻厉害的,显然这个茶师并没有把名不见经传的钟欣然看在眼里。 虽然客气,却一点都不容情,是打算在第一关就把钟欣然战败赶走。 谁知钟欣然并没有这么好对付,轻描淡写的,温和恭谨的,轻轻松松就赢了第一局。 为了选拔出真正的茶道人才,选拔赛也设置了三场比赛,严格按照三打两胜的规矩进行。 茶师输了第一场非常不服气,认为钟欣然刚好是在真茶真香这一项上特别擅长,决定在第二场点茶上让钟欣然败退。 然而,他又输了,钟欣然人生得美,点茶的动作更是犹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结果还没出来,已经得到很多人的支持,结果出来,更是得到一片欢呼。 该茶师黯然败退,十分的难堪。 估计是因为打击太大,并且猝不及防,因此他在走下斗茶台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又是紧随其后的钟欣然,好心地扶了他一把,才让他免于出丑。 于是更多的人对钟欣然赞誉有加,好几个公卿府邸的夫人都请钟欣然到她们观战的凉棚里去歇息纳凉,等待下一场比赛。 “你怎么看?”小棠抬起胳膊碰了碰钟唯唯,“没想到她在茶道上的造诣也是挺高深的。” 钟唯唯道:“的确不错。” “原来只知道她会,并且还喜欢,却从未见她当众施展过,那是为什么呢?防止你偷师学艺?” 小棠突然想起什么来,一拍巴掌,“啊,不是,她侧耳倾听水瓶中的水声时,那个表情姿势和你一模一样啊!” 钟唯唯倒没有去注意这个细节,义父本来也是茶道中的高手,就连师娘闲时也爱弄一下,钟欣然精通此道并不稀奇。 她只想知道,钟欣然到底想干什么。 “明公子来啦!”人群中一片骚动,少女小媳妇们欢呼着,纷纷往一个方向涌去。 一身青衣的陈少明由几个老仆陪同,庄严肃穆地往斗茶台而来。 不同于钟欣然的和蔼亲民,他从始至终都板着一张脸,对那些拼命往他跟前挤的少女们,几乎没有多看一眼。 钟唯唯推小棠一把:“赶紧的,太太不就是为了明公子而来的吗?为什么见着了人,反倒不过去了?” 小棠羞羞答答的道:“我怕相公生气,揍我。” 钟唯唯差点没吐出来,不知梁兄听见这一席话,该作任何感想? 陈少明理所当然地战胜了对战的茶师,并且很奇妙的,接下来的几场都是他的号,于是他一直坐在台上,一直淘汰对手。 台下的欢呼声一阵响彻一阵,钟唯唯目光凝重地看钟欣然。 钟欣然婉拒了那些贵夫人的盛情邀请,选择在自己家的马车上歇气静候。 这个时候,她一直端坐在车窗前,静观陈少明的手法和风格,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就像是,猫儿见着了老鼠的激动。 莫非钟欣然是冲着陈少明来的?她想在这一场比赛里,就把陈少明刷下去? 钟唯唯头皮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阻止这一场比赛,却知道根本不能避免。 钟欣然和陈少明都已经在大众面前露了面,没有一场比赛,是脱不了身的,还会引起百姓、众茶师,对于选拔比赛公平性的质疑。 小棠也意识到了,她问钟唯唯:“要不要让人去提醒一下明公子?” 钟唯唯摇头:“这种时候,大家都盯着他的,我们的人只要一露面,立刻就会被人盯上。别担心,陈少明是大司茶之子,人脉不比咱们的差,说不定早就有人告诉他了。” 说话间,陈少明总算暂时结束了比赛,得以下台去休息片刻。 另外几个茶师的比赛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也不怎么精彩,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把话题转到了关于“明公子和钟大小姐究竟谁输谁赢”这件事上。 基本没有人会认为钟欣然会赢,都认为陈少明毫无悬念的会赢。 有几个和大司茶府走得近的人,更是毫无顾忌地大声道:“这还用猜么?板板上钉钉子的事!钟大小姐虽然厉害,却不幸遇到了咱们明公子!” 钟唯唯回眸去看,只见钟欣然静坐在车窗前,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甚至于不怀好意的笑容。 钟唯唯以为自己看花了,再仔细看,钟欣然已经放下了车帘。 小棠提醒她:“韦七爷带着人走了。啊,不对,是急急忙忙去迎接什么人一样的。” 随即,人群喧嚣起来:“圣驾来了!” 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钟唯唯一阵窒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第550章看黑点点去吧 人群潮水一样的分开,威武的御林军开道,然后是衣着鲜亮、抬着各种仪仗的宫人,再接着是龙辇,重华神色肃穆地坐在龙辇之上,目光缓缓扫过欢呼的人群,轻轻颔首,引起一片颂扬之声。 无数的人跪倒在地,山呼万岁,与当年圣驾出行之时的安静悄然不可同日而语。 龙辇后紧跟着两辆朱轮华盖车,龙辇停下后,第一辆车里出来的吕纯,第二辆车里出来是胡紫芝和又又。 吕纯照旧的明艳飞扬,后宫第一人的派头摆得妥妥的。 胡紫芝则是温婉沉稳的模样,又又小小年纪,却也端着一张脸,有模有样。 小棠赶紧拉着钟唯唯往人群后藏,有些不明白重华为什么要带吕纯和胡紫芝出来。 钟唯唯却是明白的,这段日子以来,她所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护国大长公主针对她,突如其来的火灾,东岭的以药换婚闹剧,刺杀事件,全都源起于重华对她的独宠。 既然吕纯和胡紫芝是重华宠爱的宫妃,而且身份地位、以及身后代表的家族都非同凡响,那么,带着她们一起出席这样重要的场合,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若问她是否酸涩,一定是酸涩难当的。 但是既然决定退出,她就没有理由和资格再酸涩。 重华不是她的了,是全天下人的重华。 钟唯唯微笑着,反手拉着小棠,把她拖到了一个阴凉隐蔽的角落里。 小棠担心钟唯唯会难受,握紧她的手,低声道:“要是不想看,咱们就回去吧,反正过后他们都会把名单给您送来的。” 钟唯唯摇头:“不,我觉得今天会出问题,必须留在这里看着,否则心里不踏实。” 小棠狐疑地看她两眼,低声道:“你确定不是想要多看某人两眼?” 钟唯唯大方地承认了:“是又如何?我好不容易才进京,好不容易才看到他,多看他两眼又怎么了?” 小棠就道:“那你是何苦?人在那里,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正色道:“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不可以。” 正是因为知道重华对她的感情,知道只要她愿意,重华什么都可以为她做,所以她不可以。 爱一个人,并不是必须长长久久地霸着他,占着他,就算是真的很爱很爱他。 能在一起幸福长久固然很好,但若是不能,不如放手。 她爱他是她的事,并不用非和他绑在一起不可。 他可以做顶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她同样可以在天空的另一端做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钟唯唯站在人群之后,角落之中,贪婪地看着远处的重华。 穿着玄色重衣的年轻帝王,威严有度,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哪怕就是轻轻一瞥,眉眼轻扬,也能拨动她的心弦,让她呼吸骤停,全身紧绷。 小棠看到钟唯唯如痴如醉的样子,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体贴地替她遮掩,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失态。 斗茶台附近,最好的观赏位置,搭建了一座高高的看台,上头绿荫遮蔽,清爽自在,是专为贵人准备下的。 重华带着吕纯等人上了看台,在座位上坐下来,从钟唯唯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几个又高又壮的侍卫挡住了她,急得她火焦火辣,拉着小棠准备换个地方。 然而皇帝陛下的魅力远胜陈少明许多,之前还稀稀落落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密不透风地围在看台附近,看似是在观看比赛,实际上是在观看皇帝陛下和吕纯等人。 少妇甲兴奋地说:“听说陛下最宠吕贵妃,看吕贵妃粉面桃腮的,定然是过得很顺意。” 少妇乙不以为然:“依我看,还是惠妃最受宠,看她心平气和,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自然是因为心中有底。” 少妇丁嗟叹:“可惜了,前年的斗茶选拔赛,陛下也来,但是独自来的,只为观看一个人的比赛。” 前年,钟唯唯曾经是这高台上厮杀的一员,当时无数的人围在这里,送她鲜花瓜果,更是有俊俏的书生含情脉脉,想要表白。 重华板着脸早来晚归,高踞于看台之上,一双利眼四处逡巡,把她护得密不透风,就是唯恐被人勾了她去。 今年,他还在看台之上,她却成了那个在台下观看的人。 那时,她知道他在,他知道她在。 此时,她知道他在,他不知道她在。 小棠伤感地揉了揉眼睛,好虐。 钟唯唯拉着小棠,一连换了几个地方,不但没能成功地挤进人群之中,反而被越聚越多的汹涌人群越挤越远。 之一几人想护着她们挤进去,她又不让,因为害怕引起关注,暴露身份。 小棠鄙视她:“之前那个地方最好不过了,背后是墙,既晒不着太阳,又不至于被人挤出太远,还不引人注目,现在可好,看黑点点去吧!” “黑点点?”钟唯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棠说的黑点点是什么意思,站在这里,看重华等人,只能看到人头上的黑发,可不就是一个个的黑点点么? 她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太太您真有才。” “那是自然,太太我早就料到会这样,早有准备。” 小棠也笑,豪爽地拍出钱袋给之一:“拿去,拿钱开道,护着太太我进去,太太我要看小白脸儿。” 之一憨厚地笑着,果真拿了钱袋开路,畅通无阻地护着钟唯唯和小棠挤入人群中。 之二十等几人早就候着的,这位子可好了,不但晒不到太阳,还加一条粗实的横凳,想看就站上去,站累了就坐。 钟唯唯心满意足,紧紧抱着小棠的胳膊不撒手,小棠作势推她的手,嫌弃地道:“去去去,热死了,大热的天儿呢,太太我自己能站稳。” 钟唯唯只是笑,继续心满意足地看重华和又又。 转眼之间,台上的茶师便结束了比赛,芳荼馆的一个小吏出来,在看台正中的一个盒子中捞出两块竹筹,看清楚上面写的姓名之后,大声唱名:“16号!38号!” 第551章38号 “16号!38号!” 小吏喊出这两个号之后,原本在一旁休息的陈少明颇为意外地抬头往这边看来,16号是他的号。 按照规矩,所有参赛的人,报名之后,都会得到一对编了号的竹筹,竹筹的一半握在参赛之人的手里,另一半则当场投入到斗茶台正中的木箱里。 再由芳荼馆中负责选拔赛的小吏在里面抽取,每次随机抽取两个号,被抽到的人凭号登台参加比赛。 输者的竹筹被拿走放到另一个盒子里,与同样被淘汰的人进行淘汰赛,坚持到最后的人可以得到一次挑战的机会。 胜者的竹筹则继续留在盒子之中,继续随机抽取参赛。 这样的结果就是,越到最后,剩下的越是强者精英。 陈少明之前被反复抽到,本以为短期内不会抽到他的号,却没想到又被抽到了。 虽然很强,但是这样热的天,这样被反复抽到,也是一件耗人精神的事。 陈家的家仆都有些不高兴,但是比赛也是看运气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伺候陈少明洗手以后,就送他登台了。 陈少明上了斗茶台,先给重华行了一礼,才挑了一个位置坐下,静候对手登台。 对手却迟迟不见,唱号的小吏拖长声音,再次高声重复:“38号!” 还是没有人应答。 钟唯唯皱起眉头,她若是没有记错,这个38号正是钟欣然的号。 钟欣然刚开始不是踌躇满志的吗?为何现在叫到了号,又不肯出现? 她回头看向钟欣然的马车,却只看到低垂的窗帘,打盹儿的车夫,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小吏可不敢乱来,高声尖叫:“38号第二次!” 按照规矩,叫号只叫三遍,叫过三次,持号参赛之人若是还不应声登台,那便永远地失去了此次选拔赛的资格。 “38号第……” 所有人都以为38号要失去资格的时候,最边缘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高喊着:“是钟大姑娘!” “是钟小姐!” “是太傅府的钟小姐!” 人群分开,一身素衣的钟欣然稳步而来,高声道:“38号在此!” 此时,恰有风吹起,将钟欣然身上的白衣白裙吹得如同迭起的白色莲花瓣,飘起又滑落,令其翩然多了几分仙气,清新又出众。 许多男人看直了眼,赞叹着道:“这是九天仙女吧。” 小棠仔细看了半晌,“噗”的一声笑出来,使劲拽着钟唯唯的袖子道:“你有没有发现,她这身孝服穿得也太好看了些,不知道什么麻做的衣料,才能如此轻盈美丽呢?”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回答,忽听近旁一个人阴阳怪气地道:“难怪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故意拖到现在,骗得所有人都去看她才肯出现,也不知是想勾引谁呢?姓钟的都不是好东西!狐狸精!” 钟唯唯一听这话就乐了,什么叫做姓钟的都不是好东西,狐狸精?说得好像吃了姓钟的多大亏似的。 她循声而视,只见和她们隔着三个人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华服少年,虽然穿着男装,却明显是个女孩子—— 身材娇小玲珑,肤白貌美,眼角一点红痣,一双长眉飞起入鬓,脸肉肉的,颇为娇俏可爱。 只是此刻满脸的戾气和不屑,影响了她自身的美丽。 是张生面孔。钟唯唯收回目光,转而去看重华。 重华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生无可恋的样子,人人都在看钟欣然,他却在发呆。 皇帝陛下发呆的时候也很严肃,不是很熟悉的人,只会以为他是在专注的思考国家大事。 再看吕纯,吕纯手里拿着一把象牙丝编就的精致团扇,轻轻地摇啊摇,唇角微微勾起,眼睛笑成弯月亮,翘着青葱玉指小声和胡紫芝说话,不时瞟一眼钟欣然。 胡紫芝坐姿端正,不管吕纯说什么,都只是含笑听着,目光也未在钟欣然身上多作停留,偶尔瞟一眼重华,更多的心思则在又又身上。 又又趴在看台护栏上,百无聊赖地盯着陈少明看,偶尔和陈少明比划一下动作,得到陈少明的响应后就高兴地撑着护栏跳几下。 钟欣然终于走上了看台,气定神闲地对着重华行礼,声音清脆:“臣女钟欣然,给陛下、贵妃娘娘、惠妃娘娘、睿王殿下请安。” 重华终于回神,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问钟欣然为何会参加选拔赛,包括钟欣然自己也这样以为。 他却只是淡淡颔首,淡淡地道:“赶紧,别耽误别人。” 吕纯将扇子掩住朱红色的唇,娇媚地笑了,声音妖娆:“是啊,是啊,钟大姑娘,看你,既然要参加比赛就要认真对待嘛,轮到自己都不知道,害得别人等你这么久,这样热的天,中暑了怎么好?” 钟欣然玉白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眼里含了泪光,毕恭毕敬地给吕纯行礼磕头:“贵妃娘娘说得是,是臣女思虑不周。” 吕纯撇撇嘴,娇笑道:“这就要哭了么?本宫又没说你什么……” 重华淡淡瞥一眼吕纯,吕纯目光微闪,再一笑:“好了,快起来吧,你是陛下的师妹,可以输掉比赛,但不能输人哦。” “贵妃娘娘说得是。”钟欣然温顺地起身,语气里不见半点火气,但是哀凄的气息显露无疑,立时激起一片同情。 吕纯却是不在乎的,怡然自得地问起了胡紫芝:“惠妃妹妹,你觉得谁会赢?” 胡紫芝含着笑道:“不好说啊。” 吕纯就又抱住重华的胳膊,嬉笑着问:“陛下以为呢?” 重华看一眼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吕纯闪电般地收回去,笑得更甜了:“陛下说嘛,告诉人家嘛~” 重华淡淡地道:“说不清楚。” 钟欣然在陈少明面前坐下来,整个人的气质就变了,静静地颔首行礼:“抱歉,让明公子久等了。” 陈少明已经收了惊讶,温和回礼:“没想到是钟大姑娘。” 钟欣然抿唇一笑,风情万种:“我也没想到呢,能与明公子同台比赛,是小女子的荣幸,您请。” 第552章爆冷 小棠紧张地掐着钟唯唯的胳膊,问她:“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觉得明公子要输?” 钟唯唯皱起眉头,心里也是没有底。 她对钟欣然越来越看不透了,但是以她对钟欣然的了解,没有把握的事情,钟欣然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但凡是输,钟欣然都会认为是侮辱,挑战比自己更强的人,那就叫做自取其辱。 钟欣然这么爱面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种事。 第一场,比的仍然是真茶真香。 用合适的水,冲泡出没有经过加工的茶叶,谁的茶最香滋味最悠长,谁就赢。 这一局,陈少明毫无悬念地赢了,而且赢得很轻松。 第二场,比的是点茶。 看谁的汤花最先散去、露出水痕就算输。 结果令人意想不到,包括陈少明自己也没想到,他以两个呼吸的微弱劣势,败给了钟欣然。 一胜一负,场内鸦雀无声,就连风声也静止了。 要知道,这还是陈少明第一次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连茶师都称不上的人,况且还是一个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也姓钟,是名满郦国的钟唯唯的义姐加师姐,那也让人意想不到。 吕纯红唇微张,象牙扇子险些跌落于地,不敢置信地抓住重华的手,失态地晃了又晃:“莫非是我眼瞎了?” 重华冷冷一眼横过去,她又闪电般地缩回手,讨好地看着重华笑:“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添一名猛将。” 重华不置可否,微眯了眼睛看向斗茶台。 吕纯小声问胡紫芝:“惠妃妹妹,你怎么看?” 胡紫芝微微一笑,竖起手指挡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吕纯笑笑,瞟一眼重华,意有所指:“恐怕过不多久,咱们宫里头又要添一位姐妹了呢。” 胡紫芝就和没听见似的,含笑看向斗茶台。 第三场,比的是茶百戏。茶百戏是在点茶的基础上,利用汤花幻化成为各种各样美丽的图案,不但讲究艺术性欣赏性,也讲究汤花不灭。 钟唯唯仍然对陈少明充满了希望,受水温、茶叶、天气的影响,谁都会有失手的时候,一次失利并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发挥稳定。 陈少明是陈俊卿的儿子,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斗茶无数次,什么场面都见过,经过这一年多的刻苦修习,又有南小乔这样的丹青高手亲自指点,水平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在场的多数人都这样想,可是再一次让他们惊愕了。 陈少明的画很美,育成的汤花也是鲜白适中,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 但是钟欣然号称郦国第一才女,并不是空有名头,她的书画都很出色,精致巧丽的画风,更适合这种小面积的画作。 几乎是第一眼,钟唯唯就已经知道陈少明输了。 这是意想不到的结果,横空杀出来的钟欣然,从未以茶道闻名的钟欣然,一来就把鼎鼎有名的明公子给灭了。 全场鸦雀无声之后,质疑声和欢呼声,潮水一样地涌了起来。 又又的嘴大大的张着,几乎可以放进一个拳头。 吕纯气得使劲搧扇子,比她自己输了还要生气。 胡紫芝也不淡定了,试探地看向重华:“陛下,您看,这?” “回宫。”重华面无表情,并不搭理她二人,率先下了看台。 相比大家的不平静,钟欣然和陈少明都表现出极其沉稳的作风,两个人都没理会外在的声音,而是沉着冷静地互相行礼致意,然后起身离开。 只是象征着陈少明的第16号竹筹,被芳荼馆的小吏扔进淘汰者的盒子里时,陈少明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神色也隐隐颓然。 钟欣然则不同,以飘然出尘的姿势,稳稳当当地下了斗茶台,面对拥护者的欢呼和赞叹,也只是很谦虚地道: “其实,当年先父也很喜欢茶道,并且非常擅长茶道,我这一手功夫,都是家父教导的,所以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先父教导有方。” 言下之意,她这一手绝佳的好茶技,都是钟南江一手教导的。 这原本没有错,郦国和东岭都是茶叶大国,两国上下都很尊崇茶道,无论皇宫贵族、名士高人,还是贩夫走卒、乡间小农,都对茶道很感兴趣,更是以精通茶道为骄傲。 钟南江这样的一代大儒,在茶道上的造诣当然差不到哪里去,他的亲生女儿擅长茶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只是,难免有人想起了钟唯唯,因为钟唯唯于茶道上成名之后,从未提起过恩师加义父的功劳,就好像纯粹是她自学成才一样。 这在尊师重道的郦国,是让人鄙夷的行为。 闲言碎语很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却很难追究,钟欣然什么都没说,就是百姓嘴碎爱传是非而已。 “老先生很早以前就说过,他在茶道上不如您,她这样说,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小棠很生气,别人不清楚真相,苍山的人还不清楚吗? 钟唯唯自进苍山那天开始,就显露出了极高超的茶道天赋和造诣,钟南江很值得人尊敬没错,才学很渊博没错,但未见得在茶道上的造诣就比钟唯唯强。 早在钟唯唯十岁的时候,钟南江就在一次小型的斗茶会上说过,他在茶道上的造诣,远不如钟唯唯,还让大家都向钟唯唯学习。 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却没有机会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认为钟唯唯欺师灭祖。 这还不是最憋屈的,小棠很生气地说:“我就是觉得,她在斗茶之时的手法、表情,都和您一模一样。” 钟欣然在斗茶台上的手法和钟唯唯太像了,几乎像是钟唯唯手把手教出来的一样。 可是即便有人发现,也不会往多处想,她二人同出一门,是师姐妹,也是义姐妹,哪怕手法一模一样,也是正常的。 相比小棠的愤慨,钟唯唯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她的关注点在于这场诡异的比赛,以及陈少明的身上。 眼看着陈少明要走,她顾不上后面的比赛,拉一把小棠,跳下长凳就要跟出去。 第553章骚乱 小棠见状,也顾不上抱怨了,跳下长凳跟着钟唯唯往外挤。 然而人群却开始骚动了。 今天的意外让太多的人接受不了,但是因为御驾尚在,大家都只是嚷嚷,小声议论。 现在皇帝陛下已经离开,大家就没什么忌惮了,开始互相推搡,激动地往前挤,都想要仔细看看这位横空杀出,灭了陈少明的钟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有人高喊了一声什么,人群便疯狂地涌动起来,拼命乱挤。 钟唯唯和小棠被之一等人护着,尚且能维持平衡,不至于摔倒,其他的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妇女、儿童、老人被挤得哇哇叫,有人更是被挤得摔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叫喊。 天气很热,太阳明晃晃,能把人身上烤出油来,钟唯唯头昏脑涨,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心烦意乱,几乎要站不稳。 小棠发现不对劲,连忙紧紧扶住她,让之一等人无论如何,先护着她们出去。 钟唯唯勉强打起精神,和小棠互相扶持着往外挤,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一个妇人嚎啕大哭:“我的小宝,救命,救命……” 钟唯唯回头,看到一个妇人跌坐在地上,弯腰弓背,将一个小孩子拼命护在怀里,被汹涌的人群推来挤去,踩过来撞过去,十分凶险。 妇人的头发已经散乱,人也早就狼狈不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她也是声嘶力竭,几次想要抓住旁边人挣扎爬起,又被无情地推开。 钟唯唯拉一把之一,示意他们合力往妇人身边挤去,短短几步路,挤过去却花了不少力气,失去理智、竞相逃走的人群就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分外可怕。 好容易把妇人拉起来,之一一手接过孩子,一手护着妇人,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往外挤,顺流而出,就没有那么艰难。 而且才刚离开的御驾也得到了报告,立刻派出御林军来维持秩序。 十几面大锣同时敲响,御林军们骑着马来回驰骋,撂倒了几个不听招呼、在里头捣乱的人,恐吓再加安抚,要求人群保持镇定,终于乱象渐止,渐渐恢复了秩序。 死里逃生的妇人哭得稀里哗啦的,抱着孩子要和钟唯唯等人道谢。 钟唯唯装聋作哑,拉着小棠就走,之一等人更是不想居功,憨厚地笑笑,护着钟唯唯和小棠匆忙撤离。 走了没多远,忽然有人追上来,阴阳怪气地道:“真是没看出来,居然还是一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 钟唯唯愕然回头,竟然是之前那个女扮男装,眼角长着一颗胭脂痣,嘲笑讥讽钟欣然,说姓钟的都不是好东西,是狐狸精的女子。 明显就是一个挑事儿的,钟唯唯只当没听见,拉着小棠,闷着头往前走。 女子皱眉道:“我和你们说话呢,怎么不答话?” 见钟唯唯等人还是不理她,她便叫看起来像是主人的小棠:“这位小娘子,我和你打听个事儿。”边说边行了个礼。 这还差不多。 钟唯唯一捏小棠,小棠站住,含笑道:“什么事?” 女子道:“听说今天这个赢了的38号,叫钟欣然的,是钟唯唯的义姐,对吗?” 见她提到钟唯唯,小棠警觉起来,装憨:“听说是的。” 女子皱眉:“怎会听说是的?难道你不是京城人士?” 小棠低下头,有些害羞地踩着自己的鞋尖,小声道:“奴家夫君管得严,轻易不许奴出门,今天也是好不容易趁他不在家,悄悄跑出来看热闹的。” 女子看不惯她这酸掉牙的小媳妇模样,受不了地呲了一下牙,道:“为什么不见钟唯唯啊?我千里迢迢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她。” 小棠和钟唯唯对了个眼神,笑问:“公子不是我们郦国人么?” 女子眸光微闪,哈哈一笑:“谁说我不是,我是郦国人啊,我只是住得比较远,所以口音和你们不大一样。” 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扇子,继续追问小棠:“她到底会不会出来?” 小棠道:“不会。” 女子傻了眼:“为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眉开眼笑:“我知道了!”对着小棠抱拳行个礼,乐颠颠地去了。 “好莫名其妙。”小棠切了一声,挽着钟唯唯继续走,见她心情不好,故意逗她开心:“嬷嬷啊,相公知道我偷跑出来,会不会揍我?” 钟唯唯忍无可忍,心说,你相公还没揍你,我就要先揍你了,正要撸起袖子动手,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儿。 紧接着,钟欣然由几个护卫和丫头婆子护着快步走过来,和她擦身而过。 钟欣然显然是听见了小棠的话,以为真的就是一个偷跑出来看热闹的小媳妇,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就走过去了。 钟唯唯暗里捏了小棠一下,低声道:“你给我消停些吧。” 小棠扯扯她,示意她看向前面。 只见钟欣然走得飞快,然后停在了街边一个转角处,痴痴地看向前方—— 重华背对钟唯唯等人而立,正和几个御林军将领说话。 即便是离了那么远,背对着,看不清表情,听不见声音,钟唯唯也能猜得到他此刻在说什么,表情又是什么样的。 她叹了口气,让小棠等人换一条路回去。 小棠不肯走,咬牙道:“我要再看看。”看看钟欣然那个笑面虎想做什么。 钟唯唯生了气,撂开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之一等人连忙跟上去,为了避免被人看穿,还是好心地留了两个人给小棠。 小棠恨恨地咬咬牙,快步追上钟唯唯,也不敢说什么,悄悄拉住她的袖子,跟着她往前。 忙里偷闲往后看,看到钟欣然已经和重华接上了话,正跪在地上,以额触地,低低切切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钟唯唯憋着一口气上了马车,将衣领扯开,拿扇子猛搧,小棠讨好地跟上去,接了扇子换着方向地搧:“相公,我错了。” 钟唯唯白她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成胖太太了。再敢不听话,滚回九君去。” 第554章奇怪的男女 钟唯唯和小棠到常春园没多久,陈少明就跟着来了。 他虽然兴致不高,但神情还算平静:“您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其中一个名额,是因为知道钟欣然会参赛吗?” 钟唯唯摇头苦笑:“我才回京,和她素无来往,又如何能知她的打算?讲实话,看到她突然跑去报名,我也是吃惊得很。更没有想到,她在茶道上的造诣居然这么高。” 陈少明皱起眉头:“她的手法和你太像,而你之前并不知道她在茶道上的造诣,这太奇怪。” 钟唯唯沉默许久,问道:“我之前写给你们的心得体会,没有泄露出去吧?” “我这就回去查。” 毕竟是涉及到好几个人,而且都是此次斗茶大会的中流砥柱,陈少明有些心烦:“真让她去参加斗茶大会吗?” 斗茶大会关系到国计民生,并不是茶道高强,就可以随便上台的。 不然,若是对手派个大茶师做奸细,轻易代表郦国参加斗茶大会,再故意输掉比赛,那岂不是冤枉死了。 钟唯唯摇头:“她和别人不一样,陛下必然会准许。” 钟欣然身份特殊,只要有人提起郦国,就会想起钟南江,有人提起钟南江,就会想起郦国。 一代大儒、帝师、太傅的独生嫡女,通过这样公开公正的方式,取得了参加斗茶大会的资格,不让她去,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还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揣测和流言。 陈少明郁闷极了,却也不好多说什么,苦笑而去。 从常春园出来,一路上都听见众人在谈论钟欣然打败陈少明的事情,小棠听得直皱眉头:“看来离开的这一年多,大姑娘做了不少事情,这么多的人夸她,也真是奇怪了。” 钟唯唯道:“她自来如此。” 在苍山之时,钟欣然是很傲慢清高的,轻易不和下人多话,但是说她不好的人还真没几个,倒是骂钟师娘的人比较多。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钟师娘每次骂人,钟欣然都会出来劝,帮着被骂的人说好话,因此大家都觉得好。 不是亲身经历过,没人知道钟欣然的真面目。 要说钟唯唯一点不郁闷,那是假的,钟欣然这样大张旗鼓的,又追着用那样的眼神盯着看重华,目的已经很明显,还是想要入宫,还是想要皇后的宝座。 回到大雁帮的分舵,钟唯唯和小棠埋着头往里走,阴影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大声道:“嘿!” 钟唯唯和小棠都被吓了一跳,再一看,居然是董瑜。 董瑜道:“我听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放心你,所以特意来看看。首先是东岭使团的事,梅询领队,却说自己不参赛,要把机会留给你,这很奇怪; 其次是前几天,我们的客船接到一群客人,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家伙,说话语气很冲,还有一个是病怏怏的美人,走路都要人扶。 说是兄妹,身边高手如云,口音古怪,我手下的人曾听见他们不止一次提起你的名字。我们的人曾跟踪他们,但是进京之后,他们突然就失了踪。” 钟唯唯皱起眉头,不期然想起了今天那个阴阳怪气、女扮男装的人,便问道:“这个人是不是打扮得挺富贵的,个子不高,眉毛挺长的,眼角有一颗胭脂痣,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董瑜道:“你遇到了?” “不但遇到,还搭话了。”钟唯唯仔细回想一番,道:“我明白了,她阴阳怪气的,并不是想招人嫌,而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口音。她是东岭人。” 董瑜十分忧虑:“总觉得要出点事儿。哪有这么巧的事呢?他们说要找你,然后昨天就遇到了你,而且还是乔装改扮过的你。” 钟唯唯道:“那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第二天,京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京兆府到处抓人,据称是昨天的踩踏事件有人恶意挑事。 为了避免事端,钟唯唯没有出门,而是留在房里练习茶道。 刚分了一回茶,之一就回来道:“刚收到的消息,明公子因为输给钟大姑娘,昨夜喝醉了,从百渡桥上跌落于池水之中,险些丧生,此时高热昏迷而未醒。” 钟唯唯吓了一跳,陈少明昨天是和她一起吃的晚饭,他们都是茶师,很爱惜自己的舌头,平时也不轻易喝酒的,何况大战在即,更不会喝酒。 分别之时,陈少明虽然有点小郁闷,却并没有想不开的样子,何来因为不开心,酒醉掉下河? 这是谋杀! 东岭人已经等不得了吗?钟唯唯气道:“陈家怎么说?” “陈大司茶本来一直病着,但是因为这件事,反而好了,昨晚连夜入宫觐见了。因此,今天京兆府的人搜捕凶徒,并不止是为了昨天的踩踏事件。” 钟唯唯大皱眉头:“继续打听,随时跟进。” 东岭人动作频频,梅询的情况不明朗,郦国的底子却全被翻出来了,伤了一个陈少明,钟欣然又是初次参赛,看起来她必须露面,但她若是此刻便出现,却又等同于完全露了底牌。 傍晚时分,董瑜来了:“抓着了一伙人,据说是昆仑殿余孽。昨天的踩踏事件是他们搞的,陈少明的事儿也是他们搞的,原因是想让扩大影响,让更多的人知道昆仑殿。” 钟唯唯道:“你信吗?” 董瑜摇头:“信一半。我觉得更多是东岭人在捣鬼。” 钟唯唯想了片刻,让小棠把梁兄、之一等人叫来,开了一个短会,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 一阵闷雷在天边滚过,一道刺眼的闪电劈裂了天空,风起,不过瞬间,瓢泼大雨便哗啦啦地下了来,整个京城陷入到风雨之中。 太傅府中,钟欣然跪坐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茫茫的庭院,眼里满是戾气。 昨天她追上重华,想和他解释,她并不是有意想要引起骚乱,只是想要为郦国尽一份心,才会去参加选拔比赛。 若是知道会引发踩踏事故,那她宁愿躲在家里,也不愿意出这趟门。 重华是怎么和她说的呢? 第555章我们来合作 重华极其淡漠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朕知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心里大喜,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松就过了关,谁知他下一句接着说道:“以你现在的情况,还不至于这么厉害。” 不就是说她把自己看得太高,说她还不够格引起这么大的骚乱吗? 她哪里不如钟唯唯?难道她不是一出场就把陈少明给打败了? 为什么重华就是不肯多看她一眼,就是看不到她的好呢?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钟家嫡女!她才是最堪与重华匹配的女人! 钟欣然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绢书,瞪着眼看了一会儿,扬声叫了侍女进来,要了火烛,点燃,恶狠狠地看它烧成了灰烬。 侍女看到她的表情,瑟缩地往后躲了躲。 钟欣然看得分明,怒道:“你躲什么?小家子气!” 骂了这声小家子气,她便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快感,仿佛是骂的钟唯唯一样。 对,钟唯唯和钟袤就是不知打哪里跑出来的小家子,野孩子,小杂种。 侍女颤抖着跪下去:“姑娘,是有客到。” 这种暴雨天气,居然还会有客人来? 钟欣然没好气地道:“不见。” 侍女为难地道:“可是那个人说,她知道您最想知道的事。” 叠成方胜的精美花笺上,写着“钟唯唯”三个字。 钟欣然神色变了几变,将花笺握皱于掌中:“这么大的雨,让客人在外面久等可不好,去把客人接进来。” 钟欣然重新在窗前坐下来,理一理衣裙,叫人进来掌灯布置,不一会儿功夫,屋子里便焕然一新,高雅洁净,幽香萦绕。 来客一共两名,一男一女,男客身材娇小,双眉飞长入鬓,眼旁一点胭脂痣,女客身材颀长,容貌清秀,看上去病怏怏的,是个病美人。 钟欣然警惕地道:“二位面生,不记得曾经见过。” 女客一笑,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好像是患了很严重的风寒似的:“钟大姑娘自然是不认得我的。不过我们说起一个人,你就认得了。” 不等钟欣然开口,男客便道:“我给钟大姑娘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姓墨的老头子,他很喜欢茶道,并且有所成就,但是由于天赋不够,一直没有更大的突破。 终于有一天,一个姓钟的女子很大方地给了他一本有关茶道的秘籍,这个老头子很勤奋,可惜始终未能有所突破,他就起了私心,想把这本秘籍抄录下来,留传给自己的儿孙。 好不容易弄到了誊本,却被人偷了。很巧的,那个偷书的贼,你认识。因为你就是那个偷书贼!” “简直胡说八道。”钟欣然的脸色微变,挥手让人:“送客!” 女客突然将茶盏一扔,撩起眼皮子,冷冷地道:“你想不想做皇后?” 钟欣然一颤,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一旁伺候的侍女。 “和你开玩笑的。”女客笑起来,“其实,我是令妹钟馆主的故人,她托我给您带几句话,可否请无关的退下?” “阿唯她还好么?”钟欣然这才松了口气,顺理成章地打发走下人,冷冰冰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女客凑近她,低声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很聪明,但只是这样,是不能成功的。想要进宫做皇后,可没这么简单。 只要钟唯唯在这世上一天,你就永远别想达成所愿,尽管你只是想借茶道翻身,那也不能。因为,钟唯唯就在这京城里。” 钟唯唯就在京城里? 钟欣然神色微变,不是说钟唯唯因为生病,必须要吃九君城的一种新鲜草药,所以不能进京的吗? 为什么会说她在京里? 她好不容易战胜了陈少明,好不容易才把陈少明弄得跌入水中,再无可能翻身与她对战,眼看着她就能成为郦国第一,这个女人却告诉她说,钟唯唯其实就藏在京城里? 钟唯唯一定是藏起来,想看她笑话的,一定会等到最后关头,才突然出来让她丢丑。 钟欣然吸一口气,勾唇一笑:“姐姐是谁?为何要告诉我这个?” 女客满意地看着她的变化,温柔地道:“我是唯一可以帮你的人。你现在搭着的韦氏,不要幻想他们会真的帮你。与虎谋皮,你该懂得是什么意思吧?不如我们来合作?” 和韦氏合作是与虎谋皮,和这两个不知来历的人合作,难道又不是与虎谋皮?钟欣然神色变幻许久,终于是摇了头:“我不懂得你们在说什么。” 女客笑了笑,从咽喉的位置取下一块人皮,属于男子的喉结立时露了出来。 “你是谁?”钟欣然尖叫一声,仓惶后退,将身子靠在桌案上,悄悄伸手去摸桌下。 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年轻的男人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钟大小姐,不要轻举妄动。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也知道你大概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对付我,杀死我,但在你的人进来之前,我便先杀死你了。” 钟欣然上牙磕下牙,仍然拼死往后摸,桌下有一根细铜线,通过特制的暗道一直通向后院的某间屋子。 线的尽头是一只特定的铜铃,只要往下拉拽,铜铃就会发出响声,慕夕就会知道她遇到了危险,并出来救她。 虽然她并不想与慕夕有太多的牵扯,但是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了。 她并没有能够摸到这根细铜线,因为面前这个男扮女装的男人粗暴地抓住她,并用尽全力将她推翻在地,然后灵巧而小心地找到了那根铜线,并剪断了铜线。 生的希望被骤然打断,匍匐在地上的钟欣然便立时乖巧了不少。 她试探着坐起,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你吓到我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能做的一定去做。” 与此同时,她盯着男人的眼睛,眸色开始变黑。 男人并不多言,只是抱着胳膊含笑看着她,目光非常温柔,温柔到好像刚才那个用力将她推到,并精明灵巧地剪断铜线的人不是他。 第556章拜她所赐 然而,就算如此温柔,也不能让钟欣然觉得舒服一点,反倒令她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 她颓败地垂下眼睛,对方似乎是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没有梦魂香的协助,以她这点功力,大概是不能成的,还是不要轻易暴露了。 “还未来得及和钟大小姐自我介绍,鄙人姓李,名尚,东岭人氏,家父颛臾王。” 李尚温柔地笑着,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貌似十分好心地问:“哦,不知钟大小姐是否听说过家父?” 看着像是彬彬有礼,实际上满满都是瞧不起,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语气,都好像在说,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吧?我来告诉你好了。 钟欣然握紧拳头,笑得灿烂:“当然听说过,东岭的新贵。听说公子在我家阿唯那里吃了不小的亏,看你这样病怏怏的样子,也是拜她所赐吧?” 她的消息是在钟夫人死后,从韦七和慕夕那里得到的,这俩人在东岭都有自己的眼线和消息来源,因此也知道钟唯唯以言语险些杀了李尚。 李尚果然有些意外:“你居然知道。” 还是满满的瞧不起和不相信。 钟欣然差点发狂,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看着很温柔、很漂亮的男人面前,做出点什么大事件来,证明她比钟唯唯强!证明钟唯唯就是不如她! 心中越是嫉恨,钟欣然的笑容就越是甜美:“我当然知道,公子别忘了我的身份,好歹,我也是陛下的师妹,是阿唯的义姐啊。” “呵……”李尚笑了一声,道:“的确如此。” 他转过身,猛地推开窗户,看向外面,然后道:“钟姑娘这地方,藏龙卧虎啊。” 钟欣然冲过去,看到刚才引客进来,号称自己不识字的侍女惊慌失措地往长廊深处逃去,不由急得要死,正不知所措之际,一条黑影自阴影深处纵出,好似离弦的箭,眨眼间就将侍女劈昏扔了进来。 一连串动作中,钟欣然就连黑影的身形都没有看清楚。 她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侍女,再惊恐地看向李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李尚成功地震慑住她之后,温柔一笑:“你身边很缺人手,要不要我送你两个?” “不要!”钟欣然大叫出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尚喧宾夺主,指着座椅道:“别紧张,坐。” 钟欣然抖抖索索地扶着椅子背坐下来,眼睛不停地往窗外乱瞟,然而雨实在太大,慕夕就算心血来潮,也不太可能这么巧地游荡到这里来。 李尚微微透明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道:“讲真话,我很喜欢令妹,想要娶她为妻,并不嫌她病弱,但是她不理我,你能不能成全我呢?” 钟欣然的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活气:“她自来都是很有主见的人,不怎么听我的话。” 李尚道:“总是有办法的。就看钟大小姐肯不肯成人之美了……” 烛火爆了一下,钟欣然悚然一惊:“就这么简单?” 李尚笑笑:“当然。咦,雨小了,我该告辞了。” 他把桌上的半张人皮照旧贴回颈部,挡住了喉结,伸手探一探侍女的鼻息,彬彬有礼地道:“这个人恐怕要麻烦你来处理了,真是不好意思。” 钟欣然几乎要哭出声来:“我不会啊,怎么办?” 李尚别有深意地指指自己的眼睛:“你会的。” 雨终于小了下来,太傅府的侧门被打开,一辆马车迅速接走了李尚和他的同伴。 刚取下斗笠蓑衣,李尚便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同伴心疼地替他拍背,低声道:“三哥也真是的,我早说了让你别在这种天气出门,你偏不听,这回可好,又受寒了吧。都怪钟唯唯那个恶毒的女人,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这回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李尚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仰靠在座椅上,低声道:“就是这种天气才安全,大家都躲在屋子里避雨,没有人会关注我们。真堇啊,倒是你,受苦了。” “我不苦。”女扮男装的真堇帝姬道:“钟欣然会听我们的吗?” 李尚勾起唇角:“女人的嫉妒心,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钟欣然对钟唯唯的嫉恨和仇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要给她合适的机会,她就会置钟唯唯于死地。” 这场雨一直到天亮时分才停下来。 钟唯唯才刚起床,梁兄已经办好事情回来了。 他奉命去陈府探望陈少明,虽然早就料到才出了事,戒备会很森严,却也没想到会森严到那个程度。 从进墙开始,他一共通过七道关卡,才顺利找到陈少明的房间。 陈少明很好,并没有如同外间传言那样落水之后高烧不退,甚至于性命垂危,之所以故意放任流言传播,是因为想要找出幕后黑手,同时也是策略,毕竟东岭人很快就要进京了。 那天陈少明也的确是遇到事儿了,他和钟唯唯等人分开之后,去了百渡桥散心。 本来只想在那里走一走,吹吹凉风就回家的,谁知刚往桥边一站,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人从身后用力一推,掉进了河里。 喝了两口凉水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要害他。 关系到两国的国计民生大事,因此东岭和郦国每次斗茶大会,表面上都是一团和气,光风霁月,实际上私底下花样百出。 因此才会有每年斗茶大会之前,将所有茶师集中到芳荼馆去,轻易不许出来,为的是保护茶师的人身安全。 凶手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陈少明水性极好,他当即假装溺水,就这么“昏迷”着被人抬回了家。 陈家仆人火速报了案,陈俊卿也赶紧入宫面圣,重华不但派了护卫,也派了太医,都是为了掩人耳目,省得凶手知道他没事,继续害他。 梁兄道:“陈公子说,让您放心,他没事,届时他会直接出赛。” 钟唯唯彻底放下心来,收拾利索了就准备出门,东岭人立刻就要进京了。 第557章她一定是有苦衷 申时刚过,东岭使团便进了城。 当头一辆马车,拉车的四匹马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鬃毛和尾巴都用金银彩线扎出了花样。 马车四面垂着的锦帘被卷了起来,露出端坐在车上的人——深紫色的袍服,玉冠,笑容可掬,不时向围观的百姓招一招手,看上去很是亲和。 “是李尚。”哪怕看不清脸孔,钟唯唯也认出了这个祸害。 按照规矩,斗茶大会之时,作为客人远来参赛的一方,除了领队的大司茶之外,通常还会派出一名身份高贵的皇室成员作为皇帝的代表。 东岭新帝抢了哥哥的皇位,把自家的兄弟杀得差不多了,硕果仅存的两个舍不得放虎归山,因此便派了李尚出来,为了脸上好看,还顺便给他封了个郡王。 “咦,这个人我觉得有点眼熟。”董瑜抓头挠耳朵,“我是在哪里见过他呢?”想了又想,道:“这个人是那个病美人!” 也就是说,李尚其实早就潜入京中,之前一直私底下活动,直到现在才正式露面。 梅询的车紧紧跟在李尚的车后,却是帘幕低垂,捂得严严实实,之后便是普通茶师们乘坐的车辆和各种辎重、仪仗之类的东西。 钟唯唯沉默地打量着梅询的车,恨不得掀开车帘,弄清楚他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大事。 忽听一条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阿唯姑娘,您看这是什么?” 钟唯唯回头,只见那个女扮男装,眼角一点胭脂痣的女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是一只羊脂玉雕的知足常乐吊坠,是钟袤的贴身之物。 钟唯唯瞳孔微缩,只是一个眼神,董瑜和之一就同时从不同的方向跃起,去抓那个女子。 那个女子轻笑一声,转身就逃,几个衣着寻常、身手敏捷的人从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走出来,挡住了董瑜和之一的道,并且同时向钟唯唯和小棠包围过去。 维持秩序的御林军发现这里不对,立时骑马赶过来:“怎么回事?” 钟唯唯低下头,拉着小棠迅速离开。 没过多久,之一回来了,拿一封信,以及一个布包:“是他们丢下的。” 信上只有三个字:“常春园。” 布包里是钟袤的肚兜,而且是钟唯唯亲自给他做的。她鲜少拿动针线,每次拿起都是迫不得已,唯有这一次,钟袤独自远行求生,他自来身体不好,她怕他会受冻发病,所以亲手给他做了两件肚兜。 钟袤当时很开心,十分珍视。 现在这个肚兜却落进了东岭人的手里。 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钟唯唯盯着那个肚兜,眼里满是戾气,一定是李尚那个祸害干的!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 等候了一个早晨之后,钟欣然终于被人领进了清心殿,重华才刚打发走廖如山,接着又要准备下午接见东岭使团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她,见她进来就道:“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不管能不能说完,到时候都只有走人。 对她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钟欣然忍住酸涩,毕恭毕敬地跪下去,低声道:“臣女来,是有要事禀告陛下的。并不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重华淡淡地道:“说。” “阿唯她在京中,住在大雁帮的分舵里。”钟欣然说完这话,垂泪道:“选拔赛那天我看到她了,只是因为没有确定,所以不敢禀告陛下。” 重华手一顿,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看着钟欣然。 九君那边传来的消息,一直都是说钟唯唯进了九君山,寻找野茶树去了。当初他也和她一起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他也就当了真。 现在,钟欣然却来告诉他说,钟唯唯在京城?还去观看了那天的比赛? 当时他在看台之上,钟唯唯在台下看他,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钟欣然眼见重华脸色变了,心里又是恨又是得意。 恨的是重华肯定立刻就要去找钟唯唯,得意的却是,自从钟夫人死后,重华对她明显又比从前差了不少。 纵然他没说,但是眼里防备疑虑生疏不喜,一点都不少。 想要打消重华对她的疑虑,还有什么比她主动告诉重华,钟唯唯的下落更有用呢? 钟欣然诚恳地道:“是真的。陛下和阿唯真心相爱,她进京却不告诉您,一定是有她的苦衷,陛下还是去看看吧。” 重华见她表情真诚,不似作伪,心想是真是假,一探就知,便道:“你有心了。” 钟欣然坐起身子,神情更加哀戚动人:“还有一事,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才说了钟唯唯的下落,重华也不好说立刻赶她走,或是让她闭嘴,便道:“什么事?” “听说陈少明,因为输给臣女的缘故,想不开跳了河,我心里真是……”钟欣然内疚极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只是想为陛下尽一己之力而已。” 重华注意到,她说的不是为了郦国尽一己之力,而是为了他尽一己之力。 突如其来地,他想起了钟夫人的遗书,说是钟欣然其实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思慕于他,所以才会一直不曾嫁人。 由不得有些怪怪的感觉,起身道:“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朕该更衣接见东岭使者了。” 钟欣然得寸进尺:“臣女有个不情之请,毕竟届时要进场比赛,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臣女想见一见这些东岭人。” 重华瞅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想看就看吧。正好,李尚于师父也算半徒。” 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钟欣然欢喜起来:“多谢陛下。” 少倾,严储来请重华移驾昭仁宫,说是东岭使团到了。 重华登上龙辇,钟欣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一路收获无数的好奇震惊的眼神,她假意淡然,实际心里得意非凡。 她仰头看着前方的重华,总有一天,她要与他肩并肩! 重华接见东岭使团的时间并不太长,李尚看上去温和有礼,梅询也是尽显一代宗师的风采,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甚至还向重华问起了钟唯唯:“我从九君经过之时,特意去拜访她,却听说她去了山中,她是真的不来么?” 第558章本王看上你了 钟欣然悄悄看向重华,看他怎么回答梅询的问题。 若说钟唯唯不来,过后又突然出现,那等同于重华自己打脸。 若说来,钟唯唯又不肯出现,那也是为难了自己。 堂堂一国之君,可丢不起这种脸。 要知道,多少深厚的感情,就是从这种头发丝儿一样小的杂事开始生疏的。 重华却只是淡淡地道:“阿唯啊,她年龄越大越是调皮。”并没有确切地回答钟唯唯到底来不来。 钟欣然有些失望,配合地露出一个“正是如此”的包容表情。 梅询果然立刻注意到了她,笑着问道:“请问这是?” 重华道:“这是先师之女。” 钟欣然赶紧摆出一个自认为最甜美端庄的笑容,微微颔首:“梅司茶。” “原来是钟大姑娘,失敬。”梅询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听说您也是茶道高手,此次战胜了陈少明?” “只是侥幸而已。” 李尚突地笑了:“听说陈少明因此想不开,跳了河?以本王上次面见他的经历来看,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钟欣然抿紧了唇,所以李尚这是在威胁她吗? 李尚轻轻瞟她一眼,笑容灿烂,却叫钟欣然心跳险些停止,她情不自禁地往重华身后藏了藏。 重华有点不耐烦了,皱起眉头:“的确,陈少明并不是这样的人,是意外。” 李尚就问:“那可怎么办好呢?钟馆主不来,陈少明病了,贵国的大茶师人数可就不够了……” 重华勾起唇角,云淡风轻:“这就不劳郡王操心了,我大郦地大物博,人才辈出,随便抓一个人出来,也是懂茶的。” 李尚还想再说几句,他已然抬头看天:“天色不早,各位远道而来,也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言罢起身入内,把满满一殿人全丢下了。 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想到重华居然会做出这种不礼貌的事来。 钟欣然干笑几声,道:“陛下还有要事。” 李尚对上她的眼睛,给了她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钟欣然害怕别人发现,赶紧低下头,装出一副温婉模样。 陈俊卿、鸿胪寺卿等人忙着把东岭人哄走带走,钟欣然才敢去找重华,却被告知,重华已经出宫了。 而此时,距离重华抛下东岭人,不过一炷香左右。 当真是迫不及待。 钟欣然敛了神色,装出一副端庄温婉的模样,出宫回了家。 常春园,一间精舍之内。 钟唯唯端坐于桌前,沉默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出头,一身青衣,皮肤很白,眼神狠厉,手边放一把雪亮的刀:“钟馆主,你好大胆子,居然敢来。” 钟唯唯淡淡地道:“这是郦国皇城,我为何不敢来?反倒是你,竟敢在我郦国皇城行凶,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么?” 男子“嗤”地一声笑了,道:“不瞒你说,我来前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毕竟你是郦国皇帝的女人,没那么好惹。” 她的软肋之一是钟袤,对方显然很清楚这个,所以多说无用,钟唯唯直截了当:“你想要什么?” 男子道:“我要你离开京城,不要参与这斗茶大会。” 她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斗茶大会,他居然要她离开。 钟唯唯有些想笑,沉声道:“叫你的主子滚出来!” 男子眼里凶光一闪,将刀指着钟唯唯:“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钟唯唯淡淡地道:“我若死了,整个东岭使团的人都别想活着离开郦国京城。” “这是怎么了?要死要活的。”李尚匆匆入内,挥手让男子退下,微笑着在钟唯唯面前坐下:“有点事儿耽搁了,招待不周,请勿见怪。钟馆主,别来无恙。” 钟唯唯往后一仰:“我已痊愈,郡王爷倒像是病得更重了。” 李尚笑道:“你是火眼金睛,看出本王病得更重了。不过本王得的病非同一般,这么多年,本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本王吃了这么大的亏。所以……” 他笑一笑,沉声道:“本王看上你了,唯有你能做解药。” 修长半透明的指尖触上钟唯唯的脸颊:“为了有这一天,本王花了大价钱,到处找寻令弟,总算找到了。” 钟唯唯反感地拍开他的手:“请自重。到底想怎样,明说好了。” 李尚道:“请你喝茶。” 话音落下,如花侍女端了各种茶具上来,李尚跪坐一旁,亲自洗盏,慢悠悠地碾茶候汤。 钟唯唯心急如焚,却只能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弄来弄去。 终于,一盏茶成,汤花细腻适中,正是高手的手段。李尚含笑对钟唯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若喝了这盏茶,我便放了令弟。” 钟唯唯冷笑:“你当我是蠢人?” “你当然不是,我差一点点就被你弄死了。”李尚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半垂了眼睛:“好茶。这是今年东岭最顶级的茶,梅司茶亲手所制,你真的不尝一点么?” 钟唯唯起身就走。 只听李尚在她身后曼声道:“阿唯,令弟在我手上,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你若不信,即日便可收到来信。” 他一连串地报出钟袤的各种特征,小脾气,就连钟袤腰间的一颗黑痣也说了出来。 “只要有心,这些都可以通过其他渠道打听到。”钟唯唯继续往外。 “你若不信,何必前来,咱们比的不过是耐心和胆子。”李尚清一清嗓子,学着幼童的声音道:“阿姐,为什么老爹爹要打我?我不过是打破了一只碗而已。阿姐,我活不成了,你不要管我,逃走吧。阿姐,泥塘子里有东西抓着我的脚,一直往下拖……是不是水鬼?” 钟唯唯彻底傻住,这都是钟袤幼时蒙难说过的话。 李尚温和地笑了起来:“从前是我轻视了你,才会让你有机可趁,这一次,该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他走到钟唯唯身后,亲密地贴近她,拉起她的手:“自现在开始,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吧?要听话要懂事……” 门突然被人猛力踢开,与此同时,一只手抓住李尚的手臂,将他猛地掀翻在地。 重华站在门口,轻蔑地瞅了李尚一眼,再冷冷地看一眼钟唯唯,转身就走。 第559章我是你的三师兄 从门被踢开,李尚被摔倒在地,再到重华离开,前后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 钟唯唯看着重华宽厚挺拔的腰背,突如其来地红了眼睛,委屈和思念,不可抑制地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从他身后拥抱住他,告诉他,她思念他,想念他,想要和他在一起,怀念他的温暖,怀念他的拥抱。 但是迈出两步之后,她止步于门前。 追上去做什么呢?她在给他的书信之中,已经很久没有回应他的热情,为的不过是想要和他渐行渐远,为的不过是让他各过各的。 所以她才会到了京城也不告诉他,所以才会即使可以自由离开九君城、到处行走也不告诉他。 钟唯唯吸一口气,平缓了情绪,笑眯眯地喊重华:“二师兄,你来了。” 重华一僵,微微侧头,停了下来,然而并没有出声应答。 他在等钟唯唯走过去,跟他在一起,讨好地牵着他的手晃一晃,说一声,你不要生气,我来了。 或者是向他解释,她为什么来了不告诉他,不拘她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可以,他都会原谅她来而不告,都会兴高采烈、迎接仙女一样地把她隆重迎回宫中。 只要她肯上前,拉住他的手。 但是钟唯唯并没有,喊了那声“二师兄”之后,她仍然站在原处,问他:“这位是东岭的保平郡王,二师兄可接见过他了?” 李尚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拍一拍身上的灰,仪态闲雅:“陛下,既然来了,便请入内喝茶。” 重华恍若未闻,昂首阔步而去。 是真的生气了。钟唯唯只看他的动作就知道,此刻重华就在爆发的边缘,他没转过身来,拔剑活生生砍死李尚就算是非常克制了。 钟唯唯没有留他,而是恭敬地道:“恭送二师兄。” 重华转眼间就走得不见了影踪。 钟唯唯怅然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惆怅地把十个手指交替着扯了一遍。 李尚靠在门框上,微笑着道:“既然不舍,为何不追上去?他生气了,非常生气。现在不去哄,将来可难得哄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钟唯唯没有理他,转身走进去,端起桌上的茶汤,走出来,对着他那张俊俏的脸泼上去。 李尚深紫色的袍服上顿时染了一层细末,眉毛和睫毛上也沾满了茶末,看上去很是有些狼狈。 “找死!”有人冲出来,低喝一声,将刀往钟唯唯身上劈去。 钟唯唯眼睛都没眨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尚,就像是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苍蝇。 “铛”地一声响,一把刀从斜刺里推出,稳稳架住了东岭人的刀,之一面无表情,往前冲了两步,暴喝一声,将东岭人的刀硬生生逼高,再翻转过去,压倒。 刀横于东岭人的脖子之上,东岭人目露凶光,不管不顾地拧转身体,将刀往前,想要与之一同归于尽。 之一冷笑一声,眼中凶光乍起,大开大阖的姿势,全不防守,只求战胜,以为国争光,为主争光。 钟唯唯冷眼相看,并不制止之一,反而喝了一声:“好!” “啪啪”李尚云淡风轻地鼓了两下掌,微笑着道:“好刀法,切磋到此为止,再重就伤了和气。” 东岭人听他的,之一却不听。 李尚便看向钟唯唯,长揖到地:“钟馆主,是本王的错,给你赔礼了。” 钟唯唯这才道:“之一,退下。” 之一收刀,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平静的退回她身后。 忽见重华怒气冲冲地走回来,一副谁借他钱,拖欠太久没有还,他今天非得把债务收回,不然就要把人打个半死的嘴脸。 钟唯唯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立时笑起来,拉起李尚宽宽的袖子,狠狠擦上他的脸:“真是抱歉,弄了郡王爷一脸的茶沫子,希望你也不要怪罪才好。” 李尚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先是愣住,随即勾唇一笑,深情款款地看着钟唯唯道:“愿为您效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的便是钟馆主与本王了。大家都想要本王死掉,但本王不答应,不过那个人若是您,我便肯的。” 哪怕是背对着重华,钟唯唯也能感受到背后的寒意,重华的目光,正如两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剜在她的背上,刺入心间,锋利又冰冷。 半晌,重华没有任何动静。 钟唯唯不敢回头,突听李尚道:“走了。” 她便回头,却见重华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又深又黑,看不清楚情绪。 她佯作才看到他,惊愕地松开李尚的袖子,道:“二师兄不是走了么?” 重华长腿一迈,轻轻松松便站到了她和李尚之间。 他比李尚高大强健,垂着眸子淡漠地扫向李尚的样子,就像是一头狮子,在藐视自己的猎物。 “立刻回去,既往不咎。”他不看钟唯唯,只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钟唯唯不肯听,只道:“他说他抓了钟袤。” 重华冷笑了一声,抬起手,对着李尚的脸。 李尚不见任何畏惧,反而微笑着迎上去,笑道:“陛下,方兄,许久不见,你要假装不认识小弟我么?” 重华冷笑:“布衣之时尚可称兄道弟,现如今,你我还能自称兄弟么?” 钟唯唯这才知道,李尚说他从前和重华是相识的,并且称兄道弟,并不算得假。 李尚不接重华的话,反而对着她,很是温和地道:“阿唯,我从前和你说,我和你家陛下曾经算是莫逆之交,并不是骗你的,那时他姓方,我称他方兄,他叫我尚弟。以及你的义父、钟老太傅,可以算是我的半师。按着年龄算下来,你该称我一声三师兄。” 三师兄?亏他想得出来。 钟唯唯还未想好要怎么回他,重华的爪子已然重重挥落,将李尚打得飞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梅询突然从隔壁房间走出来,一脸的愕然:“皇帝陛下这是要杀死东岭的使节,要与东岭开战吗?” 第560章你不是真男人 早有人在半道上接住了李尚,把他扶起,东岭人同仇敌忾,全都亮出刀来,仇恨地瞪着重华。 重华拍拍手,面无表情:“在郦国的京城里,东岭使节对朕不敬,对朕的皇后不敬,这是挑战行为。梅司茶,贵国的皇帝派这样一个没规矩的东西出来担任使节,是看不起朕吗?还是觉得朕脾气很好,可以打了左脸再递右脸过去?” 梅询只管和稀泥:“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吧?” 李尚慢吞吞起身,拍一拍身上的灰,笑颜依旧:“许久不见,方兄还是这么火爆耿直,看谁不顺眼,就一巴掌拍上去。” 重华傲慢地道:“抱歉,做皇帝的人,最大的好处大概也就在这里了,看谁下贱不顺眼,就要让他知道厉害。打了就打了,有气就得当时出,不然会生病的。” 如此霸道直白,李尚竟然无言以对。 重华再次举手,李尚和东岭人集体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只是淡淡地瞥了李尚一眼,再淡淡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东岭人纷纷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深觉丢脸,唯有李尚笑出了声:“我国陛下温和有礼,哪怕对黎民百姓也是礼敬有加,方兄可把我们吓坏了。” 这是在讽刺重华一介武夫,不知礼数,没有教化。 重华毫不为意,淡淡地道:“那是因为贵国陛下身体羸弱,打不过人,所以只好斯文有礼一些了。” 东岭人见自己的君主被羞辱,集体大怒,剑拔弩张,要誓死捍卫本国君主的权威。 李尚轻轻一展袍袖,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笑道:“方兄说得对,论起打架斗殴,我家陛下大概是要逊色您一些,正如您和贵国的许大将军对阵,必然也要逊色少许一样。这叫术业有专攻。但是,我们陛下曾有交待,想与您结为儿女亲家,他有三位皇子,两位帝姬,不知您有几位皇子,几位公主呢?” 东岭称皇女为帝姬,郦国称皇女为公主,称呼不同,意思都一样。 反正就是在骂重华,第一,力气大会揍人爱揍人没什么了不起的,武夫也很会揍人;第二,你再怎么厉害,你也没有儿子,没有女儿,你没有我家陛下会生养,你不是真男人! 郦国人全都变了脸色,钟唯唯垂下了眼睛,心里哪怕有一万句话可以反驳李尚,却也没有立场和机会说出来,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重华掏出一方帕子,擦擦刚才打李尚的那只手,傲慢地道:“你家陛下真能生,从前朕养过一只猫,也是一次生了五只小猫。民间有话说得好,一龙二虎三猫四鼠五虫,你听说过没有?” 太粗鲁了!太直白了!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能这样侮辱人家呢?想到东岭皇宫里满宫的猫在爬,钟唯唯饶是愁肠百结,也被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李尚也是苦笑,有那么一种人,你和他讲道理,他和你谈拳头,你和他谈拳头,他还是和你讲拳头。 李尚再一次无言以对。 难道争辩说我家陛下不是猫,而是豹子,老虎,龙吗? 重华肯定会表示奇怪,我什么时候说他是猫?你身为臣子,不好这样的。 梅询脸色很难看,正想上前说两句,李尚微微摆手,拦住了他,含着笑道:“受教了,等到陛下儿孙满堂,本王一定亲来道贺。” 重华这才正眼看他,道:“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东岭皇帝疑心病很重,对臣子绝对算不得宽厚,这是公开的秘密,就连当初拱他上位出了大力气的李尚,也是被几度猜疑,几度冷落。 重华冷酷地捅破了这层尴尬,李尚饶是再聪敏,也有瞬间黯然,梅询更是生气地道:“陛下为何挑拨我君臣关系?” 重华高深莫测地一笑:“就当是吧。”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走时眼角余光都没有给钟唯唯。 但钟唯唯就是知道,他在说,还不赶紧跟上?不然,有你好看! 她双腿有些发软,踌躇片刻后,笑眯眯地冲李尚挥挥手,道:“改时候再和你说钟袤的事。” 李尚皱了眉头,小声问道:“你就不怕么?” 钟唯唯问他:“我说怕了,你就会放过他么?” 李尚一笑,笑容亲切:“那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钟唯唯道:“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我把你切碎了,你信不信?” 李尚叹一口气:“吓着本王了,但是本王来时,就已经抱定必死的决心了,怎么办呢?” 钟唯唯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出得门去,重华的车驾刚好驶动,小棠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抠手帕,一脸焦急,见她来了就赶紧道:“快去追啊,不然你喊一声?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帮你喊啊。” 钟唯唯垂下眼,往自己的车驾走去。 之一回头,试探地看向她:“往哪里去?” 是不是要去追重华? 钟唯唯指了相反的方向:“从这条街回去。” 桥归桥,路归路,说她矫情也好,说她无聊也好,但是除了这样,她想不出更好的选择。已然坚持了这么久,再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重华并没有追上来,而是和她一起,往不同的方向前行。 马蹄声、车轮声,越行越远,渐渐的终于再也听不见。钟唯唯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他。 平安无事地回了大雁帮分舵之后,董瑜迎上来:“已然把钟袤的事,以最快的速度传过去了,只是路途遥远,要得回信,最快也要半个月之后才行。” 由于生意需要,大雁帮在东岭也有合作的帮派,但毕竟不是本国人,联系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也不是十分可靠。 董瑜建议钟唯唯:“要不,让何兄帮忙吧?他在那边混的不错,钟袤又是他亲手带大的,情分非同寻常。” 钟唯唯摇摇头,不到迫不得已,她真是不想再给何蓑衣添麻烦了。不能需要时就找他,不需要时就把人赶走,那她成什么了? 想起钟袤的音容笑貌,她的心情不可抑制地沉重起来。 第561章只想做君臣 钟唯唯沐浴更衣,换了正式的官服——芳茗馆馆主,和芳荼馆馆主一样,都是朝廷的正六品官员。 穿戴完毕之后,她坐上车驾,先去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护国大长公主第一时间接见了她,二人密谈了小半个时辰,护国大长公主立刻着手处理钟袤的事。 钟唯唯告辞离开,去了皇宫,在宫门外如同普通官员那样,向宫里递交了请见的折子,然后就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有几个官员从里头出来,看到了她,都十分惊愕,纷纷上来和她打招呼。 钟唯唯心里好像揣着一团火,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虚与委蛇。 官员们好奇的不过是,她这个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女人,为何悄无声息地回了京城,还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在这外头等着传召。 难道不应该是走捷径,由皇帝陛下亲自迎入宫中,被翻红浪,从此君王不早朝吗? 只是无人敢说出来,所以都是各种试探,各种旁敲侧击。 钟唯唯只管打哈哈:“是啊,是啊,我才到京中,刚好赶上斗茶大会。什么?梅询不出战?这倒没听说过呢。” 说话间,郑刚中出来了,三言两语打发了好奇得过分的官员们,把钟唯唯领到值房里去喝茶,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回事?才刚回来就把陛下给得罪了。” 他亲眼所见,严储讨好地将钟唯唯的请见折子送上去后,饱含深情地提醒重华,这是钟馆主的请见折子。 大家都以为重华会放下手里的一切事情,大声宣见,然而重华恍若未闻,根本没有看严储一眼。 严储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皇帝陛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站在一旁。 还是李安仁大着胆子接过去,悄悄放在重华的书案角上,示意他赶紧躲开。 重华一直都在议事,虽然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是他本身故意不去看那折子,也不提钟唯唯半点,就很不正常。 郑刚中也不敢擅离职守,直到该他下职了,才敢出来一探究竟。 钟唯唯苦笑着摸摸头,道:“是怎么回事,老郑你还不知道么?我不想和陛下好了,只想做纯粹的君臣,就这样简单。” 郑刚中叹一口气,道:“那你就耐心等着吧。” 左右瞟瞟,就发现了之一等人,少不得问起来历,听说是许翰送的,不由万分羡慕,再问起:“梁兄哪里去了?” 钟唯唯就把钟袤的事情和他说了:“没办法确定消息的真假,当初钟袤出门之时曾经带了几个暗卫去的,我让他跑一趟,去找那几个暗卫核实一下,然后处理这事儿。” 郑刚中万分同情,本想说当初不该放钟袤出去,然而想到此时说这个并无半点作用,且钟袤本身就是一个男孩子,并不能永远依附姐姐生活,便道:“他这也是为了郦国受的苦。” 倘若钟唯唯不是郦国的大茶师,不是芳茗馆的馆主,没有让东岭人感受到威胁,钟袤也不会这么倒霉。 钟唯唯干笑一声,实在是没有心情继续说这个。 郑刚中善解人意地转了话题,只说又又如何聪慧可爱,其余烦心事一概不提。 钟唯唯一直等到天黑尽了,也不见宫里有任何表示,便起身准备回去。 郑刚中劝她:“再等等吧。” 钟唯唯摇头,再等就要在宫里过夜了,有关钟袤的事情,能做的她都已做了,只能听天由命,然而心里是急的,总觉得自己离开的这一阵子,说不定简五的信就送到了。 钟唯唯刚走了一会儿,李安仁就急匆匆地赶出来:“陛下宣芳茗馆主钟唯唯觐见。” 郑刚中对着他摊手:“刚走。” 李安仁气得跺脚:“你为什么把她放走了?” 郑刚中好生冤枉:“怎么就不能把她放走?她又不是人犯,她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她等到天黑,陛下不召见,那不是只有回去了么?总不能在宫门外守一夜吧?” 李安仁气鼓鼓地道:“我不管,我要告诉陛下,是你把她放走了。” 郑刚中头皮发麻:“关我什么事?你少诬赖我。” 李安仁撒赖:“不管,反正就是你把她放走的。今儿晚上陛下要是见不到人,大家都要倒大霉,我好不了,你也别想好。” 郑刚中翻了个白眼,骑上马去追。 钟唯唯走得很快,因为害怕有关钟袤的消息送回来,却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郑刚中追了有一歇才追上她:“陛下宣召。” 钟唯唯叫之二和之三先回去:“去守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只管找这位郑副统领,他有办法把消息传进宫中。” 只要她肯回去,让郑刚中拿头去撞墙他都肯的,立刻拍着胸脯打包票:“是啊,是啊,来找我,我一整夜都等着你。” 天空一弯半月,有夜风低吟,金银花的香气幽长婉转,让肃穆威严的昭仁宫也多了几分温柔之意。 钟唯唯端端正正地对着重华行三拜九叩君臣大礼,她神色严肃,一丝不苟,一如当年她在先帝面前当差为臣之时。 重华坐在案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等到她礼毕,便淡淡一句:“起。” 并没有为难她。 李安仁等松了一口气,最怕上演全武行,现在看来,还算正常。 钟唯唯按着地方官员入京觐见的那一套程序,把九君山的事情简要汇报了一下,再为自己未经许可,私自入京的事情认罪请罚。 重华淡淡地道:“难为你还记得这档子事,倘若今日不是被朕撞破,你是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呢?欺君之罪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钟唯唯垂着眼道:“知道。请陛下降罪。” 重华气得肝疼,敢情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把她怎么样,所以有恃无恐? 他冷冷地看了李安仁等人一眼,李安仁等人立刻识趣地消失不见。 偌大的正殿内,只剩下了重华、钟唯唯二人和几十支跳动的烛火,以及无数低垂的帷幔和叠得高高的奏折。 钟唯唯低着头,垂着手,老老实实地站着。 第562章道尽平生心事 钟唯唯听见衣服的窸窣声,想知道重华是不是起身往她走来,却又不敢抬头,一颗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就连手心里也微微潮湿起来。 然而重华并没有走到她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松一口气,又有些不确定,不知重华下一步究竟想要怎么办。 毕竟分别了那么久,长达一年的时间,她对他已经有些陌生的感觉了。 她忍不住回想起白天见到他时的情景,想起他当时霸道野蛮地回应李尚,一颗心又是酸又是甜,还带了无数的懊恼和绝望,绝望得几乎窒息。 突如其来的,一双绣着龙云纹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夹杂了龙涎香的墨香味儿铺天盖地袭来,哪怕就是隔了一尺远的距离,钟唯唯也仿佛能感受到来自重华身上的炽热。 她惊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仍旧不敢抬头。 她怕自己只要一抬头,看到重华的眼睛,就会抛弃所有的坚持,不顾一切地投到他的怀里,和他一起共堕地狱。 她难过又紧张,紧张到上下牙控制不住地磕碰起来,发出轻微的牙齿撞击声,她觉得丢脸,就使劲咬紧牙关,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重华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恐,也看到她微微下垂的唇角,更看到她仿佛立刻就要哭出来的绝望表情。 他硬生生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却不想离她更远,他站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道:“你目无君上,私下入京,罚俸三年,降为七品。” 降为七品,也仍然还是芳茗馆主,也仍然还是拿着“如朕亲临”的金印,不痛不痒,一点作用都没有。 钟唯唯拼命挤出一个笑容,行礼谢恩:“多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臣将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她一字一顿说出这十个字,道尽了平生心事。 重华站立不动,她亦将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地,一动不动,有两滴滚烫的眼泪从眼中滑出,砸落于冰冷的地上。 窗外风声缠绵,殿内烛光摇曳,本是久别重逢,更胜新婚,却是咫尺天涯。 “你不后悔?”重华看着钟唯唯瘦削的肩背,忍不住蹲下去,双手握紧她的双肩,沉声道:“你果真要如此么?” 钟唯唯微微侧头,将眼泪擦在袍袖之上,然后抬头,一直看到重华的眼睛里去:“这是命运。陛下。为了大家好,为了郦国,请您不要为难微臣。” 重华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哑声道:“阿唯,我觉得你应该懂得我的心。” 钟唯唯微笑:“我懂,可我更懂得您是谁。” 我更懂得你是谁。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重华眼中怒气上涌,握在她肩上的手越来越用力。 钟唯唯看着他,温和平静:“我所愿者,唯陛下安康长寿,宏图得展,天下太平。” 重华用力攥紧她的肩头,恶狠狠地低头去吻她:“去他娘的安康长寿,天下太平!” 钟唯唯猛地侧头避开他,用力将他推开,大声道:“难道你要当一辈子的和尚吗?我不能!不能!你明不明白!” 不是不能受孕,而是胎儿不能成活,避子汤,流产,都会对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重华白着脸,哑声道:“你不信我?我可以……” “我不信!”钟唯唯微微后仰,拼命想让眼泪流回去:“我不信,不信,一个字都不信!你能忍一年,两年,能忍三年,四年,十年?总有一天,不是你忍不住,就是我忍不住,与其之后痛苦,不如现在就给个痛快!” 重华握紧拳头,微闭了眼,忍得全身发抖。 他想起了今天在常春园时,李尚亲热地和钟唯唯说话,以及钟唯唯拉着李尚的袖子给李尚擦脸的举动。 明知自己嫉妒得毫无根由,明知钟唯唯就是故意在恶心自己,他仍然恨不得捏死李尚,恨不得将钟唯唯关在宫里,永远不许她出去。 钟唯唯往后连退几步,草草一礼:“天色不早,陛下早些歇息吧,微臣告退。” 重华没有留她。 她逃也似地冲出昭仁宫,看到前方有宫灯接近,便定一定神,擦去眼泪,站在道旁避让。 “钟彤史。”胡紫芝带了两个宫人站在不远处,和气而恭敬,“听说您回来了,我特意来这里等您。” 钟唯唯此刻就连说话都觉得困难,好容易挤出一个笑容,行礼问安:“娘娘安康。” 胡紫芝匆忙扶住她,道:“本不该打扰,只是皇长子想见您,陛下又不许他出来,所以……” 提及又又,钟唯唯又有些眼酸想流泪,忍了片刻才道:“下官改天再来请见皇长子吧。” 明明白白的君臣关系了。 胡紫芝眼里多有不忍:“既然已经好了,为何不……” 忽见李安仁抖抖索索从宫门里摸出来,扶着门蚊子叫似小声道:“惠妃娘娘,陛下问您,半夜三更不在自己的房里待着,出来乱走是要做什么?” 胡紫芝的脸色瞬间刷白,苦笑一声,对着钟唯唯颔首示意,迅速转身离开。 钟唯唯朝李安仁点点头,继续往前方而去。 月光下,她的影子单薄浅淡,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她的步伐却很坚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走。 昭仁宫中,重华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遍。 李安仁和严储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终于,重华砸得累了,坐下来,盯着跳动的烛火发怔。 远处传来三更的鼓响声,李安仁和严储你推我,我瞪你的互相瞅了半天之后,悄悄伸出手剪刀石头布,三打两胜,李安仁运气丑,输了,只好拉长了脸,战兢兢过去:“陛下,不早啦,该歇了。” 重华猛地抬头,目光森寒,吓得他一跌,差点摔倒在地,颤巍巍道:“陛下?” “张翼?”重华大喊一声。 张翼远远地藏在阴影里,有气无力:“臣在。” 重华咬牙切齿:“你带人,立刻去驿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许让姓李的弱狗睡上安稳觉!” 第563章好朋友 钟唯唯出了宫门,郑刚中迎上来:“我送你回去。” 钟唯唯不想坐车,就让郑刚中:“给我找一匹马。” 郑刚中立刻让手下给她找了一匹马,亲自替她拉住缰绳,道:“小钟你慢点。” 钟唯唯一笑,才要踩蹬上马,之二十便跪了下来,大声道:“请馆主上马。” 钟唯唯默了片刻,忍住只差一点就滚落出来的眼泪,踩着之二十的背上了马。 月色朦胧,长长的承天门大街上空无一人,之一等人赶着车在后面跟着,郑刚中陪着钟唯唯在长街之上慢慢前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感觉得到来自对方的暖意和支持。 将要到达大雁帮分舵驻地时,郑刚中停了下来:“小钟,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只要你开口,只要你需要,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帮你。” 钟唯唯心中微暖,重重地点头:“嗯!” “再有来了却不告诉我这种事,你看着办。”郑刚中伸出蒲扇一般的大手,使劲拍拍她的肩膀,拍得她身子一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她龇牙咧嘴,紧紧抓住缰绳稳住身形,难免怪罪:“老郑你过分了,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兵,经得住你的金刚掌。” 郑刚中哈哈一笑:“谁让你来了却不告诉我的?太不够朋友!” 他的豪爽热情冲淡了钟唯唯心里的伤感之意:“老郑,我就是把你当朋友看才不告诉你。不然这会儿你就该倒霉了。” 郑刚中不置可否,道:“陛下想必没有和你提及钟袤的事吧?据我所知,他已经派人前往东岭了。还有,也派了人去护国大长公主府,配合公主府行动。你若要参与,明日一早便去公主府吧。” 重华的确是没有和她提过半句有关钟袤的事,但她也知道他不会坐视不理。 哪怕就是一般的君臣关系,东岭人对臣下的家属动了手脚,当君主的人也不可能不管。 钟唯唯道:“我知道了。” 郑刚中就道:“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明天若是有空,就来家里吃饭,你嫂子提了你好多次,几个侄儿侄女也念叨你了。” 钟唯唯心里暖洋洋的,酸着鼻子,跳下马,在郑刚中的注视中进了大门。 董瑜还没睡,和之二等人守在正屋里,大眼瞪小眼的呆着。 听到声音,就赶紧迎出去,也不多说什么,就是傻呵呵地摸着头笑:“你回来了?见着陛下了?陛下他老人家还好吧?没说要收拾大雁帮和我吧?” 他平时没有这么呆,这副呆像不过是故意装给她看,哄她开心的。 钟唯唯的鼻子又是一酸,挤出一个笑脸,依着顺序回答董瑜的话:“我回来了,见到了陛下,陛下很好,他没说要收拾大雁帮和你。” 董瑜就夸张地笑起来:“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陛下不是小心眼的人。” 钟唯唯道:“对啊,陛下从来胸怀大度,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跟着陛下有肉吃。” 董瑜趁着她心情好,摸着肚子道:“好饿,好想吃宵夜,你陪着我用一点如何?” 生怕拒绝,又道:“我是为了等你才没睡的,熬夜熬久了就会饿。” 钟唯唯明白他的心意,便道:“正好饿了。” 小棠一阵欢喜,嘟囔着道:“能不饿吗?今天就没吃晚饭来着。” 等候传召时,到了饭点,郑刚中让钟唯唯一起吃饭,还特意让人从外面送了席面,钟唯唯却只动了一筷子就没动了,她想着都替钟唯唯胃疼。 钟唯唯抿着唇不说话,见宵夜端上来,又是心里一暖,厨子精心揉制的长久面,从头到尾只有一根,顺顺溜溜,骨汤做底,撒几颗翠绿的葱花和香菜,以及一勺炒得极香的肉末。 清淡爽口,养胃安神,寓意美好。 她笑一笑,道:“好饿。” 低下头,大口大口吃面,吃到最后,把汤也喝了,抚着肚子满足地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了。” 董瑜碗里的面不过只吃了一口,一直笑眯眯地盯着她吃,见她吃了底朝天,抚着肚子夸好吃,就笑了:“是吧,我就说你一定会喜欢。” 钟唯唯一笑,伸个懒腰:“累了,大家都睡吧。” 董瑜大声道:“我的面还没吃完呢,你们先睡。” 钟唯唯低声道:“谢谢。” 董瑜笑起来:“好梦。” 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把人全部撒出去,把京中能调动的人全都调动起来,搜寻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了,我这回把家底全部亮出来,就不信翻不出她来。” 钟唯唯点点头:“多谢。” 等到钟唯唯和小棠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董瑜放了筷子,拍着肚子道:“胀死我了,晚饭吃得太多。” 分舵舵主不客气地道:“一碗面都能胀着您?莫非您身体出了问题?” 董瑜气呼呼地使劲拍他一巴掌:“我心情不好,不消化,难道不可以么?” 分舵舵主道:“可以,可以,总舵主您说了算。” 做贼似地跑出去,往外探头看了两眼,确认钟唯唯等人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才跑回来,小声道:“按照您的吩咐,给何爷那边送了信啦。” 董瑜叹一口气:“小钟她不愿意跟何兄说,是她自己的考量。我却不能不说,不然将来何兄不会饶我。” 钟唯唯回到房里,一头歪倒在床上,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身体觉得累,精神却很亢奋。 就算是李尚真的抓住了钟袤,并且死也要拉她下水,她也要和他斗到底。 那个女扮男装、眼角有一颗胭脂痣的人,既然和李尚结伴出现,必然是对李尚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李尚如此肆无忌惮,不过就是仗着东岭和郦国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件事贸然开战。 那么,她有软肋,李尚也会有软肋。这毕竟是在郦国,是在郦国的京城里,三教九流,上上下下,只要全部动员起来,总能找到那个女子。 唯有筹码足够,才能确保钟袤的安全。 第564章我就是想弥补一下 天尚未亮,就有访客来到。 小棠给钟唯唯梳头,低声道:“大姑娘已经来了有半个时辰了,说是要接您回太傅府去住。” 想到钟欣然惺惺作态的模样,小棠真是恶心得不行:“成天这样装,难道就不累么?” 钟唯唯道:“不要生气,她既然来了,咱们好好接待就是了,你让人去外面给我准备祭品,我要去祭拜师娘。” 不管怎么样,她就是钟南江养大的,是钟南江的义女,到了京城不去祭拜钟夫人,怎么都说不过去,把礼数尽到,其余事情且又再说。 简单地吃过早饭,钟唯唯才出去见钟欣然:“抱歉师姐,昨天太过奔波,累坏了,多睡了一会儿,醒来才知道你来了。” 钟欣然仍然穿着那一身雪白的衣裙,楚楚动人的模样,先就上前亲热地拉住钟唯唯的手,温婉和气:“怪我来得太早。可是……” 眼里含满了泪水,“阿娘去后,我在这世上只有你和阿袤两个至亲了,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回来,究竟有多高兴!本是想要迟一些过来的,奈何实在是等不得!” 说到动情处,低头拭泪,好像是真的激动坏了。 “二姑娘您不知道,”她身后的一位嬷嬷给钟唯唯蹲了个礼,“大姑娘昨夜一整夜没睡着,就只想着您回来了,若不是知道您去了宫中面圣,她昨晚就来接您回家啦。今儿早起就过来了,饭都没吃呢。” 钟欣然擦擦眼泪,强笑道:“王嬷嬷,你说这些做什么?” 王嬷嬷讪笑一声,退到后面。 钟唯唯将手从钟欣然掌中抽出,淡淡一笑:“那可巧了,我今天也打算去祭拜师娘的,只是唯恐去得太早,有些失礼。这不,拜帖都准备好了。” 钟欣然便道:“自家人,写什么拜帖?将来整个太傅府都是阿袤的,你是回家,又不是去哪里。” 钟唯唯笑而不语。 钟欣然泫然欲泣:“阿唯,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是我和阿娘对不起你,你生气是应该的,阿娘临终之际,一直都挂念着你,说对不起你和阿袤。” 她跪下去紧紧抓住钟唯唯的手,凄声道:“阿唯,俗话说,人死账消,可是我也不敢说这个话,阿娘做错的事情,我来替她偿还,你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钟唯唯恶心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叹道:“大师姐这样,我可承受不起啊……” 话音未落,就见门口站了一个人,正是重华。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和钟欣然,眼神幽深,并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钟欣然似无所觉,哭得凄凉断肠:“若是时光能倒流,我愿意当初进宫的人是我,看你现在这样,比杀了我还要让我难受。我这些日子经常做噩梦,梦见阿爹骂我,说我不孝不悌不义……” 钟唯唯用力掰开她的手,毕恭毕敬地迎驾:“吾皇万岁。” 钟欣然愕然地捂住嘴,回身一看,窘迫得满脸通红,匆忙擦去眼泪,跪下迎驾:“参见陛下。” 重华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目光未在钟欣然身上作任何停留,而是定定地落在钟唯唯身上:“又又要见你。” 小小的人儿从门口探了个头,怯怯地往屋里看,脸蛋又白又圆,眼睛也是又黑又圆,小嘴红彤彤的,看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疼爱。 钟唯唯情不自禁堆起笑容,朝又又张开手臂:“又又。” 又又欢喜地叫了一声,飞奔而入,重重地扑倒在钟唯唯怀里,把她扑得往后一倒,抱着又又摔倒在地上。 又又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压在她身上,伸手去捏她的脸,委屈又欢喜:“唯姨你没良心!” 钟唯唯只是笑:“是啊,又又很有良心,这么早就来看唯姨。” 又又悄悄看一眼重华,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道:“我一夜没睡着,一直不停地哭啊哭啊,终于哭得阿爹受不了,答应带我来看你。” 重华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回去以后自领二十戒尺。” 又又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将头紧紧靠在钟唯唯胸上:“唯姨,唯姨救我,我不想回去了,我只想和您在一起。” 重华瞪他:“立刻站起来,再敢胡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又又根本不理他,继续往钟唯唯怀里钻,眼巴巴地道:“唯姨,我好饿,没吃晚饭,也没吃早饭,你有好吃的吗?” 钟唯唯抱着他坐起身来:“有,你想吃什么?” 钟欣然不甘心自己被集体忽略,清一清嗓子,温柔地道:“又又,然姨也没吃呢,我知道有一家茶楼的点心做得很好,不如我请客,咱们一起去吃吧。” 又又没理她,拽着钟唯唯的手晃:“我要吃小棠煮的鸡蛋。” “这要求可真高,真会吃。”重华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无限鄙视。 小棠激动地道:“奴婢这就去给您做啊,您还想吃什么?”明着是问又又,眼睛却是看向重华的。 重华面无表情,不理。 钟唯唯就道:“昨夜我吃着那个长久面不错,让厨房做那个吧。” 话音未落,一阵寒风刮过,是重华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大意是,我一夜气得没吃没睡,你却又吃又喝还好睡? 钟唯唯假作不知,低着头只管对又又问长问短,不忘殷勤地给请重华上座,让人上好茶。 钟欣然孤独地站在一旁,心里充满了嫉恨不甘,眼珠子一转,道:“二师兄,阿唯今天要回太傅府,您要去吗?” 重华抬起眼来淡淡地看着她,神色莫测。 钟欣然一阵皮紧,委屈又害怕地轻声补充:“我是来接她回去的,我就是想弥补一下……并没有其他意思。” 重华却突然开了口,语气温和:“你做得很不错。” 钟欣然惊喜若狂,恨不得扑倒在重华脚下,狂舔他的脚:“二师兄,我,我……”这回是喜极而泣。 重华道:“坐吧,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是。”钟欣然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看钟唯唯一眼,在重华身旁坐了下来。 第565章你还记得我 重华居然对钟欣然如此和气? 钟唯唯有些意外,但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当年的事,真正倒霉的人是她,谁也没有她那样感受得深。 重华是皇帝,深受义父教诲之恩,又要安抚全天下的读书人,对钟欣然这个唯一的遗孤再怎么好都是应该的。 因此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让人去把她给又又带来的礼物拿出来。 她在九君山时准备了一些,来的路上也让人搜罗了一批,但凡是觉得小孩子会喜欢的都买了。 原本是打算,万一露面,就亲自给又又,万一不露面,就托人送去给又又,假说是她在九君山托人带来的。 又又欢喜得和什么似的,拿起冲天猴觉得爱不释手,抓起铜线编的小狮子也觉得太好了,于是抓在手里不放,笑着和钟唯唯道:“唯姨,你真好。” 可是我不好。重华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差点把茶杯咬下一口来。 钟欣然看在眼里,越发殷勤,不停地找话和重华说,重华也像模像样地回答她,二人一问一答,竟然有些其乐融融的样子。 钟唯唯索性起身:“陛下,微臣房中还有一些给皇长子的东西,请容微臣领皇长子去拿。” 重华板着脸,和没听见似的,继续和钟欣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钟欣然“善意”地提醒重华:“陛下,阿唯和您说话呢。” 重华这才不情不愿地撩起眼皮子看一眼钟唯唯,僵着脸点点头。 钟唯唯牵着又又规矩肃然地告退,才走出门,一大一小就发出非比寻常的声音,又又就像一只小鸟,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钟唯唯也是有问必答。 重华阴沉了脸,钟欣然好心去摸他的茶杯:“凉了,臣女给陛下换一杯吧。” 他立时撩起眼皮,冷冷地瞪了钟欣然一眼,钟欣然被吓了一跳,委屈地垂下手,不敢再发一言。重华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须臾,小棠送了面进来,重华漫不经心地问起:“皇长子呢?” 小棠聪明地回答:“回陛下,钟馆主已经用过了,皇长子只吃鸡蛋,他在钟馆主的屋子里用。” “谁问你别人了?”重华一肚子的哑火,又饿又堵,看着一碗赏心悦目的面条,吃不下去。 “哦。奴婢知罪了。”小棠恭敬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重华生气地瞪了那碗面条一会儿,决定把它当成钟唯唯吃下去,钟唯唯想要气死他,气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偏不让她得逞。 他恶狠狠地把一整碗面全部吃完,就连汤都没有放过,喝得干干净净。 钟欣然见他动了筷子才敢动手,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动作非常赏心悦目,然而重华并没有看她一眼,吃完就板着脸让人:“去把皇长子叫回来,该走了。” 原本以为又又会哭爹叫娘,拼命求他让自己留下来,谁知片刻过后,又又牵着钟唯唯的手,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唯姨要去太傅府,我们正好同路。” 钟唯唯和重华解释:“我回来以后还没去祭拜师娘,祭品准备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去。” 重华本不想理她,最终还是淡淡点头:“唔。” 然后当先往外走,钟唯唯牵了又又的手跟在后面,没人过问钟欣然这个太傅府主人的意思。 钟欣然垂下眼,掩去愤恨与不甘,乖巧热情地抢上前去,邀请钟唯唯:“妹妹和我坐一辆车吧。” 钟唯唯怎么可能坐她的车,当即就要回绝:“我自己有车……” 一根缰绳被人扔到她手里,胭脂马踱过来,低下头去,温柔地在她身上擦蹭。 不用说,是重华听说她昨夜问郑刚中要马代步,是以带着又又找了借口,大清早地给她送马来。 钟唯唯悄悄看了重华一眼,抱住胭脂马的大头,亲昵地和它说话:“小东西,你还记得我。” 又又道:“它当然记得你了,唯姨,你抱我一起坐好不好。” 钟唯唯道:“好啊。” 之二十上前给她垫脚,又又大呼小叫:“啊啊啊啊,好了不起,啊啊啊,我将来也要像唯姨这样威风……” 之二十温和地笑着:“能为殿下效力,是在下的荣幸。” 又又红着脸上了马,将腰间挂着的金线袋扯下来,丢给之二十,脆声道:“赏给你的。” 之二十得了钟唯唯的首肯才敢收下,毕恭毕敬地上前给钟唯唯牵马。 重华骑着乌云走在前面,钟唯唯带着又又跟在后面,钟欣然一个人温婉端庄地坐在车上,看着前面的背影,银牙都咬碎了。 李尚说重华今早必然会来见钟唯唯,她故意挑了那个时候给钟唯唯跪下认错,钟唯唯果然也没有说要原谅她,然而重华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叫人好不心寒。 一整套祭拜礼做下来,便已是下午,重华只给钟南江上香行礼烧纸,看都没看钟夫人的灵位一眼。 钟欣然也不敢吱声,殷勤地来回走动,让人安排宴席,拼命要留几人吃饭,重华淡淡地道:“朕还有事。”向又又伸手,“走了。” 又又躲在钟唯唯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裙子:“我不回去。我要和唯姨在一起。” “反了!”重华怒气冲冲。 又又瘪嘴:“唯姨唯姨救命……” 钟唯唯只好道:“若是没有其他大事,不如让他跟我在一起吧……” 重华冷淡地看着她,大意是,你让我怎样,我就要怎样吗? 又又哭声更惨,钟唯唯叹一口气,要给重华行礼,重华却迅速转身,大步走了,眼看着是不耐烦多看她一眼。 钟唯唯带着又又出了太傅府大门,钟欣然依依不舍地追出来,在大门处死死拽住她,苦苦哀求:“阿唯,阿唯你回来住啊,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 人群越聚越多,兴奋地看着这师姐妹二人,各种八卦满天飞,又有人兴奋地问钟唯唯:“钟馆主,您会战胜东岭人吗?” “她当然能。”韦七爷鬼魂一样地钻出来,对着钟唯唯行礼:“钟馆主,别来无恙,在九君之时承蒙您照顾,不胜感激,听说您回来,略备薄酒,敬请光临。” 第566章好贤良的妇人1 钟唯唯当然不可能和韦七爷去喝酒,淡淡地道:“多谢您美意,斗茶大会在即,近来都不见客。” 韦七爷笑道:“不是客,而是想做和事佬,二位钟姑娘都是人中龙凤,茶道高明,又是至亲,怎能因为一点点误会就姐妹反目呢?” 钟欣然猛点头:“就是,就是,阿唯,我真的知错了。” 钟唯唯不客气地道:“师姐知错能改善是好事儿,但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赖在你家里,我自己有家,多谢了。” 再看向韦七爷:“反目这种事,韦七爷做得比较多,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了。” 之一和之二上前,不动声色地拦住了钟欣然和韦七爷,钟唯唯带着又又骑上胭脂马,并没有回大雁帮分舵,而是回了她原来住的小宅院。 她身份已经暴露,无数的麻烦会找上门来,还是不要去拖累董瑜等人了。 当初给何蓑衣、钟袤做饭的王嫂还守在这里,葡萄架上的葡萄已经结了米粒大小的绿色葡萄,金银花顺着墙面爬了半堵墙,风一吹,满院甜香。 钟唯唯站在葡萄架下只瞟了一眼,就敏锐地发现这里被翻修过了,便问王嫂:“怎么回事?” 王嫂忙道:“去年下暴雨,风把葡萄架全部吹翻了,带出了好些泥土,陛下安排宫里的人来整修的。” 钟唯唯便没多话,转身进了屋子,然后发现,整个儿都变了。 何蓑衣居住时的所有痕迹都已消失不见,屋子里不但重新粉刷过,就连家具也换了。 地砖下装了火龙,冬天会很温暖;有专属的存放茶叶和茶具的小库房,背阴通风;还有一间非常漂亮开敞的小轩房,窗外正对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花园。 花园也是后面才修的,用的地儿正是当初她想买下,以供何蓑衣使用的邻家院落。 王嫂跟在后面,殷勤地道:“好看吧?这是陛下亲自设计的,整整花了半年多时间才弄好,陛下隔一段日子就会来一次,在那个葡萄架下坐着喝一盏茶,才又离开。” 钟唯唯过了良久才道:“好看。” 另外还起了一排房子,供给下人住,就算之一等人住进去,也不会觉得拥挤。 这房子,经过重华的手,从一进的小院子,成了一个两进的院子。足够她居住了。 又又困了,钟唯唯便放他在床上休息,招呼青姑姑坐下来喝茶,一壶茶未喝完,小棠等人便从大雁帮分舵把行李搬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简五。 简五风尘仆仆,又黑又瘦,神情焦灼,第一句话就是:“阿唯,我对不起你。” 一个更加黑瘦的中年男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给跪下去,嘶声说道:“小的是耿五福。” 是当初领着钟袤出门的掌柜。 虽然早就有准备,钟唯唯的心还是不可避免的往下沉,她面无表情地听耿五福说起当时的情景。 事情发生在一个半月之前,他们大赚了一笔,带着货物满载而归,途经象州,住在简氏自己开办的客栈里。 因为是自家人,且象州向来治安良好,这一路上也是平安顺遂,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安安心心休息。 耿五福直擦眼泪:“当天夜里一切安好,第二天我却睡到了大天光,醒来以后也觉得全身无力,头晕眼花……”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忙着清点货物,货物无恙,唯有钟袤和几个侍卫不见了。 钟袤留了一封信,说是斗茶大会要到了,钟唯唯要进京,派人来接他,他等不得,所以先跟着那些人走了,侍卫他也带走了,钱带走了一点银票路上用,其他财物托他带回九君。 一问大家,都说赶路太累,睡得死,什么都不知道。 再问店小二和掌柜的,都说天不亮时,亲眼看到钟袤带着人出的门,临行前还吃了早饭,问他们要了干粮,一切正常。 鉴于一切合情合理,和钟袤在一起的侍卫又武艺高强,非同寻常人,他们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写了一封信,加快传递回九君说这件事,然后才又启程回去。 因为货物多,又遇到明州发生时疫,多耽搁了些日子,等到了九君,才发现之前报讯的信根本没送到简五手里。 而钟唯唯,也没有对外说过她要进京,而是号称去了九君山寻找野茶树。 简五直叹气:“我一听,就晓得坏事儿了。写信也怕送不到,不如亲自跑一趟,日夜兼程,还是来迟了。” 钟唯唯让人帮着简五等人安置下来,把情况说了一下,简五一听是李尚干的,气得瞪眼:“我之前以为是咱们自己人干的,谁知竟然是他,上次没把他弄死,真是祸害遗千年。” 钟唯唯道:“谁能说得清楚呢?” 在郦国的地盘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钟袤弄走,若无内鬼配合,谁会信? 二人都有些沉默,诚如许翰所言,韦氏不除,吕氏不除,妖魔当道,国无宁日。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能静等。 草草用过晚饭,钟唯唯见天色还早,便叫上简五:“陈少明生病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简五正在喝茶,闻言呛得直咳嗽:“他怎么了啊?” 小棠道:“您还不知道呢,他斗茶输给别人,想不开,跳河啦。” 简五神色剧变,只管摇头:“怎么可能?他可不是那种人。” 小棠就道:“您若不信,只管问我们姑娘啊。” 简五求证地看向钟唯唯,钟唯唯慢条斯理地道:“是真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就是真的。 简五沉默下来,抓起扇子使劲搧了几下,气呼呼地道:“这个没出息的,走,待我去把他骂醒。” 钟唯唯笑笑,和她一前一后出了门,忽见门口停了一辆车,韦七爷扶着一个如花美妇下了车,要往这里来。 两下里一碰面,简五的神色就变了,韦七平静如常,微笑着道:“这是要出门么?内子久仰钟馆主大名,迫不及待想来拜访您呢。” 妇人娇艳如花,笑容甜甜,还带着些羞怯,一瞧就是养在深闺,什么苦都没吃过的。 第567章好贤良的妇人2 “没有送拜帖就冒昧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还请钟馆主见谅。” 韦七夫人陈氏恭恭敬敬给钟唯唯行礼,态度十分到位。 钟唯唯不待见整个韦氏的人,更不待见韦七,连带着陈氏也不喜欢,淡淡避开:“不敢当,按理客人上门,该好生接待才不失礼。只是我恰好有急事要出门,只能怠慢了。” 陈氏脸上有些过不去,微红了脸道:“是妾身来得不是时候。” 韦七爷道:“太不巧了,二位是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二位一程?” 钟唯唯道:“不巧,怎么都到处都有韦七爷?看得我很累。” 简五冷冰冰地看着这对夫妻,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韦七爷偏生要和她打招呼:“阿宁,你也来了。” 陈氏好奇地看向简五,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眼里好奇意味更浓,只是碍于礼貌,不敢开口。 简五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啊,我来了。话说七爷啊,你不讲道义啊,始乱终弃。” 韦七爷神色微变,终于有些心虚地看了陈氏一眼,见后者皱了眉头,就暗含警告地道:“别瞎说。”回头对着陈氏道:“她就爱乱开玩笑。” 简五笑一笑:“谁和你开玩笑?你上次在凤州沾了个黄花大闺女,把人肚子搞大了,说是要接人家回家,结果一去不复返,那姑娘跳河死了。” 陈氏神色大变,气得嘴唇都哆嗦了,愤怒地看向韦七爷:“七爷,这是怎么回事?” 韦七爷把陈氏往车里推:“别听她瞎说,这就是个疯女人,她的话你也信。” 陈氏不甘心,避开他的手,问简五:“这位姑娘,您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简五笑一笑:“开玩笑怎样,说真的又怎样?” 陈氏认真道:“若是开玩笑就算了,下次你别这样缺德。若是说真的……” 她顿了顿,斩钉截铁:“自然是要找到那个姑娘的家人,多加抚恤。” “哈哈哈……”简五狂笑起来,“果然是个好贤良的妇人,人死不能复生,不如多给几个银子免去后患,若是有人告到陛下那里,可就不得了啦,是不是?那么杀人的,就这样算了么?怎不叫他抵命?” 陈氏狼狈不堪,气呼呼地上了车,用力将车帘子砸下去。 “简宁,你够了!”韦七爷阴沉沉地盯着简五,伸手要去拉她的手臂,想把她拖到一旁去。 手刚碰到简五的衣服,钟唯唯一个眼风过去,一柄雪亮的刀便猛力劈下。 韦七爷吓了一大跳,迅速缩回手,饶是如此,指尖一点指甲仍然被削去。 只要反应慢一点,半个手掌都没了。 他后怕不已,愤怒地看向钟唯唯:“钟馆主这是要与我为敌么?” 钟唯唯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淡淡地道:“阿宁是陛下要护着的人,也是我要护着的人,谁敢碰她,对她不敬,便是这个下场。除非,我死了,或是我没看见。你在我门前挑事儿,是想与我为敌,前来宣战的么?” 韦七冷笑一声,后退两步,目光沉沉地在钟唯唯和简宁身上扫了一遍,居然笑出了声:“好,真是一对巾帼英雄,在下佩服。看来二位果然是有事要忙,韦某就不耽搁二位了,下次再会。” 韦七翻身上马,怒喝一声:“走!” 韦家的车马瞬间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只是临行之前,那位韦七夫人陈氏,悄悄将车帘掀起一个角,盯着简宁看。 见韦家人走远了,钟唯唯就去拉简宁:“走吧。” 简宁整个人都在颤抖,坐上车许久之后才出了声:“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钟唯唯讶然:“何出此言?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过命之交了。” “过命之交?”简宁仔细琢磨片刻,突地笑起来:“的确是。” 她将掌心摊开,示意钟唯唯把自己的手放上去,然后紧紧握住,低声道:“阿唯,话不多说,你怎样待我,我便怎样待你,不离不弃。” 钟唯唯轻笑出声:“侯爷将来荣华富贵,可别忘了我这个糟糠啊。” 简宁亲昵地捏一捏她的脸颊,道:“放心,跟着小爷吃香的喝辣的,小爷一准儿不亏待你。” 二人说说笑笑到了大司茶府,陈俊卿的长子出来把二人迎进去,小声道:“家父和舍弟正在斗茶呢。” 简宁就瞪钟唯唯:“怎么骗人呢?” 钟唯唯道:“他不是没死成么?” 好吧,简宁无言以对,到了雅室之外,远远就看见陈俊卿父子俩对坐斗茶,二人屏声静气,悄悄落座。 这回却是陈俊卿输了。 陈少明面上丝毫不见欢喜,反而更加郁闷,他分明是精进了的,然而那么容易就输给钟欣然了,真是不服。 突然发现钟唯唯和简五,脸突如其来地就红了,有些结巴地道:“你们怎么来了?” 简五与陈俊卿见过礼,揶揄道:“听说你想不开,来安慰你的。” 陈少明不好意思地道:“我哪有想不开?我才没那么小气。”小声道:“你是听说我出事了,特意来看我的?” 简五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你是我的谁?” 陈少明却眼睛亮亮的:“那你来干什么?” 钟唯唯留他二人说话,和陈俊卿到一旁去协商斗茶的大事:“东岭出战的人选名单定下了么?” 陈俊卿拿给她看:“定下来了。东岭人提出了一个新的比赛办法,六场之外,加赛一场。” 也就是说,双方各自选拔出六个人,这六个人抽签捉对厮杀,看谁赢的场次最多,这算第一场。 然后双方各选一名最强的茶师对阵,这又是第二场。 再到最后,加赛一场,规矩就和前面不同了。 郦国和东岭各有一次挑战的机会,挑战方可以任意指定对方任意一名茶师,提出任何条件,输的人照做。 综合下来,再定输赢。 听上去很刺激,挑战性也很大,不过总觉得东岭人不怀好意。 陈俊卿叹道:“多半是冲着你来的。我听说,钟袤落到他们手里了?” 钟唯唯“嗯”了一声,陈俊卿就问:“你会退出比赛么?” 第568章立刻跟我回宫 绝不参与比赛这种事,钟唯唯从来没有想过,她想的就是要赢,必须要赢。 即便是李尚抓了钟袤,用钟袤的生死来胁迫她,她也没有想过。 因为她不信东岭人,两国交战,从来就没有什么信誉可言,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完全有可能,她这里答应不参与比赛,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什么都不剩。 输掉比赛,再失去钟袤,拿走她的一切。 甚至还有一个可能,钟袤此刻已经不在了。 无论怎么选都会错,不如选择更有把握的事。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但要亲口说出来,却又让人觉得绝望和冷酷。 陈俊卿见钟唯唯迟迟不答,叹息一声:“就算你不参与比赛,也没有人会怪你。陛下今天下午召集我等说了你的情况,明确说了,不关你的事,是他没有尽到职责,让东岭人钻了空子。” 钟唯唯摇摇头:“不,只要郦国需要,我便会参与。” 她自己很清楚明白,即便是赢了,但若钟袤因此死掉,她这一生都再难安宁,可是若不能两全其美,那就只有二选一。 陈俊卿叹息一声:“但愿我们的人能找到钟袤。” 不知道简五和陈少明谈了些什么,钟唯唯叫简五离开时,两个人都在生闷气,互相不看对方,嘴噘起老高。 钟唯唯心情不好,也没去管这二人的小儿女脾气。 是夜,将要入睡之际,小棠急急忙忙赶进来:“陛下来了。在门口。” 在门口?什么意思? 钟唯唯急急忙忙披衣:“没有请他进来么?” 小棠道:“怎会没请?他不肯来,让您即刻出去。” 又又立刻往床铺深处滚去:“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唯姨您救救我。” 钟唯唯只好披着头发走出去,只见门口停一辆大马车,车前未挂车灯,帘幕低垂,什么都看不见。 一时有些弄不明白重华的意思,就对着郑刚中和李安仁使眼色。那二人却只是装作木雕泥塑,呆呆地看着她。 说什么肝胆相照,都是骗人的!当着重华的面,就敢装死了! 钟唯唯瞪他二人两眼,硬着头皮走到车前,躬身行礼:“陛下。” 重华的声音从车里淡淡传出:“各国使节俱已入住驿馆,东岭参赛的人选已经确定,你是怎么打算的?” 钟唯唯低声道:“我不信东岭人。” 重华道:“你都想明白了?倘若你答应东岭人的要求,不参赛,我并不怪你,也不会有人怪你。即便郦国输了,那也只是命运,是朕无能,不是你自私。 但若是阿袤因此出事,你此生便是获得无数荣誉,也会被人诟病,说你为了功利和荣华富贵,舍弃了胞弟的性命。” 钟唯唯眼眶微湿,忍不住哽咽:“我其实觉得,阿袤大概已经不在了。” 一只手从车中伸出,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腕,再一用力,她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进车中,跌落在重华怀里。 她惊慌失措,心跳失控,却觉得更加委屈绝望,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只是扑簌簌地往下掉,想忍都忍不住。 从昨天到今天,她在人前强作镇定,不过是不想让东岭人看到她的脆弱,从而更加猖狂;实际上夜里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就是梦见阿爹阿娘和阿袤。 她丝毫没有觉得疲倦,也只是靠一口气撑着,只是到了此刻,却突然间撑不住了。 重华并没有安慰她,也没有更多的举动,只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钟唯唯终于忍住了眼泪,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重华紧紧扣住不松手。 她便不出声,安静的一动不动。 许久,她听见重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确信,阿袤还活着,他活着的价值远高于死了的价值。阿唯,你若输了,他才是真的没有价值了,你若赢了,他便能活着回来。我保证。” 钟唯唯没有出声,睁大眼睛看着车厢的角落。 今夜的月光很好,微风吹动之时,把车帘吹得轻轻飘起,有几缕月光投影进来,将车里照得朦朦胧胧。 角落里放着一只食盒,里头透着肉香,有烤麻雀的香味,也有黄家秘制猪头肉的香味。食盒上方插着一束漂亮的徘徊花,香味更是悠长浓烈。 钟唯唯的心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眼泪再次狂飙而出。 重华温暖干燥的手触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低声道:“阿唯,你能做到的,为何不肯相信我能做到呢?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一次机会。” 钟唯唯想要拒绝,却开不了口。 这样的月色,这样温柔的重华,还有远方生死未卜的钟袤,以及即将到来的恶战。 这所有的事情掺杂在一起,混合着车内奇怪的香气,让她再次泪如泉涌。 “你总想着是为了我好,总想着是要成全我,却从不曾想过,我真正要的是什么。若我的宠爱会杀死你,我自会隐藏我的爱意,但若我能保护你,你为何不信我? 你死都不怕,你还怕这些吗?我一个堂堂男子汉,需要你这样不计生死地保护我,支持我?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重华声音清冷,一字一顿:“钟唯唯,你有两条路可选。你听好了。” 钟唯唯坐起身来,低着头把眼泪擦干:“哪两条路?” “第一,立刻滚回九君去。我的事不要你管,郦国兴衰,我能否坐稳龙椅,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成全!” “第二,立刻跟我回宫。不管是生是死,是磨难还是痛苦,我们一起面对,如此,你才有帮我的资格。” 重华傲慢地抬着下颌,语气也十分冷硬欠揍:“听清楚没有?你以为随便来个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他想来帮我,我便要接受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钟唯唯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便大声道:“来人,去把钟唯唯的东西和人全部打包,连夜送她出城!谁敢留她,杀他全家!” 第569章手往哪里碰呢? 谁敢留她,杀他全家! 这样的话都喊出来了,也是服了。 皇帝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郑刚中和李安仁面面相觑,苦笑着去执行命令。 最先被拉出来的是小棠,接着是之一,之二,胭脂马,行李…… 青姑姑牵着又又,傻傻地站在门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棠只穿着一只鞋子,光着一只脚,纠结地拔着手指,小声问:“怎么回事啊?我们姑娘呢?” 简五最是精明,苦巴巴地道:“阿唯阿唯,你不会真的要让大家连夜出京吧?我不舒服诶,肚子疼,怕冻。” “啊?”小棠悄悄看向马车,试探地小声喊道:“姑娘,您在里面吗?” 钟唯唯也有点生气,合着她是为了谁呢,便出声道:“我在这里。” 起身要下车,却被重华紧紧攥住了手臂,冷声道:“还想跑?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花样最多,这是想去祸害谁呢?” 钟唯唯冷声道:“不关你的事!你不是要我走吗?我自己会走!” 重华冷笑:“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朕是这座城的主人,是郦国的主人,但凡是这里发生的事儿都关朕的事!必须亲自把你送出去才放心。” 二话不说,喝道:“走!” 马车驶动,小棠和又又都叫了起来:“姑娘……”“唯姨……” 钟唯唯要挣扎,重华却把她抓得紧紧的,她挣了几下便气喘吁吁,索性不动了,冷着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重华同样很沉默,马车驶得飞快,夜风卷起车帘,月色下的京城光影斑驳,迅速后移。 钟唯唯看着窗外斑驳的光影,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马车很快驶到城门处,郑刚中和看守城门的守将说了几句话后,就有人去开城门。 沉重的“轧轧”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哪怕就是坐在车里,钟唯唯也能感受到来自城外的风,通过门洞强劲地吹进来。 重华紧紧搂住她,炽热的鼻息喷到她的颈窝里,滚烫的手伸入她衣领之中,钟唯唯全身僵硬,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以为朕会做什么?朕又不是禽兽。”重华摘下她脖子上挂着的青玉凤佩,又将手伸到她腰间。 他一寸一寸地在她腰间摸索过去,激得她直打冷战,忍无可忍,便去推他:“手往哪里碰呢?” 重华侧了头,扭脸看着她,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之下闪着冰冷锐利的光芒:“你以为呢?” 他摸索着找到了她腰间系着的绣袋,狠狠一扯,便将原本只是随便系着的衣带扯了开去,袍子散开,露出了单薄的里衣。 时值初夏,里衣单薄,里面的玲珑一览无遗。 他恶狠狠地盯了一眼,紧紧将绣袋握在掌中,道:“里头装的是朕给你的金印吧?难道不该还回来么?” 钟唯唯冷了心肠,淡淡点头,轻轻将衣服理好,系上衣带,起身,下车,头也不回地道:“多谢陛下送我这一程。” 她站在车下,抬头看向天空。 黑色的城墙冰冷高耸,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强势地压了下来,半轮明月挂在夜空,四周浅浅一圈光晕,孤独又静寂。 钟唯唯没有去擦眼角沁出的泪,迈步往门洞里走去。 穿过幽暗深长的门洞,长长的官道如同一条白练蜿蜒至远方,夜风强劲,把她的衣裙和长发卷起来,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继续往前走。 只当是开始一段新的旅途吧。 若干年前,幼年的她牵着钟袤,坐在那位世伯的车上,冒着风雪前往远方,不知方向,不知未来,彷徨惶恐。 今天,她已长大成人,有了很多同伴和朋友,又有一技傍身,除却忧伤之外,方向明朗,能去哪里,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心里都有数。 就这样吧,他不需要她,那她就离开好了,去找钟袤。 钟唯唯的背脊越挺越直,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快。 重华站在门洞的另一侧,把她的动作看得分明,脸色越来越黑。 李安仁偷瞟着重华的脸色,心说看吧,这回作大了,人家真走了,看你怎么收场。 却见重华大步走出去,同时做了一个动作。 李安仁震惊极了,不可思议地看向郑刚中,郑刚中也是一脸懵样。 但是近几年来,皇帝陛下已经确立了他的威信,没有人敢在他下达了明确命令的同时,还有胆子去违背他。 于是郑刚中小声交待了守将两句。 沉重的城门落下,发出一声低鸣,就连脚下的地也微微颤抖了两下。 钟唯唯停下来,回头看向巍峨的城墙。 后知后觉地发现,小棠等人并没有跟上来,只有她一个人,站立在这荒野里。 她有点不能相信,重华所谓的打包赶人,其实只是把她一个人扔出来了,其他东西都被截留了。 钟唯唯突然愤怒起来,就算之一等人是沾他的光,许翰才会送给她的,那小棠也是她的!他凭什么抢走她的小棠啊! 她张牙舞爪,准备跑回去踢门,刚跑了没两步,就看到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城墙下面。 重华靠墙而立,抱着双臂,沉默地看着她,表情晦暗难明。 钟唯唯硬生生顿住脚,怒火变成了羞恼,全身发烫,再转身假装无所谓已经来不及了,她索性和他摆明车马:“还我小棠。她不是你的。” 重华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钟唯唯提高声音:“小棠不是你的。” 重华终于开了金口:“难道是你的?” 小棠的卖身契也不在钟唯唯手里,虽说很早以前小棠就由钟南江分派来伺候她,但是有没有卖身契,以及卖身契在哪里,她并不知道。 钟唯唯语塞片刻,道:“她就是我的,她喜欢跟着我,她愿意跟着我!” 她的样子,就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儿着急地和人争辩,这就是我的,就是我的,谁敢抢夺我咬死他! 重华朝她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第570章咬死你 重华半垂着头,月光下,他的脸俊美无双,整个人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钟唯唯由来有点害怕,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也低了半度:“小棠就是我的,她喜欢跟着我,她愿意跟着我,谁敢抢她,我就咬死他!” “这样吗?”重华突然跨前一步,伸手攥住她的肩头,将她重重往怀里一带。 他的胸膛既坚硬又温暖,撞得钟唯唯生疼,她大着胆子喊起来:“不许碰我……” 重华却低下头,一口咬在她的嘴唇上,不是随便咬咬玩玩儿的,他真的用了力气,就像是嗜血的恶魔一样,咬住了鲜美的食物,就不肯松口,不肯放手。 钟唯唯痛得哇哇叫,眼泪都出来了,使劲捶打着重华,含糊不清地道:“唔唔唔……你介个还公洗……” 重华却将她越搂越紧,咬到血腥味儿都出来……大有不把她咬死不松口的意思。 钟唯唯大怒,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当即反咬回去,比重华还要用力。 重华使劲打了她的屁股一巴掌,她弓起膝盖往上去顶他,他躲避及时,抓住她的腿,反手将她推到墙上,用力摁住,不许她逃走。 两个人就像是野兽一样,只顾撕咬,其他都不顾。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的舌尖,最先滑进了对方的口里,然后,一场充满了怒气的血淋淋较量,变成了绝望又温柔的缠绵。 钟唯唯全身无力地挂在重华怀里,气喘吁吁。 重华的手探入她的发间,紧紧箍住她的头,不许她动,不许她躲避,恨不得如同山间吸人精气的山妖,将她整个人吸昏死过去,再无力量奔逃,再无力气作妖。 一阵闷响,城门再次被打开,清脆的马蹄声传来,停在离他们不算远的地方。 却是郑刚中和李安仁,觉得重华独自出城的时间太久了,唯恐会发生意外,所以追出来了。 钟唯唯僵立不动,低下头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藏起来。 重华平静地松开她,瞥一眼扭头赏月的郑刚中、李安仁,半蹲下去,猛地将钟唯唯拦腰搂起,甩在肩上挂着,大踏步往城门走去。 钟唯唯才刚挣扎了一下,他便用力在她臀部甩了一巴掌,打得“啪”的一声脆响,在门洞里回声嗡嗡。 钟唯唯羞怒交加,一口咬在他背上,他却也不怕疼,照旧走得稳稳当当,淡声道:“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再咬一口试试?信不信我再揍你?” 被人当众打*了*屁*股,实在是奇耻大辱,哪怕那个人是重华也不行,钟唯唯武力值不如他,又被晃得头昏眼花,只好闷头吃了这个大亏。 走进城门,她看到了一排人,小棠、简五、之字号的护卫,还有又又和青姑姑,以及她的胭脂马、行李、马车,全都齐刷刷地停在那儿,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和重华。 那一刻,钟唯唯只有一个念头,让她死了吧。 重华完全视众人为无物,大踏步走到车前,李安仁哆嗦着卷起车帘,他便将钟唯唯取下来,丢进车中。 钟唯唯摔得头晕眼花,趴在坐垫上直喘气。 重华跟着入内,将她用力往里扒了扒,紧紧挨着她坐下来,淡声道:“走。” 马车驶动,钟唯唯挣扎着坐起:“谁要跟你走?让我走!是你让我走的!你是我什么人?我也不是你什么人!” 话音未落,她便被拉过去趴在他腿上,“啪”地打了臀部一下,不轻不重,却让人感觉足够屈辱。 钟唯唯哭了起来,积累了多年的,所有的不甘心和痛苦,以及委屈难受,全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她挣扎着要和重华拼命,气喘吁吁:“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你们所有人都在欺负我!我成全你是对你不好,自私自利又是祸国殃民!不管胞弟是冷血无情,为郦国争光又是见利忘义……” 重华一言不发,只管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马车一路驶到皇宫门外,大门次第而开,重华跳下马车,将钟唯唯扯下来,拖上御辇,板着脸道:“走。” “姑娘……”身后传来小棠虚弱的叫喊声。 又又则骑在李安仁的脖子上,一脸的兴奋,跃跃欲试。 之字号的护卫们,牵着马,挑着行李,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看着钟唯唯。 简五则垫着脚,伸长脖子,使劲往里看。 钟唯唯只来得及喊一声:“你们先回去……”就被重华按住脑袋,强迫她扭转回去紧紧靠在他肩上。 钟唯唯敢怒不敢言,任由御辇托着她和重华,穿过宽广的宫道,绕过昭仁宫,一路进了清心殿。 夏花姑姑等人挑着宫灯,排队站在门前迎接,见御辇到了就迎上来,并不问安,只道:“陛下,香汤已经备好了。” “唔”重华淡淡地应了一声,拽着钟唯唯,大步进了清心殿,径直走向寝殿,挥手让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将她拖到面前,“唰”的一下,就把她本来就单薄的衣服撕开了。 “干什么?”钟唯唯叫了一声,警惕地抱住胸前,警惕地盯着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两眼,微微鄙夷地道:“什么看头都没有,别自以为是了。” 他把她拦腰抱起,扔进了浴盆之中。 钟唯唯恨不得咬他几十口,把他咬得痛哭流涕,再骑到他身上,把他打成个乌眼鸡,不哀声向她求饶,她绝不放开他。 不过看到重华强健的手臂和长长的腿,以及灯光下渐显幽暗的眼神,她很怂地往水底沉下去,闷着头道:“我不和疯子计较。” 重华嗤笑一声,拉个凳子坐下来,端起一旁的茶杯喝茶,又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芙蓉糕,细嚼慢咽。 钟唯唯一瞅,热茶、热糕点、水果、干净衣服,什么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敢情是早有预谋。 想到重华之前把她推出城去又关上门,再把她抓回来,当着郑刚中等人打她屁股的事,只觉此仇不共戴天。 第571章你是我三生三世的仇人 钟唯唯气呼呼地洗好了澡,叫重华:“出去。” 重华牙尖嘴利地回过来:“我又没在你家。” 钟唯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有心想要不顾一切,就这样跑出去自己找衣服穿,却又实在没那个勇气,只好抱着膝盖坐在浴桶里生闷气。 水渐渐凉了,钟唯唯打了个喷嚏。 重华突然扭头对着外面厉声道:“什么事?一会儿的清闲都不给人,还想不想活了?” 说着便起身往外而去,只剩下钟唯唯独自一人。 钟唯唯奇怪了,莫非自己的听力真的差到这个地步,有人找他,她居然一点都没听见。 但是这样好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当即爬出去,急急忙忙抓起帕子胡乱擦了一下,手忙脚乱把衣服套上去。 刚穿好衣服,门就响了,重华板着脸走进来,抱着手臂看着她。 钟唯唯本以为他又要出言嘲讽,或是要怎么样,心里便窝了一团火,想着只要他再找事儿,她怎么也得狠狠反击。 谁知重华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拿起一块帕子走过去,将她拖到他身前,给她擦头发。 钟唯唯先还扭着不让他擦,再后来就不吭声了,乖乖地让他擦。 擦干之后,他又递过一把梳子,见她不接,便微微不耐地道:“懒死你,总不能还要我给你梳头吧?” 钟唯唯抢过梳子,小声嘟囔:“你以为你谁啊。” 不看重华,自己边梳头边走出去,本是想去原来住的暖阁的,但是一看,门早被一个大立柜给挡住了,因此就又折回去,坐到角落的椅子上。 过了没有多久,重华带着潮意走出来,瞥她一眼,走过去,弯腰将她抱起,扔到床上去。 钟唯唯涨红了脸,紧紧抓住衣襟:“我不能……” 重华理也不理她,倒头就睡。 他似是累极了,一会儿功夫就睡熟了。 钟唯唯却睡不着了,她在被窝里直挺挺地躺着,越是想要睡着,越是睡不着,越是想要别动,别吵到人,偏偏就是浑身难受,就是想动。 重华睁开眼睛,看着她,沉声道:“睡不着?要不要做点什么,帮你睡着?” 钟唯唯气呼呼地道:“谁要理你,你是我仇人!” 重华突地笑了,低声道:“是啊,我是你仇人,你也是我仇人,三生三世的仇人。” 他伸出手,轻轻摸了她的脸颊一下,再温柔吻了她的额头,低声道:“睡吧,嘴都肿了。” 还不是他咬的。钟唯唯恨恨地道:“你以为你好么?” 重华将手指触过她的唇瓣,再放在他自己的唇上,带了些暧昧,低声道:“是你咬的。我们互相咬的。” 钟唯唯突如其来地红了脸,转过身背对着他,不想理他了。 重华也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闭上眼睛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身后有坚实的胸膛可以依靠,钟唯唯很快放松下来,进入梦乡。 夜风吹过,整个皇宫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钟唯唯回宫了?” 韦太后眉头一跳,满眼狰狞:“这回我倒要看看,她要以什么身份入住宫中。” 只要是这宫里的女人,就不能不来给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后请安,只要钟唯唯敢来,她就能让钟唯唯好受! 远处传来婴儿的哭闹声,韦太后烦躁地揉揉太阳穴,怒气冲冲地道:“乳母是干什么吃的?带个孩子都带不好?告诉她,再带不好,就全家跟着去死。” “是。”翠眉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传话,韦太后再加一句:“告诉他们,这几天全都打起精神来,这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要第一个知道。谁敢玩忽职守,城外乱坟岗子正好差人。” 长阳宫。 胡紫芝坐在灯下翻看账册,她的心腹宫女远香小声道:“这可怎么好?说是不回来的,不声不响又回来了,一来就住进清心殿去,倒叫娘娘不好自处了。” 胡紫芝冷冰冰地看向远香:“我怎么不好自处了?是有人打上门来了?还是有人来找你麻烦了?” 远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跪下去道:“奴婢只是为娘娘担心。好不容易才有点盼头,她就来了,那以后……” 胡紫芝自进宫伊始,就不得宠,重华偶尔出现一次,也不过是看在陈留侯府的面上。 后来钟唯唯离开,把重华和又又托付给她,出于某些需要——有她自己的需要,也有重华的需要,她成了这宫中和重华走得最近的妃子,也是外面盛传的,最得宠的妃子,陈留侯府因此也得到无上的荣光。 但是她很清楚,这份荣光是怎么来的。 是听话,是隐忍,是明事理。 她本以为会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一天,钟唯唯再也回不来,岁月改变一切。 但是钟唯唯回来了,虽有遗憾,那她总不能去和钟唯唯说,你为什么没死? 那没有道理。 胡紫芝微微笑起来:“陛下和皇长子,不过是钟彤史暂时寄存在我这里的而已,现在她回来了,我这个受托的人,当然要双手还回去。 且,陛下和皇长子是活人,你觉得光凭一个钟彤史,就能左右他们么?不是,真正能做出选择的人是陛下和皇长子本人。 包括钟唯唯本人,你以为多少事,又是能凭她自己的意愿就能改变的吗?并不是,皇宫就像是一张网,我们这所有的人都是里面的鱼,被它网着,身不由己。” 远香哽咽着道:“可是,您还年轻,总不能这一辈子都这样……” 胡紫芝就问她:“那么你觉得,我和其他那些人比起来如何?譬如说,死去的淑妃,萱嫔,还有活着的恭嫔,林贵人她们,我过得如何?” 远香道:“她们怎能与您相提并论?宫里有什么好东西,陛下哪回也没忘了您这里,她们有什么啊?” 胡紫芝就笑:“那就对了,我付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对不对?远香,你记住一句话,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所以,你刚才的话,不要让我再听见,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第572章你真好看 西翠宫中,吕纯手里端着一杯酒,嫌弃地把卧在一旁的鹿赶走:“臭死了,让你们好好给它洗洗,你们怎么洗的?臭死了,快打开门窗透气。” 白嬷嬷连忙示意宫人把鹿牵出去,自己在吕纯身边跪坐下来,低声道:“娘娘,虽是果酒,多饮伤身,您还是不要喝了吧?” 吕纯冷笑:“你觉得我是借酒浇愁?” 白嬷嬷不好明说她就是,讪讪地道:“虽说她回来了,但她日子肯定不会那么好过就是了,咱们等着看热闹好了。长阳宫这些日子胆子养壮了,哪里舍得轻易拱手相让?” 吕纯把酒杯放下,淡淡地道:“长阳宫胡紫芝,长着一张老实人的脸,心却是七巧玲珑心,你指望她出头?恐怕不能了。” 白嬷嬷愁道:“那要怎么办才好?” 吕纯轻轻地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钟唯唯回来,后宫中必然有人躁动想挑事,陛下定然会抓一个人出来作伐子,以给钟唯唯正名及立威。 我思来想去,他最近要用陈留侯为首的那些勋贵,正是打压韦氏与吕氏的时候,韦氏没有人在宫中,那一位好歹是他亲娘,他轻易下不得手,那么,倒霉的人就只有我了。” 白嬷嬷大惊失色:“那要怎么办才好?不然娘娘您装病吧?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先躲过这一阵儿再说。” 吕纯恶狠狠地道:“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我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白嬷嬷道:“那要怎么做呢?” 吕纯看向窗外,低声道:“我在等机会。” 五更时分,钟唯唯在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醒来,她恍觉自己回到了当年做彤史的时节,忙着要起身应卯,脚已落了地,才又反应过来,那是前年的事儿了,重华身边的彤史早就换了别人做。 却见一道阴影罩过来,重华立在帐前,淡淡地看着她:“你还不起身?这两年总是偷懒,懒得都没边儿了。” 他离她太近,身上有着好闻的淡淡清香水汽,玄色绣金的帝王衮服垂下来,紧紧挨着她的膝盖。 钟唯唯低头,发现自己胸前一片春光大好,从重华站立的角度来看,一览无遗。 偏偏这个人,一脸的一本正经,一副不耐烦要找茬的样子,可是眼睛却眨都不眨。 “……”钟唯唯慢条斯理地拉好衣服,下了床,丢个背脊给他。 宫人端了她的衣服上来,是崭新的七品官服,她走到屏风后面,梳洗更衣,穿戴完毕,走出来,重华已经出去了。 尚食薛凝蝶带着人上早膳,见到钟唯唯,有些尴尬地笑,不知该怎么称呼她才好。 既来之则安之,钟唯唯道:“从前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好了。” 薛凝蝶就道:“小钟,全都是你爱吃的。” 钟唯唯笑道:“多谢。” 重华已然落座,由宫人伺候着用膳,见她进来,也不叫她坐,慢条斯理地吃他的早饭。 钟唯唯瞅了瞅,见他左边的地方有个位子,还摆放了碗筷,就很自觉地过去坐下,也不看他,只道:“多谢陛下赐膳。” 拿起筷子就开吃,重华瞅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在她向鳝鱼鸡蛋卷下手时,非常利索地抢先夹走了。 钟唯唯忍了忍,又去夹酒香螺,她看准了一个最大最好看的,筷子刚挨着螺壳,嗖的一下,重华又夹走了。 钟唯唯干瞪眼,有这种无聊的人吗?满桌子的菜,他什么都不挑,就专挑她看上的?还要不要她吃了?摔! 重华却慢吞吞地把一只细白瓷碟推到她面前,里头是她刚才想要吃,却被抢走的食物。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当她好欺负么?钟唯唯鼓着腮,恶狠狠地把碟子里的食物吃了。 吃着吃着又觉得不对劲,一瞅,重华早已放了筷子,定定地看着她,眼睛又黑又亮,有烛火在跳动。 莫名其妙的,她的脸就红了,热得坐不住,她放下筷子,决定不吃了。 重华却又低下头,十分认真地开始吃饭。 薛凝蝶适时上前,给二人布菜:“这个缕子脍味道不错。” 二人就都消停下来,默默吃了早饭。 今天是斗茶大会的第一天,要祭拜茶神,不但郦国的文武大臣要参加,东岭人和前来观礼的周边国家使节也会参加。 因此郦国上下对于典礼都很重视,重华和钟唯唯更不例外,吃了早饭之后,都是虔诚漱口净手,对着镜子整理衣冠。 少时,御辇到了,重华看一眼钟唯唯,昂首挺胸走出去,登上了御辇。 钟唯唯很自然地跟上去,跟在御辇之后出了宫。与等候在外面的诸大臣汇合之后,浩浩荡荡,簇拥着御驾去了祭奠之所。 到达时,天色微亮,红日初升,东岭使团和各国时节都已到了,见御驾来了,纷纷上前行礼,重华威严地示意众人起身,说了几句客气话。 目光扫往众臣之中,看到钟唯唯和寒云等人站在一处,看似十分严肃认真,实际上在悄悄说话,近旁又有几个和她相熟的小官,兴高采烈又崇拜地看着她,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做了个手势。 鼓乐齐鸣,他亲自念了祝文,烧了祝文,奉上祭祀之物,再集体拜谢天地,拜谢茶神。 钟唯唯早已收了声,神色严肃地跟着众人一起行礼跪拜,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以茶道馆主的身份,参与祭拜。 她虔诚地相信,天道有眼,人世间有神灵。 她也在虔诚地向死去的父母双亲,以及义父钟南江祈祷,恳请他们保佑她,保佑钟袤,保佑郦国,保佑重华。 少倾,礼毕,有人突然在后面扯了钟唯唯的帽翅一下,钟唯唯回头,看到穿着东岭郡王袍服的李尚,站在她身后,甜甜地冲着她笑。 初升的旭日照在他脸上,他素白清秀的脸纤毫毕现,白里透红,微微透明,眼神更是纯粹热烈。 “嘿,原来你穿官服是这样的啊,真好看。”李尚说。 第573章本王愿被你千刀万剐 钟唯唯看到李尚那张脸就觉得生气。 哪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呢?前头绑了她弟弟,后头就敢腆着脸来找人套近乎。 他以为夸她两句,她就会忘记他是个什么货了吗?想得美。 她板着脸道:“这里不是郡王该站的地方,外国使臣应该站在那边,郡王跑到这里来,莫非是想给郦国为臣?” 李尚笑眯眯地道:“若是阿唯肯收留,那也不错啊。” 钟唯唯板着脸没理他,因为已经有很多双眼睛往这边看过来了。 李尚继续烦她:“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贵国的皇帝陛下,不停地派人去骚扰我,我就没睡过囫囵觉。” 钟唯唯道:“你活该。若不是不想两国生灵涂炭,我早片了你!” 李尚微微笑:“若是阿唯以手为刀,本王宁愿被你千刀万剐。” 钟唯唯没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她开始怀念那个沉默寡言,安静斯文的李尚,索性往前挤,只当没听见了。 李尚还想跟上去,就被两个黑着脸,像铁塔一样高壮的御林军拦住,一人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拎小鸡仔似地把他走:“郡王爷站错地方了。” 李尚甩手把这二人甩开,阴沉了脸,拿出郡王的气势,冷冷地道:“本王自己会走路。” 大摇大摆回到东岭使团站的地方,威严肃穆地站到前排去。梅询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尚面无表情地轻声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梅询道:“钟唯唯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在意钟袤的死活。” 李尚勾起右边唇角,不以为然:“你觉得是这样?可我刚才分明看到她的眼睛是肿的,若不是哭的,就是心中有事,没睡好。先生只管放手去做,余下都有我。” 钟唯唯回头看见李尚被拉走了,松一口气,又准备挪回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钟欣然的声音惊喜响起:“阿唯,你是来找我的?” 作为被选拔出来,将要参赛的茶师之一,钟欣然也是要参与祭拜的。 她穿着郦国茶师们统一的竹青色青纱袍服,头发简单地在发顶绾了一个发髻,戴一枝雕成茶叶状的碧玉簪,看上去清秀悦目,站在一群茶师之中,很是显眼。 真是后方有虎,前方有狼。 钟唯唯叹一口气,不露声色地使劲从钟欣然手中抽回,同是笑眯眯地道:“愿师姐为国争光。” “谢谢你,阿唯,阿爹和阿娘都不在世了,你我就是最亲近的人。”钟欣然眼里沁出泪花,又要去拉钟唯唯的手,好像非常感动的样子。 钟唯唯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巧妙地躲开,往后退:“有人找我。” 钟欣然本来想要再装一会儿的,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溜走了。 祭祀大典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候才算结束,接下来又是宴饮,方便各国使臣拉关系。 众人按着品级排队入座,本来以钟唯唯现在的品级,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因为这是涉及到茶道的大盛事,所以有关茶道的官员都来了,她也得以在角落里分了个座位。 钟欣然坐在离她两张桌子远的地方,眼睛里满是兴奋和好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激动得不行。 寒云悄悄和钟唯唯议论:“这位钟大姑娘性情如何?” 钟唯唯避重就轻:“只要茶技好就行了。” 寒云点点头,表示很愁:“我们这边现在确定的是大司茶、墨老、钟大姑娘、南小乔、黄新蝉,还有一个名额,陛下迟迟不表态,陈少明病着,他们又说你不参与,我心里没底。” 钟唯唯轻声道:“钟袤在他们手里。” 寒云神色微变,良久才叹了一声:“难怪有恃无恐。” 只是可惜了,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却遇到这种破事儿。 提到钟袤,钟唯唯心里也是苦涩得很。 寒云知道她难受,便轻声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担心。” 忽见钟欣然急急忙忙走过来,皱着眉头道:“阿唯,我听说你不参赛,是怎么回事?明公子病着,你又不参赛,我们这边就少了一个人。”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钟唯唯,目光中多有质疑。 寒云不由生出几分对钟欣然的不喜,冷声道:“东岭人不是也没有公布他们的茶师名册么?陛下和大司茶自有安排,不该自己管的事情别乱说话。” 这话算是非常不客气了,钟欣然顿时脸红耳赤,期期艾艾地道:“对不住啊,我并不是想多事,我只是着急。毕竟陛下和郦国百姓盼望这场斗茶大会,都盼了多少年了,若是因为某些事情功亏一篑,那太可惜了。” 寒云更加生气,皱着眉头道:“钟大姑娘口口声声都说,自己和小钟、钟袤是至亲,难道钟袤出事,你就一点都不知道?还说什么某些事情,真是让人齿冷。” 钟欣然神色大变,眼泪瞬间滚落:“钟袤出什么事了?阿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把我当成外人吗?” 又哽咽着给寒云行礼:“是我的不是,还请寒馆主见谅,我第一次参加斗茶大会,不懂得规矩,给您添麻烦了。” 一些人就来打圆场:“算了算了,钟小姐也是为了国家大事,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就像我们一样,都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老寒你心情不好,就别拿人家小姑娘撒气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她还要出场斗茶的,你吓坏了她,影响了她的心情怎么好?” 钟欣然连忙帮寒云说话:“寒馆长也是急的,不是针对我。” 寒云大皱眉头,钟欣然的每一句听上去都没有错,就是感觉不舒服,不对劲。 钟唯唯叹口气,正色道:“师姐,这个事情不是什么好事,闹出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你不知道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就好比墨老他们,也全都不知道。我和你是同门师姐妹,本来就没有什么恩怨可言。 就算是有,看在义父的面上,我也不会计较,何来我不肯原谅你一说?” 第574章朕有要紧事问你 当着大家的面,去撕扯什么“恩怨”,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即便当初是钟欣然和钟夫人理亏,但在大家看来,占了便宜的人就是钟唯唯。 虽然是代替义姐入宫,但是得到了先帝的信重,以及今上无双的宠爱,名利双收,实在是太划算了。 反观钟欣然,丧父丧母离家,孤身一人,至今未婚,怎么看都可怜。 而且就是这么一个人,从进京开始,就一直在为自己母亲当初犯下的错误努力赎罪,到处维护钟唯唯的清白和名声,有人说钟唯唯不好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替钟唯唯说话。 哪怕是遇到丧母这种惨事,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也不顾个人的情况,勇敢地站出来挑了大梁。 所以,哪怕就是她有点小毛病,那也是应该原谅的,不然就是欺负人。 要安慰钟欣然,说自己早就原谅她了,钟唯唯嫌恶心。 不理,或是骂钟欣然,只会让她眼泪流得更凶,看上去更可怜,让人家觉得自己过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承认她们之间的恩怨。 我都说没有恩怨了,你还成天拿这件事来说道,说什么我不肯原谅你,把你当外人,是要搞哪样? 而且钟唯唯还特意点明,就算是有,我也会看在义父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 这话仔细一琢磨,就很有意思了。 钟欣然没占着便宜,立刻收了眼泪,破涕为笑:“那我就放心了。”关切地道:“阿袤的事情,我能帮得上忙吗?你千万别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为了他,我死也愿意的。” 钟唯唯心里老膈应了,什么死啊活的,皱着眉头道:“没人帮得上他,只盼义父的在天之灵保佑他。” 南小乔看不下去了,端着清水过来敬钟唯唯:“大战在即,不要说这些动摇军心的事,钟老大,吉人天相。” 墨老等人也跟着一起过来,转眼间就把钟欣然给挤了出去。 虽说知道陈少明落水一事和钟欣然没什么关系,但人心本来天生就是偏的,他们和陈少明朝夕相处,情分不同寻常,钟欣然不突然跳出来,陈少明一定好好儿的,哪里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呢? 钟欣然被孤立,却也不见羞恼,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平静地看向上前方。 那里,坐着东岭使团,李尚微笑着,优雅地向她举杯致敬,表示合作愉快。 钟欣然收回目光,看向钟唯唯,真得意啊,愿你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失去,一样也得不到。 中午短暂地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双方就开始抽签。 按照规矩,每次斗茶大会,都由郦国、东岭、以及周边几个国家的使团派出代表,组成斗茶大会品评社,总领斗茶大会的相关事宜。 抽签仍然是不记名的方式,由品评会负责的人员,将“壹”“贰”“叁”“肆”“伍”“陆”六个数字,用笔蘸了金粉分别写在黑色和紫色的纸上,投入琉璃盒子中,再由双方的大司茶轮着上前抽签。 郦国尚黑,黑色代表郦国;东岭尚紫,紫色代表东岭。一共十二个纸团,先抓一个黑色,再抓一个紫色的,做成一对之后,打开示众,比如郦国的“壹”号对战东岭的“陆”号。 一一抓好对战的人后,双方再秘密写上自己这方对应号数的人名,在第二天早上开战之前,提交给品评会的人。 也就是说,直到上场,才能知道彼此的对手是谁。 这是为了绝对的公平,也是为了尽力保护茶师的安全。 不知道是谁,就不好下手。 钟欣然无论怎么算,郦国这边都只有五个人,然而又是写的六个号,不由好奇极了,免不了追着问钟唯唯。 问的时候,又忒烦,紧紧抱着钟唯唯的胳膊,一副亲密的小女儿姿态,引起无数关注,许多人都要说一声,钟家真是养了一对好女儿,还要说,钟南江的茶道真是高深。 钟唯唯且由着她,有问必答,开口必笑。只等上面一收摊子,重华要走了,立刻找了借口挣脱开,追上去。 钟欣然却扯住她不放:“阿唯,和我回去住吧,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不方便。” 钟唯唯不信钟欣然不知道自己不住在外面了,这样故作姿态,不过是想让自己难堪而已。 想一想,无论如何大家都会知道的,索性摊开了说:“我不住在那里……” “不住在那里!那你住在哪儿去了?”钟欣然高声打断钟唯唯的话,十分惊讶地喊出来:“难怪今早我让人去给你送东西,他们说你不在呢。” 又是无数双眼睛看过来,无数双耳朵竖起来,钟唯唯心里恼火得很,却知道自己不能发作,发作就上了钟欣然的当。 正在此时,忽听有人小声道:“陛下过来了。” 于是众人全都跪下迎驾,重华径直走到面前,淡淡地道:“朕有几个紧要的事情问你,赶紧跟上来。” 重华说完,转身就走,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其他人一点。 钟唯唯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跟上,总算是可以摆脱钟欣然这个牛皮膏药了。 钟欣然笑颜如花,嫉恨地注视着重华和钟唯唯的背影。 这两个人,一个高大挺拔,俊美有气势,一个颀长秀美,优雅入画,看着是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对,但是,她只要想到,重华身边的那个位子本该属于她,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毁灭掉这一切。 回宫已是傍晚,天气燥热,一天的忙乱下来,钟唯唯和重华都是出了一身汗,因此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盥洗。 钟唯唯很自觉地忍着自己的不适,规矩等待重华先洗,谁知宫人把一应事物准备好之后就退了出去,重华淡淡地道:“过来,朕问你九君城的事。” 这个理由真是太光明正大了,钟唯唯就连拒绝都不能,当即低着头,小跑着进去,规矩站立在一旁:“陛下想知道什么呢?” 重华很自然地问了几个问题。 钟唯唯侃侃而谈,说到高兴处,分外兴奋:“若是这个法子能成,西京十年后便可建成……” 重华递一块帕子给她:“擦擦这里。” 第575章可以做的事很多 钟唯唯正说得高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西京的建设事务上,见重华递了帕子过来,也就顺手接了,顺手给他擦上了背。 擦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昨天原本发过誓,这几天都坚决不理重华的,他居然敢当众打她屁股! 但是这时候表示宁死不屈,似乎也有点晚了,便板着脸,使劲地擦,使劲地搓,指望重华受不了,自己主动放弃。 谁知重华反而道:“继续用力,再用力一点,不够,使劲……”还叹息了几声,“你的力气太小了,还是我来吧。” “……”钟唯唯忍不住面红耳赤,这太容易让人遐想了,只怕不到天黑,整个宫里就要传说,她和重华才刚回来就开始战斗。 重华见她红了脸,若无其事地道:“你脸红什么?热的?要不要一起洗?” 谁怕谁啊?难受的人又不是她。钟唯唯作势要解衣服:“行啊,只要陛下不嫌弃……” 重华眸色变深,定定地看着钟唯唯素白的手,他当然不嫌弃,哪怕望梅止渴,也比看不到人的好。 钟唯唯停下了动作,重华挑衅地道:“继续啊,朕不嫌弃,朕求贤若渴。” 钟唯唯转身就往外走,好吧,是她自己难受。 重华没有再出声,而是很快洗完,披着衣服出来:“去洗吧。” 钟唯唯低着头走进去,宫人已经换好了干净的水,小棠抱着一叠她从前穿的衣裙走进来,冲着她调皮地吐舌头:“我们又回来了。” 我们又回来了。 钟唯唯看到小棠调皮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调皮鬼。” 小棠帮着她脱下早就汗湿了的官服,往外面呶呶嘴,低声道:“和好啦?” 钟唯唯摸摸下巴:“不知道。” 又没吵又没闹的,除了不能在床上翻滚之外,其他都很好,算是和好了吧。 小棠就笑:“我就知道,你见了他就扛不住的。” 钟唯唯瞪她,她连忙举手:“不是,您意志坚定。” 钟唯唯叹气:“我正是意志不坚定,所以才会害怕啊。” 女色误人,男色何尝又不误人? 钟唯唯洗完澡,换上原来穿的那些华服美衣,自觉体态轻盈得不是她自己了。 小棠再塞一把花卉团扇给她,往她鬓边簪一朵栀子,推她出去:“快去,人生得意须尽欢,别像护国大长公主似的,这会儿才感叹自己吃亏了。” 半边轩窗低开,湘妃竹帘半卷,重华闲闲地披着一件家常的轻袍,在窗前的榻上半倚半靠,手边一杯清茶,手里一卷书册,非常难得的闲适。 听见声音,他抬头看来,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和渴求,他朝她伸手:“过来。” 语气不是商量央求,而是命令式的。隐含着威胁,若是不听话,就要×××…… 都到了这一步,钟唯唯也没什么好拗着的了,心里已是肯了,只是面上过不去,便故意慢悠悠走过去,站在重华身边,半垂了眼,一言不发。 重华目光扫去,小棠立刻识趣地带着众人退下,留他二人亲近。 重华拍拍自己的大腿,命令钟唯唯:“坐下。” 钟唯唯才是犹豫了一下,便被他抓住胳膊,使劲往怀里一带,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他怀里。 清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二人却全都出了一身薄汗。 钟唯唯明明白白感受到重华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她如坐针毡,灵魂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只想不顾一切,哪怕只能活一天,她也要和他在一起,一半却又在警告她…… 重华并没有给她纠结的机会,他干脆利落地把她抱起,平放在榻上,俯身合上,然后低头吻下去。 钟唯唯颤抖着抓住他的肩头,本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闭着眼睛,搂紧他,感受着他身体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对他太熟悉了,知道他每一寸肌肉的松紧变化,意味着什么,她知道他忍得很辛苦,可是他并没有任何越过雷池的意思,他只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温柔地去爱她。 他的手灵活地穿过她的衣服,落在她的肌肤上,轻巧却又霸道,时重时轻,在钟唯唯身上点起一串疯狂的火苗。 钟唯唯被炙烤得难受,觉得内心有一头野兽,随时随地都可能冲出来,不顾一切,同归于尽。 重华并不去管她,慢条斯理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再次合身覆上,钟唯唯以为他会把她也剥光,然而他并没有。 但是隔着那层薄薄衣服,他把夫妻之间该做的那点事全都做了一遍,只差最后一层屏障未曾突破。 直到最后,太阳落山,天边只剩一抹瑰丽的晚霞之时,他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翻身躺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送到口中,狠狠咬了一口,恶狠狠地道:“再敢不听话,再敢作,真的揍你了。” 房间里散发着熟悉的气味,钟唯唯吹着手掌躺在重华怀里,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这个燥热却又清凉的傍晚。 许久,外面点起了灯笼,李安仁小心翼翼地在外面低声道:“陛下,该进膳了。” 重华低下头,捧着钟唯唯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只要有你在身边,不管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觉得烦,你要明白这件事。” 钟唯唯的眼睛有些热,她又何尝不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再怎么难的事,她也不会觉得难。 重华非常认真地道:“钟唯唯,你记好了,我的话你必须听。第一次,你丢下我进宫,事出有因,我不怪你。 第二次,你再次丢下我出宫,这次我很恨你。 第三次,你悄悄入京,却不告诉我,而是躲起来,所有人都知道你来了,唯独我不知道,我还是很恨你。 我是你的陛下,是你的天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听话,别让我恨你。” 别让我恨你。你若让我恨你,我便永远也不要见到你,将你赶出京城,再不愿意见你。 哪怕就是我死了,我也不要再见到你,不要听见有关你的任何消息。 就算是要成全,我也不需要你来成全我,死也不需要。 第576章他的女人 虽然重华把她推出城门的那一刻,他后悔了,但是钟唯唯很明白,如果她再坚持,他真的会这么做。 “若是多年之后,朕功成名就,有人问起,这天下是怎么来的,朕和他们说,是你给的。你用你的命换来的,朕又怎么有这个脸?堂堂七尺男儿,却要一个弱女子用性命来成全,你觉得你很了不起,朕却会羞耻而死。” 重华盯着钟唯唯的眼睛:“我要你发誓,光是答应不够。” 钟唯唯低声道:“我发誓。” 重华便不再言语,只让人取衣物进来,伺候她穿戴。 他亲手给她挑了一袭湖水绿的宫装,层层叠叠,丝光水滑,走起路来犹如一朵盛开的昙花,上头点缀了大大小小的珍珠和水晶,宛若花瓣上滚动的露珠。 发间不戴任何金银珠翠,只戴一朵玉雕而成的牡丹,耳坠是细细的金丝,串着两点红珊瑚雕的花蕾。 清新里透着富贵明媚,最是适合钟唯唯不过。 小棠看直了眼:“看惯了各种官服和款式简单的衣裙,从没想过姑娘穿戴这样的衣裙也如此好看。” 重华怡然自得:“这才是朕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他牵着钟唯唯的手,也不坐龙辇,就这样慢慢地走出去散步,向阖宫的人宣布,钟唯唯回来了。 她是他的皇后,虽未册封,虽无凤冠,但是,唯有她才能与他并肩。 次日,当陈少明出现在斗茶大会现场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钟欣然更是觉得自己见了鬼。 慕夕明明告诉她说,亲自把陈少明推下水,并看都他呛了水,要死不活的,为何突然又好了? 钟欣然定了定神,忙着上前去给陈少明行礼,高兴得语无伦次的样子:“明公子,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看到你痊愈,我真是太高兴了……” 陈少明笑笑:“托陛下的福。” 南小乔使劲打了陈少明一下:“你怎么回事?输个比赛就去跳河。未免也太差劲了吧。” 陈少明看一眼钟欣然,道:“我是被人推下河去的。” 他本是无意,钟欣然却吓得不行,强作镇定地道:“什么人居然这样恶毒?没有报案吗?真是无法无天!” 南小乔道:“是啊,人家已经输了比赛,居然还不肯放过人家。” 又是无心的一句话,却捅了马蜂窝,钟欣然摇摇欲坠,泫然欲泣:“你是什么意思?我已经赢了他,为何还要去害他?我有那个本事么?” 她身后的王嬷嬷也怒道:“不要含血喷人!” 南小乔气死了:“我和他开玩笑,关你什么事?怎么就扯到这上头去了?” 钟唯唯皱了眉头:“都给我闭嘴!大战当前,谁敢再挑事儿,就算现在我不找他麻烦,过后也要收拾他!” 南小乔和陈少明等人便噤了声,转身走开了。 钟欣然委屈地拭去眼泪:“阿唯,我……” 钟唯唯不耐烦看她哭哭啼啼的模样,冷着脸喝道:“大敌当前,自乱心境,师姐这是想让我们输掉比赛么?” 也不管钟欣然是怎么想的,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迎面却又碰到李尚,她往左走,李尚便往左走,她往右走,李尚又往右走。 钟唯唯大怒,对着他的小腿胫骨使劲踢了一脚:“好狗不挡道。” 李尚忍痛忍得脸扭曲,却不叫痛,微笑着道:“你小心了,若敢参赛,立刻让你弟弟人头落地。” 钟唯唯怒目而视,他笑得更加轻松:“你打我一下,我便打他两下,你踢我一脚,我便踢他两脚,我有多疼,便要他双倍、三倍、乃至四倍地疼。” 寒云闪身上前,将钟唯唯护在身后,冷冰冰地注视着李尚,一字一顿:“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恶心的人。” 李尚微笑:“这算什么?一报还一报罢了。” 他整一整袍子,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钟唯唯瞪着他的后背,恨不得将他烧出两个洞来。 “小钟,清心,静气,不要上当。”是陈俊卿的声音。 钟唯唯如遭雷击,恍然惊醒过来。 李尚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抓钟袤?为的不过是不让她代表郦国出战。 他故意在这个时候来挑衅,并不是想挨打,而是为了扰乱她的心境。 东岭人,不想让她参赛。 钟唯唯猛地抬眼看向梅询,恰逢梅询也正抬眼看向她,二人目光相撞,梅询居然闪躲了一下,迅速避开,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再次抬眼和她对视,云淡风轻地向她点了下头。 这不对。 钟唯唯记得自己在九君和梅询对战时的情景,梅询那时候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看来那个“梅询出了事”的传言,未必就是空穴来风。 钟唯唯收回目光,看向坐在高台之上的重华,目光相碰,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钟唯唯不再把心思放在钟欣然恶心,李尚挑衅,钟袤生死不明这些事上去,而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地等待、观望。 斗茶大会共分三天,第一天是六队选手分别对战,钟欣然、陈少明、南小乔,都毫无疑问地战胜了对手,由于陈俊卿没有出战,所以这一场比赛是平局。 这是郦国近年来成绩最好的一次,郦国人欢呼着,有很多人忍不住潸然流泪。 但是无论郦国的茶师,还是东岭的茶师,都没有因此骄傲或是气馁,因为大家都很清楚,这一场比赛只是开胃小菜,重头戏在后面。 第二场比赛安排在第二天,双方选出自己最强的一名茶师对战。 这意味着,今天的比赛结束之后,钟欣然、陈少明、南小乔等人必须在内部加赛一场,只有那个最强的人,才能代表郦国参加第二天的比赛。 于是,在离开斗茶台之后,众人一起去了芳荼馆。 钟欣然、陈少明、南小乔,依次落座,准备抽签,陈俊卿突然站起来道:“三个人不好比,加上我吧。” 钟欣然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好事儿发生,根据她得到的消息,都说陈俊卿已经不是陈少明的对手。 陈俊卿没有参加第一场比赛,就是因为害怕堂堂大司茶在第一场比赛就输掉,实在是很丢人。 现在陈俊卿居然说要参赛,那就意味着,她可以接连打败陈家父子,取得绝对优势! 第577章真实目的 陈俊卿做出这样的决定,就连钟唯唯也觉得惊讶,要知道,陈俊卿在九君城时还很在乎输赢这种事。 她本想着,此次斗茶大会之后,不管结果如何,若能让他平安退下,那就尽力让他平安退下好了。 这么多年,纵然总是输,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并没有做对不起郦国的事,没必要让他败了名声。 钟唯唯给重华递眼色,重华便道:“陈卿不是近来都病着么?就歇着吧。” 陈俊卿眼里透出几分坚毅:“多谢陛下体恤老臣,老臣感激不尽,但是郦国养了老臣那么多年,该是老臣尽忠的时候了。” 话说到这里,重华就不再多言,示意众人准备开赛。 钟欣然跃跃欲试,却又担心钟唯唯会反悔,少不得小声问她:“阿唯,你真的不参加?” 钟唯唯淡淡地道:“一切都听陛下安排。”堵死了钟欣然后面所有的话。 钟欣然尴尬地笑笑,进了场。 抽签结果很搞笑,她还是抽到了陈少明。 南小乔则抽到了陈俊卿。 陈少明神色凝重,先向重华行礼,再看向钟唯唯这边——简五急匆匆从外面赶来,站在了钟唯唯身后。 二人目光相接之时,简五难得的没有挖苦打击他,而是微微点头,举手握拳在胸,给他鼓劲儿。 陈少明微微一笑,低下头去,对着钟欣然行了礼。 简五挨着钟唯唯坐下来,低声道:“你猜谁会赢?” 钟唯唯仔细看了一会儿,道:“钟欣然。” 简五气呼呼地道:“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钟唯唯叹气:“我说的实话啊,钟欣然有杀气,陈少明没有,这次比赛他必然要输。但是假以时日,他定然能成一代宗师。” 简五道:“大器晚成么?也好。” “什么也好?”钟唯唯不明白。 简五摆摆手:“不说了,安静。” 半个时辰后,第一场比赛出来了,陈少明还是输给了钟欣然,输的原因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钟欣然心中得意,面上假装过意不去:“想是陈公子未曾病愈……” 陈少明坦然道:“不是,陈某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不找借口。” 言罢彬彬有礼地给钟欣然行了一礼,再回身对着重华行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简五用力将折扇在掌中击打了一下,低声道:“有担当,坦坦荡荡,君子当如是。” 那边则是陈俊卿赢,南小乔除了茶百戏时所作的画比他好看,其他都输了。 这样的结局,早在重华的意料之中:“时辰不早,继续吧。” 钟欣然假惺惺地道:“大司茶年迈,且多病,今天忙了一天,想必早就累了。臣女斗胆,恳请陛下宽让两刻钟,让大司茶歇息一下。” 众人免不了要赞她慈悲心肠,尊敬前辈,爱老。 陈俊卿却是不领她的情,淡淡道:“不必,这点精力老夫还是有的。” 钟欣然抿抿唇,虽然在笑,却是一副“陈家父子对她有看法,所以不接受她好意,但她宽怀大度不在意”的表情。 陈俊卿觉得膈应,求胜心免不得更重,冷冷一摆手:“请。” 简五又问钟唯唯:“谁会赢?” 钟唯唯反问:“你说呢?” 她觉得钟欣然今天的表现,和选拔赛对阵陈少明时又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同,她说不出来,纯粹就是一种直觉。 第一局,真茶真味真香,钟欣然还是输了,只因这种比试,靠的完全是长年累月的积累,玩不了任何花巧,钟欣然虽然也是从小玩茶,但她不可能有陈俊卿这样的人积累深厚。 第二局,比试汤花维持的长短,钟欣然在收尾的时候,做了一个动作,击筅的那只手挨着茶碗划了一个半圆。 这是梅询的经典动作。 钟唯唯注意到了,陈俊卿也注意到了。 陈俊卿惊诧地看向钟欣然,眼里全是警惕,身为大司茶,他不能容忍一个有可能造成郦国战败的人代表郦国出战。 就在此时,钟欣然对着他笑了一下,双眼就像两个小小的漩涡,吸人魂魄。 陈俊卿手一抖,乱了节奏。 可是等到他再看,钟欣然仍然平静安然,一脸的欠揍。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胜负已分。 第二局,陈俊卿不可避免的输了。 第三局,茶百戏,绘图,钟欣然的图仍然精巧雅致,宛若工笔,图一出来,陈俊卿就神色难看地起身对着重华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他没有按照规矩,和钟欣然互相行礼致敬,但是没有人去怪他失礼,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一直在走下坡路,儿子输了,他也跟着输,丢人丢够了。 钟欣然双眼闪闪发亮,对着陈俊卿的背影行了一礼:“承让。” 重华淡漠地注视着钟欣然,久久不发一言。 钟欣然强笑着跪拜下去:“陛下……” 重华道:“你不错。” 然后又没声音了。 四周一片静寂,钟欣然从自信满满,得意洋洋,一直等到忐忑不安,心惊胆战,她鼓起勇气,沉声道:“陛下,臣女打小就想为郦国尽力,为陛下尽忠,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真是很聪明的试探。 重华微微勾起唇角:“起吧,明日……好好表现,不要让朕失望。” 终于确认她的胜利和地位了! 钟欣然喜不自禁,唇角控制不住地高高翘起,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匆忙拜倒在地,将额头抵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十分感激涕零似的。 韦七爷笑着给一个御史使眼色。 御史当即上前,大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重华淡淡地比了个手势。 那御史上前,大声道:“臣要参大司茶陈俊卿!”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有关陈俊卿的不是. 从陈俊卿历任大司茶以来总是输开始说,说到去年九君茶道交流会时陈俊卿赌气装病一事,最后说到这次陈俊卿父子皆都输在钟欣然手里,总结为陈俊卿不配为司茶,理应去职问罪。 这御史口才极好,骂得陈俊卿头都抬不起来,陈少明虽有忿忿,却不能反驳。 第578章打脸1 这分明就是韦氏对不听话的陈俊卿父子的报复! 新任吏部侍郎刘岑看向重华,准备只要皇帝陛下有所暗示,立刻上前驳斥。 重华却没有给刘岑任何暗示,而是微笑着,鼓励御史继续说:“爱卿言之有理,那么,以爱卿看来,谁该继任呢?” 御史本做好了被皇帝陛下劈头盖脸大骂一顿的准备,谁知却是春风般的赞许,一时得意忘形,便道:“当然是谁能挑起大梁代表郦国出战,那就是谁了。” 钟唯唯看向钟欣然,所以,钟欣然是想做大司茶? 钟欣然一脸懵懂,好像不知道御史在说什么似的。 重华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张狂又大声,韦七爷神色阴沉,钟欣然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都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华笑够了,回头看向陈俊卿:“陈卿,你怎么说?” 大概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缘故,陈俊卿反而比大多数人还要显得平静,他脱下官帽,跪倒在重华面前,沉声道:“臣不才,愧对陛下,愧对郦国,请辞去大司茶一职。” 重华颔首:“陈卿深明大义。这样……” 他顿了顿,说道:“谁能为我郦国战胜东岭,他便是下一任大司茶!” 重华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钟欣然,再扫过钟唯唯,看向墨黑的天际,缓缓道:“陈俊卿,为大司茶多年,兢兢业业,尽心尽力,虽然晚来糊涂,但瑕不掩瑜,准辞去大司茶一职。” 矜矜业业、尽心尽力、瑕不掩瑜。 这十二个字,算是对陈俊卿的最终定论,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不丢人了。 陈俊卿热泪盈眶,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只觉得不管重华让他去做什么,哪怕是死,他都是愿意的。 重华起身离开,众人依次退出,钟唯唯安慰地拍拍陈少明的肩,低声道:“这几天就别惹你父亲生气了。” 陈少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一口气:“技不如人,怪不得谁。” 简五道:“你明天不比赛了?我请你喝酒。” 陈少明摇头:“我得陪着我爹。” 钟唯唯看向陈俊卿,不知怎地,她竟然觉得,陈俊卿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果然陈俊卿走过来,淡淡笑道:“小钟,无官一身轻,我终于可以安稳睡一觉,愿你越走越远。” 简五眨眨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们都不是很难过?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下一任大司茶是谁了吗?” 陈俊卿捋着胡子道:“不可说,不可说。” 陈少明也是笑,东岭人称霸那么多年,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钟欣然想要借这次机会上位,成为郦国大司茶,哪有那么容易! 陈俊卿叫钟唯唯过去:“后天的挑战赛,东岭人肯定会向你挑战,你到时候要注意这几个方面……” 反正他已经没了上场的希望,不如把所有的经验教训都传授给钟唯唯好了。 钟唯唯和陈俊卿边走边说,走到外面,后知后觉地想起要跟着重华一起回去,却看不见御驾了。 本以为重华又扔下她独自走了,简五却拉了她一把,示意她看向侧前方。 重华站在一棵槐树下,钟欣然跪在一旁,低低切切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钟欣然在不停地擦眼泪。 “还不快去?”简五一推钟唯唯。 钟唯唯也就走过去了,却不上前和重华打招呼,而是站在钟欣然身后,听她怎么说。 “我并不是想和陈司茶抢位子,也不是故意想让他难堪,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想要为陛下尽忠,让阿爹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钟欣然说得情真意切的,见重华神色淡淡,虽未安慰她,却也没有厌烦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去拉他的袖子:“陛下……” “咳咳……”钟唯唯咳嗽起来。 钟欣然悚然一惊,却不收回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既然重华不表示反对,那她就更不怵钟唯唯了,最好闹起来呢。 钟唯唯走过去,看也不看钟欣然,只看着重华:“我饿了。” 重华一笑,握住钟唯唯的手,道:“那就走吧,等你许久了。”看都不看钟欣然一眼,抬脚就走。 没有被骂被打,只是彻底的忽视,当她这个人不存在,这比当众被打了一记耳光还要让人更加羞恼难受,钟欣然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不甘心地喊道:“陛下!” 重华这才突然想起她来似的,淡淡地道:“明天好好努力。” 完全公事公办的口气,一点不该有的情绪都没有,却是天底下最大的冷淡。 看着携手而去的两个人,钟欣然恨得眼睛滴血,她一定要战胜东岭人,一定要拿下大司茶这个位置。 钟唯唯不就是侥幸做过起居郎吗?那她就要做这天下第一的大司茶,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重华牵着钟唯唯的手,两个人都没提起钟欣然,只在临睡之前,重华才说了一句:“大司茶的位子,我是给你准备好了,你别浪费我的心意。” 钟唯唯点头:“我知道了。” 重华端了一碗安神汤过来:“这几天挂着钟袤,睡不好,喝了这个才有精力。” 钟唯唯一饮而尽,沉沉睡去。 次日,是个大晴天,而且气温很高。 却丝毫不影响郦国百姓看热闹的心情,钟唯唯等人到达斗茶台时,早已堵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今天的日子很重要,韦太后、吕纯、胡紫芝等人都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肃杀的表情,唯有钟欣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每走一步都飘逸出尘,引起阵阵欢呼。 钟唯唯没有和重华坐在一起,而是照旧和寒云等人坐在一处,等待东岭方面派出的茶师亮相。 可是直到钟欣然落座许久,也不见东岭方面的茶师出现。 重华有些不耐烦,让人去催,李尚站起来,微笑着道:“本王早就来了啊,就是刚才和人说话,忘了时辰,倒让陛下久等了。” 李尚昨天并没有出战,所有人都很惊讶,钟唯唯和陈俊卿也是很意外,毕竟从未听说李尚茶道高明。 第579章打脸2 钟唯唯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钟欣然,她看到,钟欣然先是吃惊,随即很快收敛了情绪,淡淡颔首行礼,若是盯紧了看,还能看到钟欣然微微上翘的唇角。 这说明,钟欣然早就知道今天的对手是谁。 结合昨天御史弹劾陈俊卿的事,钟唯唯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钟欣然这是认定,今天她必然会胜利,并且一定能得到大司茶那个位子。 寒云皱了眉头:“东岭人派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郡王爷,是想成全钟欣然吗?” 南小乔等人则是长吁短叹:“可惜了,难道真的要让那个女人做大司茶?” 黄新蝉道:“不是凭本事吗?她的确是赢了啊,没有作假。” 墨老拍了黄新蝉一巴掌:“那是刚好遇到钟老大遇到了事儿。不然,就凭她?哼!” 黄新蝉不敢再帮钟欣然说话,小声道:“我当然是支持钟老大的啊。” 陈俊卿却想起昨天钟欣然看他的那一眼,虽心有余悸,却又没有任何证据,更不敢说出来,不然只怕所有人都要说他输不起。 这时候,钟欣然和李尚已经开始比了。 第一场,真茶真香,钟欣然最大的弱点,她却轻轻松松赢了李尚,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第二局,比汤花。 三打两胜,只要这场赢了,今天就算锁定胜局了。 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钟欣然迫不及待,却又害怕会生出变故,忍不住低声问李尚:“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算数么?” 昨天的比赛是平局,今天只要李尚让她赢,那她就算完成了任务,是郦国第一人。 至于明天的挑战赛,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东岭人为羞辱逼迫钟唯唯而准备的,输赢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李尚微微一笑:“当然算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钟欣然放下心来,姿态优雅地对着李尚比了个手势:“郡王爷,请。” 李尚微微一笑,起身向重华行礼:“听说,陛下曾许下诺言,谁能为郦国争光,谁便是下一任大司茶?” 重华颔首:“确有此事。” 李尚笑笑,坐下和钟欣然比试。 简五紧张得掌心里全是冷汗:“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有问题?东岭人是故意让李尚对阵钟欣然,好让她赢的,是不是啊?” 钟唯唯神色肃然,这场斗茶大会,从一开始,意想不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李尚狡诈狠辣,她想不出他到底会怎么做。 汤花育成,众人静等结果。 李尚茶碗中的汤花开始破灭,钟欣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赢了,她理一理衣裙,起身,笑眯眯地给李尚行礼:“承让。” 李尚笑笑,很有风度地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钟欣然离开案几,含着笑,风华绝代地朝重华走去。 高台之上,重华的神色晦暗不明。 韦太后则撑着下颌笑:“真是想不到啊,居然会是她战胜了东岭人,钟氏女果然是极不错的,先帝眼光不错,这门亲事很好。” 韦太后的声音不小,很多人都听见了。 钟欣然心情极好,跪拜在地,含情脉脉地看着重华,朗声道:“陛下,臣女不想做什么大司茶,臣女只有一个愿望,不知能否恳请陛下答应?” 重华淡淡地道:“说。” 钟欣然羞怯地道:“家父早年曾与先帝交换信物,定了儿女姻缘,臣女仰慕陛下已有十多年了,什么大司茶,什么无上的荣光,臣女都不想,臣女只想了却家父的遗愿,长伺陛下身旁……” 大司茶她也要,入宫她也要! 韦太师跳出来:“恭喜陛下!二位钟氏女若能效仿娥皇女英,一同伺奉陛下,也是我郦国之幸!” 许多人跟着出声:“恭喜陛下!” 不管韦党、帝党,竟然都在赞同这件事,只因为,他们觉得后宫之中多一个女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钟唯唯身体不好,独占帝宠绝对不是好事儿,而钟欣然,出身正,名声好,就算不能做皇后,进宫做个妃子也是很好的。 简五替钟唯唯难受得紧,低声道:“难道你就任由她作妖,什么都不做吗?” 钟唯唯恍若未闻,只是死死盯着李尚。 李尚表现得太云淡风轻了,同时还很不怀好意。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朝她看过来,冲她俏皮地挤了挤眼睛。 欢呼声四起,钟欣然已经羞得不行,将头深深地埋到了袖中。 韦太后催促重华:“陛下,先帝早年许下的承诺,你总不能反悔吧?做帝王的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不是开玩笑的。” 重华情不自禁地瞟向钟唯唯,想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神情,结果却看到她盯着李尚看,李尚正对着她眉目传情,不由怒气蓬勃。 冷声道:“母后说得没错,朕只看信物,那青玉凤佩,却是在钟唯唯手里。” 钟欣然如遭雷击,哽咽着道:“可是陛下,臣女……” 她的话尚未说出来,就听负责观察二人汤花的官员大声道:“第二局胜负已出!东岭,李尚,胜出!” 全场静默了一个呼吸之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嘈杂。 有人不肯相信,说东岭人一定作了弊;有人则哈哈大笑,说今天的热闹真好看;还有人哭起来,难道郦国就不能战胜东岭人吗? 受打击最大的人是钟欣然。 “不可能!我刚才明明已经看见李尚的汤花开始散灭了!” 她大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狂冲回去,完全忘了维持自己的仙女形象。 两盏茶汤还在原来的地方并列放着,左边的兔毫盏是她的,右边的油滴盏是李尚的。 她的汤花已经散去大半,而李尚的汤花才开始露出水痕。 不管她承不承认,胜负已分,她脸红似血,目呲欲裂,凶狠地瞪向李尚。 李尚穿着那身紫色的东岭据王袍服,贵气安然,稳坐于座位之上,笑容淡雅,他甚至递一块帕子给她,体贴地道:“擦擦汗,妆容花了,不好看。” 钟欣然咬碎了一口银牙,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看着周围一张张各式表情的面孔,觉得这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看不起她,欺负她。 第580章打脸之后1 钟唯唯站起来,死死盯着李尚和钟欣然的茶碗。 在此刻,她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也看不到别人的表情,感受不到钟欣然的愤怒不甘和屈辱,她眼里只有一件事—— 当年,她便是用这一招后发制人,战胜了狂妄自大的梵周使者。 那中间涉及到了雪溪秋氏的秘密手法,非嫡传子弟不能学习,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李尚会知道?并且运用得如此纯熟? 李尚却不和她对视了,而是轻轻敲着案几,低声问钟欣然:“还比第三场吗?” 如果到了现在,钟欣然还没察觉到东岭人最大的恶意的话,那她就真的白活了二十多年。 她再怎么蠢也知道,李尚从一开始就设了一个非常大的圈套,先引诱她上钩,再利用她把钟唯唯逼出来,将一切都摊在明面上。 郦国所有的实力都暴露了,而东岭人却什么都没有露出来,他们潜藏在暗处,等着一个个去收拾解决掉东岭人,她便是他们手里的那把刀。 该怎么办? 钟欣然一阵胆寒,继续比下去,以李尚现在的态度和状态来看,她必然还是会输。 若不比,自动认输,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重华当着大家的面兴许不会把她怎么样,但是下来之后,她绝对承受不起他滔天的怒火。 她试探着想和李尚谈条件:“做人不能这样……” 李尚笑得云淡风轻,声音却猛地拔高:“你说什么?风大,本王听不清楚……” 钟欣然跌坐在茵席之上,冷汗如浆。 还谈什么条件?那是她最大的把柄,李尚随时随地都可以拿出来威胁她,逼迫她为他们做任何事情。 怎么办?怎么办?她疯狂地想,她就要死了,她就要彻底输给钟唯唯了,怎么办? 她抬起头来,慌乱地看向韦氏的方向。 却见韦七爷扭转了头,看都不看她一眼。 没有用的弃子,捡起来只会拖累人,只会带坏整个大局。 钟欣然几乎立刻就放弃了向韦七爷求救,而是看向人群之中。 既老且丑的慕夕,藏身在这汹涌的人群里,她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帮她,毕竟她对他从来都那么不客气。 若是所有人都不肯帮她的话,那她就只有孤掷一注了,钟欣然下定决心,准备向李尚施展迷魂之术。 然后她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慕夕,他对着她,比划了一个动作,福至心灵,钟欣然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明白了慕夕的意思。 就在此刻,钟唯唯站了起来:“日光太盛,太热,现场嘈杂声也太大,不利于比赛。恳请陛下休场半个时辰。” 钟唯唯并不是想为钟欣然解围,而是为了郦国的大局着想。 因为不知道东岭人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必须千方百计,能赢一场算一场。 但是她的举动却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这是棒打落水狗的好时候,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钟欣然万劫不复。 为了大局不顾个人恩怨的钟唯唯,和什么都只为了进宫讨好皇帝的钟欣然比起来,眼光、格局、胸襟,已然不是一个档次了。 许多老臣都微微点头,钟欣然可以入宫,却绝对不能为后,还是差钟唯唯太远了,先帝有眼光啊。 重华询问梅询的意思,梅询很大方地同意了,却挖苦了钟欣然:“第一次参赛,没有经验,得意忘形也是有的,陛下不要怪她。” 重华端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假装没有听见。 钟欣然难堪地走到后方,忽见翠眉走过来道:“太后娘娘传召钟大姑娘。” 钟欣然擦着眼泪,由翠眉扶着去了看台,简五使劲搧扇子:“烦死了,我真想捏死她。” 钟唯唯还在想李尚的手法,她从未听说过,阿爹把这个手法传授给了谁,就连阿爹当初最喜欢的大弟子也没能传承。 简五忽然扯扯她的袖子:“你看,贱人爬到陛下脚下去了。” 只见看台之上,钟欣然跪在重华面前,不知又在说什么,重华面无表情,似是在听,实际上眼神已经飘远了。 飘到钟唯唯这里,二人便对上了眼。 “啧啧……”简五道:“真是受不了,离了这么远也是脉脉含情,两两相望……” 不知韦太后说了什么,一个宫人端了碗吃食过来递给钟欣然。 钟欣然谢恩之后,伸手接过,按照规矩当场吃下。 就在此时,送吃食的宫人突然身形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重华扑去。 她的武功非常高强,快到只剩一道残影,不过是眨眼之间,便已抓住了重华的袖子,挥刀刺下。 变故突起,众人尖叫连连,韦太后更是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 唯有钟欣然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想要抱住刺客救驾,然而斜刺里跑出一个人来,一刀割断重华的袖子,同时将身挡在重华跟前,用力将刀往刺客身上劈下。 与此同时,更多的暗卫冲了出来。 钟欣然大急,继续往前扑,无论如何也要逃过比赛,并且沾个救驾的光啊。 刺客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用力将她推倒在地。 钟欣然原本打算顺势昏死过去的,可是觉得脸上刺痛,伸手一摸,满手的血,当即活生生吓得晕死过去——这回是真的吓晕死了。 钟唯唯往台上冲去,想要确定重华究竟有没有受伤,刚好遇到宫人把昏死过去的钟欣然抬下来。 重华的袍脚沾了刺客的血,见她过来,就叫她陪他去换衣服,问道:“你能替钟欣然出战么?” “当然能。”钟唯唯这才反应过来,是哦,钟欣然现在不用进行第三场比赛了。 重华很快换了衣服,皱着眉头道:“这也太巧了。” 钟唯唯确认他无事之后,轻轻洗去自己掌心里的冷汗:“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么?” 重华白她一眼:“看笑话没看够么?还嫌朕不够丢人?” 李安仁来报:“东岭人逼着要立刻进行第三局比赛,说是比个赛而已,出这么多幺蛾子,是不是想借机赖掉?不立时进行比赛,就自动认输吧。” 第581章打脸之后2 “告诉东岭人,我们自然要继续比赛。” 重华把钟唯唯耳旁的碎发别好,又给她整理衣服,沉声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勇往直前,什么都不要想。” 钟唯唯知道他是说钟袤的事,用力点头:“嗯!” 她稳稳当当上了斗茶台,李尚看到她,微微有些惊愕,笑道:“你竟然不顾自己胞弟的死活么?我可是记得,当初你便是为了他才入的宫,现在竟然就要舍弃他了。” 钟唯唯不答,只在李尚对面坐下来。 忽然,一个东岭的茶师站起来高声道:“哪有中途换人的?叫钟欣然出来!” 更多的东岭茶师也跟着叫喊起来:“叫钟欣然出来!” “叫钟欣然出来!” “不许中途换人!” “没有这种道理,郦国在耍赖!” 现场一片嘈杂,梅询探头询问重华:“您看?” 重华轻蔑地道:“梅司茶,刚才发生什么事,大家都是看到的,贵国若是迫不及待想要赢了这场比赛,那也可以,朕敬你们远来是客,成全你们就是了。” 梅询老脸一红,从前双方比赛,虽然私下里小动作不断,还真没哪次像这样过分的,他自问也是凭实力赢的郦国人,像这样,未免胜之不武。 重华就是要让他感到羞耻,扬声道:“阿唯,东岭上次茶道交流会时输怕了,好不容易瞅着这么一个机会可以撒赖,你就成全他们吧,好歹也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撒赖不容易。” 钟唯唯抿唇一笑,起身对着重华行礼:“是,陛下。” 李尚笑道:“不要输不起嘛,规矩就是如此,不然若是我比到一半,发现自己比不过钟馆主,是否也可以中途换梅司茶上呢?” 郦国人的脸色非常难看,然而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反驳,便把所有的怒气都冲着钟欣然去,斗茶就斗茶,弄那么多幺蛾子,害得大家跟着丢了那么大的脸。 梅询突然道:“按照规矩,当然不能如此。但今日事出有因,这样罢,这一场就算结束了,还是平局。” 还是平局? 那就意味着,所有的重头戏都在明天的挑战赛上。 钟唯唯第一次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相当于前面的两场比赛都没有什么用,生死输赢,整个郦国明年的民生,全都压在了明天那一场赛事上。 见钟唯唯沉默不语,李尚微笑着小声道:“阿唯,你不会是害怕了吧?你若当众给我磕头认错,赔礼道歉,我便饶了你弟弟。” 钟唯唯冷漠地看着李尚,这世上怎么这么多自以为是的人呢? 李尚再次接近她,故作亲密地道:“若是觉得这还不够,那你就亲我一下,当众说要嫁给我,我便让你赢了,用这一年的茶叶专卖权来做你的聘礼,你看如何?” 钟唯唯微笑着道:“你有那个资格么?茶叶专卖权是你的?你想给谁就给谁?” 李尚笑笑:“这点面子,我们陛下还是会给我的。我东岭有钱,不在乎这一点点小钱。但是贵国陛下,却渴望这场胜利很久了。” 钟唯唯点点头,拔高声音:“什么?贵国的皇帝陛下只是一个傀儡和草包?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过分了啊,郡王爷,忠君爱国,可不是这样的!” 东岭茶师惊疑不定,全都狐疑地看向李尚,有几个更是目光闪烁,悄悄记下刚才发生的这一幕。 钟唯唯指指那几个茶师,低声笑道:“郡王爷,话不要说得太大,以防被风吹闪了舌头!那几位是贵国皇帝派来监视你的吧?哈哈哈……” 她起身扬长而去,大声道:“李尚!梅询!明日挑战赛,本馆主等你们来战!我若退却半寸,便将钟字倒过来写!当然,若是你们害怕,也可以避开我,另挑一个无名小卒,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李尚神色幽暗,梅询却是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走!” 东岭人瞬间走得无影无踪,韦太后也打了个呵欠,问钟唯唯:“小钟,你话说得这样满,明天可有必胜的把握?” 钟唯唯实话实说:“没有。” 韦太后一怔:“没有?没有把握,你就敢放出那种狂话?没看见你姐姐今天的下场吗?郦国的脸面都要被你们姐妹俩丢干净了。” 钟唯唯抱着手,如同老僧入定,不理睬不答话,好像全没听见。 韦太后更加生气,看向重华:“陛下!你就是这样纵容她的!” 重华淡淡地道:“母后其实是在指责朕没有做好这个皇帝吧,郦国的脸面,本该由朕、由皇室、由文武大臣来撑起来,现在却要靠钟家两个女儿来撑,也是够丢人的。” 韦太后哑口无言,气呼呼地搧扇子。 吕太贵妃笑着打圆场:“罢了罢了,不要影响小钟明日比赛嘛,钟大姑娘说来也是为了救驾才受的伤,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就算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别寒了自己人的心。” 韦太后被提醒,立刻恶意地道:“是了,小钟,谁都可以不去看你姐姐,就是你不能!不然人家要说你无情无义的!” 吕纯将扇子掩了半张脸,悄悄和吕太贵妃对了个眼神。 钟唯唯顺口答道:“是该去看看师姐。” 看台后面建了一座专供休息的房屋,钟欣然便被安置在里面。 钟唯唯走到附近,恰好遇到太医过来,便道:“怎样?” 太医指指脸,低声道:“摔倒的时候,刚好砸在碎碗上了,插得有点深,这里的筋脉被割断了。若是养的好,疤痕不会太大,但是这半边脸会受影响没知觉。” 人的脸上经脉无数,无论碰到哪一根,都会造成各种影响,或是再不能笑,或是再不能眨眼,或是控制不住口水和嘴唇…… 简五轻声道:“那可有点严重了。”不哭不笑,表情僵硬,那还算是美人吗?钟欣然会疯掉的吧? 太医点点头:“是,所以没敢说真话,只说伤口不严重,好好将养能养回来的。但若是将来愈合不理想,钟大姑娘要找卑职麻烦,请您一定要为卑职作证啊。” 第582章再次打脸1 太医告辞离去,简五问钟唯唯:“你真的要去看你师姐?” 虽然她和钟欣然不熟,但光凭钟欣然昨天、今天的表现,就已经让她足够讨厌了!这就是个装模作样的祸害。 钟唯唯转身就走:“当然不。” 刚才她之所以当着韦太后说要来,不过是不想和那几个女人歪缠浪费时间。至于钟欣然,她就更不想应付了,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大战在即,她需要的是静心,而不是找事儿。 简五赞同:“对,其他账咱们慢慢算。” 二人边说话边走,很快就走远了。 屋子里,钟欣然已经换了干净衣服,脸上包着纱布,楚楚可怜地坐着发呆,王嬷嬷小声劝她:“没事的,太医不是说了,最多半个月就能好?” 忽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吕纯笑眯眯地进来:“东岭人让你出去继续比赛,陛下让本宫来看看,你好些没有?” “继续比赛……”钟欣然吃了一惊,完好的另外半张脸上肌肉乱跳,扯动她受了伤的半张脸,她立刻捂住脸,“嘶嘶”地吸气。 王嬷嬷为难地向吕纯求情:“贵妃娘娘,我们姑娘着实伤得不轻,求您帮帮她啊……” 吕纯眼里闪着恶作剧的光芒:“不是帮不帮的问题,而是东岭人不饶啊。” 钟欣然摇摇欲坠:“嬷嬷,我难受……”扭转身,借着袖子的遮挡,伸两根手指捅一捅嗓子眼,“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王嬷嬷迅速端了痰盂过来,央求道:“贵妃娘娘……您看,她这样子怎么斗茶啊?只怕会影响大局呢。” “罢了罢了,怪可怜的。”吕纯看够了钟欣然的丑态,摇着扇子,娇笑着指使白嬷嬷:“把本宫带来的美容良药放下来。” 钟欣然警惕地看向吕纯:“什么美容良药……” 吕纯同情地道:“听说你毁了容颜……”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缓缓划过钟欣然完好的另外半张脸:“这辈子都不能再好了,真是可惜。” 钟欣然愕然:“这辈子都不能再好了?” 吕纯叹一口气:“是啊,本宫方才听到太医说的,同为女子,实在是很为你难受啊,希望这些药,能尽力让你的脸看起来好一点!” 钟欣然看看吕纯,再看看白嬷嬷:“贵妃娘娘和臣女开什么玩笑?臣女胆子小,不经吓……”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下来,紧张地捂住脸,太医刚才交代她少说话,尽量让伤口愈合得好一点,险些就上了吕纯的当! 吕纯却像是根本没看到她的紧张害怕,淡淡地道:“是不是吓你的,你很快就知道了,好啦,陛下那里还等着我伺候呢……” 妖妖娆娆,摇着扇子又去了。 钟欣然紧张地看向王嬷嬷:“怎么回事?” 王嬷嬷不敢和她对视,低声道:“是有点严重,但只要养得好,总会好的……” “闭嘴!”钟欣然目呲欲裂,就像一头困兽,差点就疯了。 她本来只需要借机摔倒假装晕过去就好,可是那只碗,那只她自己摔在地上的碗,好巧不巧就刚好摔碎在那里,那个该死的刺客,偏偏就把她推到那上面去! 都怪慕夕,安排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来做这种事,还不如不帮她呢。 像这样子,就算她进了宫,又有什么用? 从前那些步步为营的谋划,全都成了笑话! 钟欣然急怒攻心,一口气上不来,仰头往后倒去。 钟唯唯回了前台,韦太后等人已经先走了,重华还在等她,见她来了就叫她过去:“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钟唯唯道:“坏消息。” “阿袤还没有消息。” 东岭离郦国这么远,就算有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钟唯唯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忍不住还是有点失望:“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们找到了那个和李尚结伴出现的女人,眼角有一颗胭脂痣的,她是东岭的真堇帝姬。” 重华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想必东岭人这会儿已经得到消息了,今晚得找疯了,明天的比赛,便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怕谁。” 钟唯唯只觉得那颗高高挂着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处。她低着头闷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重华拉起她的手:“就算输了又如何?被逼到绝处,那就只有打仗了。” 钟唯唯酸溜溜地道:“是哦,东岭人正好把帝姬奉送给陛下,为奴为妃都可以,只有嫁妆没有聘礼了。” 重华一笑:“以为你从来都不在乎的?” 钟唯唯道:“我是不在乎啊,随便说说而已。” 重华笑而不语,只将她的手又拉得更紧了些。 此时,东岭人完全乱了套。 真堇帝姬身边的嬷嬷哭得几次晕死过去,死死拽住李尚的裤脚哀求:“郡王爷,求您想想办法吧,帝姬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呐……” 就凭真堇帝姬的受宠程度,皇帝陛下的刻薄不容人,不知有多少人要倒大霉。恐怕梅询、李尚这些人也全都得不了好。 梅询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们全都下去,我有事要和郡王爷商量。” 众人退下,梅询压着火气道:“这件事必然是郦国人做的,这些天来,驿馆哪天不被打扰几十次?我早说了,斗茶就是斗茶,小手段可以,却不能玩得太过火,如今怎么好?” 李尚神色淡淡的:“先生是茶师,我却不是,我要确保的,就是让东岭赢,一定要赢。帝姬就算是落到郦国人手中,那也不怕,他们投鼠忌器,帝姬自可保证安全。 相反,和咱们对阵的人是钟唯唯,她不知钟袤生死,心里仍然是虚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说这些没有任何用,不如我与先生商讨一下明天的对阵方法如何? 只要我们赢了,帝姬便能活着,输了,就算帝姬活着,我们也是要倒大霉的。” 想到不容人的自家皇帝,梅询也是皱紧了眉头,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李尚见他静下心来,便低声道:“郦国人都以为你出了事……” 第583章再次打脸2 “郦国人都以为你出了事,必然会挑选你为敌手。到时候,先生只管放开手段,把钟唯唯打败!” 李尚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精光,“毕竟先生之前曾经放过豪言,说只有钟唯唯才能与你一战,所以她若得到挑战权,必然会选你。只要你赢了,剩下的一场就好解决了。” 梅询静下心来,算计那么久,玩了那么多的花样,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他一定能战胜钟唯唯! 次日。 旭日初升,将斗茶台四周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穿着淡青色袍服的钟唯唯,安静地坐在斗茶台左边的茵席之上,素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平静安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在她身旁,依次坐着陈少明、墨老、黄新蝉、南小乔等人。 在斗茶台的另一边,坐着的是梅询、李尚等东岭茶师。 负责抽签的官员将一红一绿两根竹签和签筒高高举起,拿给大家验明正身,然后将竹签投入到签筒里。 摇签的人若是摇得红签,便可向对方任何一个人挑战。反之,若是摇得绿签,机会就只能留给对方了。 摇签的顺序也有讲究,由双方身份最尊贵之人猜拳比大小,大的先摇。 李尚赢,梅询先摇签。 “咔哒咔哒”签声撞击着签筒,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签筒,东岭人心里默念着红签,郦国人心里默念着绿签。 “哒”的一声响,竹签落了地。 负责抽签的官员上前一步捡起来,大声道:“红签!” 东岭人发出一声欢呼,郦国人脸色难看,这意味着,挑战权落到了东岭人的手里。 梅询看向钟唯唯,淡淡地道:“我向钟唯唯挑战,要求是,若是她输了,便请郦国的皇帝陛下,以凤州、南郡为聘礼,风光迎娶我国的真堇帝姬。” 李尚笑着大声道:“梅司茶是雅人,这样刀光剑影的时刻,谈的却是风月雅事……陛下,您意下如何?” 好像是在征询重华的意见,实际上却是满满的挑衅。你敢还是不敢? 重华“哈哈”一笑,朗声道:“能得贵国帝姬倾慕,不顾一切也要嫁,那是朕的荣幸。来而不往非礼也,若是钟馆主赢了,那便将贵国的元洲、泾川作为礼物割给郦国吧,以此安慰朕失了美人的遗憾。” “如何?”重华垂眸凝视着李尚,声音低沉,气势满满,“你,可敢做主?” 李尚仰头和重华对视,眼里火花四溅,一字一顿地道:“当然!” 若是输了,后果不堪设想……梅询皱起眉头,想劝李尚,李尚缓缓摇头,表示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梅询顿时觉得肩上的压力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钟唯唯上前,对着梅询行了一礼,朗声道:“请梅司茶赐教。” 梅询深呼吸,还礼,彬彬有礼地请钟唯唯入座。 二人入座之后,各自的助手分别上前,钟唯唯的助手是陈少明,梅询的助手却是李尚。 双方各自取出茶饼,李尚取出茶盒,笑眯眯递给钟唯唯看:“这是我东岭今年最好的茶叶,贵国的茶叶估计没这么好吧?” 钟唯唯瞟了一眼,神色微变。 里头装着一根惨白的手指,指尖第一个关节的地方,有一道淡淡的月牙形小疤,而钟袤的右手食指第一个关节处,就有这么一道疤,那是幼时寄居那对老夫妇家里时留下的。 李尚收起茶盒,微笑道:“钟馆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钟唯唯心头乱跳,眼泪只差一点就掉出来。 陈少明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连忙握住她的手,疾声道:“小钟!不要上他们的当。” 是了,不管是不是钟袤的手指,她已经没了任何退路,输,便意味着失去一切,赢,钟袤才有存活的可能。 钟唯唯吸一口气,低声道:“李尚,我祝你在有生之年,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死无全尸。” 李尚神色微变,很快又咧嘴一笑:“有你奉陪,本王不亏。” 钟唯唯便不再理他,回头和陈少明道:“开始吧。” 第一局,真茶真香,钟唯唯和梅询打了个平手,谁也没占着便宜。 第二局,比汤花。钟唯唯输了,梅询的汤花比她的多维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看起来好像是梅询赢定了,东岭人欢呼起来,郦国人心直往下坠,重华的心情也很沉重,是谁说梅询出了问题的?分明就是一个圈套。 韦太后沉声道:“早就说了是绣花枕头,不堪大用,皇帝你还不信……” 重华森冷地看了韦太后一眼,韦太后下意识地闭紧了嘴,不敢再多说话。 钟唯唯被逼到悬崖边上,反而静下心来,她想起了父母双亲的嘱托,想起自己幼时高热将死,钟袤抱着她哀哭不止,想起义父的期望,想起永帝的死不瞑目,想起今早出门时,重华站在幽光里的一瞥和那个温暖的拥抱。 “阿唯,放手去做,不管是天塌下来,也有朕给你顶着!” 她笑了起来:“梅司茶,现在只有一局了,我若输了,那自然不用多说,就是郦国输了。可我若是赢了,那咱们是要加赛呢?还是怎么算?先把规矩定下来再比吧。” 李尚刚要开口,梅询抢在他前面道:“只以这一局定输赢。要看汤花幻画,先要育成汤花,才能作画。这一局,比三桩,汤花维持长短,画作谁更精美,最后尝味。” 李尚皱了眉头非常不高兴,梅询也非常不悦,那根手指他看见了,虽说是谋略,但在他看来,实在是让人不齿,胜之不武。之前已经做得足够多,现在再来这一下,就过了。 钟唯唯一笑:“成。”逼着李尚:“郡王爷听清楚了么?既然规矩定下来了,那就不要再找话说。” 李尚露出一排白牙:“梅司茶的意思便是本王的意思。” 钟唯唯敛了目光,收了所有外放的知觉,一切注意力都只集中在银瓶里的水上,手里的茶末、茶碗的温度,以及此时的风速、气温、阳光变化,所有这一切,都是影响汤花长短,茶汤口感的关键因素。 第584章胜利四更求票 钟唯唯半垂了舒朗的睫毛,伸出莹白纤长的手,感受微风、气温、阳光,同时聆听水的声音。 “起!”她清脆的喊了一声,陈少明立刻抬起银瓶,递到她手里。 白玉兰花一样的手指迅速行动起来,先烫盏,再注水,竹筅在完美的操控之下,击打起均匀细腻的汤花。 钟唯唯唇角含着微笑,怡然自得,不是在比赛,而是在享受,她在享受这整个过程,芬芳的茶叶,洁净甜美的山泉,经过火的洗礼之后,汇聚在一起,通过她这双手,幻化成这世间最复杂也最悠长的滋味。 她的姿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台之上的重华,韦太后,吕太贵妃,吕纯,胡紫芝,以及藏在角落里的钟欣然,斗茶台上的陈俊卿、南小乔等人,李尚以及无数的东岭茶师。 和她的从容比起来,梅询是另一个姿态——微微愁苦、十分凝重,手指每动一下,都有千斤那么沉重。 茶师的心境会很大程度影响他的状态,更是直接关系到茶的滋味。 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说,快乐的人做出来的饭菜,滋味也是好的。 李尚微闭了眼睛,心中一阵幽凉,看来今天这场比赛输定了。 少倾,汤花育成,钟唯唯开始作画,她抬头看了一眼重华,朝他微微笑,笑容迎着阳光,灿烂温暖,险些晃瞎了重华的眼。 皇帝陛下将手藏于袖中,把掌心的冷汗擦在袖子上,脸上却毫不吝啬地给了钟唯唯一个更加灿烂自信的笑容,放手去做,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朕给你顶着! 钟唯唯却根本没有去体会他要传达的意思,她眼波缥缈,仰头看向天空,碧蓝的天空,雪白的流云,老槐树的树叶闪闪发光,小鸟在枝头鸣叫,远处的皇宫同样在闪闪发光。 她将目光垂下来,看到无数双渴望期盼的眼睛,无比信任无比期待地看着她。 胜利! 她垂下眼,手指微动,幻出了一副大气磅礴的江山图! 奇雄的山川,奔流的江海,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大写意!”陈少明只看了一眼,就情不自禁喊出了声:“好!” 李尚再看一眼,心已跌落到谷底。 钟唯唯幻出的这一副江山图,并不精致美丽,但是气势磅礴,太阳像是要冲破茶汤喷薄而出,江海似是要涌出茶碗,山川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小小一碗茶汤,把它所能包容的全都包容进去了! “哗”的一声响,梅询茶汤只完成一半,却已推案而起,沉声道:“我输了。” “轰”的一声,斗茶台周围炸开了锅。 东岭人先是傻了,随即有人哭了,更有人激动地大声道:“大司茶,您的汤花还未育成,画作更是尚未完成,还有一道尝味呢,为何轻易认输?” “大司茶继续比啊……” 梅询神色灰败,目光却很坚定:“我此生,从未见过谁能在方寸之中,作出如此画作。大写意,在意不在形,因意成象,以象达意。再让我重来十次,我也比不上她,我输了,心服口服。” 有人大哭起来,使劲捶打着斗茶台,大声道:“我不服!还未完成比赛,就算幻画输了,也还有汤花长短,还有茶汤尝味……郡王爷,让大司茶继续比啊,快啊,求您了……” 李尚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跳动了两下,却没有吭声。 他是领头来参赛的人,本身又是茶道高手,总不至于谁输谁赢都看不出来。的的确确,再给梅询十次机会,也不能胜过今天的钟唯唯。 李尚抬手示意东岭人稍安勿躁:“这一次,的确是梅司茶输了。这是事实,愿赌服输,大家不要再闹了。” 失望的东岭人和狂喜的郦国人,差一点把斗茶台掀翻。 陈少明钦佩地注视着钟唯唯,眼里充满了欢喜和崇拜;苏琼拿着笔,双眼闪闪发光,手下的笔游走如飞,只恨自己文采不够,不能记录下钟唯唯这一刻的风采和霸气。 重华情不自禁勾起唇角,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唯唯,心里充满了欢喜和自豪,这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他的女人,这世间,唯有她才能与他并肩! 韦太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椅子扶手,就算是讨厌憎恨透了钟唯唯,这一刻,她也不能挑出任何一点钟唯唯的不是。 吕纯撑着下颌,突然来了一句:“为何她不是个男人?” 胡紫芝不明白吕纯的意思:“嗯?” 吕纯妖娆地抛个媚眼过去:“她若是个男人,比有的人有意思多了。”比动不动就生无可恋,一点风情都不解的皇帝陛下讨喜多了,她一定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胡紫芝抿嘴笑笑:“我早知她会赢。” 这话得了又又的赞同:“我也是,我早就知道唯姨一定会赢。” 吕纯撇撇嘴,这小兔崽子,知道个屁啊! 藏在角落里的钟欣然摇摇欲坠,嘶声道:“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赢?一定她收买了梅询,不,不是她,是陛下,一定是陛下收买了梅询,故意让她赢,陛下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王嬷嬷匆忙捂住她的嘴,生拉活扯地把她拖走了。 梅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瞬间就像是苍老了十岁。去年秋天在九君之时,他就有预感自己将来会输给钟唯唯,本以为至少还能再支撑几年,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官员大声宣布结果之后,钟唯唯起身向周围的人行礼,特意对着梅询的方向行了个礼,表示对愿赌服输的人之敬意。 李尚平静地等待着,一直等到人声安静之后,他才看着钟唯唯,冷冷清清地道:“钟唯唯,还有一场比赛,本王要向你挑战。” 钟唯唯此时战意正浓,就算李尚不挑战她,她也要向他挑战,然而,规矩却不是这样的。 她早看不惯李尚很久了,冷冷淡淡地道:“是么?不是随便一个人想挑战本馆主,就能挑战的。保平郡王,先抽签吧!” 李尚勾唇而笑,静静地注视着她,眼里有异火闪动:“敢不从命?” 他一揖到底,风华绝代。 第585章赌点大的 李尚一揖到底,风华绝代。 即便是正在对战,众人也不能不承认这位东岭的保平郡王的确人才俊美,一举一动,风华绝代。 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大声喊道:“东岭的保平郡王!这一局你又要赌什么?该不会是输了就留下来给我们郦国做上门女婿吧。” 李尚也不生气,反而笑着瞟了钟唯唯一眼,朗声道:“只要本王心仪之人愿意,自然是可以的。” 重华看得七窍生烟,当他是死人么?大笑一声,道:“保平郡王,上一局,贵国的梅司茶输给了我国的钟馆主,你确认么?” 李尚道:“确认。” “那么,元洲、泾川便是我们的了。”重华一摆手,就有人送上文书笔墨朱砂,要求李尚和梅询签字盖手印认可。 梅询灰败了脸,犹豫很久才落下自己的名字和手印。 李尚却是无所谓地签了字,再盖下手印,微笑着问钟唯唯:“钟馆主,你是否愿意做个见证人,也来陪本王签个字,盖个手印?” 钟唯唯只当没听见,施施然走回自己的座位,开始沉思回味刚才那种玄妙的境地。 武林高手有境界,大茶师也是有境界的,天人合一便是最高境界。刚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摸到了门槛,很需要继续加固一下。 简五等人欢欣鼓舞,想着要拉着钟唯唯表达一下自己的兴奋激动之情,却被陈俊卿拦住了:“不要打扰她,她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我看她刚才有所突破,让她安静一会儿。” 简五等人立刻噤了声,自动维护秩序,不许任何人打扰钟唯唯。 这一边,李尚签好了文书,盖好了自己的郡王印,向重华行了个礼,笑道:“陛下,请。” 重华缓步下了看台,和李尚猜拳比大小。他原本以为这一回还是自己赢,结果居然又是李尚赢! 重华不由皱了眉头,猜拳比大小,虽说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更多是靠揣测人心。 第一次,他输给李尚,可以说是运气,第二次,再输给李尚,就有问题了。 李尚是个祸害!只凭他刚输了两个州郡,却谈笑自如这一点来看,就是个人物。 “承让。”李尚笑笑,回头对着钟唯唯的方向,大声喊道:“钟唯唯!又是本王赢了!本王这就要先摇签了!你小心了,猜猜看,本王这回要和你赌什么?” 他知道钟唯唯此刻正在关键时刻,所以故意想要打扰她。 众人怒极,却不好出手收拾,只盼老天爷睁眼,收了这个面软心黑的祸害。 重华面无表情地从李尚身边经过,不知怎么地,李尚失去平衡,往前一扑,狠狠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够呛,轮到东岭人怒目而视了,肯定是郦国这个不要脸的皇帝在搞鬼! 不要脸的重华停下来,疑惑地看向李尚:“好好儿的,为何会摔跤?” 十分和气地俯身去扶李尚:“看看,下巴都摔肿了,牙齿有没有掉啊?” 让你丫的风华绝代! 让你丫的敢说什么心仪之人! 让你丫的使坏! 把你的牙齿摔断掉,看你怎么勾引人,看你怎么坏! 李尚的下巴砸在地上,片刻之间已然肿了鸡蛋大小一个血块,牙齿咬着了舌头,流了满嘴的血,以及头部受到撞击,有些晕头转向。 他席地而坐,谈笑风生:“陛下,您不厚道。把我摔坏了,就算是钟唯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重华也笑:“保平郡王啊,你出门时是不是把脸忘在家里了没带出来?” 李尚深吸一口气,冲着钟唯唯的方向大声喊道:“钟唯唯!抽签!” 所有的脑袋都转向钟唯唯的方向,她却仍然半垂了眼,眼神放空,唇角含着微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动静。 得了,抛媚眼给瞎子看。 李尚看到这情景,知道是再不可能打扰到钟唯唯了,便不再和重华纠缠,起身去抽签。 “啪嗒”一声响,掉出来的又是红签。 “这可真是邪门儿了!东岭人今天怎么回事?”南小乔急得不行。 李尚一笑,朗声道:“本王,挑战钟唯唯!” 东岭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声音一阵比一阵更大:“红签!红签!钟唯唯,来战!” 陈少明等人很着急,谁也不敢去打断钟唯唯,只求能多拖一刻是一刻。 就在这时,钟唯唯突然抬起了眼睛,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分别在左右两只耳朵里掏出两团棉球,随手交给简五,慢悠悠朝李尚走去:“提条件!” 李尚把她刚才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瞳孔不由微缩。 还说她怎么能如此安静守心呢,原来是早有准备,往耳朵眼里塞了棉花球!那岂不是说,他刚才那一番闹腾全白费功夫了? 转眼之间,钟唯唯已经走到了李尚面前:“哑巴了么?” 对着这种人,她不想再虚伪的假装文雅了! 李尚这才收回神思,朗声道:“这一回,我们来赌大的,赌人命。” 赌人命?钟唯唯挑挑眉,直觉李尚这种坏东西,想得出来的主意必然都是极坏的。 “敢不敢呢?别忘记我们的规则,抽到红签的人,有权向对方任何人提出挑战以及要求。现在郦国与东岭已经比试了三场,第一局平,第二局你师姐输给我了,第三局你赢了梅司茶,相当于平局。” 李尚大声道:“明年的茶叶专卖权,只在你我这一局上。你若不敢,便等同于自动放弃!钟唯唯,你敢不敢!” 重华心口一跳,想要阻止这场比赛:“这不符合规矩……” 钟唯唯轻轻抬手,示意重华不要出声,她平静地抬眼看着李尚,沉声道:“你所想要的,无非就是赢。想赢,便是想要我这条命。我的这条命,我做得主,有本事,你就来拿去!” “猜对了!”李尚双眼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唯唯,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他深吸了两口气,才让心情平复下来,声音温柔:“现在,你来提你的要求。” 重华起身指着他,厉声喝道:“以命抵命,当然是你死!” 第586章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尚懒洋洋地扫了重华一眼,笑看着钟唯唯:“这个是我与阿唯的赌约,当然要由阿唯自己来定。阿唯,你舍不舍得我死?” “说人话!”钟唯唯皱着眉头喝道:“你若是诚心来比赛的,就别胡扯这些有的没的,别让人瞧不起你,瞧不起东岭!” 李尚以手握拳,放在唇边低咳一声,收敛了神色,道:“钟馆主,你的条件是什么?” 从郦国的角度来看,当然是让李尚这个祸害死掉才是最妥当的。但从钟唯唯自己的角度来看,在保证郦国获得明年茶叶专卖权的前提下,她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就算是抓住了真堇帝姬,其实也不能保证钟袤的安全。她抱歉地看看重华,说道:“我要钟袤完好无缺地回到我身边。” 李尚对她的答案毫不意外:“本王应了,若是我输了,便让钟袤……” 他压低声音:“少掉的那根手指不算哈,其他都完好无损地回到你身边,若是有违此誓,让我天打雷劈、肠穿肚烂、死无全尸,有如此物!” 他注视着钟唯唯,将面前一只茶盏挥落在地,茶盏应声而碎。 钟唯唯点点头:“请。” 二人落座,烧水碾茶温盏,忙乎起来。 韦太后挑唆重华:“钟唯唯是怎么回事?明知李尚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大好的机会,她却要放过。钟袤?她弟弟难道比郦国还重要吗?难道比陛下的功业还重要吗?” 因为钟唯唯应下生死之约,重华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很不好,烦躁不安,此时听到韦太后呱噪,不由大怒。 然则,反而是笑了:“听说母后身体欠安,还是不要强撑着了,朕派人送你回去休息。” 韦太后怒道:“本宫什么时候身体不安了?”她扫一眼四周的各国使臣,低声威胁:“皇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道你要不孝么?” “儿子自来都孝顺得很。”重华笑一笑,伸手过去扶着她的肩头,状似亲热地要和她说悄悄话,手放在她的昏睡穴上使劲一按,韦太后立刻软倒,头磕在扶手上,瞬间起了个大包。 重华面无表情地将她递给宫人:“太后娘娘身体不适,送回宫去。” 翠眉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敢出声,抖手抖脚地帮着把韦太后抬走了事。 耳根终于清净下来,重华朝李安仁勾了勾手指,轻声道:“去,给李尚送一份重礼。”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且还没死呢。 第一局,真茶真香,李尚败。 败了之后他也不见难过,反而笑道:“我早知道自己会输给你,这一局,九君交流会之时,就已经领略了你的厉害。但是下一局,我会让你输。” 钟唯唯不搭他的话,侧耳听声候汤。 李尚一笑,也半闭了眼睛,侧耳听声候汤。 水烧到最佳时刻,二人皆都示意助手提起汤瓶,准备冲茶。然而李尚的助手却将银瓶打翻在地,水溅得到处都是。 李尚皱了眉头,冷冽地道:“怎么回事?” 助手白嘴白脸,轻轻推过一只银茶盒,茶盒里俨然有一只耳朵,耳朵上扎了个眼,上面戴着一只宝光灿灿的鸽血红宝石耳坠。 真堇帝姬爱美,平时在外穿着男装掩人耳目,私底下却是着女装的。这一只耳坠子,正是她的爱物。 那只莹白小巧的耳朵,柔嫩精致,虽不能确定就是真堇帝姬本人的,却也能看出不是普通人的。 “这个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都没看清楚,只记得装好水,回过头,它就在这里了。” 助手跪在地上,额头全是冷汗。 李尚神色阴沉,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半垂了眼,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心无旁骛,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的事。 陈少明也是专心专意,并没有关注这里。 不是这俩人,那就是刚才送炭和水的杂役之一,这么快的手脚,也不是普通人。 李尚抬眼看向重华。 年轻的帝王端坐在龙椅之上,气势威严,目光沉沉。 二人目光只是一碰,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重华:你和阿唯的赌约不能代表朕的意思,你赢,真堇帝姬和东岭全部的人给她殉葬。你输,真堇帝姬便是朕的筹码,想要带走真堇帝姬,拿你来换! 李尚:好歹也是叫了你几年哥哥的人,真心爱慕着你,身份地位皆都相当,如何就能如此狠心? 重华:呵呵哒……哥哥?爱慕?狠心?若是爱一个人就是要弄死、弄残对方全家,那还是去乱坟岗子蹲着吧。 李尚收回目光,冷然示意助手:“重新烧水。” 李安仁一看急了,小声和郑刚中说道:“这祸害居然不怕!怎么办?” 郑刚中神色凝重,看向重华。 真堇帝姬若是死了,就算东岭得到茶叶专卖权,李尚也别想得到善终。这个道理李尚不可能不懂,但他仍然能做到如此冷血无情,那就是真正的祸害了。 难怪钟唯唯当初不顾一切也要狙杀李尚。 重华轻轻摇头,玩弄权术的阴谋家,若是轻易就屈服,那还玩什么?他并不指望李尚就此认输,为的不过是让李尚乱了心绪,只要有一点点,就足够了。 钟唯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事,她沉浸在茶香里,任由水汽氤氲而起,击筅击拂,汤花育成。 收回手势,主持比赛的官员便将水晶沙漏倒置在一旁,静静计时。 能做的已经做完了,钟唯唯端然而坐,用看热闹的目光看向李尚。 李尚半垂着眼,忙活着他自己的事情,须臾,汤花育成,同样放置在一旁。 水晶沙漏里的细沙,涓涓而下,胜负只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两个沙漏。 钟唯唯面前的沙漏即将漏完,她的汤花仍然未散,而李尚的汤花却已经出现了退散的迹象,陈少明激动地想要站起来,钟唯唯拉了他一把,淡声道:“稳重。” 谁知道李尚是否又用了雪溪秋氏“后发制人”的不传之秘呢? 有那性急的人开始倒数:“三、二……” 第587章实至名归 “三、二、一…… “一”字刚落,李尚茶碗里汤花犹若滚水泼上残雪,越散越快,很快就现了水痕。 三局对战,第一局钟唯唯赢了,第二局还是她赢,那么第三局就没有再比试的必要了。 李尚起身,坦然道:“本王输了。” 现场鸦雀无声,片刻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激动的郦国人疯狂地朝斗茶台涌过来,大声喊着钟唯唯的名字:“钟唯唯!钟唯唯!” 东岭人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痛哭失声。 现场混乱不堪,以至于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不得不黑着脸,冷声呵斥激动的民众,用横倒的长枪将他们逼退。 然而民众的热情排山倒海,根本不在乎那一两声喝斥,只要身上不疼,哪里管他呢。 等待已久的胜利终于到来,钟唯唯却没有欣喜若狂。 她怔怔地坐在座位上,这些年来的遭遇一一浮现,大风雪里滚落的人头,死不瞑目的眼睛,飞溅的、似是会烫伤人的鲜血,冲天的大火,污浊不堪的泥潭,抢食的野狗,欺人的恶霸,义父温暖的手掌,先帝期待的眼神,钟袤瘦弱却倔强的背影…… 钟唯唯的眼里积满了泪水,极大的悲恸累积在胸臆之中,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痛哭出来。 一只盒子被推到她面前,李尚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淡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做到。你让你们皇帝,放了真堇。” 钟唯唯大大方方地抬起袖子擦去眼泪,淡漠地看了那只耳朵一眼,平静地道:“恭喜你,得到现世报了。” 李尚皱了眉头:“你不是自来都很仁善的吗?” 钟唯唯勾起唇角:“仁善也是要分人的。几次三番置我于死地,抢我男人,掳我胞弟,还妄想我心存善意?送你一个字,呸!” 李尚收起盒子:“我知道了,我会去和贵国的皇帝陛下亲自谈。” 钟唯唯看着他,淡声道:“什么时候兑现你的诺言?” 李尚转身离开:“该兑现的时候自然会兑现。” 钟唯唯叫住他:“你站住!” 李尚侧头:“嗯?” 钟唯唯道:“我要感谢你。你的小动作越多,花样越多,越是证明你心虚。若不是你将我逼到绝处,我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若不是你做得太过,我不知道你们如此没有 信心,如此怕我。” 她看向东岭人,大声道:“我要说的是,就算没有这些事,我也能赢你们!我赢,是实力所在,是实至名归!” 梅询不发一言,起身就走。 李尚在原地站了片刻,面无表情地离开。 钟唯唯转身朝重华走去,对着他,恭恭敬敬行了君臣大礼,朗声道:“陛下,臣有幸,不辱使命!” 重华勾起唇角,含笑看着她,起身对着百姓张开双臂,大声道:“列祖列宗在上,朕,得此良臣美眷,扬我国威……” 他故意停下来,看了看欢欣鼓舞的大臣们,有些调皮地喊道:“幸,不辱使命!” “吾皇万岁,扬我国威!” 现场欢声雷动,郦国人用自己想得到的一切方法来欢庆这场期待已久的胜利,谁都没有注意到东岭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到现场的欢呼声小一点之后,帝党及时跑出来抱大腿:“陛下,臣有本要奏。” 重华心满意足,含笑道:“说。” 帝党要说的,无非就是让皇帝陛下兑现之前的许诺,谁能代表郦国出战,并战胜东岭人,夺得明年的茶叶专卖权,谁就是下一任的大司茶。 既然钟唯唯做到了,就该兑现这个诺言了。 重华正要准奏,又有一个御史跳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讨人厌的苍蝇!重华不耐烦地摆摆手,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地道:“爱卿是想赞颂钟唯唯么?不必了,她有多出色,朕都知道。” 御史撅着胡子道:“臣以为,让钟唯唯担任大司茶一职甚为不妥……李尚此人阴险狠辣,实为心腹大患,方才钟唯唯原本有机会将其置之于死地,她却为了一己之私放过李尚……今天是为了保住胞弟的命,明天会不会为了其他人,其他事,故意输掉比赛?” 重华笑得更加灿烂:“爱卿说得很有道理,不如,这个大司茶让你来做如何?” 御史大惊:“这,这,陛下慎言,陛下金口玉言,不能乱说得的。” 重华听而不闻,示意李安仁。 李安仁走到台前,对着聚集在台前的民众大声道:“陛下问,今天,是谁让郦国战胜了东岭?” “钟唯唯!” “是谁为郦国夺得了茶叶专卖权?” “钟唯唯!” “她有没有徇私?” “没有!” “谁该做下一任大司茶?” “钟唯唯!钟唯唯!钟唯唯!” 李安仁故意指着那个御史道:“可是有人不答应呢,陛下问,要不要让他来做?” 立刻有人大声道:“叫他滚下去,御史都没做好,就想做大司茶?正事儿不干,到处咬人!” “他做大司茶?他给我们饭吃吗?滚下去!” “滚下去!不做事儿光耍嘴皮子的人滚下去!” “吧嗒”一声响,一个臭鸡蛋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到了肇事御史的额头上,恶臭味儿随风飘散,臭倒了一大群人。 然而,扔鸡蛋的人还觉得不够,烂菜叶子,臭鸡蛋,烂果子,全都朝着肇事御史砸过来。 肇事御史被打得抱头鼠窜,重华冷着脸道:“全无体统!文武百官的脸都给你丢干净了,拉下去,打三十廷杖!” 肇事御史吓呆了,抬起那颗挂满了臭鸡蛋汁儿的脑袋,悲愤地道:“陛下这是不许臣子进谏吗?” 重华冷笑一声:“有句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是瞎了还是聋了,没看见民意吗?逆臣是想害朕误国!” 害朕误国,这是非常大的罪名。 肇事御史还不服气,想要自救,跳起脚找个地方就想撞头自尽,早有人眼疾手快拉住他,不许他死。 重华勃然大怒:“祸乱不成就想撒泼,这是欺君!来人,剥去他的官帽穿戴,就在这里,给朕重重地打,打五十廷杖!” 肇事御史一听,当场吓昏死过去。 第588章我是大司茶 廷杖落在人身上,发出沉闷的击打声,肇事御史很快痛死过去,鲜血浸透里衣,滴滴答答流下来。 无数的人心惊肉跳,唯有民众握拳高呼:“打得好!” 钟唯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一切,从始至终,丝毫没有想求情的意思。 有人不怀好意,希望能挑动她求情,故意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大意是她心肠恶毒,冷酷无情什么的,若是钟欣然,早就求情了。 钟唯唯冷漠回头,定定地盯了那个人一眼,那个人根本不敢和她对视,身子一矮,藏在了人群里。 钟唯唯勾起唇角,留下一个冷酷鄙夷的淡笑,收回了目光。 站得越高,跌得越惨。当初阿爹就是这样凄惨死去的。 阿爹死的时候,也是下面这些人,高呼着:“让他去死!杀了他!他该死!” 从此之后,她的仁善,只给值得的人,该狠辣之时她一定会狠辣,绝不心慈手软。 今天她若服软,就会有更多人踩上来。也许将来某一天,她也会像阿爹一样,孤独绝望地躺在断头台上。 五十廷杖打完之后,肇事御史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重华淡淡摆手,自有人将尸体拖下去,再将现场打扫干净。 无人为这个御史叫屈,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背后站着的人是韦氏。 韦太师和韦七立于人群之中,隐晦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再端然肃穆,假装自己和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 重华起身,威严地道:“传朕旨意,芳茗馆主钟唯唯,护国有功,为国争光,堪当大任,现任命你为大司茶,即日上任……” 以下都是勉励的话,钟唯唯自动忽略,她踩着死去的御史残留的血迹,一步一步走过去,行礼谢恩,从重华手中接过了大司茶的金印。 阿爹,阿娘,你们看到了吗?我重新捧回了这颗金印。总有一天,我要洗涮干净雪溪秋氏的屈辱,让雪溪秋氏堂堂正正站立于阳光之下。 钟唯唯含着泪,将金印高举过头,金印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人群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重华走过去,站在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恭喜你,朕的大司茶。”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欢喜又温和。 钟唯唯含泪带笑,非常认真地说:“我是大司茶。陛下为我准备的位子,我拿到了。” 欢呼声从斗茶台蔓延到整个京城,百姓自发组织起了舞狮、放鞭炮、唱戏、耍百戏等庆祝活动,舞狮队伍刻意围着东岭使团居住的驿馆,绕行三周,并停下来热热闹闹地舞了一场。 舞完之后,又沿着街开始游行,声音传进太傅府中,惊醒了昏睡的钟欣然。 她挣扎着起身,嘶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样吵闹?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是不是钟唯唯那个贱人输给李尚了? 王嬷嬷并不在屋里,慕夕装扮的老嬷嬷递一碗水过去,淡声道:“是啊,出大事了,钟唯唯两局连赢李尚,做了大司茶。现下全城都在为她欢呼呢。” 钟欣然猛地打翻了水,拒绝相信:“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陛下收买了东岭人,故意让她赢的……我要去找陛下,我要去找太后娘娘……” 慕夕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你醒醒吧?你摔那一跤,不但把脸摔坏了,脑子也摔坏了?收买东岭人,故意让钟唯唯赢?你真敢想!” 钟欣然被打得偏倒在床上,扯动另外半边脸上的伤口,令她又痛又怕,倍感屈辱,她猛地跳起来,亮出爪子,朝慕夕扑过去:“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如果不是你,我的脸又怎会受伤?” 慕夕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往镜子前拖,要将她脸上包的纱布拆掉:“看来是嫌伤得不够深,待本座再给你加点料,彻底毁掉这张脸,看你还怎么勾引人……” 钟欣然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脸,痛哭流涕:“我不要,我不要……你帮帮我,帮帮我……” 她朝慕夕扑过去,紧紧搂住他的腰,跪倒在他脚下,仰头讨好地看着他:“你帮帮我,只要你肯帮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重重地再强调了一遍:“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慕夕不说话,半垂了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钟欣然拉起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舔了一下,她试图对他作出一个妖媚勾人的笑容,然而刚扬起唇角,就牵扯到了她脸上的伤口,痛得她的脸一阵扭曲。 她暴怒起来:“不帮就算了,滚……我要去告你,弄死你这个死太监……” 慕夕却将她抓起来,用力咬住了她的唇,并将舌头伸进了她的嘴里。 钟欣然强忍住恶心,生涩地回应慕夕,她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样渴求权力。只要慕夕能给她,能帮她,什么她都愿意给。 她本以为,像慕夕这样的残缺之人,只要她稍许给予辞色,他便会神魂颠倒跪拜在她的裙下,然而她猜错了。 她刚给予回应,慕夕就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开,目光森然地道:“你想做什么?” 钟欣然眨眨眼,诚挚地道:“自然是喜欢你……” 慕夕笑了起来:“你喜欢我?喜欢我这样的无根之人?喜欢我这样的过街老鼠?喜欢我永远见不得光?你是喜欢我手里那一半昆仑殿吧?” 钟欣然咬住嘴唇,难堪地道:“说来你不相信,但是,这么久了,我也没对你做什么吧?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想要见到你……” “这样啊。”慕夕将她拉起来,手放在她胸前,重重地来回碾压了几下,抓住衣襟,刷地一下撕开了她的衣服。 钟欣然尖叫一声,想要护住自己,但是又破釜沉舟地挺了挺胸。 慕夕沉醉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钟欣然的眼角沁出两点泪光,暗自发誓,钟唯唯,重华,你们给我等着瞧,既然你们背信弃义,就别怪我无情无义。 终有一天,我要亲手毁了这郦国天下。 第589章强势奋起求太平 欢庆宴后,就是谈判。 虽然两国举办斗茶大会多年,一切自有定律,按着规矩来就好了,但是今年东岭做了太多的事情,其中更是牵涉到真堇帝姬和钟袤的生死,双方不得不坐下来详谈。 谈判会定在芳荼馆中举行。 重华没有出面,而是派了吴王主理,钟唯唯和刘岑协理。 东岭人则派了一个叫做王彦的鸿胪寺少卿主理,梅询协理,李尚则完全不见影踪。 吴王觉得自己堂堂亲王,面对李尚这个郡王已然是将就了,对方居然换了王彦来,十分没面子,免不了不高兴:“李尚呢?” 王彦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保平郡王身体不舒服,出不了门。吴王殿下有什么只管与我谈,我能做主。” 李尚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呢,今天要谈到实际内容,他就不舒服了?钟唯唯看向梅询,梅询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刘岑给钟唯唯使了个眼色,小声道:“我估摸着,东岭人是内讧了。” 东岭新君可共苦而不能同甘,容不得人,这已经不是秘密了。李尚此番若是能赢,必然风光回国,备受重用。 但李尚不但输了,还让真堇帝姬落在重华手中,也许还受了伤,那他就是大罪!什么都是他的错。 很可能这个王彦,就是李澹派来监视李尚的,见李尚出了差错,就立刻将李尚去了职权,圈禁起来了。 钟唯唯等三人很快交换了意见,就不再追问李尚的下落,只问王彦:“不管是谁来谈判,这场斗茶大会的结果都是认可的吧?” 王彦一笑:“当然是认可的。不过是在贵国没有伤到我国帝姬的情况下。” “什么?”吴王一听,这是想耍赖啊,当即一拍桌子再瞪眼睛,把手指戳到王彦额头上去:“你找死啊?” 吴王身有残疾,平时对着重华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咪,却不代表他没脾气。 王彦没提防,被吴王这一指头戳得很实在,不由又羞又恼,沉了脸道:“贵国就是如此外交的么?见识了。” 吴王一口口水吐到他脸上:“臭不要脸的,出门都不兴带着脸的啊?老子不和你这个混球说,叫李尚来,梅……” 转头对着梅询,总算是多了几分尊重:“梅司茶,早几年我郦国输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搞过这么多鬼。今年你们为什么会输,做了些什么,你心里比我更明白。爽快认输,大家还是朋友,若是要耍赖,要搞鬼,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梅询撩起眼皮子,看向王彦:“愿赌服输,不然就别赌。” 王彦急道:“回去后如何向陛下交差?” 刘岑给他指出明路:“第一,今年的斗茶大会是郦国赢了,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不管你们承不承认,事实就是事实。立刻传信回国封仓,待我郦国卖完了所有茶叶,才能轮到你们。” “第二,立刻无条件放了我国大司茶的胞弟钟袤,严惩凶手,派专人完好无损地把人送回来。” “第三,贵国的元洲、泾川已然是输给了我们,限你们一个月之内交割完毕。” “第四,茶叶专卖权的事情办完,钟袤回来,元洲、泾川交割完毕之后,再来谈真堇帝姬的事。” 茶叶专卖权、放钟袤都不是大事,唯独割地这个事真的没人敢做主。王彦的脸色更加难看:“赌气时说的话岂可当真?” 吴王大怒:“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把这杯水泼到地上,再收回来,本王就答应你的恳求了!毕竟我们陛下是个男人,说出来的话是作得数的。” 钟唯唯淡淡地道:“何必和他说这些,拒绝履行诺言,那就是要撕破协议的,打仗了,人也不必放回去,直接开战就好。” 梅询有些意外地看向钟唯唯,在他的印象里,钟唯唯不是好斗的人,如此霸道,开口就说要打仗,倒是出人意料。 钟唯唯不想再浪费自己的时间,给吴王和刘岑使了个眼色,三人起身就往外走。 与此同时,守在外面的御林军立刻围过来,把这间屋子团团围住。 吴王大声道:“去,照会各国使节,就说东岭人单方面撕毁协议,拒不履行诺言,郦国无可奈何,只好撕破脸了!” 王彦大声道:“钟司茶,令弟还在东岭做客呢,你就不怕吗?” 钟唯唯停下来,扭头看着他,目光森寒:“卑微屈膝求太平,永远也得不到。不如强势奋起换太平,更能让我放心。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都是他的命。”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大步而去,阳光照在她紫色的大司茶官服之上,透出一层光晕,让人不敢直视! 吴王和刘岑不约而同地赞叹了一声,心服口服:“这才是大司茶该有的样子。” 王彦失去最后的筹码,垂头丧气地坐下来,问梅询:“怎么办?” 梅询淡淡地道:“我只是一个茶师,只知道以茶道论输赢,而东岭,输了。其他的我不懂。” 王彦沉吟许久,道:“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了……” 吴王身份最高,最先走出芳荼馆,刚露了个头,就吓得急急忙忙缩回去,拼命朝钟唯唯挥手:“走后面,走后门……” 门口传来一阵一阵的欢呼声:“钟司茶,钟司茶……”是激动的百姓听说两国在此谈判,因此把芳荼馆给围了。 寒云过来道:“不必去后门了,那边同样堵满了人,先在这里候着吧,我已让人去宫里送信,多派些御林军过来维持秩序。” 与民同乐是好事儿,就怕有人浑水摸鱼,藏在民众之中行刺闹事。 钟唯唯听了寒云的安排,留下来去指点学生们的茶艺。吴王和刘岑还有公务在身,先行离去。 上完一堂课,王彦又派人过来,要和她谈判,无非就是还要用钟袤的生死安危来威胁她,钟唯唯烦了,让人把那个传信的东岭人打一顿轰出去。 世界终于清净了。 再上完一堂课,东岭人又来了,答应了所有的要求,并且提出另一个条件,让李尚留下来,代替真堇帝姬做人质。 第590章大惊喜1 李尚留下来做人质?钟唯唯轻笑一声,东岭人这是抛弃李尚了? 不行,既然东岭人这么在乎真堇帝姬,那就更要把贵客留下来换点好处,李尚回到东岭,东岭皇帝轻饶不了他,留在郦国,想杀却不好杀,还不如放他回去受罪。 她面都没露,让杨露替她回话:“不行。先把前面三件事做完做好,再来谈真堇帝姬的事。” 东岭人答应下来,她便放他们回了驿馆,同意他们派人回去送信。 做完这一切,天也黑了。 月亮从天边升起来,晚风将竹林吹得哗啦啦的响,钟唯唯起身,走到竹林旁,手扶着竹子,陷入沉思之中。 有人从后面走来,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以为是寒云,低声说道:“一晃眼,就是十多年了过去了。和我说说当年的事吧。” 却听那人在身后说道:“什么当年的事?” 竟然是重华的声音。 钟唯唯吃了一惊,回头笑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重华含笑走过来,道:“知道你被堵在这里,我就来接你回去。”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钟唯唯道:“以为是寒馆主呢,他和我说,这丛竹是秋泽种的,我想起来,距离当年秋泽最后一次胜利,已经十多年了,所以想知道一些当年的事。” 重华不以为意:“我有礼物给你。” 钟唯唯便藏了心事,笑道:“什么?” “两件礼物,世上最好的礼物。”重华故作神秘:“你跟我来。” 夜幕低垂,空气里带着栀子花的甜香,钟唯唯跟在他的身后,穿过芳荼馆的亭台楼阁,一直走到门外。 围堵在外面的百姓已经散去,一辆漂亮的朱轮华盖车停在外面,两匹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的胭脂马配着金辔头,身上披着锦缎,安静乖巧地站在车辕里。 之一等人穿着一色的青缎新衣,分成两排站在一旁,笑得十分憨厚。小棠捂着嘴笑起来:“好漂亮的马和车啊,这是陛下的赏赐吗?” 重华含笑低声问钟唯唯:“你可喜欢?” 钟唯唯使劲点头:“喜欢的。” 他便请她上车入座:“去试试?尚工局做了很久,下了大力气。你若不来,便是要送去九君的。” 小棠要上前给钟唯唯打起车帘,被重华制止了:“让她自己来。” 钟唯唯立刻意识到,车里大概还藏了其他惊喜。她抿笑拉开了车帘,充满了小女孩儿拆礼物时的欣喜和期待。 车里放置着一顶制作精美的凤冠。 凤冠上的珍珠和宝石,在灯光下散发出柔柔的光晕。 钟唯唯瞬间明白了重华的心意。 她回眸看着他,轻轻将手放在他掌中:“我收了。” 重华欣喜若狂,猛地将她横抱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你如何就肯了?你没有说错话吧?你不会反悔吧?” 小棠等人露出善意的笑容,钟唯唯有些脸红,低声提醒他:“上车去说吧,这样显得你很傻。” 重华连忙把她放上车,自己也跟着坐上去,小心翼翼将凤冠收入盒子里,迫不及待扑过来将她搂入怀中,先“啪叽”亲了几口,才问:“你如何就肯了?” 钟唯唯被他的激动所感染,情不自禁带了几分笑意:“都到这一步了,不答应你还能怎么样呢?” 至于将来,再说将来的事吧。 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是傻笑。 钟唯唯捏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先说清楚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我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你会很难熬,将来日子大概过得会很艰辛。” “我知道啊,是我把你留下来的,那就表示我已经想清楚了。” 钟唯唯点点头:“另一件事,将来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好了,请你第一个和我说。离开皇宫,我还可以做大司茶。若是不好意思说,让别人来告诉我也行的,就是别欺骗我。” 重华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阿唯,经过这么多年,你当知道,在这世上,你便是我孜孜以求的人,我不会后悔。” 钟唯唯便不再说话,靠在他怀里,安静地由着马车往前走。 重华又道:“还有一件事,今天下午我去见了真堇帝姬,她告诉我,钟袤并不在东岭,而是在郦国。” 所有的风花雪月瞬间消失无踪,钟唯唯立刻坐直身体:“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重华笑道:“我说,钟袤不在东岭,而是在郦国,他们把他藏在嵊州一个寺庙里,我的人已经去接他了。” 钟唯唯垂下头,许久没有出声。 重华以为她哭了,伸手去抬她的下颌,低声劝道:“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钟唯唯却猛地抬起头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眉开眼笑,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重华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的嘴,窘迫地道:“你小声点儿,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钟唯唯盯着他笑:“我以为陛下是不怕的。” 重华立刻道:“朕当然是不怕,谁敢笑我?我是怕你脸皮薄,为你着想。” 钟唯唯也不戳穿他,高兴地靠在他怀里,使劲蹬了几下脚,反复问重华:“钟袤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坏?没有受到其他伤害吧?” 重华就问她:“要不,我陪你去问真堇帝姬?”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下来,虽然重华肯定已经问得很细了,但她还是觉得亲自问清楚,心里才踏实。 真堇帝姬被关在护国大长公主府的地牢里,重华和钟唯唯特意交代不要打扰护国大长公主,直接去了地牢。 地牢里守卫森严,真堇帝姬却过得不差,大长公主特意调派了两位嬷嬷来照看她,吃住都过得去。 听见门响,她立刻站起来,往门边扑:“方哥哥,你放了我吧,我很听话的,以后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钟唯唯低咳一声,真堇帝姬发现自己扑错了人,怒目而视:“谁叫你来的?” 第591章大惊喜2 小棠毫不客气地用力将真堇帝姬推了个趔趄:“搞搞清楚,这里是郦国!你一个阶下囚,竟敢如此嚣张?” 失去身边的护卫,真堇帝姬就像是一只被拔了指甲的猫,有气无力地挠了几下,就哭了起来。 她对着门外大声喊重华:“方哥哥,我好歹也是一国帝姬,就算沦为阶下囚,也该给我同样的礼遇,这才君子,才能彰显郦国的风范和教化。” 重华站在外面低声和大长公主府的总管说话,压根就不理真堇帝姬。 真堇帝姬无奈,只好走回去坐在床上继续哭。 钟唯唯在屋里扫了一眼,挑了唯一一张凳子坐下来,淡淡地道:“你的耳朵居然还在,陛下真是心慈手软。” 真堇帝姬立刻不哭了,凶巴巴地道:“那是当然!我是谁啊?方哥哥虽然把我关起来,但是根本舍不得伤我的。那个是我侍女的耳朵啦……” 她眼里闪过一丝恨意:“都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你不得好死,活该你生不下孩子,你等着,方哥哥很快就玩厌了你,不要你……” 钟唯唯淡淡地道:“掌嘴。” 小棠想到钟袤的手指被切,钟唯唯之所以会毒性去除不彻底,都是拜这个骄纵的帝姬所赐,心里恨意滔天,上前抓住真堇帝姬,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真堇帝姬“啊啊”地叫着,哭得山摇地动。 钟唯唯道:“所以你是提醒我,赶紧切了你的耳朵?” 真堇帝姬吓得顾不上哭了,惊恐地捂住耳朵,既不服气又害怕地道:“你敢!方哥哥不会准许你乱来的。他不喜欢恶毒的女人。” 钟唯唯被逗笑了:“好天真好可爱的帝姬啊,你几次三番害我,割了我弟弟的手指,就不恶毒,我打你两个耳光,切你一只耳朵,就恶毒了?” 小棠摩拳擦掌:“反正东岭人已经不要她了,也知道她是少了一只耳朵的,不如真的割了吧?现在陛下这么宠爱您,您又才立了大功,别说是一只耳朵,就是割了鼻子也没关系。” 边说边上前,去掰真堇帝姬的手,要揪她的耳朵,又要捏她的鼻子。 真堇帝姬狂哭起来,从床上滚到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全无形象可言。 钟唯唯一抬下巴,善解人意的之二就递来一把镜子。 钟唯唯放到真堇帝姬面前:“殿下看看?” 真堇帝姬眯缝着眼看了一眼,无地自容,里面这个头发蓬乱,满脸鼻涕眼泪,衣衫不整的女子居然是她吗? “就凭你这副尊容,也敢自称帝姬,敢和我说教化、礼遇?”钟唯唯恶劣地笑起来:“说是外头的疯婆子也不会有人怀疑。我还真没见过哪国的帝姬,如此邋遢没骨气的。” 真堇帝姬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再也高傲不起来,抱着双臂缩在角落里低声抽泣。 钟唯唯使劲一拉凳子,凳子发出一声巨响,吓得她颤抖了一下,惊恐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钟唯唯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坐下来,说道:“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若是不配合,或是让我不高兴,你懂的。” 真堇帝姬又想哭,小棠凶神恶煞地使劲一拍桌子,吓得她的眼泪又缩回去了,只是还有一分傲气在,不肯点头。 钟唯唯就问:“抓了钟袤来胁迫我,是谁的主意?” 真堇帝姬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被送到嵊州了,那根手指也不是他的,我三哥说,他还想和你有进一步的交往,所以不想断了后路。” 这又是一个惊喜。 钟唯唯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你见过他么?” 真堇帝姬摇头:“没有,三哥不许我见。” 她说的“三哥”就是指的李尚,没有真正对钟袤造成伤害,实在是不符合李尚狠辣阴险的形象。钟唯唯想起李尚那奇怪的“秋氏秘技”,也是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了。 重华突然走进来,插话道:“你三哥想要什么进一步的交往?” 真堇帝姬看到他,立刻瘪着嘴要扑过去:“方哥哥,这个女人好狠毒,她要割我的耳朵和割我的鼻子,说她才立了大功,你又宠爱她,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钟唯唯目光微闪,这个真堇帝姬,真的如同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蠢白吗?看这话说得,每一句都暗藏了挑唆,做帝王的人,最恨的就是恃宠生骄的人吧? 钟唯唯想了想,指着真堇帝姬大喝一声:“你站住!不许你碰他,他是我的男人!敢乱碰他,把你的爪子给砍了!” 真堇帝姬其实不怎么怕钟唯唯,但是她怕重华,并不敢在重华冷着脸的同时去撩拨人,不然只会更凄惨。 她委委屈屈地缩回去,跺着脚道:“你看嘛,当着你的面她都这样凶残,背后可想而知。” 然而,钟唯唯刚才那句“不许你碰他,他是我的男人”极大的取悦了重华,他宠溺地看了钟唯唯一眼,冷冷清清地道:“朕就喜欢这样的她。” 真堇帝姬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被糊了一脸的浆糊。 重华再次重复了一遍他刚才问题:“李尚想要干什么?” 真堇帝姬眼珠子一转,故作惊异道:“难道钟司茶没有告诉你吗?她答应若是在郦国混不下去了,就去东岭的。” 小棠急了:“你胡说八道!” 钟唯唯并不辩白,只是笑道:“真堇帝姬,我有一件事不怎么明白,可否请你答疑?” 真堇帝姬不情愿地道:“我若不回答,你不是要割我耳朵和鼻子吗?” 钟唯唯就问:“当初你乔装改扮,跟着你们丞相去九君谈判,我也曾在他身边见过你,后来你又去芳茗馆捣乱,小棠更是见过你,为何这次你在京中与我二人见面,形容大变?” 她和小棠在斗茶选拔赛那天遇到过真堇帝姬,都没有认出人来,现在想想,这个真堇帝姬之前恐怕都曾经做过手脚,并没有表面上显露出来的这么简单。现在,她要把真堇帝姬的假面孔撕下来。 第592章吃醋了 听到钟唯唯的问题,真堇帝姬吸吸鼻子,装傻:“有吗?你们眼神不好吧?” 钟唯唯看向之一,之一立刻伸手去摸刀,真堇帝姬赶紧抓住重华的袖子,拼命往他身后躲:“方哥哥救命!” 钟唯唯再看向重华,重华立刻使劲把真堇帝姬的手掰开,转身往外走。 真堇帝姬失去了凭仗,立刻将手举起来护住耳朵和鼻子,大声道:“我说我说,我之前是让侍女假扮的我。” 钟唯唯叹道:“殿下真聪明呢,我一直以为你不怎么懂事儿,没想到这样聪慧。” 真堇帝姬气呼呼地道:“我又不是傻子好吧。” 钟唯唯拔高声音:“那就别再继续装傻了!还是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很好糊弄?” 真堇帝姬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可怜巴巴地道:“我错了,放我回去好不好?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真是一块滚刀肉。 钟唯唯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便道:“安心住着吧,恐怕短时间内你是回不去了。” 真堇帝姬的眼泪“刷”的就滚出来了,哭哭啼啼地道:“为什么呀?” 钟唯唯瞅一眼外头的重华,恶意地道:“因为你的方哥哥,要用你来换城池和黄金。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想想怎么写封情真意切的信的回去,让你母亲和兄长早些凑足赎金吧。” 真堇帝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不信,我不信,方哥哥不是那种人,他对我可好可好了,他说过将来要娶我的,如果不是你插进来,不要脸地勾引他,他早就来娶我了!” “乱说什么?”小棠又要掌嘴,真堇帝姬捂着脸,不顾一切地大声道:“我就是要说,他就是答应过要娶我的,你敢不敢叫他来对证?” 不等钟唯唯开口,她已经扬声叫重华:“方哥哥,你进来!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讲过这个话?就是四年前,你去东岭,有一天晚上,你和我皇兄、三哥在一旁喝酒,我给你们斟酒,还给你舞剑唱歌…… 你说我是天下最可爱纯净的女子,让我等着,你回来接我,娶我,我一直等你等你,等到现在……你却变了心,呜呜呜……” 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小棠等人心里都有些打鼓,悄悄看看钟唯唯,再看看重华。 然而,之前还站在外面等钟唯唯的重华,此时却突然不见了。 看来这事儿有点影子。 钟唯唯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却还在笑,温言细语的:“四年前?帝姬多少岁了?我记得去年秋天李尚来九君,说你十八岁了?” 真堇帝姬立刻道:“我今年十九了,认识他那年十五岁!” 她伸出四根手指,在钟唯唯面前晃:“我等了他整整四年!四年!” 钟唯唯轻描淡写地道:“是四年,不是十四年。十四年前,我还拖着两根鼻涕的时候,他就成天跟在我身后,就像一只跟屁虫,不停地求我嫁他……” 钟唯唯抬起下巴,看向真堇帝姬:“你猜怎么着?” 真堇帝姬气坏了:“你胡说八道!方哥哥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鼻涕虫?” 钟唯唯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说错了,他不但看上了,还把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放在我面前,求我笑纳,可是我,就是看不上他,把他送的东西全都扔掉了。” 真堇帝姬放声大哭起来:“你胡说八道!我不信,你骗我……” 钟唯唯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唉,我好心提醒你,你却不信,真是没办法。罢了,长夜漫漫,你一个人多孤单啊,是得找点事儿做才能打发时间。” 她优雅地打了个呵欠:“你继续哭着吧,我先回去了,不然陛下该等急了,这些天一直忙着斗茶,都没怎么陪他,怪可怜的,今晚我得好好陪陪他。” 真堇帝姬的咒骂声夹杂着哭声,惊天动地:“钟唯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这个妖精,狐狸精……” “闭嘴!”看守的嬷嬷紧张地要去阻拦真堇帝姬,钟唯唯制止了她们:“不用,长期一个人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得给她找点事儿做。” 小棠冲着真堇帝姬吐舌头:“就许你抢别人的丈夫,不许人家说句实话啊。有本事你也妖啊?就怕没人看。” 真堇帝姬气得到处找绳子要上吊:“我不活了,不活了……” 钟唯唯慢悠悠地走出地牢,上到地面,到处找重华,然而还是看不见。 郑刚中站在一旁讨好地道:“陛下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先去处理了,他在车里等您。” 钟唯唯嗤笑了一声,什么要紧事,难道不是因为心虚,无意间被真堇帝姬揭露了真面目,所以逃跑了? 小棠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道:“姑娘,那个真堇帝姬一看就是一个谎话精!你可别上她的当!” 钟唯唯道:“你放心吧,我晓得分寸。” 一路脚下生风,很快走到车前,小棠还未来得及替她打起车帘,重华已然从里打起车帘,笑眯眯地道:“能得朕打帘子的,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是啊,因为你心虚呀。 钟唯唯笑笑,不言不语地上了车,在重华身边安然坐下,叫之一:“回去吧。” 之一应了一声,正要驶动车辆,钟唯唯又道:“我是说,要去大司茶府。” 重华立刻道:“你去大司茶府做什么?陈俊卿一家人还没搬走呢,至少也要给人家半个月的时间吧。” 钟唯唯就道:“那我去我原来住的小院子,那里总是空着的吧?” “回宫!”重华皱了眉头:“你想干什么?朕还没找你麻烦呢,你倒先别扭上了。” 恶人先告状啊,钟唯唯回头看着他:“你想找我什么麻烦?我怎么别扭了?” 重华立刻掰着手指数起来:“你那天拍了陈少明的肩,那天还拉了他的手……还有,李尚总是和你说悄悄话,他还想和你有进一步的交往……” 第593章不服来战 “所以呢?”钟唯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说他变大方了,原来都用小本子一笔一笔记着的,这个小气鬼。 重华偷眼瞅到,立刻收回手指,讨好地道:“这些我都不在意,因为我相信你,非常相信你,我家阿唯最好了。我要气也只气他们。” 钟唯唯阴阳怪气地一笑:“可是我很在意一件事呢,四年前,有个年方十五的小娇娘,出身高贵,貌美多姿,天真可爱还纯善,半夜三更给有个人斟酒舞剑唱歌…… 那个人说,让她等着,将来一定会迎娶她,好好对她……这个小娇娘,整整等了那个人四年,我一想到这件事啊,心里就难受得很。 怪不得这么恨我,出手就想置我于死地,原来是事出有因。” 见重华似是想要否认,便道:“别说不知道,没有这回事。不然您躲什么?直接和她对质就好了,一了百了。” 重华难免有些尴尬:“那是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 “那时你不是不要我了么……我喝多了,看她有点像你,李尚和李澹又在那里起哄,非得撮合,而且他们还不信我,暗里藏了死士,只待一言不合就要灭了我。我无奈之下,只好顺水推舟开了两句玩笑,谁知她竟然当真了啊。” 钟唯唯学着真堇帝姬的语气和表情,道:“方哥哥……人家是真心的啊,你怎能说话不算数,背信弃义?你不乱说话,人家会追到这里来?” 重华无言以对,突然想起来,板了脸道:“你说谁是跟屁虫?朕追着一个鼻涕虫,非得娶她?还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放在她面前,她都不耐烦要,不肯正眼看朕?” 钟唯唯到处找放凤冠的盒子:“我不要,都还你好了。” 重华一本正经地道:“朕刚才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朕老了,健忘。” “噗……”钟唯唯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将手臂挂上重华的脖子,低声道:“陛下,不要太过分了。” 重华端然正坐,垂了眼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嗯哼~朕说的都是实情,大司茶若是不服,可以脱了衣服来战,朕奉陪到底。若还是不服,可以继续战斗到天明,直至分出胜负。” 钟唯唯一怔,笑得打跌,使劲在他脸上亲了两口:“算了,既往不咎。” 重华斜睨她一眼:“朕有说过既往不咎吗?只是这么一个疯女人说些疯话,你就不依不饶,可知道朕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水深火热也不为过的。” 钟唯唯板了脸:“那陛下请继续水深火热吧。” 车厢里突然没了声音。 两个人都莫名上了火气,瞅对方不顺眼。 钟唯唯气呼呼地往旁边挪了挪,和重华保持距离。 重华一看气死了,也往旁边挪了挪,让二人之间的间距更宽了。 之一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二人拌嘴,突然听到没声音了,猜着是生气了,不由轻轻摇头,真是莫名其妙啊。 马车很快驶到宫中,又换了龙辇和肩舆。 重华在前头龙辇上坐,钟唯唯在后面的肩舆上坐,一是离得更远了,二是更加生气了。 这样,一直到了清心殿里,重华下了龙辇,站在台阶下不动,见钟唯唯过来,一把拽着她的手就往上走。 钟唯唯不吭声,跟着他进了寝殿,就各自去盥洗。 她花的时间要久一点,等到出来,寝殿里的烛火已经全都灭了,唯有宽大的龙床里,低垂的帐子中,透出了昏黄的灯光。 她慢吞吞走过去,站在床前,迟迟不掀开帐子。 却见帐子旋风似地被人从里头拉开,重华只披了一件白色的里衣,敞着胸怀,神色冷凝地看着她:“今日朕说过,要奖赏你几件贵重之物,作为你代表郦国战胜东岭的赏赐。” 钟唯唯站在床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轻轻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重华一把将她拉到床上,板着脸冷声道:“现在朕就赐你最后一件贵重之物。” 钟唯唯将手撑着床板,端端正正跪坐在重华面前,严肃地道:“请陛下赏赐。” 重华皱起眉头,盯着她,不耐烦地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钟唯唯摇头:“真不懂。” 重华抓住自己的衣服,“唰”地一下,就把衣服脱下来了:“早说了,不服来战。” 灯光刚好从他身后投射过来,将他完美的身体线条很好地衬托出来,真正是精壮有力,生机勃勃。 钟唯唯很是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身体,严肃地道:“原来不服来战,就是不穿衣服来战,陛下很有文采,臣佩服。” “你才知道么?”重华将手放在她的衣襟上,眼里燃起两簇暗火,声音也随之变得沙哑:“钟唯唯!别装了,你在咽口水,别以为朕没发现。” 钟唯唯才不肯承认呢:“陛下,这份赏赐太贵重,臣请辞!” 重华大怒:“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居然敢抗旨?” 一个猛扑,就把钟唯唯扑倒在床上,三下五除二,就把她的衣服扒了个精光。 钟唯唯连忙护住要害:“不行啊,不行的,我不行的……” 重华狠狠抓住她的两只手,强迫她分开,低喘着气狞笑:“朕问过太医了,你不是很快就要那个什么什么吗?” 她的小日子就是这几天了,所以,这意味着现在即使就是那个什么什么,也不会有孕。 钟唯唯扭了几下:“不行,就是不行。” 重华硬挤进去:“反天了,你敢抗旨?” 他扬起手掌,在她的pp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啪”的一声轻响,钟唯唯羞红了脸,恼羞成怒要反抗,下一刻就倒吸了一口凉气,瞪着胸前那颗脑袋,说不出话来。 熟悉的感觉,一阵一阵地袭来,她心悸头晕,喘不过气来,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重华的肩膀,抱紧他的腰,低声喊他:“陛下,陛下,师兄,师兄……” 晶莹的汗水从重华的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这久违的快乐,让他瞬间冲破关卡。 第594章一直祸国殃民到老死 重华生无可恋地瞪着帐顶,心里很不得劲儿。 大约是太久没有真刀实枪的缘故,这一次,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离他原本的打算距离有点远。 钟唯唯躺在一旁,几次想要忍住不笑,却又实在忍不住,因为害怕某人发现之后恼羞成怒,就佯作镇定地翻个身,背对着重华,笑了起来。 谁知重华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动向,才发现她背过身去,立刻就探身去看她,怏怏地道:“不高兴吗?” 钟唯唯赶紧藏起笑容,否认:“没有啊,很高兴,很开心。” 重华不言不语,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冷笑了一声,吓得钟唯唯一跳:“干嘛这样笑?吓死人了。” 重华咬牙切齿:“就是要吓死你!” 他把她拖过去,重新攻城略地,不忘和她解释:“这说明朕洁身自好,忍太久之后都会这样的,你懂不懂?” 钟唯唯装傻充愣:“会怎样?我不懂。” 重华瞪她:“你真的不懂?” 钟唯唯眨眨眼,孜孜求教:“请陛下教我。” “好!”重华把她的手拉过去,反剪在身后,盯死了她的眼睛,沉声道:“看清楚了,不许眨眼,不许闭眼,看朕怎么做的,你跟着照做,一次不会,学两次,两次不会,三次、四次……” “嗳……”半个时辰后,钟唯唯欲哭无泪,她睁着酸了的眼睛,苦巴巴地哀求越战越勇的某人:“陛下,我错了,我错了,您英武无双,求饶命……” 重华得意洋洋地瞟她一眼,不轻不重地捏了她一下:“现在知错了?晚了!今天非得让你长长记性不可!” “嗳……”钟唯唯心跳过快,眼花气短,实在是忍受不住,起身猛地将重华推倒,狞笑着道:“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以为我真的这么好欺负?” 重华猝不及防,原本想要反攻回去,但是看到钟唯唯的粉红晶莹的皮肤,闪闪发亮的眼睛,鲜红欲滴的唇瓣,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挑衅道:“是不是老虎,还要看看再说。” 钟唯唯骑上去,一阵摸爬滚打,最后也不知到底谁才是老虎,总之她什么时候累极昏睡过去都不知道。 重华得意洋洋地看着昏睡过去的钟唯唯,傲慢地起身擦洗,傲慢地围着床转了一圈,高兴地一头栽下去,将她搂紧在怀,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下午,阳光穿透寝殿的雕花门窗,调皮地撒了满地。 钟唯唯睁开沉重的眼皮,轻轻出了一口气,觑眼喊道:“小棠……” 话音未落,就发现身边半躺半靠着一个人,一瞅,竟然是重华一脸严肃地靠在一旁看奏折,不由得乐了,撑起身子笑道:“陛下没有去上朝么?” 重华撩起眼皮子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严肃地道:“别闹!狐狸精。现在已经下午了,上什么朝?是想让朕被口水喷死么?” 钟唯唯不信:“怎么可能就是下午了。” 肚子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重华挑挑眉,面无表情地从小几上夹了一块糕点,冷冷地道:“张嘴。” 钟唯唯听话地张了嘴,再顺便舔了他的指尖一下,媚眼如丝。 重华动作一顿,板着脸道:“你这个祸国殃民的祸水,是想要几天都起不来身吗?” 啧啧,她不就是昨天觉得他那副天塌下来,生无可恋的样子十分好笑,没忍住露了点笑容吗?就值得他这样记仇?又是板脸,又是威胁的。 钟唯唯才不怕他,撇撇嘴,挑衅地问道:“请问陛下今天什么时候起的啊?不会才醒半个时辰吧?” 才醒半个时辰,那就只比她早醒那么一会儿,说明他的体力也不是有多好。 重华立刻敏锐地听出了她的意思,浓眉一挑,咬牙切齿:“钟唯唯,你找死!你放心,朕一定成全你,让你三天下不了床。” 重华把奏折一扔,小几子一推,伸手就去掐钟唯唯的腰,钟唯唯吓得“哇哇”大叫:“我错了,臣错了,臣妾错了……陛下饶命……陛下您最神武,您最厉害,天下无人能及……” 重华这才停下来,淡淡地道:“你可还满意?” 钟唯唯连连点头:“满意,满意。” 重华再挑眉,继续去掐她的腰。 钟唯唯赶紧按住他的手,装出甜蜜回味的样子,感叹道:“啊~太满意了,非常满意,真是让人神魂颠倒……” “这还差不多。”重华松开手,傲慢地斜睨她一眼,起身去收拾东西:“起来了,梳洗吃饭,又又来找过你几次了。” 钟唯唯披散着头发坐起来,俯身去打量他的脸:“笑一个么?好像我借了你的米还了你谷子似的。” 突然发现某人其实一直弯着嘴唇在笑,便也跟着欢喜起来,跳过去搂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背上,低声道:“真好。” 重华反手搂住她,把她背起来,一本正经地道:“欢迎你回来,继续祸国殃民,并且一直祸国殃民到老死。” 二人都不再说话,互相依靠着,听着各自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气味,幸福又快乐。 直到又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唯姨,唯姨,你在里面吗?” 小棠忍笑的声音:“殿下,这些天大司茶一直在备战,累坏了,得让她多歇歇。” 又又失望地道:“可是,天都快黑了,她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她不饿吗?我怕她饿坏。小棠姑姑,你把这些点心送进去好不好?” 小棠:“呃……好的……” 又又再问:“你看见我父皇了吗?他答应过晚饭后带我去遛马的。” 小棠再次:“呃……大概是在处理政务?” 又又非常失望:“他们都好忙,好几天没见着人了,都不理我……” 踢踢踏踏,小孩子的脚步声去得远了,钟唯唯火速下床,穿衣梳洗:“我得去陪陪又又。”见重华坐着不动,又催他:“快些,我饿了。” 重华走过去帮她把衣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二人相视一笑,无限情意自在其中。 第595章先斩后奏 转眼,半个月过去。 东岭人派出去的信使已经走到了半路,重华派出去接钟袤的人也快到了。 陈俊卿一家人搬到了私宅里去住,大司茶府空了出来,重华原本不想收拾,打算任由它这样放着,省得钟唯唯一言不合,就又想着要搬去大司茶府住。 奈何钟唯唯软磨硬泡,他也只好派人去重新拾掇。钟唯唯只要有空,都会亲自去到大司茶府,让工部的人把陈家人居住时更改过的布局改回去。 她打算等到钟袤回来,就让他先住进这里来,暂时以养病养伤为名,不和外人接触,待她把当年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就让他出去正常生活、应试出仕。 这天下午,钟唯唯处理好了司茶署的政务,趁空去了大司茶府,待到事毕已是傍晚。将要登车回宫之际,寒云在门口截住了她,十分诚恳地道:“芳荼馆的学生们凑了些份子钱,想要为您庆贺。” 这是钟唯唯和寒云事先约好的,她严肃地答应下来,让人回去报信:“禀告陛下,我今晚有事,大概很晚才能忙完,就不回去了。” 重华肯定是不答应的,所以只能先斩后奏! 宴席设在芳荼馆的食堂里,正中一张主桌,周围散放了若干张小桌子,所有的茶师和学生都来了,不但菜肴丰盛,还备了淡淡的果子酒。 南小乔告诉钟唯唯:“去了太傅府请钟大姑娘,被拒绝了,说是要养伤,不能沾这些东西,为了不扫兴,索性不来了。” 虽然大多数人不怎么喜欢钟欣然,但是考虑到钟欣然经过选拔赛,也算是郦国茶师中的佼佼者,请了,不来,那是钟欣然自己的事,不请,说起来就是钟唯唯排斥她。 钟唯唯早猜到钟欣然不会来,这话也算说得有礼有节,就把此事抛到脑后,不去管,安心和众人欢聚起来。 酒过三巡,她借口更衣,去了后堂,方健和另外几个人早就在里头等着的,接着寒云也进来了,把那几个人介绍给她:“这些都是受过老大人深恩的。” 一个微微驼背,胡须有些花白的人道:“卑职苏庸,在吏部任主事……” 一个胖胖的小眼睛含着笑道:“卑职温旭,厚德门城门校尉……” 在场的七个人,各自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职务,他们中间有小官,也有小吏,还有开设店铺的寻常商人,他们形容各异,唯有眼里的坚定一致。 寒云叹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等着有朝一日,能为秋司茶洗涮干净冤屈,还他以清白,可算是等到了。” 温旭直叹气:“我们一度以为你们姐弟俩都死在外头了,直到你回来和方健联系上,我们才知道你们还活着。” 方健指着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小钟你记不得他了吧?那次你离京,就是从他和他家亲戚的屋子里穿过逃走的。” 当时她病重离京,坐着钟欣然母女的车驾出宫,半途下车,从小巷中某户人家的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如此再三才顺利甩掉梁兄,成功到达大长公主府。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早已接受了很多人无声的帮助。钟唯唯眼角有些湿润,起身给众人行礼:“多谢各位叔伯,这番情义,我记在心里了。” 紧闭的窗子忽然被人从外头推开,一条人影灵巧地跃进来,吓得众人齐齐一跳,方健更是立刻就把钟唯唯护在身后。 只见那人痞痞一笑,叼着根草茎往椅子上一坐,笑道:“我来得迟了,吓着你们了?” 却是大雁帮的总舵主董瑜。 钟唯唯看清楚是他,一个茶盏朝他扔过去:“正门有路你不走,偏要装神弄鬼,我差点就让之一把你弄死了。” 董瑜灵敏地抓住茶盏,笑道:“我轻功极好,只要没有累赘,逃走是没有问题的。”又笑问钟唯唯:“那天下午,有御史刁难你,不让你做大司茶,飞的臭鸡蛋准不准?” 钟唯唯等人全都惊讶地指着他:“原来是你。”还说怎么那么准呢?就没有一只砸偏的。 董瑜得意地笑:“除了小爷还能有谁。”肃了神色:“我是代表我家老爷子来的,我能做什么,你们安排吧。” 寒云将手一拍:“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说正事儿吧,时间紧迫,只怕陛下很快就会来接人,大家抓紧时间。” 众人皆都善意地冲钟唯唯一笑,凑到一起商量该怎么翻这一起陈年大案。 夜色深沉,太傅府里一片静寂,偶尔才能见到一星半点灯光,就连人影都不见半个。 钟欣然居住的屋子里,灯光也未见得亮堂几分。王嬷嬷带着几个仆妇布置好饭桌,叫钟欣然:“姑娘过来吃饭吧。” 钟欣然的伤口已经拆了线,伤口果然如同太医预料的一样,愈合得很不好,就像是一只粉红色的蜈蚣,狰狞地盘旋在脸上。屋里灯光昏暗,正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脸。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饭桌前,丫鬟给她盛汤,不小心多看了她一眼,她抬手就打翻了汤碗:“看什么看?还有规矩么?滚下去!” 热汤从丫鬟胸前淋下,烫得丫鬟怪叫一声,哭出声来,钟欣然大怒:“哭丧么?还嫌这府里不够晦气?” 王嬷嬷赶紧让人把丫鬟带走,遣散了其他人,柔声劝她:“不必为了这种人生气,吃下去不克化,消消气……” 钟欣然想到此刻钟唯唯正被众人环绕,欢庆胜利,而自己这里冷清寂寥,遭此不幸,心里又恨又烦,脸上的伤口更是一阵阵生疼,便连着王嬷嬷一起赶出去:“出去。” 王嬷嬷无奈,只好退了出去,再把所有的人都遣散了。 慕夕悄无声息地潜进来,站在阴影里道:“今夜月色不错,我有一件绝佳好礼要送你,你赶紧吃饭,我带你出去。” 钟欣然不感兴趣:“我现在最希望的是能把我的脸治好。你不是说,能找到什么了不起的大夫么?” 慕夕笑道:“大夫还得等些时候,但我找到了钟袤。” 第596章身世暴露1 找到钟袤? 钟欣然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兴趣缺缺:“找到就找到呗,有什么用?现在大家都在找他,你赶紧把他抛出去,不然只会引火烧身。” 慕夕轻笑一声:“难怪你会输给钟唯唯,我看你的脑子,摔这一跤完全摔成豆腐渣了吧?那是多么大的筹码,可以问钟唯唯要很多东西,让她帮你做事情,哪怕就是让她帮你入宫也是可以的。” 入宫么?钟欣然心脏狂跳,很快意识到这是慕夕的圈套,便冷静下来,淡淡地道:“我入宫做什么?我已经死心了。” 慕夕笑而不语,沉默许久,才道:“既然你死心塌地的跟着本座,本座少不得也要为你考虑一二。我有一个主意,或可让钟唯唯姐弟俩永无翻身之地。” 钟欣然眼里绽放出光彩,着急地道:“什么?” 慕夕淡淡道:“你不是说,钟唯唯姐弟俩的身世有问题吗?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想要知道真相,对钟袤施展迷魂术,不就可以知道一切了?就算是钟唯唯姐弟俩的身份来历没什么大问题,也可以利用迷魂术,让钟袤说出不利于钟唯唯的话来! 钟欣然激动地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吃了饭,起身道:“我们这就出去吧。” 得到慕夕的首肯后,她拍手叫王嬷嬷进来,把碗筷收拾了,再把人统统赶走:“我要休息了,不许来打扰我,不得我允许,不许随便进来。” 她受伤之后也懒得装了,脾气更是越来越怪,王嬷嬷习以为常,乐得清闲,爽快地答应下来,收拾好屋子,送上热水就把门关好退了出去。 钟欣然吹灭了灯,由着慕夕将她带出了太傅府。 京城东南角,是烟花聚集之地,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笙歌夜舞,灯红酒绿,客人川流不息。 最为清幽的一家妓馆里,钟欣然和慕夕穿过树荫小道,走进了一座精致的绣楼里。 妖艳的妓子毕恭毕敬地对着慕夕行礼禀告:“按您的吩咐给他用了引梦香,您上去就可以开始了。” 楼上,钟袤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钟欣然走到床前,厌恶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冷地道:“两年不见,长大了啊,若是我爹和钟唯唯看到,一定会很欣慰。” 她的目光落到钟袤的右手上,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残指,便皱了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慕夕抱着双臂站在一旁:“谁知道呢?要想知道真相,恐怕得问李尚了。” 钟欣然抓起钟袤的手,恶狠狠地道:“给他割掉!” 割掉食指就再不能写字了,身有残缺还不能入朝出仕,钟唯唯不是扬眉吐气了吗?可她就是要让这姐弟俩痛不欲生! 慕夕皱了眉头:“割了手指,他就会痛醒,会影响我用功。你是要取他手指,还是要弄清楚钟唯唯的身世?” 钟欣然恶毒地道:“先施功,问清楚他的身世,再割掉他的手指,把他扔到隔壁小倌馆去给人玩残。” “啧啧……好恶毒的女人。”慕夕伸手将钟袤扶起靠着床头,拿出一个香球,拧动开关,在钟袤鼻端晃了又晃。 甜梦香的味道弥漫开来,钟袤眉间露出痛苦挣扎之色,慕夕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钟袤平静下来,他才轻声唤醒钟袤:“阿袤,阿袤,醒来……” 钟袤才睁开眼,就对上了慕夕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茫然地看着慕夕:“你是谁?” 慕夕一笑,和气地道:“我是大师兄啊……” 他侃侃而谈,和钟袤谈到九君,再谈到最近,等到钟袤完全放松下来,全身心地信任接纳了他,他才问道:“你真名叫什么?你从哪里来?你的父母是什么人?” 钟袤满脸挣扎,眼里透出血丝,一双手死死攥住被子,喃喃地道:“不可以说,不可以说……阿姐说过,不能说……” 果然有大问题!钟欣然激动得围着床转圈,却又不敢打扰慕夕,急得恨不得挠墙。 慕夕突然停了下来,用力捏了钟袤的昏睡穴一下,不高兴地道:“臭小子还挺厉害的,居然抵抗得住我的摄魂大法。” 居然没有成功!钟欣然急道:“让我来!” 慕夕蔑视地道:“你也配么?还是你认为你比我强?光凭你那张脸,就能把他吓醒了,还摄什么魂?” 这话极大地刺激了钟欣然,她讷讷地站到一旁,不敢再吱声。 慕夕擦了一把汗,喝了两杯水,养了一会儿神,加大了甜梦香的分量,再次把钟袤弄醒,继续刚才的问题。 这次他用的剂量很大,钟袤目光呆滞,只是机械地回答他的问题:“我姓秋……雪溪秋氏……阿爹是秋泽,前任大司茶……我家啊,原来就住在大司茶府……” 钟袤未及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口吐白沫,完全失去了意识。 钟欣然和慕夕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和不敢置信。 谁能想得到呢?钟唯唯姐弟俩的身世居然惊人! 叛臣逆贼的后人,而且还是逃走的死刑犯! 这样的人若是能做皇后,能做大司茶,那才见鬼了呢! 钟欣然激动得全身发抖:“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处理这个事儿。” 慕夕道:“明天我把他扔到药王庙外面去,你去上香,然后找到他,把他送交给钟唯唯。” 然后她就可以继续扮可怜,继续求原谅,继续混宫廷,再然后,嘿嘿……钟欣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不能把钟袤的手指割掉了,不然新鲜伤口很容易引起更多事端。钟欣然看着钟袤的手指,遗憾极了。 太阳升起,药王庙外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死人啦,死人啦,这里有个死人!” 爱看热闹的百姓立刻扔了手里的事情,“轰”地一下围拢过去,把墙角的“死尸”包围起来,指指点点。 太傅府的侍卫驱赶着人:“让一让,借过,借过……” “怎么回事?”带着幕笠的钟欣然掀开窗帘,惊讶地道:“咦,这不是钟袤吗?” 第597章身世暴露2 司茶署里,钟唯唯在聚精会神地听属官报告今年的茶叶贸易,突然间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谁在念我呢。” 属官奉承道:“定然是皇长子在念叨大人呢。” 想到又又,钟唯唯就想起了重华,不由笑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夸了属官两句。 忽见之一跑进来,大声道:“钟大爷找到了,就在外面!” 钟唯唯心里一拧,猛地站起来,急急忙忙往外跑:“怎么回事?” 不是说重华派了人去接钟袤的吗?怎会接人的没消息,钟袤莫名其妙就跑到这外头来了? 之一道:“属下正在刷马,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嘈杂,说这就是钟大司茶的弟弟,让通传给您知道,以便请大夫。属下不敢耽搁,就赶快跑出去看了,是太傅府的钟大姑娘把人送来的,钟大爷的情形看上去不是很好。” 各大衙门距离都不远,依次而立,无数的大小官员进进出出,等钟唯唯赶出去时,周围已经围满了许许多多看热闹的大小官员。 这怪不得官员们爱看热闹,只怪钟唯唯最近风头太盛,多数人都知道她有个亲弟弟,被东岭人给抓了,以此胁迫不许她参加斗茶大会。这会儿听说人找到了,当然要来看看,一是为了表示关心,二是好奇。 钟袤被放在一张平板车上,脸已经被擦洗干净了,虽然经过这段时间的折磨,变瘦变黑了,然而那张脸,却是像极了死去的秋泽。 有好几个年龄较大的官员站在一旁,神色复杂,互相传递着眼色,都是有所怀疑,只不敢说出来而已。 钟唯唯一看这个架势,心便凉了半截。 带着幕笠的钟欣然站在一旁,举着伞为钟袤挡着太阳,十分着急地道:“阿唯,你快来,快派人入宫恳请陛下派太医来看看吧。” 事到如今,着急并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事端。 钟唯唯定定神,先探探钟袤还有鼻息,就叫之一等人先把钟袤抬进去:“送到我的值房里,即刻拿我的腰牌入宫,请陛下派太医过来。” 钟欣然凑过来,恳切地道:“我早起去药王庙上香,看到有人围着看热闹,把路堵住了,我就掀开帘子一瞧,居然是钟袤……可把我吓坏了,本想把他先送回太傅府,又怕你不喜欢,所以就送过来了。” 钟袤情况不明,钟唯唯没心情应付她,道了谢就让她走:“有劳师姐挂心,你也是病人,先回去吧。” 钟欣然不肯走,楚楚可怜的样子:“我也是阿袤的姐姐呢,将来还要靠他给阿爹继承香火,我也要靠他给我撑腰,你别赶我走。” 她双手合十,恳切地道:“阿唯,求你了,我知错了。” 看热闹的官员越来越多,韦太师更是从不远处的吏部走了出来:“怎么回事?” 钟唯唯阴沉了脸,匆匆忙忙给韦太师打了个招呼,大步往里走,也懒得去管钟欣然了。 韦太师和钟欣然隔着幕笠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让手下的人驱赶看热闹的官员:“都没事儿做了还是怎么的?这有什么好看的?” 等到人群散去,他才给手下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瞅准时机就可以开始了。 钟欣然快步跟在钟唯唯身后,长吁短叹:“这孩子真是命苦,小时候身体不好,大了又总是惹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是不是冲撞了什么啊,我求了一道符,很好的,给他带上……” 钟唯唯充耳不闻,在她要跟进房门之前,状似无意地使劲把门关上,险些砸在钟欣然的鼻子上。 钟欣然“啊”地轻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王嬷嬷气愤极了,边扶她边道:“怎么回事啊?好心送过来,倒成差错了?” 钟欣然摆摆手:“不要怪阿唯,她心里急,没注意。” 门唰地又开了,钟唯唯板着脸扶她一把,冷冰冰地扫了王嬷嬷一眼,道:“对不住,我心里着急,忘记师姐在后头跟着了,没有伤到你吧。” 钟欣然想往里挤:“没有没有,我就是放心不下钟袤。” 钟唯唯拦住了门,不许她进去:“师姐本来就还病着,怕钟袤把病气过给你,回去吧,我改日登门道谢。” 再次把门砸上,关得严严实实,之一彬彬有礼地过来请钟欣然主仆离开。 钟欣然讨了个没趣,钟唯唯又没什么小辫子给她抓,只好忍了这口恶气,满怀恶意地走出去。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想蒙混过关吗?那是休想! 钟唯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钟袤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的手指、脚趾、耳朵、舌头、眼睛都还在,身上并没有大的伤口就稍许松了口气,静等太医到来。 太医还没到,寒云已经赶过来了:“怎么办?我在芳荼馆里听人议论,说大爷的长相特别像故去的秋大司茶,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你要有所准备。” 钟唯唯道:“我已经想好了,等太医给钟袤看过,我就即刻入宫,把这一切向陛下坦白。翻案的事情,你们继续做着,这些天,我若不找你们,就别过来招人眼了。” 寒云不敢耽搁,匆忙离开。 陈少明陪着太医很快到来,给钟袤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之后,太医道:“并没有严重的内外伤,但是身体很虚弱,受到过极大的惊吓,似乎还被人下过份量极重的迷药……先开点药吃吃,弄些米汁子来喂喂,再看吧。” 钟唯唯觉得很不好:“我听说迷药用得太多,会让人变得脑子迟钝,很伤神智,有没有这种事?” 太医摇着头道:“是有这个说法,先吃药看看吧。” 陈少明见钟唯唯神色不对,连忙把太医引下去开药,小棠劝钟唯唯:“吉人自有天相,别怕。” “你看好钟袤。”钟唯唯突然站起身来,从之一腰间抽出长刀,大踏步往外走。 “你要干什么?”小棠顾得住钟袤就顾不住钟唯唯,连忙示意之一等人跟上去,再大声喊陈少明:“明公子,快来帮忙!” 第598章暴打李尚 陈少明丢下太医,大踏步跑过来拦住钟唯唯,去抢她手里的刀:“你要干什么?” 钟唯唯红了眼睛:“别拦我!我要砍死李尚那个王八蛋!” 她并不知道钟袤都经历了什么事,但从真堇帝姬之前的供述来看,钟袤之所以会悄无声息地被掳走,东岭人的确是用了迷药的。 究其根源,所有的祸害根源都来自于李尚这个混账王八蛋。 钟袤已经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很快就要向重华坦白,不管重华是什么态度,姐弟俩必然都要陷入无尽的麻烦之中。 左右这个大司茶都是做不成了,在行动不自由之前,她必须得先砍死李尚这个王八蛋,出了心里这口恶气!她忍很久了,到这一刻,再也忍不下去! 陈少明苦口婆心:“你别这样,等东岭那边传回消息来,严惩凶手……” 话不投机半句多,钟唯唯翻了个白眼,让之一拦住陈少明,大声叫之二:“快把胭脂马牵过来!” 人跑到大门外,之二已经把人马都准备好了,钟唯唯利落地翻身上马,向着软禁东岭使团的驿馆奔去。 她去得匆忙,并没有看到重华轻衣简从,在街道的另一边赶过来。 郑刚中要叫住她:“那不是钟司茶么?微臣去把她追回来。” 重华止住他:“先问问是怎么回事。” 陈少明跑掉了一只鞋子,从里头跌跌撞撞跑出来,扑上去抓住他的辔头,急得满头是汗:“陛下,钟司茶拿着刀要去砍死李尚……” 之一在一旁三言两语说清楚了经过。 “大惊小怪!这算什么大事儿?” 重华瞪了陈少明一眼,翻身下马,大步往里走,叫太医:“过来说说钟袤的病情,人交到你手上,若是出了事,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又吩咐郑刚中:“带人跟上去,若是没事就别管,若是有人想找事儿就只管打,出了事儿朕兜着!不死人就行了。” 敢动他的人,那就得好好考虑后果! 陈少明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 郑刚中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人迅速跟了上去。 钟唯唯带着人赶到驿馆外头,负责看守的御林军校尉是方健的发小,见她来了就讨好地道:“您老怎么有空过来?” 钟唯唯随手将钱袋子扯下来扔过去:“弟兄们辛苦,请弟兄们喝酒,我办点儿事,一会儿就走。” 校尉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子,眉开眼笑:“您方便,您方便。” 钟唯唯拖着长刀,杀气腾腾,呼啸而过。 有人害怕出大事儿,小声道:“万一出人命怎么办?” 校尉翻了个白眼,从钱袋里掏出一枚小金锭子塞过去:“那是陛下的事儿!东岭要割地赔钱,丢了面子里子,岂能善罢甘休?这纠纷少不了,死个把人小事儿。” 东岭使团住在驿馆南边,梅询与李尚正静坐下棋,听到仆役在外头惊叫,便都齐齐放了棋子,起身去看:“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头使劲踹开,钟唯唯大步踏入,目光锁住李尚,厉声道:“把他给我拖出来!” 梅询急忙护住李尚:“做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东岭与郦国并未交战!” 钟唯唯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走开,我为我弟弟报仇,谁敢拦我,他便是我的敌人!” 梅询被她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想起东岭之前做的那些事情,颇有些无地自容,然而还是想护着李尚:“令弟不是早就离开嵊州了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钟唯唯没闲心和他废话,直接让之二把他拖了扔出去,梅询急着要找人来救李尚,李尚苦笑:“先生不必管我,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因我而起,该我来还。” 他张开手臂,坦然对着钟唯唯:“不管你信不信,令弟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从嵊州的寺庙里逃走了,之后我的人到处搜寻都没搜到。他走之前完好无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不是我授意,我也不知情。” “事情难道不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绑了他,他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钟唯唯恨恨地举起长刀,对着李尚狠狠劈下。 肩头传来一阵剧痛,侍从尖叫着摔碎了茶碗,李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会身首分离。 然而并没有,钟唯唯这一下,只是用刀背狠狠砍在他肩上,肩头浸出了血,皮肉绽开,却不致命。 李尚忍着痛意笑起来:“阿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钟唯唯不言不语,再次举起刀,对着他的脸砍过来。 侍从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声,李尚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护住脸,临时却又改变了主意,闭着眼睛,含着笑,默默承受。 这一下,也不是刀背砍上去,而是刀面狠狠拍在他的脸颊上,来回抽了十几下,他被打得头晕眼花,脸肿得看不出本来面目,钟唯唯才停下手,让之二等人松开他的手臂。 失去支撑,李尚一头栽倒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再软软躺倒在地上,“哈哈”大笑出声:“我早知道你不会杀死我,我若死了,你家皇帝至少也会闹得焦头烂额,对你弟弟更没有什么好处,对不对?” 钟唯唯一脚踩在他脸上,轻蔑地骂道:“斯文败类!你等着,阿袤若是呆傻了,你也别想聪明的活着,我要让你变成街头的傻子,在街上捡烂菜叶吃!” 李尚扭头,温和地看着她:“我现在已经快成傻子了,阿唯……” 他压低声音:“你就不好奇,我这样恶毒的人,为何没有对钟袤下死手吗?你若是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想起他所会的雪溪秋氏秘技,钟唯唯皱了眉头:“你……” 郑刚中从外头跑进来,扬着大嗓门道:“小钟,小钟,出够气了么?出够了咱们走吧。”压低了声音:“有人在找你麻烦,快回去。” 当务之急,是要和重华说清楚事情的真相,不然接下来都会很被动。钟唯唯掉头而去。 李尚趴在地上,目送她远去,心有余悸地摸摸脸颊,痛得龇牙咧嘴:“好可怕的女人。” 第599章你可有话要和我说? 司茶署中,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御史。 他就纳闷儿了,刚打死一个,怎么又冒出来这么几个,都是些不怕死的么? 之前那个被打死的,倒是不冤枉,本身就是韦氏的走狗,但今天这几个,却有真正的忠臣在里头。 人家也没说钟唯唯怎么了,就是表示,钟袤长得和当年的叛国贼秋泽长得太像了,各种流言传得到处都是,是不是彻查一下,以正视听。 这样一来,就算他想找茬儿都没理由。 所以,做皇帝的厉害,底下的大臣们也得跟着变厉害,不然没法儿斗争,全都由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大臣就没用了。 几个御史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有些得意。 钟唯唯进来,刚好就看到这个剑拔弩张的场面,李安仁给她使眼色,是想让她避开,钟唯唯略一思忖,不退反进。 她走到重华面前,若无其事地行礼问安,再故作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诸位大人是来探望我家小弟的吗?” 几个御史都有点不好意思,互相推了片刻,谁都没好意思直接开口。 钟唯唯做到二品大司茶,虽说全靠实力博得,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别扭,觉得女人就不应该做什么官,然后这个女人还深得帝宠,很有可能做皇后,这就更让人忌惮了。 再然后,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很有可能是叛国逆贼的后人……哎呀呀,不得了啦,说不定心怀不轨啊,一定要严防死守!不能让她害了陛下,害了国家! 几个御史想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挺了挺胸脯,把一个年纪最大的推出去,直言不讳地把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挑衅地看着钟唯唯,表示你要怎么办吧。 若敢当着我们的面,挑唆陛下严惩我们,那正好坐实了你的妖孽祸国之名!你就摊上大事儿了! 钟唯唯既不生气,也不提这件事,只转身恭贺重华:“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忠臣难得,您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多!可见是您真正英明,大家才会尽心尽力,这是郦国之福啊。” 高帽子戴得好,室内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很多,御史们对钟唯唯也没一开始那么警惕敌视了。 重华满意地给了钟唯唯一个眼神,表示真聪明,再板着脸道:“众卿家所言之事,朕会妥善处置,都回去吧。” 有御史还不肯走:“钟袤昏迷,是不是可以问一下钟司茶……” 重华立时翻了脸,冷冰冰地道:“要不要立刻三堂会审?连朕也一并审一下?朕说过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这话就说得很重了。 其他人见势头不对,赶紧把那个不会看眼色的御史拉着走,见好就收,懂得不? 瞬间,屋子里便走空了,只剩了钟唯唯和重华二人。 重华淡淡地道:“你可有话要和我说?” 钟唯唯半垂了眼睛,将手揪着袍子,鼓了一路的勇气突然就没了,甚至都不敢看重华。 就算她相信阿爹不是叛国贼,并且准备翻案,但重华曾经和她说过:“这种大事件,不是嘴唇一碰就能断言是非的,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真宗皇帝手里有证据,证明秋泽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并不算得冤枉了他。他虽是人才,但通敌叛国不是小事,若是朕,也不会轻饶。” 而她,却一直都瞒着他,而且是刻意瞒着。虽然重华护短,当着御史的面是回护了她,私底下肯定会很生气的吧? 叛国贼的女儿,逃跑的死刑犯,漏网之鱼,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却答应了要做他的皇后…… 想想,不管换了谁,都会很恼怒。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逃避不了的事情,不如爽快些。钟唯唯紧张地将掌心的冷汗在衣服擦了擦,准备开口,却见重华突然起身,径直就往外走。 这是生气了,不想听她解释吗?她心里一急,鼻子也跟着一酸,就不想开口了,随便吧,该怎样就怎样。 却听重华站在门口,淡淡地道:“不是着急钟袤吗?还不赶紧跟上来?” 她连忙擦掉眼泪,快步跟上去,低声道:“我有话要和你说。” 重华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回宫再说。”一转身,又往前面去了。 钟唯唯跟上去,进了她自己的值房。 小棠和陈少明已经给钟袤喂过药了,钟袤的气色看上去要好了一些,但还是昏迷不醒。 小棠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心疼地擦着眼泪道:“真是可怜见的,瘦成什么样子了,一摸全是骨头。太医说,胃都饿瘪了,这几天只能喂米汁子,其他下去都不行。” 钟唯唯摸一摸钟袤的额头和手,担忧地问:“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陈少明道:“没说,只说有点严重,估计得好几天。” 钟唯唯的心情跌落到谷底,她没法儿想像钟袤变成一个傻子,或是永远也醒不过来,那将会是什么样子。 重华这时候才开了口:“把人送到护国大长公主府去看看吧。” 出了这种事,钟袤自然不可能再住进大司茶府去,钟唯唯原来住的小院既不方便也不安全,宫里去不了,最合适的地方就是护国大长公主府了。 钟唯唯又有自己的想法:“大长公主会不会不高兴?”毕竟钟袤长得那么像阿爹。 重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疾不徐地道:“圣女宫的人对迷药什么的比较有经验,昆仑殿要迷惑人心操纵人,离不了迷香的辅助,把钟袤送过去,也许姑祖母有办法。” 那还等什么呢?就算大长公主要把她赶出来,她也要去求的,只要钟袤能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立刻指挥众人把钟袤抬到软床上,又拉过小棠的手:“我遇到点事儿,恐怕不能跟去照顾钟袤了,我把他交给你和之一来照顾。” “好啊,这本来就是奴婢应该做的。”小棠后知后觉,惊疑不定地看看重华,再看看陈少明:“怎么了?” 第600章秀秀是个好姑娘 重华和钟唯唯都不可能回答小棠,唯有陈少明忧虑地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出声。 一行人沉默着出了司茶署,围在外面的官员已经被驱散了,唯有几个不安分的脑袋藏在角落里偷偷探望。 钟唯唯情绪低落地走在重华身后,原本想要悄无声息地陪着钟袤去坐车,却被重华一把拉住手,把她拖到了他身边。 他仍然一言不发,却以实际行动告诉那些偷窥的眼睛,他仍然非常看重钟唯唯,让那些人少耍花样。 很快到了大长公主府,护国大长公主已经得了消息,提前让人把客房收拾出来,由管事径直引着把钟袤抬进去,她自己也在客房里候着。 钟唯唯上前行礼,护国大长公主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地道:“你最好表里如一,不然,本宫绝不会轻饶于你。” 钟唯唯没有再打岔说俏皮话,也没吹捧护国大长公主,只沉默地垂着眼。 她太清楚护国大长公主的性情了,插科打诨,讨好卖乖,并不会让大长公主心软,只会让大长公主更加看不起她。 重华不耐烦起来:“姑祖母到底看还是不看?若是不看,那就不打扰了。” 护国大长公主瞪向重华,本想斥骂几句,但是看到重华眼里的阴霾,就识相地没有再去捋虎须,而是起身去给钟袤查看。 很快,半个时辰就过去了,护国大长公主仍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只有眉头越皱越紧。 钟唯唯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有些绝望地想,秋家祖上也没做什么缺德的事儿,怎么她和钟袤就这么命运多舛呢? 若是钟袤真的痴傻了,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忽见护国大长公主高声叫女官:“去把秀秀带来。” 大家都以为秀秀是个对迷药很有研究的女人,很可能是跟随护国大长公主在圣女宫打天下的人,谁知女官回来后,身后并未跟得有人。 钟唯唯急得心里就和猫抓似的,奈何不好开口询问,忍得辛苦万分。 护国大长公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似的,自言自语地道:“秀秀是个好姑娘,我老了,鼻子不中用了,但它的好。” 女官走到床前,变戏法似地捧出一只约有两三寸长的小灰鼠,双手递给护国大长公主,道:“它有些没精神,也不知能不能撑住。” 护国大长公主将小灰鼠接过去,爱怜地摸摸它的头,叹道:“秀秀是一只追香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孤零零一个人活着,也没个伴,我盼着它能多活几天,轻易舍不得让它出来耗神,但是今天陛下求我,我也只有拼着让它出来试试了。” 大长公主的年纪得有八十出头了,在场的人都惊愕地盯着那只小灰鼠,心说乖乖,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八十多岁的老鼠啊,这不是老鼠精吗? 大长公主见所有人都盯着那只小灰鼠不放,微微有些不悦,背身挡住众人的目光,道:“秀秀胆子小,你们会吓到它的。追香鼠能活二十年,它已经二十一岁了,那不是和我一般年纪了么?” 钟唯唯厚着脸皮盯着看了两眼,果然看到这只叫“秀秀”的老鼠和普通老鼠不一样:第一是身上好几个地方都秃毛了;第二是鼻子比寻常老鼠要长很多,尖尖的,大概得有一寸长;第三是好像眼睛是瞎的,看不到。 护国大长公主把秀秀放在床上,就见秀秀动作迟缓地转动鼠头,鼻孔翕动,到处闻嗅,嗅了几下,突然利索地朝钟袤的身上爬过去,一直爬到钟袤的脸上,停在钟袤的鼻子下,将鼻尖往钟袤的鼻孔里凑。 钟唯唯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总觉得这只瞎眼睛小老鼠会钻到钟袤的鼻子里去。 护国大长公主的神色凝重起来,低声道:“秀秀好姑娘,你发现什么了?” 秀秀激动地“吱吱吱吱”地尖叫着,一下一下使劲往钟袤鼻子上撞。 护国大长公主沉声道:“恐怕是中了昆仑殿的甜梦香。用香的人是个绝顶高手,若是不曾掩饰处理过,本宫和本宫身边的人也能嗅出来。但这个人做了最精细的处理方式,甚至给钟袤洗过澡换过衣服,用过中和的药剂……” 钟唯唯连忙问道:“有救吗?” 护国大长公主正要回答她,就见秀秀一脚踩空,从钟袤的脸上滚落下去,四仰八叉摔倒在床上,四条腿往空中蹬了几下,不动了。 女官惊呼一声:“不好了,好像是……寿终正寝了……” 护国大长公主愣住,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戳秀秀,秀秀摊着四肢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果然是死透了。 她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就哭了:“我的秀秀,我可怜的秀秀……” 钟唯唯的心情复杂极了,又急又觉得怪异,还觉得护国大长公主很可怜,把一辈子都献给郦国了,也没个老伴和儿女什么的。 重华显然是和她一样的心情,十分好心地劝护国大长公主:“姑祖母不要难过,朕重新找一只这个追香鼠给你,是叫追香鼠,对吧?多给你找几只。” “你知道个屁啊!你以为追香鼠那么好找?全秀秀是最后一只,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只追香鼠了……”护国大长公主哭得涕泪滂沱,“我的秀秀啊……” 钟唯唯很是内疚,如果不让秀秀给钟袤查看,这老鼠精大概还能再多活几天吧?因此再怎么急,也不忍心去催大长公主了。 大长公主却是哭了一会儿就没哭了,抽泣着问重华:“陛下要赏秀秀一口金棺材,还要给她封个官儿,她立下的功劳可不少……” 重华统统答应,大长公主这才又接着说钟袤的病情:“很严重,若是治疗不及时,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但是我有特效药,先让人醒过来,再精心调理着,他总会好起来。”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钟唯唯长出一口气,诚心诚意地给大长公主行礼道谢。 大长公主却是没什么精神了,捧着秀秀,红着眼睛走了。 第601章我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安置好钟袤,钟唯唯老实巴交地跟着重华回了皇宫。 到了清心殿,严储小跑着上来,一脸便秘的表情:“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不用说,韦太后跑到这里来等着,当然是为了钟袤一事。 先是钟袤莫名消失,中了昆仑殿的毒手被丢在药王庙外,被钟欣然送到司茶署外掀起大波浪,然后一群御史吃饱了饭没地方使力气找事儿,好不容易回到宫中,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娘等着挑刺。 重华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何况他的脾气自来很不好。他气势汹汹地大步往前走,想要去把韦太后赶出去。 钟唯唯想了想,没有跟上去,而是闪身站到阴影里去,是为了避开韦太后的锋芒,也是想要好好捋一下思路。 不知重华和韦太后都说了些什么,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韦太后就败退了。 经过钟唯唯身边时,她阴测测地道:“小钟啊,你千万要想得开,这叫天有不测风云。本宫早就提醒过你,做人不要太得意,需防跌倒,还记得么?” 钟唯唯毕恭毕敬:“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她油盐不进,又有重华在后头虎视眈眈,韦太后不敢有其他动作,怪笑了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李安仁过来,请钟唯唯:“陛下请您进去,他在望梅轩等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唯唯深吸一口气,大步往清心殿望梅轩而去。 重华盘膝坐在窗下的坐榻上,脸看着窗外的老梅树,一手放在膝盖上,自然垂落,身姿端正,但是面无表情。 钟唯唯没有闯进去,而是让李安仁通传。 通传到第三遍,重华才回过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终于想起还有规矩要守了。” 钟唯唯走进去,行君臣大礼:“从前有陛下宠着,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只记得陛下虽是君主,但也是青梅竹马的师兄,是相濡以沫的爱人,是可以依赖信任的丈夫,如今么……”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诚心诚意地道:“是我的错,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世。” 重华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并不说话。 钟唯唯知道他这是要听她解释,便将过往一一到来,苦笑道:“就这么回事,我和阿袤被世伯冒死送出京城,侥幸逃得一条性命,从未想过要回到这里,但命就是这样生的,它不由我。 我没想到您会在苍山,也没想到自己会去苍山……始终不让钟袤入京进宫,为的也不过是他那张脸。之所以一定要离开,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里面。” 她只当重华是寻常富商之子,所以和他相知相爱,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更是身不由己,只能说是命运使然。 “我就是秋茗,秋泽的嫡长女,我姓秋,身上流着雪溪秋氏的血脉,既然沾了传承的光,理应接受姓氏血脉所带来的一切。该说的我都说完了,陛下请吧。” 钟唯唯说完之后,盘膝坐下,平静地等待重华的决定。 重华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她:“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钟唯唯很是认真地想了又想,轻轻摇头:“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没有任何隐瞒。” 重华眼里喷出火来:“当真没有了么?” 钟唯唯轻叹一声:“对不起。我虽有意瞒你,却是无可奈何。” 她低下头,从脖子上取下那块青玉凤佩,有些留恋地用指尖摸了摸,双手举起,要还给重华:“叛臣逆贼之女,恐怕是配不上这个的,我把它还给陛下吧。” 重华更加愤怒:“你以为还了它就算了?你我就两清了?” 他始终还是怪她欺瞒了她的吧? 亲手捧起来的大司茶,一心一意要封皇后的人,为之骄傲为之自豪,居然是个叛臣逆贼的后人,而且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的确是够打脸的。 可以理解。 钟唯唯再想了想,说道:“还要谢谢陛下,虽然出了这种事,仍然在人前护着我,护着钟袤,特意为他求了大长公主殿下,我和钟袤都会很感激您的。” 她每多说一句,重华的脸就更黑一分,黑到忍无可忍,终于忍不住,语带嘲讽:“除了凤佩之外,还有呢?” 显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不适合再做大司茶了。钟唯唯默默地把腰间的鱼袋取下来,再将紫色的大司茶官服脱下,整整齐齐叠好,推到重华面前。 重华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了,笑声更见嘲讽:“呵……真会打算。” 钟唯唯为难了,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要怎么办了。她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起了那顶精工细作的凤冠。 她本想叫小棠去取来,突然想起小棠已经被她留在大长公主府照顾钟袤了,便向重华告了个罪:“请陛下稍等,我去去就来。” 穿着红色的里袍飞快地走出去,不顾宫人侧目,一口气冲回寝殿中,在柜子深处小心捧出装了凤冠的盒子,忍住心酸和眼泪,再小心翼翼地捧回去。 重华还坐在那里,背对着她看着窗外,她脱下来的紫色二品官府和金鱼袋都还放在原处,青玉凤佩也还安静地躺在小几之上。 她看不到重华的神色,便在离他两尺远的地方再次跪坐下来,轻轻将凤冠推过去,低声道:“还有这个,我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钟唯唯看着重华的背影,眼酸想流泪,活了二十多年,仍是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她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包括最爱的他,和她自己。 重华没有回头,淡淡地道:“国法不是儿戏,你既然是秋泽的女儿,那就不适合做大司茶了,今天有人说要查这事儿,明天就能有人把这事儿捅破。你才替郦国战胜了东岭,功劳最大,你想要什么,可以提,能满足的,朕会尽量满足你。” 既然不适合做大司茶,那也意味着不适合再做皇后。 两大颗眼泪从钟唯唯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可是她想的,只是与他并肩而立,地老天荒。 第602章以功劳换金牌 自从被推出城门,再扛回宫里,钟唯唯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了,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 可是现在那些渴望,现在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说出来不过是为难别人,也是为难自己。 所以,不用说出来,说点现实的比较好。 钟唯唯抬起手指擦去眼泪:“不管什么都可以吗?” 重华沉声道:“不管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犹豫再三,试探着问:“多谢陛下仁慈,我想要用我的功劳,换两道免死金牌,可否?” 她居然就要这个?难道她以为,他会要她和钟袤的命?重华的背脊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缓缓回头,皱着眉头瞪着钟唯唯。 钟唯唯看到他冷厉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没有猜中他的心意,却仍然咬牙:“恳请陛下成全。” 重华盯了她片刻,突然想起一个可能,冷声问道:“你为谁求的?” 钟唯唯知道他不高兴,但话已经说出来了,索性继续说下去:“为阿袤。” 重华不耐烦:“还有谁?一次说完。” 钟唯唯眨眨眼:“为我自己。” 她不眨眼还好,一眨眼就显得心虚,重华立刻猜到了,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呼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俯瞰着她,咬牙切齿:“当真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脸近在咫尺,滚烫的呼吸吹得钟唯唯的睫毛发痒,她仰头看着他,心说,无论什么时候都好看,若不是突然发生了这种事,这会儿就可以去捏他的脸了…… 重华见她看着自己只是发呆,更加生气:“钟唯唯,我在和你说话!” 钟唯唯迅速回神,轻轻点头。 重华问道:“你以为朕会要你的命?” 钟唯唯听出了他的意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要她的命,却更委屈了,小声说:“不管会不会的,是你让我提要求的,逃跑的死刑犯,难道不应该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吗?” 重华的眼睛幽黑深沉:“不肯说实话是不是?” 钟唯唯由来多了几分心虚,垂下眼不敢和他对视。 “不想要朕杀了他?”重华突然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对上他的眼。 钟唯唯再眨眼:“陛下说谁?免死金牌多好,万一以后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妥妥的保命符。” “何蓑衣是知情者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另一道金牌是给他求的。”重华手上用力:“钟唯唯,你旧罪未赎,又添新罪,想想你会有什么下场?” 他本来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钟唯唯就是觉得疼得不行,她大哭起来:“你弄疼我了。” 重华被她滂沱的眼泪吓住,以为自己真的不小心用了太大的力气,匆忙收手,仔细检查钟唯唯的脸,只恐会看到青紫肿红。 但是钟唯唯哭得太凶,哭得他手足无措,莫名心疼,还很气愤。 分明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最后知道的人,就连何蓑衣那个老菜帮子都知道的事,唯独他不知道,想想就气死人。 还有上一次,她中毒要走,也是何蓑衣知道,他被蒙在鼓里不知情。 这次若不是事到临头,还不知她要瞒他到什么时候。这种时候了,她还想着为何蓑衣打算,不行,他非得弄死何蓑衣不可。 重华妒火中烧,抓着钟唯唯的肩头沉声喝道:“闭嘴!不许哭!” 钟唯唯被吓住,打了个嗝,红着眼睛看了他片刻,继续哭,比刚才还要哭得更加大声。 重华只觉得几千只鸭子在耳边叫,吵得他耳朵“嗡嗡嗡”地响,他烦躁地道:“不许哭了!” 钟唯唯这回压根没理他,只管伤伤心心地哭,总不能什么都没了,还连哭的自由都没了吧。她就是要哭,就是要哭个够! 重华暴躁地抓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堵住了她的嘴。 只是一会儿工夫,钟唯唯就哭不出声音来了,她涨红了脸,使劲推打着重华,喘不过气来,眼睛发黑,脑袋发懵。 重华根本不理她,顺势将她压倒在茵席上,一只大手将她的两只手固定在头顶,长腿强势压住她乱踢的腿,另一只手径直解开了她的衣带。 钟唯唯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被动地承受着重华的热情,索性一动不动。 重华见她不动了,这才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钟唯唯大口喘气,脑子还是懵的,最后给她一次机会,求饶的机会吗?她顺口说出来:“我错了,请陛下饶了我吧。” 重华傲慢地道:“你自然是大错特错了,这个不用说。换一个。” 那是指她要的免死金牌?钟唯唯装晕:“我之前一直避着您,其实就是担心这一天。” 话音未落,pp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重华把她拖过去,横在膝上,打了一下又一下:“叫你不老实!叫你还想着他!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还有心想着他?” 钟唯唯最恨就是他打她的屁股,不由得也上了火气,咬着牙道:“是你自己让我开口的,真说了又舍不得,装什么大方?想找茬,想收拾我就明说好了,扯别人做什么?” 重华大怒:“我装大方?我想收拾你?” 他推了钟唯唯一把:“我想收拾你,你还能这样活生生地坐在这里享福?” 钟唯唯被他推了这一下,更伤自尊了,默不作声地坐起来,闭上嘴,一言不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重华推了那一下,心里其实就后悔了,只是抹不下脸来,看到钟唯唯的样子就更生气,错的是她,她还有理了。 他给她机会,让她用功劳来换,就是希望她厚着脸皮求点大的,比如说,要他为她怎么怎么样,那即便就是秋泽真的叛国,他永不封后,也要把她宠上天去。 她倒好,立刻就要了什么免死金牌,为钟袤要也就算了,还记挂着给何蓑衣也顺一块,简直不能原谅。 她若是早些告诉他前因后果,他有所防范,也不至于像此刻这样被动,说白了,她不信他。 第603章被软禁了 重华突然觉得心灰意冷,站起身来,淡淡地道:“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你对还是不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钟唯唯一听这个话,就不服气了,牙尖嘴利地道:“我对陛下如何,您自己心里有数,我不说,自有我的原因。从前你那样恨我,只怕找不到机会收拾我,我敢说吗?经过这么多事,我对大师兄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的?你扯他做什么?” 重华觉得她就是不讲道理:“从前不敢说,那后来呢?你我已经在一起了,他们借你的身世生事,我问你家里的情形,你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要骗我?” 钟唯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重华鄙视着她的生父,她是叛国贼的女儿,逃走的死刑犯,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她自卑、不安,既怕给重华带来麻烦,还怕他会看不起她,会对钟袤不利,更怕天下人知道真相,冷言冷语冷眼、甚至刀剑相向。 她和钟袤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活下来,受够了罪,亲身体验郦国百姓有多么憎恨她的生父。所以她一直下意识地回避这个问题,不想提,不愿提。 直到今天,她战胜了东岭人,光明正大地站在斗茶台上,坐上了这个大司茶的位子,她才觉得自己可以勉力一试。 她是阿爹的女儿,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阿爹,唯独她不可以。要她对重华说,因为我是逆贼的女儿,所以我怕你看不起我,太难。就算在爱人面前,她也要脸面,也有骄傲。 她看着那顶精致华美的凤冠,轻声道:“我记得,陛下说过,不管我是谁,出身如何,你都不在意。现在是在意了吗?金牌不愿给就算了,当我没提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你此刻就该在大牢里!”重华气得发抖,“钟唯唯,究根到底,不过是你不信我。什么成全我,为我着想,所以要偷偷跑掉,所以什么都不告诉我,都只是因为,你不信我。” “嗯,好像是的。”钟唯唯觉得很累,不想再吵了,索性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听力便被无限放大,她听见重华的呼吸声有一瞬变得十分粗重,知道他在发怒,以为他会怎么样,但并没有,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门被甩上,重华走了。 钟唯唯睁开眼睛,看到青玉凤佩、大司茶的官袍穿戴、凤冠、乃至于重华的鞋子,全都在——他又气得光着脚走了。 她慢吞吞地把重华的鞋子端端正正摆好,再将其他几件东西收拾整齐放到柜子里,然后走到窗前的榻上坐下来,趴在几子上往外看。 天已经黑了,只剩最后一点阳光浮在对面的琉璃瓦上,金灿绯红,老梅树的叶子哗哗哗地响,两只麻雀站在枝头上喳喳叫,羽毛被风吹得蓬松松的,看上去很是肥美。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钟唯唯舔了一下嘴唇,自嘲地说:“真倒霉。”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重华回来穿鞋,就没回身,不想理。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她现在心情就很不好。 然而并不是重华,又又在外面喊她:“唯姨,出来吃饭了。” 还是又又最贴心了。钟唯唯叫他进来:“我们在这里吃吧。” 只听门口响起夏花姑姑没有感情的声音:“睿王殿下,陛下有话,不许人随意进出望梅轩。” 又又不明白:“为什么呀?唯姨在里面呢,我要进去陪她吃饭。” 夏花姑姑并不解释:“这是陛下的命令。” 又又大怒:“开门,我要进去!” 严储追过来:“小祖宗诶,陛下找您呢,快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又又自然是不干的,然而并斗不过严储,又喊又叫地被抱走了。 钟唯唯眨眨眼,所以她这是被软禁了? 好嘛,按着规矩,她的确是应该下到大牢里等待裁决。只是软禁,钟袤还能住在大长公主府里治病,的确是很优待了。 钟唯唯随手抬起重华的杯子,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才发现是酒,却也无意吐掉,反正她都赢了东岭人,大司茶也做不成了,喝口酒也不会怎么样。 小样儿的,还喝上酒了,这是借酒浇愁么? 钟唯唯腹诽着重华,把酒壶里的酒全喝光了。 空腹喝酒容易醉,她觉得头晕,就想躺下去睡一觉,门又响了,却是夏花姑姑带着人进来掌灯、送饭菜,还给她带来了衣裙。 钟唯唯歪在榻上不想动:“放那儿吧,我这会儿不想吃。” 夏花姑姑走过去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分说把她硬扶起来,塞了筷子在她手里:“不吃伤胃,得吃一点才好。” 钟唯唯随便拣了几样菜吃,没胃口了,就放了筷子,问夏花姑姑:“可知道大长公主府里的消息?” 夏花姑姑道:“没有。不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有大长公主在,您别太担心。” 钟唯唯想起那只追香鼠秀秀:“既然追香鼠这么好使,为何之前从没听说过?” 夏花姑姑本就是得了重华的吩咐,来陪伴宽她心的,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说来:“这可是秘闻呢,当年大长公主殿下初创圣女宫,很是经历了一段难熬的日子,昆仑殿隐蔽又奸诈,对付起来很难。 两位圣女几乎要绝望之时,大长公主偶然救了一位从海外来的侠客,他送给大长公主殿下一对追香鼠,全靠这对追香鼠和它们的后代,圣女宫才能有今天的发展。” 可惜追香鼠只有一对,想要繁衍下去,就只能近亲繁殖,近亲繁殖问题多,小鼠不是得怪病就是活不长,后来更是只剩下了秀秀一只。 幸亏圣女宫对付昆仑殿已经自有一套理论和方式,昆仑殿也日渐式微,护国大长公主便将秀秀精养起来,作为晚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个伴。 因为这种种原因,外头的人都不知道追香鼠的存在。 夏花姑姑说完,发现钟唯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不由微微摇头,把钟唯唯收拾好扶了躺下。 第604章准确命中目标 钟唯唯是被渴醒的,习惯性地叫小棠,叫了没人理才想起来小棠不在,而自己因为真实面目暴露,被软禁中。 钟唯唯摸索着下了床,摸到桌边找到了壶,喝一口凉水,看看黑灯瞎火的屋子,忍不住感叹一声:“真是人走茶凉啊。” 所以嘛,她要免死金牌是完全正确的。 感叹完毕,继续摸回去睡觉。躺下来,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一摸,摸到热乎乎的一个人。 能进到她这屋子里,并且这样胆大妄为地睡在她身边的人,不用多问,自然是重华了。 钟唯唯心里还在生气,本想抱着被子睡地下,想想又觉得不划算,凭什么她要折腾自己,便宜他啊。 索性若无其事收回手去,若无其事地躺下,只是刻意距离重华远了些。 她这些天劳心劳力,十分疲倦,头刚挨着枕头,困意就来了,翻个身背对着重华正要睡去,一只滚烫的手便放在了她的腰间。 不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被重华拖到怀里,紧接着,他便吻上了她的后颈,从她身后肆无忌惮地侵入,钟唯唯猝不及防,轻喘一声,全身都被点燃。 重华的唇齿间带着淡淡的酒香,咬噬着她的肌肤和唇瓣舌尖,疯狂又用力,钟唯唯微微刺痛,隐隐害怕,却又更加期待。 她暗暗唾骂了几句没出息,决定不能如此被动,必须报复回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万一以后再没机会可以报复,那可怎么好。 思虑极此,她趁着酒意,恶狠狠地翻过身去,骑到重华身上,一口咬在他的颈间,他刚才怎么对她的,她就十倍的还回去。 重华察觉到她的报复之意,不由更加愤怒,这还有理了,坚决不能纵容,不然以后还得了!当即毫不留情地还回去。 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直到钟唯唯十个手指甲深陷入重华的肌肤里,十根脚趾绷紧弯曲起来,这场战斗才结束。 战斗结束之后,两个人都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谁也不想出声,仿佛谁先出声就输了,就没面子似的。 钟唯唯肚子里饿得咕咕叫,饿得睡意全无,只好盯着黑暗发呆。 重华忽然起身,不但从她身上翻过去,还恶意地碾压了她一遍,钟唯唯敢怒不敢言,硬生生忍了这口恶气。 重华见她不出声,十分遗憾,趁便又掐了她两下,钟唯唯忍无可忍,一巴掌挥出去,准确命中目标。 “啪”的一声脆响,某人富有弹性且挺翘坚实的臀部晃了两下。钟唯唯呆住,自觉一道寒意从头顶削过,全身冰凉。 她果断手足并用,迅速往床铺深处爬去。 然而望梅轩里的这张床只是平时用来午憩的床,远远比不过寝殿里的龙床那么宽大,重华几乎是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脚踝,再一用劲,就把她捞了过去。 他强迫她趴在床沿上,掐着她的腰,拍了她两下,沙哑着嗓子,恶声道:“你是没要够?也好,明天反正不用去司茶署,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钟唯唯恨极:“你试试?” 重华欺身而上:“试了,你要怎么样?” 钟唯唯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咬着就不松口,直到口齿之间有了血腥味儿,她才松开:“放开我!别以为我好欺负。” 重华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地舔了她咬过的地方几下,拎着她去洗。 宫人早就备好了温水,也不掌灯,窗外月色正好,影影绰绰的,方便人藏起心事,就算害羞也看不到。 重华先把钟唯唯塞进浴桶里,他自己也跟着跨坐进去。 两个人面对着面,看到月光落在彼此脸上的斑驳之色。 钟唯唯的嘴噘得老高,恨恨不已。 重华阴沉着脸,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副恨不得把她活吃了的表情。 瞪着瞪着,窗外突然传来虎斑猫的惨叫声,钟唯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往重华身前靠了靠,只听夏花姑姑在外低声道:“快快快,把它赶远些,怎么让它跑到这里来了。” 一个宫人委屈地道:“它长大了,要找伴儿,就算关起来也管不住的。” 那就是虎斑猫思春了。 结合当前的情形,钟唯唯莫名觉得好笑,噗地一下就笑了出来。 见重华仍然板着一块脸,面无表情地瞪着她,便又觉得丢脸,往后让了让,轻蔑地“哼”了一声。 “无聊!”重华比她还要轻蔑,抓住她的手臂给她洗:“再闹,信不信我揍你?” 他的动作看着很粗鲁,落到她身上却轻轻柔柔的。 钟唯唯突然就不生他的气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重华见她乖了,微微有些得意,要不怎么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呢?策略果然正确无比。脸上仍然是一本正经的:“你还有理了啊?都是被惯的。” 钟唯唯小声说:“我饿了。” 重华抱她起来,吩咐窗外:“送吃的来。” “是。”外头亮起灯光,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一盏茶后,收拾得干净整齐的钟唯唯坐在灯下,大口吃着东西,重华坐在一旁板着脸看她吃,等她吃完一碗还要添,眼疾手快拿走她的碗:“不许吃了,不利养生。” 钟唯唯意犹未尽,起身去漱口。 漱完口回来,发现重华还坐在灯下瞪她,精神抖擞的样子,想了想,决定投桃报李:“陛下不吃吗?” 重华一副“你才想起来”的表情,冷淡地道:“朕不饿。” 好吧,钟唯唯就让人把碗筷全都收了。 然后又看到重华的脸更黑了,见好就收:“我要那个金牌,虽然是有点那个意思,但只是因为不想欠他的,不还掉这份情,永远都觉得不踏实。陛下说我不信您,我就没给自己要啊,不就是把这条命都交到您手里了吗?” 重华这才傲慢地扫了她一眼,道:“睡觉!怎么这么多话!” 钟唯唯抱着重华的胳膊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 其实人就是这么奇怪的,钻牛角尖的时候能为难死自己,一旦想开了就什么都不算了。 第605章重查旧案1 钟唯唯这个事情闹得很大。 头天还只是几个御史客气地要求彻查,第三天就有人明确检举钟唯唯姐弟俩是叛国逆贼秋泽的儿女,逃走的死刑犯,要求立刻把他们姐弟俩关押起来,追查当年的有关责任人,以及杀掉钟唯唯姐弟俩,以正国法。 韦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连吕氏也跟着有所动作,无数的奏章,雪片似地递进去,在御案上堆了两尺高。 重华前所未有的冷静,并不表态要怎么处置这件事,也不斥骂告状闹事的人,只要有人递奏折,就统统收下,有人要告要骂,就安静听着,淡淡回一句:“朕知道了。” 弄得大家都没辙,只好再次严词要求,不许钟唯唯再住在清心殿里,这不符合规矩。 重华这才抬起眼皮子,冷冷地道:“钟袤中的是昆仑殿的摄魂之术,钟唯唯刚战胜了东岭,无数的人等着要她的命,提这个要求的人,是想帮东岭的忙吗?” 提要求的大臣嗫嚅着道:“只是不让她住在宫里而已,和东岭没有什么关系。” 重华冷笑一声,将他的折子翻出来劈头盖脸地砸过去:“让她住出去,方便你们弄死她?实话告诉你们,以朕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怀疑秋泽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即刻起,重查!” 这话一出来,大殿里翻了天。 当年秋泽的案子是大案要案,伤筋动骨,真宗皇帝并不是随随便便就把人弄死,而是认真彻查过的,证据确凿,才下了决定。现在重华要翻案,明显就是为了钟唯唯姐弟俩。 大臣们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有说重华徇私枉法的,有说当年这个案子是铁案、查也查不出什么来的,还有人翻出当年真宗皇帝下的旨意、说重华不敬长辈、坏了规矩的…… 总而言之,十之七八的人都在反对,剩下几个没有吱声的,都是因为要给皇帝陛下留面子,或者是同情钟唯唯姐弟,但都不看好翻案一事。 十多年的旧事了,涉及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卷宗上都落了很厚一层灰,哪有那么容易。 这样的情景早在重华的预料之中,但他只能强硬对待,当即点了范国华、孔文元、刘岑的名,要求他们在一个月之内把这件事搞定。 又是一通吵闹,重华烦不胜烦,起身要走,若干老臣跪在他面前,哭得声震房顶,甚至有人去抱住他的腿,苦求他收回成命,不要为女色所误。 昭仁宫中沸反连天,望梅轩里却是清净幽雅。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钟唯唯不好再和重华住在清心殿的寝殿里,也不好出门走动,关在望梅轩里,美其名曰被幽禁,提起来也有个交代。 钟唯唯终于不用再着官服,而是穿着家常的女子服饰,端坐在窗前的榻上,没有弄茶道,也没有看书,而是动起了针线。 她在给重华缝里衣,精巧的外袍、考校功底的鞋子,她做不来,缝制那么一两件贴身衣物还是可以的。 又又趴在窗前看她做事,十分不满:“为什么不许我进来?” 钟唯唯头也不抬地道:“我被关起来了呢。若是放你进来,那还叫关么?” 青姑姑也在一旁劝:“是啊,是啊,能在窗边看一看,说说话,已经很好了。” 又又不服气:“可是阿爹都可以进出。” 钟唯唯立刻否认:“没有的事。不信你问夏花姑姑。”重华半夜来,天不亮就走,防的也不过是口舌,这种时候完全没有原则的宠,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夏花姑姑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道:“的确如此。” 钟唯唯就和又又说:“这个话千万不要随便乱说,不然人家会说陛下徇私,有损陛下英名。” 又又点头:“我知道了。” 忽听有人在一旁冷笑:“你若真的害怕有损陛下英名,就该以死谢罪,这样玩玩嘴皮子,算什么?” 韦太后气势汹汹、大步而来,将手一指,厉声道:“来人,把这个逆贼给本宫拿下!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这个妖女迷惑,犯下大错,误了江山!” “青姑姑,立刻把皇长子带走。”钟唯唯暗暗冷笑,韦太后这是浑水摸鱼,趁着前面在为了她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想借机把她弄死。 若是今天让韦太后得逞,重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甚至没有大臣会站在重华和她这一边,估计还有很多人拍手称快,觉得终于不会有人拖重华的后腿了。 又又挣脱青姑姑的手,跑过去挡住门,大声道:“唯姨是好人,谁敢动她,本王绝不饶他!” 韦太后一巴掌朝又又搧过去,骂道:“不知娘是谁的小贱种,也敢在本宫面前嚷嚷!” 青姑姑迅速挡在又又面前,替他挨了那一巴掌。 韦太后大怒:“把这个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郑刚中快步而来,大声道:“请太后娘娘慎行!陛下立刻就来了。” 韦太后冷冷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看到没有,这是什么?” 玉牌上镌了一个大大的“德”字,正是永帝之名。 郑刚中等人连忙跪下,韦太后得意洋洋:“当年先帝病重,曾赐我此宝,言明,若是陛下将来不孝忤逆,可用此宝,如朕亲临。郑刚中,你可认得此物?可是要抗先帝遗旨?” 郑刚中困难地道:“臣不敢。” 夏花姑姑疑惑地看向钟唯唯:“可有此事?” 钟唯唯摇头,这玉牌的确是永帝的,当年永帝也的确经常拿这个东西作为信物,命令手下的办事,但这个东西,在永帝病重之时就不见了,没想到居然是在韦太后手里。 韦太后今天不惜把这个亮出来,是一定要她的命了吧? 韦太后尖尖的手指指向望梅轩的门,声音高亢尖利:“立刻,把门打开,把钟唯唯那个贱人拖出来!” “谁敢?”又又大叫,钟唯唯大声喊青姑姑:“还愣着做什么?” 青姑姑连忙把又又抱起,趁乱飞快地跑远。 第606章陛下的身手 韦太后带来的人立刻上前去砸门,钟唯唯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并不露怯。 这门可没这么好开,韦太后的人凶狠死忠,难不成重华的人就没有几个豁得出去的? 果然郑刚中大声道:“且慢!太后娘娘,微臣对您手中这件先帝御宝有所怀疑,请娘娘赐臣一观!” 现在重华就在昭仁宫中,虽然被拖住了,但只要知道这里的危急情形,一定会尽快赶来的,所以能拖一刻是一刻。 然而韦太后又如何愿意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一笑,慢条斯理地道:“你说得不错,本宫既然是替天行道,总要让人心服口服才是。你过来……” 她朝郑刚中招手:“本宫给你看个仔细。” 郑刚中严肃地上前,想要大着胆子,把这块玉牌拿走,再使劲拖延时间。 韦太后却不肯爽爽快快给他看,很小气地藏在掌中,郑刚中越凑越近……钟唯唯觉得不对劲,便大声提醒:“老郑……” 话音未落,只见韦太后身旁的几个侍女已然紧紧缠上郑刚中的身体,不许他动弹,与此同时,韦太后目露凶光,使劲将一把匕首刺入郑刚中的左胸。 郑刚中呆呆地看着韦太后,再呆呆地看着自己胸前的匕首,回头看了钟唯唯一眼,往后一仰,沉重地摔倒在地。 变故突起,钟唯唯目呲欲裂,猛地扑到窗前:“老郑……” 韦太后大声道:“郑刚中违抗先帝遗旨,对本宫不敬,已然伏诛!还有没有人和他一样,想要违逆抗旨的?” 郑刚中的手下悲痛万分,纷纷要韦太后给个说法,韦太后倨傲地道:“把这些叛贼同党全都给本宫拿下!” 两边的人顿时冲突起来,论人数,自然是清心殿的人占优势,但韦太后身份不一样,众人投鼠忌器,不敢使出全力。 韦太后借着这个机会,不管不顾地命人砸门,她自己走到窗前,阴冷地看着钟唯唯:“把遗旨给我,我饶你不死。这是你最好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钟唯唯心中恨透了她,握紧双拳,恨不得一拳把她砸成一个乌眼鸡:“赶紧撤走,我饶你不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韦太后冷笑:“别以为本宫怕了你,杀了你,便一了百了。” “咄”地一声响,夏花姑姑猛地往前一扑,将钟唯唯推得从榻上滚落下来,与此同时,几枝弩箭深深扎入她刚才坐的地方。 钟唯唯还未来得及坐起,又是几枝弩箭射了过来,夏花姑姑眼疾手快,抓起小几替她挡住。 钟唯唯连滚带爬,藏到弩箭射不到的角落里,大声喊夏花姑姑:“快过来!” 外面传来刀剑之声,夏花姑姑道:“别担心,是十三卫的人。” 窗外,韦太后一脸狰狞,为了收拾钟唯唯,她等了很久,为了这一刻,她是把自己藏在宫中的力量基本都倾囊而出了,就连偷走的这块玉牌也拿了出来。 今天是杀死钟唯唯的最佳时机,错过这一次,大概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必须把压箱底的全拿出来。 她回头看着翠眉,一咬牙,道:“你去!” 翠眉点点头,翻身上窗,利落地跃进了屋里,双手一翻,两把峨眉刺便亮了出来。 夏花姑姑安抚地按了钟唯唯一下,起身迎战。 然而翠眉的身手出乎意料的好,夏花姑姑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夏花姑姑就挨了几下,钟唯唯大急,抱起小几子伺机而动,准备给翠眉来上那么一两下。 却没看到又一个宦官在韦太后的指挥下,从窗子里爬进来,拿着明晃晃的刀,向她扑了过来。 韦太后兴奋地睁大眼睛,张大鼻孔,等着钟唯唯身首异处。这个讨厌的女人终于要死了,终于要死了! 宦官已经悄悄摸到钟唯唯身后,准备抓住钟唯唯的肩头,并将刀刺入她的左后背——心脏所在的地方。 杀死她!杀死她!韦太后兴奋地低喘了几声,握紧手里的玉牌,然而就在此时,脸旁一道寒意闪过,一把刀擦着她的脸颊飞过,穿入窗里,再直直地撞入到宦官的后颈窝中。 宦官举起的手未来得及收回,就那么直直地往前扑倒。 钟唯唯高举着小几子,几次对准了翠眉的头,又被翠眉躲开,正着急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把她撞得往前一扑,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鼻端传来浓烈的血腥味儿,她扭头,看到一张苍老的宦官的脸挂在她的肩膀上,鲜血正从宦官的颈部汩汩而流,一点寒光闪现在宦官的咽喉处。 很显然,宦官是被人从后颈处一刀穿透至咽喉处,瞬间便死透了。 只是这张脸离钟唯唯如此之近,血更是流了她一身,她胃里一阵翻滚,强忍着使劲把宦官推开。 回头,就看到了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地往这个方向而来,他走得飞快,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迎风招展,一双眼睛又黑又深,看不出喜怒。 只是转瞬之间,他便走到了韦太后面前,不言不语,将手往韦太后面前一伸。 韦太后的脸上冒着血珠,几缕被刀锋割断的碎发挂在脸旁,看上去很是狼狈,但这几分狼狈和她的愤怒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 “见色忘义的昏君!你想如何?”她凶狠地瞪着重华,握紧手中的玉牌,义正辞严地高声道:“今日你能为了这个妖女徇私枉法,他日就能为了她葬送家国!本宫决不允许!今天,本宫就要替天行道,为郦国除了这个祸害!” 她大声招呼带来的人:“除了钟唯唯这个祸害!有事本宫担着!” 又蛊惑清心殿这边的人:“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忠君爱国的吗?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君主被人蛊惑,却什么都不做?她是秋泽的女儿,回来就是为了报仇的!” 重华面无表情地抓住她的手,轻轻使了个巧劲儿,“咔”的一声轻响,她的手便脱了臼,那块玉牌滚落下来,被重华轻轻巧巧拿在手里。 第607章朕,永不立后 韦太后痛得冷汗都出来,厉声喝道:“逆子!你这是要忤逆么?今天本宫拼了这条命,也绝不允许你以社稷江山作为儿戏!” 她扑上去,用尚好的那只手扬起去抓重华的脸:“你不孝!本宫要向列祖列宗告你忤逆不孝!不配为帝!郦国的江山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重华厌恶地抓住韦太后的手臂,轻轻巧巧将她推出去老远,将玉牌收入袖中,指着垂死挣扎的翠眉:“把这个昆仑殿的妖人抓起来!” 竟然一句话就将这件事定性为昆仑殿作乱。 清心殿的人胆气大壮,立刻冲进去,把翠眉打个半死拖出来,顺便将被重华射死的宦官拖出去。 浓腻的鲜血洒了一地,血腥气重得熏死人,钟唯唯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狂吐起来。 重华确认她没有大碍之后,看向已经死去的郑刚中,眼里怒火升腾,冷声道:“传朕的旨意,太后被昆仑教邪徒迷惑,乖戾狂悖,草菅人命,已失本性……立即送归万安宫,严加看顾,静心清养,着太医署精心调理,请圣女宫治病解毒。” 他缓缓看向已被擒住的万安宫人,微薄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昆仑殿余孽,蛊惑人心,谋逆作乱,杀无赦!” “昆仑殿余孽?”韦太后状若疯癫:“皇帝你不欺心么?你敢不敢把今天的事说给文武百官、黎民百姓知道?你敢监禁本宫,放纵钟唯唯这个妖女贱人,外头的文武百官绝不会饶了你!”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清心殿外呼声连连,远处的谏鼓被人慷慨激昂地敲响,又有太祖亲自铸造的警示钟被人疯狂敲响。 哭声、鼓声、钟声回荡在宫阙中,惊起飞鸟无数。 韦太师在清心殿外大声道:“陛下,秋氏姐弟逃走不肯伏法,是第一重欺君!假借钟氏女之名,居心叵测潜伏于陛下身边,是第二重欺君! 堂而皇之就任大司茶,毫无坦白之意,是第三重欺君!以色相迷惑陛下,妄图以罪人贱民之身为后,是第四重欺君!不忠不仁,居心叵测,挑唆太后和陛下母子不和,这样的人,理当赐死……” 更多的人附和他的话,哭声震天,还有一条苍老的声音悠悠响起:“昭昭日月,可照我心,为郦国故,愿弃我命……” 有人惊呼:“川离老大人撞墙死谏啦……” 钟唯唯神色微变,川离老大人,其实是三公中的另一位老贤臣,从不卷入任何党争之中,只忠于皇帝。 他年纪已经很大,是护国大长公主同时期的人,早就不上朝了,但是德高望重,在朝中的威望不亚于护国大长公主。 她不知道韦太后和吕氏是怎么说动这位老大人的,但很显然,她的身份来历犯了众怒,或许说,重华对她的宠爱,加上她的身份来历,犯了众怒。 韦太后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听见没有?本宫今日诛杀钟唯唯,是替天行道!陛下不要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就失了民心和臣子的拥护!” 重华的脸色很不好看。 钟唯唯的脸色更加不好看。 谏鼓、警示钟,都是专为谏天子,警告天子不要做昏君、做错事而特意设置的,早前太祖的意思,是希望借此监督鞭笞历代帝王,不要犯下大错,好让郦国的江山能长长久久。 但是郦国建朝到现在,从未有哪任君王得过如此隆重的待遇。重华是第一个。 就算是知道这件事的后面,有韦氏、吕氏,还有当年涉及这件事的那些人的推手,钟唯唯还是难过得想落泪,死死咬着牙忍住了,上前道:“陛下。” 重华回头看着她,眼里并没有她所以为的疲惫、厌倦,反而是滔天的怒火和更加的坚定。 钟唯唯轻声道:“请陛下把我下到诏狱里吧。” 重华怒火升腾:“不!” 钟唯唯低声道:“已被逼到这一步,陛下不暂时作出让步是不行的。陛下先给我寻个地方,堵住这些人的嘴,等到真相大白之后,您再堂堂正正地来接我。我会一直等你。” 弯腰,不是认输,只是为了将来把头仰得更高。 重华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莞尔一笑,他走上前去,将手抚上她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你是你,秋泽是秋泽,若秋泽真是叛国逆贼,你做不了皇后,朕,永不立后!” 这话掷地有声,钟唯唯红着眼睛,将手覆上重华的手,弯起唇角,郑重点头:“嗯!” 重华把所有的嘈杂和纷乱抛之脑后,他牵着她的手,大步入内,吩咐众人:“拿干净的衣裙来!” 钟唯唯的衣裙被刚才那个宦官的血染了半幅,已经不能看了。重华亲自给她擦脸洗手,换衣服,这才发现她的肩头上有伤——刚才他飞掷出的那把长刀,在穿透宦官的脖子之后,割伤了她的肩。 他很仔细地给她清洗,轻轻吻上去,再给她包扎好,套上洁净的衣服。 夏花姑姑拿了梳子过来,给钟唯唯梳了一个端庄简洁的发髻。因为觉得她的脸色不大好看,就问:“要不要上一点脂粉?” 重华摇头:“不,就这样挺好。” 他牵着钟唯唯出去,韦太后还在外面挣扎,不甘心就此被送到万安宫中关押起来。 钟唯唯道:“我有话要和太后娘娘说。” 重华松手,她走过去,站在韦太后面前低声道:“你不就是想要那个东西么?告诉你,就算我死了,那个东西该出现的时候还是会出现,现在不拿出来,是因为时机不对。 你是想要杀死我好激怒陛下,对你做点什么事儿,好让他被人群起而攻之吧?做梦!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得逞。 我以暂居诏狱,换你长陷囹圄,值了!还有,受了昆仑殿妖人蛊惑的太后娘娘,说出来的话要大打折扣,更不适合教养儿孙。” 现在群情激愤,硬拼只会两败俱伤,她后退一步,给重华换回余地,换得韦太后幽禁,再趁机送走那个由韦太后亲自教养的祁王幼子,与此同时,原来的案子还能继续重查,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只是可惜了郑刚中。 钟唯唯含泪走到郑刚中身旁郑重行礼,默默地道,老郑,你的仇,我来报! 第608章飞起一脚 清心殿门次第而开,跪在门前痛哭流涕的大臣们纷纷抬起头来。 他们看到,年轻的帝王昂首挺胸、不急不缓地走出来,手里牵着穿着月白色家常衣裙、梳着简单发髻的钟唯唯。 二人脸上并不见痛苦和慌张,也不见惊恐和局促,仿佛只是牵着手,一起出去散散步那么简单。 川离被人扶着半躺半靠在一旁,看到钟唯唯和重华出来,就挣扎着朝重华爬过来,颤抖着声音道:“陛下,陛下,您答应过先帝,要做明君的!莫要忘了,神宗对您的期望!” 神宗是重华的祖父,护国大长公主的长兄。正是在他的一手操持之下,才会有真宗的郁郁而终,重华的隐姓埋名被送走,以及今天这个局面。 重华阴冷了脸:“你还有脸和朕提起皇祖父?你忘记自己是怎么答应黄祖父,怎么答应先帝的么?看看今天领头闹这事儿的人是谁?” 不远处,韦太师带着一群大臣,跪在那里哭得如丧考妣,吕太师则躲在人群之中,装模作样地抹一下眼泪,再偷偷看看重华的脸色。 川离有些窘然,抬眼看到钟唯唯,眼里的愧疚和窘迫消失无踪,坚决地道:“陛下明鉴,老臣对事不对人。秋氏女刻意隐瞒身份,居心叵测,且病弱之身,无有子嗣,难以堪当大任,非社稷之福!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有几重欺君之罪,陛下今日若不秉公处置,一味偏袒,将来还有谁会把国法,把规矩,把帝王之威看在眼里!” 他本以为重华会大吵大闹,拿钟唯唯的功劳来说道,然而重华只是握紧了钟唯唯的手,淡声道:“你说得不错,国法规矩都是要守的,帝王之威严不容侵犯。” 重华把钟唯唯推到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冷声道:“阿唯才十岁的时候,朕就已经认识了她,那时朕只是一个京城富商的儿子,在苍山钟太傅的门下学习,性情孤僻,不讨人喜,是她一直陪着朕,做了朕的益友,她可不知道朕是谁。 说她居心叵测,潜伏于朕身边,那还真说不上,若不是她阴错阳差,被钟氏母女以胞弟的安危胁迫,不得不入宫,恐怕到现在她也只是闲云野鹤,哪里会落到这个地步? 入宫之后,她兢兢业业,做起居郎,为彤史,做芳茗馆馆主,做大司茶,教养皇长子,因为朕的缘故,几次三番身中剧毒,死里逃生,胞弟生死不明,被胁迫被误会被羞辱,想的不是自己,也不是报复,而是郦国的国计民生。 哪怕就是到了此刻,你们这些只会空谈,只会哭号的所谓大臣这样逼迫她,太后受了昆仑殿妖孽的蛊惑要杀她,她也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劝朕善待太后,宽怀大度对待尔等,主动要求去诏狱……” 重华有些激动,目光森冷地扫向众人:“你们可知道,她的胞弟到此刻,还昏迷不信,不知生死?你们口口声声说她是妖女,朕倒要问了,她做什么了?对不起你们谁了?东岭把郦国打得落花流水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大臣们不敢接触重华的目光,低下头去不言不语。 韦太师大声道:“陛下,就算如此,她是叛臣逆贼之后,逃跑的死刑犯,几次三番欺君,这没得错!且,她如此心机深沉,谁知她是不是为了骗得陛下信任,以便谋逆?说不定东岭人就是和她勾结,才会有这么多幺蛾子的。” 重华目光如电,猛地扫向韦太师,冷笑:“你说什么?和东岭人勾结?” 韦太师被他外泄的杀气吓得一缩,但是想到今天是逼死钟唯唯的最佳时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便强硬地道:“微臣请陛下彻查秋氏姐弟勾连东岭人一案!毕竟,秋泽当年就是叛国逆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是真的急了眼,就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朕是瞎眼货?是百年难遇的昏君,手底下支配有奸臣逆贼,不配有忠臣?” 重华怒极反笑,松开钟唯唯的手,信步走到韦太师面前,抬起脚,猛地踹在韦太师胸前,将韦太师踹得飞出老远,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韦七爷惊恐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奔过去,把韦太师扶起来,向重华求饶:“陛下饶命,家父只是忧国忧民,心中着急,才会口不择言,求陛下宽宏大量饶了他吧。” 说得重华好像不容人似的。 钟唯唯轻咳一声,淡淡地道:“自我入京,迄今已有八年了,我是什么人,诸位心里比我还有数。今天之所以跪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陛下好,为了郦国的昌盛久安,我都理会的,若是换了我,我也会这样做。 在其位谋其事,陛下有诸位,是社稷之福。而我,一直以来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从未有过欺心欺人,我自愿去诏狱,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在守规矩,为当年的逃走和对陛下的隐瞒身份。” 她平静地在众大臣脸上扫视了一遍,一字一顿:“我会等,等到陈冤昭雪,等到堂堂正正站立于天地之间的那一刻!” 她昂首阔步,率先往前走去。 重华敛了怒容,牵着她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宫门外。 韦太师痛得冷汗涔涔,韦七爷才是轻轻挪动了他一下,他就痛得大叫。 一个略通医术的大臣过去轻轻检查他的胸,低声道:“肋骨断了三根,恐怕得在床上躺好几个月了。” 韦七爷目光闪动,觉得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可以宣扬出去,就说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被钟唯唯这个妖女勾得一脚踢断了自家老爹三根肋骨,又是一段忠臣的佳话。 因见川离被人扶过来,便又上前去喊冤:“老大人,您看这怎么才好?” 川离眼里露出不同于刚才的精光:“活该。” 韦七爷吃了一惊:“这……” 韦太师拉住他的袖子,看着川离冷冷一笑,招手叫他过去,轻声说了一句话。 第609章集体打板子 韦七爷听了韦太师的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又隐含兴奋。 他立刻起身,状似恭敬地给川离行了个礼,轻声道:“老大人,原来如此啊。” 川离皱起眉头:“什么?” 韦七爷讳莫如深:“当然是当年的旧事了。小子尚且还记得,钟唯唯战胜东岭那天,老大人高兴得喝了一整壶酒。 家里人劝,说您年事已高,不好这样。您却说,这一壶酒,有半壶是敬给钟唯唯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郦国再次战胜东岭,哪怕让您即时死了,您也是愿意的。 当时有人问,若是钟氏女为后,您支不支持?您说,您只服钟唯唯!” 韦七爷笑眯眯地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德高望重,向来都以陛下马首是瞻的川老大人,突然改了主意,冒着晚节不保的危险,要来凑这个热闹?” 川离冷声道:“老夫刚才已经说过了,对事不对人,钟唯唯带领郦国茶师战胜东岭人,是不争的事实。但她是秋泽的女儿,叛国逆贼之后,有欺君之罪,也是事实!她若不是秋茗,老夫照样还捧她做皇后,是秋茗,就是不行!” “呵呵……”韦七爷亲密地扶着川离,压低了声音:“难道不是因为,当年您参与了这个案子的审判和决断,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怕事情败露,怕案子重审,追究到您头上,导致整个川府荣华富贵不再?” 川离猛地抬起手来,照着韦七爷的俊脸劈头盖脸地搧过去,冷声骂道:“贱婢养的贱种,全无家教!以为披上层人皮,就算得是个人了?不过是老畜生养的小畜生而已。” 韦七爷没有料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居然还有这种行动力,饶是躲避得快,也还是被刮了脸一下。 并不痛,却火辣辣地疼,尤其那句“贱婢养的贱种,全无家教”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 把他所有那些深藏的自卑和痛苦全都血淋淋地扒开皮,晾晒给所有的人看。 韦七爷红了眼睛,伸手就去掐川离的脖子:“我杀了你这个老杀才!” 然而川离又岂是吃素的,经营了这么多年,门生故旧也不少了,当即就有很多人围上去拉架,韦党也围上去凑热闹,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韦太师被韦七气个半死,大事在即,他却为了一句话和川离动手?之所以让他去揭川离的老底,那是为了合作,并不是要结仇。果然是婢女养的,上不得台面,关键时刻就露怯了。 不知是谁低声道:“陛下来了。” 众人顿时偃旗息鼓,拜将下去,都不敢作声。 重华信步过来,冷冰冰地在众人面上扫视了一圈,并不问是怎么回事,只道:“敢对老太保动手,就是对朕、对先帝不敬,拉下去,乱棍打死。”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而且居心叵测。 试想,若是真的打死了韦七,韦氏一党就算是和川离一家子结了死仇。 皇帝陛下太坏了,一下子就把合作的两派人马劈成了两半。 这绝对不利于之后的团结合作啊,韦太师大哭起来:“陛下,陛下可怜可怜老臣吧,老臣的长子莫名死在狱中,至今也没个说法,唯一剩下这个嫡子,就是他娘的命根子,他媳妇儿还怀着身孕呢……” 川离也是头痛,虽然恨透了韦氏父子,却因为那段往事,不得不求情:“多谢陛下关心,老臣无碍,年轻人嘛,谁还没个热血冲动的时候,罢了。” 重华这才道:“既然老太保开口求情,朕若是执意追究,倒显得是恶人了。这样好了,你们的私事下去解决,咆哮宫廷,御前失仪,这个罪该怎么算?总不能钟唯唯认了罪入了狱,你们却要逍遥法外吧?” 众人心里全都“咯噔”了一下,还说今天的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呢,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们的。 但是却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找,正如重华所言,钟唯唯犯了错,该入狱,他们犯了错,冒犯了皇帝,也该受罚。 川离颤颤巍巍地跪下来:“老臣甘愿领罚。” 吕太师也跟着跳出来,装无辜:“老臣甘愿领罚。” 韦太师恨恨地瞪着吕太师,这条惯会投机占便宜的老狗! 之前大家都在哭谏时,他跟着哭,一副忠君爱国的样子; 川离和韦七打架的时候,他跟着搧阴风点鬼火,恨不得韦七把川离掐死掉算了,或者川离把韦七弄死掉算了; 这会儿陛下要揍人出气,他见势头不好,立刻又来带头装忠心了! 可是被这两个人逼着,韦太师也不好装没事,毕竟刚才闹得最凶的人就是他。 他装作痛苦万分的样子,踉跄着趴在地上,凄惨地喊道:“陛下,老臣甘愿领罚,只要陛下不被奸人所惑,郦国长盛久安,老臣死而无怨!” 重华亲切地道:“这样好了,念你一片忠心,又是朕的亲舅,朕特旨恩准,许韦七替你受刑。” “谢主隆恩!” 韦太师松了口气,以他此刻的情形,真被再打一顿,不死也要半残,这后半辈子再多的荣华富贵又有什么意思? 儿子年轻,身体好,受得住,而且替父受过,天经地义! 重华意味深长地看了韦七一眼,淡淡地道:“每人二十廷杖,韦太师的由韦七受过。” 所以他就是四十廷杖,着力的打,打个半死半残都是可能的,韦七心里凉飕飕的,有些怨愤地看向韦太师,却见韦太师避开了眼神,只好咬牙上前领罚:“谢主隆恩!” 重华看向吕太师和川离,道:“川老太保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罚你,朕实不忍心,不罚,难以服众。这样吧,罚你回家闭门思过,好好想一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这个话比打了廷杖还让川离难受,他老泪横流:“老臣……谢主隆恩……” 吕太师急了,拼命给他儿子使眼色,表示该行孝道的时候到了,他儿子却只是装没看见。 重华笑眯眯地道:“吕太师就算了吧,今日之事多亏你提醒朕。” 第610章要笑得好看 “若不是你提醒朕,恐怕今日郦国就要失去绝无仅有的茶道天才了!明年东岭卷土重来,郦国又要喝风去了。” 重华十分亲切地把吕太师扶起来,拍拍他的手,和大臣们说道:“你们还是该和吕太师多学着点,有想法可以好好说,闹出人命,让郦国明年胜不了东岭,自绝后路就不好了。” 几十道凶狠的眼神一齐向吕太师刺了过来,奶奶的,表面上和我们一起,各种挑各种闹,结果你却去告密,做好人? 尤其是韦太师父子俩的眼神最毒,原本说好两家人一起发难,配合宫中的韦太后,一举拿下钟唯唯,弄死钟唯唯的,又犯老毛病了? 吕太师有些慌神,他好冤枉啊,虽然有点想投机占便宜,但这次真没告密,陛下明显就是在挑拨嘛。 可是没人理他,就算有人猜着皇帝陛下是在耍手段,板子真真切切落到身上时,也忍不住对吕太师生出怨恨来了。凭什么我们都痛,你一个人站着看啊。 重华却还不肯放过他,亲切地叫他过去:“陪朕进去喝杯茶。” 吕太师迎着无数怨恨的目光,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硬着头皮刚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对上重华森冷的目光,由来脖子一凉,就变成了阿谀奉承:“愿为陛下解忧。” 重华哈哈一笑,当先往前而去。 吕太师拖着步子跟在后头,听到身后传来一片骂声:“不要脸!”“墙头草!”“叛徒!”“老狗!” 打板子一直打了半个时辰才结束,重华放下茶杯,看向被自己晾了半个时辰的吕太师,淡淡地道:“你是要与朕为敌,站在祁王那边么?” 吕太师吓得“啪”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没有,没有,臣是为了郦国的江山社稷着想,为了陛下着想。” 重华笑眯眯地让李安仁把他扶起来,亲切地道:“别这样,膝盖疼么?阿唯有寒腿,先帝曾召集太医给她制了一个方子,熬了不少药膏,有奇效,今日就赏一盒给你吧。” 严储悄无声息地捧出一盒药膏来,不怀好意地笑:“咱家送太师出去吧。” 吕太师心里忐忑极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重华最清楚不过,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重华赏他这一盒子药膏,其实是想要打断他的膝盖。 左思右想,跪了下去:“陛下,老臣再也不敢了。” 重华却只是喝茶:“还不把吕太师送出去?” 轻轻替吕太师整整衣服,低声道:“记好了,一定要笑,不然,朕剐了你全家!你想想,值是不值?太后说朕以社稷江山为儿戏,真的逼急了,有何不可?” 重华脸上满满都是戾气,眼里透着疯狂,让人不得不信,真的惹急了他,他就会不管不顾,先毁灭这一切再说。 吕太师抖着双腿,害怕又绝望地往外走。 只听重华在他身后冷森森地道:“要笑得好看,别让人觉得你是装的,不然,你懂的。” 吕太师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觉得不够自然,又揉了揉脸,问严储:“如何?” 严储一本正经地看了看,道:“嘴角再往上扬一点,眼睛放松一点……颈部放软点,对了,就这样,不错!” 宫门外,趴着一批被打得呻吟不断的狼狈大臣,廷杖才打完,身边的人还没来得及进来伺候,大家都是又羞又恼又痛。 所以看到吕太师若无其事、笑眯眯,风光地被捧着赏赐的宫人簇拥着走过去时,众怒终于爆发了。 奄奄一息的韦七最先带头,对着吕太师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不偏不倚,刚好挂在吕太师的深紫色官袍上。 然后又有其他人开火,一会儿功夫,吕太师就变成了过街的老鼠。 严储瞅着火候差不多了,立刻上前护住吕太师:“放肆!陛下吩咐要敬着吕太师,你们竟敢如此不敬,咱家一定要禀告陛下……” 结果是收到了更多的鄙视和愤慨。 吕太师红了老脸,把严储拉开:“算了,算了……”灰溜溜地出去了。 严储回去禀告了刚才的情形,重华面无表情地起身,道:“摆驾万安宫。” 韦太后今天闹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让她轻易算了。 万安宫中,韦太后正在发疯,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被抓走或是换掉了,现在看守她的人正是夏花姑姑等人。 她拿出原来的那一套,先是不可一世地要夏花姑姑等人给她这样那样,得不到满足之后,就要打人。 夏花姑姑直接给了她两个耳光,把她打蒙了,等到反应过来,她就要还手,却被夏花姑姑不知按了她哪里,弄得全身酸软无力,就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能坐在椅子上发疯撒气。 太医进去给她看,被她吐了一脸口水,当即下了诊断,证明她的确是被昆仑殿余孽所迷惑,乱了心智,理当静养。 重华听了太医的禀告,挥手让人出去,站在韦太后面前,淡声道:“有时候朕会想,为何你会是我亲娘。” 韦太后龇牙一笑:“我也会想,为何会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当初弄死了你才好呢。” 重华并不生气:“可是朕并没有死。” “所以你要感谢我。”韦太后神秘地笑着:“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胜利了?我告诉你,没有。这宫中的事情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糟污。你以为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以为钟唯唯的死鬼爹为什么会死?都是因为你。” 重华瞳孔微缩:“你胡说八道什么?” 韦太后哈哈大笑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想不到呀想不到,皇帝,我知道你打算怎么收拾我,但是我已经作好准备了。” 夏花姑姑脸色难看地从外面进来,轻声道:“陛下,祁王幼子暴毙。” 韦太后哈哈大笑:“你们不是说本宫没有资格教养儿孙么?那就交给你们,可惜,这样仁爱的皇帝陛下,就连一岁多的小儿都容不下!” 重华冷淡转身:“此处戾气太重,不利静养,把太后挪到守一阁里去吧。” 第611章一报还一报 守一阁,曾是永帝宠爱过的福贵人居所。 福贵人初入宫时,很得永帝宠爱,并且很快有孕,都说是男胎,孕相极好,却在生产之日血崩,一尸两命,暴毙在守一阁中。 宫中的妃嫔,尤其是怀孕有子暴毙的妃嫔,多半都与韦氏、吕氏脱不了干系。 死过人的地方,往往都会被视为不吉之凶地,常年无人居住打扫料理,更是野猫巨鼠出没之地。 重华要把韦太后挪到那里去,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让韦太后再也享不了福。 韦太后却是不怕的,冷笑道:“你以为让本宫去那里住,本宫就会害怕么?告诉你,本宫命硬得很!就算厉鬼真要找人算账,也要找你,别忘了,本宫是为了谁!” 重华听而不闻,吩咐夏花姑姑:“还是照旧把祁王幼子交给太后照料吧。” 夏花姑姑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声提醒:“可是……” 重华冷冷地道:“朕没有糊涂。自今日起,太后的饮食起居,一切从简,够用就好。” 他昂首阔步而去,再不回头。 韦太后没弄明白重华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被送到满是尘土蛛网的守一阁,再被夏花姑姑把死去的祁王幼子放在她身边时,她才觉得不妙。 祁王幼子还是死前的样子,白白胖胖,唇边带着血沫和呕吐物,眼睛半睁着,黑浸浸地看着她。 韦太后由来一阵胆寒,跳起去疯狂地拍打门:“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把这个死孩子扔出去!这不合规矩!” “太后娘娘,虎毒尚不食子,陛下说了,您既然这么喜欢养孩子,就让您养个够。” 夏花姑姑恨透了韦太后,虽说这孩子的存在一开始就不怀好意,但毕竟是个一岁多的小孩子,什么也不懂。重华也好,钟唯唯也好,再不喜欢,也从没想过要弄死这个孩子。 韦太后却是够毒够狠,为了栽赃重华、栽赃钟唯唯,毁坏这二人的名声,不惜将没有了用的小孩子毒死,把污水泼向重华。 好歹也是她的亲孙子,她养了一年多,这得多狠毒,多灭绝人性啊。杀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规矩呢?老不死的老毒妇! 夏花姑姑吩咐手下的宫人:“太后娘娘要静养,夜里不能见光,就别给她蜡烛和火种了。万一她突然又失心疯,点燃了帐幔,那可怎么好?” 宫人全都应了下来。 夏花姑姑再道:“太医说了,太后娘娘这个病是富贵病,清养几天兴许就能好,水和食物,能少给就少给。” 宫人会意,彼此传递了眼神,这一套嘛,宫里谁不会啊。当初太后娘娘就经常用这一招对付那些既不能弄死,又招她恨的人,现在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夏花姑姑抬头看看天色,夕阳正好,恰恰地晒在这间狭窄的屋子门窗上,正当西晒,想来那孩子很快就会腐败,让韦氏这个恶毒的女人,感受一下草菅人命的恐惧。 诏狱里,钟唯唯坐在稻草上,仰头看着那道唯一的窗子。 窗子开得很小,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大概只能容得一个成人的头伸出去,倒是不妨碍看到外面的天空。 天空是很纯粹的湛蓝色,没有一丝云彩,静谧安好,又有一丝金红色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让人不由得多了几分平静与温暖。 能晒到太阳的牢房可不多,只可惜霉味太重了些。 钟唯唯打了个喷嚏,掏出帕子擦一擦鼻子,把地上散落的稻草拢了拢。 稻草还算新鲜干净,看得出是狱卒特意打理过了,地上也还干净,算是优待。 “铛铛铛”铁勺子敲在铁门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隔壁牢房叫了一声:“吃饭了,吃饭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昏暗的牢房里响了起来,是关押着的人犯们站到门边准备打饭,钟唯唯也起身走到门边,从门洞里往外看。 看到提着饭桶走来的狱卒,她想起了那年她激怒重华,被关在冷宫里的情形。 那时她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心情莫名好起来,她学着当年的语调,和走过来的狱卒道:“这位大哥,我初来乍到,没有碗筷,请多关照。” 狱卒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忽视了她。 钟唯唯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莫非是要杀威?今天没有晚饭吃了? 四周的人犯们不知道她是谁,集体嘲笑她:“一看就知道是个雏儿,不懂规矩,孝敬在哪里?不给孝敬就想吃饭?做梦呢吧!” 钟唯唯道:“出来得匆忙,没带钱。” 那些人就道:“好像还是个娘儿们,你可惨了,还不赶紧地让你家里人送钱来,不然只怕清白都难保。” 钟唯唯装作很着急、很害怕的样子:“放心吧,我家里立刻就会送钱来了。” 但是她一等,就等到了晚上,肚子饿得咕咕叫,又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到,免不了嘀咕,重华不会是想趁机饿死她,好另外找年轻姑娘吧。 突然铁门传来沉重的开启声,一盏灯笼从黑沉沉的长廊尽头飘了过来,人犯们白天睡,晚上睡,早睡够了,听到热闹就扑过来看。 钟唯唯也趴在门口看,然后就乐了。 李安仁青衣小帽,挑着一盏灯笼、手里拎个食盒,重华整个人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由狱卒领着,步伐沉稳地往她这个方向而来。 她立刻摩拳擦掌,准备吃饭。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重华闪身而入,李安仁把灯笼放好,又摆好食盒里的饭菜和碗筷,才退出去。 钟唯唯对面的犯人眼睛贼好,大声道:“鸡鸭鱼肉酒!这是杀头饭啊!” 李安仁气坏了,扬起袖子没好气地道:“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人犯们开始肆无忌惮地乱开玩笑,说什么的都有。 狱卒很凶地砸了两下门,威胁第二天都没饭吃才安静下来。 门被关上,重华脱下了斗篷,钟唯唯伸手接过想找地方放,看来看去都找不到,怕给他弄脏,就抱在怀里,把稻草拢一拢,准备拿自己的被褥给他垫着坐。 第612章兽眼 重华看到钟唯唯的动作,伸手止住她,先往稻草上坐了,低声道:“就这样挺好的。” 见她抱着自己的斗篷不放,就笑:“你这么喜欢它,不如留给你?” 钟唯唯道:“我喜欢的可不是它,陛下给了我,等会你出去又怎么办?我是怕跳蚤……” 重华从她怀里拽出斗篷,展开铺到地上,要她坐下:“你一个女子尚且不怕跳蚤,朕一个大男人还怕区区一只跳蚤不成?” 钟唯唯抿嘴笑着,心满意足地挨着他坐下来。 重华挑了一块鱼腹部的肉,喂到她嘴里:“这个没有刺。” 钟唯唯张嘴的时候,他就专注地看着她吃,等她咽下去,才期待地问:“好吃么?” 钟唯唯猛点头:“好吃,太好吃了。” 投桃报李,要喂他,突然想起自己半天没洗手了,就又缩回去,重华问道:“怎么了?” 钟唯唯伸手给他看,他皱起眉头:“我知道了,得尽快把你弄出去,这里跳蚤多,不方便,没有水,很脏,还很吵……” 钟唯唯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翻案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她虽然想尽快出去,却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 重华仍然皱着眉头:“可是朕很急,总不能每天都要等到夜深人静才能吃饭吧?” 钟唯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一日在这里,他便要过来陪她一起吃晚饭。如此才放心,如此才踏实。 她顾不得自己手脏,伸出手去抱住重华,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虽一言不发,却什么都说了。 重华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道:“先吃饭吧,鱼凉了就腥了,不好吃。” 二人甜甜蜜蜜地吃了饭,钟唯唯把碗筷剩菜装进食盒,重华拉住她:“不要弄那个了,咱俩说说话。” 外面再次传来其他人犯的说笑声,非常下流。 重华有些不高兴,忍了又忍,沉声道:“诏狱虽然不清净,但胜在安全,断然不会出现错手杀人那种情况,你且忍忍。” 钟唯唯笑道:“没什么不可忍的,独占帝宠,谁能和我比,不想听的话,塞两团棉花在耳朵里就好了。” 想当初,韦氏的嫡长子,便是死在狱卒的手里。诏狱戒备十分森严,的确是她目前能去的最好去处。唯一不好的是因为囚室单独设立,一人一间,所以没有分男女区域,男犯爱说脏话荤话。 重华很喜欢她这样随和淡然的性子:“盯的人太多,不能做得太过,但是朕会尽力安排。” 李安仁在外面敲门,提醒重华该走了。 钟唯唯恋恋不舍地起身送他,把斗篷抚平抖干净给他披上,低声道:“有些事和人,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的是韦太后的事,重华闷声道:“朕知道。” 他没告诉钟唯唯今天他都做了些什么事,只道:“祁王家的那个小孩子,死掉了,中毒暴毙。” 钟唯唯吃了一惊,重华苦笑一声:“这样恶毒无人性,我和她还有什么恩义可言!若不是念及她十月怀胎生了我,我早就……” 钟唯唯使劲抱了他一下,低声道:“想和您说,您还有我,但考虑到我之前的隐瞒,希望您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重华想到韦太后那句“这宫中的事情啊,远比你以为的更加糟污。你以为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以为钟唯唯的死鬼爹为什么会死?都是因为你”,心里莫名多了几分焦虑,想和钟唯唯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只当自己多虑,被韦太后吓住了,亲昵地捏了钟唯唯的鼻头一下,什么都没说,开门自去了。 钟唯唯趴在门上的小窗里目送他,人犯们污言秽语不断,喊冤哭泣吵闹成一片,重华听而不闻,昂首阔步而去,很快就看不见了。 诏狱里重新陷入黑暗之中,狱卒站在走道尽头大声骂道:“闭嘴!再闹揍死你们!” 人犯们骂骂咧咧地安静下来,钟唯唯也坐回去,把重华带来的花生、松子之类的零嘴拾掇拾掇,准备休息。 忽然门口亮起灯光,门被打开,狱卒提着一桶热水和一个盆进来,笑得和朵花儿似的:“这是小的孝敬您的,您请笑纳。” 钟唯唯知道是重华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收了,从钱袋子里捏出一块碎银塞给狱卒。 狱卒就道:“您需要什么,可以说。” 钟唯唯就问他要了蜡烛和笔墨纸张,闲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她可以写一下有关茶道的事,还有关于九君的规划等等。 “您忙着,明早小的再来收拾。”狱卒点头哈腰地退出去,再次把门锁上。 钟唯唯舒舒服服地漱口洗脸脚,无视人犯们嫉妒的叫嚷声,钻进被子,很快睡着。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要中午,恰逢狱卒在分饭食,也给了她一份,不好不坏,粗粮饼子加稀粥,还算新鲜洁净。她昨夜吃得油腻,正想吃得清淡一点,刚好。 拿了午饭要去吃,就听对面的人犯大声道:“哟,今天的粥居然可以竖起筷子来,这么干净,这是沾了谁的光呢?” 她旁边的人犯就道:“莫不是沾了这位新来的小娘子的光?小娘子,昨儿夜里来的那个是谁?你和他睡过了吧?多睡几回,给我们分点肉汤喝呗。” 人犯们猥琐地“哈哈”大笑起来,钟唯唯脸上一阵发烫,有些愤怒无奈,但也不能和人吵,只当没听见罢了。 却见一只破碗从对面的牢房里飞出来,准确无误地砸进旁边牢房的门洞里去,一声惨叫伴随着碗摔碎的声音响起,人犯们又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人犯愤怒地大骂道:“苟老五,你这个杀千刀的,你凭什么打老子?老子的午饭和碗都摔掉了,你赔老子!” 对面的人犯冷冰冰地道:“随便开点玩笑就好了,老子还没活够,不想被你拖累。”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就好像知道点什么似的,钟唯唯好奇地站在门口往外看,看到对面的门洞里闪着一双野兽般的眼睛。 第613章毒蛇 钟唯唯自问经历过的事情足够多,胆子足够大,但是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也是忍不住一凛。 想到此人奇准无比的投掷功夫,她急急忙忙地把门洞堵上了,然后无限怀念梁兄。 也不知道梁兄有否接到她派人传出去的消息,有否走在回来的路上。她知道重华安排了十三卫的人守着,但始终没有梁兄那样亲切顺手。 钟唯唯很快吃好了饭,就着昨晚剩下的一点干净水洗了碗,收拾好了,拿出纸笔找个光线好的地方,坐下来写东西。 狱卒来收拾水,不可避免地把门打开,她回头,再次对上对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 钟唯唯不喜欢被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匆忙回头,往牢房更深处缩了缩,却听那人沙哑着嗓子低低笑了两声,总算是离开了门洞。 钟唯唯指指对门,小声问狱卒:“那是谁?” 狱卒摇摇头,讳莫如深。 诏狱自来只收犯了罪的高官,或是罪大恶极的特殊囚犯……也许晚上可以问一下重华,钟唯唯也不为难狱卒,继续认真写东西。 写了几页之后,她觉得有点困,就爬到被子里去睡觉,却听对门的苟老五高喊狱卒:“周老四!老子不服!” 狱卒走过来,把铁门敲得叮当响:“你要做什么?” 苟老五道:“不是不许塞门洞的么?小娘皮凭什么可以塞门洞?你悄悄给她送水送东西,老子都认了,你就不怕把门洞塞上,人死在里头都不知道?” 狱卒不知和他说了两句什么,就走过来敲钟唯唯的门:“把门洞里塞的衣服拿走!” 钟唯唯心说自己就是怕被他丢东西打,但是明显狱卒不会理她,只好把衣服取走,露出门洞。 昏昏欲睡之际,她突然觉得有人在窥探她,猛地惊醒一看,不由汗毛倒竖,叫都叫不出来。 在离她不到两尺远的地方,爬着两条蛇,一条通体碧绿,一条黑白环纹,都是高高抬着扁三角头,对着她“嘶嘶”地吐信子。 一看就是毒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爬进来的,钟唯唯不敢动弹,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身后去摸衣服,心想只要拿到衣服,动作够快,扔出去把蛇盖住就可以换得逃命的机会了。 手摸到衣角,一点点地收,迅速抓起,飞快抛出,同时准备逃走,然而意外发生了,抛出的衣服只罩住了那条碧绿的蛇,另一条黑白花纹的毒蛇受了惊吓,身子弓起,闪电般朝她飞来。 要死了!钟唯唯汗毛倒竖,情急之中把被子拉起往被窝里一钻,动作流畅迅速,是她此生最快最迅速的一次。 似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在被子上,她吓得冷汗涔涔,全身僵硬,想裹紧被子,却又害怕把毒蛇裹进来,更怕其他地方还有她没看见的毒蛇潜伏着,说不定已经钻进了她的被窝。 钟唯唯可耻地哭了起来,又拼命忍住,小心翼翼地把被子一点点地卷起来压紧,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她得呼吸,被窝里太闷了,她大声喊起来,希望十三卫的人能听得见她的呼救声,从天而降来救她。 果然很快有人急速奔跑过来,动静很大地打开了她的门,有人拍着她的被子,大声道:“不要怕,出来,毒蛇已经被打死了。” 钟唯唯还是害怕,她怕这些人骗她,只等她一探头,蛇就会冲上来咬死她。 她裹着被子抖成一团。 直到闷得受不了,听见大理寺卿范国华的声音响起,有人去扯她的被子,她才敢露出头来。 范国华满头冷汗和后怕,见她活生生的,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小钟,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都还好?” 钟唯唯看到这个熟悉的老头子,忍不住红了眼眶,又忍住了,假装云淡风轻地理一理头发,假装很淡定地道:“有劳老大人挂心,我很好。” 范国华再松一口气,沉了脸让手底下的人:“去仔细收拾一下。” 十三卫的人站在阴影里,淡淡地道:“不必了,我们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是这蛇身上的筷子是怎么回事?” 地上躺着三条蛇,一条通体碧绿的是她用衣服裹住的,被人砍掉了脑袋;另外一条攻击她的黑白花纹蛇被一根筷子定住七寸,扎在地上;还有一条只有拇指粗细、通体赤红、长相怪异的被拍扁了。 钟唯唯看到那根筷子,由来就想起了对面的苟老五,抬头往对面看去,又撞上了那双狼一样的眼睛。 她定定地看着对门,将手一指,十三卫的人瞬间弹起,落到门前,命令狱卒:“开门。” 狱卒只是摇头:“不敢开,不能开。” 范国华走过去,把十三卫的人拉回来:“这门不能开。” 十三卫的人不明白:“他既然有能力穿透两道门洞射杀毒蛇,就有能力杀人,弄清楚他到底是谁,很有必要。” 范国华道:“此事我自会向陛下禀告。”言下之意就是,这不是十三卫的人能接触的秘密。 十三卫的人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把几条毒蛇收拾起来,准备送去给重华过目。 范国华到底不放心,亲自领着人再检查了一遍,又让人爬上窗子,到处洒了雄黄粉等避蛇之物,坐下来和钟唯唯聊天:“可还习惯?” 钟唯唯知道他是怕出事情,特意留下来陪她,心里不是不感动,她现在这情形,能像范国华这样诚心待她的不多了。便道:“我还好,老郑家里……” 范国华叹气:“陛下追封了他,给了他两个儿子恩荫,又赐了很多东西,许他将来陪葬帝陵,算是无上的荣光了。” 所谓陪葬帝陵,就是将来重华死后入葬,在帝陵附近划一块地给郑刚中做坟地,自郦国建朝以来,得此殊荣的也就寥寥几人,都是立了大功劳的。 真论功劳,郑刚中的不够,是考虑到他的冤枉和对韦太后的不满,所以给的弥补。 钟唯唯和范国华嗟叹一回,道:“范老您去忙,有十三卫的人在,料来不会再出事了。” 范国华看一眼蹲在暗处处理毒蛇的三个暗卫,轻轻摇头。 第614章主使 电光火石之间,钟唯唯突然明白了范国华是在防什么。 十三卫的人历来以做事精细、警惕性高而见长,重华既然把她交给十三卫的人看护,按理说,不应该发生这种意外。 但今天就是发生了,若非是她运气好,对面的苟老五有这个神技,并且愿意出手帮她,此刻她已经死在了毒蛇口下。 钟唯唯不敢去打量那三个暗卫,而是若无其事地和范国华吹牛:“大人受命彻查先父的案子,不知可有头绪?” 范国华直叹气:“无有,你手里可有这方面的证据?” 其实钟唯唯所知道的人和线索,前几天已经告诉过重华了,范国华也是知情的,这样闲扯,只是为了故意迷惑那个几个暗卫。 聊了一会儿,有人进来找范国华,范国华走到一旁处理事情,那三个暗卫中的两个朝钟唯唯走过来:“属下有几句话要问一下大司茶。” 钟唯唯暗生警惕,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请说。” “属下想问,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毒蛇的?” 钟唯唯如实描述当时的情形:“我正在午睡,突然觉得不对劲……”一边说,一边往范国华带来的人身边挪动。 才挪了不到两步远,两个暗卫中的其中之一闪电般出手,朝她的咽喉锁去,另一人则抽出长刀,闪身挡住她的去路,同时将范国华的人隔绝在外。 钟唯唯早有准备,一个折腰,摔倒在地,躲过了致命一击,同时大叫出声。 暗卫没想到她居然能躲过去,微微愣神之后,再次举刀劈下。 拎着蛇袋子的那个暗卫顺手将袋子扔来砸偏长刀,与此同时,狂奔而至,将钟唯唯拨到身后护着,一边打斗,一边大声道:“你们疯了吗?” 那两个暗卫却是一言不发,只管疯狂进击。 范国华带来的人身手远不及他们,急得满头大汗之余,却是无计可施,只听对门苟老五使劲砸着铁门:“放我出来,我可以救她!” 范国华心中犹疑,这苟老五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两个暗卫作乱犹可拖延一段时间,若是把这苟老五放出来,那他们就真得死在这里了。 钟唯唯当机立断:“给他开门!” 狱卒早就被吓懵了,闻言忙不迭地去开门,“哐当”一声巨响,一个蓬头垢面、头发胡子一把抓,像熊一样的魁梧男人石头似地砸过来,刚好砸到其中一个暗卫背上。 “咔擦”一声响,那个暗卫扑倒在地,瞬间就没了动静,显见是脊椎已经断了。 另一个暗卫见状,立时调转方向,扬刀往苟老五劈来,苟老五大吼一声,一把掐住他的咽喉,单手将他高举过头顶,准备往石墙上砸去。 “留活口!”钟唯唯从地上爬起来,喊得声嘶力竭。 苟老五看了她一眼,将暗卫扔到地上,抬起带着铁镣的脚,连踩四脚,准确无误地将暗卫的四肢踩断,将那暗卫生生痛得晕死过去。 钟唯唯倒吸一口凉气,杀伤力太强了!难怪狱卒和范国华都不敢给他开门。 却见苟老五扔了那昏死过去的暗卫,走过去提起那个被他坐断了脊椎的暗卫,单手送到嘴边,一口咬住那个暗卫的颈脉,吞咽出声,唇角浸出浓郁的血液! 钟唯唯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在喝人血吗?她下意识地护住颈部,朝范国华狂奔而去,抖着嘴唇问道:“这,这,这……” 范国华把她护在身后,强忍惊恐,颤抖着胡子道:“是啊,是啊,这个是……” 钟唯唯等着他的下文,他却久久没有下文,惊呆地看着前方:“你,你,你想做什么?” 钟唯唯回头,看到苟老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吸血,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面前,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是什么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钟唯唯吸一口气,道:“我是秋茗。” 那人好像有些茫然,偏头想了想,默默无声地走回去,“哐当”一声关上了门。狱卒颤抖着手,匆忙把门锁上。 钟唯唯轻声问范国华:“这是什么人?” 范国华神色复杂:“这是十三卫的前一任首领。” 看着一地狼藉,两个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李安仁匆忙赶来:“陛下已经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了,他一时来不了,让奴婢先把您送到大长公主府去。” 诏狱不安全,宫里不能住,还是只有把她交给大长公主才妥当。 钟唯唯没有多说什么,收拾了纸笔,吩咐李安仁好生照料那个救了她的暗卫,就去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护国大长公主没有露面,公主府总管把她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戒备森严,朴素简陋,却胜在隔壁就是钟袤,和诏狱里的条件比起来也是天差地别。钟唯唯才住进去,就有人送了热水来给她洗浴,又说了钟袤的病情。 钟唯唯心里有太多迷惑。韦太后想要她死,可以理解,为什么最得重华信任的十三卫里,也会有人要她的命?那个十三卫的前头领苟老五,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仅仅是因为她的真实身份吗? 与此同时,宫中。 重华愤怒地把一份口供砸到川离脸上:“朕只当你是忠臣老臣,所以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越来越出格!” 范国华带回来的那个暗卫吃不住酷刑,招供说毒蛇是他俩悄悄从窗户里放进去的。问他主使,他先是不肯说,后来承认,主使正是川离。 川离跪在地上,倔强地道:“老臣虽不赞同秋茗承宠,却无这个能力染指陛下身边的暗卫。陛下为何偏听偏信?” 重华冷笑:“为何他不提别人只提你?” 川离气得直瞪眼:“老臣如何得知?” 护国大长公主走进来,叹道:“陛下,旁人如何,本宫不敢说,这老东西如何,本宫却是知道一二的。” 川离看到护国大长公主,神色复杂地道:“你怎么来了?” 护国大长公主在一旁坐下来,淡淡地道:“来给你这个老东西收拾残局。” 川离老脸一红:“我又没做什么。” 第615章转机 护国大长公主不以为然,问重华:“陛下,这老糊涂不敢这样做,但他的确是够糊涂。请陛下给这老东西一个机会,让他将功赎罪如何?”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狡狯,面无表情地道:“那要看他怎么做了。反正刺客一口咬定是他做的,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得拿出行动来。” 皇帝陛下目前最渴望的,无非就是改变钟唯唯姐弟俩人人喊打的局面,不让钟唯唯行动受限制,最好是还能住进宫里来。 川离明白过来,皇帝陛下不见得就是相信了刺客的口供,要借机拿捏他才是真的。 但是想到当年那件事,他的心情还是无比沉重:“可是……” 护国大长公主厉声打断他的话:“没什么可是!有错就要改,你年轻时尚且还有廉耻,怎么老了反倒没有廉耻了呢?”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淋下,川离打了个激灵,跪在重华面前沉声道:“陛下,老臣有罪,甘愿受罚。” 重华微眯了眼:“你有何罪?” 川离把心一横,大声道:“当年,秋泽一案,是老臣并另外杨达等人同审的,其中诸多疑点,只是不知为何,真宗皇帝与杨达非得置其于死地不可。又有韦氏、吕氏干扰,老臣为了不让妻儿门生受到牵连,昧着良心做了后悔事。” 重华正色道:“你不是为了迎合朕才说了假话?秋泽倘若真的叛国,朕虽爱重秋茗,却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川离眼里露出破釜沉舟般的神色,大声道:“回陛下的话,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秋泽并没有叛国,他只是得罪了杨达、吕氏,才会见疑于陛下。” 杨达是当年真宗的宠臣,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真宗死时,他自尽于真宗灵前,说是愿意追随真宗于地下。 川离提起杨达,也算是死无对证。 重华眸色森森:“朕不信你是这种人,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川离垂了眼,重重磕头:“就是这样的。所以老臣才会在得知钟唯唯就是秋泽之女时,百般阻挠,怕的就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顿了顿,低声道:“韦太师父子,也是因为知道这件旧事,所以才会胁迫老臣,想让老臣与他们共进退。” 也有道理。像川离这样的老臣,对名声比性命还要看重,当前紧要的是让钟唯唯出来,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追究。 重华就问川离:“若要翻案,便要你出来认罪,你可想好了?” 川离抬眼看向护国大长公主,眼神迷离,隐有期待。 护国大长公主微不可见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川离如释重负,朗声道:“老臣本是边城微末布衣,若非神宗皇帝慧眼相识,哪里会有今天的成就?荣华富贵本是皇家给予,今日还回去也就是了。” 重华迫不及待:“那……” 护国大长公主嗔怪地道:“今日天色已晚,就算是要自首,也要留个时间给人回家去安排一下才好。人在我那里,你还怕会出事么?” 重华看到川离白发苍苍的样子,想起他这些年来也算劳苦功高,便退了一步:“也好。” 大长公主颤巍巍地往外走,叫上川离:“你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川离行礼告退,追上大长公主的步伐,只听重华在身后冷冷地道:“重审今日的行刺案,务必问出幕后真凶。” 大长公主和川离一前一后往外走,见川离总是小心翼翼落后她两步远的距离,不由叹了口气:“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还是这么计较。” 川离毕恭毕敬:“公主殿下在老臣心目中,永远高不可攀。” 大长公主停下来,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冷哼:“是么?因为本宫高不可攀,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避着本宫?” 川离轻声道:“您是高高在上的殿下,川离只是边城来的布衣,好不容易官袍加身,您却已是圣女宫的圣女,您是天上皎洁的月亮,老臣只是地下的污泥。” “啧……”大长公主挖苦道:“酸得掉牙!也罢,昔年的事咱不扯了,我来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见利忘义的人。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就不后悔?” 川离沉默许久,道:“上车再说。” 二人互相扶持着上了车,马车驶动,大长公主确认无人偷听,便道:“说吧。” 川离道:“这件事,秋泽的确冤枉,但也不是完全冤枉,他碰了不该碰的人和事。我的确不是害怕真宗的威逼与杨达的胁迫,更不怕吕氏的小动作,我只是答应了神宗皇帝一件事,哪怕是死,也要终其一生去做好这件事。” 秋泽案时,大长公主并不在京中,因此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闻言不由十分惊愕:“什么事?” 川离讳莫如深,看了一眼皇宫所在的方向。 “韦氏、吕氏实在是国之毒疮,皇兄当年之所以会下这盘棋,正是为了割疮。” 大长公主明白过来,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忌惮什么,但秋氏姐弟不是会被仇恨迷了心智的人,秋茗对陛下赤诚一片,她若为后,比其他人好太多,等她坐稳后位,便是咱们铲除韦氏、吕氏的最佳时机。只是委屈你了。” 川离轻轻摇头:“我不委屈,我说过,这条命是你的,只要你想,随时可以拿走。” 大长公主把脸转开:“素仙已经故去三十年了吧?” 提及亡妻,川离露出几分怀念:“她是个好姑娘。” 那一年,护国大长公主离开郦国,建圣女宫,甘为圣女,永不嫁人。神宗皇帝为断绝他的心思,强将素仙嫁给了他,婚后谈不上情投意合,却也过得温馨平和。 素仙病故之后,他便再未娶妻。一晃眼,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大长公主难得惆怅:“到了,你下去吧。” 川离颤巍巍下车,回头问她:“我若身败名裂,你会看不起我么?” 大长公主很是认真地道:“我若身败名裂,第一个来找的就是你。” “我知道了!”川离哈哈大笑,仰头长歌而去,八十多岁的人,竟然露出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风采。 第616章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暮色四合,侍女给钟唯唯送来了灯烛和饭食。 饭菜摆好,是两副碗筷。 钟唯唯以为是重华要来,便按着他的习惯,先给他盛了汤。却听门轻响一声,几个女官簇拥着大长公主而来。 钟唯唯对大长公主既敬佩又感激,这种时候也只有这个老太太肯收留照顾她们姐弟俩了。 她行了个礼,诚心诚意地上前去扶大长公主:“您来了,总给您添麻烦。” 大长公主看到桌上的汤,就笑道:“这是给我盛的?” 钟唯唯不好说是给重华准备的,顺水推舟:“若是您不嫌弃,那便是我的福气了。” 大长公主落座之后,让她也坐下:“陛下今夜不会来了。先吃饭,我有事儿和你说。” 听说重华不来,钟唯唯很有些失望,默不作声陪着大长公主一起用了晚膳。 侍女撤去饭桌,上了清茶,大长公主让钟唯唯坐下:“你今天受惊了,我以为这天下间的女人,被谋刺得最多的当属我了,没想到出了一个你,也不遑多让。。” 钟唯唯有些尴尬:“我是没想到,要我命的人竟然这样多。” 大长公主道:“因为你父亲当年那个案子,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了。你挡了太多人的道,人家当然想要取你的命?” 钟唯唯恭恭敬敬地听她训话:“您说得是。” 大长公主沉默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道:“你做皇后,我是很喜欢的,无论是德才容工,你都胜出他人许多,更不论你的功劳和对陛下的真心,把陛下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也很满意。” 钟唯唯扯扯嘴角,这是又要拿她不能生育的事情来说道了? “不能生孩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陛下愿意临幸其他宫妃,留个种,生下来,养在你身边也是一样的,你一定能将他们教得很好。只是……” 大长公主顿了顿,冷声道:“你可会有怨恨?会为你父母族人之死,而对皇家、对陛下、对郦国,心生怨恨?” 钟唯唯道:“要说不怨恨,那是不可能的。那是生我养我的父母双亲,族人师兄弟等也是朝夕相处的,他们无错,却要血流成河,一点感触都没有,那不是人。 但是先帝与陛下对我很好,也是明君,我不会把账算到他们的头上,更不会把账算到郦国头上。别人看不起我,我想的并不是要打他两耳光才解气,而是想要堂堂正正做给别人看,让大家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相信你。”大长公主起身要走,意味深长:“你也要记得今天晚上说过的话。” 钟唯唯送她出去,试探着问:“我想去看看钟袤。” 大长公主道:“醒是醒了的,但情况有点严重,需要几个人轮流治疗,我年事已高,身旁也没什么擅长这方面的人。 已经给圣女宫去了信,让她们派得力的人过来。你不要担心,昆仑殿闹得太不像话,估计端仁也会来,一定能让钟袤醒过来。” 钟唯唯心里踏实许多:“会留下后遗症么?” 大长公主道:“这可不好说,总之尽力就是了。” 小棠看到钟唯唯进来,欢喜得跳起来,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几天总听说您的事情,可把奴婢吓坏了,想去看您,他们又不许出去。今天下午听说您被送过来了,我急急忙忙跑到门口去看,只看到您的背影。” “不用担心,我很好。”钟唯唯拍拍她的手,走过去看钟袤。 钟袤已经睡着了,并没有消瘦,反倒白净丰润了些。 小棠道:“您走了以后的第三天就醒了,饮食也在恢复正常,就是爱犯糊涂,嗜睡,一天中只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的,醒来也只是坐着发呆,看着像是在想事儿,问他话也不回答,眼神是空的。” 钟唯唯心里一沉,拉起钟袤放在外面的手。 那只手比她的大了很多,指尖和指腹上有厚厚的茧子,指甲也是奇形怪状,还有几道才痊愈不久的伤口。 小棠低声道:“太医说,他这手大概是扒过墙砖泥土之类的,所以才会这样难看。长一段日子也就好了。” 钟唯唯撑着下颌发怔,李尚和真堇帝姬都说,钟袤是自己走脱的,难道这孩子真的是悄悄逃走的? 突然钟袤抽搐起来,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乱转,双手在空中乱抓,钟唯唯赶紧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在,阿袤,姐姐在。” 钟袤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握住她的手不放,他的力气很大,钟唯唯痛得直冒冷汗,咬牙忍住了,学着阿娘哼起了儿歌。 钟袤渐渐安静下来,再次沉沉睡去。 忽听小棠不满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门口响起钟欣然怯怯的声音:“我,我来看看阿袤和阿唯……我……” 小棠厌恶地把门拦住:“还嫌被你害得不够么?我们姑娘没空。” 钟欣然哭起来:“阿唯,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好心,我并不知道会这样,阿爹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你也没说过,我想不到的。早知道会这样,我就悄悄把他送回太傅府里去了,我只是想着你一直在找他,担心他嘛,所以……” 她哭得很大声,公主府的下人们都被惊动了。 钟唯唯起身,走过去,让小棠走开:“师姐,大长公主年纪大了,她好心放你进来,你却在人家里哭哭啼啼,这不礼貌,师娘应该教过你。” 年纪大的人特别忌讳别人跑自己家里哭,谓之哭丧,是很不吉利的事。 钟欣然赶紧擦去眼泪,哽咽着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们,着急的。” 她急急忙忙去拉钟唯唯的手:“这几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好担心你的,一直想去看你,又进不去宫中,听说你去了诏狱,我花了好些钱打理,也没人理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钟唯唯不着痕迹地挣脱开她的手,淡淡地道:“师姐不必自责,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第617章生疑 钟欣然不明白:“你早就想这么做了?”身为罪臣之后,难道不是千方百计隐瞒吗? 钟唯唯道:“是啊,这样隐瞒下去不是事,其实我一直都在找一个契机,可以向陛下坦白。只是一直机会都不对,幸亏师姐帮了这个忙。” 钟唯唯抿嘴笑笑:“若不是你帮了忙,我也不知道陛下会如此宽容,如此相信我,你看,我这不是因祸得福么?” “是么?”钟欣然的笑容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她本来就是听说钟唯唯出了诏狱,被送到大长公主府,特意来打探虚实的,一听钟唯唯这话,立刻想当然地认为,重华已经为钟唯唯翻案了。 要不然,怎么会从诏狱出来,住进了公主府,还能自由自在地在这里看望陪伴钟袤? 这可是叛国逆贼的女儿诶,当年也是斩首的人犯之一,犯了那么多的欺君大罪,怎么能这样子呢?太不公平了! 钟唯唯故意要恶心钟欣然,微笑着道:“当然是真的了,陛下和我说了,阿爹是阿爹,我是我,他不会负我的。” 难道她真的反而帮了钟唯唯的大忙?钟欣然嫉恨交加:“那就好。” 钟唯唯抬手去掀钟欣然脸上的面纱:“一直要去看望师姐,都没空,那天也急,忘了问你,脸上的伤好些了么?” 钟欣然猛地爆发出来:“阿唯,就算我揭穿了你们姐弟俩的身份,给你添了麻烦,你恨我,也不要这样羞辱我吧?” 钟唯唯学着她的样子,装得受伤又吃惊:“师姐你这是怎么了?我真的只是关心你,你怎么能说我羞辱你呢?” 钟欣然被恶心得不行,觉得自己再停留下去,真的要被气得破功了,便讪讪地道:“我只是……” 王嬷嬷立刻替她辩解:“我们姑娘脸上的伤还没好,最忌就是别人碰她的伤,还请秋姑娘见谅。” 钟唯唯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一家人,理应互相关心,就没想那么多,我是好心,并不知道会这样,师姐也没告诉过我。” 这话正是之前钟欣然说过的,现在钟唯唯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给她,听上去格外讽刺。 小棠“嗤”地一声笑出来:“既然都是误会,那就好了,天晚了,大姑娘回去吧。” 钟欣然咬紧牙关,握紧双拳,忍了又忍,深呼吸,挤出一个笑容来:“阿唯,我还会来看你们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太傅府永远都是你们的家,我会尽力照顾你们的。” 钟唯唯淡淡点头:“我不方便出门,就不送了。” 等到钟欣然走远,小棠气呼呼地道:“就像一只绿头苍蝇似的,怎么都赶不走。您不知道,这几天啊,天天都往这里来,一会儿拎着汤来,一会儿熬了粥,有天还要代替奴婢照顾大爷。这脸皮得多厚啊。” 钟唯唯姐弟俩出了事之后,钟欣然到处哭诉,说自己不知情,早知道会这样害了钟唯唯姐弟俩,她死也不会这样干。 又到处说钟唯唯姐弟俩的好话,还去求人帮忙,一会儿送这一会儿送那,博得许多人的好感,说钟唯唯居心叵测,这个师姐却是有情有义,实在太难得了。 在小棠看来,这是踩着钟唯唯和钟袤的血肉博上位,真正恶心可恶到了极点。 钟唯唯淡淡地道:“你没有去和公主府的人说,不许她进来吧?” 小棠闷闷不乐:“没有,奴婢想着,奴婢身后是姑娘,一举一动,人家都要算在姑娘头上的。我若是去说了,人家就会说姑娘自己做错了事,还要迁怒于人,小气,就被她比下去了。” “你做得很好。以后她爱来,就让她来,别让她沾钟袤的事就行了。”钟唯唯陷入沉思之中。 倘若钟袤真的是自己跑出来的,那他知道她在京城,定然会赶往京城,以便不让她担心。 他自己知道长相酷似阿爹,不能堂而皇之的出现,所以应该是遮遮掩掩的。 同时,他还对钟欣然有所警觉,不会去找钟欣然。 任何一个人,只要和她有仇有关联的人,抓到钟袤,都会视为肥羊,不会轻易丢弃,而是要留着换取好处。 既然这样,他被钟欣然“偶然”间发现,就显得太不合常理了。 唯一的可能是,钟欣然早就掌握了钟袤的行踪,并且知道她们姐弟俩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挑了那么一个热闹的时刻,以那样热闹的方式,把这件事当众捅破。 联想到钟夫人之前的死因,钟唯唯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那个懂得摄魂术的人,其实并不是钟夫人,而是钟欣然? 想到这个可能,她再也坐不住,打发小棠:“明早,你告诉之一,让他去一趟大雁帮的分舵,找到董瑜,让他去查这几件事……” 安排好这些事之后,钟唯唯又去看了一下钟袤,和公主府的人说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推开门,就见重华在灯下抬起头来看向她。 钟唯唯惊喜地抿紧了唇,急急忙忙把门关好,走过去:“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重华给了她一个有力的拥抱:“你遇到这种事,朕再怎么忙,也要过来看看你才踏实。” 钟唯唯想到白天发生的那些事,委屈地抱紧他的腰,低声道:“吓死我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蛇。” 重华好脾气地安抚她:“给你做蛇鲊吃,吃下去压压惊。” 钟唯唯摇头:“不要,想着就觉得背脊凉幽幽的。” 重华就像哄小孩子一样抚摸着她的背脊:“不吃就不吃。” 二人依偎了一会儿,钟唯唯记起来:“您吃过饭了么?” 重华道:“没吃,等着你一起呢。” 钟唯唯其实吃不下去了,忍着没说,等李安仁布置了饭菜,硬逼着自己陪重华用了半碗。 照看她的嬷嬷见状,有意讨好重华:“秋姑娘真是好胃口,才陪大长公主用过膳,这又陪着陛下用了半碗饭,这是福气啊!” “赏。”重华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向钟唯唯:“的确是很有福气。” 第618章陛下的私心 嬷嬷领了赏钱,千恩万谢地退下去,重华朝钟唯唯伸手:“过来。” 钟唯唯警觉地道:“干嘛?” 重华长臂一伸把她拖过去,不由分说按在怀里,将手摸上她的肚子,圆滚滚的,便道:“听说你喂了一只狗,叫做滚滚?” 钟唯唯道:“是。陛下是要把它接进京来与我作伴么?” 重华一本正经地道:“朕已经有了一只滚滚,何必再多一只?” 钟唯唯明白过来,捏起拳头往他身上捶:“你骂谁是狗呢?” 重华按住她的手,笑道:“你摸摸自己的肚子,圆成什么样子了。” 被捏了那几下,钟唯唯忍不住想打嗝,从重华身上跳下去,跑到门口打了个嗝,回过头来:“我乐意。多吃一点好压惊。” 重华道:“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她只是觉得,他那么远,那么晚,特意来陪她吃晚饭,她怎么也得陪着他一起才行,投桃报李,这是她的心意。 “你若真的把我当成丈夫,当成一家人,就别算得这么清楚。”重华很认真地道:“我希望你过得自在一点,不然长此以往会很累。” 钟唯唯忍不住微笑:“知道了。” 重华要她:“说大声些!” “知道了!”钟唯唯大喊出声,重华这才满意,把她再次拉入怀中,狠狠地夸了一通。 夸她机智聪明,了不起,身手了得,有决断,把钟唯唯夸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要再夸了,多亏了那个苟老五。刺客那里,陛下有没有问出点什么来?” 重华皱了眉头:“这个苟老五,从前也是先帝面前十分得用的,后来突然有一天不见了。我问皇祖父,皇祖父说他出任务时死了。直到朕登基之后,翻看诏狱犯人名册,才又看到他的名字。” 苟老五的罪名是忤逆,欺君。具体怎么个忤逆和欺君法儿,却是没有写,神宗起居注中也没有提及。 因为他对苟老五印象不是很深,事情也太多,就没有去管,任由其关着。既然这人救了钟唯唯,那又另当别论,查一下当年的事,能宽让的就多宽让几分。 至于那个行刺的暗卫,先是瞎扯韦氏,后来居然又扯出了昆仑殿,说自己和同伴都是昆仑殿派了潜藏在十三卫里的人,昆仑殿覆灭之后,再无人联系他们。 本以为这一辈子也就平平安安渡过了,谁知前几天,突然有人找到他们,要求他们去做这件事。若是不肯,就要把他们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 昆仑殿向来都是准进不准出的,若不执行任务,全家人都会死得很惨;若是执行任务,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蛇是安排他们暗杀钟唯唯的人提供的,他们没有见到那个人,只知道那个人身份不低,是昆仑殿里的长老之一。 重华想到这个就火大,昆仑殿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一会儿又出来显一下存在感,防不胜防。 御林军和十三卫的人不知排查了多少次,也是收效甚微。 钟唯唯道:“我听大长公主说,她已经给圣女宫去了信,很有可能端仁长公主殿下会回来。也许到时候会好些吧。” 重华揉揉眉心:“但愿吧。”突然想起何蓑衣来,不由愤愤不平:“你可知道大师兄的真实身份?” 钟唯唯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是去了东岭么?这次钟袤的事情我也没找他帮忙,以后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重华一言不发,半垂了眼睛盯着她看,钟唯唯莫名多了几分心虚,突然想到,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凭什么要心虚啊? 立时抖起胆子,理直气壮:“陛下总是在我面前反复提及他,是怕我忘了他么?” 重华颤了一下眼皮,冷笑:“朕是怕你不知好歹,被他给骗了。你敢说你求的那两道金牌,有一道不是给他求的?” 为什么每次说着正事,他总是能歪到爪哇国去呢? 钟唯唯百思不得其解,将手抱住重华的头,使劲抬起来对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没错儿!许将军的确提醒过我,我也有所怀疑。但我的的确确欠他一条命!免死金牌,便是了却恩情!除了多管了些我俩的事儿之外,也没听说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陛下还有问题么?” 重华悻悻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过去:“拿去!小的那块是他的,遇到他就砸给他!” 钟唯唯打开荷包一瞧,里头两块金牌,一大一小。 大的那块明显做工更细致,有龙纹还镶嵌了宝石,上头刻了三朵花。 小的那块个头重量都才有大的一半,什么花纹宝石都没有,只是大大地写了个“一”字。 钟唯唯不解,抬头看向重华。 重华面无表情地道:“大的那块是钟袤的,可以有三次机会,每用一次,就划掉其中一朵花。” 不言而喻,给何蓑衣的就只有一次机会,用完就没了。 帝王之权虽大,却不能滥用,免死金牌也不是可以反复用的。重华对这方面向来自律,能满足她的要求,已是非常难得。 与其说是给钟袤和何蓑衣的宽容,不如说是对她的一片心意。钟唯唯小心收起金牌,抱住重华的腰,将头靠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重华心满意足地抱着她,哼哼:“也就是你了。记好了,阿唯,我不负你,你也勿要负我。” 钟唯唯带着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低声道:“人生并没有几个八年,我不想再和陛下蹉跎。” “明天一早赶回去好了。”重华并没有回去的意思,非得要她伺候他盥洗,很是感兴趣地道:“床小,挤着好玩。” 钟唯唯十分无语,默默地伺候某人躺下。 一朵乌云飘过,将月牙遮住,整个京城陷入黑暗之中。 皇宫某处,一条人影站在窗前,淡淡地道:“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机会,居然也没有杀死钟唯唯,她真是福大命大。” 此人身形凹凸有致,声音柔和低沉,显然是个女人。 第619章自作自受 窗外,另一个人站在阴影里,低声道:“都怪苟老五,要不要杀了他?” 女人轻笑一声:“杀他做什么?知道他还活着,我不知有多开心呢。你觉着,陛下会相信是韦氏搞的鬼么?” 阴影里的人有些为难:“恐怕有些难,陛下心眼太多,那个活着的人性情也比较软弱,十三卫的手段花样太多,张翼又狠辣,估计会把咱们供出来。” 女人道:“既是这样,那你这段日子就别出去走动了,安心待着吧。虽说他们没见到你的脸,但也要防止万一。咱们谋求的事情还不到时候,你千万要谨慎小心,别把自己扯进这摊烂泥之中。” “是。守一阁那边的事,您知道了吗?” 女人惬意地捂着嘴笑起来:“当然知道了,听说韦氏那个老妖婆快要吓疯了,是不是?” “这就叫报应,疯了还是便宜了她,当初那么对待您和……” 女人微微皱眉:“别扯远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各自散去。 与此同时,太傅府中,钟欣然在乱发脾气,把屋子里的陈设全都砸在地上,摔成粉碎。 鉴于她的坏脾气,王嬷嬷等人全都躲在自己的屋里不敢管,整个院子死沉沉的,就只能听见陶瓷碎裂的清脆声响。 钟欣然砸得累了,抬眼瞅到大摇大摆躺在床上看书的慕夕,心里由来一阵不甘和痛恨,冲过去掐住慕夕的脖子,嘶声道:“你还管不管我?” 慕夕不耐烦地把她推开,冷声道:“你闹够了么?疯子!” 钟欣然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哭着道:“我什么都给了你,你却这样对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慕夕猛地攥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冷声道:“你倒是说给本座听听,你今晚是为了什么发脾气?” 当然是因为钟唯唯没有受到意料之中的打击,还被那段“陛下就是宠我,感谢师姐帮了大忙”的话给刺激到了。钟欣然生气地道:“还不是钟唯唯那个贱人!” 慕夕冷笑:“真是只是因为钟唯唯吗?你不过是嫉妒眼红她拥有你没有的罢了,比如说,皇帝的宠爱看重。” 她的脸已经毁了,重华又不喜欢她,钟唯唯很可能要翻身,慕夕是她唯一的机会,钟欣然打了个寒颤:“我不是……” 慕夕将手狠狠刮着她脸上的伤疤,恶狠狠地道:“别以为本座是瞎子!你为了别的男人嫉妒发狂,还妄想本座怜惜疼爱你,你当本座是什么?你信不信,本座把你彻底毁了?” 钟欣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哀求道:“我信的,我并没有想着他,只是不忿而已。” 慕夕不为所动,她便将眼睛闭上,慢慢解开自己的衣服。 凹凸有致的线条、雪白的肌肤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慕夕面前,慕夕痴迷地看着,松开了掐在钟欣然脸上的手,要求她摆出不同的姿势。 钟欣然屈辱地照做不误,心里将慕夕凌迟了无数遍。若是有一天,给她机会,她一定要让这个恶毒的死阉宦趴在马桶上吃*屎。 慕夕越看越兴奋,低喘着气,要求她趴到床上。 钟欣然摆出一个妩媚的姿势,想要如同往常那样勾引慕夕,却见慕夕拿起烛台,越靠越近。 她以为他是想看得更仔细一点,不由得更加得意起来,她其实比钟唯唯美丽多了,尤其是这身材,凹凸有致,充满了风情…… 她魅惑地道:“再帮我想想办法,弄死钟唯唯吧?嗯~求您啦~” 突然,背上传来一阵剧痛,她“啊”地叫出声来,扭头去看慕夕在干什么。 接二连三的灼痛感袭来,慕夕扭曲着一张脸,将烛台歪着,把滚烫的蜡油悉数滴到她背上、臀上,甚至于那里。 钟欣然惊恐万分,匆忙想要逃走,却被慕夕死死按住:“敢不听话弄死你!” 钟欣然挣扎着,手绝望地在床单上乱抓乱刨,乃至于指甲尽数崩断流血。 慕夕双眼血红:“你倒是叫啊,叫啊……” 钟欣然不敢,她怕被太傅府的下人知道,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死命咬着被子,大滴的眼泪掉下来,不敢出声。 许久之后,慕夕无趣地扔了烛台,踢踢她:“痛死了么?” 她心里充满了恨意,不想出声。 慕夕威胁道:“信不信,我拿烛台弄死你?” 钟欣然立时弹跳起来,讨好地含着眼泪道:“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人家好害怕的,好痛……” 慕夕冷哼一声:“以后再敢想着别的男人,比这回还要惨。” 钟欣然哭得伤心:“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慕夕心满意足,慢吞吞地道:“听着,既然钟唯唯离开诏狱,去了大长公主府,那就说明,她很快就会回到皇宫了。 你前几天做得很不错,继续这样做,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师姐、义姐,对她的不离不弃和怜惜。 等她回宫之后,你就进宫去看她,为了脸面和名声,她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安排,你抓住机会留在宫里,这样做……” 钟欣然顿时忘了刚才的屈辱和痛苦,摩拳擦掌:“这回可别再失手了啊。” 慕夕冷笑:“你是看不起本座?你脸上这道疤是你自己发蠢,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钟欣然低眉垂眼的服侍他:“没有,没有。” 慕夕这才没有出声,而是神色阴鸷地盘算起来。 昆仑殿被打散之后,一半人去了东岭,一半人留在郦国。 何蓑衣未出现之前,京城中都是他说了算,人手也充足。 可惜先是中了重华的圈套,不得不逃出皇宫,后来又中了温长老等人的算计,折了不少好手,如今他手里能用的人实在太少太少了,得想个法子扩充一下才好。 不然以现在这个情形看来,何蓑衣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来京城,自己会被他弄得死无葬身之地的。 死去的冷宫总管是长老之一,隐约听说还有一个护法潜伏在京,那个人手里一定有不少好手,得想法子把人找出来才行。 第620章承罪 清晨,天边才露出一丝鱼肚白,朝门外便站满了等待上朝的官员们。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人眼花缭乱又压力倍增,官员们打着呵欠,互相交换着眼神,都是一副不敢多话的谨慎模样。 有人低声道:“咦,那不是川离老大人么?他为何来了?还未乘轿?” 川离因为年老,早就得到特许无需上朝,若是有事上朝,便可以乘坐软轿直达朝门之外。 这是无上的荣耀,因此川离每次来,都会乘坐软轿,甚至于上一次,百官进谏,他也坐了。 但是今天,川离不但没有乘轿,也没带人伺候,而是拄着一根普通的藤杖,慢悠悠地往这边来。 他的门生故旧立刻围上去嘘寒问暖,要扶他:“老大人今天为何不乘轿?身边也不带个人伺候。” 川离摆摆手,不许他们帮忙,自己走到谏鼓下面,仰头盯着那面巨大的鼓看了半晌,慢慢爬上鼓台,将拐杖扔掉,拿起了鼓槌。 百官见状大惊,这老大人是还想要进谏吗? 没听说陛下这两天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虽然钟唯唯从诏狱里出来了,但那是特殊情况,而且有大长公主殿下看着,出不了事。 再闹就是找揍了。 很多人的屁股痛起来,急急忙忙跑过去劝他:“老大人,您要谏什么呀?” “有事可以说出来,大家好好商量一下章程。” 川离充耳不闻,扬起鼓槌,用尽力量,重重地敲到谏鼓之上。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个才从边陲入京的青衣书生,风华正茂,雄心万丈,站在这里,仰望着重重帝阙,心里充满了敬畏和喜悦,发誓要守护家国,立下不朽之功,百世流芳…… 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妙龄女子,一身素服,凛然正义,从朝门里信步而出,眉眼间的坚决和光华比世间最珍稀的宝石还要耀眼,再不回头…… 他的心里一阵酸痛,又激起一股澎湃的热血,他挥舞已然苍老的双臂,敲了一下又一下,苍老激昂的声音在宫阙之间回响不绝—— “罪臣川离,有负圣恩,贪恋荣华,为一己之私,屈从于魑魅宵小,有冤不申,有错不纠……一念之差,血流成河,以致民生艰难,国力衰微……” 旭日东升,微风渐起,川离雪白的胡须、宽大的紫色官服迎风招展,更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百官鸦雀无声,傻傻地看着川离,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 人们迅速交换眼神,难道真的应了韦氏父子的话,川离老大人做了错事,以致晚节不保吗? 也有人怀疑,一定是陛下逼着老大人这样做的,不然怎会前后差别这么大? 川离的一个弟子忍不住,痛哭出声:“老师,学生没有听错吧?您是不是糊涂了?” 川离充耳不闻,响亮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本是认罪的话,被他念来,却另有一种慷慨激昂在里头。 朝门渐开,宦官尖细的声音骤然响起,宣百官上朝。 川离将鼓槌潇洒一扔,像年轻小伙子一样下了鼓台,当仁不让地走在百官前面,大步往里而去。 重华高据在龙座之上,沉默地俯瞰着大步而来的川离。 看他拜倒认罪,陈述罪名,再除去官帽官服,伏在地上认错求罪,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悲怆之意,冲淡了钟唯唯姐弟俩终于可以走出藩篱、正式启动复查秋泽一案的喜悦。 有关川离当年徇私枉法,草菅人命,错判前大司茶秋泽叛国,导致雪溪秋氏满门灭绝,郦国茶道人才断代的消息,就像龙卷风一样,迅速卷过京城,不到中午时候,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这件事。 钟唯唯被请到了大长公主所居的正院里。 大长公主歪靠在窗前的软榻上,盯着窗台上的一缸金鱼发怔,女官几次提醒,她才醒过神来:“你来了。坐。” 大长公主神色疲倦,看上去似是一夜未睡,嗓音也十分沙哑,她举起手臂揉了揉,表情十分痛苦。 钟唯唯想了想,问道:“我之前腿寒,学了几手推拿之术,可以缓解疼痛。您若是不嫌弃,我给您揉揉?” 大长公主将手伸出来:“那就有劳你了。” 钟唯唯走上前去,在她身边侧坐下来,将她的手臂抱到怀里揉捏。 大长公主舒服地半阖了眼睛,低声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钟唯唯摇头:“不知。” 大长公主猛地睁开眼睛,老眼精光四射:“陛下没有告诉你么?” 钟唯唯赧然:“没有,陛下昨夜来后,为了一块免死金牌,和我吵了大半宿。” 重华赏她免死金牌的事情瞒不住,与其别人告诉大长公主,不如她来说,省得变了味。 “小儿女……”大长公主哼笑一声,淡淡地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川离将会在今天的早朝上敲谏鼓,向陛下认罪自首,言明当年你父亲的案子,确有冤情。想必此刻,他已经做了。” 重华昨夜过来,压根就没提这回事,只说让她隐忍几天,他会尽快接她回去。钟唯唯没有想到这个案子居然和川离有关系,但想到川离领头反对她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明白了。 所以说,阿爹真的是冤屈,并不是真的叛国?不是她为人子女一厢情愿的以为? 钟唯唯微红了眼睛,哽咽着道:“是确有此事吗?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说,是重华以手段强迫川离认罪? “你太小看了陛下,太小看了川离。若是你父亲真的叛国,罪不容赦,他们也不会徇私,最多就是以功劳论赏,把你姐弟二人择出来罢了。” 大长公主沉沉叹一口气:“当年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我郦国血流成河,从此茶道人才断了代,一蹶不振,国力衰微,到了今天才有所好转。川离他,也是不由自主,他也很难过,自责了很多年,寝食难安,你……能否不要怪他?” 钟唯唯停下动作,沉默地看着大长公主。 第621章钟袤清醒 原谅两个字,轻飘飘的就说出来了,可是她心里的那些悲愤和委屈,这么多年的梦靥,那些死不瞑目的眼睛,雪地里刺目的鲜血,也是随便就能忘却的吗? 钟唯唯睁大眼睛,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颤动,掩饰不去心里的不甘和愤怒。 大长公主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由来多了几分心虚,不自然地转开眼睛,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做一件事的时候,未必就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他若不去做,还有其他人去做,也许比他还要做得恶毒。 木已成舟,这次的事,陈年旧案,真要翻起来查,也未必就能查到多少真相,你也不能这么快就脱困。若他不开口,不主动站出来,你又有什么办法?那就只有等,等上一月两月、一年三年。 女人大好的年华就是这几年,你能等多久?川离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你若是肯站出去替他求个情,表个态,一定会有很多人感激你,转而支持你。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钟唯唯原本就压着一股火气,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出言讥讽:“所以,以您的意思,我还该对他感恩戴德,感激不尽了?可以的,等他死了以后,我会给他烧满满一筐纸钱!” 大长公主大怒:“放肆!” 钟唯唯猛地站起,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倔强地注视着大长公主道:“我可以吃很多苦,受很多罪,而不觉得委屈,因为我心甘情愿。却不能因为这种事,委屈自己去弯腰。 殿下没有经历过我所经过的事,没有看到过自己的父母双亲和族人亲友,死不瞑目,更没有看到他们的热血飞溅出来、慢慢变冷结冰的样子…… 也不会知道,明知自己的父母双亲尸骸未收,在京中多年,有钱有人,却不敢去安葬祭拜是什么滋味。明知自己大不孝,却只能咬牙忍着,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以姓氏为耻,苟且偷生……” 她难过得说不出来,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又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天之骄女,哪里懂得我们这种贱如草芥之人的喜怒哀乐!” 大长公主也是气得不行:“我已经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钟唯唯大声道:“那您怎么就不想想我也有苦衷呢?让我不要找他算账报仇,已是最大的让步,还要我感激他,原谅他,做不到!” 女官见二人吵闹起来,连忙进来劝:“都少说两句吧,公主殿下也是好心……” “多谢殿下这些天的照顾,这份情义我记得。”钟唯唯生怕自己再留下去会说出更难听的话,匆忙一礼,快步离开。 大长公主阴沉了脸,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 川离没有大错,钟唯唯也没有错,可是,这……烦死了!大长公主气呼呼地躺倒下去:“不许你们和我说话,不然我逮谁骂谁!” 钟唯唯快步出了正院,直奔钟袤的院子而去。 钟袤刚好醒了,坐在窗前发怔,小棠使劲推他:“大爷,您瞧瞧是谁来了?” 钟袤回头,眼神空洞茫然。 钟唯唯心里一阵刺痛,快步走上前去,抓住钟袤的手,失声痛哭起来。 钟袤皱着眉头看了她半晌,突然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口给她擦泪,试探着低声道:“别……别哭……” 这是钟袤苏醒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小棠愣住了,钟唯唯也愣住了。 钟袤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窘迫地收回手,低下头去,无措地揉衣角。 钟唯唯欣喜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 钟袤抬再次看向她,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聚焦,他轻轻点头:“阿姐……你是阿姐……” 钟唯唯捂着嘴大哭起来,这是老天有眼吗? 小棠挤过去:“大爷,奴婢是谁?” 钟袤不确定,看了许久才道:“小棠。” “哇……他认得我,认得我……”小棠也大哭起来。 小院子哭声震天,好几个公主府的仆人探头探脑来看,都被之一等人拦住了,只好跑去告诉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被钟唯唯顶那几句嘴,气得脑仁疼,心里又牵挂着川离,不知重华会怎么惩罚…… 听仆人报告之后,更生气了:“让她哭,好像我怎么欺负她了似的,真是气死我了,这女人小气吧啦的,当初她自己病得半死,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说她几句,她就把玉簪还了我,今天我好心劝她几句,她就骂我冷血无情,不知人间疾苦……” 女官使劲咳嗽:“殿下请慎言。” 说钟唯唯站着茅坑不拉屎,那茅坑不就是,咳咳,陛下吗?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嘴硬地道:“我说错什么了?本来就是!由着他们这些小年轻乱来,要翻天了!” 仆人又来报告:“秋家姐弟俩在收拾东西,说要搬出去。” “放肆!陛下的旨意还没到呢,他们现在就是本宫看守的人犯!不许走!”大长公主跳起来,气道:“小样儿,叽叽歪歪的,敢和本宫作对唱反调?走,跟本宫去瞅瞅!” 女官怕她去闹事,连忙哄她,她并不听,非得要去,一口气到了钟袤的院子里,里头已经没有哭声了,很安静。 大长公主在门口探了个头,看到那姐弟俩坐在窗前小声说话,虽然基本都是钟唯唯在说,钟袤在听,但是明显看得出,钟袤的表情和昨天不一样了。 她心里也是有点高兴的,倨傲地走进去,冷哼:“听说你们想逃跑?” 钟唯唯虽然起身候立,却没理她,只将嘴抿得紧紧的。 钟袤却是一脸懵懂,表示自己其实并认不得这个老太太。 大长公主一阵心酸,她好歹也精心治了这个小子好多天,他居然只认得他姐,认不得她。当下板着脸道:“小子!为了救你,弄死我的秀秀好姑娘,你赔我!” 钟袤才刚醒来,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对她说的什么秀秀更是莫名其妙,只好看向钟唯唯。 第622章脱罪 “大长公主殿下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这些天多得她护佑,你得好好感谢殿下才行。” 钟唯唯虽然心里还不舒服,但大长公主救了钟袤、收留庇护她们姐弟是事实。 钟袤上前,端端正正地给大长公主行了大礼,不怎么流畅地道:“多谢,报答您。” 大长公主眯着眼睛盯着他看,嫌弃地道:“你怎么报答我?全身没有二两肉,又黑又瘦,身无长物,只会给人添麻烦。” 钟袤眼里亮光暗了暗,看着她,认真地慢慢说道:“我能。” 大长公主本想嘲讽几句,但是对上钟袤清澈的眼睛,想到他中了那么大份量的迷药,还能清醒过来也着实不容易了,说不定将来真的会有所成就。 便把不好听的话收回去,“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你们还欠本宫一个秀秀呢,没还清债前,不许出去!” 女官悄悄跑回来,小声和钟唯唯道歉:“人老如顽童,其实殿下没坏心,她是怕你们赌气,跑出去会吃亏呢。” 钟唯唯对大长公主真是又爱又恨:“我知道的。” 女官笑笑,跑出去追大长公主。 钟唯唯回过头去,看到钟袤坐在那里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他是被大长公主给刺激到了,就转移话题:“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钟袤摇头,之前的很多事他都记不清楚了,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记得的,只有钟唯唯、小棠、大师兄,还有另外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他什么人都没有说过,只记着只能告诉阿姐一个人,而且必须告诉阿姐,到底是什么事呢? 钟袤怎么都想不起来,他烦躁地抓住头发,发出低吼声。 钟唯唯吓了一跳,赶紧让之一进去按住他,同时让小棠去请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很快赶回来,气喘吁吁的:“都怪你瞎折腾,折腾出问题来了吧?” 钟唯唯忍气吞声,沉默地由着她去骂。 但大长公主也不是话多的人,怪了她两句之后就敛了神思,认真给钟袤治疗用药下针。 等到钟袤安静下来、沉沉睡去,已经是午后。 大长公主舒一口气,想站起来,腿脚腰杆却不灵便,钟唯唯赶紧上前扶住她,她瞪钟唯唯一眼:“没良心的,给我捶捶。” 钟唯唯小媳妇似地“哦”了一声,问她:“您哪里疼?” 女官们抿着嘴笑,七手八脚帮忙让大长公主躺好,又给钟唯唯设了个座。 钟唯唯不紧不慢地捶着,大长公主也没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传来轻微的鼾声。 钟唯唯低头,只见大长公主趴在榻上睡着了。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睡容却如孩童一样安静放松。 钟唯唯莫名心软了几分,示意女官们帮忙,帮大长公主轻轻翻身躺好,给她盖上了薄被。 一个侍女和小棠低声说了几句话,小棠告诉钟唯唯:“大姑娘又来了。听说今天拎了她亲自煲的汤,给您和大爷补身子的,若是大长公主殿下不嫌弃,她也孝敬得有,为的是感谢大长公主救了她的弟妹。” 也真是够突出的,做了点什么,还没进门,就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这样不要脸的人,实在难对付。 钟唯唯道:“请进来,让她在我屋里等着,我这就过去。” 钟欣然在烈日下行走。 虽然她极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高贵文雅,但是背上被烫伤的地方,还有两腿间传来的痛楚让她痛不欲生,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受酷刑。 可是她不能不来。 川离出来承罪的事情她也听说了,钟唯唯姐弟俩很快就要翻身脱困,她更得把后续做好。 这样,她有情有义的形象才能深入人心,钟唯唯那个贱人也不能轻易把她怎么样,不然就是白眼儿狼。 公主府的下人把她引到一座简陋的院子里,请她坐下就没了影踪。 过了好一会儿,钟唯唯才慢悠悠地进来:“师姐来了。” 钟欣然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遏制不住的嫉恨,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来看看你们有什么需要,虽然公主殿下慈爱,但总是年纪大了,怕有些事情顾及不到,你性子又倔,受了委屈也不说的。” 说得钟唯唯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公主府上茶的下人眼神怪异地看了钟欣然一眼,心里有些不舒服。 钟唯唯似笑非笑地道:“师姐想太多了,我和阿袤在公主府住得很开心,殿下待我们很好,这不,我才从她那里来呢。” 钟欣然立刻变了一张嘴脸,满脸堆笑地站起来:“那正好了,我给殿下煲了养身的汤,你带我过去感谢她照顾你们这么久。” 钟唯唯勾起唇角:“殿下从来不吃外面的人做的东西。” 钟欣然脸色有点难看:“是信不过我么?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感谢她老人家照顾你们而已。” 钟唯唯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殿下在睡觉,我可不敢打扰她。” 钟欣然磨牙:“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等的,正好可以和你说说话,咱们姐妹俩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钟唯唯打个呵欠:“可是我也困,昨天夜里陛下来,我都没怎么睡好。” 钟欣然差一点就把手边的汤泼到钟唯唯脸上去了,实在太可恶的!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哪怕是隔着面纱,钟唯唯也能感受到钟欣然的扭曲不甘。 她含着笑道:“师姐反正没什么事,可以等的,对不对?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我是觉得,咱们姐妹俩也不是外人,你不会计较的,对不对?” 钟欣然深呼吸:“那是当然,你睡吧。” 忽然之间,外头一阵喧哗,有人大声道:“让秋茗姐弟俩出来接旨!” 钟唯唯猛地站了起来,是重华的旨意到了吗?她和钟袤立刻就要摆脱这个叛臣逆贼之后、逃犯的罪名了? 她急急忙忙往外走,钟欣然嫉妒得差点死过去:“我陪你。” 钟唯唯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摔开了:“师姐也是秋家的人吗?” 第623章只要一小块肉就好了 来传旨的人是范国华,念完旨意之后,他就把圣旨交给钟唯唯,向她表示祝贺。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钟唯唯还是忍不住流泪。 她等这一天太久了,虽然还未查明当年的真相,仅只是证明,当年秋泽一案另有隐情,秋泽不是叛国贼,雪溪秋氏没有丢人,那就已经足够了。 想起这些年的过往,她哭得不能自已。 因为太不容易了。 若不是她有重华的宠爱,若不是她战胜了东岭,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促成,要翻案,哪有那么容易? 那意味着真宗、乃至许多参与的大臣,都做了错事,死了那么多人,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皇室来说,绝对是丢人现眼。 范国华见钟唯唯哭得伤心,有些想要安慰她一下,却又男女有别,只好道:“小钟啊,这是好事儿,快别哭了。” 斜刺里伸过来一双手,稳稳地抱住钟唯唯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轻拍柔哄:“想哭就哭个够吧,可怜的。” 是简五。她前几天有点事儿出京去办,回来就听说钟唯唯出了事,忙着赶过来,恰好遇到范国华来传旨,就躲在一旁看,直到现在才敢出来安慰钟唯唯。 钟唯唯抱住简五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听了,无不动容。 钟欣然远远地站在角落里,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她却不知道疼。 原来的时候,钟唯唯只是钟家一个养女,来历不明,流浪儿出身,除去钟家之外,她一无是处,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现在,钟唯唯摇身一变,成了雪溪秋氏、前大司茶秋泽的嫡长女,唯一的茶道传承人,而且雪溪秋氏和秋泽本人,也被证明不再是叛国贼,而是被冤枉的忠臣好人。 这前后的差别太大了! 钟唯唯姐弟俩再也不是能被她随意表示可怜,随意踩踏的人,大家身份相当,从某方面来说,钟唯唯甚至还稳稳压了她一头。 钟欣然自卑又愤慨,只把自己所有的不如意和痛苦,全都算到钟唯唯头上去—— 若不是钟唯唯骗了阿爹的同情,阿爹就不会收留她们姐弟俩。 若不是钟唯唯勾引重华,重华就不会爱上钟唯唯,她就会是重华的皇后。 也不至于逼死亲娘,毁掉容颜,屈身讨好慕夕那个残缺不全的贱人! 王嬷嬷小声提醒钟欣然:“姑娘,您不去恭贺么?” 钟欣然深呼吸,忍着疼痛走过去,佯作欢喜地祝贺钟唯唯:“这是大喜事儿啊,怎么倒哭上了,先搬到太傅府里去住吧。不管怎么着,那也是你和阿袤的家呢。” 简五眯眼看向钟欣然,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就是大师姐吧?” 不男不女的家伙,看样子是想做钟唯唯身边最信任的人,以便占便宜! 钟欣然警觉地抓住钟唯唯的手臂,带了几分敌视:“我是阿唯的姐姐,请问您是?” 一下子,从师姐直接上升到姐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是钟唯唯的亲姐呢。 简五什么场面没见过,商场江湖之中打过滚的人,一眼就看穿了钟欣然的小把戏。 当即“哈哈”一笑,像男儿一样地使劲拍拍钟欣然的背脊:“鄙人姓简,家中行五,大家都叫我简五,我是阿唯的结拜姐妹,也是她的姐姐!” 这一巴掌,刚好拍在钟欣然被蜡油烫伤的地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扭曲了脸,幸好是戴着面纱,大家看不清楚。 她愤愤不平:“阿唯,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钟唯唯心情激荡,根本没有心思理睬她,只当她是一只“嗡嗡嗡”乱飞的绿头苍蝇而已。 简五却又看出不同来了,恶意地在钟欣然背上再使劲拍了几下,开玩笑似地道:“大师姐嫉妒眼红不高兴吗?” 钟欣然痛得喘不过气来,就连声音都抖了:“我没有……” 简五道:“我想也是,毕竟你和阿唯只是师姐妹,听说你们早年关系就很一般,何况中间还发生了很多事,也是七八年没在一起了,她不和你说这些,也是正常的。” 钟欣然还没缓过气来:“可是……” “可是,你这个做师姐的,怎么就不关心她一下呢?可见是你这个姐姐没当好啊。不能只见好事,不见坏事。” 简五又要去拍钟欣然的背。 钟欣然怕极了她,颤抖着往后退了几步,再不敢接近钟唯唯:“我是很关心他们的,先父母对他们视如己出……” 简五丢下钟唯唯,大步上前要去拍钟欣然的背:“走走,大喜事,我请你们喝酒,我家有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罂鹅,怎么都得请你们好好尝尝。” 所谓的罂鹅,便是在铁笼里烧上炭火,放上一盆调好的调料汁子,把活的鸭、鹅放进去,鸭、鹅受热绕笼而走,渴了就去喝调料汁子。 等到后来,鸭、鹅皮毛皆落,里外熟透而死,调料味道深入肉中,十分鲜美。 这个典故,钟欣然在书中也是看到过的,她大叫出声:“你怎么能如此残忍呢?” 残忍不是重点,而是鹅肉乃是发物,她若吃了,这一身的伤别想好了。 简五笑笑,不以为然:“装什么装啊?不就是几只鸡鸭鹅么?说得你好像没吃过肉食似的。真那么善良,索性出家算了。” 一点面子都没给钟欣然留,钟欣然撑不住,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简五就等她这一句:“你觉得是什么意思?”攥住她的手:“别说是鸡鸭鹅了,人肉我都尝过!你白白嫩嫩的,肯定很肥美。” 压低声音,贴着钟欣然的耳朵小声道:“我很想尝尝你的味道,今晚等我?只要一小块肉就行了,我给你同样大小的上好宝石作为交换。” “呕……” 钟欣然惊恐地落荒而逃,跑得太快,把帏帽弄到地上。 她惊慌失措地捂住脸,尖叫着让王嬷嬷赶紧帮她捡起来,戴上帽子,狂奔而逃。 然而又因为行动不便,看上去别别扭扭,十分怪异。 第624章归宗1 “你吓唬她也就罢了,何苦把自己的名声搭上去?只怕不到明天早上,全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你好吃人肉,生性残忍了。” 钟唯唯看着钟欣然的背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同时还觉得可笑又可怜。 简五“唰”地甩开扇子,冷笑:“我就怕别人不知道我生性残忍,好吃人肉呢。” 钟唯唯知道她又想起了韦七,拉她进去:“太阳毒,进去吧。” 简五道:“有没有发现你师姐有点不对劲?” 钟唯唯以为她说的是钟欣然似乎与昆仑殿有染一事,便点了头:“是有点。” 简五道:“她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我无意之中拍她的背,她痛得要命,却不敢出声,哪怕就是走路,也是很痛很不自然,只是她拼命忍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钟欣然受伤,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忍着疼痛,拼命来讨好她?恐怕不止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简五警告钟唯唯:“你小心她些,我总觉得这女人心术不正,阴阴的。” 钟唯唯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会小心的。” 圣旨既下,就意味着钟唯唯姐弟俩行动自由了,再不是罪臣之后,逃跑的死刑犯。 原来一直观望的很多人,立刻调转过来,想和钟唯唯继续维持友好交往关系。 不到傍晚,钟唯唯已经收到了近二十张请帖,有请她去赏花的,有请她去吃饭的,还有请她去参加茶会的。 更有甚者,竟然说自己是秋家的远方亲戚,或者腆着脸说自己曾经得过秋泽指导,是师徒关系。 钟唯唯拿着那一叠请帖只是苦笑,真正是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居闹市无人问。 当初她只是钟南江义女之时,那些人巴结她尚未如此露骨,现在可好,简直不要脸了。 简五笑道:“这是看着陛下不顾一切要为你翻案,觉着未来的皇后娘娘就是你了,而秋氏族中已经无人,你需要助力,所以才会找上门来。 虽然可耻,但其中一定也有用得上的人,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你挑几家,接受他们的好意好了,太过孤高也不好的。” 钟唯唯应了,随手挑了几家可用的出来,和简五商量着还是要搬出去住,不然只怕会给大长公主带来许多麻烦。 大长公主听她说了来意,便道:“既是这样,想搬就搬吧。但是我看陛下的意思,恐怕还是想让你继续担任大司茶,大司茶府尚未收拾齐整,不如多等些时候。” 当天晚上重华没来,倒是让人给她送了一盒花簪,说是尚工局新出的花样,她爱自己戴就戴,不爱就拿了赏人。 钟唯唯挑两枝送给简五,简五不要:“我常年身着男装,戴什么花。” 钟唯唯道:“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穿男装,我看陈少明对你很有意思,前些天问了我好几次你的去向。若是喜欢,就别端着了。” 简五沉默不语,良久,将花簪一扔,自嘲道:“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就算他不嫌我,陈家也容不下我。 就算陈家能容我,韦氏又岂能放过他,我还是安安心心做我的女侯爷比较靠谱。闲时喝喝花酒,找两个小倌儿玩玩,也没人敢说我什么。” 这话却是愤世嫉俗,说的气话了。 确也道出了其中尴尬,也许再等些时候,等到韦氏覆灭,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钟唯唯没有再提这茬,只请简五帮她置办些祭祀的东西,看几块不错的墓地,再陪她一起去给枉死的秋氏族人收拾尸骨。 第二天钟唯唯先去郑刚中家吊唁,安抚郑刚中的家眷。 到了看好的日子,天才微亮,她就带着钟袤和简五一起骑马出城。 走到城外,方健等人早就候着了,其中还有一个陈少明。 陈少明看到简五,眼睛亮晶晶地迎上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声音不大,足够温柔,简五却很大声豪爽地回答他:“昨天啊!我听说阿唯出了事,就赶紧跑回来,紧赶慢赶,刚好赶上沉冤昭雪。” 十分自然的态度,好比是兄弟朋友之间的交情。 说完之后,简五就不再搭理他,大笑着和董瑜等人开玩笑。 陈少明眼里的亮光淡下去,不声不响地骑马跟在后头,怏怏不乐。 董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故意刺激他:“听说这几天,你家里在给你四处张罗说亲,想来我们很快就要喝你的喜酒了,加上阿唯的事情,算是双喜临门。” 陈少明急得脸都红了,想要否认,却又是事实,只好偷看着简五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去求陛下。” 方健故意惹他:“你求陛下什么?” 陈少明一狠心,大声说道:“求陛下赐婚,我想娶简五姑娘……” 谁也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会破釜沉舟地突然喊出这一嗓子,齐齐吓了一大跳,都不敢说话了。 却见简五猛地一鞭子朝他抽过去,冷声道:“你想娶,姑奶奶就要嫁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怠慢调戏我!” 陈少明没防着她竟然会打他,硬生生挨了这一鞭子,白色的罗袍瞬间开了裂。 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似的,直愣愣地看着简五:“我不是怠慢调戏你,我是真心的。” 钟唯唯连忙夺走简五的马鞭:“有话好说,干什么就动上手了?” 简五不理她,厉声骂陈少明:“呸!男人的话若是可以相信,老母猪都可以上树了。滚!别再让我看到你,不然姑奶奶见你一次抽一次。” 陈少明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完全傻掉了:“为什么?” 方健等人赶紧上前打圆场:“明公子这事儿是你不对啊,谁家要娶亲是这样当众乱嚷嚷的?三媒六聘,那才是正理。难怪简五姑娘要怪你轻薄不自重了。” 陈少明却突然活了过来,大声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会让家里人正式上门提亲的。” “你也配?”简五冷笑:“不要自取其辱,滚!” 第625章归宗2加更 见陈少明和简五闹得实在不像话,董瑜赶陈少明走:“今天是阿唯的大日子,别为了这个闹得不高兴。我们回来以后得聚聚,你去精心整治一桌宴席,再把南小乔他们几个叫上,等我们回来喝酒说话。” 陈少明耷拉着肩膀,带着背上的伤口,默默无声地去了。 简五冷着脸,从始至终没有多看他一眼。 钟唯唯叹口气:“你见好就收啊,我是把陈少明看作将来的茶道宗师之一的,他若成不了大器,我要找你算账。” 简五耸耸肩:“关我鸟事!”没心没肺地大笑着往前纵马而去。 秋氏被满门抄斩之后,当时是被丢弃在了乱坟岗子里。 按照真宗的想法,是想随便挖个大坑,把这些叛国贼全都扔进去,不分彼此地乱丢在一起,更不许收敛缝合全尸之类的。 “后来是川离向真宗提议,说死刑犯本来就戾气深重,这样会加重戾气,不利福德。真宗皇帝才勉强答应,可以单独掩埋,但不许缝合尸体,不许立碑,不许人祭祀。” 寒云叹着气,指点两座土坟给钟袤看:“这就是你父母双亲的墓,我们几个悄悄凑了钱,想给他们一点好装裹都不行,只好作了标记。上次你阿姐回来,我悄悄带她来看过,你却是第一次来吧。” 钟袤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但是也明白寒云的意思,不等钟唯唯开口,就先跪下去了。 钟唯唯跟着他一起跪下去,看着那几十个浅浅的坟包,她想哭又想笑,最终是化成了两行清泪。 她把重华的圣旨点燃,烧化在秋泽夫妻俩的坟前,低声道:“阿爹,阿娘,污名已去,你们可以安心了。” 钟袤憋了很久,憋出一句:“阿爹,阿娘,儿子长大了,会好好照顾阿姐。”说完之后,他放声大哭起来。 钟唯唯流泪道:“从今日起,我姐弟二人便算归宗了。只是有一件事要禀告阿爹阿娘,我们深受义父大恩,所以,将来阿袤的第一个儿子会姓钟,请阿爹阿娘明了。” 简五等人看不下去,便去取了祭祀等物安排祭祀,等候姐弟二人平静下来。 董瑜突然觉得不对,迅速回头张望,看到在层层叠叠的坟包之后,站着一个穿了白色袍子的人。 那人的袍脚衣袖迎风招展,仿佛随时都会飞起,他沉默地看着这边,目光落在钟唯唯姐弟二人身上。 那是……董瑜揉揉眼睛,想要出声招呼,却见那人朝他摆摆手,迅速消失在大小坟茔之中。 “董舵主在看什么?有什么不对吗?”之一和之二立刻发现了异常,追问起来,钟唯唯身边不太平,他们都养成了警觉的习惯。 董瑜轻轻摇头:“没什么,眼花了。” 简五抬眼看看天色,道:“差不多了。” 要开坟墓,装殓遗骨,必须得是选在正午当阳之时,此时阳气最盛,不惧秽气缠身。 杀鸡宰羊敬酒化纸钱,再念经文祝祷,几十个壮汉拿了家什上前开始挖坟收殓。 几十口棺材依次放着,只等起了冤死的秋氏族人遗骨,便收殓装棺。 一直忙到傍晚时分才弄好,看着那几十口亮锃锃的棺材,一直压在钟唯唯心口的那块巨石总算挪开了一半。 美中不足的是,当年寒云等人收敛遗骨,条件有限,只认了秋泽夫妇俩的尸骸,其他人的却是没有做表记,谁是谁早已分不清,只能囫囵下葬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的另一个大师兄,秋泽的嫡传弟子李洪曾经带人去劫狱,失败身亡,祸及家族。 按着律法算起来,李洪的的确确是犯了法,没法儿平反。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必须和重华商量之后,避开这阵子风头妥善处置。 在新的墓地还未找好之前,这些棺木都要送到附近的铁头寺去寄存起来,再做几场法事化解戾气。 钟唯唯等人又把棺木送去铁头寺安置,待到和铁头寺的主持商量完毕,天就完全黑透了,不能再进城。 简五道:“幸亏我早有安排,在这寺里提前定了干净的禅房和好斋饭,都坐下来吃吃洗洗休息吧。” 董瑜“噗”的一声喷了茶:“我还让陈少明去备酒席,等我们回去呢,这小子有些呆,说不定会在酒楼里等到天亮。” 简五瞅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过了会儿,知客僧带着人来上素斋,董瑜第一个伸手去接饭,被简五一筷子抽在手上:“你敢和阿唯抢?” 董瑜好生委屈,忍到钟唯唯和钟袤都有了,才又去接,又是一筷子抽过来,简五冷眼相对:“谁的年龄最大呢?” 自然是寒云了。 依次,差不多所有人都有了,董瑜再伸手,简五又是一筷子:“你和女人抢?” 董瑜一瞧,这姑奶奶居然还没有,便叫屈:“姑奶奶,我和谁抢也不敢和你抢。你心疼某个人就明说好了,何必拿我撒气。” 简五“呵呵”冷笑,再等董瑜端起最后一碗饭,劈手抢走,倒掉:“他餐风饮露就够了,吃什么饭。” 董瑜差点没抓狂:“我服你了,我给你作揖,再不管你俩的事了,成么?” 再闹就会真的生气了,钟唯唯慢条斯理地舀一碗饭递过去,慢条斯理地道:“都怪我,让大家不高兴了。” 董瑜和简五同时歇声,默默吃饭,算是安生下来。 一夜无事,次日钟唯唯早起,叫了秋袤一道去给秋氏族人上香化纸。 秋袤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钟唯唯担心他是没有病愈,便摸他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秋袤摇头:“昨天夜里我睡着,有人往我嘴里塞了药,我觉着好像是大师兄。” 这话说得又比昨天要清楚了许多,显见是好转得多了。 钟唯唯愣住,四处张望,却只看到乳白色的晨雾在寺庙里四处漂浮着,根本看不到何蓑衣的影子。 想到许翰和重华的提示,钟唯唯苦恼地揉揉眉心,把随身带着那块小的免死金牌拿出来,交给秋袤:“你若是再见到大师兄,把这个给他,请他珍重。” 第626章琴声杀意 想必何蓑衣看到这块金牌,就会懂得她的意思了,她不能给他别的,却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远离昆仑殿那些脏污之事,不要卷进去。 钟唯唯默默祈祷着,带了秋袤一起入内。 做完法事已是中午,想到公主府里的一堆请帖,她很有些头痛,觉得避开更好一点,和简五等人商量之后,就让之一回去送信。 之一傍晚回来,带来了重华的口谕,许她尽孝,但是不许她住在铁头寺里,因为不安全。离铁头寺十里远的地方,有个皇庄,让他们去那里歇息。 钟唯唯等人就又去了皇庄,庄头早就得到消息,毕恭毕敬地把人迎进去,整治酒席安排住处,周到得不得了。 原本是给钟唯唯单独安排了屋子的,但她想到何蓑衣大概就在这附近,死活拉着简五一起住。 下意识里,她是不想再见到何蓑衣了。 然而风平浪静,秋袤也再未见过何蓑衣。 等到法事做完,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重华派了李安仁来接她回去,这回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差不多了。” 简五忍不住偷笑:“听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当归不当归,小心打屁股。” 钟唯唯假装没听见,一本正经地让人收拾行李,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大司茶府收拾好了没有,我回去之后是否还能继续做大司茶呢?” 简五笑道:“肯定能的,只是大司茶府修好没修好的,和你有关系?反正你又不住在里头。” 钟唯唯瞪她,她就笑:“阿唯,我真为你高兴,希望你和陛下一直这样好。” 钟唯唯抱了简五一下:“希望你早日得偿所愿。”报仇雪恨,做女侯爷,放下过往,找到幸福。 中午时分,众人赶回了京城。才进街口,就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来了,来了!” 一大群人蜂拥而至,钟唯唯等人吓了一跳,之字号的护卫高喊一声,准备迎敌。 却听鞭炮声震天响起,先回来的寒云越众而出,沉声道:“欢迎大司茶回京。” 钟唯唯仔细一看,围上来的这群人原来是芳荼馆的茶师、学生、以及一些百姓,另外还有几张熟面孔——都是在秋氏的案子反转之后,找上门来认的亲。 钟唯唯跳下马,迎上去和众人寒暄道谢,她那几个便宜“亲戚”围上来,说是在常春园包了席面给她和秋袤接风,请她务必、一定要去,不然就是不给他们面子。 你们有面子么?钟唯唯心里念叨着,脸上笑得天衣无缝,跟着人群一起往常春园去。 之一小声提醒她:“陛下来了。” 钟唯唯抬头,看到街边一个茶水摊子上,重华穿着最普通的青衣,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热闹。 见她看过来,他就举起茶碗向她致敬,无声地道:“早些回来”。 钟唯唯抿唇一笑,高高兴兴地去了常春园。 话说她这些便宜亲戚,为了和她拉上关系,真的是下足了血本,不但把常春园全都包了,宴席上水陆珍馐样样不缺,美人歌舞更是穿梭其中。 那些人拼命要给秋袤灌酒说亲,钟唯唯挡酒时少不得被灌了几杯,熏熏然之际,忽听一阵清越悠扬的琴声传来。 奏的是阳春白雪,奏得极好,众人不知不觉停下喧哗,静心倾听。 直到琴声停止,众人才敢赞叹,纷纷追问那个主持宴席的人:“哪里请来的琴师,奏得太好了,改天我们家也请他去。” 钟唯唯的脸色却好看不起来,她若不曾听错,奏琴的人应当正是何蓑衣。 秋袤却是想不起来了,有些呆呆的:“很好听,很喜欢,我想学。” 钟唯唯拍拍他的肩:“你原本是会的,过些日子恢复了,就想起来了。” 秋袤乖巧地点头:“即便想不起来,我也可以重新学。” 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学习之前的功课,希望能抓住机会参加科考,早些把门户撑起来,好让钟唯唯可以过得轻松一点。 钟唯唯看到他这样努力自信,非常欣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秋袤道:“阿姐,我一直记得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而且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说,但就是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痛难忍。” “那就别想了……”钟唯唯话未说完,琴声突然又起,这回奏的是另一首曲子,琴声慷慨激昂,戈矛杀伐,奏到激昂处,令人心惊。 “是广陵止息。”座中多有风雅之人,闻声变色:“这是什么宴席,怎么会奏这种曲子!” “想必是下头的人弄混了,这就让他停下。” 主办宴席的人赶紧和钟唯唯姐弟俩致歉,厉声安排手下:“去,叫这个不长眼的家伙赶紧停下来,让他过来赔礼。” 钟唯唯忙道:“不必了……” 那下人却跑得飞快,过了一会儿,琴声停下,余韵犹存,下人回来道:“奇怪了,琴师不见了,只看到一把琴和一炉燃了一半的香。” 这件事给众人心里蒙了一层阴影,宴席很快散去。 钟唯唯从寒云口里得知,大司茶府已经修缮完毕,并且重华已经下旨让她官复原职,就先把秋袤送回去。 秋袤看出她不高兴,就问:“是因为刚才那首琴曲么?我觉得挺好听的,奏得很好。” 钟唯唯耐心地给他解释:“广陵止息,是杀伐之曲,为报父仇而行刺,虽是千古绝唱,却不适合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弹奏。” 雪溪秋氏的沉冤才得昭雪,她和阿袤终于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何蓑衣却跑来奏了一曲为报父仇而行刺的琴曲,怎么想,都觉得有点那个。 秋袤举一反三:“那么,奏琴的人是想说,和咱们有杀父之仇的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向钟唯唯,安慰她:“阿姐,你别多想,那个人不怀好意,咱们不理他。” 是啊,和他们有杀父之仇,灭门之恨的,正是东方家人。 而重华,是叫东方重华。 钟唯唯心烦意乱,这些天积累起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第627章您老亲自来上朝啊 钟唯唯轻声道:“奏琴的那个人是大师兄。” 秋袤吃惊地张大了嘴:“为什么?” 钟唯唯直叹气:“说来话长,今天晚了,改天我和你细说。” 安置好秋袤,朱轮华盖车便已在大司茶府门口等着,钟唯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忙忙上了车。 上车之后才发现,重华仍然穿着那身素净的青袍,若不是眼神气派威严出众,乍一看就像是太学里出来的学生。 钟唯唯知道他是特意来接自己的,便问他:“是否吃过了?没吃的话,下官请陛下用饭如何?前面有家小酒馆的菜色和酒都很不错。” 重华笑道:“知道你去吃喝玩乐,朕还饿着肚子等,那不是傻的么?已是吃过了,趁着天色早,先回去吧。” 说着伸手过来,将钟唯唯搂进怀里,低声道:“为什么不高兴?” 钟唯唯不好和他提刚才的事情,只是默默地抱紧了他的腰,低声道:“累的。”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异芒,常春园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人告诉了他。他虽未曾见着奏琴的人,却感受得到对方的恶意。 也罢,反正他和钟唯唯这一路走来,什么破事儿都遇到过了,还不是被他一一摆平了,怕什么。谁敢挡他的道,敢离间他和钟唯唯,杀了就是! “岳父的案子,已经审得差不多了,等卷宗整理好,我让他们拿来给你看。至于川离……” 重华沉吟了一下,征求钟唯唯的意见:“你希望怎么处置他?” 钟唯唯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诚如大长公主所言,当年的事情各有隐情,川离不做,换了别人做得更绝更毒。父母亲族能够不被埋进万人坑,还能保有各自的遗骸,多少得益于他。 她决定先看卷宗,详细了解当年的情形,再决定怎么对待川离。 重华松一口气,他是听大长公主提起过,钟唯唯对宽赦川离一事反应非常激烈,倘若她真逼着他杀死川离并川离一家子,那是真不好办。 惩是一定要严惩,但若是过了头,对钟唯唯姐弟俩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根基未稳,又添新仇,不是他想看到的。 重华聪明地转移了话题:“我看阿袤好多了,圣女宫的人再过几天就能到,阿姐要回来,到时候让她给阿袤仔细看看,也许很快就能恢复了。” 端仁长公主还真的回来了!钟唯唯有些高兴:“我还没见过长公主殿下呢。” 重华纠正她:“叫阿姐。” 钟唯唯注意到,提到端仁长公主,重华明显开心很多,就连眼里也含了笑意,就道:“那这几天,咱们好好想一想,怎么招待阿姐吧。” 重华兴致勃勃:“我让人把阿姐从前居住的玉明殿收拾出来,你有空就去布置一下,我会把阿姐的喜好告诉你。” 钟唯唯一一应下,重华道:“还有另一件事,另一个圣女,东岭的谦阳帝姬也要来。” 钟唯唯挑眉:“是为了真堇帝姬和李尚来的?还有那几座城池和赎金?” 重华“嗯哼”了一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矮几,心情十分畅快:“他们也有今天!” 回到宫中,重华到底还是摆了一个小小的私宴,和钟唯唯、又又一起,象征性地吃了一顿饭,喝了两杯果酒,算是为钟唯唯庆贺。 当天夜里,二人免不了缠绵一番,说了半宿的悄悄话,直到钟唯唯困得受不住了才睡过去。 次日清早,重华起身,本是不想叫她的,她翻身就跟着起了,急急忙忙让小棠给她更衣盥洗,抢着要在重华出门前赶到前面去。 理由是她重归后的第一次上朝,怎么也得先到百官面前露个脸才行,省得人家总说她是以色侍人,不服气,一遇到事儿就抱团掐她。 重华也没拦她,笑眯眯地道:“他们若是不高兴,让他们也来以色侍朕好了。只要……” 他暧昧地在钟唯唯身上打量了一番,低声道:“能和爱卿一样,让朕满意就行。” 钟唯唯啐了他一口,早饭都顾不得吃,急急忙忙跑远了。 重华淡淡地道:“朕突然想起还有一件急事没处理,今天的早朝推迟一刻钟。” 一刻钟,刚好够钟唯唯填一下肚子,李安仁闻音知雅意,连忙拿了包子和羊乳追上去,把钟唯唯拦在路上:“您先吃点东西垫垫底。陛下有急事,今天的早朝推迟一刻钟。” 什么啊,他能有什么急事?钟唯唯腹诽着,笑颜如花,心安理得受了这份体贴。 吃好之后,又要跑,李安仁不许她跑:“陛下有旨,请您注意形容仪态,不要在宫中奔跑,不然就别去上朝了。” 才吃饱饭,的确不应剧烈跑动,钟唯唯心里甜得不行,脆声道:“知道了!” 因为耽搁了这一歇,她赶到朝门外时,百官已经到齐了,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低声说话。议论得最多的是她的事,以及昨天常春园有人在宴席上奏广陵止息的事。 钟唯唯悄无声息地贴着阴影插进人群,找到范国华等人,若无其事地理一理官服,微笑着给他们行礼:“诸位大人早啊。” 范国华看到她,十分开心:“小钟回来了!回来了好啊!” 他是个大嗓门,一嚷嚷就所有人都听见了。人群突然间安静下来,呼吸声清晰可闻。 真尴尬。钟唯唯摸摸鼻子,转身大方地和众人行礼打招呼:“各位早。” 之前集体进谏、挨过板子的那些大臣都不吱声,幸亏她才认的那几个便宜亲戚跳出来,兴高采烈地和她套近乎:“早早早,您老亲自来上朝啊。” “噗……”有人没忍住,笑了起来,是陈少明的长兄陈少阳。他带着几个和陈家交好的人过来,和钟唯唯寒暄:“听说您回来了,家父备了薄宴,看您什么时候有空,给您接接风。” 有这么些人帮着圆场,钟唯唯得以顺利重新融入到百官之中。她不提前事,眉飞色舞地和他们吹牛,态度亲切又和蔼,一时之间,倒也没人再敢提她的不是。 第628章圣女到来1 重华说是要推迟上朝,实际却是按着正常的点数准时上朝,一点都没给那些想说女色误国的人留机会。 钟唯唯站在百官之中,仰望着他,怎么看都觉得真好看。 因为害怕别人发现,她看一会儿就垂下眼睛,再看就会忍不住抿着嘴偷乐,然后接着再看,再乐。 自以为没人发现,却不知重华坐得高,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重华的耳根渐渐红了,面无表情地点了她的名:“秋茗,听说你对改良茶制有看法?” 叫了多年“钟唯唯”这个名字,重华突然喊“秋茗”,钟唯唯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还在那里傻傻的乐。 范国华看不下去,轻轻戳了她一下,就有人小声道:“女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好好在家待着就好了,操心什么国事……” 钟唯唯这句倒是听清楚了,当即目光不善地瞅了那人一眼,微笑着走出队列,侃侃而谈。 郦国现下施行的茶制有弊端,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就是一直没人去做,或者说,拿不出一个有效有力切中病端的好办法。 钟唯唯却是不同,小时候就听父亲提过一二,后来在苍山又受钟南江教诲,入京之后站得高看得远,到九君之后亲身体验,再作了实验,想法日趋成熟。 待到身份暴露,入诏狱,幽居大长公主府,静避铁头寺,更是给了她静心总结撰写的机会。 她才阐述了一小半,大家就都听出来这是切中弊端、行之有效的心血之作,全都敛神静听起来。 等到钟唯唯说完,半个时辰已经过去,重华心里很高兴,很得意,却要装作面无表情,冷漠无私,甚至是挑剔的样子:“事关民生大计,人人有责。诸位爱卿都说说自己看法吧,每个人都要说,不然就是不尽心!” 众人一听,这不对啊,以皇帝陛下对秋茗的偏宠,难道不该第一个站出来称赞“哎呀,真是了不起啊,说得真好啊,你们都不如她”云云吗? 为什么是要大家挑刺!挑了刺之后不会是继续打板子吧?屁股好痛,还没好呢。 重华见没有人响应他的号召,脸拉得更长了,所以这是明着不敢反对他和阿唯,所以装聋作哑上软刀子? 目光一溜,落到吕太师身上:“吕卿,你来说。” 吕太师头皮一紧,赶紧站出来说了几句好听话。 重华越听越不高兴,猛地一拍扶手,冷声道:“国家养着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专门溜须拍马的?” 吕太师吓得一抖,赶紧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表示钟唯唯想得不够周到。 钟唯唯和他据理力争,吕太师偷看皇帝陛下的表情,真的辩起来不会挨打吧? 却见重华一脸的欣慰,于是明了,皇帝陛下是真的要做实事,而不是要抬捧钟唯唯,便壮了胆子,和钟唯唯辩驳起来。 百官都看明白了,人人发言,有赞同的,有表示疑问的,也有否定的,钟唯唯讲事实摆道理,据理力争,该改的就改,不能让的寸步不让,朝堂之上吵得热火朝天。 重华的心情飞扬起来,他抬眼看着大殿外面的白玉栏杆和湛蓝的天空,红红的宫墙,灿烂的金色琉璃瓦,觉得这个皇宫,越来越可爱亲切了,终于有了几分家的感觉。 他曾经和钟唯唯说过,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但其实,于他而言,钟唯唯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莫名的踏实。 这一吵,吵到下午还没结束,重华很担心钟唯唯的身体撑不住,便皱眉道:“这也不是一日之功,明日再议。” 钟唯唯正在兴头上,十分严肃地道:“陛下,难得大家说得正好,不如一鼓作气,先把大的方面定下来,细处可以慢慢讨论。您若累了,可以先去歇息,待臣等议定之后再报陛下审议。” 重华面无表情,所以这是要抛下他不管了? 本以为脸色难看,钟唯唯会识趣一点,很快哄他,哪知钟唯唯说了这一句后,立刻就转过身和其他人继续高谈阔论,眉飞色舞,再没看过他一眼。 李安仁同情地看着皇帝陛下,谁让您鼓励放纵的呢? 是夜,钟唯唯被兽性大发的皇帝陛下办了三次,实在撑不下去求饶之时,皇帝陛下磨着牙问:“朕累不累?需不需要先歇息?” 钟唯唯连声求饶:“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第二天钟唯唯萎靡不振,一切以重华马首是瞻,他让她休息就休息,让她吃饭,她就吃饭,简直听话得不得了。 百官见状,都觉得皇帝陛下夫纲很振,于是很满意。 吵吵嚷嚷中,新的茶制总算商定下来,而圣女宫的两位圣女也终于来到京城。 鉴于圣女宫的特殊存在,也是看在端仁长公主的面上,虽然明知谦阳帝姬的来意,重华还是率了文武百官和又又一起出城去迎接。 两位圣女同时出巡,声势烜赫,论资排辈,谦阳帝姬的车驾排在了端仁长公主的车前。 重华虽然很不爽,却也堆了笑脸迎上去。 谦阳帝姬却是坐在车上一动不动,直到侍女给她打起车帘,宫奴匍匐在地上给她当脚垫,她才扶着侍女的手,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她微抬下巴,半垂着眼皮子,从睫毛缝里看着重华和他身后的文武百官,以及巍峨京城,最后将目光落在钟唯唯身上,眼里满满都是敌意和恶意。 而此刻,重华已经等了她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了。 郦国的官员们不由大怒,虽说圣女宫了不起,但郦国也没少供养她们,而且也有端仁长公主在里面勤奋做事,并不只是谁的功劳。 东岭和郦国是平等的!且现在东岭还处于下方。 敬你年老,端仁长公主已是退居一步了,皇帝陛下率领文武百官亲迎出城,那是多么隆重的礼遇,怎么就这样不识抬举呢? 重华却是冷静自然的样子,唇角含着笑意,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 旁人不知,钟唯唯却是知道,今天谦阳帝姬得不了好。 第629章圣女到来2加更 谦阳帝姬对重华的态度很满意,也拿够乔了,这才淡淡地道:“有劳陛下了,本宫……” 却见重华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去,欣喜地对着她的身后说道:“阿姐,弟弟等你许久了!为何迟迟不肯下车?” 竟然完全无视了她,谦阳帝姬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缓缓回头,看到端仁大长公主也才下了车,和重华互相抢着要给对方行礼问好。 郦国的百官纷纷越过谦阳帝姬和她的马车,围拢到端仁长公主和重华的身边,七嘴八舌地表示欢迎和喜悦之情。 谦阳帝姬和她的马车、随从,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一旁,看起来和周围欢腾的环境格格不入。 随从们深觉丢脸,全都窘迫地低下了头,暗暗怪责谦阳帝姬装得过了头,招人嫌。 谦阳帝姬亦是恼羞成怒,她看看热闹非凡的端仁长公主那边,再看看自己这里,冷笑道:“本宫早就说过,郦国人狂妄无礼,无知野蛮,你们还不信,今天可算是知道这风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的声音够大,所有人都听见了,立时就有人反唇相讥:“早就听说东岭人狂妄无知,自以为是,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原来是传统。” 另有人嗤笑:“那是你少见多怪,上次斗茶大会之时,咱们不就见识到了么?这次不过是再次见识而已。” 谦阳帝姬大怒,手指戳向讥讽她的大臣,厉声喝问重华:“皇帝陛下,你们郦国就是这样对待圣女宫的?圣女宫都不放在眼里,你们是想称王称霸吗?” 重华这才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看向谦阳帝姬:“朕有一事不明,圣女宫是郦国的么?” 谦阳帝姬怒道:“当然不是!” 重华再问:“那是东岭的咯?” 谦阳帝姬道:“那也不是!” 重华意味深长地道:“哦……原来如此,朕听谦阳圣女左一个你们郦国,右一个你们郦国的,还以为圣女宫是东岭的。可吓坏了朕,以为东岭霸占了圣女宫呢。” 谦阳帝姬紫涨了脸皮:“什么东岭霸占了圣女宫?皇帝陛下讲这话可不对。” 端仁长公主微笑着走过来,朗声道:“的确不对。圣女宫的来历大家都知道,六十多年前,昆仑邪教猖獗,祸乱两国,我郦国的护国大长公主不忍生灵涂炭,决意成立圣女宫,与昆仑邪教对抗。 经和东岭的眀嬅帝姬商量之后,得两国君主支持,东岭与郦国正式结盟,共同创建了圣女宫,为的是灭邪教,护两国太平。 两国约定,圣女宫既不属于东岭,也不属于郦国,超然、中立,由两国派遣身份高贵、能力强大的女子分别担任圣女,共同处理应对昆仑殿邪教,不徇私不枉法。 虽过去多年,这条规矩从未改变。眀嬅帝姬虽已辞世,但护国大长公主尚在人世,耳聪目明,想来她最是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和规矩。你们不清楚的,可以去问她老人家。” 端仁长公主含笑看向谦阳帝姬,彬彬有礼:“谦阳圣女,您老说,是不是这样的?” 谦阳帝姬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紫涨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气急败坏,她冷冰冰地看着端仁长公主,冷笑:“端仁圣女,这是在郦国,自然是你说了算。” 这话一出,众皆哗然。 端仁长公主刚才那话已经点明,圣女宫既不是郦国的,也不是东岭的,两宫圣女处事不能偏颇,不然就是违反规矩。 可是谦阳帝姬还要说这样话,明摆着就是不把端仁长公主放在眼里。 重华眼里隐现怒色。 他早知道端仁长公主这些年过得非常不容易,国家就是圣女的依仗,郦国国力衰微,东岭强盛,端仁长公主的资历又没有谦阳帝姬老,受气是难免的。 但此刻,是东岭战败,不得不到郦国求和谈判,他们手里还握着真堇帝姬等人质,谦阳帝姬却还如此嚣张无礼,可见平时是多么霸道不讲道理。 他跨前一步,冷笑:“按照谦阳圣女的说法,圣女宫地处东岭,就一直都是你说了算咯?” 谦阳帝姬不客气地道:“那又如何?本宫比她年长许多,见识能力都比她强,教导小辈难道不应该吗?” 重华“呵呵”一笑,笑声刺骨,众人以为他要发作,谁知他却道:“圣女宫传统真好,所以,稍后我国的护国大长公主若是教诲谦阳帝姬,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谦阳帝姬拧了眉头:“她已退隐……” 端仁长公主冷声道:“退隐就不算长辈了?谦阳圣女说这话时,要记得自己也会老。” 谦阳帝姬折了脸面,又自大惯了,有心就是要在这里给端仁长公主没脸,便道:“这就是小辈对长辈的态度?” 站在门口吵,难免给人看笑话,对圣女宫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也是很有影响的。 钟唯唯眉头一皱,给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重华说道:“陛下,真堇帝姬她……” 余下的话含糊不清,却已足够引起谦阳帝姬的警觉,她手下的人给她使了几个眼色,表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这才不甘愿地道:“天色已晚,本宫年老体衰,不胜辛劳,还请皇帝陛下引路进城吧。” 重华并不理她,而是亲亲热热地把钟唯唯介绍给端仁长公主:“这是阿唯,哦,秋茗。” 又和钟唯唯说道:“快来叫阿姐。” 钟唯唯早就等这一刻了,当即甜蜜蜜地上前,清脆地叫了一声:“阿姐!” 端仁长公主笑道:“你倒是不客气,嘴巴甜,大气,不扭捏。” 她握着钟唯唯的手亲热地寒暄了几句,将目光投向被钟唯唯牵着的又又,轻声道:“这就是皇长子吧?” 又又有些害羞,侧身抱着钟唯唯的腿,笑着把脸埋在钟唯唯的袍褶里。 钟唯唯拉他出来:“快给姑母行礼问安。” 又又像模像样地给端仁长公主行礼:“见过姑母。” 第630章本宫有账要和你算加更 端仁长公主扶起又又,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发顶,轻叹:“真是一个好孩子,我一直听你父皇说起你。” 又又和她不熟,微红了脸道:“谢谢姑母夸奖,我也听父皇说起过您。” 端仁长公主蹲下去,拉着他的手含笑问道:“哦,你的父皇是怎么和你说起我的呀?” 又又见她和蔼可亲,一点都不像谦阳帝姬那么凶悍,便活泼起来:“阿爹说,您是世上最了不起的女子之一,郦国多亏有您,他多亏有您,才能过得安心踏实。” 端仁长公主的眼里隐现泪光,强笑道:“哎呀,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了不起的啊,都还有谁呢?” 又又就道:“还有曾姑祖母和唯姨。” 他挣开端仁长公主的手,跑到钟唯唯身边,仰头看着她,笑道:“唯姨,你也很了不起。阿爹也夸你了。” 钟唯唯抿着嘴笑,把他搂在身边,和端仁长公主道:“陛下也曾经和我提起过殿下呢,也说您非常不容易,很了不起。这次回到家了,让我们好好照顾您。” 端仁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看着钟唯唯和又又,轻声道:“是啊,回到家了。” 重华看看天色,说道:“不早了,准备了接风宴的,先回去。” 端仁长公主道:“我还有一个人要给你们介绍的。” 她往身后招手:“阿彩,过来。” 一个年约十来岁、粉妆玉琢的女童笑嘻嘻地走过来,一双眼睛先看重华,再看钟唯唯,最后才落到又又身上,依次给三人行礼。 钟唯唯注意到,这女童除了给重华是行大礼之外,给她和又又都只行一般的见面礼,可见身份非同一般。 她有些讶异,但看重华的样子,应当是早就知道这个女童的,便静听端仁长公主介绍。 端仁长公主笑道:“阿彩其实是七皇叔的孙女儿,幼时得了怪疾,十分不好,因为听说圣女宫气候温润,很适合她养病,七皇叔便求了皇父,把她送去给我作伴。这一晃,也是好几年了。” 端仁长公主说这话时,阿彩自然而然地贴到她身边,将头靠着她的手臂,表现得十分亲近信赖。 端仁长公主也怜爱地拥着她,小声道:“不是想念你的父母亲么?这回可以和他们住在一起了。” 阿彩抱着端仁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我才不要,我要和您在一起。” 钟唯唯推了又又一下,道:“阿彩姐姐交给你照顾啦。” 又又就鬼精灵地跑过去,牵着阿彩的手道:“阿彩姐姐,你和我一起坐车吧?我车上有好吃的,还有好多玩具,都是唯姨给我买的哦,很稀罕的。” 阿彩先看端仁长公主的脸色,得到允许之后才跟着又又往后面去。 重华道:“我们也走吧。” 几人商量着,欢笑着各自登车,并没有人理睬谦阳帝姬。 谦阳帝姬勃然大怒,冷硬地站在那里不动。 她手下的侍女小声劝她:“殿下,我们也走吧。” 谦阳帝姬冷艳高贵地道:“不去!谁要去自己个儿去!” 她自认为,她身份十分高贵,不但代表着圣女宫前辈,还代表着东岭,郦国人不敢真的把她丢在这里不管,不然闹出去绝对是郦国人理亏。 只有重华亲自来请她,给她台阶下,她才会去,不然都以为她好欺负呢。 哪知重华并没有搭理她,直直地往前头去了。端仁长公主的车驾紧随其后,十分排场热闹。 “端仁,你就是这样对我的?”谦阳帝姬眼看自己落了后,不由气红了眼睛,咬碎一口牙齿。暗道端仁长公主千万别落到她手里,还有郦国的混蛋们别落到她手里,不然,她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端仁长公主听见谦阳帝姬的叫嚣声,却假装没听见。 一是因为忍受太久,回到自己家乡还要继续忍,那也太灭自己人的威风了! 二是她和谦阳帝姬都同为圣女,应了反倒显得刻意,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候,最适合出面的人是钟唯唯,她让人停下车来,讶异地问道:“谦阳圣女,您为何还不走?” 谦阳帝姬看到她,分外眼红,冷笑着道:“你就是钟唯唯?” 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啊?钟唯唯装糊涂:“我叫秋茗。” “找的就是你!你给本宫下来!”谦阳帝姬指着钟唯唯,怒目而视:“本宫有账要和你算!” 钟唯唯沉了脸,淡淡地拍了一下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吩咐之一:“走。” 之一驶动马车,卷了谦阳帝姬一身灰。 谦阳帝姬再次被忽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瞅着耍横一点没用,有心赌气回去,却又牵挂着被扣留的东岭使团,更是想把那两个要割让的地州赖掉账,便自己找台阶下。 因此大声道:“居心叵测!想气走本宫,好阴谋算计东岭么?本宫偏就不让你们得逞!上车,走!” 钟唯唯透过车窗往后看,看到谦阳帝姬的车驾、人马孤零零地坠在最后,莫名觉得喜感。 小棠说道:“太霸道无礼了,还以为她真的会赌气跑掉呢,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钟唯唯道:“你太小看她了,她是骄横,却不是笨蛋。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剿灭昆仑殿教众,而是为了替东岭转圜谈判赖账的。 刚才耍横不讲理,不过是想要羞辱陛下,试探陛下的底线和性情而已。什么都没捞到,反被人气得灰溜溜地回去,她可做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小棠崇拜地看着她:“姑娘啊,自从您跟了陛下,越发聪明能干了。” “这马屁拍得真够响的。”钟唯唯表示接受。 小棠再感叹:“没想到端仁长公主这样美貌可亲。” 端仁长公主和重华长得挺像的,只是更多了几分柔媚温婉,身材也特别好,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儿。 钟唯唯鄙视小棠:“看太后和陛下的容貌,就该知道长公主生得不差了。” 小棠就道:“提到太后娘娘,不知长公主殿下见到她此刻的模样,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第631章又又小宝贝 端仁长公主多年未回,是必须去看韦太后的。 世人以孝为天,韦太后不管好歹都是她的生母,她不去看,会对她的名声造成极大的伤害,不利于服众。 钟唯唯现在只担心,到时候韦太后又会怎么作。 她从回到皇宫,一次都没有去看过韦太后,原因无他,不想给自己添堵。 进城之后,众人兵分两路,鸿胪寺将谦阳帝姬送去护国大长公主府住——目的是为了压制监督谦阳帝姬,不让她乱来,美其名曰是让两代圣女交流感情。 钟唯唯和重华则领着端仁长公主回宫,女儿回到娘家,当然是要跟着娘家人一起住的。 其中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阿彩的父母来接她,她不肯回去,死活都要跟着端仁长公主,直到端仁长公主答应她只在家里住三天,然后就可以入宫居住,她才肯去。 二是谦阳帝姬听说要她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居住,坚决不干,说自己应该住在驿馆,目的么,自然是想和被软禁在驿馆的东岭使团接头,密商。 鸿胪寺早就得了吩咐,把驿馆里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只留一个很小很小、采光通风设施都很差的小偏院,说: “谦阳圣女一定要住驿馆的话,我们也是很高兴的,只是条件有限,您看能不能将就?” 谦阳帝姬的人气势汹汹杀进去一看,住人是可以的,就是不能住谦阳帝姬这样的娇贵人儿。 目的没达到,难免口出恶言:“没想到你们郦国,堂堂一个大国,居然把驿馆办得这么差,真丢人。” 驿馆馆长也是毒的,装得万分为难地道:“其实,这个是我们粗使老妈子住的地方,她每天就是负责倒一下夜香啊,洗洗马桶啊,扫扫地什么的……实在是没空地儿了,这还是让她腾出来的呢,她不肯,被我打了一顿,乖了!” 谦阳帝姬的人恼羞成怒地走了,接着就传来东岭人到处寻租富贵人家院子的消息。 消息传到宫中,钟唯唯正带着又又坐在玉明殿中,陪端仁长公主说话。 按她的意思,是觉得端仁长公主一路奔波,太累,不如先休息,晚上好吃接风宴。但端仁长公主却是不知疲倦,非得让她说说与东岭斗茶的事。 这样一来,她只好带着又又一起陪坐在玉明殿里。 听人报了谦阳帝姬的事之后,她也是苦笑:“不肯消停。” 端仁长公主淡淡地道:“她若真要住在外面,也由得她,但得告诉她,若是不配合郦国,不肯住在郦国提供的住所里,若是安全出了问题,不要赖人。” 听这口气,似乎是被谦阳帝姬赖过太多次了。钟唯唯有些感叹:“陛下常说,阿姐不容易,往日只是道听途说,今天见到了,才算是感同身受。” 端仁长公主一笑:“没什么,在其位谋其职,想过好日子,总要有人去做事的,对不对呀?又又小宝贝?” 又又一听,脸就红了,早就没人叫他小宝贝了,这个姑母都不熟,总是戏弄他,不是叫他小宝贝,就是问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好像他只有三岁似的。 他哼哼唧唧:“姑母,我早就不是小宝贝了,我已经快要7岁啦,早就开蒙读书,还练武,能帮唯姨和阿爹做很多事。” “快7岁了啊。”端仁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怅然,怜爱地摩挲着又又的发顶,轻声叹道:“那的确是长大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笑道:“在长辈的眼里,又又始终还是小孩子呀,小孩子呢,就是小宝贝儿,小宝贝儿……” 又又害羞又欢喜,和钟唯唯说悄悄话:“你告诉姑母,不要这样叫我,不好意思,会被先生骂的。” 钟唯唯觉着,端仁长公主喜欢阿彩,又喜欢又又,约莫是因为不能结婚生子的缘故,很能体会这种心情,就低声哄又又:“姑母没有小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而且难得回来,她叫你你就应承好了,我不让人传出去……” 又又不愿意,低着头哼哼:“可是太羞人了。” 钟唯唯道:“没人知道,只有我们知道,那就不羞人啊。你忘记啦,你阿爹告诉过你,姑母为了国家,为了我们,毁了一辈子幸福,让你将来像儿子一样伺奉她、孝敬她的……” 端仁长公主见他俩窃窃私语,十分亲热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和难过,强笑道:“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呢。”钟唯唯低声和又又说道:“你看,姑母很难过了。” 又又抬眼看着端仁长公主,果然是看到了端仁长公主隐藏的难过,不由大大地心软起来,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小声道:“姑母,您不要叫我小宝贝儿,将来我也会养你伺奉你哄你开心的。” 端仁长公主一愣:“你养我伺奉我哄我开心?” 又又一本正经地点头,承诺:“是的,您没有儿子,将来就是我来照顾您啦,我会对您很好很好的。” 端仁长公主的眼眶迅速红了,她使劲把又又搂在怀里,强忍着眼泪,一连串地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钟唯唯含笑看着,真心为又又骄傲,的确是个好孩子。 端仁长公主让人搬了一大堆吃食和玩具出来,说是送给又又做见面礼的。 又又兴奋得哇哇大叫:“都是我喜欢的!姑母为什么知道我喜欢这些呢?还有这么多,都是给我一个人的吗?太多了,太贵重啦……” 端仁长公主含笑道:“问了你父皇的啊,皇宫里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都是你的。” 又又谢了她之后,再问钟唯唯的意思:“我可以到那边去玩吗?” “当然可以的。”钟唯唯叫青姑姑待他去一旁玩耍。 端仁长公主见他去得远了,道:“阿唯……你不介意我跟着陛下一起、这样叫你吧?” 钟唯唯故作严肃:“不,殿下应当称下官为秋司茶。” 端仁长公主被她逗得笑了:“谢谢你啊,把陛下、又又都照顾得这么好。” 第632章韦太后已疯? “那是应该的,殿下不用这么客气。”钟唯唯冲端仁长公主眨眨眼:“如果殿下是想提醒我,也这样照顾您,那我已经知道了。” “对,我就是这么一个意思,我是回到娘家了,就是来好吃好喝好睡的。”端仁长公主笑起来,起身道:“你陪我去趟守一阁吧。” 钟唯唯早猜到她会去看韦太后,却没想到她要和自己一起去,略有些为难:“我……” 端仁道:“我知道太后对你很不好,你未必愿意见到她。但若让陛下陪我,估计又会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只有委屈你了。” “也没什么,走吧。”钟唯唯领着端仁一起去了守一阁。 夏花姑姑听到消息,走出来站在外面等,见到端仁长公主就红了眼睛:“殿下回来了。” 端仁长公主夸赞她:“你这几年做得非常好,要再接再厉。” 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咒骂声,癫狂又恶毒:“东方重华,钟唯唯,秋茗,你们全都去死,断子绝孙,恶人自有天收拾……老天爷,你睁睁眼,为什么不降一道雷,劈死这不仁不孝的畜牲!” 正是韦太后的声音。 几人都有些尴尬,夏花姑姑默默地往前引路,端仁长公主则是深吸了一口气,和钟唯唯说道:“你在一旁等我吧。” 钟唯唯就跟着夏花姑姑一起站到了树荫下,由端仁长公主独自往前。 守一阁已经很陈旧,好些地方的漆都脱了,门窗都被木条钉死了,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破烂的窗户纸等物。另外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气味弥漫在空中。 钟唯唯轻声问夏花:“怎么回事?” 之前把死孩子和韦太后放在一起的事,并没有人和钟唯唯提起过,重华也没告诉过她。 夏花斟酌着道:“刚搬过来的时候,门窗都是好的,她拿椅子到处乱砸,还从里面扔东西出来打人,所以就钉了木条。这个臭味儿么,是祁王幼子,昨天才从挪走。” 她说得含糊不清,钟唯唯却明白了,忍不住深深叹气。 韦太后这样的人,心狠手辣全无怜悯心慈悲心,打不得骂不得的,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让她长记性。若不是端仁要回来,估计这里还会继续臭下去。 重华这样做,可见是有多失望,有多寒心和痛恨。 不过钟唯唯以为,对韦太后并没有什么用。听她刚才歇斯底里的咒骂声就知道了。 突然传来了哭声。 韦太后从木条中间伸出两只手,紧紧攥住端仁长公主的手,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凄厉地喊:“救命……救命……我要死了,救我啊……” 钟唯唯和夏花姑姑停下说话,静静观望。 隔着木条缝隙,可以看到形容狼狈的韦太后,她头发已经花白,原本丰腴、徐娘半老的脸颊也凹了下去,一双伸在外面的手更是脏得不得了,衣服又脏又破。 钟唯唯皱了眉头,她倒不是同情韦太后吃苦了,只是觉得这样子给人看到,未免太难看了些,更担心端仁会心怀不忍,和重华闹起来。 夏花姑姑知道她想说什么,低声道:“洗换都是有的,是她自己,才穿上就撕扯,遍地打滚,到处乱弄,还吃自己的脚趾头……” 钟唯唯瞬间明了,这是在装疯卖傻。话说,韦太后这么大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儿的,居然还能吃到自己的脚趾头,真难得! 韦太后的哭闹已经到了新高度,大约是端仁劝她,说了她不想听的话,她骤然发作起来,声音尖利高亢: “你是谁?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啊,我知道了,你是钟唯唯……你要害本宫,还要害本宫的儿子和孙子!你这个毒妇!” 韦太后拉着端仁长公主的手,塞到口边,张嘴就要往下咬。 大概是因为担心被圣女宫那边的人知道,端仁长公主并没有带人过来,因此她只是着急地挣扎:“我是端仁……” “不好!”钟唯唯推了夏花姑姑一下,率先跑了过去。 她抓住端仁长公主的手,帮着往后缩,同时伸手去掰韦太后的手。 夏花姑姑也去帮忙,韦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异芒,飞速地扔了端仁长公主的手,一把攥住钟唯唯的手,张开嘴巴,恶狠狠咬下去。 “啊……”众人都看呆了,只觉得钟唯唯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以韦太后的疯狂劲儿,咬下一块肉来都是可能的,若是手毁了,钟唯唯还怎么做大茶师? 却见钟唯唯不慌不忙,右手闪电般往韦太后口边一抚,韦太后便再也咬不下去,而是大大地张着嘴巴,恶狠狠地瞪着她。 “咦!”众人再次惊呆,这是干嘛内,莫非钟唯唯也变成高手,可以随手拂穴? “还不来帮忙么?”钟唯唯喊了一声,众人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她从韦太后的魔爪中挽救出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端仁长公主后怕不已,是她让钟唯唯陪她来看韦太后的,若是因此让钟唯唯受伤,毁掉茶师生涯,那她将无颜面对重华和整个郦国。 钟唯唯其实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阿姐自己看吧。” 韦太后的嘴还没合上,正将手往里抠着什么,然后就抠出了一只还没剥皮的鸡蛋。 她愤怒地瞪着钟唯唯,就在钟唯唯以为她会破口大骂之际,她突然收敛了凶色,哼唱着开始剥鸡蛋壳,当着众人的面把鸡蛋吃了!边吃边做出陶醉的模样:“好吃,好吃,还要!” 钟唯唯叹为观止,若真是装疯,也是装得够好的。 端仁长公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道:“我们回去吧,算起来接风宴也快要开始了。” “之前要去接阿姐,小孩子不耐饿,所以我带了几个蛋。”钟唯唯义正词严地解释。 她其实也给自己准备了,不过当着大姑姐的面,不能让人觉得她贪吃,一个二品大员,随身带着鸡蛋,太没形象了。 说是给又又准备的,那就不一样了,妥妥的心细周到啊。 端仁长公主果然用“你真好”的眼神看着她,温柔地道:“我不该让你陪我来的,差一点就害了你。” 第633章金针渡魂 钟唯唯爽朗地道:“没关系,是我自己愿意陪阿姐来的。” 端仁长公主听见这话,微抿了嘴唇,什么也没说,只拍拍她的肩头。 之后,端仁长公主一直没有再和钟唯唯说话,直到钟唯唯把她送回居处,她才道:“你是陛下的福气。” 这是最大的认可吧。 “殿下也是郦国的福气。”钟唯唯很开心地和她告别,带着又又欢欢喜喜走回去。 走到半路,遇到了重华。 重华阴沉着脸,大步流星,走得比谁都快,看到她就停下来,黑着脸冲她伸手:“过来!” 钟唯唯快步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道:“陛下怎么来了?” 重华的脸仍然是黑的:“把手伸过来!” 原来是知道了刚才的事情,钟唯唯就笑:“我没事,别担心。” 重华抓住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确认果然无碍之后,猛地抬高另一只手,狠狠往下打了几巴掌。 钟唯唯被他打得生疼,忍不住道:“干嘛啊?青天白日的,外国使节还在呢,你怎么就敢当着大家的面,虐打朝中二品大员?何况我还是个女的。” 重华恨铁不成钢:“就因为你是个女,所以才要打你!” 钟唯唯道:“我和阿姐都没想到她会这样。” 虎毒不食子,韦太后弄死祁王幼子,姑且可以看做是隔辈人,感情没那么深; 时不时给重华添堵,那是因为她和重华不和,有利益相争; 端仁却是她的长女,第一个孩子,多年不见,且素来无怨,谁能想到呢? 所以其实就是一个针对钟唯唯的圈套,见没有伤到,立刻就装疯卖傻了。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沉声道:“朕恨不得……”恨不得杀了这个祸害。 钟唯唯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又又,笑道:“我都不生气,您气什么?快别气了,这样的好日子,高高兴兴才对。不然东岭人只怕以为您是被他们气着了,还不知多么得意呢。” 又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赞同钟唯唯的话:“对啊,阿爹,不能上当。还有,你下次打唯姨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啊?” 重华使劲揉了他的发顶两下,假装很凶地道:“臭小子!你很偏心,知道么?” 又又讨好地抱住他:“阿爹,我帮理不帮亲。” 三人说说笑笑,回去换了衣服,一起去赴宴。 今天的接风宴很有意思,除了李尚、真堇帝姬之外,东岭使团有头脸的人都来了,他们见到谦阳帝姬,激动地围上去行礼,有几个人甚至含了泪花,想哭。 “没出息的东西!不但输了比赛还丢人现眼,本宫若是你们,早就引颈自裁了,还好意思哭?”谦阳帝姬一声厉喝,把使团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其他人都露出羞愧的神色来,唯有梅询面无表情端坐一旁,不言不语。 谦阳帝姬很不高兴地瞪向他,钟唯唯以为她也会痛骂梅询一顿,谁知并没有,反而是换了一副温和的口气,问道:“梅司茶,小辈们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梅询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回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郡王爷的想法是好的,老朽并不觉得麻烦。” 谦阳帝姬就又顺势问候了他几句,诸如身体好不好啊,住得习惯否之类的话,还说东岭皇帝很牵挂他,很担心他吃苦受罪。 钟唯唯冷眼看着,和重华交换了一下眼色,果然这谦阳帝姬看上去骄横无礼,实际却很聪明——梅询是东岭重新赢回茶叶专卖权的关键人物,得罪他是很蠢的,只有吹捧好了,才能让梅询心甘情愿继续为他们效力。 重华低声道:“你看着,稍后,她必然要向朕发难,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理睬,不要答话,交给朕来处理。” 钟唯唯点头应下,转头和端仁长公主介绍郦国的大臣、以及茶师们。 过不多时,东岭人寒暄完毕,谦阳帝姬果然向重华发难:“就算是人犯,也有探监的时候,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他们都是东岭的龙子凤孙!好歹也该让本宫见一下人吧?” 重华“呵呵”一笑,顾左右而言他。 鸿胪寺卿上前,彬彬有礼地道:“谦阳圣女,今日宴请的乃是贵客,可没听说过谁家会把阶下囚和杀人犯待为上宾。您一定能理解我们的难处的,对不对?” 谦阳帝姬厉声道:“谁是杀人犯?谁是阶下囚?你说明白了。” “当然是东岭的真堇帝姬和李尚了,不然还能说谁?”护国大长公主杵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重华和端仁长公主赶紧离坐,一左一右扶她进去。 对着这么一个老前辈,谦阳帝姬再是嚣张,也只好起身行礼问安。 护国大长公主严肃地对她训话:“谦阳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贯的嚣张霸道不讲理,私心还重。本宫早和你姑姑眀嬅说过,你这辈子,恐怕就要输在这个性情上,建议让你回去嫁人生子比较好一点。 你去求本宫,跪在雪地里哭了两个时辰,还替本宫洗了两双袜子,本宫念你可怜,诚心,这才答应让你继承你姑姑的衣钵,啧啧,这才过了多少年呢?看看你这副嘴脸!” 护国大长公主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戳谦阳帝姬,谦阳帝姬被当众爆了从前的糗事,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再被拐杖戳着,险些当场爆炸,偏又不敢,只能生受着,气焰自此被打了下去。 护国大长公主训完了谦阳帝姬,这才心满意足地落座:“陛下,请吧。” 东岭人鸦雀无声,即便是美酒佳肴无数,美人吹拉弹唱精彩无限,他们也没心情了。 直到宴席终了,谦阳帝姬也没能见着李尚和真堇帝姬,她这才真切感受到,今天的郦国,已经不是以前的郦国。 却也不求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饶有深意地看了钟唯唯一眼,扬长而去。 钟唯唯被她那一眼看得发毛:“干嘛看我呢?” 护国大长公主给了答案:“谦阳帝姬有一手绝技,金针渡魂之术,可以治你弟弟的病。” 第634章救命恩人 当年圣女宫初建,护国大长公主与眀嬅帝姬各有所长,郦国这边的圣女主要本领是识香辨人、寻人; 东岭这边的圣女则是擅长治病救人,把受摄魂术的人从梦境中引领出来。 因此,虽然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长公主也能给钟袤治病,却都不及谦阳帝姬那么厉害。 护国大长公主说道:“可以这么说吧,只要谦阳帝姬出手,阿袤很快就能恢复。” 钟唯唯摇头:“她不会轻易出手的。我也不会向她开口,想来阿袤也能理解。” 奇货可居,谦阳帝姬一定会漫天要价,她若真的去问,就妥妥地等着挨宰吧。 重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略过这个话题,道:“慢慢来,这次一定要狠狠地煞一下东岭人的威风,反正咱们不急。” 他叫人进来:“传朕的旨意,让许翰每天都派人去元洲、泾川外头叫骂,让东岭人赶紧滚出去。另外,儿郎们窝得太久了,理当活动活动手脚,锻炼一下,搞一次演练吧。” 所以这是要陈兵边境,给东岭人施压么?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长公主齐声道:“是该练练了!” 钟唯唯眼睛贼亮,她家陛下最好了!东岭人感受到压力,难免会想办法,谦阳帝姬少不得主动开口,那就不一样了。 重华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几个女人,忍不住抬手扶额:“兵乃国之利器,轻易不能用,震慑的作用更大……” “我们知道啊,这不是好玩么?”三个女人同时开口,说了同样的话,又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 重华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看着面前的三张笑脸,突然间,觉得岁月静好。 李安仁在外面露了个头,一脸的惶急,钟唯唯起身出去,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守一阁那边来报,太后娘娘遇刺。” 钟唯唯吃了一惊:“现下情况如何了?人怎么样?” 李安仁道:“发现及时,受了伤,但疯病似乎是更严重了。” 钟唯唯把这个事说给重华和端仁听,姐弟二人沉默良久,端仁道:“我去看看吧。” 重华默许,他是再也不想见到韦太后了。 端仁很快回来:“是送饭的宫人,据说从前是伺候福贵人的,把锥尖藏在饭里,肩头和脖子上各挨了一下,但不致命,这会儿在发高热说胡话。” 韦太后一会儿说见到了先帝,一会儿叫福贵人的名字,一会儿又喃喃地叫他们的小名。 到底是自己的生母,住得差,吃得差,身上带伤,到处脏兮兮的,端仁有些不忍心,还指望着能劝回来,便和重华商量:“把她交给我吧。” 重华紧抿着唇不说话。刺杀韦太后的人要查,但并不代表他会因此心软同情。 端仁叹道:“我知道她做的事不可原谅,但好歹也是我们的生母,这样死掉,将来陛下难免被人诟病。我不会让她出来乱走伤人,会严加看管的。” 重华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端仁告辞离去,重华去看钟唯唯的脸色,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愤怒不甘的脸,然而却见到一张平静自若的脸,便道:“生气么?” 钟唯唯使劲点头:“当然生气啊,大姑姐心疼我不及心疼太后。不过也能理解,那是她亲娘,除了把她送去圣女宫之外,其他也没对不起她,换我也一样。” 她隐了一句,等到了黄河,心也就死了。 重华先前还皱眉头,听到后面就放松了神情,轻轻拍了她一下,道:“就你最懂事。” “请叫我秋懂事。”钟唯唯冲着重华做了个鬼脸,彻底把重华逗笑了。 她顺势躺在重华怀里,娇滴滴地道:“我这么懂事贤惠,陛下打算给我点什么奖励呢?” 重华爱煞了她,问道:“你想要什么?” 钟唯唯道:“陛下的心。” “……”重华没办法和她继续肉麻下去了,只好揉揉她的头发:“调皮。” 命令传到边境需要时间,谦阳帝姬成日派人在街上到处乱窜打听,美其名曰是查找昆仑殿余孽。 郦国这边并不完全阻止,而是外松内紧,两边都在互相别劲儿,就看谁沉不住气。 钟唯唯没有闲着,每天早出晚归,照章理事,去看秋袤,秋袤不是在勤奋地学习,就是在发呆。 每次都说,阿姐,我记得有一件要紧事必须告诉你的,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痛。 端仁长公主带来的人轮番上阵,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结论是,秋袤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好的结果,其他只能依靠慢慢调养,天长日久,总会好起来的。 再不然,就只有试试金针渡魂。 钟唯唯耐心地等待,简五看了一块风水宝地,邀请她姐弟二人一起去看。 马车驶过长街,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钟欣然戴着幕笠,牵着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小女孩,说笑着进了一家茶楼的门。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会跟她这种人在一起?也不怕被带坏了。”简五瞧见,立时让人去查。 马车不停留,继续往前走,过了片刻,打听的人追上来道:“问清楚了,那小姑娘是新川王第五子的嫡长女。” “阿彩?”钟唯唯倒是吃惊了,钟欣然怎会和阿彩混在一起?莫非是刻意接近? 下人道:“小的问了几句,听说是救了那小姑娘的命,现下新川王府都把钟大姑娘视为上宾呢。” 原来阿彩回到家中,发现父母双亲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疼爱她、思念她,明显对在身边长大的其他儿女更喜欢、更亲近。 小姑娘受不住这个,和抢她东西的弟弟打了一架,再被她娘骂了之后,就反抗,于是被她爹狠狠揍了一顿。 一家上下都说这姑娘脾气,必须严加管教。 她深觉无人疼她,就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想要进宫去找端仁长公主。 谁知还没靠近宫门,就遇到了拍花子,但阿彩在圣女宫长大,哪里会怕这个呢? 不但识破了拍花子,还威胁拍花子帮她做事情,不然就要去检举告官。 没想到那拍花子是个穷凶极恶的,立时就想杀了她,命悬一线之时,钟欣然从天而降,救了阿彩。 第635章皇后娘娘 “哈!你家大师姐,运气怎么总是这样好呢?前些日子捡着了阿袤,现在又刚好捡到了新川王的孙女,这孙女还刚好是端仁圣女的养女。” 简五摇头晃脑:“她不会是还想进宫伺候陛下吧?” 不等钟唯唯回答,她随即又否定了:“不可能的,她已经毁了容颜,再不可能入宫。何况好的时候陛下也不要她呢。” 她在那里自言自语了许久,也不见钟唯唯有所回应,便问:“你怎么回事?” 钟唯唯道:“没什么,我在想,有人在暗处帮她。” 董瑜等人去查钟欣然的起居出行,以及人情往来,却什么都查不出来。钟欣然每天深居简出,来往的人也很少。 从前还会和清流的女眷们有往来,也会去她开办的书局里晃晃,管一下杂务。自从伤了脸之后,就基本断绝了和女眷们的往来,偶尔去一趟书局,都是把她整理出来的钟南江手稿交给书局掌柜,然后就离开,不会多作停留。 她还把太傅府中的下人打发了一多半,封锁了许多院落,只留正堂、她住的院子、下人住的下人院以及一个客院。一到晚上,整个太傅府漆黑一片,冷清得和没人住似的。 而韦氏也没有和钟欣然有过任何接触,韦太师父子自从被重华打伤之后,就再也没有到外面晃过。 不单如此,整个京城都基本看不见韦氏族人活动了,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朝堂之上,韦党也是夹着尾巴,重华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过安静了。 钟欣然本身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但她并不见慌乱,该做什么都很有数,显得很是从容。 所以钟唯唯才会觉得,钟欣然的身边一定有人在暗处帮她,那个人,一定是昆仑殿的人。 钟唯唯让马车停下来,叫过之二轻声吩咐了几句,之二点点头,纵马而去。 简五呵呵一笑:“你又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钟唯唯道:“她是义父唯一的女儿,我并不想害她,也不希望她过得不好,但前提是她别害我。防着一点总是好的。” 茶楼里,钟欣然和阿彩有说有笑。 阿彩才从圣女宫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问多了,在王府里就有很多人嘲笑她,就连她的亲生父母也会嫌烦。 钟欣然却是不厌其烦,哪怕就是一根筷子,一个吃食,她也能讲出很多花样来。她学识渊博,口才了得,出手大方,又是居心讨好,把小姑娘逗得哈哈大笑,喜欢她得不得了。 二人聊到高兴处,茶楼里进了一对衣着华贵的母女,店里早没了空着的雅座,这母女俩不听店家的劝告,直奔这边来。 母女俩都不开口,唯有豪奴大声道:“识相的,把桌子让出来!” 钟欣然和阿彩自然是不肯理的,自顾自地吃东西,说笑。 那豪奴伸手就把二人的茶碗给掀了。 阿彩大怒,因着她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身边没带人,便要求钟欣然:“大姐姐,让你的人上!咱们又不是没带人!” 谁知回头一瞧,钟欣然带去的奴仆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唯有一个王嬷嬷站在那里抖手抖脚。 钟欣然倒也不多事,起身道:“我们走吧。” 阿彩不干:“凭什么呀!这是天子脚下!还讲不讲王法了?我是……” 钟欣然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偷跑出来的,被人知道你的名声就完了。跟我走就好了。” 阿彩只好跟着钟欣然走,边走边生气地瞪那母女俩,那个做女儿被她瞪得生气了,冷笑一声,拦在去路:“唷,这不是钟大姑娘么?” 钟欣然垂着眼不言语。 那女子冷笑着往她脸旁凑:“我还道是谁,这样大白青天的,戴个帏帽吃茶。莫非是个天香国色,生怕被登徒子瞧去会吃亏,谁知竟然是你。怎么样,你的脸好些了么?” 说着就要伸手去揭钟欣然的帏帽,钟欣然急忙往后退避,谁知有人在她后面横了一条腿,她一下子绊到,狼狈地仰天摔了下去。 摔倒之前,不忘先松开阿彩的手:“你先走。” 她这一跤跌得够惨,不但帏帽摔落,露出了脸上的伤疤,后脑勺还摔起了一个大肿块,手也擦破了皮,血肉模糊。 那女子却是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啧啧”出声,嫌弃地大笑道:“我的娘,这是活见鬼了!丑八怪啊!哈哈哈。” 她带去的人全都大笑起来。 王嬷嬷红着眼睛,默默扶起钟欣然,把帏帽戴在她头上,哽咽着道:“姑娘,我们走吧,咱们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阿彩不甘心地冲着那母女俩晃了一下拳头,握住钟欣然的手宽慰她:“大姐姐,等着我给你报仇。” “不用了,我是活该。”钟欣然轻叹一声,将两颗沉甸甸的眼泪砸落到阿彩的手上。 阿彩仿佛被烫了一下,睁大眼睛说道:“你告诉我啊,她们是谁?我这就进宫去告诉圣女姑姑,让她给你出气。” 钟欣然只是摇头:“不要,你若是为了我好,千万不要和殿下,甚至任何人提起这个事。” 阿彩不明白:“为什么呀?哪有被人欺负了却还藏着掖着的?下次她们还会更加厉害地欺负你的!” 钟欣然叹道:“这是报应,怪我当年鬼迷心窍,做错了事。我先送你回去吧。” 阿彩默不作声地跟着,趁她不注意,就问王嬷嬷:“你必须告诉我那是什么人,不然我让人收拾你。” 王嬷嬷为难地踌躇了许久,小声道:“您还是不要问了,这个事情不是小孩子能管的。” 阿彩冷笑一声,推开王嬷嬷跑了回去。 王嬷嬷和钟欣然对了一下眼神,果然上当了! 钟欣然佯作着急地喊:“阿彩,你别乱跑!” 这边阿彩找到伙计,掏几个金花生扔在柜台上,问伙计:“刚才那母女俩是谁家的?” 伙计收了东西,悄声道:“我说了您可别外传啊,这母女俩姓郑,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亲戚。” 阿彩皱眉呵斥道:“乱说!哪里有什么皇后娘娘?” 第636章灌木丛上的棉布条 伙计似笑非笑地道:“姑娘您才从外地来吧?不知道这些事儿也有的,这皇后娘娘啊,就是那秋大司茶咯。” 阿彩听说是钟唯唯,仍然不解:“不要乱说话!她怎会是皇后啊?名不正言不顺,真论起来,她还不如贵妃娘娘尊贵呢。” 伙计道:“这您就不懂了吧?陛下最爱的人是谁?大江南北都传遍了,是秋司茶。秋司茶对陛下也是情深义重,更是立了无数的大功劳。陛下迟迟不肯立后,不就是给她留的位子么?如今秋家沉冤昭雪,大家都猜立后典礼不远了,因此都叫秋司茶为皇后娘娘。” 他朝那母女俩呶呶嘴,小声道:“这就是秋司茶家的亲戚了,可横啦,皇后娘娘这块牌子一抬出来,大家都得绕着走。” 阿彩想起钟唯唯那张平静温和的脸,便皱了眉头:“秋司茶难道不管吗?” “管谁也不会管这个。钟大姑娘狠狠地得罪过皇后娘娘,她既无权势又无陛下的喜爱,居然还想入宫伺奉陛下,皇后娘娘会饶得了她?所以啊,钟大姑娘越是被欺负得惨,皇后娘娘越是高兴啊。” 伙计赶阿彩走:“不说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别耽搁我做生意。” 阿彩不服气:“哪有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就算皇亲国戚也不行!何况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 钟欣然和王嬷嬷“及时”赶到,和伙计对了下眼神,好说歹说把她拖走了。 上了马车,阿彩一直盯着钟欣然看,钟欣然被她看得十分不自然,将头垂下去小声道:“刚才是吓到阿彩了吧?” 阿彩摇摇头:“大姐姐你为什么会受伤?” 钟欣然道:“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王嬷嬷义愤填膺:“为什么不能提?您是为了救驾才受的伤,差不多就是毁了一辈子,事后无人嘉奖过问也就罢了,还要被人欺负,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事?” 阿彩从来都是受的忠君爱国的教育,每天都在听端仁长公主说重华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有情有义,听王嬷嬷这一说,顿时就不乐意了:“你敢指责陛下?” 王嬷嬷连忙解释:“陛下是真英明,老奴哪敢说半个不字?陛下本是要嘉奖关照我们姑娘的,被人压住了,撒娇撒泼,还放话说谁敢关照我们姑娘,就是和她过不去!弄得大家都不敢提这个事!有机会就欺负我们姑娘,以便讨好她!” 钟欣然难堪地道:“你们再说这个,就别和我在一起了!”气呼呼地跳下车,要单独离开。 王嬷嬷和阿彩连忙把她追回去,表示再也不提,她才郑重要求阿彩:“阿彩,你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个事儿,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不然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阿彩口里答应,心里却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事儿告诉端仁长公主,没想到钟唯唯的淡然安静温和,全都是装出来的! 城郊,简五和钟唯唯姐弟俩站在一片树林里,听风水先生介绍此地的风水:“……二龙戏珠,荫泽子孙,是块福地……” 钟唯唯听得认真,秋袤却是有点茫然,他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滚滚的毛,滚滚立刻躺在地上,把既白且胖的肚皮亮给他。 滚滚是前几天才被许翰送过来的,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赵宏图和钱姑姑、胭脂等人。 钟唯唯考虑到宫中事多,金贵人多,就没把滚滚带进宫去,而是交给秋袤照顾,没想到短短几天,秋袤就收服了滚滚,一人一狗好得不得了。 钟唯唯看着秋袤和滚滚能玩在一起,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只吩咐秋袤:“它太胖了,你别给它吃得太好了。” “好。”秋袤揉着滚滚的肚子,小声道:“听见没有?小东西,今天晚上的鸡腿没有了……” “汪汪……”滚滚突然翻身跃起,以不符合它身材的灵敏和速度,飞快地往林子中间跑去。 “怎么回事?”秋袤傻了眼:“莫非它听说没有鸡腿,所以生气了?” 小动物都很敏锐,滚滚一定是发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钟唯唯没办法和秋袤解释,迅速给之一等人使了个眼色,之一手一挥,几个侍卫便抽出长刀,从不同的方位,追着滚滚去了树林里。 树林里传来滚滚兴奋的“汪汪”声,余下的侍卫簇拥着钟唯唯、秋袤、简五三人一起赶去。 却见滚滚围着一丛灌木直打转,激动地叫着,使劲往上扑。灌木上挂了一缕白色的布条,滚滚正是想要跃起去咬那布条。 之一小心翼翼地验证过后,请钟唯唯去看:“好像是不小心从袍子上挂破的,刚才有人窥探咱们。” 素淡的颜色,细软的触觉,非丝非纱,而是棉布。曾经有一个人,只穿棉麻布做的衣服。 是何蓑衣吗?他到这里来做什么?藏起来偷窥她们,却不现身,为什么? 钟唯唯举目四望,却只看到油绿的树叶随分招展,发出哗哗的声音。 滚滚还在叫嚷,老是想要去抓那缕布条,秋袤想让它安静下来:“不要叫了,没事啊。” 滚滚却是不听,一直叫个不停。 钟唯唯下定了决心:“搜一下。” “你们做什么啊?老头子不过捡拾一点蘑菇,碍着你们什么了?” 一个老头子被之二十等人从树林深处推搡着出来,看到钟唯唯,就兴奋得眼睛发亮,指着她道:“这位姑娘,贵不可言啊!” 简五挥起扇子,打落老头子的手,冷声道:“少装疯卖傻的,你是谁?谁让你跟着我们的?想干什么?” 钟唯唯的目光落在老头子身上,与灌木丛上的布条颜色、布纹相同的外袍,袖子上撕了个口子,大小长度刚好和那根布条差不多。 她再看滚滚,滚滚先是围着老头子拼命吠叫,叫了几声之后就自己停下来了,一副悻悻的样子,懒怠地趴到地上,只时不时冲老头子呲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老头子还在傻笑:“老儿就是个跑江湖混饭吃的。” 钟唯唯淡淡地道:“卸了他的手脚。” 第637章那个人,回来了加更 钟唯唯话音刚落,之一就干脆利落地卸了老头子一只胳膊,老头子连声惨叫。 钟唯唯不为所动,直到之一将老头子两只胳膊都卸了,老头子疼得跪伏在地上求饶,她才撩起眼皮子:“现在可以说了?” 老头子疼得满头大汗,低声道:“我招,全都招……” 他看看空旷的四野,低声道:“不知秋司茶是否还记得小老儿我?鄙人姓太,名奉衣,从渚川而来,您和令弟幼年时,曾见过小老儿,还收过小老儿的见面礼,是一只握玉,雕成鱼状的,紫色的,您很喜欢。” 诸川盛产紫笋,乃是贡茶。诸川太氏,更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豪门大茶商,出过几个有名的大茶师。 钟唯唯盯着太奉衣那张沟壑交错的老脸,慢慢想起了一只漂亮的紫玉握鱼,还有一张神采飞扬的脸,两张脸慢慢叠合在一起,成了现在的太奉衣。 “是你,你想做什么?”钟唯唯认出了人,示意之一把他的手臂正好。 太奉衣忍着痛意,道:“当年我与秋老司茶偶然相遇,结为莫逆之交,我在京城,都是住在府上,那一年,我一口气住了半年,直到家里催促才离开。这个您记得吧?” “记得。” 太奉衣叹口气:“我本打算来年搬到京里来住,但是还没来得及,府上就出了大事,我听到消息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秋老司茶不是那样的人,心中悲愤,想为他洗清罪名,连夜赶路,紧赶慢赶,赶到京城,秋氏一族却已于三天前被问斩。” 钟唯唯抓住了他话里那句“洗清罪名”,便挑了眉头:“你知道当年的事?” 太奉衣无限惆怅:“多少是知道一点的,虽是螳臂挡车,很可能会让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但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当时的情景,倒也和钟唯唯了解的情况差不多。 只是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也不知太奉衣可不可信,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暗里潜伏着来窥伺她,又是为了什么,因此只是沉默不语。 太奉衣看出了她的态度,话锋一转,道:“当年令尊令堂的遗体,还是小老儿帮着收拾的。您若不信,可以去问寒云。” 提到寒云,钟唯唯总算踏实了些:“改天我做东,请老先生与寒馆长一起喝茶闲话。先说您此次来,是为了什么吧。” 太奉衣左右看看,低声道:“我有几句隐私话,只能和您说,其他人不能听。” “呛啷”一声,之一拔出了长刀,虎视眈眈。 太奉衣吓得一缩脖子:“我真的不是想使坏,不信我的话,把我绑起来好了。” 钟唯唯道:“绑就不必了,但你若敢使坏,定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简五很识趣地带着人退到四周,秋袤不肯,非得拉着滚滚坐在钟唯唯身旁,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石头,一副“只要太奉衣想使坏,他立刻狠拍一石头”的表情。 钟唯唯也就留他在一旁,问太奉衣:“说吧。” 太奉衣道:“我听说,这桩案子之所以能顺利翻过来,那是因为川离承罪,那么,请问,您是否相信,这样一桩大案要案,伤筋动骨,却只是因为你父亲得罪了吕氏和杨达?真宗皇帝难道是死的吗?他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以钟唯唯之前看的卷宗,川离是说,大家都看得出疑点很多,但是真宗皇帝非致秋泽于死地不可。 所以,阿爹得罪吕氏与杨达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真宗皇帝想要他的命,想要整个秋氏去死。 钟唯唯倒吸了一口凉气,到底是什么事,才会让真宗皇帝这样痛恨一个人,不惜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太奉衣微眯了老眼:“想明白了吧?接着往下想。” 钟唯唯轻声道:“那您知道,先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让真宗皇帝厌弃至此的?” 太奉衣沉默许久,才道:“当年那件事,牵扯到的人和事,远比你能想象的更加复杂可怕。 您要知道,涉事的人中,杨达没有活下来,跟着真宗皇帝一起去了;吕皇后幽居宫中,与外界几乎断了往来;川离是最风光的,但也没有得到好下场。 一个人,从寒门子弟开始往上爬,舍弃了所有,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再为了这么一件事就丢弃了所有,一点都不辩白,不抗争,默默承受,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他一个人的错,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掩盖更可怕的真相。 不期然的,钟唯唯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冷声喝道:“你来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找到真正的凶手吗?凶手已经作古,总不能拖出来鞭尸。为故人好么?那你就应该让他的儿女过得安心,你来告诉我这个,是想怎么样?” 太奉衣道:“沉冤虽已昭雪,但真相不能被掩埋,小老儿也想让故人的儿女过得安康幸福,但只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天边,低声道:“那个人,回来了……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 钟唯唯心里“突”地一跳:“什么人?什么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 太奉衣道:“是……” “噗”地一声响,一根弩箭毫无预兆地钉入他的咽喉正中。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圆睁,嘴大大张着,鲜血从里面不停地往外冒,一头栽倒在地上。 之一发出尖利的唿哨声,侍卫们开始搜捕凶手,钟唯唯猛扑上去:“你怎么样?” 太奉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死死瞪着她,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点,横,竖折勾……字未写完,太奉衣的手已然软软垂下,吐出一串血沫子,死不瞑目。 之一等人上前将太奉衣放平躺好,简五和秋袤一起,把钟唯唯扶到一旁,拿清水给她擦洗,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钟唯唯摇头,她能有什么事呢?凶手明显就是冲着太奉衣去的,目的就是不让太奉衣说话。 第638章外袍不是他的 钟唯唯看着静悄悄的树林,沉声道:“把这周围仔细筛一遍,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暗卫早已封锁了四周的山林和去路,之七上前,仔细估算弩箭飞来的方向、力度、弩箭的材质等等,然后将手举起,很果断地做了一个动作。 之八、之九、之十暴跳而起,从不同的方向往树林深处的一棵老柏扑去。 简五和秋袤解释:“之七非常擅长痕迹处理和判断,之八、之九、之十是专门配合他的,只要一个眼神、表情、动作,他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样,抓捕的凶犯很难逃得掉。” 钟唯唯却不持乐观态度,凶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射杀太奉衣,说明技艺很高强,逃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她坐在太奉衣身边,半垂了眼睛回忆刚才他在她掌中写的那个字,或许不能成为一个字,而是半个字,点,横,竖折勾,到底是个什么字呢? 果然,之八等人很快回来,每个人都是一脸沮丧。 柏树上的确有人待过的痕迹,也找到了架设弩箭的痕迹,但是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个人的来去,即便是身影,声响,都没有听到过半点。 那么,这就意味着,那个人随时可能在某个地方,架起弩箭,对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狠而准地来上那么一下。 简五提议:“搜一下太老先生的身吧。” 钟唯唯双手合十,道声得罪,让之一上前搜身,除却一枚磨损了的银私章,一个旧钱袋,一份路引之外,什么都没有。 之二也回来道:“周围没有任何马匹、车辆或是人逗留过的痕迹。” 简五很是失望:“他千里迢迢来找你,鬼鬼祟祟跟着咱们到这里来,为何什么都没有?这里离京城还是有些远的,好歹也得准备一点干粮清水吧?” 太奉衣本身不会武功,而且年龄偏大,要跟上她们,必须有代步的马匹或是车辆。 既然这两样都没有,那他必然有同伴,一个武艺高强的同伴。 钟唯唯示意之一:“把太老先生的外袍脱下来。” 之一有些不解,仍然还是依言而行。 钟唯唯上前,亲手将那件外袍整整齐齐铺在太奉衣的身上。一般来说,男式的普通外袍,最长只到脚面,而太奉衣这件长袍,居然可以将他从头盖到脚。 这说明,这件外袍根本不是他的,那个被灌木刮下布条的另有其人。 钟唯唯再用手卡了一下尺寸,看看秋袤的身高尺寸,心里便有了数,疲惫地道:“把人送到义庄,找有经验的仵作查验,同时保存好,通知诸川太氏。” 简五挑的这块坟地景色优美,钟唯唯却没有了来时的好心情。 她歪在车上,看着不断后退的树木风景,心里想的都是那件外袍,太奉衣的死,那句没有说完的话,那个没有写完的字。 那个人回来了,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 到底是谁?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想得头疼,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简五轻声道:“阿唯,那件外袍有问题吗?” 钟唯唯轻轻点头:“姐姐,我这会儿心烦意乱,不想说话,还请你见谅。” 简五叹口气,安抚她:“我只是想和你说,不管做什么事,无愧于天地,遵循本心就够了,不需要想那么多,不然就是作茧自缚。” 钟唯唯扯扯唇角:“我知道了,放心吧。” 只是这件事,干系到秋氏一族上百口人的性命,害得阿爹背负骂名多年,她和秋袤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吃够了苦头,始终不是能轻易放得下的。 马车到了大司茶府之后,把简五和秋袤放下,钟唯唯自去了芳荼馆。 寒云听她说了来意,二话不说就跟着她上了车,一起去了停放太奉衣尸身的义庄。 看过之后,很肯定地道:“这的确就是太奉衣,他当年的确跟着我们一起安葬了老司茶,钱多数都是他出的,做完事情之后,他还请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饭。” 钟唯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寒云身上:“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什么?” 寒云摇头:“这个人嘴很紧,他只和我们说老司茶是冤枉的,不值得,枉送了性命。其他再也不肯多说,讲祸从口出,知道得多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吃饭的时候喝醉了,大哭了一场……” 当时太奉衣哭得死去活来,把他们都吓坏了,一度以为他会哭死在当场。 大家怕他出事,轮流守着了他一夜,但第二天清早,他留书一封,再也没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出现。”寒云不胜唏嘘。 听上去太奉衣的确是知道点什么。钟唯唯问道:“你可还记得,那几年里除了太奉衣之外,我阿爹和什么人来往最密切?” 寒云摇头:“我离恩公太远,实在是不太清楚的,也许那位川离老大人更知道一些?” 寒云当时只是一个小人物,因为偶然的机会才与秋泽结识,当然不太可能对秋家的事情了解得太深。 钟唯唯叹了口气,叮嘱之七等人看护好太奉衣的尸身,让人去定了一口上好的棺材。 原本想再去见一下方健和董瑜的,但因天色不早,只好先回宫去。 老远就听见又又的诵读声,重华和端仁长公主在听,三人都是严肃认真的表情,钟唯唯就没去打扰他们,而是先回去梳洗更衣。 待到弄好再过去,端仁长公主已经走了,又又也没在。钟唯唯道:“又又呢?” 重华朝她伸手:“他姑母有东西要给他,带他过去玩了。来,和我说说,那块地怎么样?” 钟唯唯在他身边坐下来:“地是好地,就是出了点事儿。”她把太奉衣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道:“我想恳请陛下,许我和川离说几句话。” 连说几遍,都不见重华有任何回应,回眸一瞧,重华眉头深锁,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地砖,眼珠子都不错一下,明显是想事情入迷了。 第639章难得糊涂 钟唯唯轻推重华一把:“陛下,想什么呢?” 重华摇摇头:“只是觉得蹊跷罢了,你想见就见吧,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给你安排。” 钟唯唯奔波一天,也是累了,吃了晚饭之后就先睡了。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有人在摸自己的脸颊,睁眼一瞧,幽暗的烛光里,重华坐在她身旁,正注视着她。 就扬起唇角,伸手搂住他的腰,低声道:“什么时辰了?陛下还不睡么?” 重华道:“戍时末了。还有些政务要去昭仁宫处理,会回来得比较晚,你先睡吧。” 钟唯唯睡眼朦胧,“嗯”了一声,翻个身沉沉睡去。 重华给她盖好薄被,静坐片刻,起身离开。 诏狱,自上次钟唯唯在这里经历刺杀之后,戒备更加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来往进出必要盘问。 大理寺卿范国华亲自挑着一盏灯笼,毕恭毕敬地引着重华往里走:“川老大人住在上次秋司茶住过的那间狱室里,我们加固了窗户和门,加装了铁纱,安排了六个以上的人同时看守,想来,安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他说了一堆话,却始终不见重华有什么反应,少不得悄悄偷看,却见年轻的帝王将脸藏在兜帽的阴影里,只看得见刀削斧凿般的线条,并看不清楚神情。 这说明,陛下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范国华识趣地闭上了嘴。 大概是人犯们都被提前打过招呼了,今夜特别安静,除却脚步声之外,一点多余的杂音都没有,但若是仔细了看,还是能看到每间牢门的窥洞口都有一双眼睛,野兽般地发着幽光。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背对门口沉睡的川离清醒过来,颤悠悠地起身坐起,看清楚重华之后,大惊:“您,您怎么来了?” 踉跄着要拜倒,重华比了个手势,李安仁上前扶起他,温声道:“老大人只管安坐吧,陛下就是来看看您。” 皇帝是天下事务最繁多的人,夤夜来访,总不会是因为心血来潮,想请自己喝茶。川离叹口气:“陛下是为那件事而来?” 重华不置可否,挥手示意范国华和李安仁等全部退出。 “朕要知道有关秋泽案的所有经过和真相。”重华说这话时,目光森寒,不容抗拒。 韦太后那句“你以为你的皇位怎么来的?你以为钟唯唯的死鬼爹为什么会死?都是因为你”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咒,紧紧地盘旋在他头顶,越箍越紧,让他夜不安寝。 川离浑浊的眼睛突然间变得明亮起来,他大胆地注视着重华的眼睛,轻声道:“陛下,可是有人和您说了什么?” 重华沉默不语。 这便是默认了。川离微一沉吟,说道:“这件事呢,的确可算是郦国建朝以来的一大要案,牵涉范围之广,影响之大……” 重华不耐烦,厉声喝道:“朕问你话,你照实回答就是,扯这些做什么?” 川离叹息一声,闭上眼睛:“老臣所知的,都已经告诉审案的官员了,卷宗里写得明明白白,陛下若是记不住,可以再看一遍卷宗。” 重华大怒:“那不见得全是真的……” “不,是真的,老臣所知的,能告诉陛下的,就是那些。不管是谁来问,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问,都是这样。” 川离胆子奇大地当着重华的面躺到床上,打个呵欠:“请陛下见谅,老臣老了,撑不住,这便要睡啦。” 重华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俯瞰着他,咬牙切齿:“你以为朕不能把你怎么样?”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川离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重华,“陛下是少有的圣明君主,聪慧、勇武、强壮、能干,得天时地利,必能成为一代明君,名垂青史,何必拘泥于这种小事呢?” 重华怒气勃发:“你总要为你的儿孙考虑考虑。” 川离叹道:“陛下太小看川氏了,郦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也该还回去了。” 不怕死的人,的确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重华怒极反笑,冷笑两声,转身大步离去。身后传来川离的声音:“陛下放心,老臣今日说过的话,不管是谁来,也还是一样地说。” 重华行到门口,迎面对上一双野兽般的眼睛,苟老五站在牢门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重华忍不住上前,站到门口,隔着门洞和苟老五沉默对视。 范国华满头大汗,千方百计想让重华避开,这可是一根筷子飞越两个门洞,准确无误钉死毒蛇的人啊,若是再给重华来上那么一两下,那可真要命了。 重华并不害怕,冷声道:“开门。” 范国华一个踉跄,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句“祖宗……这不是闹着玩儿的”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跪倒在地:“请陛下宽恕,求陛下收回成命。” 重华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再次重复:“开门。” 范国华决定哪怕当场弄死他,他也不能答应,便咬紧牙关:“没有钥匙,这个锁,用熟铜汁浇过了。” 重华道:“那就把门拆了。” 周围一片人跪倒,人犯们开始躁动:“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啊……” 苟老五在和重华对视许久之后,终于出了声:“你为当年的往事而来。” 重华心口一跳:“你知道?” 苟老五道:“不知道。” 他上下打量了重华一番,发出两声沉闷的笑:“先帝爷若是看到陛下成长为这番模样,想必一定十分欣慰,不枉他谋划那么多年,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重华双手紧握成拳:“怎么说?” 苟老五淡淡地道:“当年的事情与陛下无关,陛下不要再追查了,否则对您没有任何好处……那个秋家的小姑娘……” 他顿了顿,“和陛下是天生一对,难得糊涂,这句话送给陛下,陛下也把它送给那个秋家的小姑娘吧。” “什么意思?”重华还要追问,苟老五却慢慢后退,一直藏到阴影里去了。 范国华擦一把冷汗:“陛下,咱们先回去吧。您看这……”人犯们已经嚷嚷得快把屋顶都震翻了。 第640章比李尚值钱 清晨,钟唯唯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转眼看到重华还在安睡,就俯身过去,对着他长长的睫毛吹了一口气。 重华闭着眼睛,使劲将她搂到他胸上,含含糊糊地道:“别闹。今日休沐。” 钟唯唯趴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地戳他:“天光了,天光了,起床了……” 重华知道她是急着去见川离,而他并不想要让她去,并非是他心虚,只是莫名觉得很不安。 他气势汹汹:“不想睡,是吧?想玩?” 钟唯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然挺身而起,将她压到身下。钟唯唯猝不及防,只管推他:“不行,不行,这几天不行……” 重华并不放松,伸手在枕下摸啊摸,摸出一个精美的玉盒:“打开。” 钟唯唯以为他又要送她什么稀罕玩意儿,微笑着去开盒子:“这是什么啊?” 盒盖打开,她愣了,滑腻柔软,看上去像是鱼鳔,这是啥?弄来干嘛? 重华夺过去:“不懂么?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许久之后,钟唯唯瘫在床上,轻叹:“陛下为了这个,也是够拼的。” 重华心满意足:“嗯哼~为何不夸赞朕聪明。” 钟唯唯嗤之以鼻:“分明是太医院的功劳吧。” 为了解决她不能受孕,不能服用避孕汤药的难题,那帮子太医可谓是被重华逼迫个半死。被集体关在太医院里,想不出办法就不许回家,不许见老婆孩子和小妾,嗯哼~朕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了! 于是太医们集思广益,发动所有的亲戚好友,乃至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些拐弯抹角“亲”,终于弄到了这个办法,将大小合适的鱼鳔清洗干净,特制过后,总算可以勉强交差。 重华斜睨钟唯唯一眼:“你说是太医的功劳,那是说,还想再来一次?如此才能知道是谁的功劳!” 钟唯唯心里有事,不想再耽搁下去,连忙求饶:“不要了,是陛下的功劳,都是陛下的功劳。” 重华却是不理,又把她办了一次。 钟唯唯累个半死,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等到醒来,已然是日上三竿,重华早就不在身边了,而是去了昭仁宫理事——皇帝是真正全年无休的。 钟唯唯急急忙忙起身收拾,打发赵宏图去昭仁宫问重华,她要面见川离的事儿有否安排妥当。 赵宏图捧了一块令牌回来:“陛下已经安排好了,您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只是要求您多带侍卫,确保安全。还有,早去早回。”又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梁兄回来了。” 梁兄早就从东岭回来了,只是奉命又去九君城做了几件事,因此回来得晚了些。 “那正好,叫他陪我去。”进入诏狱的令牌很重要,钟唯唯贴身装好,点起人马出宫。 车到宫门之外,恰好看到端仁长公主的朱轮华盖车入宫,钟唯唯就让人把车避让到一旁,准备下车给端仁长公主行礼问安。 却见端仁长公主身旁的女官曾静笑吟吟地赶过来:“大司茶不必避让,也不必下车,是长公主殿下让奴婢去接阿彩姑娘入宫呢。” 果然阿彩从车上下来给她行礼:“大司茶这是要出宫么?” 钟唯唯笑着应了,又见后面一群人拎着大包小裹,就问:“阿彩这是要来陪长公主殿下长住?” 阿彩红了眼眶:“我还是和姑母住在一起比较快活。” 曾静给钟唯唯使眼色,表示阿彩在王府里受了委屈,让她别再问了。 钟唯唯就道:“皇长子没有玩伴,天天都在念叨阿彩姐姐呢,这回你们有伴了,正好。” 阿彩擦擦眼泪,跟着曾静离开,钟唯唯示意之一开车,让梁兄:“说说你这一路遇到的事儿。” 梁兄简单地提了一下所见所闻:“九君城一切井井有条,廖县令回去之后,按照陛下和您的意思,已然开始着手做事,属下来时,他们已经开出了上千亩荒地,还修了水渠…… 东岭那边,对输了斗茶大会一事反应很激烈,有人放火烧了保平郡王府,听说还想烧掉颛臾王府的,幸亏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火。还有人放言,李尚倘若敢回东岭,必然让他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梁兄有些不好开口:“东岭安京的权贵子弟凑了一大笔钱,要买刺客杀您,二十万金买您的人头,十万金买您一只手。” “那我比李尚值钱多了。”钟唯唯呵呵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暗杀什么的,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她和梁兄开玩笑:“梁兄为何不接了这一单任务?把钱收着,跑回来,买房子买地娶媳妇。他们能把你怎么样?” “这一点都不好笑!”小棠气呼呼地道:“东岭人真不要脸,赢得起输不起。” “这是人之常情。”当年雪溪秋氏被灭门,诱因不正是秋泽在斗茶大会上接连失败吗?钟唯唯问梁兄:“听说大师兄开了一个珍宝楼,你有没有去过?有没有见到他?” 梁兄道:“属下才到东岭,何先生就派人来找属下,请属下去珍宝楼吃饭,珍宝楼开得很大,十分奢华,人手众多,各司其职,很是热闹,但属下从始至终不曾见到何先生。就连夏栀也不曾见到。” 没见到大师兄,那是因为大师兄到郦国来了,这样大的珍宝楼,这么多的人手……钟唯唯突然有种,从未看透何蓑衣的感觉。 马车很快到达诏狱,小棠提醒钟唯唯:“那不是范大人么?” 钟唯唯赶紧下车,抢先给范国华行礼:“好不容易休沐,却害得您不得安生,不用陪我,您自去忙好了。” 范国华摇头:“陛下有交待,诏狱的事是重中之重,就怕出事儿……走吧……” 二人说着话往里走,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几个狱卒惊慌失措地往外跑,边跑边大声道:“范大人在哪里?大夫在哪里?” “我在这里!”范国华大声呵斥:“出什么事了?这样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 第641章坦诚相对1加更 一个头领模样的狱卒跑过来,把范国华拉到一旁,神色惨白地说了一句话。 他们距离钟唯唯有些远,钟唯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看到范国华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透着恐惧和绝望。 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钟唯唯顾不得避嫌,赶过去:“怎么回事?” 范国华艰涩地道:“川老先生殁了。” 犹如一记闷棍,狠狠地砸在钟唯唯头上。她飞快地往里跑,希望刚才范国华等人说的都是假话,哪有那么巧呢?她才要来见川离,川离就死了,简直是开玩笑嘛。 狱门大开,川离安静地躺在床上,光线可以照到的地方,放了一张木桌和一个石墩。桌面开了裂,一根腰带穿过裂缝垂挂下来,系成一个死结,刚好容得一人将头穿过,扑面向下跪伏赴死。 狱卒结结巴巴地和钟唯唯解释当时的情形:“听说您要来,所以我们想着先过来查探一下,开门就看见老先生匍匐在这里,以为老人家年纪大了贪玩,可是,可是……” 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寻死,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钟唯唯又愤怒又失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之感。 案子尚未了结,川离自尽,会被定为畏罪自杀,这案子就不好再继续往下查了,至少在明面上,她不能再继续往下查。 可越是这样,钟唯唯越是猫爪火燎一样地想往下查,川离到底在掩盖什么样的真相? 范国华进来,劝她出去:“大凶之地,不要在此久留,先回去吧,川老先生身份不同寻常,必须立刻报上去,很快这里就会有很多人,看到你在这里不好。” 人家肯定会说是钟唯唯逼死川离的,小棠和钱姑姑都劝钟唯唯:“走吧,走吧。” 对面的门被人狠狠砸了两下,苟老五站在窗洞里,看着钟唯唯:“你过来。” 钟唯唯无精打采地走过去:“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没办法把你弄出去,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或是有什么人要照顾,我可以帮你去做。” 苟老五笑笑:“自进来那天起,我就没打算出去过,无儿无女,无妻无家,并没有什么需要照顾。心愿么……” “也没什么……”他顿了顿,问道:“难道陛下没有转告你吗?” “转告我什么?”钟唯唯莫名其妙:“你见过陛下?” “呵呵……”苟老五笑了一声,道:“既然他没有告诉你,那你现在听好了,难得糊涂。回去吧。” 所以,在这之前,重华来过这里,还和苟老五说了话。钟唯唯抓住门,喊苟老五:“你都看到了些什么?你都知道什么?” 苟老五往阴影深处退去,再不发一言。 小棠和钱姑姑一起,把钟唯唯拽了出去。仵作要去给川离验尸,钟唯唯强烈要求:“让之七也跟着去验。” 这意味着,她不再相信朝廷的仵作和官员。范国华神色微变,但也没多说什么,答应了钟唯唯的要求。 昭仁宫中,重华在和吴王、刘岑等人就与东岭谈判的事细谈,继谦阳帝姬到来之后,东岭终于正式派出了使臣,使臣就在这两天到来,方方面面都得准备妥当。 李安仁快步入内,低声将诏狱发生的事情说了,重华良久才道:“她要查就让她查吧。只要不胡来,都随她。” 他仔细想过了,他和钟唯唯之间,这些年因为各种误会,分分合合,彼此都是吃够了苦头,好不容易才能有机会重新在一起,并且越过越好,若是再因为这些事情闹了不开心,那就没意思了。 与其瞒着,拖着,不如把他的担心都说给她听,否则只怕又会渐行渐远。 做了决定,重华便觉得轻松了许多,专心致志地继续处理政务。 钟唯唯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川离是自尽,无论朝廷这边的仵作,还是之七,都明白无误地确定这一点。只是盘亘在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她势必要找重华问个明白。 本以为重华还在昭仁宫处理政务,那知踏进清心殿,就见他早已坐在里头了。 见她来了,重华也不多问:“先去梳洗更衣吧,今晚朕请你喝酒,穿得轻便些。” 他难得有如此正式邀请她的时候,钟唯唯也意识到了一点不同,急急忙忙换好衣服出来,脸上的水珠都没擦去。 重华抬起手指,轻轻擦去,说道:“不知阿唯有否发现,你近来行事每多匆忙,每次都是急急忙忙地去,急急忙忙地来。” 钟唯唯扯扯唇角:“事太多。” 重华不置可否,示意她跟着他走:“朕让人在御花园里的水榭上弄了个烤肉会,你我二人可以亲自烤肉,多喝几杯。”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行去说不到三句话。 到了水榭,钟唯唯觉得气氛太过沉闷,便开玩笑:“陛下也不怕这烟熏火燎的,破坏了此地的清净。” 重华垂眸看着她:“你嫌朕粗鲁,不通风雅么?”不会奏什么凤求凰、阳春白雪,也不会用花笺写什么劳什子情书,还不会烧炭…… 重华心里酸溜溜的,眼睛却是黑而且亮,专注而温柔。 钟唯唯的心被猛地击中,忍不住悄悄牵了他的手,低声道:“其实,陛下偶尔粗鲁一点,微臣也是喜欢的。” “也是喜欢的?”重华对她用了这个“也”字,表示很不满。 钟唯唯立刻纠正:“很是喜欢。” 重华这才没有多话,示意她入座。 水榭旁燃了几炉炭火,稍远一些的地方,几个宫人正挽着袖子在铁架子上烤着整只的羊腿、乳猪、兔、鸡、鸭、鹅、鱼等物。 在钟唯唯和重华面前,另有一炉炭火,旁边放着些洗剥干净,用调料腌制好的麻雀、鹌鹑之类的吃食,都已经用铁钎子穿好了。 钟唯唯自然而然地拿起铁钎,准备烤肉,重华接过去,递给她一壶酒:“拿去温一下。”意思是不要她做重活。 钟唯唯就笑:“也好,烟熏火燎的,容易让人变老。” 重华道:“朕若老了,你当如何?” 第642章坦诚相对2 “朕若老了,你当如何?”重华说完这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唯唯,一手却握着一把铁钎子,大有你敢嫌弃我,我和你没完的架势。 钟唯唯既不按照他所希望的方式回答他,也不招惹他,微笑着道:“陛下老了,我也老了啊。” 重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却又不好明说,沉默着烤好了肉,细心地拨在钟唯唯面前的碟子里:“吃吧。” 麻雀肉被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地冒着油珠,散发着纯粹的肉香,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钟唯唯迫不及待,也不用筷子,直接上手,撕一块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 重华鄙视她:“你是小孩子么?” 钟唯唯笑着把一块脯子肉塞到他嘴里:“真好吃。” 重华瞪她一眼,吃了,刚咽下,一只酒杯又被塞到唇边,就着钟唯唯的手喝了一口酒,整个人都舒坦起来,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二人一口肉,一口酒,你喂我吃,我烤你喂,吃了个半饱,喝得微醺,太阳也快要下坡了。 钟唯唯让人伺候重华洗手:“让他们伺候,过来歇歇气。” 重华过去,和她依偎而坐,先喂她一口酒,才淡淡地道:“我看你回来时欲言又止,是有话要问我吧。” 钟唯唯也不隐瞒:“是。” “那你问,我正好也有话要和你说。” “川离死了,陛下知道的吧?” “知道,他这样的身份,谁也不敢瞒我,自然是刚出了事就禀告上来了。” “听说昨夜陛下去过诏狱,见过川离。” 重华皱了眉头,他是打算和钟唯唯坦承,却不知道她居然清楚他昨夜的去向,想到她可能早就不信任他,秘密安排人打探他的举动;或者是有人居中恶意挑拨,他便高兴不起来:“你如何得知?” 钟唯唯见他突然沉了脸,心里也有火气大,使劲压了压,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和气:“牢里的人犯们嚷嚷说,要向陛下呈冤,显然是见过陛下了。” 她笑笑:“陛下若是不愿回答,那就算了。” 重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这不符合他的初衷,便放了酒杯,诚恳地注视着钟唯唯:“我的确见过他了,并且向他询问了当年的真相。” 钟唯唯的心悬了起来,就连呼吸都不敢,生怕呼一口气,重华就会说出让她害怕的话。 重华看到她眼里的恐惧,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反而变得小了些,她也在害怕呢,害怕两个人之间会再出什么问题吧。 意识到这一点,重华的心更加柔软下来,他把钟唯唯的手握在掌中,毫无保留地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又将苟老五的话也说给钟唯唯听:“……难得糊涂,他是这样说的,死者已矣,涉及到的人也全都不在了,我们不要再追查了,可以么?” 重华看着钟唯唯的眼睛,希望她能回答他说:“好。” 钟唯唯犹豫许久,轻声道:“我要想想。” 重华的眼神黯了黯,但也没有勉强钟唯唯,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那么多年的骂名,换了他也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能心安的。 他递了一杯酒给钟唯唯:“阿唯,你要答应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你都不能把咱们俩的事扯进去。” 钟唯唯扯起笑容:“苟老五不是说了吗?这件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家里出事时,你还小呢。” “那我们说好了。”重华和钟唯唯碰了一下酒杯:“等到川离的事情了结,我就安排立后大典,你看怎么样?” 钟唯唯应了:“我不是早就收下凤冠了么?” 重华总算是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心说自己一定得抓紧时间,早些举办立后大典,以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二人都没有再提之前的事,说说笑笑,喝酒吃肉,忽听有人娇笑道:“陛下和大司茶喝酒吃肉,也不叫我们一声,倒叫我们闻着馋。” 却是吕太贵妃、吕纯姑侄二人一前一后而来,吕太贵妃看上去容光焕发的,吕纯则是笑得温婉可爱。 因着最近吴王很是得用,钟唯唯和重华也不好不给这二人面子,便让宫人给二人铺陈了座位和碗筷,邀请二人吃喝。 吕太贵妃笑道:“如此良辰美景,为何没有歌舞?” 重华微微皱眉,吕纯忙道:“最近朝中事多,歌舞并不合适。我看不如这样,自从长公主殿下回宫之后,宫中的姐妹们都还没见过殿下呢,恳请陛下让臣妾拜见一下长公主殿下呗~” 吕纯边说,边抓住重华的袖口晃了晃,此时太阳刚落,新月初升,光线最美,她这样仰着头,娇娇地卖痴,看着倒是真的赏心悦目。 钟唯唯心里醋意滔天,却也不出声,撑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重华。 “好主意!”重华若无其事地一拍手,顺便甩开了吕纯,吩咐严储:“告知各宫,都来这里赴宴。”再让李安仁:“你去把长公主请来,别忘了让她带上皇长子和阿彩。” 吕纯被重华甩开了手,却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给自己夹了一片烤乳猪肉,尝了又尝:“好吃,惠妃很喜欢这个,话说~” 她斜瞟着钟唯唯,试探地问:“大司茶回宫之后,还不曾见过惠妃吧?当初你离宫去九君,她可是挂念你得很呢。” 钟唯唯道:“近来太忙,所以不曾见过。” 见了又能说什么?当初她离开时,曾拜托胡紫芝照顾重华和又又,现在她回来了,胡紫芝便再不曾在她和重华、又又面前露过脸。 理论上,她是应该去见胡紫芝,表示感谢,可是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情形,去了比不去还要尴尬。 她不去,人家最多说骂她傲慢霸道,翻脸不认人;她若去了,就变成以势压人,威胁炫耀。多说一句话都是尴尬的,总不能让她和胡紫芝姐妹相亲吧。 “是我没想周到,自罚三杯。”吕纯见重华目光阴冷,当即爽快地饮了三杯酒,然后感叹:“陛下的酒真是好喝啊,大司茶要喝醉了,臣妾却是要渴死了……” 第643章是挑战吗? 吕纯的话一语双关,好比是说,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吕太贵妃使劲咳嗽两声,皱眉道:“越来越口无遮挡了。” 吕纯幽怨地道:“我就是想念陛下嘛,陛下许久没有出清心殿了。”半真半假地要求钟唯唯:“大司茶,您吃肉,好歹给咱们一口汤喝呗。” “噗……”钟唯唯差点喷了酒,拿了帕子按住嘴,指着吕纯:“贵妃娘娘可真是什么都敢说,来来来,给你肉吃。” 她亲自操刀,把整整半条羊腿放到吕纯面前,豪爽地道:“都是贵妃娘娘的了,只要您吃得下。” 想吃肉?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胃口吃得下。 吕纯唇角含着笑意,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钟唯唯的眼睛,娇俏地道:“哎呀呀,大司茶和人家开什么玩笑呢?人家看上去是吃独食的人吗?这么多肉,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还是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不然吃独食,是最招人怨恨的啦。” 钟唯唯立刻把羊腿拖回自己面前,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要么不吃,要不就吃独食,从不与人分东西吃,不然沾了别人的口水,我嫌脏。” 她从始至终没有看过重华一眼,重华却很明白她的意思——他送她凤冠那日,她说过,若是哪天他觉得她不好了,请立刻告诉她,她会离开。若是不好意思,让别人来说,就是别欺骗她。 重华在案几之下握住钟唯唯的手,默默把吕纯面前的一整条烤鱼推到她面前,温柔地道:“爱吃多少吃多少,一时吃不完也不打紧,本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全都是你的。” 钟唯唯这才满意地赏了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吕纯泫然欲泣:“陛下好偏心,臣妾的心好痛。” 吕太贵妃皱了眉头:“陛下,后宫之中要雨露均沾,才会安宁和谐,这一点,陛下还是应该多向先帝学学才好。” 重华淡淡地道:“听说吴王兄近来偏宠小妾。” 吕太贵妃脸一红,说道:“因此还要请陛下多管教他才好。” 好无聊,难道除了皇帝睡谁不睡谁,就再也没有其他话题了吗?钟唯唯敲一敲桌面,不耐烦地道:“美人们来了。” 远处亮起无数的灯笼,宫妃们欢声笑语,个个都是精心装扮,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们是早就得到消息,特意打扮好了等着的。 宫妃们照着位分高低,依次入座,胡紫芝接着也来了,钟唯唯和气地请她在自己身边坐,她倒也没有客气,微微一笑,挨着坐下来。 不同于其他宫妃的盛装,胡紫芝打扮得素淡雅致,表情也是落落大方:“早就有心去拜访大司茶,只是听说你这一向太忙,故而未去打扰。” 她落落大方,钟唯唯也跟着松了口气:“近来是有些忙,过几天就好了,皇长子也在念叨你呢,改天过来一起吃个便饭。” 见她二人说得亲热,吕纯挑事儿:“惠妃妹妹,说起来啊,你能晋妃位还多亏了大司茶,你真该敬她三杯才好。” 胡紫芝半垂了眼,一笑,果真倒了满满一杯酒,却不是敬钟唯唯的,而是敬重华:“臣妾敬陛下,多谢陛下恩赏。”不等重华应允,一口饮尽。 座中一片安静。妃嫔们双眼放光,全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胡紫芝和钟唯唯。 吕贵妃让惠妃敬大司茶酒,是想说,惠妃能有今天,全靠当初大司茶在众多宫妃里挑选了她,给了她讨好接近陛下、皇长子的机会,虽有挑拨之意,却也有些道理。 惠妃若是会来事儿,就该顺着吕贵妃的意思,敬一敬大司茶,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偏偏惠妃不买账,不敬大司茶,反而只敬陛下,这是告诉大家,也是告诉大司茶,她有今天的身份地位,不是大司茶或是任何人给的,而是陛下给的。 也就是说,惠妃眼里只有陛下,而无大司茶。因此,惠妃是在表示不满吗? 胡紫芝喝了酒之后,平静地注视着重华。 这两年来,胡紫芝劳苦功高,陈留侯府更是冲锋陷阵都在前头,不能不给胡家面子。重华举起酒杯喝了:“惠妃辛苦了,像这样挺好的,继续保持。” 胡紫芝笑着给他行礼:“多谢陛下赏脸。” 她再给自己斟满了酒,转过身,端端正正对着钟唯唯:“这一杯,要敬大司茶。一是庆贺你回宫,二是恭贺你战胜了东岭,三是恭喜你沉冤昭雪,四是谢你相信我。” 钟唯唯还了胡紫芝的礼,爽快地把酒喝了,除却一声“多谢”之外,别的都没有说,说什么都没意思,再说多了就是炫耀和欺负。 二人喝尽杯中之酒,再互相对行一礼,准备落座。钟唯唯抬头时,不期然间对上了胡紫芝的眼睛,看到了一双冷静、漂亮、却绝不温和的眼睛。 胡紫芝注意到钟唯唯在看自己,笑容扯得更大了些,并没有半点要退让的意思。 因此,胡紫芝刚才的举动,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意为之。 钟唯唯注意到这一点,也算是有心理准备。在后宫之中,想要独秀一枝,谈何容易?利益纠纷太大了,身不由己的人也太多了。 吕纯撑着下颌,左看看,右看看,“嗤”地一声笑了,也学着胡紫芝的样子,要给重华和钟唯唯敬酒:“我是自来没有惠妃会做人的,不过呢,我这个人很容易满足,有酒喝,有肉吃,有床睡,就够了。” “你们倒热闹。”端仁长公主一手牵着又又,一手牵着阿彩,心情很好地走过来,先就骂重华和钟唯唯:“你们倒会享受,把孩子扔给我就不管了,吃香的喝辣的,也不记着给我们送一点。” 吕纯立刻跑出去讨好她:“殿下骂得好,还是我提醒陛下,陛下才不情不愿地答应的呢,他是嫌我们打扰了他和大司茶说悄悄话。” 端仁长公主是温和的性子,笑着点点吕纯的额头:“贵妃这张嘴,可真是……” 阿彩仰着头,天真地道:“贵妃娘娘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了。” 第644章阿彩的计较1 见阿彩夸吕纯美丽,无数道嫉妒的目光齐刷刷地朝吕纯射了过来,吕纯也是沾沾自喜地摸摸脸:“是么?难道不是大司茶最美么?” 又又也期待地看着阿彩,希望她能说他家的唯姨最美,然而阿彩却只是瞟了钟唯唯一眼,很认真地道:“不,我觉着还是贵妃娘娘最美,其次就是惠妃娘娘……” “啊……”她突然想起来的样子,笑吟吟地抱住端仁长公主的手臂,笑道:“我说错了,最美的女人是姑母,谁也不能和她比的。” 有意无意地略过了钟唯唯,又又有点不高兴,小声提醒她:“我觉得我家唯姨才最美。” 阿彩笑眯眯地道:“殿下的意思是说,姑母不美?” 这几天又又和端仁长公主之间越来越亲密,他很喜欢这个才回来的姑母,记得女人都是喜欢别人夸自己美的,他怕端仁不高兴,连忙晃晃她的手:“姑母也很美,不过和唯姨是不同的美。” “你这个孩子,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肠。”端仁长公主爱怜地摸摸又又的脸蛋,道:“去和你唯姨坐吧,不是一直都在念叨他么。” “多谢姑母。”又又立刻朝钟唯唯跑去,硬生生挤到她和重华中间,看看左边的重华,再看看右边的钟唯唯,靠靠这个,再靠靠那个,心满意足的幸福模样。 端仁长公主目光微黯,很快又打起精神,牵着阿彩坐到了吕太贵妃身边。 重华没有公主出生,若是圣女宫要延续下去,那就必须在宗室中挑出一个合适的女子去学习,作为将来的继任候选人。 虽然大家都没有挑明,但阿彩长期跟在端仁身边,又很聪明讨喜,因此都是把阿彩当成了未来的圣女继任人。 为着这个原因,吕太贵妃对阿彩也是多加讨好照顾,阿彩一派天真,不管是谁和她说话逗趣,都是和气地回答,张口就笑,看着很是可爱。 重华也渐渐被她所吸引,笑道:“阿彩很可爱。若是我们将来……”恍觉失言,便拿话岔开去:“将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了。” “若是我们将来有女儿,希望会是阿彩现在的样子。”这是重华未说完的话。 钟唯唯心知肚明,略有些不快,却也没表露出来,垂下眼帘给又又挑拣鱼刺,回道:“是呢,希望阿姐这次能在家里多住些时候。” 又又不要她帮忙,反倒拿了筷子过去:“我给唯姨挑,小时候都是您照顾我,现在让我来照顾您。” 钟唯唯心里一暖,亲昵地抱了又又一下,低声道:“还是我家又又最体贴,唯姨最喜欢你了。” 又又小声道:“我也最喜欢唯姨。” 重华不高兴:“那我呢?难道我是多余的吗?” 又又这才回头,有些不耐烦地道:“阿爹别捣乱,少不了你的。” 重华皱眉:“臭小子怎么和我说话的?小心揍你!” 又又立刻抱住钟唯唯:“我今晚要和唯姨住。” 重华:“你敢!你以为你还是奶娃娃么?” 又又牙尖嘴利:“难道你是?” 重华哑口无言:“没规矩!” 又又吐舌头,讨好地夹一块鱼肉给他:“阿爹吃吃吃!” 这父子俩真是,钟唯唯抿嘴笑了起来,所有的阴霾都消失不见了。 忽见阿彩小心翼翼地捧着满满一杯酒过来:“大司茶,大司茶,阿彩敬您。” 她人小手小,却捧了一只大杯子,那杯子里的酒还注得满满的,一不小心就会洒出来。 钟唯唯连忙伸手去帮她,阿彩却一个踉跄,直扑过来,把满满一大杯酒尽数泼在了钟唯唯身上。 “哎呀!”阿彩惊呼一声,急急忙忙给钟唯唯擦衣服上的酒渍:“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您怪我没夸您美丽,想赔罪,听说酒满敬人,所以就满满倒了一杯……一不小心踩到了裙子……” 阿彩说着说着,眼里就有了泪花。 钟唯唯再怎么也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连忙拉住阿彩:“没事没事,不就是打泼一杯酒么,我没那么小气啦。” 手刚碰到阿彩,阿彩就大声哭了起来,哭得特别的凄惨。 钟唯唯吓了一跳,这孩子,她也没说要怎么样啊,怎么就哭成这样了,莫非她长得特别吓人? 胡紫芝也道:“莫不是方才绊这一下,弄伤了吧?” 重华微皱了眉头,心里已经是很不喜欢了:“带下去让嬷嬷检查一下,再不行,就传太医过来看。” 吕纯打圆场:“小孩子胆小,被吓到了吧。” 端仁长公主淡淡地道:“一个小意外而已,不用传太医,阿彩,莫哭了,你过来。” 阿彩还在哭,端仁长公主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已是非常严肃了。 阿彩这才抽噎着回去,挨着端仁坐下来,端仁拿一块帕子给她擦眼泪,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阿彩摇头,眼睛里满是泪水,低下头去闷闷不乐,更没有了刚才的活泼快乐劲儿。 到底是小孩子,大家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拈酸含醋,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互相讽刺。 唯有端仁长公主关注着阿彩,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给阿彩挑她最爱吃的鱼肉,又给她拿她爱吃的水果和饮品:“到底哪里不舒服?” 阿彩只是红着眼睛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端仁长公主拿她没办法,只好道:“你若是不喜欢这里,那我们回去好了。” 阿彩立刻漾起一个笑容:“我喜欢的,我喜欢的。” 她小声央求端仁长公主:“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喜欢我,若是再因为我的缘故,让您中途退席,就更没有人喜欢我了。” 端仁叹道:“小小年纪,这么多心思。给她拿块帕子过来。” 女官拿帕子过来给阿彩擦脸,不小心碰到了阿彩的手臂,“嘶……”的一声,阿彩倒吸一口凉气,一脸痛楚。 端仁微皱了眉头,不露痕迹地吩咐女官:“她的裙子上沾了土和酒,你带她下去更衣。” 第645章阿彩的计较2 过了一会儿,女官带着阿彩回来了,贴着端仁的耳朵低声道:“手臂上有个掐痕,青紫了一片。” 端仁微微吃惊,忍不住看了钟唯唯一眼。 钟唯唯已经换了一身衣裙,撑着下颌坐在那里,静听吕纯说话,偶尔看一眼重华,再给又又夹一点吃的,表情温和平静,一点看不出会做、或者做过这种事。 以钟唯唯对又又的态度来看,她的确不可能做这种事。 端仁就问女官:“问了从哪里来的么?” 女官道:“问了,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 阿彩一点没有提及钟唯唯或是其他人,都是一口咬定是她自己不小心碰到的。 端仁暗叹一口气,这孩子还不算太笨。不管是不是钟唯唯弄的,总之不要提及钟唯唯就好了。 不然若是嚷嚷出去,以重华的性情,阿彩必不能再在这宫里待下去。但这伤处到底怎么来的呢? 端仁有些想不明白,再看钟唯唯,难免心存疑虑。 月上中天,夜渐深,烤肉吃完,酒喝尽,重华微醺,扶着钟唯唯起了身:“都散了吧。” 众妃嫔怨念地看着钟唯唯,太过分了啊,诚如贵妃所言,你吃肉,好歹也给大家一口汤喝嘛。 钟唯唯只当没有看见,和气地问端仁长公主:“阿姐,方才阿彩突然哭了,是被吓到了吗?还是弄伤了哪里?” 端仁长公主笑道:“这孩子胆小又性急,一心想把事情做好,却总是适得其反,她那是被自己羞哭的,没吓到,也没弄伤哪里。” 钟唯唯道:“那就好。” 她还想着要和阿彩搞好关系,给又又多添一个玩伴:“阿彩明日若是有空,不妨到清心殿来玩啊,我让人给你们准备好玩好吃的。” 阿彩毕恭毕敬地给她行礼,全无之前的天真活泼胆大,而是略带讨好:“真的可以来吗?我好高兴,谢谢大司茶!” 钟唯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让又又和端仁告别之后,带着他一起跟着重华走了。 端仁长公主静默地观察着阿彩和钟唯唯的表现,至此,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还不敢确定,只叫阿彩跟她上辇。 算着别人听不见了,才问:“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阿彩低下头去,小声道:“是我自己弄的。” 端仁冷冷地道:“你在哪里弄的?” “真是我自己弄的。”阿彩眼里再次含了眼泪,“姑母千万别再提这个事,很丢脸的。” 端仁皱了眉头:“你好像很怕大司茶,为什么?” 阿彩摇头,瞪大眼睛看着她:“我不怕大司茶的,她很好,非常好。我很喜欢她的,皇长子和陛下也很喜欢她,说明她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你也是大姑娘了,以后谨慎些,不要再毛毛糙糙的,祸从口出,那种谁最美,谁不美的话,不能再说了。”端仁叹一口气,不再提这件事。 阿彩放松下来,快活地踢着双脚,靠在端仁身上,小声道:“姑母,我很喜欢又又。” 端仁原本很为她第一天进宫就招惹了钟唯唯而担心,见她提起又又,注意力便被吸引了:“是的,又又很好。” 阿彩道:“要是他能一直和我一起就好了。姑母能不能和陛下多说说,经常让他到咱们宫里去玩?” 她从小跟着端仁在圣女宫长大,没什么同龄的玩伴,只能紧紧跟着端仁,二人名为姑侄,其实也和母女差不多了。 端仁见她提了这个要求,十分高兴:“好啊,明天我就和陛下说。只是你这个做姐姐的,以后行事要更加妥当才好。” “姑母放心吧。”阿彩紧紧抱住端仁的手臂,像幼儿一样地往她怀里钻,不好意思地道:“困了,想要姑母抱着我,今晚也想和姑母一起睡。”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又是在那种特殊时候接到身边的,情分自是不同寻常,端仁一阵心软,宠溺地搂紧了阿彩。 阿彩得意而满足地翘起唇角,靠在端仁温暖馨香的怀里,只一会儿功夫,困意便上了头。 依稀听见端仁在和女官讨论又又的聪明懂事可爱之处,她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姑母是她一个人的,不能让皇长子抢走姑母。 端仁等到她彻底睡着了,才问女官:“今天这事儿你怎么看?” 女官道:“有些蹊跷,但大司茶不是这样的人。”不然,只怕难容皇长子。 端仁道:“她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但只怕她身边的人未必简单,以后你多盯着阿彩些,别让她再得罪人了。” 女官道:“是。阿彩姑娘和奴婢提起,她在宫外差点被人弄死,有位姑娘救了她的命,她想好好感谢一下对方,但是王府里的人都不理她,让她非常难堪。” “不是自己养大的,当然不上心。”端仁沉吟片刻,道:“这也没什么难的,问一下是谁家的姑娘,召进宫来,我好生谢谢她也就是了。看她需要什么帮助,就算我做不到,也还有陛下。” 又又因为得了特许,喝了半杯酒,还没到清心殿就睡着了。 钟唯唯帮着青姑姑把他安置好才回去,重华坐在灯下等她:“今夜月色极好,要不要夜游皇宫?” 钟唯唯今天其实很不开心:“不去,困了。” 她招呼胭脂和小棠伺候她盥洗换装,重华拉着她不许去,借酒装疯:“可是我想要你陪我去。” 钟唯唯不干:“我不想去……” 重华猛地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外走:“走嘛,散散心。我知道你不高兴,但我在讨好你,你得履行咱们的诺言,有事不闷在心里,不高兴的话也要说出来。” 钟唯唯没了脾气,搂紧他的脖子,由着他把她抱出了清心殿。 张翼牵了乌云在外面等着,乌云看到男女主人,高兴地打了个响鼻,扭过头去亲热地蹭蹭重华,再蹭蹭钟唯唯。 钟唯唯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糖,心满意足喂给乌云:“吃吧,吃吧。” 这一刻,她真的是觉得,和动物相处更简单更快活。 第646章月下夜游 重华看到钟唯唯的举动,不由得笑了:“你可真是随时随地不忘带吃的。” 钟唯唯认真道:“最近宫里宫外发生太多事了,带点吃的在身上,亏不了。” 光是刺杀或是自尽就发生了好几起,有的好像是抓住了真凶,有的是没有,有的知道死因,有的却不知,总体说来,让人很不愉快,同时,还觉得很无能,很压抑。 比如说上次,若不是钟唯唯随身带了个鸡蛋,那她铁定被韦太后咬伤了。 重华沉默着把钟唯唯扶上马背,跟着翻身上马,抓紧缰绳,催动乌云,沉声道:“这种情形不会太久的。” 圣女宫的人已经开始行动,十三卫的人也从各地赶了回来,势必要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搜寻出来,让他们遁无可遁。 月下骑马,夜游皇宫,对钟唯唯来说是一件新鲜事儿。 宫中自有规矩,每到夜晚便紧锁宫门,不许人轻易出入,她夜里出入办事,都是靠着两条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这样悠闲,那是第一次。 月色下的宫城有种静谧幽雅的美,尤其是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八分的风景也有了十分。 钟唯唯靠在重华怀里,吹着习习凉风,渐渐的没那么郁闷了。 她和重华分析:“太奉衣和我说,那个人回来了,再不准备就来不及了,这是说的谁?” 重华也是一头雾水:“太奉衣行踪诡秘,他的话未必可信。” 这件事,大概也与何蓑衣脱不掉干系。但也是奇怪了,明知何蓑衣在京城中,却是找不出人来。 想到这里,重华便有些心浮气躁,与钟唯唯再三强调:“不管遇到什么事,咱们俩都要记住一点,开诚布公,不要藏着掖着,别让人有机可趁。” 钟唯唯抬起手,要和他拉钩:“来拉钩好啦。” “幼稚,又不是小孩子。”重华一脸不耐烦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勾上钟唯唯的指尖,缠上了就不松开。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钟唯唯笑着,在他微薄的唇上落下一吻。 重华就像是被捋顺了毛的猫咪,全身的猫都顺了,微眯了眼,舒服地靠在钟唯唯的身上,只差没有“呼噜噜”。 二人不再说话,放开缰绳,由着乌云乱走乱逛,李安仁则远远地坠在后头,不敢相扰。 一阵细碎的哭声从远处传来,若有若无,凄惨阴森,冷风一吹,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 重华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钟唯唯抚了一下胳膊,四处看看,认出这是韦桑、韦柔姐妹二人曾经住过的芝兰殿附近,便道:“这是芝兰殿啊,里头还有人住么?” 重华也是记不得了,睃一眼李安仁。 李安仁立刻狂奔而至:“回禀陛下,回禀大司茶,自萱嫔殁了之后,这里便封闭了,唯独有个萱嫔的乳母嬷嬷,当时被刺激得太重,疯了,陛下怜她忠心为主,许她住在这里,今夜哭的人应当是她。” 重华也就想起来了,和钟唯唯简单地说了一下当时的经过:“给了我一只银盒子,说是福润宫害死的萱嫔,我让人查,的确也查到了福润宫,但是因为某些原因……” 因为他需要利用吕氏打压韦氏,且吕若素身份特殊,必须妥善处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是封闭福润宫,再不许吕氏,包括吕太贵妃和吕纯,去探望福润宫。 在那一桩事件里,最终得利的人是胡紫芝,胡紫芝一跃而起,掌管了宫务,从此能与吕纯分庭抗礼。 钟唯唯听明白了,便问李安仁:“那么,这位菊嬷嬷,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呢?” 李安仁有些发愣:“约莫是真疯了吧,反正没看到她正常过,当时好多人明里暗里都在探查她,若她是假疯,那也不会活到现在。” 越是没有破绽,越是不正常,钟唯唯问重华:“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如你我二人一起进去瞅瞅?” 重华不想去:“大好的夜晚,你放着其他风景不逛,要去逛这没人住的宫殿,里头一定又脏又臭,别败了兴致。” 钟唯唯的心思他知道,这里头扯到了吕若素,而吕若素,大概是当年的秋泽案唯一的知情人。 他还是不希望钟唯唯继续往下查,诚如苟老五所言,难得糊涂,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钟唯唯也没强迫他,笑笑:“那就去其他地方吧。” 二人便又由着乌云乱走,一直走到了西翠宫附近,重华命令乌云在一处荒废了的宫室外停下来,问钟唯唯:“你可还记得这里。” 那一年,他们俩刚和好没多久,她被韦氏、吕氏的人逼迫着去了芳荼馆居住,遇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重华与吕纯结盟,夜里经常带着她来“临幸”吕纯,做了许多荒唐事。 有一次,重华便是借口想要走走,把她带来这里…… 她还记得此处草木疯长,和窗棂房柱纠缠成一片,屋顶正中有无数巨大的水晶薄片镶嵌在琉璃瓦中,站在屋里便可以看到璀璨的群星与月亮。 重华把她按在墙上,星光从房顶倾泻而下…… 钟唯唯的脸红了起来,同时也察觉到身后的重华身体起了变化,便低声骂道:“你这个登徒子……” “我怎么就是登徒子了?你若不想,如何得知?”重华轻笑出声,跳下马去,伸手给她:“下来。” 钟唯唯一跳,刚好落到他怀里,他重重地拥了她一下,牵着她的手往里走:“你给这里起个名字吧,我打算把这里重建起来,将来给你住。” 钟唯唯很喜欢这里,却不喜欢在附近的西翠宫:“离吕纯太近了,不自在。” 重华不以为然:“让她另外挑一处好了,不管多大,多精致,只要她肯让就行。” 钟唯唯叹道:“不可以这样霸道的,她入宫是为了承宠,为了家族,什么都没得到,还要被赶过来赶过去的,她会恨透了我和陛下。” 重华趁机讨好她:“阿唯真是太温柔懂事了。但房子还是要修,偶尔过来住一住好了,把门关上,谁也管不着。” 第647章嫁给我 那间镶嵌了琉璃瓦的宫室仍然十分静谧美丽,与那天不同的是,今天这里打扫得特别干净,屋子正中,沐浴着星光的地方,还铺陈了厚厚一层丝毯,上面撒着清新洁白的茉莉花。 钟唯唯捂着嘴笑:“陛下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么?” 重华道:“不是,朕怎么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一定是严储和李安仁那两个狗东西想讨好咱们,想出来的无聊点子。” 钟唯唯就道:“本是想要感谢陛下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谢陛下了,明日重赏严储和李安仁吧。” 重华轻咳一声,改口道:“仔细一看,也没那么无聊,很好,你过来。” 他把她拽过去,让她坐在丝毯上,他也跟着跪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阿唯,以天为媒,以地为聘,日月星辰为证,嫁给我。” 重华并不是第一次让她嫁给他,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直白,这样深情,这样正式。 钟唯唯控制不住地湿了眼眶,笑道:“我不是早就答应了么?”若没有答应,她不会跟他如此亲密,在她心里,他早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重华摇头,严肃地道:“请认真回答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别扯其他的。” 钟唯唯点头:“好,我嫁给你。” 重华勾起唇角一笑,握紧她的手。 他掌中有一件东西,硬硬地硌得她掌心疼,她低下头去看,看到一枚小小的金印,上头镌刻着“如朕亲临”。 那是她在九君城时,重华给她的,后来他又收回去了,现在给她这个,是为了证明他的诚意么? 钟唯唯把金印抛了抛,邪邪一笑:“陛下,这可不是边陲小镇,您知道给了我这枚金印,若是我乱来,会有什么后果么?” 重华回了她一个自信而霸气的笑:“朕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给你,就不怕你乱来。给得起,就受得住。” 钟唯唯握紧金印,收了笑容,开始着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给你的,怎么办?” “你已经给我了。”重华指指她的心:“命都肯给我,这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珍贵呢?” 钟唯唯终于是没有再要这枚金印:“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在边陲,要建西京,无权无势没人听我的;现在京中,有你在,我用不着这样贵重的东西。你虽信我,我却不信自己,万一这东西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中,便要乱套了,陛下把这枚印章毁了吧。” 重华见她坚持,也不勉强:“改天再给你其他好东西,走吧,夜深了。” 二人互相依偎着离开了荒废的宫室,回到清心殿歇下。 皇宫某处,身材窈窕的女子在月色下打坐吐纳调息,一枚细小的石子被人弹射过来,砸在她身边的地砖上,“哒”的一声轻响。 女子收功,并不回头:“回来了?” 一条声音在她身后的阴影里回答:“回来了,陛下和秋茗骑马夜游宫廷,去了芝兰殿,又在西翠宫附近的水晶殿停留许久,我不敢靠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听见菊嬷嬷的哭声了。” 女子笑了一声:“陛下倒是比他那个死鬼老爹懂得风情,会讨好女人。既然是听到菊嬷嬷的哭声了,那就让菊嬷嬷坦承吧。” 川离选择用死亡来保守秘密,重华希望钟唯唯能忘却从前,钟唯唯似乎也有松动,但她不要。 隐忍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她年华渐老,重华越来越强悍,她再不想等下去了,再等就没有机会了。 “欠了我的,统统还回来……” 女子幽幽的声音,很快被夜风吹散,终于再也听不见。 第二天早上,钟唯唯没有去上朝。 因为川离的死亡,对于整个朝廷来说是一桩大事,即便大家都知道川离是因罪自尽,但他那些门生故旧并不这么想,他们只会认为,是钟唯唯咄咄逼人,逼死了川离。 还会认为,当年的事情,秋氏的确冤枉,但川离不该负主要责任,毕竟那是真宗皇帝亲自督办的案子,抓人、杀人,全都是真宗皇帝下的命令。 充其量,川离只能算是真宗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就连刀都算不上,真正的那把大刀是死去的杨达,川离是纯粹的倒霉,拒绝就意味着自己的前途和家人全都要跟着倒霉,他能怎么办呢?换了谁都只能顺从。 钟唯唯找真宗、杨达、吕氏泄愤都可以,川离这里却是应该适可而止。 现在川离死了,那一定是被逼迫得受不了,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不如爽快死掉比较好,免得拖累家人故旧。 朝臣们不敢公然议论这件事,各种小眼神和怪表情却是满天飞,隐隐都有对钟唯唯的不满。 重华考虑到这个因素,就没有让钟唯唯去上朝,而是留她在清心殿里,让尚衣局的人过来给她量体裁衣。 立后大典不是小事儿,单是准备凤冠、首饰、各色礼服,至少就要花上半年之久。 凤袍上的一片凤凰羽毛,就要用到将近一百种颜色的丝线,制图、配色、绣制,各种工序缺一不可,务必要精益求精,如此才能显示一个国家和皇室的赫赫威仪,才能显示皇帝陛下的重视。 钟唯唯一整个早上都消磨在这件事上,整个清心殿的人都在为她高兴,七嘴八舌地出主意,热闹非凡。 钱姑姑快步进来,低声道:“大长公主殿下来了,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钟唯唯收了笑容,整一整衣服,迎了出去。 护国大长公主穿着素服,拄着龙头拐杖,由女官扶着,背对着她站在清心殿的庭院里,怔怔地看着房檐上随风旋转的铜风铃。 钟唯唯第一次发现,护国大长公主的腰背佝偻了,那个精神抖索的老太太,一夜之间,好像精气神全都被抽走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未及想好,已经不受控制地开了口:“您老来了。” 护国大长公主闻声回头,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第648章大长公主的请求加更 炎热的夏风在庭院里吹过,带来了一丝丝燥意。 钟唯唯坦然直视护国大长公主的眼睛:“殿下是为川离而来?” 她恨过川离,到现在也没有因为川离的死,而产生什么“人死账消”之类的想法。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也不能体会那种失去亲人和所有的痛苦与委屈。 但护国大长公主若是要因为川离的死,来找她的麻烦,她还真不怕。 护国大长公主看到钟唯唯眼里的倔强与防备,疲惫地叹了口气:“小钟,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那最好了。”钟唯唯请她入内:“外面暑气大,您请里头喝茶。” 护国大长公主往前跨了一步,居然踉跄着险些摔倒。女官锦云匆忙去扶,连带着也歪了一下,钟唯唯快步上前,用力扶住大长公主,道:“您慢些。” 护国大长公主沉默着,由她和锦云一起扶进了清心殿。钟唯唯明显感受得到,大长公主脚步拖沓,气喘吁吁,竟然是老态龙钟,行动不便的样子了。 短短几天,大长公主就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是因为川离么?钟唯唯看向锦云,锦云轻轻摇头,表示不便多言。 进了内殿,钟唯唯也不敢让人直接上冰盆什么的,大长公主年纪大了,身体脾胃虚弱,乍冷乍热都会受不住。 她先拿帕子给大长公主擦了脸,再拿扇子轻轻地搧,同时递了一杯温温的茶,做这些事时,她始终温和平静,不急不燥。 “你倒沉得住气。”大长公主缓过气来,看看四周未来得及收起的布匹等物,道:“这是在为大典准备的?” 钟唯唯倒也没有瞒她:“陛下说该准备起来了。” 大长公主不置可否:“又又呢?” “跟着先生念书,要傍晚才回来。您要留下来用晚膳么?我让他们准备一下,叫又又下了学就回来。”钟唯唯见大长公主的茶喝光了,又给她倒了一杯,仍然是温温的,刚好合适。 “说正事儿吧。”大长公主开门见山,“听说你昨天去见过川离。” 钟唯唯不否认:“的确,但我还没见着人,他便已经殁了。” 大长公主严厉地道:“你找他做什么?” “当然是询问往事。我怀疑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 钟唯唯紧抿着唇,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大长公主:“殿下可谓是郦国年纪最长的老寿星了,历经四代帝王,什么样的风雨都见过,您可否为我解惑呢?” 大长公主干脆利落地道:“我不知道!” 大概是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了些,她又补充道:“秋泽案发生之时,本宫并不在郦国,如何能知当时的事情?” 钟唯唯轻声道:“难道,川离老大人就没有和您提起过一星半点么?” 大长公主眼里顿时露出几分慌乱和害羞:“胡说八道,他如何会和本宫提起这事?你这小丫头,谁和你说,他会告诉我这个的?他又不是我什么人。” 到底是没有经过男女情事的人,随便一诈,就露了底。 钟唯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不紧不慢地道:“当然是殿下自己告诉我的。” 大长公主气道:“本宫还没有老糊涂!” 她怎么可能会和别人说自己几十年的心事,都老成这个样子了,就算有贼心也没那个力气,真是的! 钟唯唯咄咄逼人:“您还记得么?这件事刚抖出来时,是您来替川离求情,让我体谅他的难处和不得已,原谅他,不要置他于死地。之后好几次,您提到他,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维护和赞赏。 前几天,我见到您,您还精神抖擞,走路不要人扶,不敢说大步流星,却是腰背挺直。今天,川离才殁去,您就垂垂老矣,路都走不动了!还有,您的眼睛是肿的,哭过了吧?” “才没有。”大长公主立刻下意识地摸了自己的眼睛一下,突然意识到钟唯唯是在诈她,立时炸了毛:“你大胆!” 钟唯唯静静地道:“川离也许是因为秋氏的案子而死,却不是我逼死的。真要算起来,也该把这笔账算到始作俑者的头上。您若是为他报仇而来,找错人了。” 大长公主默默注视了钟唯唯片刻,道:“你这性子,真是够硬够胆大!川离自己寻死,的确怪不得你。本宫今天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看向钱姑姑等人,钟唯唯手一挥,所有宫人尽数退出,只留了二人在殿内。 “就算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川离已经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查了?” 大长公主握住钟唯唯的手:“只要你肯答应,我立刻收秋袤做关门弟子,把我平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他,给他安排一门好亲,我死后,所有的人脉、财产都留给他,算是给秋氏的补偿,你看如何?” 钟唯唯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下来,川离不惜以死封口,大师兄弹奏的广陵止息,苟老五的警告,太奉衣的提示,大长公主给的补偿。 他们一些人,逼着她往前走,让她去查,一些人却千方百计求她不要查,这到底是多大的事呢? 大长公主见钟唯唯迟迟不肯回答,急了:“小钟,我不会害你,我是为了你好,为了郦国好。倘若你父亲在,他定然也会赞同,放弃吧。” 钟唯唯道:“所以您是知道的?” 大长公主叹道:“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再查下去,会有更多的人像川离一样死去,对郦国和你都很不利。” “停不下来了。”钟唯唯苦涩一笑:“您应该感觉得到,有一只手在背后推动,即便我不想查,他也会把真相撕开揭露出来。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希望你适可而止。”大长公主叹息一声,央求她:“你能不管川离的身后事,和不打压他的后代子孙么?” 钟唯唯郑重允诺:“与此事无关者,与我无关。” 大长公主起身告辞,提醒她:“忘了和你说一件事,今早有人告诉我,川离死后,陛下和你在宫中举行酒宴,欢歌乐舞,庆祝祸害终于识相地自己死了。” 第649章这个小妖精 这宫中,永远都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分明是重华怕她心生间隙,特意设了家常小宴,好和她开诚布公地谈心,却因为吕氏姑侄的加入,把宫中所有妃嫔都扯进来了,然后就变成了庆祝川离自尽的欢宴。 钟唯唯解释:“陛下不是那种人,我也不是那种人。陛下头天夜里探访过川离,他怕我为此与他心生间隙,是以找个清净地方,和我说话。” 大长公主道:“我知道,风雨欲来山满楼,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眼神一改之前的悲伤无力,变得睿智而精明:“今天我来,一是希望你心中有数,若能到此为止,那是最好;既然不能,那就要麻痹那些推波助澜的人。所以,我等会儿得被人抬出宫去,是被你气坏的。如此,狐狸得意忘形,才会把尾巴翘起来。猎人才好设下圈套,才好捕猎。” 大长公主的变化也太快了,刚还悲痛欲绝,一副要找她算账的样子,突然又变得如此犀利厉害。 钟唯唯有点适应不过来,心说,真正的老狐狸是您吧。 大长公主看穿了她的想法,哼了一声:“是不是在骂我?” 钟唯唯才不肯承认呢:“没有,是敬佩,觉着自己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姜是老的辣。” 大长公主微微有些得意,想起死去的川离,又格外难过,幽幽地道:“我愿郦国兴盛,再不受魑魅魍魉祸害……我愿郦国,再不需要圣女清心寡欲,也不再会有川离那样的人,咬碎一口黄莲,身败名裂……” 她自言自语地走出去,站到殿门口,四处看了看,突然大声道:“秋茗!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气死我啦!” 仰头往后一倒,刚好倒在钟唯唯和锦云怀里,一点没磕着碰着。 钟唯唯无奈地和锦云对视一眼,还得把戏继续演下去。 她惊慌失措地让人去请重华、请太医,又让人把大长公主抬进去。为了造成良好的效果,还特意遮遮掩掩,不许其他宫人进来,只留了小棠和锦云在一旁伺候。 大长公主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嫌弃道:“你也太不讲究了,虽说陛下和你好,不怎么分彼此,但你总得有个自己的地方,以便处理私事,待一下客吧?” 钟唯唯道:“太忙了,还没顾得上,我之前也有一间茶室的……” 大长公主嫌弃万分:“那个库房改成的小房间么?什么茶室,也配?我想想,这里什么地方合适……” 她眼睛一亮:“让陛下把三铭书屋给你吧!” 钟唯唯唬了一跳,三铭书屋和望梅轩分别处于清心殿的两侧,重华平时爱去望梅轩,后来郑刚中死在望梅轩之后,他就改去三铭书屋了。 把三铭书屋给了她,那他用什么啊。 大长公主不以为然:“他是皇帝,就在大殿里待着好了,想去哪儿都成,不比你没个地方。” 她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看上去啰嗦又爱管闲事,钟唯唯却从她的眼角看到了淡淡的泪光,便想到,因为川离的死,大长公主此刻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但她不能说出来,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只好不停地说话,分散注意力,以便好过一点。 钟唯唯默默握住大长公主的手,温柔地听她唠叨,同时拿了扇子轻轻给她搧着。 她的温柔安宁,通过那只紧握的手,传递给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眨眨眼,两大颗浑浊的眼泪滴落下来,然后就觉得丢人和愤怒,冲着她嚷嚷:“你把尘土弄到我眼睛里了。” 钟唯唯没说话,只拿帕子给她轻轻拭去眼泪。 大长公主瞪着她,气呼呼地翻身背过去,嘟囔了一句话。 钟唯唯侧耳细听,依稀听到她在骂,这个小妖精! 重华先于太医赶回来,他顶着烈日急匆匆跑来,顾不得君主的风范,走得又急又快,满头大汗,只恐钟唯唯真的把大长公主气出毛病,那就真是要出大事儿了。 他一口气冲进内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大长公主躺在榻上呼呼大睡,钟唯唯在一旁给她打扇子,根本没有什么要死要活,要出人命的情况。 重华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钟唯唯小声把经过说了,重华皱起眉头,并不赞同:“计谋虽好,你却要受委屈,不行!” 大长公主立时醒过来:“怎么不行?戏已演了一半,难道要半途而废?总不能是你把我气死的吧?” 重华是皇帝,他站稳了,钟唯唯就能站得稳,若是他也跟着犯混,那就不好办事了。 钟唯唯道:“我自愿的,我可不想被人当猴子耍。” 重华看着这一老一小,只好点了头。 过了没多久,太医赶到,含含糊糊下了结论,说什么大长公主是年老体衰,急怒攻心云云……虽未明说,但大家都懂的,就是被钟唯唯气的嘛。 为了表示歉意,重华用自己的宽大龙辇送大长公主回去,因为大长公主被气坏了,只能平躺,不然就会出大问题! 同时还让钟唯唯陪着一起,让她照顾大长公主。 于是宫里宫外,谣言四起,都觉得重华这是为了让钟唯唯记住教训,同时也是为了平息大家的怒火,帮钟唯唯洗白。 也有坚定不移地站在钟唯唯这边的人驳斥,大长公主性烈如火,倘若真是被钟唯唯气坏的,那她肯定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钟唯唯,被强迫着,只会病情加重。陛下知道大长公主的性情,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钟唯唯并不掺和,也不上朝,每天的日常就是,先去公主府看大长公主,再去司茶署处理紧急公务,然后就在宫里猫着。 三天之后,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在街上拦住了她。 谦阳帝姬仍然是那副傲慢的样子:“听说你气坏了护国大长公主?我有特效药,你要不要?” 钟唯唯掐指一算,应该是许翰的兵马开始演练了,所以东岭人有些发急,想从她这里下手。 便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你是骗人的吧。” 第650章他该回去了 谦阳帝姬轻笑:“是不是骗人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钟唯唯犹豫许久,还是拒绝了:“还是不要了,你的价码太高,我付不起。”仿佛害怕谦阳帝姬再劝她似的,急急忙忙地走了。 谦阳帝姬微微一抬下巴,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钟唯唯的马车。也不靠近,只保持平行,须臾回来,惟妙惟肖地学给谦阳帝姬听。 “姑娘为什么不要谦阳帝姬的药?如今陛下怪责您,其他人误解您,过得太艰难。哪怕就是她要价高,也可以先听一听嘛。”这是小棠的声音。 钟唯唯的声音:“因为大长公主的事,陛下已经对我很不满了,我再和东岭人做交易,陛下就更不会原谅我了。错误可以犯一次,不可以犯第二次。” “那怎么办呢?”小棠很焦急害怕。 “也许,查清楚当年的真相,是唯一的办法吧。不论如何,我不能不管,不然我爹娘就算白养活我了。”钟唯唯很无奈,同时还充满了恨意和斗志。 听手下学完这段话,谦阳帝姬笑了起来:“看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这丫头报仇心切,不但逼死了川离,还气坏了大长公主,这对咱们来说,是好机会。” 她回了住处,修书一封,交给手下:“想办法送去驿馆,交到王彦手里,他知道该怎么办。” 王彦是当初跟随东岭使团,前来郦国斗茶的鸿胪寺少卿,自李尚失利之后,他便独挑大梁,夺了李尚的权,遇事只由他和梅询出面。 而梅询又是不爱沾染这些事的性子,于是王彦大权独揽,虽然并没有什么权。 傍晚时分,一封信送到了王彦手里,王彦急速看完之后,低咳一声,左右看看,板着脸道:“郡王爷在做什么?” 手下道:“郡王爷在和自己下棋。” 李尚自从被钟唯唯打了一顿之后,就被郦国人单独“请”到了一个院子里住着,事无巨细,全由郦国人管照,理由是,李尚是杀人嫌犯,是人质,不能交给东岭人。 王彦想了想,走到李尚的院子外,向看守的人提要求:“保平郡王的家人托了口信过来,让我传给他知晓。” 看守请示之后,允许他和李尚隔着门说话。 王彦一脸不耐烦地道:“王妃问,听说郦国这边的秋凉来得早,要不要提前给您准备秋装和冬装么?” 李尚笑了笑:“有劳母妃挂怀,那就准备吧。” 王彦和李尚交换了一下眼色,照旧装作不耐烦和很看不起李尚的样子离开了。 李尚站在小小的庭院中,看向宫城所在的方向。 夕阳如金,洒在高大雄壮的宫城上,令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之所金碧辉煌,璀璨夺目。 他握紧双拳,轻轻出了一口气,双目熠熠生辉。是时候了,他该回去了! 宫中,钟唯唯让钱姑姑给端仁长公主的宫殿里送果子,再让她绕过去问:“问问陛下要忙好了么?今晚是否回来吃晚饭。” 钱姑姑走出清心殿门不远,只见道旁站着一个小宫女,遮遮掩掩地往阴影里缩,便皱了眉头:“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会在这里?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惊了圣驾你吃罪得起?” 小宫女慌里慌张地就给她跪下了,一双眼睛乱转,语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奴婢,奴婢给大,大……大司茶请安。” 简直就像是根本没有调*教过的,谁是大司茶都不知道,乱跑什么?钱姑姑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宫人立刻上前将小宫女拽起来,拖到一旁询问。 过了片刻,回来禀告道:“说是从芝兰殿来的,想求见大司茶。”贴在钱姑姑耳边低声道:“菊嬷嬷清醒了,是她想见大司茶。” 钱姑姑一抬下巴,宫人就将那个小宫女捂住嘴,从传递杂物请夜香的小偏门里把人带了进去。 钟唯唯在检查又又的功课,见她们突然带了个满身汗味儿,邋里邋遢的小宫女进来,不由讶异地挑了眉毛:“这是谁啊?” 小宫女看到她,立刻瑟缩地往后面藏了藏,然而又眼馋地看着桌上的吃食,发出“咕咚”的口水声。 钟唯唯看到小宫女这馋猫模样,有心想给她些吃食,却又担心她会是别人送来找事儿的。 比如说,这小宫女之前在其他地方已经吃过不干净的东西了,再在她这里吃点东西下去,接着人就死了,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扯起来也是够烦的。 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听钱姑姑说完之后,淡淡地道:“有事儿趁早说,我还有事。” 小宫女给她磕头:“奴婢是芝兰殿里给菊嬷嬷送饭的,她今天下午睡觉起来之后,突然不疯了,问奴婢,您在哪里。奴婢就照实说了,她便让奴婢替她传话,想见您。” 钟唯唯冷冷地道:“芝兰殿离这里可不远,我竟不知,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粗使宫女,竟然可以跑到清心殿来了,那些管事嬷嬷、太监、侍卫们都是吃素的么?” 小宫女虽然没见过世面,却是个聪慧的,当即道:“菊嬷嬷在砖缝里头藏了银子,让奴婢拿给奴婢的干娘,让奴婢和干娘说,这边需要一个剪花的粗使宫女。干娘便使了人送奴婢过来的,他不敢靠近这里,推奴婢过来后就跑了。” 胭脂立刻喝问:“你的干娘是谁?送你过来的人又是谁?” 小宫女见她凶悍,吓得抖成一团,但好歹是把话说清楚了。 钟唯唯翘了一下手指,胭脂立刻让人把小宫女拖出去关起来,亲自去查问,等到天擦黑时,就把事情全都问清楚了:“基本属实,您要去见菊嬷嬷么?” 钟唯唯淡淡地道:“不去。” 胭脂和小棠都奇怪了:“昂?”为什么呀? 因为钓鱼的时候,都是要先下饵的,心急,鱼就跑了,还会把饵也吃光了。耐心等着,鱼儿反而更容易上钩,一抓一个准。 钟唯唯不告诉胭脂和小棠因由,听说重华不回来吃饭之后,决定带着又又去一趟玉明殿。 第651章人情往来 虽然钟唯唯气病了护国大长公主、陛下很生她的气,已经接连几天没有回清心殿,而是留在昭仁宫中的消息在宫中肆虐。 但她在这宫里仍然是头一份,所以她领着又又踏进玉明殿时,仍然得到了宫人们最恭敬的奉迎。 端仁长公主也在检查阿彩的功课,见她牵着又又来了,温和地道:“先坐,我立刻就好。” 倒是阿彩,急急忙忙走过去,先是笑吟吟地给她行礼问安,谢她送来的果子,说很好吃,很喜欢,再去拉又又的手:“我得了两个新奇的东西,给你看看。” 又又立刻要跟着阿彩去,钟唯唯不许:“你还未曾与姑母打过招呼,不许去。” 又又只好先去给端仁行礼问安,端仁立刻放了手里的功课,亲手扶他起来,递个果子给他,温柔地问他:“今天跟着先生学了什么?在学堂里可遇着好玩的事儿了?” 又又很自然地靠在端仁怀里,说起了学堂上的新鲜事儿。 学堂里都是宗室子弟,他身份最贵,自然是没人敢欺负他的,但其他孩子打架是常事儿。 端仁温和性情好,他说得眉飞色舞,一点不怕会被骂。 钟唯唯点他的鼻头:“好啊,这些事都没听你和我说过。” 又又吐舌头:“那是因为唯姨太忙了啊,你要是想听,就让我说,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告诉你。” 端仁就道:“我们又又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啊,姑母最喜欢了。”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讨好。 钟唯唯听出来了,却不以为然,毕竟又又是重华唯一的“孩子”,端仁和重华姐弟感情深厚,会多疼这个孩子几分也是常事儿。 端仁又常年不回来,想和小孩子搞好关系,就得多夸多哄。 阿彩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被端仁、钟唯唯、宫人嬷嬷们群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又又,眼神微黯,低下了头。 她的嬷嬷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赶紧漾起甜美的笑容,上前去讨好钟唯唯:“大司茶,我也想和殿下一起上学,可以么?” 钟唯唯道:“学堂里没有女孩子,你去了会很没意思,但若是你想去,我去和陛下说,只要他同意,就可以了。” 阿彩眨着眼睛:“陛下会同意吗?万一他不同意怎么办呢?” 钟唯唯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放心吧,陛下会答应的。” 未来的下一任圣女,一辈子都要交付给这个国家,多给一点补偿和自在,是很正常的事。 阿彩就去拉又又:“我们一起去玩吧。”笑眯眯地和端仁说道:“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弟弟。若阿彩算是她的养女,那么又又就算是……端仁被这一句话彻底打动,情不自禁露出了几分怜惜欢喜:“阿彩真乖。” 两个孩子说笑着出去玩,端仁和钟唯唯商量:“我打算请个客,阿彩离家太久,和家里的人都生疏了,这对孩子不太好,会让孩子变得孤僻小气敏感,爱钻牛角尖……” 这样郑重其事地打过招呼,哪怕阿彩的家里人还是不亲近她,也会慎重对待阿彩,不敢轻易给小孩子闲气受。 钟唯唯是真的觉得端仁很好:“阿姐太周到不过,需要我帮忙就让人过来说,我一定鼎力支持的。” 端仁笑笑:“我没做过母亲,见过的小孩子也太少,有些事儿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妥当,你到时候过来帮我的忙,提点我一下。是了,我还有一个客人要请,还想重重地感谢她一番,但不知什么礼物比较好,你给我出出主意。” 钟唯唯笑道:“谁啊?” “说起来你们是认识的。是你的师姐钟欣然,她救了阿彩的命,这是大恩,不闻不问说不过去。” 端仁也是下过功夫打听了一番宫里的事,知道钟唯唯和钟欣然师姐妹之间不是那么和谐,也知道钟欣然在斗茶大会时丢的丑。 不过,在做姐姐的人眼里看来,这姐妹二人矛盾之所以大,还是因为都爱慕重华的关系。 她向钟唯唯征求意见,正是尊重钟唯唯的意思。 若是钟唯唯实在不乐意见到钟欣然,那也就算了,另外换一种方式补偿好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让家里人不舒坦。 钟唯唯有种“果然被猜中”的感觉,大大方方地应承下来:“救了阿彩的命,的确是大事儿,必须重谢的。阿姐想请客就请吧,我知道大师姐爱吃什么,稍后让人把菜单给你送过来。到时候我也会过来帮阿姐操持的。” 端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向钟唯唯的眼神更和蔼了:“阿唯,你真是一个很不错的好姑娘。” 若是为了其他事夸她,那她当之无愧,若是为了她应允钟欣然入宫赴宴,那还是算了吧。 钟唯唯扯着唇角“嘿嘿”笑了两声。 端仁没看出来,热情地让她看给又又做的鞋袜和衣服:“我第一次做这个,做得不是很好,你看看大小合适不?” 端仁的手工的确不大好,只是勉强可以看而已。 钟唯唯有些头大,难道亲戚之间相处,女眷们除了给彼此的孩子做针线活计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可以表达的方式了吗? 那她岂不是也得给阿彩做那么一两件衣服作回礼?想想就头痛。 端仁不知道钟唯唯的心思,欢欢喜喜和她商量许久,委婉地提起了她和重华之间的事:“陛下今晚还是不回清心殿么?” 钟唯唯和护国大长公主之间的秘密只有她、护国大长公主、重华三人知道,因此她略带了些落寞:“是。” 端仁就安慰她:“这些日子陛下太忙,东岭人爱出幺蛾子,那个新来的使臣也是滑不留手,你不要怪他。” 钟唯唯道:“我没有怪。” 端仁体贴的没有提护国大长公主的病情,只道:“我已然安排了手下的人去活动,东岭的宋太后和谦阳帝姬不和,只要略加挑拨,宋太后就会出手,届时,谦阳帝姬就不足为惧了。东岭那边割让了州城,再交了赎金,你的压力立刻就会变小。” 第652章因爱生恨1 等到钟唯唯从端仁长公主那里出来,宫里已经传遍“大司茶让人去求陛下回宫,然而陛下没有理她”的消息。 钟唯唯很满意,回去之后找个借口,骂了小棠一顿,小棠跑到墙角“抽泣着哭了一场”,于是谣言又演变为“大司茶要失宠了,心情不好,所以骂了最心爱的小棠”。 天黑之后,钟唯唯精心打扮一番,挑着灯笼去了昭仁宫,李安仁见她来了,连忙把她迎进去:“陛下等您好一会儿了。” 重华坐在书案后批折子,头也不抬地道:“立刻就好,等一等。” 钟唯唯随意在旁边坐下来,看到桌上摆了三四个食盒,都是没有动过的样子。掀开盒盖往里瞅,一看就笑了,各色精致的小碗装着卖相极好的补汤,不用猜也知道是各宫妃嫔送来的。 看来大家都知道她激怒了重华,失宠了,钟唯唯根据碗的品种来猜测:“我猜这只玉碗里装的补汤是贵妃送的。这只朴实无华的白瓷碗是惠妃送的,这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碗么,是陈谨嫔送的……” 重华道:“管它是谁送的,我又不吃。你喜欢都给你好了。” 钟唯唯道:“别人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扣着手在一旁晃,晃得重华眼睛花,索性放了笔:“几天没见着,你是想我了?” 钟唯唯道:“可不是么?我这是来求陛下回心转意的呢。” 重华就问:“那你是否悔改了?” 钟唯唯摇头:“没有。” “那就走吧。”重华作势要再拿起笔来书写,钟唯唯立刻上前抱住他,恶意地将****在他背后蹭啊蹭:“陛下,不要这样嘛……明天你通知尚衣局,暂时停下制作皇后袍服吧。” 重华直叹气:“你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钟唯唯挨着他坐下来:“阿姐要请客,大师姐救了阿彩的命,让我作陪。我觉着,我越是凄惨,越是好。” 事情到了这一步,重华也由得她:“你自己掂量着,别玩得太大了。” 钟唯唯几天没见他,确实是有些想念了,赖着不肯走,重华就哄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东岭人松了口,在交割文书上签了字,落了印,吴王明天出发,去代朕接受割地仪式。” “总觉得不踏实。”钟唯唯跑到堪舆图旁,指给重华看:“元洲、泾川纳入我国版图之后,等同于东岭面对郦国的门户大开,对他们绝对无利,我以为,他们怎么都不会给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拿宾川换下元洲。” 重华气定神闲:“是啊,所以我让吴王去看,也让许翰不要闲着,那些才招来的新兵需要多练,粮草不够就问东岭人拿。” 钟唯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是想不出别的来,只好按下此事,和重华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 刚回到清心殿,外头就又传遍了:“大司茶厚着脸皮亲自跑去求陛下回清心殿,或是想留宿昭仁宫,却被陛下赶走了。” 小棠和胭脂不服气:“这些人都是闲的,不如和陛下说说,压缩今年秋冬的开支,每个人都要做事才能有衣穿,有饭吃,看她们还有这个空不。” 钟唯唯笑而不语,自顾自地睡下了。 次日清早,一切如常,到了下午,又有人来找她,这回抛出了诱饵:“请大司茶过去,会告诉您有关秋泽案的消息。” 钟唯唯这回一点没耽搁,急急忙忙去了芝兰殿。 菊嬷嬷被关在一间耳房里,耳房向阴,终年不见天日,芝兰殿的管事太监才开了门,一股恶臭就扑鼻而来,差点没把人熏晕死过去。 钟唯唯捂着口鼻往里瞅了瞅,看到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婆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她。 往仔细了看,的确是当初伺候韦桑的菊嬷嬷,便道:“把人简单的梳洗一下,再带到偏殿里头来。 管事太监应了,三下五除二洗涮干净菊嬷嬷,把人往钟唯唯面前一推:“您请。” 菊嬷嬷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沉稳气度,瑟缩又惊恐,说话的时候眼珠子总是控制不住地四处乱转。 她要求钟唯唯把其他人赶走:“老奴要和您说的这个事儿,是绝密的事儿,若让别人知道,老奴就活不下去了。” 钟唯唯从善如流,却不放心她:“万一你又想不开,突然跳起来给我那么一下,我可不划算,所以要委屈你了。” 菊嬷嬷没懂这个“委屈你了”是什么意思,讨好道:“老奴不会的。” 话音未落,已然有人上前将她扑翻,四马攒蹄绑起来,拎着往钟唯唯面前一扔,再退了下去。 钟唯唯这才道:“你可以说了。” 菊嬷嬷眼里露出几分怨恨,却是一点不肯隐瞒:“萱嫔娘娘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谋害……” 钟唯唯曾听重华提起过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此只是淡淡的。 菊嬷嬷见她不感兴趣,急了:“您还不知道吧,福润宫为何为一只银盒子大动干戈,非得要弄死萱嫔娘娘,那是因为那只盒子牵扯到了您的父亲,秋老司茶。” 钟唯唯闻言,冷冰冰地注视着菊嬷嬷:“说!” 菊嬷嬷却不说了,提条件道:“老奴这一辈子都在漂流奔波,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原以为靠着萱嫔,再不济也可以安老,却没想到这人倒霉啊,喝口水都塞牙缝……这么着,老奴可以什么都告诉您,但也要请您高抬贵手,拉拔老奴一把。” 钟唯唯勾起唇角:“可以,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太过分。” 菊嬷嬷道:“五十两黄金,一张路引,送老奴出宫,咱们无冤无仇的,想必这个开价不算过分吧?” “一点都不过分。”钟唯唯对着菊嬷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菊嬷嬷这才道:“当年秋氏一案,皆因福润宫吕若素暗恋秋老司茶,求而不得,心生怨恨,所以出手害了秋氏满门。那银盒子里装了一束用红丝线系着的女子秀发,便是当年吕若素向秋老司茶示爱之物……” 第653章因爱生恨2 钟唯唯曾经检视过那只银鎏金荷花茶盒,里头的确装了这么一束头发,重华和她说起,大概是吕若素和什么人有奸*情,被韦桑知道了,所以要杀人灭口。 重华还说,那头发看着年代久远,不是近年的事,吕若素始终是真宗皇后,涉及皇室名声,往下深查对大家都不好。 因此他只是下令严加看管福润宫,轻易不许吕若素主仆与外界通传就算了事。 没想到这个事情,居然是和阿爹有关。 钟唯唯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有了“无论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不该觉得奇怪”的准备,此时仍然心潮起伏。 若是真的,这也太荒唐了! 因为一个女人的自尊和爱情没有得到满足,导致一个家族灭门,一个国家的茶道人才断代,百姓陷入苦难之中,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影响仍未完全消除。 上位者因为一己私利,便随意让人家破人亡,那么,秋家人,乃至许许多多的人,不顾一切、付出所有,只为“忠君爱国”值不值得? 真宗皇帝无论如何都要弄死阿爹,是因为知道真相,嫉妒生恨?还是不知真相,被蒙蔽在鼓里? 钟唯唯是怎么走出芝兰殿的都不知道,她不想回清心殿,便去了那天和重华烤肉的水榭,斜倚在鹅颈椅上想事情。 此时天空一碧如洗,池子里的荷花已经盛开,淡淡荷香随风袭来,有几只鸳鸯在水里嬉戏,偶有鸣蝉声声,却不让人觉得聒噪,反而更添静意。 她渐渐冷静下来,退一万步讲,就算阿爹和秋氏满门的确死于这个荒唐的原因,那也不至于让川离那样的人以死保密,不至于让太奉衣被人暗杀,不至于让护国大长公主求她放弃追查当年的真相。 钟唯唯起了身,告诉赵宏图:“去禀告陛下,我要去福润宫,拜会一下吕皇后。” 赵宏图领命而去,钟唯唯也回了清心殿,换衣梳洗,精心打扮。 等到收拾好,赵宏图也回来了:“陛下说,您想去就去吧,只是切记不要冲突,多听多看,还有,让您别忘了,凡事都有他在,更别忘了曾经答应过他的话。” 不要隐瞒,开诚布公。 钟唯唯记得这个承诺,因见赵宏图精神不大好,以为他是年纪大了,暑天来回奔波受不住,就道:“老赵你去歇着吧,不必跟我去了。” 赵宏图摇头:“不成,老奴不放心,还是得跟着您去。” 钟唯唯就叫他两个小徒弟来把他扶下去:“有梁兄、钱姑姑在呢,我不会冲动乱来的。” 福润宫距离清心殿极远,装饰虽然豪华,但宫室大小、人气都不能和其他地方比,毕竟是退位的皇后,身份尊荣,却什么都没有。 几个强壮的宫人守在宫门处说闲话,见着钟唯唯的肩舆立刻上来问话:“做什么的?难道不知此地不许闲杂人等游逛吗?” 钟唯唯耷拉着眼皮子不吭气,钱姑姑倨傲地道:“你们管事儿的呢?叫他来见我。” 一个管事模样的宦官从阴影里狂奔而出,嘴角上还沾着没有研碎的茶叶末子,未语先笑:“钱姑姑,您老怎么来啦?要来之前也不让小的们来说一声,好去前头接您。” 边说眼睛边往肩舆里睃,钱姑姑骂他:“眼睛往哪里瞅?不想要眼珠子了是不是?开门!” 管事宦官点头哈腰:“不是奴婢不懂事儿,只是这当初陛下有严令,见不着他的令牌,不许人随便出入,不然发现一次,就要取小的们狗头……” 钱姑姑手一扬,亮出金牌,管事宦官这才吩咐手下的人:“再去把你杨爷爷、马爷爷请过来。” 过了没多久,两个宦官过来了,也都赔着笑,要求验证钱姑姑手里的金牌,这才拿出各自的钥匙,上前开门。原来那宫门却是三道锁,缺一不可。 的确是戒备森严,管得挺紧的。 钟唯唯也不下肩舆,直接让人把肩舆抬了进去。 福润宫中从前住得有真宗皇帝的其他的妃嫔,封闭宫门之后,这些妃子也被迁到其他地方去了,因此偌大一座宫殿里,只剩了吕若素和伺候她的人。 听到动静,廊下站了一排看热闹的宫人,看到钟唯唯从肩舆上下来,紧张又激动,想上前讨好又不敢,不知是谁带头,跪了一地。 钟唯唯还未来得及让她们起来,就听长廊深处传来一声冷笑:“不想在这待着只管走好,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紧接着,吕若素身边的近侍女官姝语缓步而出,憎恶地扫视了众宫人一眼,看向钟唯唯,倨傲地微抬了下巴:“我道是谁这样大的排场呢,钟彤史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棠纠正她的称呼:“大司茶……” 姝语冷冷地斜睨着小棠,指桑骂槐:“还是这么没大没小没规矩。” 钟唯唯笑笑,回头问钱姑姑:“姑姑,宫规第三十二条是怎么说的?” 钱姑姑毕恭毕敬:“宫中侍者有不敬大臣者,视其情节轻重,掌嘴十到四十下。” 钟唯唯同是倨傲地微抬了下巴:“那么,实施惩戒吧。” 钱姑姑就问:“您是想听个脆响呢?还是想图个清净?” 这也是宫中的暗语,若是想听个脆响,那便是要当场行刑,每一下都要打得脆响无比;若是想图个清净呢,那就把人送到慎刑司,打乖了再送回来。 钟唯唯道:“天怪热的,叫着倒是脆了,未免让人心烦,还是图个清净比较好。” 钱姑姑微微颔首:“知道了。” 手一挥,几个壮实的宫人立刻上前拽住姝语的胳膊往外拖,姝语急得大叫:“放手!谁敢碰我?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尚宫女官,要动我得有皇后娘娘的懿旨!” 钟唯唯充耳不闻,向着吕若素所居的正殿而去。 有受过姝语闲气的宫人挖苦她:“还皇后娘娘身边的尚宫女官呢?皇后娘娘在哪里?尚宫女官在外头好好儿的呢,懿旨?你没睡醒吧!” 第654章请叫我秋茗 姝语凶狠地骂那宫人:“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不得好死……” 宫人们见她失势,挨挨挤挤地笑起来,嘲弄道:“不知道谁不得好死呢……” 互相比着谁的嘴更毒,只盼着能借机讨好了钟唯唯,就能跳出这被封闭已久的福润宫。 小棠最恨宫中捧高踩低的风气,小声叮嘱胭脂:“记住谁的嘴最毒,最不要脸,关她一辈子。” 说话间,钟唯唯已经站在了正殿门外,早有宫人替她推开殿门,门“吱呀”一声响,露出了里头的吕若素。 吕若素端坐在书案后写字帖,不曾抬头,冷冷地道:“今非昔比,恭喜。” 钟唯唯稳步入内,淡淡地道:“别来无恙。”左右看看,笑道:“皇后娘娘的字写得不错。” 吕若素有些讶异,抬头看向钟唯唯。 她身居皇后之位多年,气势极盛,方才那一句“今非昔比,恭喜”便是用尽了气势威严,若是普通的女子,少不得有些担忧不自在。 钟唯唯却是闲庭信步一般,和她闲话家常,气势、心性,不输她半点。这可真是脱胎换骨了。 吕若素轻笑一声:“看来你这两年混得很不错,不再是丧家之犬了。” 钟唯唯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回敬道:“皇后娘娘自己是丧家之犬,因此看谁都像是丧家之犬。” 吕若素神色微变,有些想发作,却又忍了,低下头去继续写字:“你来做什么?” 钟唯唯道:“叙旧。” “本宫与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有什么旧可叙?本宫赏花观月之时,你在臭泥里刨食;本宫……” 吕若素讽刺的话未说完,就被钟唯唯打断了:“你在处心积虑红杏出墙之时,我在父母怀中安享幸福?” 吕若素猛地抬头,瞳孔微缩:“奉劝你一句,行事说话要有分寸,会影响皇室声誉的话不要乱说。” 钟唯唯勾起唇角:“所以,我与皇后娘娘叙的是十多年前的旧。看来你被关这些时候,关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姓钟,我姓秋,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孤女,而是前任大司茶秋泽的嫡长女。所以,你在赏花观月之时,应当记得,有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吕若素手一顿,死死盯着钟唯唯看了片刻,突地将笔一扔,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呢,你的茶道之术为何与秋氏如此相似。你是长得一点不像你父母,除了这里……” 她指指头:“一样的蠢,愚不可及。” 钟唯唯不明白:“什么意思?” 吕若素道:“你既然说了红杏出墙这种话,想必那只银鎏金荷花茶盒是在你手里了吧?那不是我的!你以为你阿爹是什么?蠢货而已。富贵不及先帝,聪慧不如我,我会贪恋他这种人么?天大的笑话!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钟唯唯气定神闲地吹了吹指尖:“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么?你说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么?我也觉得是天大的笑话。” 吕若素道:“是,你得势,你有理,所以说你蠢。” 钱姑姑适时插话:“皇后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姝语想一想,她毕竟跟了您那么久,死心塌地的,您忍心她被毁掉一辈子么?” 吕若素面无表情:“她既然跟了我,就该有这个觉悟。”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钟唯唯原本也没想着一次就能把这件事搞定,左右姝语已经落到她手里,慢慢来就好,吕若素比她急多了。 钟唯唯淡淡地道:“皇后娘娘喜欢清净,这么多的人挤在这里,一定会很烦。” 钱姑姑心领神会,立刻示意福润宫的管事把伺候的人统统撤走,只留下看守的人就够了。 钟唯唯四处走了一圈,看到福润宫中到处都摆满了各式的鱼缸,鱼缸里养着许多珍稀品种的金鱼,悠哉乐哉,过得好不悠闲。 便知这是吕若素的爱物,就道:“前些天皇长子还与我说,学堂里的孩子,还有授课的先生们常年写字读书,眼神儿都不好了。听说养金鱼可以养眼睛,每人赏一缸。长公主那里也别忘了。” 宫人立刻上前去搬鱼缸,不一会儿的功夫,鱼缸就被搬得干干净净,吕若素只是冷笑:“好大的威风。” 钟唯唯笑道:“我记得,很早之前,你曾警告我说,一时的得意算不了什么,要长久得意才叫了不起。不然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我呢,就回答你说,此言差矣,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得意时就要得意,不然将来后悔都没地儿哭。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这种想法,人生得意须尽欢。” 她随手端起一只茶杯,作势要敬吕若素:“该得意时就要得意。” 绕过去,瞟一眼吕若素的书案,见居然是抄写的佛经,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样的人学什么佛,别把佛祖熏坏了,那才是大罪过。” 一把抽走吕若素稿子,再将桌上所有的纸张笔墨统统让人收走:“为了佛祖着想,把这些东西全都收走吧……” 宫人立刻又把笔墨纸张全都收走,有人甚至开始翻找各种书籍,吕若素双手紧握成拳,忍无可忍:“钟唯唯!” 钟唯唯慢条斯理地纠正她:“秋茗!请叫我秋茗,谢谢!” 吕若素深呼吸:“你再三挑衅本宫,意欲何为?” “明知故问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钟唯唯抬眼看着那些华贵典雅的帐幔,道:“陛下还是太仁慈了,这几年国库空虚,他自己舍不得穿新衣服,想修宫殿都没钱,却拿这些上等丝绸给你挂着玩儿。撤下来,另染一个颜色赏给宫人做秋装,可以省很大一笔钱呢。” “刷刷刷”一阵乱响过后,主殿里已然雪洞似的,再不复之前的华丽雅致。 吕若素微微弓起背脊,一副随时准备出手攻击的暴怒模样。 钟唯唯打个呵欠,猫逗老鼠似地道:“今天累了,到此为止吧,走了。” 看也不看吕若素一眼,扬长而去。 第655章趾高气昂加更 钟唯唯离开福润宫后,并没有回清心殿,而是去了慎刑司。 慎刑司的主事杨有福早早等在门口,点头哈腰请她进去:“按照您的吩咐,打了三十下了,还有十下在打,您要看么?” 钟唯唯淡淡地道:“怎么会是我的吩咐呢?” 杨有福何等聪明,立刻改口道:“老奴说错了,不是您的吩咐,而是按着规矩,冒犯大臣不知悔改者,掌嘴四十。现下已经打了三十,还有十下,您有空观刑么?” 既然已经出手,钟唯唯自不必装什么心软善良:“既然是规矩,那就照着规矩来。” 杨有福使个眼色,手下自去处理此事,他自己把钟唯唯迎到事务处,请上座,上茶水果子,陪着说话。 钟唯唯倒也不拿架子,与他有说有笑,然后就扯到了各宫主位的性子。 杨有福说话很委婉:“贵妃娘娘直爽,对身边的人最是爱惜不过。惠妃娘娘公正,从不徇私……恭嫔娘娘谨慎,身边的人也非常谨慎……” 意思是说,吕纯虽然性子跋扈直接,却护短,轻易不处置身边的人,除非是有大错; 胡紫芝为了名声和坐稳位子,不管是谁,只要犯错,决不轻饶,而且罚得更重; 陈栖云怕惹事,哪怕就是手下的人犯了错,也是私底下处理的比较多,能捂就捂,不能捂的话就撇清。 钟唯唯一笑:“从前没有机会和杨主事说话,没想到慎刑司也出你这样难得的人才,说话好听,还很有分寸。” 目光一扫,胭脂便派发了赏钱:“大家辛苦了,大司茶赏给大家喝茶的。” 杨有福得的荷包最沉,笑得见牙不见眼:“只要您想听,老奴随时都可以说给您听。” 钟唯唯睃一眼杨有福:“你贵庚?” 杨有福夸张地道:“哎呦,折杀老奴啦,老奴哪儿当得起一个贵字,老奴今年四十六啦。” “什么时候到慎刑司的?” “二十年了。” “那是挺久的了。不知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啊?” 钟唯唯慢慢和他理到秋泽案那一年:“那年宫中出了大事儿,想必有不少人挨罚吧?” 杨有福却是一脸懵样:“那一年宫里没出什么大事儿啊,只是真宗皇帝身边有两个宫人犯了错,被打死或是赶走了。” “只是两个么?”钟唯唯不信,如若当年,真宗是因为得知吕若素暗恋阿爹而迁怒,就算为了面子没动吕若素,知情者也一定会被清除干净,死的人一定不止两个。 杨有福道:“只是两个。有名册呢,老奴这就让人取来。” 小宦官很快取来名册,钟唯唯一一翻看。 果然那一年,宫里因为犯错刑罚至死的宫人,从年头到年尾,也不过是、区区五人,被赶出去的人也只是十来个,挨打的不少,但都各有名目,刑罚也不重。 “真宗皇帝因为子嗣的原因,那几年都是茹素,也不轻易杀生,对宫人很是宽容……” 对宫人宽容,却要灭秋氏满门? 钟唯唯心里遏制不住地生出一股戾气,接连深呼吸,才把怒火稍许压下:“那么,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哪一年,最热闹呢?” 杨有福想了许久,道:“是有那么一年,神宗皇帝时,老奴还未到慎刑司呢,司茶大人也还只是个小娃娃吧。 神宗皇帝的一枚印章不见了,牵涉到了很多人,一夜之间,便有几十名宫人因为吃不住刑罚而死去,前前后后牵扯到了两三百人,很多人都死了或是被赶出宫去了。” “具体是哪一年啊?印章后来找到了吗?”钟唯唯心里一动,莫非苟老五就是在那一年被关进诏狱的? 杨有福算了算:“是隆兴二十一年的事。印章没找到。” 钟唯唯暗自记下来,问道:“刑罚完了吧?把人带过来,然后就去忙你的吧。” 杨有福退下,稍后,亲自把姝语送过来,再退出去。 不用钟唯唯吩咐,钱姑姑等人早把四处看守得水泄不通,以便她问话。 姝语怒目而视,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穿件人的衣服,就把自己个儿当成人了。” 钟唯唯笑了起来:“挨了四十下,居然还能如此口齿清晰,看来杨有福太温柔了。” 宫人便上前来,要把姝语拖下去。 姝语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又怕又恨,厉声道:“钟唯唯,你就算是打死我,也什么都得不到!只会让人说你凶残霸道!” “我打死你做什么?脏了我的手。” 钟唯唯翘起手指,面无表情地对着光看了又看:“我听说,韦桑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泥土里有脏东西,而这个脏东西,是你指使人放进去的。 自从韦桑死后,韦氏再没有女子能够入宫,平白让吕氏一族独占鳌头,我若把你交给韦氏,大概很能缓和一下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韦氏、吕氏皆都设有私狱,里头的狱卒对如何让人生不如死很有心得体会。 作为知情者之一,姝语很是知道些内情,当即冷飕飕打了个寒颤,心脏也跟着颤了几颤,外强中干地道:“别吓人了,把我给了他们,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事了。” 钟唯唯道:“真是可笑,反正我打死你,你也不会告诉我,反而会让我徒添骂名。那我留着你做什么?留着养肥了过年么?” 轻轻一弹手指,示意宫人把姝语拖下去。 姝语惊慌地大叫起来:“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不会得到好报的,你会下地狱的……” 钟唯唯道:“那是我死后的事了,至于你么,我现在就让你下地狱!” 姝语被拖走不久,钟唯唯也跟着起身离开。 杨有福来恭送她,笑容有些僵硬:“宫中的女官,来去都有交割,若是稍后芙蓉宫或是西翠宫来问老奴要人,老奴该怎么说?” 钟唯唯道:“告诉她们,人被我一不小心就弄死了,已经丢到乱坟岗子上去了。若是不满意,只管来找我。” 杨有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老奴恭送大司茶。” 钟唯唯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仰着头,挺着胸,趾高气昂地离开。 第656章拭目以待 有关钟唯唯横扫福润宫、侮辱吕若素、搬空福润宫、打死姝语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个皇宫。 彼时,吕太贵妃正和吕纯坐在一起说话,商量如何给端仁送礼,给阿彩见面礼的事情。 白嬷嬷大惊小怪地把这个事儿报给她们听:“可不得了,清心殿那一位要翻天了!就连太后娘娘,对福润宫也是礼敬三分的,陛下更是逢年过节多有慰问,她倒好,像土匪恶霸一样的,打上门去,抢人东西不说,还弄死了姝语,这是不把先帝放在眼里,不把吕氏放在眼里啊……” 吕纯很是意外:“钟唯唯不像是这样的人。” 吕太贵妃微笑:“她的确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她这段日子以来,早和从前不一样了。” 自从钟唯唯知道秋泽叛国案另有因由,满门冤死之后,性情的确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追查真相,找出真凶,似乎成了她唯一关注和看重的事情。 为此不惜逼死川离,气病大长公主,引发朝臣怨言,甚至激怒重华,停下了尚衣局正在赶工的皇后袍服……吕纯摇着扇子:“她是觉着陛下非她不可,所以胆气才这样壮?” 吕太贵妃撇嘴:“可不是么?你看陛下对她那个护短样儿,就算生气也生不了几天的。你是不知道她那种人,早年郁郁不得志时,什么都可以忍的,一朝得志,有了机会,就恨不得上天了!” 白嬷嬷添油加醋:“好像是说,芝兰殿那个疯婆子菊嬷嬷,和她嚼蛆,说是秋泽叛国案是福润宫的皇后娘娘一手造成的,所以她忍不住了,到底是几十条人命呢,她家姐弟俩还吃了那么多苦!” 吕纯沉吟许久,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只是弄死姝语,还算手下留情了。” 吕太贵妃站起来:“她有证据么?一个疯婆子随便冤枉几句,她就敢对福润宫动手了?这是不把先帝爷和你我二人,以及吕氏放在眼里!也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你我二人一起去找陛下!” 吕纯不想直面重华的怒火,便道:“姑姑去找陛下,您到底是长辈,说起来陛下也不好不理您。我若跟着去了,铁定就是去吃气的。不如我去找惠妃,宫务是她在打理,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看她怎么处置。” 吕太贵妃嘲讽地看着吕纯笑:“你就这么怕陛下?” 吕纯夸张地一摊手:“哎呀呀,陛下是天子,九五之尊,还是侄女的丈夫,以夫为天,侄女当然是敬畏他的。” 吕太贵妃突地道:“吴王今天代替陛下,前去接受东岭人割地献城了。” 吕纯道:“我知道啊,所以才请姑姑去出这个头,陛下看在吴王的面子上,也会给您面子的。”又讨好她:“多亏有了吴王,才让吕氏的日子不至于那么难过。” 吕太贵妃笑笑,什么都没说,转身扬长而去。 吕纯目送她走远,和白嬷嬷说道:“祁王还是陛下的胞弟呢,韦氏还是陛下的母族呢,不敬陛下的人,都没有好果子吃。走,走,走,咱们去为难公正无私的惠妃娘娘去。” 长阳宫中,胡紫芝独坐在窗前做针线活,心腹女官把今天的事情小声说给她听,她也不过是略停了停,就继续专心做针线,那份镇定令得长阳宫人心折不已。 听说吕纯来了,她不慌不忙放了针线迎出去,落落大方地笑道:“今日吹的什么风,竟把贵妃娘娘吹到这里来了。” 吕纯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当然是吹的东西南北风。近来天气炎热,本宫一不小心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时,恍惚听得有人在耳边说,惠妃娘娘想你啦,本宫就来了!” 胡紫芝知道她在胡诌,淡淡一笑:“您坐。”又亲手去奉茶。 吕纯东张西望,一眼瞧见她在做的针线活儿,就去拿了看:“这样葱白色的衣料,裁成这样的款式,倒是新鲜别致,这手工活儿也真是做的不错,后宫里,你算头一份了。” 胡紫芝谦虚道:“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吕纯却是不客气地拎起来比划比划:“啧,你皮肤略黑,人也略胖,这衣服不配你,穿在钟唯唯的身上倒是飘飘欲仙,你不会是给她做的吧?” 胡紫芝笑而不语。 吕纯就道:“我知道了!是给端仁长公主做的!啧啧,看不出来啊,惠妃,你看着老实巴交的,讨好人真有一套,这么快就勾搭上咱们大姑姐了!” 胡紫芝窘迫不已:“端仁圣女难得回来,金银珠玉她不稀罕,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做套衣服才能聊表心意了。” 吕纯撇撇嘴:“那么,钟唯唯还是你的伯乐呢,她九死一生回来,怎么就不见你给她做件衣服聊表心意?” 胡紫芝皱了眉头:“贵妃娘娘有话请直言。” 吕纯往她的美人榻上一倒,懒洋洋地搧着扇子道:“我来请惠妃娘娘主持公道。宫务一直是你在管,对不对?” 胡紫芝立刻意识到不妙,却不能否认:“是。” 之前重华是让她和吕纯一起管理宫务,后来吕纯做错了两件事,先被重华申饬,接着就把宫务全都交给她管了。 吕纯嘟嘟嘴:“那么,钟唯唯大闹福润宫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呢?那好歹也是真宗皇帝的皇后,太后和陛下尚且不敢不敬呢,她这样明目张胆的闹腾,是不把先帝、太后、陛下,还有你,看在眼里啊!” 胡紫芝装聋作哑:“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不知道?” 吕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逼近她:“少装聋作哑!你个心机深沉的小人!装什么贤良淑德,以为本宫不知你是什么人么?今天你非得秉公处置这事不可,不然本宫就让你这个大公无私的惠妃,再也执掌不下这宫务!你信是不信?” “信!本宫当然信!”胡紫芝不避不让,直视着吕纯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放心,本宫既然奉了皇命执掌宫务,就有本事担得起来!” 吕纯妩媚一笑:“本宫拭目以待!” 第657章虚张声势 吕纯大摇大摆地笑着离开,胡紫芝盯着那件被她扔在一旁的葱白色衣裙,抿紧了唇。 心腹女官忧愁道:“难道娘娘真的要给她们做枪,得罪陛下和秋司茶吗?” 胡紫芝叹气:“不然怎么办?我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从前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虽然比较担心韦氏和吕氏会害她,但没有帝宠,只要自己小心谨慎,也不至于丢了命。安贫乐道,没希望也就不难过。 后来突然交了好运,被钟唯唯挑中,担起了照顾陛下和皇长子的职责。 虽然陛下并不喜爱她,皇长子也始终不可能像依赖信任钟唯唯那样依赖她,但敬重和信任都是有的,因此成了可以与吕纯分庭抗礼的人,再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陈留侯也因为这个原因,成为勋贵中的第一人,成为陛下在朝政中倚重的人。 本以为钟唯唯永远不会回来,永远不会痊愈,那么,即便得不到陛下的喜爱,也可以这样安安稳稳过下去。她不会主动害谁,只要忠于陛下就可以了。 但是钟唯唯突然回来了,陛下的爱慕信任、皇长子的依恋热爱、大司茶、皇后之位,全都是钟唯唯的。 她变得很尴尬,多说一句怕招人厌烦,少做又怕被说不尽心,嫉妒生事。更怕招了钟唯唯的恨,什么时候跌到泥地里都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选择继续和钟唯唯交好,而是选择彻底倒向陛下。 因为只有陛下,才是这一切的主宰,她的家族荣辱生死,全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陛下既然命我执掌宫务,那我就应该按着规矩来。唯有照章办事,才不会错。”胡紫芝命人伺候她梳洗换衣,也许,还可以试试钟唯唯,到底是怎么看待她这个惠妃的。 胡紫芝把惠妃的全套穿戴披挂上,顶着三伏天的烈日,步伐坚定地向着昭仁宫而去。 到了昭仁宫,恰逢吕太贵妃正在闹事,她便上前去劝,好说歹说,总算把吕太贵妃劝下来。 吕太贵妃的手指只差一点就挖到她的脸上去:“今天这个事儿,惠妃若是不秉公处置的话,本宫和你没完!” 女官很委屈:“关我们惠妃娘娘什么事啊?” 吕太贵妃立时要吃人:“你说什么?不关她的事,那是关谁的事?陛下把宫务交给谁执掌的?这宫里有人犯了事儿,不守规矩,不找她是要找谁?” 胡紫芝皱着眉头先训斥女官:“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么?自己下去领罚!” 女官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 吕太贵妃这才满意,意味深长地道:“惠妃,别怪本宫没有提醒过你,两面讨好的人通常谁都讨好不了,下场会很惨很惨。” 胡紫芝毕恭毕敬:“谢太贵妃提点。” “本宫等你的好消息。”吕太贵妃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好年华,孤老宫中,也没个儿女傍身,你肯么?”言罢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胡紫芝面无波澜,整一整衣裙穿戴,端端正正对着重华跪拜下去:“臣妾斗胆,请陛下惩处秋茗。” 重华坐在书案之后埋头看折子,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胡紫芝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臣妾斗胆,请陛下惩处秋茗!” 重华起身要走,她追上去,拉住重华的袍脚,仰头恳请道:“陛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算福润宫真宗皇后与当年的秋泽案有关,也该禀告陛下,会同三司,按着律法宫规,秉公处理,秋茗如此放肆,坏的不止是规矩,还是陛下的贤名!” 重华面无表情:“秋茗查案,得的是朕的特许。” 胡紫芝红了眼眶:“虽如此,也该按着规矩来。” 重华冷声道:“放开。” 胡紫芝松开手,端正将头上的凤钗去除,再将宝印交出:“既如此,请陛下收回此印,恕臣妾不能替陛下分忧了。” 重华淡声道:“惠妃,你这是威胁朕么?” 胡紫芝含了满眶眼泪,哽咽着道:“陛下,执法者,若不能秉公,便不能服众。臣妾奉了您的命令执掌宫务,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敢有一刻懈怠,为的就是不辱使命。 今日臣妾若因为陛下偏颇秋茗而徇私,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他日便会为了同样的事徇私。上对不起陛下,下不能辖众,再不会有人听臣妾的话,所以请陛下收回成命。” 重华轻笑了一声:“那么,惠妃,若是朕让你秉公处置,你待要如何处置秋茗?” 不知怎地,胡紫芝觉得重华的笑声有些凉意,但是骑虎难下,小心翼翼地道:“秋茗不是宫中之人,而是朝中大臣,若让臣妾处置,自是先按着宫规该罚就罚,再交由御史台按着规矩来……” 重华道:“朕明白惠妃的意思了,你对这些规矩很熟,非常不错。” 胡紫芝一时不能明白重华这是什么意思,忙忙地道:“陛下,臣妾并非是针对秋茗,而是对事不对人……” 重华不置可否:“既然你觉得处置不了,左右为难,不能服众,朕也不能让你为难。回去吧。” 李安仁快步上前,干脆利落地收了宝印,彬彬有礼地道:“惠妃娘娘,您请回吧。” 虽有准备,胡紫芝仍然不是滋味,陛下的心果然是偏的。 不过这样也好,不再执掌宫务,吕氏姑侄也找不到她的头上来,钟唯唯应该也不会太过防备她了吧。 这个时候,钟唯唯正在龙床上摊平了睡大觉。 突然听到“啪”地一声门响,吓得一咕噜坐起来,抚着心口往外看,只见殿门被人从外头踹开,重华面沉如水,抱着一个盒子站在门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钟唯唯!你干的好事!” 钟唯唯一时没弄明白他来真的还是假的,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重华大步进来,把小棠等人全都轰出去:“滚!” 小棠等人全都紧张地想求情,重华板着脸道:“谁敢求情就去死!” 钟唯唯也沉了脸:“都出去。” 门被关上,重华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扑就把钟唯唯扑翻了,先亲两口,再大声道:“秋茗!你好大胆子!” 第658章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我那个快来了。”钟唯唯一笑,舌尖在重华的嘴唇上舔了两下,再对着他的耳洞吹一口气,飞快地挣脱了他,爬到床铺最深处去,将手撑着下颌,摆了个曼妙的造型。 重华眸色渐深,深吸一口气,指着她大声道:“还敢躲?立刻过来!朕饶你不死!不然,决不轻饶!” 钟唯唯随手抓起枕头朝他扔过去,虚张声势:“陛下也要帮着别人的来欺负我吗?若不答应,从一开始就别允许好了!” 重华灵巧地让开,冷声道:“还敢动手?不教训教训你,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脚一勾一踢,枕头被砸到门扇上,吓跑了一堆偷听的人。于是冷森森地道:“谁敢在外面偷听,杀无赦!” 小棠等人火速撤到最远处,每个人都是一副“要出大事了”的担忧害怕表情。 “真威风啊,真不愧是做帝王的人……” 钟唯唯话音未落,重华已然往前一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脚踝,把她拖了过去,接着热气便喷到她的耳洞里:“是你勾引我的,怪不得我……” 二人胡天胡地一番,直到钟唯唯娇声求饶,重华才肯停下来,餍足地躺在她身边,将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低笑道:“真是奇怪,几天不见,我发现自己更想你了。有人说你狐媚,给我种了蛊,莫不是真的吧?” 钟唯唯在他紧实的腰身上掐了一下,道:“我也以为你给我种了蛊呢,性子这么讨厌,居然能让我生死相许,真是的……” 重华得意道:“那是我讨人喜欢,你就承认了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钟唯唯学着他的口气,说道:“那是我讨人喜欢,陛下就承认了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喜欢你。”重华一本正经地垂眸看着她,再一本正经地道:“阿唯,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 钟唯唯微张了口,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有点懵,随即她将手盖在脸上,笑了起来。 重华恼羞成怒:“你笑什么?很好笑么?” 钟唯唯摇头:“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只是高兴而已。” 她翻身趴到他胸上,对视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也很喜欢你,二师兄,想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是陛下,不是因为你是师兄,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重华低声道:“我也是。” 门被人敲响,小棠战战兢兢:“那个,陛下,大,大司茶……长公主殿下来了。” 紧接着,就听见端仁在外面和气地道:“阿唯,陛下,有话好好说……” 钟唯唯和重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尴尬和紧张,迅速起身,互相帮忙穿戴收拾,时不时地还要扔个东西在地上,发出点声响,以表示“在忙着动手呢,顾不过来管别人。” 幸亏端仁很有分寸,在外面劝了几句,见他们不肯听之后,也就不再劝了,只道:“陛下,我有急事找您。” 做大姐姐的有急事找弟弟,那么弟弟若是知道分寸,或是要给姐姐面子,就该停下来,顺势而下了。 “阿姐真体贴啊,见劝不好,索性说有事找你,这是在疼我呢。”钟唯唯替重华戴正发冠,不忘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 有道是温柔乡是英雄冢,重华简直不想离开了,只想和钟唯唯一起消磨光阴。 然而端仁在外面等着,不好再停留下去,便将从胡紫芝那里收回来的宝印交给钟唯唯:“收起来。” 钟唯唯瞧见那宝印,难免问道:“您问胡紫芝要的?” 重华淡淡地道:“她自己送回来的,说是有负圣恩,管不了你,再不能服众。既如此,自不能勉强,你自己小心着她些。” 钟唯唯把宝印收了,问他:“那别人若是问起陛下,宝印哪里去了,您怎么回答?” 重华道:“朕拿到宝印,激怒攻心,忍不住冲过来质问痛斥你!结果忘在这里了,就这么简单!更何况,宝印是朕的,想给谁就给谁,谁敢问朕?” “陛下……”端仁等得心焦,又喊了一声。 重华一掸袖子就要走,钟唯唯提醒他:“你一走,阿姐必然要进来看我劝我,这屋子里的味儿……” 一时半会儿的,那个石楠花的香味儿怎么也不可能散去,要丢死人了。 重华偏要逗她:“急么?害臊了?叫一声好听的,我就给你想办法。” 钟唯唯没好气地勾着他的脖子,亲一口,娇滴滴地喊一声:“亲亲,心肝宝贝儿~” 重华心里受用,却要皱起眉头,打个寒颤,装模作样地道:“以为我是又又么?一点诚意都没有!这次时间紧迫,不和你计较,暂且记下,下次双倍讨还!” 也不告诉钟唯唯他要怎么办,道貌岸然、昂首挺胸地大步去了。 钟唯唯也顾不得他,忙着打扫战场,先收拾床铺,再收拾地上的东西,只听重华在门口怒气冲冲地道:“把门锁上!让她好好反省!这几天都不许她出来!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别人来看她,也不许她出门!” 乖乖,这就是他想的办法啊,关她的禁闭? 钟唯唯撇撇嘴,索性也不收拾了,伸伸腿,揉一揉被某人折腾得酸痛的腰,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端仁在给她求情:“陛下,事出有因,让我来和阿唯说,她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只是这涉及到家族父母,难免着急过激了些,您关着她也不是事儿……” 重华铁面无私,坚决不许:“不行!朕宠她太过!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了都,必须让她记住这个教训,痛改前非!朕还有事要处置,先走了。” 端仁叹口气,隔着门安抚钟唯唯:“阿唯,你别急,等陛下消了气,我再去和他说说。你也收收自己的脾气,这宫里的关系错综复杂的,忍一口小气,对你没坏处。” 钟唯唯打着哭腔说道:“阿姐你别管,我又没做错事儿。只是你那个宴会,我恐怕帮不到你了。” 第659章装病 端仁听到钟唯唯的话,又耐心地劝了她许久,低声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端仁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没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钟唯唯有些意想不到,传闻中的大姑姐都是爱挑事儿的,虽然重华一直都在夸端仁,但她以为,真的相处起来未必就那么好。 不过现在看来,的确是不错。 端仁回来也不是没有其他事可做,圣女宫的一些事情仍然要靠她主持,因此她并没有留多久就离开了。 钟唯唯得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晾干头发,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又又呢?” 小棠道:“被长公主接去了,说是怕惹您烦。” 钟唯唯怅然若失,将手放在小腹上,又又逐渐长大,总有一天是要搬出去的,且又又不是她亲生,等到大了就要避嫌,再不能和她像现在这样亲近。 做了皇后,就不能再天天往外跑了,司茶署里的杂务一定是要交给陈少明来做的,只有大事才会交由她决定。 那就意味着,以后她要困守在这宫墙之内,每天都和吕纯、胡紫芝之类的人打交道,这日子,想想都够枯燥的,真可怕。 钱姑姑见她突然不高兴了,心里也猜到几分,笑道:“您是想出去玩了吧?难怪陛下说您出去这趟,心变野了。” 钟唯唯笑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努力一下,找一下大夫什么的,也许还会有奇迹也不一定。 小棠给她出主意:“之前李药师曾给李尚、真堇帝姬下过毒,但他们都好了,您那时曾猜测,东岭也许有了不起的解毒师,不如和陛下说,让人去查一下。” 钟唯唯眼睛微亮,的确应该试一试才好。 这样一想,心情大好,晚饭吃了两碗才放了筷子。 入夜,有关她再次激怒重华,被重华关了禁闭,不许她出门的事情又传遍了皇宫。 胡紫芝的心腹女官忍不住发笑:“之前在昭仁宫中,看陛下的样子,奴婢还以为他要一直护短,一点也不惩处那一位呢。 真是没想到,前脚骂了娘娘,后脚就去训斥惩处了那一位。听说啊,若不是小棠聪慧,跑去求了长公主,今天那一位的脸面更要丢干净了。” 胡紫芝冷冷地道:“我竟不知,陛下的事也是可以随便议论得的?” 女官白了脸,默默跪倒:“奴婢知错。” 胡紫芝指指门口:“半个时辰。” 女官沉默着走到外面跪下,其他宫人也不敢向胡紫芝求情,但自此却是无人再敢乱说话就是了。 西翠宫中,吕纯听说这事儿,只是微笑:“陛下还是那个性子,他的人,只有他可以骂可以罚,其他人统统不行。我看那,咱们就别去掺和了。只等着看热闹就好。” 白嬷嬷悄声道:“有件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吕纯拿扇子敲了她一下:“废话,快说!” 白嬷嬷低声道:“今天下午,太贵妃身边的汝兰出了一趟宫,说是吴王殿下远行,太贵妃不放心王妃和几位小主子,特意给他们送些吃食去。 但是老奴那干女儿说,汝兰和几个从前的老姐妹见面时,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宫里发生的事儿,接着,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事儿了!” 吕纯摇着扇子,陷入沉思之中。 她和吕太贵妃同出吕氏一门,身边的心腹嬷嬷、女官,都是吕氏的家生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吴王府里也有这些人的后代和亲戚当差。 虽说办事儿牢靠了,但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很快就能知道。 吕太贵妃的性子她清楚,看着是张狂厉害,但实际上真的会惹大祸的事儿很少去沾。 不然也不能和韦太后分庭抗礼,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吴王也不能越来越得重华信重。 汝兰敢这么做,不用问,肯定是吕太贵妃的授意,目的就是要把钟唯唯与重华失和的消息放出去。 那是为什么呢?为福润宫吕若素出气么? 一个过了气、没什么大用的皇后,还不至于让吕太贵妃拿吴王的前途去赌。 白嬷嬷迟疑地问:“要不,娘娘去劝一下太贵妃,让她别掺和这些事儿,省得把您卷进去?” 吕纯鄙视她:“嬷嬷你好天真,太贵妃娘娘,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要多,她要做什么,难道心里没数?我劝她干嘛?让她骂我一顿啊?” 白嬷嬷着急:“那怎么办?这个事儿一定不会善了的。” 吕纯抚着额头呻吟起来:“不行啦,本宫生病了,头痛,恶心,想吐,肚子也痛,手也痛,脚也痛,赶紧让人去请太医。这一病啊,不静养一两个月,大概是好不了啦。” 白嬷嬷知道她是要装病避祸,心领神会地跑出去,大张旗鼓地请太医。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西翠宫都知道贵妃娘娘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与此同时,宫外,太傅府中。 钟欣然的房间里一片漆黑,雕花的木床上翻滚着两条人体,不时伴随着一两声抑制不住的闷哼声,似是痛楚,又似是愉悦。 许久,慕夕终于停下来,神色阴沉地靠在床头上,有一下无一下地掐捏着钟欣然,钟欣然痛不堪言,却又不敢出声。 慕夕早前对她的讨好很享受,现在却是越来越难讨好。 哪怕她拿出浑身的解数,也不能讨他开心,只会让她感受到,他越来越重的戾气和怒气。 大抵是没有那个东西,所以怎么讨好都只会提醒他的残缺和痛苦吧。 钟欣然忍受着,轻声道:“宫里新传来的消息,你都听说了吧?” 慕夕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冷声道:“端仁宴请你的日子是后天吧?” 钟欣然道:“是,现在你可以说你的计划了吗?” 慕夕使劲掐了她一下,听到她吃痛不住,闷哼一声,同时疼得颤抖起来,心里才觉得舒坦了许多: “她和吕若素有杀父之仇,那么,在吕若素不肯认罪的情况下,发怒失手弄死吕若素,也是很正常的事。” 第660章流芳宫 钟欣然皱眉:“今天消息泄露之后,吕氏已经在表示不满了,钟唯唯才不会做这种给人留下把柄的事呢。” 吕若素好歹也是真宗皇后,可以羞辱、可以激怒、可以苛刻,若是真的弄出了人命,吕氏和御史台必不能忍,真闹起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重华再怎么护短,也不能做到让钟唯唯毫发无伤。这样大的风险,钟唯唯怎么可能去做。 慕夕阴森森地道:“这可由不得她!端仁的宴会,是为阿彩而设,必不能只请宗室中人,韦氏、吕氏,都会是座上客。” 在盛大的宴会上,揭穿钟唯唯的面皮,让她丢个大脸,给她一个天大的罪名,就算是重华再怎么护短,也不能了却…… 钟欣然笑了起来,就连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转眼就是端仁长公主宴请的日子,京中三品以上人家的女眷都收到了请帖,重华为了表示对长姐的敬重,特意让人开了流芳宫。 流芳宫是历代皇后大宴命妇的地方,修建得有一个很宽敞大气的大殿,宫里种满了梅兰竹菊,取其四君子之意,殿内的陈设更是奢华精致,水晶帘子,黄金烛台,白玉香炉,加丝毯,没有一样不是难得的宝物。 从前韦太后还是皇后时,经常在这里大宴命妇,自从荣升为太后之后,重华又未立后,这里便空着了。 三年多来,这里是第一次打开。 宫中的妃嫔都很激动,因为她们都是重华登基之后才入宫的,无缘得见这难得的盛宴。 钟唯唯出宫后,大家都猜吕纯或胡紫芝大概会是第一个重开流芳宫的人,钟唯唯回来,就又猜会是她,却没想到竟然是端仁。 由此可见,陛下对端仁长公主是多么的敬重,对钟唯唯是多么的失望。 钟欣然穿了一身湖水蓝的衣裙,静静地站在流芳宫外,看着里头的姹紫嫣红,鲜花一般娇艳的宫妃和宫女,心里犹如被灌了黄莲汁,苦得没办法形容。 若是当年,阿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重华之时,她答应了阿爹,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不,当年她只是不懂事,若没有钟唯唯,重华还会是她的,此刻在这里大宴命妇的人,一定是她。 正自怅惘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朝她奔来,阿彩穿着一身漂亮的银红色纱质袄裙,抓髻上系着用珍珠和各色宝石镶嵌成的蝴蝶花环,活泼可爱地抓住她的手:“大姐姐,你怎么才来啊……” 女官在一旁轻笑:“郡主,不能叫姐姐,钟大姑娘是陛下的师妹,论辈分,您该称呼她为姨母。” 阿彩有些不耐烦:“姨母就姨母吧,咱们快进去,我家姑母等你很久啦。” 钟欣然立刻意识到,阿彩说的这个姑母,指的正是端仁长公主,帝国最得陛下信任敬重的女人,更是圣女宫的圣女之一,有权有势,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只要抱上这条粗腿,哪怕就是重华,也要顾忌几分,更别说是钟唯唯。想要留下好印象,就得从端仁的身边人做起。 她立刻打起精神,彬彬有礼地对着女官行了一礼,道谢:“多谢贵人。” 女官有些讶异,却也还了她一礼,毕恭毕敬:“钟姑娘客气。” 钟欣然有些羞涩地笑着,由阿彩把她拉进了大殿。 大殿里彩绣辉煌,门窗被打开,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子垂落下来,在微风里叮叮作响,窗外是美丽青翠的竹林,让人望之清凉。 白玉香炉中焚着让人清心静气的名贵香料,青烟盘旋而起,富贵风流;脚下的加丝毯厚重又美丽,踩上去如同踏在云端;黄金烛台在角落里熠熠生辉,名贵的兰花娇滴滴地展示着娇态。 这是皇后大宴命妇的地方……这是皇后大宴命妇的地方……即便这次不是钟唯唯,将来总有一天,她也会端坐在正中的主位上,得意地接受命妇的朝拜和奉承。 而自己,只会在阴暗里腐败死去。 这一切刺痛了钟欣然的眼睛,她吸一口气,露出一个端庄大方,和气温柔,稳重谦虚的笑容,在阿彩的牵引下,拜倒在端仁长公主面前。 好些命妇已经来了,正围在端仁长公主身边各种讨好,就连阿彩的亲祖母和亲娘王夫人也在一旁。 见到钟欣然,王夫人就亲热地道:“钟大姑娘,多谢你救了我们阿彩呀,早就要登门拜谢,您却一直都推不在,实在是太过谦逊啦。” 阿彩不屑地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不敢,闷闷不乐地走过去拉住端仁长公主撒娇:“您说过要重谢钟姨姨的。” “这孩子真是个急性子。”端仁长公主和气地让钟欣然起来:“不必多礼,早就想要见你,奈何总没有机会。随意吧,不要拘束。” 钟欣然起身,一看四周都是身份比她高很多的贵妇,就识趣地要往下面去找位子,不妨阿彩抱了一个绣墩安在端仁身旁,非得要她坐。 钟欣然雀跃不已,却要防着端仁嫌她没规矩,因此坚决推辞。 端仁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坐吧,你是陛下的师妹,是钟太傅的独女,素有贤名才名,又救了阿彩,理应是本宫的座上贵客。” 有端仁这句话,那些贵妇立刻看钟欣然不同,纷纷跟着讨好凑趣。 钟欣然只管低调低调谦虚再谦虚,眼角觑到端仁和近侍女官交换眼色,表情满意,心里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入端仁的眼,于是心中大定,妙语如珠,逗得众贵妇哈哈大笑。 正热闹时,宫人来报:“梁侯夫人来了。” 笑声便停了下来,自从韦太师父子俩因为钟唯唯的缘故,被重华当众狠罚打伤之后,韦氏已是很久不曾公开露面,大家都猜今天韦家人不会来,却没想到居然来了。 穿得华贵庄严的梁侯韦夫人由韦七的妻子陈氏扶着进来,目光威严地在众人身上扫了一遍,给端仁行礼问安。 端仁起身,亲自扶起韦夫人,笑道:“不敢当舅母的大礼,今日是私宴,快请坐。” 第661章耀眼的夺目 韦夫人被端仁这一扶,脸上的阴霾顿时少了许多,威风凛凛地在座位上坐下来,豪爽地给了阿彩丰厚的见面礼,目光如刀,睥睨着众人,权臣夫人的派头摆得足足的。 端仁长公主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照旧与她言笑晏晏。 钟欣然忍不住猜测,这是重华要与韦氏缓和关系的意思? 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氏根深叶茂,并不是随便就能拔掉的,否则定然伤筋动骨。 忽而,又听宫人报道:“景侯夫人来了。” 吕太师的夫人带着几个有诰命的儿媳妇,笑吟吟地进来,倒是不像梁侯夫人那样一板一眼的,更多了几分随意:“殿下知道臣妾心意,总算给了咱们机会亲近您。” 韦夫人与吕夫人目光一触,各自冷了脸,不屑地避开。 胡紫芝、陈栖云等宫妃鱼贯而入,吕夫人惊讶地道:“怎么不见我们家两位娘娘?” 端仁长公主笑道:“太贵妃说过要缓些时候才来,贵妃娘娘却是病了。” 吕夫人就道:“哎呀,我得去看看贵妃娘娘,殿下帮臣妾向陛下求个情。” 韦夫人冷冰冰地道:“我也想去看看太后娘娘呢。” 座中顿时一片安静。 端仁长公主垂下眼,笑了一声:“今日是本宫宴客,也是小阿彩的好日子,诸位是有什么不满吗?” 这一问,语气温柔客气,话里话外却是绝对不好惹。 吕夫人最先服软,笑吟吟地道:“臣妾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不见大司茶呢?” 有关钟唯唯的事情这段日子里传得到处都是,众人对她和重华之间的事情都是好奇得不得了,见吕夫人问起,不禁全都竖起耳朵去听。 端仁笑一笑:“她不喜欢热闹……” 钟欣然突然站起来,对着端仁跪拜下去:“殿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 端仁和气地道:“说吧。” 钟欣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些日子,臣女听说了一些有关阿唯的事情,她的确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血恨家仇,父母亲族满门被灭,她和阿袤为此吃够了苦头,心里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行事难免冲动了些……” 说到这里,钟欣然停下来,有些忐忑地道:“殿下不会怪臣女多话多事吧?” 端仁不动声色,微笑着勾起唇角:“没事,你继续说。” 钟欣然接着道:“但这怨气,是冲着仇人来的,并不是冲着陛下来的。臣女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阿唯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她对陛下更是情真意切,生死相许……” 端仁连连点头:“说得不错,本宫也是这样以为的。” 钟欣然的笑容有些僵硬,幸亏面纱挡着,也不怕别人看见,她给端仁行大礼:“所以,臣女斗胆,恳请殿下向陛下求情,原谅阿唯吧,她此刻一定非常后悔害怕。” 阿彩上前抓住钟欣然的手,有些不满她为何要给钟唯唯求情,只是不敢直说,便道:“钟姨姨,你真是个大好人。” 端仁若有所思:“看来你们师姐妹感情很好。” 钟欣然安抚地拍拍阿彩的手,情真意切地道:“我是阿唯的师姐,她和阿袤是我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我不帮她谁帮她?何况,阿唯是真的很好。求殿下向陛下求情,放阿唯出来吧,这样的盛会少了她,也会失去不少光彩的……” 端仁正要开口,就听殿外有人笑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夸我……” 水晶帘外,站着钟唯唯。 她穿了一身华美到了极致的宫装,宫装用最顶级的天水碧纱制成,深深浅浅的绿色层叠在一起,如同春天里最美最嫩的新芽,配着她一身奶白色的肌肤,干净的气质,黑亮丰润的头发,是耀眼的夺目。 众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都忍不住暗自惊叹,好像钟唯唯又和从前不一样了,越来越夺目,越来越美丽。 钟唯唯有一双绝美的眼睛,黑白分明,灵动晶亮,眼波在众人身上扫过,一步一步往里走,笑道:“方才是谁在念我呢?” 她行动之时,发髻上垂落下来的白玉串珠纹丝不动,宽大的裙裾像波浪一样在华美的丝毯上铺陈开来,上有亮晶晶的珠子像露珠一样的滚动,散发出来宁静独特的茶香盖过了室内所有的脂粉香。 这也太美了!阿彩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是平时总穿着一身官服的钟唯唯。 小孩子天性热爱一切美好的事物,阿彩松开钟欣然的手,快步跑上去,仰头看着钟唯唯:“大司茶,真的是你吗?真好看!” 钟唯唯勾唇一笑,眼波流转,魅惑众生:“是我。谢谢阿彩夸我啊。” 阿彩好奇地盯着她裙裾上亮晶晶的珠子看:“这是什么啊,露珠一样的,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可以啦,听说是用金刚石琢成的。”钟唯唯大方得很。 阿彩心生赞叹:“太美啦,好好看!”她回头看向端仁长公主:“姑母,大司茶今天真美!” “真是个傻孩子。”端仁长公主笑起来,亲热地去拉钟唯唯的手,要她在自己身边落座:“都在念你,快来我这里坐。” 钟唯唯含着笑,矜持地向胡紫芝、韦夫人、吕夫人等颔首示意,毫不推辞地在端仁长公主身边坐下来。 阿彩好奇地围着她看,一会儿摸摸她的裙子,一会儿看看她头上的白玉串珠,全然把钟欣然忘在了脑后。 钟欣然的指甲深陷掌中,恨得血肉模糊,恨不得冲上去,当场把钟唯唯杀掉才能解气。 凭什么她过得这样凄惨,钟唯唯却可以过得如此风光? 端仁长公主突然想起了钟欣然,笑着让女官扶她起来:“你说的没错,这样的盛宴,少了阿唯,的确会失去不少光彩。因此,本宫和陛下说,无论如何,也要有阿唯在场。” 钟唯唯好像才发现钟欣然一样,回头看着她笑:“大师姐也来了,快坐,我是许久不曾见到你了。” 钟欣然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我很担心你。” 第662章发难1加更 钟唯唯意味深长地道:“是么?我也很担心师姐呢。”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啦。” 钟欣然干笑两声,觉得钟唯唯这样一反常态地盛装出席宴会、而且还如此高调不谦虚,一定是和重华之间真的出了问题! 所以才会借这个机会,穿着如此昂贵精致的衣服,高姿态地坐在端仁身边,表示自己还是最得帝宠的后宫第一人! 这叫什么来着,打肿脸充胖子,外强中干! 钟欣然越想越肯定,发自内心地笑了,眼睛瞟向韦夫人,恰逢韦夫人也正在看她,二人目光一触,很快分开。 宫人报道:“太贵妃来啦。” 吕太贵妃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见众人都起来和她问安,和气地一摆手:“都坐,都坐。” 目光落在钟唯唯身上,冷笑了一声:“你怎么有脸在这里坐着?” 她一开口就是冲着钟唯唯发作,而且话说得如此不客气,众人都被吓到了,等到反应过来,就纷纷相劝:“大好的日子别提这个。” 吕太贵妃不依不饶:“福润宫吕皇后,是真宗皇帝祷告天地,明媒正娶,从凤仪门里抬进来的皇后,你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小女子,竟敢对真宗皇后不敬! 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目中无人?立刻放了姝语,立刻给真宗皇后赔礼,本宫饶了你这次!” 钟唯唯毫不在意地低头看着手指,恍若未闻。 她轻蔑的态度激怒了吕太贵妃,吕太贵妃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坐在主位上?” 钟唯唯还是不理不睬,端仁长公主脸上过不去了:“太贵妃,阿唯是我请来的贵客,抛开别的不谈,好歹她也是二品大司茶,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您不该如此不敬。” 吕太贵妃冷笑一声:“本宫就事论事,她不敬先帝皇后,就是不敬我们这些未亡人,就是坏了规矩!既然要以朝廷命官的品级来算,那她就更不应该坐在这里! 这是内命妇和外命妇的宴会,她一个外朝官员打扮成这个样子,不伦不类地坐在这里做什么?端仁,今天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端仁长公主沉了脸,淡淡地道:“既然太贵妃不给我面子,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改天再来给太贵妃赔礼吧。” 吕太贵妃大怒:“你是要铁了心,一定要护着她啦?也不想想,东方家灭了秋氏满门,这样的血海深仇,就不怕她伺机报复吗?” 钟欣然着急地道:“阿唯不是那样的人。” 吕太贵妃鄙夷地“呸”了她一声,霸道地道:“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钟欣然脸色煞白,十分难堪。 端仁长公主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命令女官:“送客吧!” 吕太贵妃怒道:“端仁!别忘了你的母后因何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秋茗这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她留在陛下身边,就是居心不良! 她已经害了你的母后,害得陛下与太后母子失和,你就不怕她再害了陛下,害了你,乱了这江山吗?” “慎言!”端仁长公主拂袖而起,看定了吕太贵妃,一字一顿:“请太贵妃慎言,祸国殃民这四个字,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害了太后,这四个字,更是不能轻易出口。陛下与太后母子失和,那更是谣言!我倒是要问太贵妃了,你当众乱说这些,算不算是妖言惑众?你是什么居心?!” 说到最后一句,端仁长公主已是怒不可遏,眼里的精光和威严咄咄逼人,令得在场的很多贵夫人不敢直视,钟欣然更是心虚地垂下了眼睛。 吕太贵妃却是一点不惧,挺起胸膛微微冷笑:“端仁,为什么不听你的母族,你的舅母,梁侯韦夫人说说她的看法和想法?” 众人一齐把目光落到韦夫人身上,吕太贵妃高声道:“韦夫人,事到如今,你还要忍吗?” 韦夫人扶着陈氏的手站起来,目光阴冷地注视着钟唯唯,缓缓道:“祸害!祸水!郦国若要灭亡,必然灭在你的手里!” 钟唯唯勾起唇角,傲慢一笑:“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是秋茗,我这些年做过什么事,老天爷和陛下都看着呢。 斗茶大会之时,可没有人认为我会祸国殃民,都觉得我救了郦国,还赚了两个州城,翻脸也别翻得这么快。” “死不悔改!”吕太贵妃高声叫道:“本宫不屑与你这样的人同席!”言罢转身往外。 韦夫人也道:“我也不屑与这样的人同席!” 吕夫人原本是想劝的,但吕太贵妃既然已经表态,吕若素又是吕氏的女儿,她怎么也不能反过来帮着外人,只好勉为其难地带着儿媳们往外走。 吴王妃更是只能听吕太贵妃的话,也是带着孩子离席。有几个和她们交好的人家,为难得不得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贵夫人们都不安起来,眼看着席不成席了。 见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宴席成了这样子,阿彩忍不住红了眼眶,委屈道:“姑母!” 端仁长公主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坚定地握住钟唯唯的手:“别理她们。” 高声道:“各位不想留在这里,本宫自是不能留人,但只是都想清楚了。” 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 众人心情都很复杂,也不知钟唯唯到底是做了什么,讨好得端仁这样护着,不惜与最有权势的几家人撕破脸。 钟唯唯站了起来:“罢了,阿姐这样护着我,我也不能给你添麻烦,今天是小阿彩的好日子,不能让她难过。” 随手将头上的一支白玉流苏簪拔下来,递给阿彩:“送给你的,长大以后戴。” 笑一笑,昂首挺胸往外走:“正好去睡觉。” 端仁要留她:“阿唯,你不用理睬她们,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 钟唯唯摇头:“阿姐,我并不生气,也不难过,来日方长。你是主人,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呢,别扫了大家的兴。” 端仁内疚道:“我……” 第663章发难2 钟唯唯笑着把端仁推回去坐好,施施然往外走。 忽见胡紫芝猛地站起身来,对着端仁行礼:“请殿下见谅,我也有事要走了。” 陈栖云愣住,小声劝她:“你凑什么热闹啊?关你什么事?” 胡紫芝板着脸高声道:“这些人不敬陛下,难道还要我与她们同席么?把陛下当成什么了!看不起陛下,难道又能看得起我们么?” 不得不说,胡紫芝说了一句大实话。 端仁长公主对她不由大为改观,觉得她真不错,便赞扬道:“陈留侯会教养女儿,惠妃很不错。” 陈栖云的脸一阵发烫,尴尬地揪着帕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心里却是把胡紫芝恨了又恨,唯恐端仁看不起自己,讪讪地道:“可是我们都走了,长公主这里没人帮忙也不好。” 胡紫芝恍若未闻,紧紧跟在钟唯唯身后去了。 见钟唯唯走了,吕太贵妃等人也就跟着停下来,各自回到座位上。 贵夫人们都看端仁的脸色,端仁若无其事地一笑:“她们忙她们的,咱们玩咱们的,来,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赶紧举杯,活络气氛,一会儿工夫,大殿里也就其乐融融。 钟欣然心不在焉地握着杯子,偷眼瞅着殿外,一颗心七上八下,只盼今天的计谋一定能成功。 殿外,钟唯唯停下脚步静候胡紫芝:“惠妃娘娘很公正。” “难道你不怪我请求陛下惩处你么?” 胡紫芝神色复杂地看着钟唯唯,心里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她那样光彩夺目,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恨倒是不至于。 钟唯唯道:“或许你会觉得我惺惺作态,不过我是真的和陛下说过,做人都不容易,不能太过分,我也从未想过要为难你。” 胡紫芝皱起眉头:“你是怪我做得太过分,故意为难你?” 钟唯唯一笑:“罢了,处在你我这样的位置上,凡事都难免会多想几分,也许对方并没有那个意思,却总要这样以为。我是和你说,我并不怪你,也不恨你,更不想害你,而且很愿意为你着想。” 胡紫芝抿紧了唇,垂着眼不言不语,也不知是相信她的话还是不信她的话。 钟唯唯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话说完了,惠妃娘娘请便。” 胡紫芝正要离开,忽见钟欣然急匆匆从里出来,叫道:“阿唯,你不要难过,我陪你说说话吧。早就想来看你,只是没有机会……” 钟唯唯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大师姐想陪我说话?那咱们去哪里说呢?” 钟欣然指指前面的凉亭:“那里吧,清心殿离这里太远,我不想在宫里乱走。” 钟唯唯道:“可是我不想去呢,她们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热热闹闹,我却要独自坐在外面,凭什么呢?” 钟欣然可怜巴巴地求她:“只陪我坐一会儿,你就看在死去的阿爹份上,可以么?” 钟唯唯神色间有了几分松动之意,钟欣然就力劝胡紫芝:“惠妃娘娘是个好人,我们一起去那边坐坐吧。” 胡紫芝心说你师姐妹二人的事,关我什么事,有心离开,却被钟欣然紧紧拽着袖子不松手,这种情形下,她也不好发作,只好皱了眉头不吭气。 三人正自僵持不下,阿彩又跑出来了:“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多晒啊,去那边亭子里坐吧,姑母说让人给你们另送一桌酒菜。” 一个宫人低着头急匆匆而来,直奔钟唯唯面前,行礼下去:“大司茶,福润宫的吕皇后有话要和您说,请您过去一趟。” 钟唯唯懒洋洋地道:“我现在没空。” 宫人怯生生地道:“可是吕皇后说了,她知道您的脾气不好,也知道您架子大,心大。可她也不是没脾气的人,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小棠厉声喝道:“怎么说话的?” 宫人瑟瑟地往后缩:“请姑姑息怒,奴婢只是传话而已。” 钟欣然好心地替宫人求情:“是啊,她若是不传话,又是她的错。” 钟唯唯淡淡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一趟吧。”笑眯眯地看一看钟欣然和胡紫芝:“你们想不想去?” 胡紫芝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去,当即摆手:“不了,昨夜没睡好,头有点痛,我还是先回去吧。” 钟欣然也道:“我倒是想陪你去,但是长公主殿下请我来赴宴,我没打招呼就走掉,太不礼貌。还有……陛下大概也不喜欢我乱走的。” 钟唯唯点点头:“那师姐就玩高兴些,我去了。” 她那身华贵张扬的衣裙,走了很远还能看见上面的金刚石珠子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睛酸痛。 钟欣然咬紧牙关,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兴奋的光,随即垂了眼帘,遮挡去这些心思,温柔地牵起阿彩的手:“我们回去吧。” 阿彩好奇地问:“那个什么福润宫的吕皇后,是怎么回事?” 钟欣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小心,不要让人听见。” 阿彩拉着她的手晃了又晃,撒娇:“钟姨姨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乱说。” 钟欣然左右看看,小声道:“你听说真宗的吧?吕皇后就是真宗的皇后,长得可美了,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又会打扮,还很会玩,漂亮衣服和首饰可多了。” 阿彩转了转眼珠子:“她和大司茶谁更美?” 钟欣然笑道:“当然是她更美。” 阿彩不服气:“那和端仁姑母比起来呢?” 钟欣然不怀好意地道:“吕皇后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谁能比她更美貌。” 阿彩垮了脸,生气地道:“我不信!” 钟欣然叹道:“可惜你不能亲眼看到,否则就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言罢硬生生把阿彩拖了进去。 阿彩入席之后,坐立不安,心里总想着吕皇后是不是真的特别美,好不容易熬了一会儿,找个借口说自己要解手。 端仁长公主知道她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就叮嘱宫人照顾好她,阿彩进了净房,不要宫人帮忙,轻车熟路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第664章你家陛下异于常人 钟唯唯出了流芳宫后,并没有直接去福润宫,而是站在道旁的树荫里等。 一辆宫车轻巧滑来,停在道旁,纱帘低垂,影影绰绰,保证既透风透光,从外面又看不到里面。 钟唯唯含着笑上了宫车,径直往福润宫而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伸过来,搂住她的腰,把她拖过去。 钟唯唯嗅着那熟悉的墨香,顺势往后一倒,哑声道:“几天不见,早知道你会忍不住来找我,不过堂堂天子,这样藏头露尾地躲在车里和女人私会,真的好吗?” 重华轻车熟路地将手伸入她的袖中,沿着滑嫩的胳膊一直往里爬,停留在挺翘丰润处流连不去,轻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很好,这种感觉特别新奇。” 他知她甚深,只是三两下,就已经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钟唯唯咬着嘴唇,轻轻打了那只魔爪一下,低声道:“别胡闹,还有正事儿要办呢。” 重华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和红润的嘴唇,知道她已经动情,男性的骄傲得到极大的满足,忍不住得意地笑起来:“你在想什么?” 钟唯唯瞪他:“什么也没想。” 重华作势要继续往下深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想。” 钟唯唯紧张地夹紧双腿,张牙舞爪地掐他:“欠揍!几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 重华伏在她胸前闷笑起来:“你怕什么?咱们老夫老妻,谁不知道谁?” 钟唯唯生气:“谁让你笑我的?” 重华举起右手发誓:“绝对没有,我爱你还来不及,如何会舍得笑你?” 钟唯唯见他假正经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去你的,口是心非。” 重华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微皱了眉头,问道:“不知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钟唯唯忙着整理衣裙:“没有,你见着我就只是在胡闹,哪里说过什么事。” “那你听好了,我要说的这件事,非常重要。” 钟唯唯正襟危坐,专注地道:“你说。” 重华一字一顿:“你今天非常非常美丽,我很喜欢。” 钟唯唯愣了片刻,控制不住地勾起唇角,双臂挂上他的脖子,甜蜜蜜地笑:“我最喜欢陛下了。” 重华斜睨着她:“那等会儿记得涌泉相报。” 钟唯唯立刻想到了很不好的事情:“你能正经点吗?” 重华挑眉:“我哪里不正经?我让你涌泉相报,说错了什么?” 钟唯唯摆摆手:“没法儿继续说下去了。” 话音未落,手已被抓过去,按在某人的某处,耳边是重华得意的声音:“小别胜新婚,喜欢才会涌泉相报,对不对?” 钟唯唯觉得自己没办法和一个几天不见女人的男人沟通,只好由着他去。 二人小范围的胡闹着,甜蜜又温馨。 宫车一直驶到福润宫正殿之外,钟唯唯也不下车,低声吩咐了小棠几句,小棠便领着手底下的宫人闯进去,大声命令看守的人全部退出去。 有那表示疑问,不想退出的,全都被小棠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怏怏退出。 转瞬之间,福润宫的宫人便被全部清退干净,小棠这才折回去,毕恭毕敬地站在宫车外面说道:“人都清理干净了。” 钟唯唯独自下了车,稳步进了正殿。 吕若素盘膝坐在地上喂猫,只看背影,还宛若二八少女一样窈窕轻盈。听见声响,头也不回地道:“你又来做什么?” 钟唯唯笑道:“你不是派人来和我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吗,现在我来了,你可以说了。” “我什么时候派人去找过你?”吕若素拍拍手,黑猫“喵”地叫了一声,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就算没有,那我也来了,你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要知道,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钟唯唯在吕若素面前席地而坐,丝毫不心疼昂贵华美的衣裙。 吕若素微眯了眼,打量她的衣裙装扮,叹道:“想当年,我也是特别喜欢这天水碧纱制作的衣裙,还特别喜欢一款虹霓裙,制作成宽大华美的十六幅衣裙,上面坠着珍珠宝石,跳起舞来如同人在花中徜徉一样,美不胜收……” 吕若素露出回忆向往的表情:“先帝就会在一旁饮着酒,为我用银箸击杯敲打节奏,高兴了还会为我伴奏……先帝的琴,奏得非常好……我很喜欢。” 钟唯唯沉默地听着,所以说,吕若素与真宗感情很好,那个银鎏金荷花茶盒并不是吕若素试图勾引阿爹的物证? 吕若素抬眸看向钟唯唯,眼里隐然有泪光:“但是我只喜欢先帝的琴,却不喜欢他这个人。我喜欢的,是一袭青衣,坐在修竹之下烹茶品茗,神色安宁静然,动作如行云流水,高雅出尘,却又似千军万马,雷霆奔袭的那个少年郎。” 钟唯唯握紧了拳头,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 吕若素的嘴唇有些颤抖:“那时节,男未婚,女未嫁,我思慕他,他未必就对我无意。我送了他银莲花茶盒,他亦回我亲手制作的茶饼……” “我不信!”钟唯唯心潮澎湃,下意识地不肯相信吕若素的话,倘若阿爹真的对她有意,并且还互相交换过信物,那阿爹后来和阿娘之间的恩爱和生死相随,又算什么? “真是个傻子。”吕若素眼里波光流转,微微得意地抚了一下自己美丽的脸:“男人都爱美色,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唯有你家陛下,异于常人。” 钟唯唯生气了:“你这是在骂我不好看?” 吕若素掩口轻笑,媚态十足:“你今天还算马马虎虎吧。不过你的阿爹和先帝,都是喜欢我这种的,你的阿娘啊,不过是我嫁给先帝之后,你阿爹退而求其次,找到的替代品而已。” 钟唯唯勃然大怒:“你自己编的吧,我阿爹才不会喜欢你这种肤浅的人!他和我阿娘好着呢!若不是他对我阿娘好,我的阿娘也不会愿意跟着他去死。” 吕若素怅然道:“是啊,等闲变却故人心,说的就是你阿爹了。” 第665章我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 钟唯唯冷声道:“所以,你就害了我阿爹?” 吕若素得意而笑:“你不是不信的么?现在怎么又信了?你若叫我一声大娘,我便告诉你全部实情。如何?” “不可理喻!”钟唯唯没闲心听吕若素瞎扯下去,起身准备离开:“咱们继续耗着吧,且看谁耗得过谁。你以为我的手段只是这么一点么?那是你不了解我。” 吕若素收了笑容:“你阿爹不是我害死的。” 钟唯唯沉声道:“那到底是谁?” 吕若素贴近她,轻声道:“你仔细想想,你的阿爹死后,真宗是不是跟着倒了大霉?真宗倒霉之后,谁得了利?谁是最大的赢家?” 永帝。 钟唯唯差点脱口而出,临了又忍住,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吕若素瞟她一眼,得意地勾起唇角,笑道:“在我面前,你不用强作镇定。那个人是谁,你早猜到了,对不对?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钟唯唯突然抬起手来,猛地打了吕若素一个耳光。 吕若素猝不及防,被打得偏过身去,捂住脸,仇恨地瞪着钟唯唯,尖声叫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钟唯唯揉着打得生疼的手掌,淡淡地道:“没错,我打的就是你。用心恶毒的东西,都到了这一步,仍然不肯放弃害人。不打你是要打谁?” 吕若素跳起来要还手,钟唯唯轻巧地往后让开,退到殿门口,冷声道:“我伺奉先帝五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绝对不会,用牺牲郦国一代茶道人才、导致郦国百姓没饭吃、国力衰微的代价,来换取这个胜利。要杀真宗那个草包皇帝,办法多的是!” 吕若素见打不到她,也就停下来了,幽魂一样地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冷笑:“真宗并不是草包皇帝,真正的草包是你的父亲。秋茗,茶是草,草是茶,你们一家子脑袋里装的都是草!你就自欺欺人吧!哈!” 小棠在外面紧张地喊了一声:“姑娘。” 钟唯唯目光沉沉地看了吕若素一眼,转身大步离开。登上车去,身后传来吕若素幽婉的歌声:“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钟唯唯坐在座位上,她死死咬着牙关,双手放松又握紧,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控制不住地颤抖。 重华靠在车厢的另一端看着她,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沉沉,若有所思。 钟唯唯想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一点:“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刚才都听见了,你对皇父的评价很中肯。” 重华伸手想去拉钟唯唯,却见她微不可见地往后面躲了一下,于是眼神微黯,收回了手,皱眉:“你信她?” 钟唯唯摇头:“她明显是在挑唆,不怀好意,我为什么要信她?” 重华不置可否,沉默地打量着她。 钟唯唯不愿和他对视,垂了眼,生硬地抠着裙子上的金刚石珠子。 宫车驶出福润宫,吕若素仍然在唱歌,歌声越来越嘹亮,响彻云霄。 钟唯唯恨恨不已:“看,她多欢实啊,就巴不得我们不好呢。今晚不给她饭吃!” 小棠立刻把她的意思传达到了,意有所指地道:“这个人特别特别的坏,心机深沉,每一句话都是计算过的,信她就中计了!” 钟唯唯抿紧了唇,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重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没有再说话,而是在车厢壁上轻轻敲了几下。 车夫得令,调转车头,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等到钟唯唯发现,宫车已经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道,停在了荒废的水晶殿外。 重华最先下车,转过身来伸手给她:“下来。” 钟唯唯不知是在和谁较劲,坐在车里噘着嘴,扭着身子不肯动,垂了眼不吭气。 “下来。”重华又重复了一遍。 钟唯唯抬眼看向另一个方向:“我要回去。” “我就在这里,你要去哪里?”重华拔高声音,再次将手递到她面前:“下来,听话……” 后面一句,他软了声气,带着些软软的央求之意。 钟唯唯瘪瘪嘴,眼泪只差一点就要掉出来,却仍然不肯看他一眼,也不肯将手递给他。 重华火了,猛地抓住她的手,使劲将她往外一拉,她便猛地往车外扑出去,不及尖叫,人已被打横抱起。 于是眼泪倾泻而出,张嘴要骂,又被往上抛起,整个人都掉了个儿,反过来头脸都被紧紧窝在重华胸前。 只听得到重华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以及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地响起:“别发疯,不然有你好看!” 钟唯唯无声地啜泣着,不知不觉搂住了重华的脖子。 她好怕,好怕会是真的。太奉衣当时在她掌中书写的那半个字,不就是“永”字的三分之一么? 她可以确信吕若素是不怀好意,那么被射死的太奉衣呢?还有何蓑衣在那场宴会上弹奏的广陵止息,又是什么意思? 重华大步走进水晶殿,见小棠等人像是想跟进来,便阴沉着脸冷声道:“滚出去!” 小棠唯唯诺诺,刚才吕若素的话她也听见了,着实让人担忧死了。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真的,或是钟唯唯真的信了,那会怎样。 因为不放心,又担心有好事之人看到会徒生事端,便让人把宫车赶进来,藏在隐蔽处,自己带着人远远站着,以便发现不对劲就随时冲出去。 午后的日光从水晶片上倾泻而下,把地上的丝毯晒得滚烫,有几枝徘徊花从破败的窗缝里钻进来,幽幽绽放,绚烂美丽,甜香满室。 重华阴沉着脸把钟唯唯放在丝毯上,跪坐在她面前,有些粗鲁地伸出手指去擦她的眼泪:“别哭了!你哭什么?” 钟唯唯的眼泪却是怎么都擦不干净,越擦越掉得厉害,重华烦了,合身压上,轻轻啜去她的眼泪。 钟唯唯又热又难受,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便伸手推打他:“走开。” “唰”的一声响,她胸前一凉…… 第666章没有什么能阻止 钟唯唯垂眸一看,美丽华贵的天水碧纱衣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 她叫起来:“你做什么?” 重华并不理她,而是专注地垂眸往下看。 奶白色的肌肤,被美丽的绿色纱衣衬托得更加雪白粉嫩,加之她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不曾生病,丰腴了不少,怎么看都是美不胜收,让人热血沸腾。 钟唯唯愤怒起来,挣扎着将衣服合拢,刚合拢,又听“唰”的一声响,重华再次把衣裙撕裂了。 她愣住,虽然她不是特别珍惜这身衣裙,可也没想过要这么糟蹋吧,而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重华的目的。 钟唯唯猛烈地挣扎起来:“走开……” 重华并不理她,很坚决地将她翻过来趴在地上,一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压在头顶,双腿压制住她乱踢的脚,一手用力再撕,衣裙从后面又裂成了两半。 炙热的阳光从屋顶直射下来,钟唯唯的肌肤白得耀眼,重华低喘着气,毫不犹豫地压了上去。 他并没有直奔主题,而是温柔地亲吻着钟唯唯裸露在外的肌肤,****细腻的触感点起了一串串的火花,钟唯唯渐渐不再挣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知道重华想做什么,知道他其实也在害怕。 她可以叫嚷发作出来,他却不可以,他不说话,是怕泄露他的紧张和担心,让她生出更多的想法,更加地排斥他,还怕她会因此疏远躲避他。 所以他采用了最直接的方式,也许他认为,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缓解两个人的紧张和恐慌吧。 重华察觉到钟唯唯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自然,也跟着放松下来,他知道钟唯唯很喜欢他,他想让她更加喜欢他,让她离不开他。 重华的温柔和耐心让钟唯唯最后一丝反感和不悦消失殆尽,她沉默地接受了他。 她心里很明白,她对他是怎样一种感情,也明白他对她是怎样的感情。 他们分明如此相爱,分明如此喜欢对方,已经经历过了生与死的考验,就连在睡梦里灵魂也能相遇,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在一起呢?恐怕只剩下生死了。 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那就没有什么不能一起面对。钟唯唯叹息一声,低声说道:“你可以用力一点。” 重华先是怔住,随即狂喜,用尽他平生的温柔与热情,竭尽全力,想要讨好最心爱的女人。 灿烂的阳光,华美柔软的丝毯,绚丽芬芳的徘徊花,热烈的情人,荒废的大殿里荒凉与奢美混杂在一起,是一种矛盾的美。 重华和钟唯唯忘了时间和外面的风雨,眼里只有彼此。 外面,梁兄蹲在阴影里,叼着一根草茎,懒洋洋地看着小棠。 小棠想到里面正在妖精打架的男女主人,再被梁兄这样盯着,整个人都冒了汗,没好气地捡起一块碎石扔过去:“看什么看?滚开!” 梁兄一笑,转过身藏进了阴影里。 另一边,福润宫中。 阿彩藏在阴影里,悄悄往里张望。 福润宫的宫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宫门微开,殿门紧闭,她轻轻松松跑进去,不费吹灰之力就站在了正殿门外。 正殿里一片静寂,完全没有声响,她将手放在殿门上,想要推开,亲眼看看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美人吕若素,是不是真的如同传闻中那样美丽。 殿内传来凄惨的猫叫声,吓得阿彩迅速把手收了回来,本能地觉得非常不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宫人的说笑声,越来越近。 不得了,若是被发现,不但看不到吕若素是个什么样子,还会被抓到姑母身边去,挨罚是一定的。 阿彩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使劲一推门,门应声而开,她迅速闪身藏入。 一个黑影凄厉地怪叫了一声,闪电般地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很快就看不到了。 阿彩吓得胆战心惊,伸手捂住了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刚才一直在怪叫的猫。 她定了定神,偷偷摸摸地往里走去。 大殿里很安静空旷,除去必须的生活用品和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那位传说中的第一美女。 阿彩耐心地找着,然后看到案桌后面露出一角白色的裙裾,看来是睡着了? 阿彩贴着墙根摸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匍匐在案桌后面的茵席上,一动不动,真的像是睡着了。 真是天赐良机,阿彩呼出一口气,悄悄靠近,但是吕若素一直面朝下趴着,她怎么也看不清脸,她有些着急,拿了头发去描吕若素的耳洞,小声地道:“喂……喂……” 吕若素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对……阿彩抽了抽鼻子,好像是腥腥的味道……脚下的茵席是殷红色的,颜色很奇怪,踩上去的感觉也很奇怪,阿彩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举起指尖对上光,看到一个殷红色的指尖。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惊恐地往后退了退,低声道:“喂,喂……你醒醒。” 吕若素并没有反应,阿彩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颤抖着抓住吕若素的头发,用尽全力把她的头扯动,然后看到了一张惊恐之色尚未褪去,眼睛微张,唇角带血的娇艳面孔。 “啊……”阿彩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跌坐在地上,手足并用往后退。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宫人疑惑的声音在外响起:“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里面在叫。” 接着有人拍响了门:“娘娘,您还好吗?” 阿彩大哭起来:“救……救命……” 殿门一拍即开,两个老成的嬷嬷带着几个宫人快步闯入,看到这个场景后,全都乱了套。 一个宫人尖叫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快去禀告上头……” “禀告谁呢?贵妃吗?不,贵妃不管宫务了。” “惠妃娘娘……啊,不,惠妃娘娘也不管了……” “太贵妃?” “长公主殿下?” “大司茶……” 出什么主意的人都有,直到有人提起了钟唯唯,众人全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最后一个见到吕皇后的人,不就是钟唯唯吗? 第667章人证 当时钟唯唯还把所有的人都赶走了,过后也没有人看到吕皇后到底是否完好无损。 老嬷嬷当机立断:“去禀告陛下吧。”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了闹嚷声:“没错,阿彩郡主是往这里来了……” 端仁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彩,你在里面吗?” 瑟缩在角落里的阿彩大哭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姑母,姑母,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端仁站在福润宫外,身后站着的是钟欣然、吕太贵妃、韦夫人等人,看到哭得满脸是泪的阿彩冲出来,她立刻张开手臂:“别哭,别哭,怎么了?” 阿彩颤抖着抱住她,使劲往她怀里钻,大哭道:“死人了,死人了……” 鼻端传来浓浓的血腥味儿,端仁皱起眉头,抓住阿彩的手细看。 阿彩手上的血痕已经弄脏了她的衣裙,所经过的地方更是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血脚印。 “怎么回事?”端仁阴沉了脸,冷冷地看着闻声而出的福润宫宫人。 两个老嬷嬷对视一眼,沉重地跪了下去:“禀告长公主殿下,福润宫吕娘娘,薨了!” “怎么可能?”吕太贵妃大喊起来:“娘娘只比我大两岁,活得好好儿的,怎会突然薨了?我去看看!” 韦夫人和吕夫人对视一眼,也都要往里去,吕夫人甚至哭了起来:“好不好的,也没听说病,怎么这样突然?” 既然是见了血,那就说明是出了大事儿,端仁淡淡地道:“诸位留步,既是见了血,说明非同寻常,各位还是留在外面等比较好,以免惊吓了各位。” 吕太贵妃激动地道:“既然是出了大事,那我就更要进去了。” 端仁冷冷地道:“你进去做什么?倘若破坏了现场,那怎么好?” 不等吕太贵妃出声反对,厉声道:“来人!速速去禀告陛下,再通知御林军围了此处,细细搜捕,看到可疑的人一律先抓起来。” 宫人听命行事,端仁定了定神,把阿彩交给她的亲生母亲抱着,叫了女官过来:“你随我进去。” 吕太贵妃强硬地道:“吕皇后是真宗皇后,更是吕氏的女儿,她出了事,我怎么也要去看。不然……” 她意有所指地扫了端仁一眼,沉声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吕夫人也捂着脸哭:“哪怕就是寻常人家,家里的女儿出了事,也没有不让亲属探望的道理……到底也是一代皇后,哪能去得无声无息的呢?” 端仁叹了口气,吕若素身份特殊,一直遮掩着不让人看,恐怕引起的误会更大,现在正是对付韦氏的关键时期,不能再把吕氏逼到他们的对立面去。 “那就一起去看吧,不过本宫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不听招呼乱动,本宫就把她扔出去,视为凶手同盟!” 吕太贵妃阴阴地道:“那是当然。” 众人鱼贯而入,钟欣然站在原地没有动,面纱下面是控制不住往上扬的唇角,太好了!终于成功了! 这回,大家都知道钟唯唯把吕若素关了起来,并且还曾经来找过吕若素,她才走,吕若素就死了,看她怎么说得清楚! 大殿内,气氛凝重。 端仁看着一动不动的吕若素,心里直发凉,她走上前去查探吕若素的死状,吕若素的左胸心口处有一个血洞,一击致命。 四处都找不到凶器,但凭着经验,看得出这是极锋利的快刀所致,会使用这种刀的人也很有限,是十三卫专用的细刀。 在这皇宫之中,能驱动十三卫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重华,一个是钟唯唯。 吕夫人哭了出来:“皇后娘娘,您死得好冤枉啊……” 吕太贵妃则走上前去,低头俯看吕若素的致命伤口,然后抬头看向端仁:“这么快这么细的刀,长公主看出来历了吗?” 端仁淡淡地道:“请恕本宫眼拙,殿内光线昏暗,并看不出什么来。还是交给仵作吧。” “那是什么?”吕太贵妃指向地面,几颗璀璨的珠子在幽光里闪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她的心腹宫人快步上前捡起来,对着光一瞧,轻声道:“这是金刚石琢成的珠子。” 吕太贵妃瞳孔微缩:“所以呢?谁用这个东西?” 众人都想起了钟唯唯那条华贵璀璨的裙子,想起那些像露珠一样滚动的金刚石珠子。 但是没有人敢最先出声,突然端仁身边的女官暴喝一声:“谁在那里?!” 声音未落,身形已然暴动,众人眼前一花,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被扔在了众人面前。 瘦小的宫女战兢兢地缩在地上,使劲磕头:“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奴婢只是喂猫的……” 端仁和蔼地道:“你不要怕……” “快说!到底是谁杀了皇后娘娘?”吕太贵妃打断端仁的话,厉声喝问。 宫女瑟缩了一下,惊恐地道:“不是奴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吕太贵妃跨前一步,冰凉的手紧紧攥住宫女的下颌,冷笑:“既然不说,那就是你杀害了皇后娘娘!知道这是什么大罪吗?凌迟、诛九族。” 宫女尖叫着大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是大司茶!奴婢本来正在伺候皇后娘娘喂猫,她突然来了,要宫里的人全部退出去,奴婢躲避不及,生怕挨罚,只好藏到角落里…… 奴婢看到大司茶和皇后娘娘吵架生气,说是皇后娘娘害死了她的爹娘族人,动手打了皇后娘娘,威胁说自己的手段可不止这一点,一定要让皇后娘娘受到应有的惩罚。 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从梁上跳了下来,大司茶指着皇后娘娘说,梁兄,我把她交给你了,她要是不肯说实话,就杀了她。 梁兄就问皇后娘娘到底肯不肯说出,究竟是谁害了秋泽的,皇后娘娘不肯说,他就一刀捅进了皇后娘娘的前胸……当时大司茶也在场的。” “哈!你们都听见了吗?这丫头说了什么?”吕太贵妃回眸,冷冷地看向众人:“你们都听清楚她说什么了吗?” 第668章事情闹大了 韦夫人冷笑起来,恶毒地道:“长公主殿下,恐怕这事儿得过问一下才行啊。就算吕皇后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那也不该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堂堂皇后可以如同蝼蚁一样被轻贱,被虐杀,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韦夫人看向吕太贵妃:“吕皇后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吕太贵妃恨声道:“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守规矩的人,不配留在陛下身边!” 端仁冷静地道:“是该好好过问一下,总不能让大司茶平白无故被冤屈。” 吕太贵妃冷声道:“说句不客气的话,端仁你如何知道秋茗是冤枉的?若真要找人主持公道的话,绝对不能是你。” 吕夫人也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殿下已经先就认定不是大司茶了,后面的判断肯定也会有失公允。”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端仁的目光淡淡地吕太贵妃、吕夫人、韦夫人,“觉得谁最合适来审这个案子?” “护国大长公主!”吕太贵妃等三人异口同声。 钟唯唯刚弄死了川离,气病了护国大长公主,就连重华也被她气得够呛,一定讨不了好的。 端仁为难道:“但是护国大长公主还病着呢。” 吕太贵妃看一眼吕夫人,吕夫人硬着头皮道:“吕皇后好歹也是一朝国母,她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没有一个说法是说不过去的,吕氏,吕氏绝不退缩!” 端仁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先禀告陛下吧。” 宫人急匆匆地从钟欣然的身边经过,钟欣然激动不已,却装作担忧的样子,轻声问道:“怎么回事啊?” 宫人哪里敢多嘴,阴沉着脸摇摇头,快步离开。 阿彩在她生母的怀里啜泣着,钟欣然走过去,小声安抚她:“阿彩别哭了,没事的。” 阿彩哭得更大声了。 钟欣然讪讪地后退了一步,看到陈栖云母女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进退不得,就上前去问陈夫人:“夫人是要出宫吗?我与您同行,可否?” 陈夫人心乱如麻,探询地看向陈栖云:“我现在离开,合适么?” 陈栖云惊慌地摇摇头,十分后悔自己不应该跟来。可她哪儿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啊! 宴会进行到一半,宫人说阿彩不见了,要去找,众人乱成一团,一个宫女说看到阿彩在御花园里玩,就有贵夫人提出,不如一起去御花园里走走。 端仁没有拒绝,说是想去的都可以跟着一起,她想着难得有机会和端仁亲近,何况母亲也来了,她想多和母亲说说话,也就跟着一起去。 哪知到了御花园,并不见阿彩,一个宫人说看到阿彩往这个方向来了。 她们就跟着越走越远,直到有人说阿彩问了福润宫的方向,说要去看天下第一的美人长什么样,大家才知道阿彩来了福润宫。 吕夫人趁机提出要探望一下吕皇后,端仁长公主想拒绝,韦夫人就阴阳怪气地说吕皇后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见不得人。 端仁就说,若是吕皇后不愿见客,谁也不能强人所难。 她想着端仁长公主这是托辞,不太可能真的进福润宫,也不太可能让吕皇后见客的,随便找个借口事情也就过去了,便跟着来了,哪知竟会遇到这种事? 钟欣然看到陈氏母女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十分鄙夷,又没本事,还想多占便宜,恐怕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便自言自语一样地道:“我们留在这里不是事,不如先走吧。” 好几个贵夫人听见她的话,异口同声地道:“对,不如先回家好了。” 忽见端仁身边的女官走出来,板着脸冷声道:“长公主有令,今天参与宴会的人,未得命令之前,谁也不许离开宫廷!” 众人顿时炸了锅:“为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女官冷冷地道:“各位最好还是配合比较好。” 钟欣然想了想,大声道:“我相信陛下和长公主殿下不会冤枉任何人的,我听殿下的话!” 有她带头,其他持不同意见的贵夫人们也都不敢出声了,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女官赞许地点头:“请各位随同我来。”言罢转身,领着众人一起去了天玑阁。 外面闹得天翻地覆,钟唯唯却不知道,太阳已经倾斜,日光不能再直射入殿内,水晶殿里不再那么燥热,她累得够呛,昏昏沉沉靠在重华的胳膊上就睡着了。 重华没有睡着,沉默地靠在丝毯上,透过水晶薄片看向天空,感受着钟唯唯的温软,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战意也前所未有的强烈,谁想让他不好过,他就一定要让那个人不好过。 “陛下,陛下……”李安仁在外面一连叫了几声,急得挠墙:“出事儿了……” 钟唯唯有些厌烦地将薄被拉起盖在头上,翻个身继续昏睡。 重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轻手轻脚起身,穿好衣服,缓步走出,梁兄看到,立刻比划了一个手势,带着暗卫靠近了正殿。 “什么事。”重华的心情不大好,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安仁小声地把福润宫的事情说了,想到今天陛下从始至终都陪着钟唯唯,梁兄也一直在一旁蹲守。 那些蠢货却以为可以嫁祸给钟唯唯和梁兄,在那里群魔乱舞,上蹿下跳,他就觉得特别好笑,同时也特别想要知道,这场戏接下来会怎么唱。 重华却是若有所思,吕若素又死了。 他今天其实耍了心眼儿,虽然故意守在车里等钟唯唯,是想和她在一起,但跟着她一起去福润宫,藏在车里旁听她和吕若素之间的谈话,也是想要第一个知道真相,以便把握主动权。 吕若素留下那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紧跟着就又死了,看来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时机把握得很好啊。 李安仁又催他了:“陛下,天就要黑了。” “不急,这个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先派人去把护国大长公主接进宫来。”重华问道:“张翼呢?” 第669章继续捕鱼加更 是哦,张翼呢? 李安仁拍了一下头,今天陛下独自坐在车里去等钟唯唯,并没有要他们任何一个人跟着。 他是被一直留在昭仁宫中,直到端仁长公主派人来请重华,他才赶到水晶宫这边来……咦,等等…… 陛下临走之前和他说,若是有事就来水晶宫找人……所以,陛下是早就猜到今天会出事? 张翼也是被派出去了? 李安仁看向重华,只见年轻的皇帝陛下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际,远处的琉璃瓦反射出强烈的光芒,令得他微微眯了眼,却凭添几分胸有成竹的沉稳。 “陛下,属下回来了。”张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里,跪倒在地,沉声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好准备了。” 重华点点头:“张开网,继续捕鱼。” “是。”张翼转眼之间消失无踪,重华又转身走进了水晶殿。 钟唯唯已经醒了,懒洋洋地躺在丝毯上不想动,见他进来就指着窗边一朵盛开的徘徊花:“我要那个。” 重华瞥她一眼,走过去摘下来,细心地把上面的细刺摘掉才递给她:“你拿来做什么?” 钟唯唯拥着薄被坐起来,她的发髻早就被打散了,顺滑地垂落在肩上,她把玫红色的徘徊花插在鬓边,问重华:“好看么?” 重华抱着胳膊不眨眼地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钟唯唯的脸渐渐热起来,她有些讪讪地摘了徘徊花,小声嘀咕:“不好看就明说么,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错事。” 重华迈动长腿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接过她手里的徘徊花,轻轻插在她鬓边,后退了半步,严肃地仔细端详。 钟唯唯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严肃地说出“很好看,很配你”之类的话。 然而重华端详许久,却只是严肃地道:“这花挺香的,颜色也不错,可以做胭脂。” 钟唯唯大怒,扯下花朵朝他砸过去:“你懂不懂怎么讨女人欢心啊?” 重华灵巧地抓了花朵在手:“朕不是需要用花讨好女人的男人。” 他意有所指地往下一瞄,压低了声音:“反正你喜欢的并不是别的,而是朕这个人,对不对?” 钟唯唯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腿上,立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顿时恼羞成怒:“臭不要脸的,能正经些么?” “不能。”重华走过去,将大手放在她的发顶,使劲揉了两下,淡淡地道:“吕若素死了。” 果然又死了。 钟唯唯嫌弃地把重华的手推开:“把我的头发揉乱了。” 说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她是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有种“活该”的感觉。 “挺好的。省得朕以后还要花心思去处置她,到底也是先帝遗孀,处理起来轻不得,重不得,有人愿意替朕省这个心,那是再好不过。” 重华把钟唯唯的头发拿在手里,慢条斯理地编辫子,“以后吕氏又少了一张牌。” 钟唯唯趴在他的怀里不想动:“如果不出所料,我又成了杀人嫌犯吧?” 重华“嗯”了一声,问她:“你现在要回去么?” 钟唯唯嗔道:“我正想问陛下呢,我的衣服已经被你弄坏了,怎么回去?” 重华撑着下颌想了一会儿,严肃地道:“就这样裹着薄被出去?” 钟唯唯作势起身:“好啊,你不怕,我也不怕的。” 刚动了一下,一股热流就流了出来,她赶紧坐着不动:“那个来了。” 这么巧?重华深觉自己赚到了,得意洋洋地挑挑眉:“你在这里坐着不要动,我让小棠去给你取衣服。” 钟唯唯深觉做女人真麻烦,见重华在整理他自己的衣服,就问:“你要出去?” 重华道:“福润宫那边吵嚷得厉害,我得去镇镇场子,顺便看看她们怎么往下演。姑祖母也快进宫了,我得去陪着。” 钟唯唯就问:“今天参加宴会的人都留在宫里了吧?” “听说阿姐让人把她们全部带到天玑阁去了。” 重华见实在是耽搁不得,使劲抱了钟唯唯一下,“乖乖的,我先去了,等会儿和你一起看戏。” 他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关于那件事情是怎么回事,总会找出真相的,你不要着急,不要乱想,更不要轻易下结论。” “嗯。”钟唯唯目送重华挺拔的身影走远,掀起薄被悄悄往里看。 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红色,而是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乳白色。 她有些尴尬,实在不好意思给小棠看到,决定自己先收拾一下。 左右看看,除了被重华撕毁的衣裙之外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就随手拿了衣裙擦了又擦,团成一团扔到角落里,换个地方继续睡觉。 夕阳西下,胭脂取来钟唯唯的衣裙和梳子等物,和小棠一起帮着她穿着打扮,细声细气地禀告外面的进展。 “都在找大司茶呢,有人去了清心殿询问您的下落,问您有没有在清心殿中,若在,是什么时候回去的,若不在,是去了哪里。 钱姑姑按照您的吩咐,实话实说,说您整个下午都没有回去,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问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回答,急匆匆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又奉了陛下的旨意,把钱姑姑和看门的小宦官一起带走了。还吩咐说,若是您回来,请您立刻去昭仁宫面圣。” 钟唯唯很快穿戴完毕,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镜子里的女人面色粉嫩,眼睛水汪汪的,看上去娇媚又喜悦,怎么看都像是春风满面的滋润模样。 “走吧。”她满意地要走,转身看到小棠在收她被撕坏了的衣裙,连忙上前,故作镇定地道:“我自己来吧。” 小棠表示不解,钟唯唯面无表情:“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毛手毛脚的,可惜了。” 小棠瞪大眼睛,非常气愤,既然贵重,为什么还要把它撕成这个样子?但是看到钟唯唯微红的耳根,就体贴地没有多话,而是默默地帮着把包袱皮展开,方便她放裙子。 第670章好戏开锣 钟唯唯出了水晶宫不远,十多个宫人就围了上来,拦住去路,大声道:“是大司茶吗?陛下宣您去昭仁宫!” 为首的那个宦官钟唯唯认得,是吕太贵妃宫里的总管,平时看着唯唯诺诺的,这会儿倒是公正无私的严肃模样。 另一个宦官则是昭仁宫中的御前太监张四喜,袖着手站在一旁,毕恭毕敬的,见钟唯唯看来,就恭敬地对着她行了个礼。 钟唯唯心里就有了数,看来重华已经开始审这个案子了。 之所以让吕太贵妃的人和昭仁宫的人一起来,是为了让吕氏的人无话可说,以便彻底打脸吧。 她懒洋洋地道:“去昭仁宫做什么?” 芙蓉宫的总管瞅她一眼,冷硬地道:“大司茶到了昭仁宫就知道了。” 钟唯唯道:“你说陛下传召我,可有圣旨?” 芙蓉宫总管怒了:“是口谕。” 钟唯唯有意为难他:“口谕?难道口谕不该是陛下身边的近侍传达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太妃宫里的总管传达陛下的口谕了?滑稽!” 芙蓉宫总管气道:“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大司茶自己做了什么事,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钟唯唯轻蔑地道:“我不清楚,你清楚?” 芙蓉宫总管就去瞟张四喜,希望张四喜能出头说话,然而张四喜装聋作哑,袖手旁观,于是气了个半死。 忽见严储带着一队人狂奔而至,先是毕恭毕敬地给钟唯唯行礼,然后说道:“陛下传召大司茶即刻至昭仁宫觐见。” 钟唯唯这才道:“知道了,这就去。” 严储又道:“请问大司茶身边的暗卫楚墨何在?” 楚墨是梁兄的真名,钟唯唯不知道详情,也不知道关梁兄什么事,但既然重华要找梁兄,自有他的道理,便出声唤道:“梁兄,你出来吧。” 众人只觉面前一晃就多了一个人,他从哪里来,怎么出现的,没有人看清楚。 芙蓉宫总管感受到了一股森森的寒意,他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藏在其他宫人身后,警惕地盯着梁兄,冷汗浸湿了里衣。 钟唯唯问严储:“人出来了,要怎么样?” 严储恭敬地道:“陛下召他。”手一挥,两个看上去身手极好的人便一左一右围住了梁兄,要求他:“把武器交出来。” 梁兄缓缓抬头看向钟唯唯,意思是听她的吩咐。 他早就被重华赏给了钟唯唯,她才是他此生唯一的主人,她让他生他便生,让他死他便死。 钟唯唯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温言道:“你跟着他们去吧。我很快就会接你出来。” 梁兄行礼,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然后跟着那两个人走了。 严储对着钟唯唯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司茶,请吧。” 钟唯唯迎着夕阳的余晖朝着昭仁宫而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和御林军,都是一副好奇和探究的表情。 虽然不知具体情况,但今天宫里闹了这样大的阵仗,大家都知道是出大事儿了。 现在看到原本炙手可热的大司茶被人这样押着去昭仁宫,再联想到她这些日子的事,都忍不住猜测她要倒大霉了。 钟唯唯是毫不在意,小棠和胭脂则是挺直了腰背,板着脸恶狠狠地对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瞪回去。 昭仁宫很快就到了,钟唯唯扶着小棠的手往里走,严储道:“陛下在偏殿里。” 偏殿之中,最高处坐着面无表情的重华,他的左边坐着护国大长公主,右边坐着端仁长公主。 再往下,坐了吕太贵妃,站着韦夫人和吕夫人等品级较高、身份特殊的贵夫人,阿彩被她的生母牵着,无精打采的样子。 偏殿一隅,挨挨挤挤地站满了今天入宫的贵夫人们,钟欣然也在其中,胡紫芝和陈栖云则站在另一边。 见钟唯唯进来,所有人都抬眼看向她,什么神情都有,非常精彩。 钟欣然担忧地小声喊道:“阿唯。” 钟唯唯回头,向钟欣然勾起唇角一笑,表示惊讶:“大师姐怎会还在这里?” 再看看挤在一起的贵夫人们,更加惊讶了:“为什么大家都还在?莫非要留在这里吃晚饭?” 没有人回答她,唯有钟欣然焦虑地道:“阿唯,你今天离开流芳宫后去了哪里?” 钟唯唯淡淡地道:“心情不好,就到处走走,走到水晶宫,挺喜欢那儿的,就在那里睡了一觉。” “大司茶挺会选地方的,水晶宫里荒无人烟,谁能证明你在那里呢?” 吕太贵妃冷冷地开了口,注意到钟唯唯的衣裙也换了,便出言讽刺道:“今天本宫瞧着大司茶那套衣裙挺好看的,还没看够呢,怎么就换了?难为你在外面闲逛,还能带着衣裙。” 钟唯唯边往里走,边回敬道:“水晶宫里虽然荒无人烟,但我的侍女和暗卫都在身边,他们难道不是人么? 至于衣裙,太贵妃欺负我才从宫外回来,记不得这宫里的规矩? 这年头,哪个有头脸的人出门,不让伺候的人随身带两套衣物以供不时之需? 我的衣裙,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莫非太贵妃连这个也要管?” “你的侍女和暗卫自是向着你的,作不得数。”吕太贵妃冷嗤一声:“牙尖嘴利的,但愿你后面也能这样说得头头是道。” 钟唯唯上前给重华行礼,重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起来吧。” 钟唯唯又给护国大长公主行礼问安,护国大长公主扶着拐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对她倒理不睬的。 唯有端仁仍然十分和气:“阿唯,叫你来,是有几件事要向你确认。” 钟唯唯感激地看向端仁:“阿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什么都没做。” 端仁道:“稍安勿躁,我来问你……” 吕太贵妃表示反对:“端仁,咱们之前说好的,今天的事由大长公主来问。我只信服她老人家。” 吕夫人和韦夫人也表示赞同。 护国大长公主就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陛下的意思呢?” 重华淡淡颔首:“姑祖母您请。” 第671章吕氏的门风堪忧啊 重华话音刚落,韦夫人冷冷地道:“虽然今天这事儿与臣妾无关,但臣妾斗胆问一句,倘若真的查出是秋茗做的,陛下该当如何?” 吕夫人和吕太贵妃适时哭了起来:“可怜的皇后娘娘……” 重华的目光依次在韦夫人、吕夫人、吕太贵妃的脸上一一扫过,面无表情地道:“朕自然是秉公执法。” 韦夫人点了头:“如此,臣妾就放心了。” 护国大长公主问道:“秋茗,你今天离开流芳宫之后,是否去了福润宫?” 钟唯唯并不否认:“去了。但我并没有在里面待多久,很快就离开了。” “你去做什么?” “吕皇后邀请我去的。” 护国大长公主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她邀请你去做什么?谁能证明是她邀请你去的?” 钟唯唯指向胡紫芝、钟欣然、阿彩:“她们几个都能,那个宫女来传话时,她们都在场,吕皇后有话要和我说。” 胡紫芝站出来:“确有此事。” 阿彩害怕地小声道:“是的。” 钟欣然则是掂量了片刻,才低声道:“的确有这样的事,阿唯本是不想去的,但是吕皇后言辞逼人,非逼着阿唯去不可。” 钟唯唯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笑看了钟欣然一眼,这话听上去像是要为她开脱,然而仔细一品,却是从侧面点出,吕若素和她矛盾很大,从一开始就不友好。 果然护国大长公主接着问道:“秋茗,你和吕皇后谈了什么?” 钟唯唯淡淡地道:“谈了先父当年的案子。” 护国大长公主追问:“说了些什么?当年的案子与吕皇后有什么关系?” 钟唯唯没有提及永帝,简单地把她和吕若素当时的对话说了说:“吕皇后说,我阿爹的事和她没有关系,其他的她不肯多说。我就算了。” 吕太贵妃突然叫道:“你撒谎!有人看到你和皇后娘娘发生争执,并且打了皇后娘娘!” 钟唯唯斜睨了吕太贵妃一眼,看向护国大长公主:“到底谁审我?我需要回答谁的问题?” 护国大长公主说道:“吕太贵妃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你为什么要打吕皇后?” 钟唯唯蹙起眉尖,装出很不愿意回答的样子:“谁看到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回答刚才的问题!”吕太贵妃见她似是心虚想回避,越发咄咄逼人。 钟唯唯只好道:“她侮辱我的父母。” 不等护国大长公主出声,吕太贵妃就冷笑道:“只是这样吗?秋泽不是第一天被视为叛国贼,你能忍这么多年,怎地到了这一刻就突然忍不住了?恐怕是还有其他原因吧?” 钟唯唯心里一突,盯牢了吕太贵妃的眼睛,她怎么觉得,吕太贵妃的重点不在于吕若素之死,而是想要逼她说出,吕若素指出害了秋氏满门的人是永帝? 吕太贵妃却是毫无所觉的样子,嚣张地道:“哈!你还敢瞪我?趁早招供吧!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钟唯唯不屑地撇开脸,对着护国大长公主说道:“太吵,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护国大长公主就阴沉了脸训斥吕太贵妃:“你审还是我审?我和陛下都在这里,你这样大声嚷嚷,是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吗?再出声就滚出去!” 以吕太贵妃的身份来说,护国大长公主当众这样骂她,是真的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她有些难堪,也很愤怒,噘着嘴愤愤不平地闭紧了嘴。 钟唯唯见吕太贵妃吃了瘪,愉快地笑了笑:“我就是因为吕皇后辱及先父母,所以才忍不住和她产生争执。别人骂我阿爹是叛国贼,那是因为他们不知实情,案情也尚未明朗。 她骂,却是侮辱到了家父母的为人和品质,更是辱没了皇室,辱没了皇后的身份。倘若真宗皇帝在世,听到她那种疯话,只怕会立时废了她。 可惜真宗已经去世,吕氏也无人在场可以提醒她这是不合时宜的,因此我只好冒险把她打醒。若是因为这个要怪我,那么下次再有人不守妇道,我一定不管了。” 今天,无论如何钟唯唯都不打算牵扯出永帝,因为有些事情,在真相尚未明朗之前,决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风声,否则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灾祸。 但是吕若素已经死了,她若想掩盖永帝这件事,那就只有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其他事情上去,不守妇道、桃色事件,足够让京中的长舌妇们欢乐一阵子了。 吕太贵妃又想暴跳,护国大长公主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她不甘心地道:“大长公主!您看她满嘴胡言乱语,这是辱及我吕氏门风,更是侮辱了皇室……论罪,该当拔舌!” 吕夫人阴毒地盯着钟唯唯:“大司茶,说话要负责,不然,事涉吕氏声望,吕氏绝对不能善罢甘休!” 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重华睁开了眼睛,淡淡地道:“扔出去!” 立刻就有人上来抓住吕太贵妃和吕夫人,要把二人往下拖,吕太贵妃和吕夫人又哭又喊,一边求饶一边认错,都表示再也不敢多嘴了。 韦夫人起身拜倒,替她们求情:“毕竟是死了亲人,难免心情激荡,正如秋司茶,也会因为激动而失当,还请陛下饶了她们这次罢。” 这话软硬兼施,暗示重华没有一碗水端平。 护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头:“得了!都闭嘴。秋茗,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钟唯唯道:“知道。”她难以启齿地道:“吕皇后,说我娘是她的替代品,让我叫她大娘……吕氏的门风堪忧啊。” 如她所料,下面旁听的贵夫人们虽然全都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在,心里已然是翻开了锅,在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彼此交好熟悉的女人们已经在迅速地交换眼色了。 钟欣然暗道不好,原本是想借吕若素之死栽赃钟唯唯的,怎地事情反倒往另一个无关紧要的方向发展了? 关键是,钟唯唯这样做,已然沉重地打击了吕氏的门风声望,一旦确认,吕氏的女儿今后别说进宫为妃为后,恐怕家风好的人家都不会要了。 第672章那条裙子 打击了吕氏,最高兴的人就是重华了,钟唯唯真是处心积虑,这样的情况下都能让她讨好了重华! 真是可恶! 钟欣然愤恨地握紧拳头,再打量重华的表情,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然而重华始终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钟欣然当机立断,高声道:“陛下,大长公主,臣女有话要说,请恩准!” “你说吧。”护国大长公主抬了抬手。 钟欣然上前几步,跪倒在钟唯唯身旁,大声道:“阿唯她是急的,所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 钟唯唯皱眉:“大师姐,我没有……” 钟欣然装作又急又怒的样子,压低声音训斥她:“你快闭嘴!说到哪里都不知道了!我知道你因为家族的冤案心里很难过,毕竟是那么多条人命。 你们姐弟俩又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叫你不怨恨是不可能的。但你也得有分寸不是?陛下这样宠爱你,大长公主和长公主也都对你很好。 能给的都给了,你应该知足,应该放下了!吕皇后是真宗皇后,向来以才能贤德闻名,那是后宫和天下女子的楷模!” 因为顾忌到重华可能不喜欢别人帮吕氏说话,就只提皇室声誉:“你怎能因为一己私利就信口开河,冤枉人,辱及皇室的名声呢?你这样会吃大亏的!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陛下,为阿袤着想啊!赶快和陛下认错,收回刚才的话,大家不会怪你。” 钟唯唯早知道钟欣然不要脸,却没想到居然这样不要脸,恶作剧心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冤枉人的呢?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怪我?” 钟欣然焦急地道:“那还用说么?皇后是多么高贵的身份,怎会自降身份去做那种事?怎会让你叫什么大娘? 何况吕皇后已经退隐,得罪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就连我都不信,更不要说别人了,听话,就算他们会怪你,师姐也会护着你,为你求情,和你一起承担罪责的。” 钟唯唯简直叹为观止,追问道:“师姐真的愿意和我一起承担罪责?” 钟欣然犹豫了一下,豁出去似地道:“那当然!阿爹死前让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和阿袤的!” 韦夫人就道:“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啊。” 钟唯唯很认真地问钟欣然:“那么,吕太贵妃说要拔我的舌,师姐是要替我受刑拔舌吗?” 钟欣然偷看重华的表情,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再看护国大长公主,仍然看不出来。 钟唯唯再重复了一遍:“师姐是要替我受刑拔舌吗?” 钟欣然把心一横,大声道:“是!”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都是号称公正无私的,怎会让她无辜受刑?乐得捡人情! “我知道了。”钟唯唯回头看向重华:“我刚才说的都是实情,可以对质。” 钟欣然失望地道:“阿唯,你怎能这样?你越来越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护国大长公主皱着眉头瞅了钟欣然一眼:“退下吧,关于吕皇后与秋茗之间的纠纷不是重点,重点是吕皇后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是否错觉,钟欣然觉得护国大长公主刚才瞅她那一眼,饱含了冷意和不悦。 不能再多话了,她赶紧退后一步,藏进了人群之中。 有人小声道:“为何这样帮她?人家也不见得感激你。” 钟欣然难过的叹气:“我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的。自是不愿意看到她不好,越走越错。” 证人被一个个地叫出来,当场作证。 证明钟唯唯到了福润宫后,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小棠、梁兄、还有那个喂猫的小宫女知道。 喂猫的小宫女一口咬定,就是钟唯唯指使梁兄当场杀死吕若素的,而仵作也确认,吕若素胸前的伤口,和梁兄所用的细刀完全吻合。 小棠不认:“这是假话,我们大司茶离开福润宫时,吕皇后还在唱歌,很多人都听见了!” 吕太贵妃反驳:“这些都是可以人为的,听说大司茶身边的侍女胭脂能歌善舞,当时她是在场的吧?站在门口一唱,大家都听见了。反正当时除了你们的人之外,并没有外人在场。” 钟唯唯慢条斯理:“细刀,并不只是楚墨一个人有,他杀了人,为何刀上无血?” “可以清洗。” “你出了福润宫之后,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换衣服?裙子上一定染了鲜血吧?不然就是杀人的时候被撕坏了!” “现场有你裙子上的坠珠!你把裙子藏起来就是为了消灭罪证!” “你说细刀并不止楚墨一个人有,是指谁还有这个?你知道是谁吗?楚墨当时在哪里?谁能给他作证?” “把裙子拿出来!谁能证明这件事和你无关?” 喝问一句接着一句,护国大长公主越来越犀利,问的都是吕氏想问的问题。 吕太贵妃等人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幸灾乐祸地等着钟唯唯回答。 端仁则是担忧地看着钟唯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照实说来,我和陛下会为你做主。” 钟唯唯皱起眉头:“我有人证,能证明我是无辜的,之所以会换了裙子,那是因为我有不得已的理由。” 时间逐渐流逝,天完全黑了,钟唯唯说自己有人证,却又迟迟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说自己换了裙子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也不肯说出来。 然而,从进到昭仁宫的那一刻起,钟唯唯和随行人员携带东西就都被没收了,那条裙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被检查出来。 负责检查的宫人战兢兢地跪倒,上牙磕下牙:“奴婢死罪!这条裙子,裙子……”眼睛一闭,上前在重华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重华的神色变得冷峻,什么都没说,神色莫测地看着钟唯唯。 联想到钟唯唯才进来时粉面含娇的模样,分明是才刚经历了欢*爱的样子,而这些天,重华已经很久没有理睬钟唯唯了,说不定是…… 韦夫人和吕太贵妃对了一下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兴奋。 第673章难道是大师兄? 想当初,皇帝陛下为何会百般虐待钟唯唯? 不就是因为吃醋了嘛!不就是因为嫉妒钟唯唯和她那个什么大师兄何蓑衣,不清不楚嘛! 钟唯唯逃出宫去那么久,对外说得好听,是为重华去九君办差找茶种去了,实际上谁不知道内情呢,就是跟着何蓑衣私奔了! 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怎么可能没点什么! 吕太贵妃问道:“裙子怎么了?拿过来大家看!” 重华淡淡地道:“没什么好看的,没这个必要。” 吕太贵妃不依不饶:“陛下,那是关键物证,为什么不可以看?总得让大家心服口服才行。大长公主,您说是不是?” 护国大长公主皱了眉头:“陛下,您看?” 重华眼里怒色上涌,生硬地道:“朕说不用了!” 钟唯唯也焦急地道:“不用了吧?就是不小心弄脏弄破了而已。” 他俩越是想要掩盖,其他人越发认为那条裙子有大问题。钟唯唯自然是做贼心虚,重华则是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既然如此,那就更要一巴掌拍死钟唯唯,让她永世不得翻身了! 吕太贵妃站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推开宫人,抢过裙子,把裙子暴露在众人面前。 钟唯唯痛苦地捂住了脸,其他都在意料之中,唯有这个,真的是,真的是,太丢人了人啊啊啊啊…… 吕太贵妃作为过来人,一看一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神色暧昧地笑笑,回头对着护国大长公主说道:“依我看,无关的人就退下吧。” 护国大长公主也看出些端倪了,摆手同意,不赞同地瞪了眼重华和钟唯唯,觉着这二人实在太过荒唐。 这样关键的时刻,做什么不好,偏要见缝插针去做这种事,还是太年轻了啊。 重华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去,谁也不看,眼角余光却是瞅着钟唯唯的,见她又羞又囧,虽然也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是甜蜜和得意。 想起钟唯唯当时激烈的反应,以及对他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渴望,他心里又开始浮想联翩,完全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而是专心致志地去计算再过几天,又可以继续了。 众人见他神色莫测,以为他这是暴怒的前奏,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为钟唯唯担忧的。 无关的人依次退出,钟欣然百爪挠心,恨不得留下来,话说最致命的打击还没给钟唯唯呢,她这样走了算什么? 但是没人叫她留下来,她也不敢停留,只好悄悄给韦夫人使眼色。 韦夫人没看到她的眼色,倒是吕太贵妃出声让她留下来:“钟欣然留下来吧。” 护国大长公主不赞同:“你叫她留下来做什么?毕竟……” 毕竟钟欣然未婚,不合适听这些。 吕太贵妃不怀好意地道:“她那么担心她的义妹,而且,她是此案的关键证人,不能离开。你,钟欣然,你愿意留下来么?” 钟欣然毫不犹豫地道:“臣女愿意。” 她走过去,站在钟唯唯身边,温柔地拥着钟唯唯的肩头,低声道:“你别怕,我陪着你。” 端仁长公主盯着钟欣然,若有所思。 等到该走的人都走光了,吕太贵妃才不留情面地指出:“这条裙子上沾染的是男人的东西,秋茗,你怎么解释?” 钟欣然吃惊地松开了钟唯唯的手,将手捂住嘴,震惊地看着她:“阿唯……你……” 钟唯唯强横地道:“我没必要解释!” 吕太贵妃冷笑:“你说你出了福润宫后就去了荒无人烟的水晶宫,在那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身边都是伺候你的人,然后你的裙子成了这个样子……” 她厉声喝道:“秋茗!你对得起谁!陛下这样宠爱你!为了让你高兴,专宠你一人!你却背叛他!” 钟欣然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失声道:“阿唯,你真的和大师兄……啊……不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她竭力想要掩饰,但是谁没听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呢,大师兄,除了何蓑衣之外,还能有谁。 重华撩起眼皮子,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向钟欣然。 钟欣然打了个寒颤,装出后悔万分的样子往后缩,拼命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 见重华仍然死死盯着她不放,她突地软倒下去,紧紧拉住钟唯唯的袖子,大声道:“阿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和陛下情投意合,又怎会做这种事呢?” 她甚至对着吕太贵妃大声喊道:“不要冤枉阿唯!她不是这种人!她和大师兄清清白白的……” 吕太贵妃得意而笑:“真是清白的,为何你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夜色里,传来两声类似蝉鸣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吕夫人和韦夫人不明所以,吕太贵妃神色微变,当年她伺奉永帝,知道这是十三卫传递消息的暗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重华却知道,这是张翼在告诉他,大鱼落网了。 是时候了!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端仁对视一眼,站起身来,朗声道:“你说得不错!” 他慢慢走到钟唯唯面前,先面无表情地看了钟唯唯一眼,再居高临下地看着钟欣然,淡淡地道:“你们说的都不错。朕,的确是对得起秋茗!” 有戏!吕太贵妃收回神思,同情地道:“陛下,先帝早就留有遗训,要雨露均沾才好,不然啊……哎,后宫的女人都是不知足的,独宠不得。” “对的,女人都是不知足的,不过那个女人,不包括秋茗。”重华把钟唯唯捂在脸上的手拿下来,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她不说,那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朕。” 场中一片安静,钟欣然瞪大眼睛,她不信! 一定是重华为了保护钟唯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他戴了绿帽子,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吕太贵妃愤怒地道:“陛下,这里没有外人,您不能胡来!这可是大事。” 重华紧紧握着钟唯唯的手,和她并肩而立:“朕很清楚。” 第674章开始算账 重华环视众人,严肃地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列祖列宗看着,朕晓得分寸,今天下午,朕一直都和阿唯在一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吕太贵妃:“裙子可以还回来了吗?如此私事,实在不敢有劳太贵妃。” 吕太贵妃老脸一红,忙不迭地把裙子扔回去,却是不依不饶:“就算秋茗离开福润宫后的去向有了人证,那也不能证明她和吕皇后的死没有关系!” 重华淡淡地道:“把王厚叫进来。” 没人知道王厚是谁,钟唯唯解释:“王厚是负责驾驭宫车的人。” 吕太贵妃有些意外,钟唯唯居然连一个普通赶车人的姓名都知道,这好像有点不妙。 没多少时候,老实巴交的赶车宫人听命而来,跪伏在地上,侃侃而谈:“今天中午,奴婢正在打瞌睡,突然收到了命令,陛下要坐车去流芳殿外等大司茶……” 随着王厚的描述,众人的表情一阵比一阵精彩。 所以,皇帝陛下是从一开始就跟着钟唯唯在一起了,一起去了福润宫,亲自目睹和旁听了钟唯唯与吕若素的交锋,又和钟唯唯一起离开,在水晶殿里缠绵。 刚才还是罪证的裙子,此时却成了重华和钟唯唯在一起恩爱的证明。 刚才众人的所作所为,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重华和钟唯唯从一开始,就是把她们当成猴戏看!实在是太过可恶,太过可恨了! 韦夫人失望极了,韦氏原本不想如此咄咄逼人,走到这一步,全都是被重华逼的。 原本是想和吕氏联手捞一票,奈何一击未能致命,那便是失败了,既然如此,那就只有…… 想到凄惨死去的嫡长子和最宠的女儿韦柔,韦夫人咬紧牙关,眼里透出几分破釜沉舟的死气。 吕夫人满眼恐慌,颤抖着道:“那,那不是大司茶,又是谁?那个小丫头呢……她为什么要乱说话?都是怪她!她居心不良,挑拨离间!陛下千万不要轻饶她!” 作为关键证人的小宫女拼命往角落里缩,却是不肯改变之前的说法:“我没有说错!就是她!就是大司茶秋茗杀害的皇后娘娘!” 吕太贵妃厉声道:“我不服!陛下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说自己跟秋茗在一起就在一起了,谁能给陛下作证?” 重华听了这话,微微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朕在包庇秋茗?” 吕太贵妃被他眼里的冷意看得一颤,仍然不肯服输:“除非陛下拿出让我信服的证据来!” 重华道:“可以,原本你们没有资格质疑朕,但为了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只好如此了。既然朕与秋茗从始至终都在一起,那么,自然是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我们都应当很清楚,那就来对质吧。” 他看向钟唯唯,钟唯唯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关于永帝是否和秋泽案有关的事,不宜提,不能提。 她沉声道:“那就对质吧。” 有宫人拿了笔墨纸张上来,钟唯唯与重华分别在两张距离足够远的书案前坐下,提笔书写今天在福润宫里发生的事,以及钟唯唯与吕若素的对话,当然,都隐去了有关永帝的内容。 钟欣然见他二人下笔如飞,心惊胆寒,颤抖得几乎站不稳,她可怜巴巴地看向韦夫人,韦夫人垂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压根不理她。 她再看向吕太贵妃,吕太贵妃亦是看着烛火发怔,神色变幻莫测,没有理她。 至于吕夫人,她是没有什么来往的,求也求不上。 是了,阿彩,钟欣然立刻悄悄朝端仁长公主蹭过去,二话不说,在端仁长公主面前跪下了。 端仁长公主的注意力原本在重华和钟唯唯的身上,见她突然跪下,愣了一愣,随即明了,淡淡地道:“起来吧。” 钟欣然捂着口,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担心阿唯了,我从没见过这种事,所以说错了话。” 端仁长公主温柔地道:“你很好,没有说错话,一直都很为阿唯和陛下着想的。” 钟欣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哀哭道:“殿下?” 端仁的声音越发温柔:“你是个好姑娘啊,今天的宴会,你本来就是主宾,是为了感谢你救阿彩,本宫才特意安排的宴会,叫这么多人来,不过是图个热闹,也是想让大家知道我很感谢你,很重视你,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钟欣然有点疑惑,虽说端仁对自己足够客气,但是也没有表现出非常重视自己的样子啊,这个,难道是自己心思没在上面,所以错过了? 端仁示意女官把她扶起来:“放心吧,有本宫在,不会冤枉你,让你受委屈的。” 钟欣然得了保证,稍许安心了些,她乖巧地站在端仁身边,安静等待。 反正今天的事,最多就是得罪了重华,得罪了钟唯唯,吕若素的死,怎么都扯不到她身上。 只是一会儿工夫,钟唯唯和重华已经写完了,宫人分别把两张证词依次交给众人查看。 大长公主最先看完,板着脸道:“正确无误。” 吕夫人冲上去打那个小宫女:“都是你害的我们!说!是谁指使你的?居心叵测啊,这是要害得我们吕氏见罪于陛下,从此再无立足之地!” 小宫女护着头连连惨叫,女官把吕夫人拖开,让人严加看管小宫女。 吕太贵妃阴测测地看着韦夫人:“还能是谁呢?只看吕氏这些日子都得罪了谁,谁最恨我们罢了。再看这宫里,谁的人手最多,最好指使。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若非陛下英明,又刚好和大司茶在一起,我们所有人都要被害惨了。” 护国大长公主厉声喝问小宫女:“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吕皇后又是何人所害?” 小宫女拼命磕头,战兢兢将手指向韦夫人:“是韦氏的人让我这样做的,皇后娘娘是谁杀死的,奴婢其实并未看到,只看到人影闪过,皇后娘娘就倒下去了!” 第675章索要赔偿 护国大长公主瞪向韦夫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韦夫人并不辩解,起身环顾众人,冷冷地道:“你们都说是我做的,我想说不是自己做的好像也不行,毕竟,你们这么多的人,联手做下这么一个大局,不就是想要韦氏死么?我没办法证明我无辜,那就只有这样了。” 护国大长公主皱眉道:“话不能这样说……” 却见韦夫人手一挥,一点寒光在她掌中闪动,众人大惊,以为她要谋刺:“护驾!” 哪知韦夫人重重击落在自己的心口上,唇边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得计,其实都不过是中了别人的圈套而已。” 韦七的妻子陈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姑姑!姑姑!” 韦夫人仰头倒下去:“到此为止吧。我先行一步,在地下等你们。” 她松开手,露出插在胸前的凶器——一根磨得尖利雪亮的银簪。 陈氏又怕又难过,伸手想要堵住韦夫人的血,却怎么都堵不住,韦夫人轻声道:“孩子,是我害了你。” “没有,没有……您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陈氏爬过去求护国大长公主:“殿下,仁慈的殿下,求您救救我姑姑,求您救救她……” 护国大长公主给近侍女官锦云使了个眼色,锦云上前探查韦夫人的伤势,摇头道:“不成了。” 从事发到自尽,韦夫人一气呵成,一击致命,丝毫没有刺偏,也不知是在袖中藏了多久,又比划过多少次,才会如此熟练。 吕太贵妃冷冷地道:“她倒死得干脆!不然本宫一定轻饶不了她!” 吕夫人则攥紧袖子,露出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韦夫人被送出去,陈氏哭得声嘶力竭,凄惨无比,离了老远还能听见她的嚎哭声。 钟欣然惊恐地又往端仁身边靠了靠,一副吓得花容失色的可怜模样。 端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重华道:“把刺客带进来。” 钟欣然又被吓了一跳,这意思是说,刺死吕若素的人被抓到了?不会是慕夕吧? 两个暗卫拖拽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重重将他扔在屋子正中,摘去了他头上罩着的黑布袋子。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殿内众人各怀心思,全都静默地看着这个刺客。 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有胡茬,不是太监,目光阴冷,面无表情,长相普通,属于丢到人堆里去认不出来的那种。 但是他给钟唯唯的感觉很熟悉,那是类似于梁兄和张翼,以及当初在诏狱里暗杀她的那种感觉。 她看向重华,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愤怒和憎恶,于是可以肯定,这是十三卫的人。 重华做了个手势,端仁的近侍女官曾静起身走到刺客面前,低头颔首,盯着刺客的眼睛看。 刚才还无所畏惧的刺客被曾静这样盯着,明显瑟缩起来,目光开始躲闪。 曾静突然伸手,在他额头点了一下。 刺客控制不住地“啊”了一声,强壮的身躯支撑不住重量,往后仰倒。 曾静走到重华跟前行礼:“陛下,这人大概与昆仑殿有关,需要细查。” 得到重华的允许之后,十三卫的人带上刺客和小宫女,与曾静一起退了出去,准备连夜用圣女宫的特殊办法,对付这些余孽,并且深挖广挖。 这些所谓的余孽,可真是春风吹不尽啊,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着?又是和那个护法有关吗?那个护法到底是谁? 钟唯唯烦恼地扯了手指一下,看向钟欣然。 钟欣然立刻可怜巴巴地往端仁长公主身边藏,无辜地道:“阿唯,你是在怪我吗?我是为了你好,我怕你犟脾气上来,激怒了陛下,那就得不偿失了。我也是受害者,以为你真的做错了事……” 不着急,下一个才轮到你。 钟唯唯笑笑,没有理钟欣然,而是问吕太贵妃:“现在,我的嫌疑可以洗清了吗?” 吕太贵妃换了一张恳切的脸:“对不起啊,大司茶,本宫也是被误导了,因为你之前对吕皇后的态度,就以为这件事是你做的。到底是血脉亲人,我不能坐视不理的,还请你原谅啊。我给你赔礼。” 她刚才有多张狂,现在就有多恭敬,甚至拉着吕夫人一起给钟唯唯行礼,而且行的是大礼:“圣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大司茶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因为韦夫人的突然死亡,以及一切证据都指向韦氏和昆仑殿,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吕氏怎么样。 但钟唯唯却不想就此轻轻放过,淡淡地道:“太贵妃刚才骂我骂得多狠啊,恨不得当场杀了我,害得我在大家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现在,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算了吗?哪有那样便宜的事?” 吕太贵妃悄悄看了眼重华,破釜沉舟地道:“行,请大家出来,本宫当众说明此事与您无关,当众向您赔礼道歉!” 钟唯唯摇头:“这还不够。” 吕夫人试探着问:“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做到,一定尽力去做。” 钟唯唯淡淡地道:“众所周知,陛下已经在为我制作皇后冠冕朝服,而我母族凋零,竟然没有像样的嫁妆。” 吕夫人掂量再三,肉痛地道:“蓝戈江那边,我还有几亩嫁妆田,不如送给您赔礼吧。” 钟唯唯勾起唇角,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吕夫人道:“还有几个庄子,田地肥沃,出产丰富,也给您添上。” 钟唯唯看向重华:“陛下,臣丢脸事小,天子威严不容亵渎。刚才陛下也是被逼着写证词了呢,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吕夫人立刻跪下去了,一边自抽耳光,一边道:“前些天,我家侯爷说了,现下国库空虚,正是需要大家出力的时候,吕氏没有什么大本事,只想把家产的一半献给陛下,充盈国库,以此尽忠。” 钟唯唯不算满意,慢吞吞地道:“想当年,我雪溪秋氏也算富甲一方,万亩茶园,名茶好茶出产不断,都是下蛋的金母鸡。也不知那万亩茶园是落到谁手里了,吕夫人,您知道么?” 第676章扒皮钟欣然1 当年秋氏满门抄斩之后,所有家产都被充公或是被权贵瓜分干净,吕氏仗着吕若素是皇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秋氏茶园。 秋氏以茶道传家,族中不少茶道高手,更是擅长打理茶园,选育茶种。 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东岭与郦国加起来,没有哪个茶园有秋氏的雪溪茶园好。 后来永帝继位,韦氏拔高了一截,双方明争暗斗许久,最终再次瓜分了这片茶园,吕氏得到三分之二,韦氏得到三分之一。 钟唯唯一直耿耿于怀,早就想把这祖产夺回来,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吕夫人满头大汗:“是,是,秋家的案子已翻,的确该收回祖产了,这茶园当初咱们也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钟唯唯阴阳怪气地“哈哈”笑了两声,吕夫人立刻改口:“不管多贵,都要还给您才对!” 一次不能逼得太狠,韦夫人已经死了,吕氏也死了一个吕若素,得先稳稳。 钟唯唯表示将将就就,看向吕太贵妃:“太贵妃呢?” 吕太贵妃豪爽地道:“先帝当年曾经赏赐给我一些珍贵的合浦明珠,每颗都很大,共计一百颗,可遇不可求。原本我是想留给吴王的,现在嘛,正好献给陛下制作皇后冠冕首饰之用。” 也还马马虎虎。钟唯唯缓步朝钟欣然走去,微笑着道:“现在,该大师姐了。” 钟欣然惊恐地往后缩:“我什么都没做,阿唯,我真的只是担心你,就算说错了话,那也是急的吓的,并不是有心的,我是想要帮你。” 钟唯唯摇头:“你无中生有,侮辱了我,难道不知道女子的清白和名声最是要紧么?我不原谅你。” “那你想要怎么样?要我死吗?”钟欣然凄楚地哭了起来,可怜巴巴地向端仁求救:“殿下,求您救救我,帮我和阿唯说说吧。” 端仁和气地道:“你别怕,我说过不会冤枉你,让你受委屈的。你先起来,听我说。” 钟欣然暗自得意:“求殿下做主……” 端仁道:“阿唯,你忙了一天,也累了,不如到一旁歇气,让我处理这件事。若是处理得不妥当了,你再出手,你看如何?” 既然端仁已经这样说了,钟唯唯也不能不给面子,毕竟吕若素这件事上,从始至终端仁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的。 她立刻答应了端仁的恳求:“我听阿姐的。” 端仁就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才行,夜已深了,这么多人还滞留宫中,想必要吓着她们的家里人了。还是早些处理妥当,把人送走比较好,陛下,姑祖母,你们以为呢?” 得到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的同意之后,端仁就让人把关在另一间偏殿里的贵夫人们全都带了过来,包括阿彩在内的小女孩们也全都来了。 众人被关了这么久,全都惶恐不安,见钟唯唯好不好地坐在那里喝茶,和重华也是和和美美的样子,都懵了。 护国大长公主威严地公布了案情,言明杀害吕若素的另有其人,案情正在审查中,但可以确定,这件事和钟唯唯无关,她是无辜的。 然后是吕太贵妃和吕夫人的检讨赔礼,钟唯唯面无表情地当众地接受,目光森冷地在众人脸上扫过,冷冷地道:“这次的事情,大家都长个教训,再有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和她交好的人为她高兴,真心实意地露出了笑容;那些别有心思的,则低下头不敢出声。 护国大长公主接着说韦夫人畏罪自杀,却没说究竟是为了什么罪,又引起了一片惊慌。 就算韦夫人已死,这件事也不能善了,肯定是要波及家里的。 想到已经疯了的韦太后,悄无声息地缩在王府里的祁王,以及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韦氏父子,众人看向重华的目光充满了畏惧。 大家都以为今天的事情到此结束了,有人已经准备离开,却听端仁温柔和气地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请大家做个见证。” 钟欣然莫名觉得背脊发凉,做什么见证呢? “别怕。”端仁和气地冲她一笑,朝阿彩伸手:“过来,阿彩。” 钟欣然松了一口气,看来端仁还是记得她救了阿彩这份情的。 却听端仁问道:“阿彩,你把你那天遇到拍花子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阿彩说完之后,端仁笑了:“听说钟大姑娘平时深居简出,基本不出门,那天可真是巧了。” 钟欣然的心脏差点冲破喉咙跳出来,勉强一笑:“是啊,所以佛家才讲缘分呢。” 那件事做得干净利落,应该怎么都查不到她的吧? 端仁又道:“其实,我还听说了一件事,阿彩这个孩子不懂事,经常悄悄跑出去玩,每次都得你照顾,真是多亏了你。” 钟欣然殷勤道:“应该的,应该的,我挺喜欢阿彩的,她也是个好孩子。” 端仁笑一笑:“听说有一天,你带阿彩去吃东西,被那起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钟欣然羞愧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点误会而已,不敢有劳殿下挂心。” 端仁道:“不,像你这样的好姑娘,不能因为没有父母亲族,就被人随便欺负。本宫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就一定要给你做主。” 钟欣然连连摆手:“真的不用了,只是亲戚间的小误会,我不在意。” “那怎么行呢?把人带上来吧。”端仁威严地命令另一个女官。 阿彩这会儿终于有了点精气神:“是啊,不能让欺负你的人随便逃过惩罚!” 钟欣然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为什么端仁会知道这些? 她责怪地小声问阿彩:“都说了不要提这事,你怎么说了?” 阿彩道:“我没有啊,我也不清楚姑母是怎么知道的。” 不祥的感觉侵袭而来,钟欣然偷看钟唯唯,钟唯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微笑,用口型无声说道:“恭喜大师姐找到了靠山。” 第677章扒皮钟欣然2 穿着鲜艳,造型夸张的郑家母女被带上来,一看这个场景就吓得趴到地上去了,没头没脑地乱磕头:“贵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端仁笑了起来:“是本宫的错,一大清早就请你们入宫做客,竟然忙得忘了,到现在才让你们出来,饿坏了吧?” 郑家母女使劲摇头:“不敢,不敢,能得殿下邀请,那是福气。” 端仁笑笑,问郑家母女:“听说你们是大司茶的亲戚?你们认得她么?” 郑家母女一阵惊慌,抬起眼来四处乱看一气,一眼看到端坐在重华身边的钟唯唯,激动地想要叫,对上重华杀气腾腾的眼神,就蔫了:“不是。” 端仁又问钟唯唯:“阿唯,你认得这两个人么?” 钟唯唯很认真地看过之后,说道:“不认识。从未见过。” “明白了。”端仁的声音清晰有力:“听说你们仗着是大司茶的亲戚,在外面为非作歹,欺压钟大姑娘并以此讨好大司茶,可有此事?” 郑家母女吓得又是一阵乱抖:“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们和钟大姑娘是因为别的原因……” 钟欣然见势头不妙,装作羞愧的样子连忙出声:“只是一点小误会而已,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殿下算了吧。” “不能算!”端仁斩钉截铁,用力一拍桌子:“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真是她们欺负了你,就一定要把账讨回来。不但如此,她们家里的人没管好她们,也要跟着受罚!” 重华凉幽幽地来了一句:“该免就免,该关就关,该杀就杀,该罚就罚,决不轻饶!” 郑家母女一听,呆了,随即郑姑娘指着钟欣然道:“是她先招惹我们的!她骂我是肥婆,丑八怪,没人要,还是当着我未婚夫的面,气得我的未婚夫非和我退婚不可!我这才恨上她的。” 端仁挑挑眉,看一眼阿彩,问道:“这么说,和大司茶没关系?” 郑姑娘心虚地看看钟唯唯,小声道:“我们家只是和大司茶家里有个转弯抹角亲,不知隔着多远了。我做梦都想有大司茶这样的亲戚,觉得很有面子,和人吹牛的时候就夸大了两句,其实我话都没和大司茶说过,就是在她斗茶的时候看过她。” 她讨好地道:“大司茶,我特别敬佩您,觉得您比那些表里不一的坏东西好多了!” 钟唯唯勾唇一笑,朝郑姑娘颔首:“谢你夸赞。” 郑姑娘愤愤不平地瞪向钟欣然,大声道:“呸!臭不要脸的东西。” 钟欣然摇摇欲坠:“你怎能这样侮辱冤枉我?我没事儿招惹你做什么?我何曾是这样的人?你口口声声说我这样欺负你,你是亲自听到我这样说的吗?” 郑姑娘道:“你的丫鬟说的!” 钟欣然暗暗得意:“哪个丫鬟?你说出来,我一定严加管教,给你出气。” 郑姑娘道:“谁知道是叫什么鬼,反正是你指使纵容的就对了!” 端仁不耐烦:“这个稍后再说,我还请来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形容猥琐、穿着短褐的年轻男人被带上来,不要说站,就连跪都跪不踏实,只能算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彩,你认识这个人吗?”端仁指着地上的年轻男人,要阿彩看清楚。 阿彩弯下腰去看了看,道:“这个是那个茶楼的伙计。” 端仁冷冰冰地冲着那伙计说道:“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让人来帮你?” 那伙计瑟缩了一下,大声道:“小人全招……” 钟欣然里衣都被冷汗湿透了,兀自撑着,强颜欢笑:“这是谁啊?” 那伙计不敢看她,说道:“前些日子,有个嬷嬷拿了钱来打听,是不是郑家母女经常会到小店吃茶用点心,小人贪图钱财,就说了。 她就给了小的很多钱,让小人帮她一个忙……那天早上,她们带着一个小姑娘来吃茶,坐了郑家母女经常坐的桌子,然后就起了纠纷,那个小姑娘问小人是怎么回事,小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说出当时的话,只管使劲打自己的嘴巴:“小人财迷心窍不是人……” 端仁温和地道:“你这么想被打,等会儿本宫一定成全你,让你被打个够……” 伙计硬生生吓得停住手,大声道:“小人骗了那个小姑娘,说是郑家母女仗着大司茶的权势,欺负钟大姑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钟欣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和你什么仇怨,你怎么这样害我?” 阿彩气死了,跑过去踢了那个伙计一脚:“你为什么要骗我?”又怪钟欣然:“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钟欣然哭得死去活来:“阿彩,这些都是他们说的,我问你,我可有和你说过半句诸如此类的话?都是让你不要信,不要提,对不对?” 阿彩阴沉了脸:“你莫欺我年小记性不好,你那个刁奴王嬷嬷,亲口和我说的,说你的脸是因为救驾才弄伤的,陛下本来要嘉奖你,但是被大司茶撒娇撒泼,硬生生压住了,还放话说,谁敢关照你,就是和她过不去!” 阿彩转过身,看向众人:“你们有谁听到过大司茶这样说?” 众人齐刷刷地摇头,看向钟欣然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没想到这钟大姑娘平时看着挺温柔和善,很懂道理的,居然这么卑鄙;当然也有被钟欣然长期以来的表现蒙蔽住,不肯轻易相信的。 钟欣然道:“我没有说过这个话,王嬷嬷她老糊涂了……阿唯,你要相信我,你和阿袤出事,我急得不得了,到处给你求情,不信你问她们,我骗一个小孩子做什么?我若做了这种事,让我天打雷劈!” 她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一阵风起,一道白光闪过,“咔擦”一声响,竟然真的打了个雷。 众人“啊”了一声,挨挤在一起,惊恐地看向钟欣然。 钟欣然也被吓了一跳,哭得更凄惨了:“阿爹,阿爹,是您对不对?女儿冤枉啊,是您不忍心看到女儿被如此欺负侮辱,走投无路,是不是……” 第678章扒皮钟欣然3 其实打雷下雨只是碰巧而已,但钟欣然提起钟南江,重华和钟唯唯都沉默了。 他们都记得,钟南江临死之时的托付。 钟南江去得急,临死之时先拉着他们的手,又要求钟欣然把手拿过去,硬生生把他们的手捏在一起,虽未说明是什么意思,但他们都懂。 他们都作出承诺之后,钟南江才肯咽气。 那时候他们是真心实意的,但谁也没想到后来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事发生,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难道师父早有预感么? 钟欣然见状,更加哭得凄惨:“阿爹,您带走女儿吧,女儿过得好苦……” 她挣扎着跪到钟唯唯面前,使劲磕头,苦苦哀求:“阿唯,我错了,我不该妄想入宫,不该妄想陛下,不该妄想拿当年的婚约来说事。你和陛下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回苍山去,我退出,求你饶了我吧,放我一条活路! 求你看在阿爹当年救了你和阿袤,养育你们长大,教你本事的份上,饶了我吧,我错了!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何苦和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女过不去呢?你就当积德了,行不行?” 虽然早有预料,但钟唯唯还是被气死了,这倒打的一耙真厉害,分明是她设圈套哄骗阿彩,现在竟然变成是自己赶尽杀绝,辜负养恩,设计害她了! 只听重华冷冷地道:“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哪里来的退出?当年的婚约,也只是我和阿唯的事情,从始至终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师父亲口允诺了我和阿唯的婚事,只要朕,给你一碗饭吃,并没有说要把你嫁给朕。” 钟欣然颓然倒在地上,一副受尽打击,心碎无比的模样。 她又去求端仁:“殿下,求您好好想一想,我骗阿彩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骗她就是为了让她讨厌我的吗?我只想要找个依靠而已,怎敢到处得罪人?所以这是圈套,针对我的圈套,他们统统都被人收买了,欺负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可怜孤女……” 端仁冷冷地道:“是啊,你骗阿彩做什么?这也是本宫最奇怪的地方。所以呢,本宫仔细查问了一下,理清了脉络。” 端仁拍拍手,就有宫人上前来,惟妙惟肖地学了当时钟欣然和阿彩的对话。 “那个什么福润宫的吕皇后,是怎么回事?” “嘘……小心,不要让人听见。” “钟姨姨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乱说。” “你听说真宗的吧?吕皇后就是真宗的皇后,长得可美了,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又会打扮,还很会玩,漂亮衣服和首饰可多了。” “她和大司茶谁更美?” “当然是她更美。” “那和端仁姑母比起来呢?” “吕皇后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谁能比她更美貌。” “我不信!” “可惜你不能亲眼看到,否则就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宫人很厉害,完整地复原了当时两个人的语气,把阿彩的不服气和好奇,钟欣然的有意引导和炫耀,一一展现在众人面前。 钟欣然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我说错什么了吗?” 端仁长公主不置可否,淡淡地道:“阿彩十分信任你,听了你的话之后,就再也坐不住,找借口悄悄跑去福润宫,偷看吕皇后了。然后,把我们也引到了福润宫,再发现了后来的事。” 钟欣然被逼到尽头,反而冷静下来了,面无表情地道:“这些都是长公主的推测,您先入为主,觉得阿唯比我好,自然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别有心机。” 端仁长公主道:“是啊,我刚才一直在想,倘若阿唯沉不住气,因为恨意对吕皇后动手,大概很可能被阿彩亲眼目睹。她对宫中的地势不熟悉,虽然有人特意引她去福润宫,算起来时间刚好。 可惜阿彩只是一个孩子,贪玩,她在御花园经过时,在里面耽搁了一段时间,再赶到福润宫,就晚了,这才有那个喂猫宫女的出现。不然目击证人应该是阿彩,这才是完美的整个计划。” 钟欣然一脸茫然:“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端仁长公主继续往下说:“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大家都听见了,我就不一一复述了。倘若今天不是陛下和阿唯一直都在一起,想必阿唯此刻已经身败名裂,陛下也和阿唯成了怨偶,互不原谅,互相伤害。你是聪明人,非常聪明,除了这些事外,我抓不到任何有关你参与此事的证据。但是!” 端仁长公主温和地看向众人,指指自己的头:“大家都有脑子,都有眼睛,都有耳朵,不是可以随便蒙蔽的。这天底下啊,没有谁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占尽。不付出,就别想得到。你当年既然拒绝了这桩婚事,现在就别想摘果子吃。长姐如母,我不许陛下接受你,永远不许,只因你,心术不正,心有邪念。” 重华淡淡地道:“放心吧,阿姐,谁好谁歹朕还分得清楚。师父对朕和阿唯有教养之恩,看在师父的份上,我们会让她衣食无忧,至于其他的,是不可能了。” 众人忍耐不住,看着钟欣然,交头接耳说起来。 从前就没有和钟欣然有来往,或是防备着她的人,得意洋洋,表示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就知道这不是个好东西。 那些和她有来往,而且一直被她蒙蔽的人又气愤又担忧,反复回忆自己究竟有没有被她坑过算计过,并且表示以后这样的人再也别想进自己的家门,免得带坏了自己的孩子。 “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你们冤枉我,欺负我……”钟欣然念着念着,自己都相信自己是无辜的了。 她木然地看着这些脸变来变去,只觉得耳边“嗡嗡”声越来越大,她“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将手捂着耳朵,崩溃地倒在地上,状若疯癫。 “把她送回去吧。”端仁长公主可怜又厌憎地看着她,把阿彩拖过去:“你看清楚了,这是给你上的第一堂课,如何扒开一个人的皮,看到他的内里。” 第679章还没完呢 钟欣然痛哭着被人带走,她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再也不可能踏进这间金碧辉煌的宫殿了。 不,不要说是宫殿,哪怕就是其他朝廷命官的家,她恐怕也再不能踏入。 所谓墙倒众人推,就是这样的情形。 大殿内一片死寂,钟唯唯最先站了起来:“大家都累了吧。” 护国大长公主抬起头来,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都睡醒一觉了。” 刚才一直是端仁在发威,她旁观,但也没有真到在现场睡着的程度,明显就是为了活跃气氛。 重华配合地笑起来:“大长公主累了,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依次行礼退出,端仁威严地道:“今天发生的事,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你们心里都明白?” 众人唯唯诺诺,阿彩的生母辞行时,顺便骂了阿彩两句,大意是说她不辨忠奸,居然和钟欣然那种人一起玩,让端仁长公主费心了,不争气云云。 阿彩垂着头一言不发,脸涨得通红,眼泪直打转,只是强忍着没掉下来。 端仁淡淡地道:“我并不觉得费心,孩子也是真聪明。只是我到底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没办法代替亲娘。她难得回来一趟,你们该上心的还是要上心。 出了事,最好先想想你们当时在做什么,有没有关心到位,不要有错就怪孩子调皮,伤了孩子的心,将来可没后悔药吃。”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只差没有直接骂阿彩的父母亲人对她不好了。 小小的孩子,从家里跑不见了,居然没人知道;出了大事,险些死了,家里不过问;和谁来往,为什么来往,家里也不知道,怎么都说不过去。 阿彩的祖母和生母脸上都是红一阵白一阵的,讪讪地认了错,又想哄阿彩跟她们回去,是弥补的意思。 阿彩不想去,为难得脸通红,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端仁也不好说不让人家骨肉团聚,毕竟她才骂了人家对阿彩不好。 钟唯唯见机道:“今天太晚了,阿彩和皇长子约了明天一起上学的,出宫恐怕赶不回来。” 阿彩的生母听说可以和又又在一起玩,又是钟唯唯出面做人情,乐得顺水推舟,很快告退。 端仁感激地向钟唯唯点点头,阿彩飞快地睃了钟唯唯一眼,有些赧然地撇开了眼神。 吕夫人跟着其他人想混出去,钟唯唯叫住她,微笑着小声提醒道:“夫人,我希望明天早上醒来就有惊喜。” 这还真是等不得啊。吕夫人的脸皮一阵抽搐,然而也不敢说什么,恭恭敬敬地道:“您放心,一定让您称心如意。” 钟唯唯出了一口郁气,抬眼看向吕太贵妃。 此时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大殿里只剩下了重华、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阿彩、吕太贵妃等几人。 吕太贵妃一改之前的嚣张样儿,浅笑盈盈地歪在护国大长公主的身边,体贴地替她捶着腿,小声说笑。 灯下看美人,从钟唯唯这个角度看过去,褪去嚣张外皮的吕太贵妃也是一脸娇态,身姿窈窕,美貌只差吕若素那么一点点。 之前嚣张霸道、不依不饶的吕太贵妃和眼前这个温柔娇俏、认错爽快的吕太贵妃叠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矛盾不正常。 钟唯唯缓步走过去,微笑着道:“在说什么呢?” 护国大长公主道:“太贵妃留我在她的芙蓉宫歇息呢。说是今天太晚了,不放心老太婆出宫,她很久没有孝敬我啦,想要好好孝敬一下我。” 吕太贵妃道:“是呀,是呀,难得有这个机会孝敬姑姑。” 护国大长公主瞥她一眼,没有应答也没有翻脸。。 论起来,有资格叫护国大长公主“姑姑”的人,只有她的侄儿和他们的正妻,一个贵妃还真没这个资格。 吕太贵妃出身大家,不可能不懂得这些规矩,今天这样突然这样叫,约莫是为了试探吧——试探他们是否为了刚才的事情对吕氏动了真怒。 钟唯唯笑着把吕太贵妃挤开,不紧不慢地给护国大长公主捶着腿,说道:“太贵妃别忙着歇息啊,我和您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吕太贵妃挑起眉头:“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也接受了。” 钟唯唯看着她:“是的,您道过歉了,但我觉得那还不够。刚才接受,是为了给陛下、给先帝、给吴王面子,毕竟,吴王妃看着您呢,对不对?” 吕太贵妃有些愠怒:“你想怎么样?” 钟唯唯勾唇一笑:“不想怎么样,我只要您啊,派您宫里的总管太监,带着您身边的近侍女官,挑着灯,打着锣,在宫里挨着走一遍,每个角落都要走到。 同时高喊,吕太贵妃错怪了秋司茶,给秋司茶赔礼了。然后呢,每个宫里,但凡是有妃嫔住的,不管是哪位陛下的妃嫔,都要进去拜访,把这意思传达到。” 她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但以吕太贵妃“吕疯子”的名声和身份地位来说,绝对是侮辱。 她就想知道,如此反常的吕太贵妃,到底是忍呢,还是不忍。 吕太贵妃似是震惊到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怒道:“太过分了!你要记得,本宫还是你的长辈呢。” 钟唯唯不和她正面冲突,而是娇滴滴地对着护国大长公主说道:“刚才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都被逼着写证词了,为什么太妃犯了错,就要借着长辈的身份脱罪呢?” 护国大长公主叹一口气,佯作为难:“太贵妃,俗话说得好啊,以身作则,当长辈的更要带好头,你看这个事儿……” 吕太贵妃咬牙切齿,恨恨地道:“不如杀了我呢。” 钟唯唯面无表情:“杀人这种事,像我胆子这么小的人怎么敢去做?不过太贵妃若是非得和韦夫人一样寻死,我们也拉不住啊。” 吕太贵妃厉声叫道:“你威胁本宫?” 钟唯唯寸步不让:“知错就改怎么那么难?” 吕太贵妃冷笑两声,甩袖而去:“罢了,我不与你计较,不然只怕我那些侄儿侄女不得安生。” 第680章清查内奸1 钟唯唯陷入沉思之中。 吕太贵妃虽然从始至终都表现出“是被情势所逼,不得不同意”的愤怒模样,但终究还是同意了。 这对她所认识的那个“吕疯子”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这说明,吕太贵妃是想息事宁人,不想再生事端。 是为了保护吕氏,不让吕氏如同韦氏那样吗? 不是,若是不想得罪重华,不想得罪她,吕太贵妃就不会领头闹事了。 所以这里面一定有其他因由。 护国大长公主示意端仁先把阿彩带走,问钟唯唯道:“在想什么?” 钟唯唯叹口气:“在想吕太贵妃居然答应我的要求了。我以为她怎么都不肯的,毕竟她那个性子……就算是对着太后,也从没有这样好说话。” 护国大长公主道:“我也觉得意外,她啊,就像是魔怔了似的。今天晚了,我撑不住,得休息了,你们继续吧。” 重华忙道:“韦太妃说得没错,姑祖母今夜不要回去了,就在宫里歇着吧,有事儿我们也好商量。” 护国大长公主答应下来,钟唯唯连忙打点起来,亲自送她去昭仁宫里的住秋阁安歇。 护国大长公主体恤她:“不用管我了,后面还有好些事要善后,你快去帮陛下的忙。” 钟唯唯也就不客气了,忙着出了住秋阁,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只有小棠和胭脂跟着,就伸了个懒腰:“累死人了。” 忽见阴影里站了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以为又是刺客之类的,吓得往后一缩,沉声道:“谁在那里?我要叫人了!” “看你这点出息!有朕在,谁敢来?”重华走出来,与她并肩而行,让人给她拿兜帽披风:“走,我带你去处理后续的事。” 这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又潮又热,钟唯唯不想戴兜帽:“热着呢,捂着不舒服。” 重华也就顺从了她:“那就快些换衣服,给你半炷香的时间。” 钟唯唯应了一声,飞快地跑回去,三下五除二换了一身宦官服饰,她对梳男儿髻已经很熟稔,甚至是在小棠帮她系带子的同时,她自己就梳好了。 重华带着她出了昭仁宫,坐上宫车,沉默着往皇宫北边而去。 一路上,听见锣声铿锵,芙蓉宫总管沙哑着嗓子在喊:“吕太贵妃错怪了秋司茶,给秋司茶赔礼咯。” 重华静听片刻,突地笑出声来:“亏你想得出来。” “非出这口气不可,不然以为我好拿捏呢。”钟唯唯靠在他怀里,明明很疲累,脑子却很兴奋:“我们是去看他们审查刺客的吗?” 重华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钟唯唯被他把胃口吊得高高的,但是也听话的没有多问,十三卫里隐藏着昆仑殿的人,其实是非常危险的。 她注意到,今天晚上的出行增加了不少警戒,以往这种情况,重华只会随身携带一两个宫人,外加十三卫的暗卫就好了。 但是今晚,宫车后面跟了许多御林军,都是年轻力壮,臂长腿长的,除了常规武器之外,还带了强弩。 重华微闭了眼睛盘算,但他就算这样也不闲着,把手从她的袖口伸进去,一下一下摸着她的手臂;又放到她的腿上,捏捏这里,摸摸那里,一刻也不得闲。 钟唯唯被他摸得心浮气躁,使劲打了一下:“干什么?还没吃够么?” 重华回神,挺直身体垂眸看着她:“你的意思你是吃够了?” 钟唯唯白他一眼:“不能好好说话么?咱们这是去办正事!” 重华很有理:“我现在就在办正事!” 唉……钟唯唯被沉重的无力感包围,索性由得他去了。 重华却是停下来了,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韦夫人的死,没有那么简单?那个作伪证的小宫女,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钟唯唯道:“陛下英明!刚才我逼迫吕太贵妃敲锣打鼓,给我赔礼道歉,其实就是想看她能忍到什么程度。” 重华斜睨她一眼:“真是凑巧,朕刚才也派人去抓捕韦氏父子了。毕竟宫中死了真宗皇后,那可不是一般的人,就算韦夫人畏罪自尽,他们父子也逃不掉干系,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做那么大的事?一定是受了指使。” 也是想看韦氏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的意思。 若是韦氏忍不了,等待他们的就是死路。 若是能忍,那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一路走到今天,他真的是忍不下去了,每天就看群魔乱舞,只要有点血性都忍受不下去。 说话间,宫车停了下来。 一阵甲胄相击的声音响起,御林军统领宋炎午赶到车前跪下,沉声道:“陛下,一切准备就绪。” 重华把手递给钟唯唯:“下来吧。” 钟唯唯握着他的手利索地跳下车,安静地打量四周的情形。 她在宫里住了好些年了,因为深得永帝信任,又是女人,所以宫里基本都走了个遍,但她可以肯定,这个地方她没来过。 入眼就是高高的墙,和宫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但是散发出来的感觉绝对不同。 其他地方都有大门和侧门,以及小门,唯有这个地方,只有很小很小一道门,大概只够两个人并肩进去的。 围墙四周围满了御林军,雪亮的枪尖在夜色里闪着寒光,刚才跟着重华来的那群御林军沉默地散开去,借助人梯的力量,迅捷地上了墙。 钟唯唯听见了一片令人牙酸的张弦声,是操弩的弩箭手把所有的弓弦全部张开了,箭尖一致向里。 宋炎午道:“陛下,可以进去了。” 重华却不入内,淡淡地道:“张翼。” 黑暗里走出十多个人,为首的人正是张翼,什么都没问,对着重华默默行了一礼,进了那道小门。 重华吩咐钟唯唯:“把楚墨他们也叫出来吧。” 钟唯唯有点明白了,十三卫原本是最可靠的护卫,是保障皇权的最后一道屏障,但是从诏狱刺杀开始,他们的纯洁度和忠诚度已经打了折扣,所以很有必要搞一次大清查。 她听从了重华的安排:“梁兄。” 梁兄应声出现,同样带着十来个人,默默一礼,走进了小门。 小棠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想开口说点什么,终又忍住,紧张得上牙磕下牙。 第681章清查内奸2 牙齿磕碰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钟唯唯回过身,把小棠头上一朵歪了的花插正,虽什么都没说,却极大地安慰了她。 小棠很快安静下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声道:“您放心。” 倘若梁兄不可靠,不忠诚,是昆仑殿的人,那么,她绝对不会姑息,更不会纵容。 钟唯唯与小棠主仆多年,立刻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她点点头,回过身,安静地等待重华下达命令。 按着重华的布置,应该是所有的十三卫的成员都在里面了,今天这个架势,是瓮中捉鳖的样子。 御林军架起了梯子,宋炎午请重华:“陛下可以上去了。” 站在墙头俯瞰操控全局,那才是上位者应有的风范,这样也最安全,不必担心会被强弩所伤,更不怕凶恶之徒暴起所伤。 但是钟唯唯有一个顾虑,十三卫这样特殊的存在,以忠诚为魂,被主人驱赶进这样的地方刀剑相逼,面临被围杀的境地,对于奸细肯定没问题,但对于那些忠诚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 这不利于今后的相处,因为他们会一直记得,重华不信任他们,曾经想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若是想要回到从前的协调融洽,除非彻底放弃这一批暗卫。 忽听重华说道:“阿唯,你站上去吧。” 钟唯唯道:“你呢?” 重华淡淡地抚了一下袖口,平静地道:“朕,当然是要进去。” 宋炎午一听,大惊失色,跪下去道:“陛下,万万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太危险了,微臣去处理就好……” 这个墙太高了,这道门是唯一的出口,十三卫的人那么厉害,若是混进去的奸细太多,或是身手太好,一定会出大问题的! 重华撩起眼皮子,傲慢地扫了宋炎午一眼:“你看不起朕?” 宋炎午急得跺脚:“不是这样的,唉……” 他放弃和重华讲理,而是去求钟唯唯:“大司茶,您快劝劝陛下吧。” 钟唯唯懂得重华的意思,她刚才的顾虑,他也想到了,他不想放弃这一批暗卫,也不想放走奸细。所以他选择铤而走险。 她不由得心生赞叹,为自己有这样勇敢重情的男人而骄傲。 她温柔地问重华:“陛下,我若劝您,您会听么?” 重华同是温柔地注视着她,轻轻摇头:“朕若是连这点胆魄都没有,还如何驾驭操控他们?” 钟唯唯就握住他的手:“我随陛下一起进去吧。” 宋炎午气得差点呕血,他是让钟唯唯劝重华的,怎么倒把她自己也劝进去了? “不用,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你站在高处为我掠阵。”重华坚决地把钟唯唯的手推开,昂首挺胸,要往里走。 钟唯唯张开手臂,从他身后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背上,低声道:“你信不信,若不听我的,我就这样紧紧吊在你身上?” 分明气氛肃杀,重华却自觉听见了低低的笑声,由不得耳根微热,低声斥道:“胡闹!” 钟唯唯固执地抱紧了,抬起一条腿,跃跃欲试,竟然是准备盘腿挂上去的样子。 重华真是怕极了她,再这样下去他要威严扫地了。便狠狠抓住她的手,没好气地把她拖到身边去,恶狠狠地道:“行啊,你这么离不开我,只好上天入地都带着你了。” 钟唯唯撇撇嘴,心满意足地紧紧牵着他的手,小声道:“是你自己说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重华心中一片火热,情不自禁地握紧了钟唯唯的手,沉默地牵着她,大步走进了那道小门。 小门之内是另一个天地。 上百只特制的火把熊熊燃烧着,把围墙内的世界照得雪亮。 迎面是一个方圆十丈左右的平整院坝,往后是两排整齐的房子,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只有很多种她叫得出、或是叫不出的武器安静地树立在架子上。 大约有七八十个穿着黑衣的人,整齐地排成四排,安静地站在院子正中,其中就有张翼和梁兄等人。 无数的御林军刀兵出鞘,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所有士兵都是高度紧张,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着这些暗卫,唯恐他们会突然发难,那将是一场天大的灾难。 十三卫的武力值太强了,何况是这么多的人聚在一起。 钟唯唯忍不住握紧了重华的手,重华感受到她的紧张,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虽然很淡,却非常温柔的笑容。 钟唯唯突然就不害怕了,有他和她在一起,没什么好怕的,反正她是做不到站在一旁看他独自面对危险。 重华边走边解释:“这是十三卫训练和生活的地方,他们平时不当值时就在这里居住生活。” 钟唯唯仔细一看,那群暗卫里果然有一部分人身形要矮瘦些,估计是还在训练,没有出师的孩子。 “你是第一个到这里来的……”重华顿了顿,探询地问道:“臣子、后妃?” “都是!”钟唯唯知道他是为了让她放松不害怕,心里也是甜甜的。 说话间就到了人前,原本面无表情的暗卫们看到二人,顿时起了一阵骚动,脸色各有精彩,再不复之前的麻木。 张翼最先跪了下来,微微哽咽着道:“陛下,您何必进来?您的心意,我们都懂!” 梁兄也跟着跪下去,却是趁空看了钟唯唯一眼,眼睛亮亮的。 众人三呼万岁,整整齐齐跪倒。 重华也不叫他们起来,只平静地道:“把你们集中起来,是因为你们中间有内奸,所以御林军围在这里。 朕知道他可能武艺非常高强,可以近距离格杀朕。朕应该站在墙头俯瞰你们,那样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但,朕还是来了,因为朕知道,你们中间有绝大多数人,是真正的忠义之士。朕舍不得你们委屈,舍不得你们离开。” 刚才还有点骚动的暗卫们,这会儿彻底安静下来,他们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重华,没有人喊冤,也没有人说委屈,有的只是心甘情愿。 第682章一起冒险1 钟唯唯热血沸腾,只觉得她家陛下此刻的样子真是沉稳又霸气,胆大又勇猛,实在是好看极了! 她毫不避讳地含着笑意盯着重华看,重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宠溺:“你有话要说?” 十三卫的人一起看向钟唯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钟唯唯一点怯场的意思都没有。 她清清嗓子,抱拳向他们团团行了个礼,朗声道:“我和陛下,一直都很感谢诸位,诸位辛苦了,今天的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诸位能理解。” 梁兄最先带头表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应该的。”他手下的人也跟着高声喊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张翼和梁兄如今分属两个不同的主人,见状也不甘落后,用力将拳头往左胸上一砸,大声吼道:“吾愿以吾血,捍卫吾皇之权威!” 剩余的人也跟着张翼做了同样的动作,大声吼起来:“吾愿以吾血,捍卫吾皇之权威!” 因为他俩的较劲儿,让钟唯唯和重华的心情跟着轻松了许多。 重华威严地举起手,暗卫们顿时鸦雀无声。 重华朝宋炎午点点头,宋炎午就大声道:“带进来!” 端仁长公主的近侍女官曾静、几个穿着白衣的圣女宫人一起,押了一个同是穿着黑衣、头上带着黑布袋子的男人走了过来。 宋炎午一把拽去男人头上的黑布袋子,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正是之前被抓捕的那个行刺吕若素的暗卫。 除却张翼等知情人之外,其余暗卫全都难掩惊色,没想到昆仑殿余孽竟然渗透得这么深,十三卫里居然能有那么多! 重华淡淡地道:“十三卫是太祖所创,传了几辈人,全都是忠勇之士,更是为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每一任皇帝,都敢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十三卫,因为知道你们,永不背叛!然而今天,十三卫里混进了奸诈邪佞之徒,十三卫的骄傲即将毁于一旦!你们答不答应?” 暗卫们高声道:“不答应!” “那么,现在我们就把藏在里面的奸佞抓出来!你!” 曾静指着行刺的暗卫大声道:“把你的同伙指出来!” 刺客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众暗卫死一般的沉寂,全都情不自禁地盯着刺客。 心里有鬼的是怕东窗事发,无鬼的则是怕被冤枉,有理说不清。 忽见刺客突然指着站在队列末尾的一个半大少年,大声道:“他也是!” 少年一阵惊慌:“我没有!我前几天得罪了他,他是在冤枉我!” 重华不由分说,挥手让御林军把他带走。 曾静道:“冤枉不了你,圣女宫刚研究出了一种新法子,可以鉴定出谁是真正的昆仑殿余孽!” 她指着那个刺客,微笑道:“不然,你们以为,我如何能一眼识破他的真实身份,并让他就范?” 刺客垂头丧气的,一脸死气。 有几个暗卫眼里露出喜色:“真的吗?太好了!” 曾静道:“当然是真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只长鼻子小老鼠,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背脊,笑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追香鼠,当年护国大长公主就是靠着它所向披靡,本以为它已灭种,没想到前些日子,派去海外的人终于带回了几只。” “我知道,有些昆仑殿余孽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但这个没有关系,只要沾染过甜梦香,就逃不开追香鼠的鼻子。”她示意手下的圣女宫人:“把它们放出去吧。” 一个圣女宫人拎出一只笼子,笼子里五六只追香鼠“吱吱吱吱”叫个不停,笼盖一开,飞也似地四散开来,往黑暗处而去,几个圣女宫人也跟着追了上去。 “它们将会到你们的房间里搜查,先找到甜梦香,再对号寻人。”曾静托着那只追香鼠,朝暗卫们走去:“小东西,去吧。” 追香鼠从她的掌中一跃而下,四处嗅嗅,飞快地朝着一个暗卫跑去,它沿着暗卫的腿一直往上爬,“吱吱吱”叫个不停,暗卫勃然色变,刚想去抓追香鼠,已然被人揪住拖了出去。 与此同时,行刺的暗卫再次指定了一个暗卫:“他也是……” 三管齐下,每一个法子,都让人无处遁形。 气氛越来越紧张,当追香鼠再次往一个暗卫爬去之时,这个暗卫突然暴喝一声,猛地踩死了追香鼠,几个暗卫同时从不同的方位纵起,向重华和钟唯唯扑了过去。 张翼等人习惯性的要冲上去护驾,却听重华厉声道:“都站着不许动,乱动者,视为同党!” 与此同时,重华一手揽住钟唯唯的腰,一足点地,拔地而起,就像是一只玄色的大鸟一样飞起,再往人少处落下。 脚未落地,那几个暗卫已经赶到,几把长而利的细刀一起往他和钟唯唯身上招呼。 重华左手揽着钟唯唯,右手腕一抖,低沉如龙吟一样的剑鸣声响起,以刁钻的角度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暗卫刺去,暗卫躲闪不及,溅起一片血花。 曾静并不受此影响,淡定地从袖中掏出另一只追香鼠,命令追香鼠继续追查。 又有一个暗卫暴起,却没有选择追杀重华,而是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他轻功惊人,众人只看到一道残影掠过,就已经看不到身影。 待他远离了人群,宋炎午舌绽春雷,厉声道:“放!” 一阵弓弦声响,无数的弩箭狂泄而出,半空中坠落一个人,全身插满了箭头,如同刺猬般跌落于地。 曾静喊了一声:“陛下!” 重华一脚踢飞一个暗卫的刀,沉声道:“抱紧了!” 钟唯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和脸藏在他的怀里,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重华已然抱着她再次掠起。 见重华和刺客拉开了距离,宋炎午又大喊了一声:“放!” 无数的弩箭“咻咻”而落,钟唯唯清晰地感觉到有几枝箭矢似是贴着她的发髻飞过。重华带着她,一边击落箭矢,一边毫不停留地往前冲。 钟唯唯心想,若是有人想要夺走重华的命,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第683章一起冒险2 但是钟唯唯所害怕的情形并未出现,等到重华抱着她落地,箭雨已经停下。 刚才刺杀他们的那些暗卫已经倒在了地上,而曾静也停止了追查昆仑殿余孽。 重华踩着一地的箭矢,准备去查看那些凶徒,钟唯唯心有余悸,悄悄拉了他一下,小声道:“等会儿,等他们死透了再去。” 重华朝她勾唇一笑,淡声道:“被吓着了?” 钟唯唯道:“还好。” 重华伸出手,在她的发顶使劲揉了两下:“在这里等着。”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快速走了过去,宋炎午也带了人一起跟上,查验过后,找到了两个还活着的凶徒。 待到一切处置完毕,跟着追香鼠一起去搜查宿舍的圣女宫人也回来了,重华这才命令暗卫们:“都起来吧,没事儿了。” 众暗卫亲眼目睹了一场绝杀,更是亲眼看到他们的君主以身犯险,再轻松脱身。 每个人眼里都充满了敬佩和畏惧,恭恭敬敬地给重华行了大礼之后才敢起身散去。 张翼和梁兄要带着人照常上值,重华拦住了:“今夜不用你们,你们都好好想想,该怎么杜绝此类的事情再次发生。不然再有下一次,十三卫大概只能解散重建了。” 张翼和梁兄神色微变,沉重地道:“是。” 御林军们打扫战场,重华昂首挺胸,负手而行,钟唯唯兴奋地跟在他身后,小声吹捧他:“陛下,您真厉害。” 重华微抬下巴,斜睨着她:“你是今天才知道吗?” 钟唯唯抿着嘴笑,又去骚扰曾静:“我看看你们的追香鼠啊。” 之前关追香鼠的笼子此刻已被黑布盖住了,圣女宫人互相对视一眼,忙着往后退。 曾静温柔地道:“追香鼠娇弱得很,刚才已经累够了,这会儿再吵到它们,会影响它们繁殖的。” 钟唯唯只好作罢,又大力夸赞曾静:“圣女宫可真厉害!陛下之前说过,只要你们来了,这京中的祸患就会被慢慢平息。果然术业有专攻,这才来没多久呢,就立竿见影了!” 曾静笑而不语,钟唯唯见她表情奇怪,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就道:“若是我说错了话,你直接告诉我啊。” 曾静连忙给钟唯唯行礼:“您言重了,并非如此,今日夜深,请容许奴婢改天再和您细说。” 重华把钟唯唯拉过去:“忙到现在你就不累么?别耽搁她们做事儿,后续还有一堆事呢。” 钟唯唯不高兴:“我就夸她们两句,哪里就累了。” 端仁来了之后,整天不声不响的,看着好像是什么也没做,谁知暗里做了这么多,她是真心实意觉得圣女宫的人厉害来着。 重华叹口气:“知道了,你先上车去等我。” 钟唯唯猜着他是还有事要交代曾静,也许是不想让她听见,就自觉地上了车。 才挨着坐垫,疲累感就来了,索性横倒在座位上,让小棠和胭脂帮她捶腿。 小棠悬着一颗心:“怎么样啊?他没犯错吧?” 钟唯唯道:“放心吧,陛下不会冤枉任何人的。” 小棠就问:“那他怎么就敢偷懒?才经过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能不守着您呢?” 钟唯唯觑着她笑:“啧,越来越会说话了,分明是想要亲眼看看才放心,说得这样大公无私的。” 小棠难为情:“您就算知道也别戳穿啊,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陛下要他做别的事,安心候着吧。”钟唯唯听见重华在车外和人说话,便打发小棠和胭脂下去,端正坐姿,静候重华。 车帘子掀起,重华落座就把她捞到怀里去了,惬意地道:“今天过得真是充实。” 分明是惊心动魄好吧。钟唯唯拉着他的手臂又拍又揉的:“您累不累?我给您揉揉啊。” 重华看到她的狗腿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放心吧,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不在话下。我经过精密的计算,不会有错。” 虽然他术数很好,但还是太危险了! 钟唯唯忍不住抱怨:“那么多的御林军是用来做什么的?你不让他们干活,非得自己上阵厮杀,还让他们放箭!万一有人想害你,那怎么办?” 重华斜睨着她,十分得意:“害着我了?还是害着你了?” 钟唯唯憋气:“我说的是万一!宋炎午也说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倒是威风了,可是……” 重华打断她的话:“可是什么?你害怕么?既然害怕,为何要和我一起进去?都让你在外面看热闹了,非不听。” 钟唯唯道:“谁说我害怕了?我那是担心你!” 重华道:“我知道啊,你就是爱我爱得要命,上穷碧落下黄泉,死也要和我在一起嘛。” 钟唯唯啐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那是因为知道你若是怎么了,我一定是第一个被杀死的,不如干脆点跟着你一起,也好显得我是多么的爱你。” 重华轻笑了一声,没再出声。 宫车一直行驶到昭仁宫外,他才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担心我,希望我能多活几年。但是我太年轻了,这么多年,又一直都在外面长大,并不能真正服众。 很多人表面对我恭敬,实际上并没有,我需要这么一个机会,让他们怕我敬我,有你陪着我,我很高兴。” 一个武艺高强,胆大强悍,爱惜忠诚的手下,同时又铁血无情的皇帝,才是值得拥戴并为之卖命的皇帝。 钟唯唯沉默地将头靠在重华的肩上:“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四更鼓声响起,重华叹了一声:“夜深了。” 二人随便洗洗就上了床,钟唯唯窝在重华怀里,眼皮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仍然十分好奇: “不是说追香鼠再也没有了吗?为什么今天突然又有了,而且还有那么多。还有阿姐她们真的研究出了辨别昆仑殿余孽的法子?要不要把宫里的人全部聚集在一起,一次肃清好了。” 重华笑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明天你就知道了。” 钟唯唯还要问,他不许她问了,轻拍着她的背:“睡吧,睡吧。” 第684章不想让你受委屈 次日,重华照旧准时起床打理政务,钟唯唯也跟着起身,重华见她昏昏欲睡的样子,便道:“你多睡会儿吧。” 钟唯唯摇头,忙着帮他系腰带:“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呢,不能总让你一个人辛苦。大长公主住在这里,老人家年纪大了,我得去照料。阿姐那里也要帮着,看是否需要我帮忙。还有又又,昨天那么大的事儿,没顾得上他,我得赶在他上学之前见他一面,省得他心里不定。” 重华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辛苦你了,熬过这些日子就好了。” 钟唯唯趁机提要求:“我很喜欢那套绿色的裙子。” 重华无奈:“我赔你,重新做。” 钟唯唯道:“上面的珠子什么的,拆下来继续使用,不要浪费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专注地盯着他的腰带,长而疏朗的睫毛微微翕动,肌肤白里透红,嘴唇粉嫩如桃花,看上去健康又美丽,根本没有一丝病气。 而她那些病,都是因为他才会得。重华一念至此,伸手托起钟唯唯的下颌,垂眸注视着她,低声道:“阿唯。” 他的手指微凉,指尖有着薄薄的茧子,有力而修长,目光似水,深沉专注。 钟唯唯的心忍不住颤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做什么?” 重华低声道:“我想告诉你,其实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只要我够强,过继一个孩子也没问题。” 钟唯唯吃了一惊:“大清早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重华低声道:“因为我不想让你委屈。” 钟唯唯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花,她紧紧抓住重华的肩膀,原本是想要忍住不哭的,但是怎么都忍不住,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我,我……” “嘘……我是心甘情愿的,自愿的。”重华低头吻上她,把她的眼泪和哭声尽数吞了下去。 李安仁、小棠、钱姑姑、胭脂站在门外,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棠捂着嘴艳羡地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谁要是这样待我,死也值了。” 胭脂哽咽着说道:“说得好像梁兄对不起你似的。” 钱姑姑板着脸:“大司茶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李安仁瞥了胭脂一眼,有气无力地道:“谁要是这样待我,我也这样待她。” 小棠一巴掌搧在他头上:“你想得美呢!胭脂不是宫女。” 李安仁不敢反抗,怏怏地道:“关她什么事?我哪敢想。”因为心里不爽,就尖着嗓子提醒重华:“陛下,诸大臣请见!” 昨天的事儿闹得不小,真宗皇后身亡,韦夫人自尽,韦太师父子被抓,都不是小事,是以范国华等人早早就候在宫门之外请见,等着重华布置安排。 重华恍若未闻,钟唯唯主动松开他,将手背擦擦眼泪,低声道:“快去吧,来日方长。” 恩爱缠绵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 重华使劲抱了她一下,道:“你要乖乖的。”看她点了头,这才大步离去。 重华前脚离开,小棠等人紧跟着进来,见钟唯唯站在原地发呆,就一拥而上,给她梳头洗脸,换衣服,七嘴八舌地问:“您想吃什么?” 钟唯唯这才想起来,重华刚才都没有吃早饭就走了。 钱姑姑道:“放心吧,陛下是说,大臣们等了许久,有些老臣年纪大啦,早些过去,和他们一起用早膳,也好让他们多活几年,多为国家做点事儿。” “我也不在这里吃了,等会儿陪着大长公主一起吃。”钟唯唯心里软软的,她家陛下,向来都是表面冷硬,心里软善,值得她倾心相爱。 因为吕若素死了的原因,不能打扮得太过华丽,她选了一套素净简单的衣裙,未施脂粉,忙着赶去了护国大长公主暂居的住秋阁。 护国大长公主果然已经起了,正低声交代女官做事,见她来了,就让她进去,慈爱地道:“听说你昨夜陪着陛下去处理十三卫的事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钟唯唯笑道:“您老都起了,我哪能还在床上赖着,我来伺奉你吃早饭的。” 护国大长公主笑着叹了口气:“你倒是体贴,这么着吧,让人去把又又带过来,我们祖孙仨一起吃!” 这倒是免了她来回奔跑,也不用担心会错过时间,见不着又又,钟唯唯真心实意地给护国大长公主道谢:“我的体贴呀,都是向您学的。” “这个猴儿!惯会讨好老婆子。”护国大长公主含笑看着钟唯唯,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昨日你和陛下做得极好,只是,我怎么觉着,你们还有事瞒着我呢?” 钟唯唯不想提永帝的事,笑着道:“没有啊。” 护国大长公主意味深长:“真的没有?” 钟唯唯只管摇头:“没有。” 二人僵持了片刻,护国大长公主主动退让了一步:“罢了,你实在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希望你和陛下能一直都这样才好,那句话怎么说的,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钟唯唯皱起眉头,护国大长公主这话说得,好像知道点什么似的。便试探着道:“您觉得,我们会不好么?” 护国大长公主一脸茫然:“啊?怎么会?你们这样好。” 算了,看着样子,是不会告诉她的,钟唯唯不再追问,见又又来了就迎上去:“昨夜睡得可好?” 又又委屈地道:“不好。你们都不理我,我一个人坐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想去找你,他们不许我出去,想去找阿爹,他们也不许我去,难过得我没吃饭。” “真的没有吃饭?”钟唯唯原本以为他是在撒娇,见青姑姑点了头,才知道是真的,便叹了口气。 又又斜着眼睛瞅她,低声道:“您若是要骂我,我立刻就哭了。” 钟唯唯被他逗得笑了:“既然知道我要骂你,还敢哭?那不是错上加错么?” 又又瘪了嘴:“那您是不是要骂我?” 钟唯唯想了想,伸开手臂拥他入怀:“不骂,就是想问,你饿不?” 第685章别扭的又又 钟唯唯原本以为,她不骂又又,让又又吃了早饭,这事儿也就过去了,谁知又又却哭了起来:“饿死我了!我饿,好饿!” 这也值得哭么?钟唯唯抚了一下额头,觉着又又是在找茬,就给他擦泪,低声道:“当着曾姑祖母的面,你好意思么?” 又又哭得更大声了,推开她向着护国大长公主冲过去:“没人要我,曾姑祖母,我跟着您出去好了。” 这臭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钟唯唯威胁他道:“不许无理取闹啊,不然闹着了曾姑祖母,我一定收拾你。” 护国大长公主乐呵呵的把又又抱在怀里,笑道:“别骂他,他委屈嘛,是不是?” 又又使劲点头:“我只知道外面乱麻麻的,看到周围的人脸色都不好看,知道是出了事,想去找你们,又不许,心里害怕极了。吃不下饭去,夜里也睡不好,天要亮才睡着的,刚听见声响,就赶紧爬起来了……” 一边说,一边瞅着钟唯唯,一副“我好可怜,你快来安慰我”的表情。 钟唯唯看得好笑又心软,道歉道:“哎呀,都怪我,昨天应该派个人过去和你说一说的。但是我和你父皇没有忘记你,不管你啊,今天一早我就起来,准备去看你了。” 小棠也作证:“昨天夜里陛下和大司茶做完事情回去,已经是四更天啦,不告诉殿下是怕您担心,也觉得您是小孩子,所以就没提。今天早上大司茶还让厨房给您准备爱吃的呢。” 又又的气消了许多,仍然噘着嘴强调:“我不是小孩子了!姑母说了,我是男子汉,可以学着做很多事,保护阿爹和唯姨了!” 他才到钟唯唯的腰部高,脸白白胖胖,小嘴红红,眼睛又黑又亮,就和年画娃娃似的,偏来端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这话,看着煞是可爱。 “是,殿下不是小孩子了。”众人都忍不住笑了,又又以为是在嘲笑他,气得眼泪直打转,只是要面子,强忍着不哭而已。 忽听外面有人笑道:“哟,这是怎么了?谁在欺负我们又又?” 端仁长公主牵着阿彩进来,笑着道:“正想让人去找又又呢,可巧的你在这里,太好了,过来,姑母看看怎么了?” 又又立刻朝端仁冲过去,紧紧抱着端仁的腰,小声哭了起来。 他从未和端仁如此亲密过,端仁有些傻住,张开两臂愣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含着笑道:“不哭啦,傻孩子,你曾姑祖母和唯姨是觉得你可爱呢。” 又又使劲往她怀里扎,哭得山摇地动的:“不管,不管,我不住这里了,没人要我。” 他喊出这一声来,钟唯唯立刻觉得不大对劲,和端仁交换了一下眼色,走过去蹲在又又面前,含着笑道:“我给你道歉,不要哭了。” 又又仍然觉得没面子,倔强地背对着她小声抽泣。 “你把姑母的裙子弄脏啦,快过来我给你擦擦。”钟唯唯就把他抱起来往后拖,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也就安静下来,虽然由她抱着,仍然是眼睛看着别处,就是不肯看她。 钟唯唯假装没这回事,笑眯眯地和阿彩打招呼:“阿彩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要跟着又又一起去上学么?” 阿彩也笑眯眯地道:“是啊,我还给先生准备了礼物呢,就不知道先生喜不喜欢。殿下,您有空么?帮我看看?” 又又好奇极了,目光偷瞟过去,板着脸假装没听见。 阿彩就上前去拉他:“过来嘛,帮我看看。” 又又半推半就,很快就和阿彩玩到一起,小棠趁机给他擦了脸和手,等到早膳布置好就很自然地叫两个孩子一起过去吃饭。 饭桌上大家都没提这事儿,又又原本还有些不自然,一碗饭下肚,也就放开了,钟唯唯趁机再给他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等到吃好饭,两个人就完全和好了。 钟唯唯给青姑姑使了眼色,让她稍后来回话,青姑姑点点头,护送又又和阿彩去上学。 小孩子走了,几个大人终于可以松口气。 挥退下人之后,三人就昨天的事情互相交换了一下意见。 端仁把真相说出来:“其实追香鼠早就没有了,昨天那些都是骗人的,就是寻常的小老鼠,特制了长鼻子给它们粘上去,让它们看起来像追香鼠。每天给它们喂特定的食物,养成它们听指挥行动的习惯。” 那被“追香鼠”找到的第一个暗卫,其实是重华特意安排的,身上放了小老鼠的食物,老鼠饿了,难免去找吃的,借此造成“追香鼠找昆仑殿余孽”真的很厉害的表象,借此威慑吓唬真正的昆仑殿余孽。 至于那些被放出笼子的“追香鼠”,根本就是循着本能往黑暗里跑掉了,圣女宫人最后提回去的笼子是空的,用黑布盖上,是怕计策泄露。 端仁抱歉地道:“阿唯,真是对不起你,昆仑殿余孽无孔不入,为了不横生枝节,就没告诉你。” 钟唯唯摆手:“没事,我和陛下设下计策,也没告诉阿姐。” 护国大长公主道:“都是好孩子,互相不知道才更逼真啊,只要事情做好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她威严地下了命令:“你们宫里太后病着,太贵妃自己也是罪人,择不干净,端仁自己已经是圣女宫的人,有些事不好管得太多,阿唯呢,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又被人盯着,容易得罪人。就由我来替陛下管这些琐事吧,去把所有的宫妃全都叫来,我来安排吕若素的丧事。” 有护国大长公主出面,吕氏也没什么好说的,胡紫芝和吕纯更是鞍前马后,指哪跑哪,吕若素的后事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宫里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韦太师和韦七爷也是没有反抗,任由重华派去的人把他们关进诏狱。 范国华领命彻查此事,原本以为会遭到韦党的疯狂攻击不合作,却没想到,一切都安静如常,顺利得不可思议。 第686章又又怎么了 因为钟唯唯在此次事件中牵扯太深,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都认为她不宜参与,便放了她的假,于是她反而成了宫里最闲的那一个。 她放心大胆地去补了一觉,等到睡醒,就叫了尚食薛凝蝶进去,商量怎么给家里的老老小小做好吃的。 不管怎么说,吕若素算是长辈,死了也不能完全不管,就算做给别人看,饮食也得有忌讳,这就需要精心安排。 护国大长公主年纪大了,需要软烂易消化,还要养胃的;端仁辛苦,她瞅着似是有些上火的样子,那就要吃点清淡的,还不能太素;重华体力消耗大,正当壮年,劳心劳力,得吃既补又温和的;两个孩子在长身体,更是不能吃差了。 打发走薛凝蝶,青姑姑来了。 钟唯唯请她坐了,细细问起又又的事:“皇长子从前遇过的事情也不少,每次都很懂事很安静,为何这次反应这样大,反复说没人要他,他不在这里住了,要出去?” 青姑姑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啊,从前天起就闷闷不乐的了,我问,也没问出什么来。问了跟着的人,都说除了上厕所和在学堂里之外,身边没有离过人。” 跟着又又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重华和她都盯得紧,应该不至于出现别有用心之人混在里面的情况。 学堂里是信得过的大臣做师父,陪读的学生都是宗室子弟,又有专人盯着,没人敢在这种事上乱来,否则就和谋反差不多了。 那么,唯有端仁长公主的玉明殿是唯一可能疏漏的地方。 但是端仁长公主那么疼爱又又,也不可能是她,多半还是她手底下的人。 这个事情不好追问,稍微处理不当就会伤感情,钟唯唯交代青姑姑再谨慎仔细些,晚上把又又带过来陪她吃饭。 这天晚上,重华没有回来用饭,钟唯唯安排人把精心备下的饭食送到各处去,带着又又一起用饭。 又又的情绪正常多了,只是时不时地会偷看钟唯唯一眼,钟唯唯假装没有发现,哄着他把饭吃完了,给他检查了功课,邀请他陪她去散步。 又又很开心,围着她跑前跑后,二人走到花园里,那几只仙鹤看到又又就高声叫起来,激动地表示“那个总是喂咱们鱼”的人来了。 钟唯唯羡慕地道:“它们都记得你,真好。” 又又跑上前去,接过宫人递来的小桶和夹子,夹了鱼递给钟唯唯:“唯姨你多喂它们几次,它们就记得你了。” 钟唯唯含着笑,和他一起喂仙鹤吃鱼:“你小时候,刚到宫里,我带你来喂鱼,你还记得么?” 又又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直都记得。” 他丢下装了鱼的小桶,抱着钟唯唯的胳膊,往她身上蹭,小声道:“唯姨,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钟唯唯蹲下去抱住他:“当然是真的啊。难道你不知道么?” 又又没说话,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放。 他小小的身子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填补了钟唯唯心里空缺和遗憾,她想,其实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上天就给了她一个又又。 只是想到又又不能做继承人,将来重华还会过继一个宗室的孩子,她心里又为又又担心。 不过这天底下的事情,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能够十全九美就已经算是人生的极致。 这样一想,她又释然了,俏皮地道:“又又这么喜欢我,以后娶媳妇了怎么办呢,媳妇会眼红的哟。” 又又没有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而是道:“阿爹呢,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钟唯唯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了,就打起精神,小心地道:“阿爹当然也很喜欢又又,你小时候啊,生病,发热,整夜的哭闹,阿爹白天上朝处理政务,夜里不睡觉,整夜抱着你哄,到处游啊走啊,一直守着你。若不是真的喜欢你,又怎会亲自把你带在身边呢?” 又又好像是松了一口气,软软地趴在她的肩上。 钟唯唯耐心地抱了他一会儿,问道:“又又在担心什么呢?” 又又闷闷不乐,声音小小的:“有人说我不是阿爹的儿子。” 钟唯唯大吃一惊,险些脱口而出“是谁胡说八道,你就是阿爹的儿子”这样安慰的话。 但是想到将来总有一天,又又会因为“既然我是阿爹的儿子,那为什么不让我继位,我到底犯了什么错,阿爹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之类的问题而痛苦,她又不敢说了。 该怎么说呢?钟唯唯紧张地思索着,笑道:“你相信么?” 又又不说话。 那就是有点相信了。 钟唯唯叹气,说道:“我和你的阿爹没有孩子,你的阿爹目前只有你一个孩子,他和我都非常爱你,把你看得很重,这一点,我希望你能一直牢记。” 又又还小,不大懂得这话里隐含的意思,但是知道自己得到了肯定,他开心起来:“我就知道这宫里到处都是坏人。” 谢天谢地,钟唯唯松了口气,谆谆善诱:“是啊,这宫里好多坏人,昨天我们才抓了一堆,现在你阿爹和曾姑祖母她们还在找呢,就怕有漏网的。又又告诉我,和你说这个话的坏人是谁?” 又又郁闷地道:“我没看清楚。” 他前天跟着阿彩在玉明殿里玩捉迷藏,阿彩和他猜拳输了,该他藏起来让阿彩寻找。 他就跑到偏殿的帐幔里藏起来,藏了一会儿,听到外面脚步声响,以为是阿彩来了,却听一个女子在外面小声道:“皇长子,并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他当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又听另一个女子道:“嘘……别乱嚼舌头,给人听见,你是不想要命了?” 先前的女子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觉得他和有一个人特别像吗?我算了一下时间,就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另一个女子道:“不可能吧,听说皇长子是冬天生的。” “怎么不可能?年龄也是可以谎报的。”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往其他地方去了。 第687章共同的秘密 “我原本想看看她们长什么样的,也想冲出去骂她们胡说八道,但是我不敢。”又又垂着两只手站在钟唯唯面前,蔫蔫的,红着眼睛,两大颗晶莹剔透的眼泪挂在腮帮子上,看上去格外可怜。 钟唯唯一阵心疼,使劲把他抱在怀里,怜惜地亲了他两下,夸赞他道:“又又真聪明啊,遇到这种事就该藏起来,保护自己,安全最重要。” 又又还挂着眼泪,眼睛却是亮了起来:“真的吗?难道不是我胆子小么?” 钟唯唯摇头:“当然不是了,谁知道那两个是什么人啊,也许是昆仑殿的坏蛋也不一定。故意说给你听好让你难受,或者是以讹传讹,不小心说漏了嘴,晓得你听见了,也许会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又又害怕地道:“真的吗?” 钟唯唯煞有介事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所以你做得非常好。” 又又歪着头想了片刻,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些人真坏!” “对啊,所以咱们不要上当,有事你也别藏在心里,要告诉我才好。”钟唯唯喂完了最后一条鱼,牵着他往回走。 又又高兴地蹦蹦跳跳:“阿爹很疼我的。” 钟唯唯点头:“是啊。” 又又看着她笑:“唯姨也很疼我。” 钟唯唯笑弯了眼:“对啊,又又这样招人疼,唯姨忍不住要疼你啊。” 又又沉默了一会儿,大声喊道:“唯姨!我也会很疼很疼你和阿爹生的弟弟妹妹的,我会帮你照顾他们,保护他们,不许别人欺负他们!” 他说这话时,小胸脯挺着,眼神坚定又认真,就像发誓似的。 钟唯唯忍不住笑了:“真是一个好孩子。” 又又以为她不相信,有点着急地要和她拉钩:“我是认真的!” 钟唯唯收了笑容,很认真地和他拉钩:“我相信又又,先谢谢你啊。” 又又摇头,酷似重华的眼睛黑而坚定:“不用谢,我也没谢过唯姨。” 钟唯唯心里又暖又酸,微红了眼睛。 “你们怎么在这儿?”重华踏着余晖而来,看见两人就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发现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便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又又低头踩着鞋尖不说话,钟唯唯给重华使个眼色,笑道:“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我们回去吧。” 重华也就不再追问,背着手往前走,模样威严。 钟唯唯松开又又的手,暗示他去拉重华,又又想了想,跑过去牵着重华的手,小声道:“阿爹?” 重华回头看了他两眼,什么都没问,就是牵住了他的手。大手包着小手,温暖又有力,也没说什么,又又就笑起来了:“阿爹,我想跑。” “那你就跑。”重华镇定地说。 得到满足和认可的又又开心地松开了重华的手,大笑着往前疯跑,引得一群人紧张地追了上去。 重华皱眉:“该学规矩了。” 钟唯唯道:“你不是说应该让他自在一些么?” 重华立刻听出她话中有话:“怎么了?” 钟唯唯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以她看来,那两个说又又不是重华的亲生儿子的人,一定是知道又又当时就藏在一旁,故意说这话给又又听的。 所以,试探的可能大于肯定的可能。 “我觉得该告诉阿姐,让她查一下她身边的人。”钟唯唯觉得,到了这一步,重华总应该告诉她点什么了吧。 但重华沉默了许久之后,握着她的手道:“我会告诉她。不用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不然就上当了。” 嗳,好吧,虽然真是太好奇又又的亲生父母了。 等一等,那两个人说,又又长得很像有一个人,但是又说不是重华的亲生孩子,那么…… 钟唯唯吃惊地睁大眼睛,一个胆大的念头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怎么都按不下去。 若是真和她猜想的一样,那么很多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重华注意到她的神情,轻叹了一口气:“又又是我的责任,我会一直保护他平安成长。” “知道了。”钟唯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笑眯眯地问重华:“晚饭吃得好么?好吃不?” “好吃。”重华明显松了一口气:“今天的饭很合我的心意,是你安排的吧?” 钟唯唯邀功:“当然,除了我,还有谁这么贤惠呢?” 重华含着笑,低头看着她,把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个人都明白对方明了那个秘密,并且因为有共同的秘密要遵守,比从前还要更亲密了些。 两个人回到寝殿之后,重华发现钟唯唯的小日子居然还没有来,自觉是撞了大运,纠缠着非得再吃一顿大餐不可。 钟唯唯不干,她戳着他紧实的胸:“你不累么?” 重华披散着衣衫,以美人侧卧的姿势躺在她身边,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不累。” 钟唯唯看看天色:“已经很晚了。” “不,此刻未到二更,离五更尚早。” “你家大伯母才死,好歹也要尽尽孝心。” “我小时候她好几次想要我死,让她好吃好喝活了这么多年,对得起这个大伯母的称呼了。” “你还真记仇。” “我不但记仇,还记情。” 重华不耐烦起来,三下五除二把钟唯唯拖过去,剥荔枝一样的剥干净,美美地吃了一顿。 钟唯唯觉得很累,她甚至不想起来清理,躺着只管撒娇,重华一边骂她懒得没样子,一边温柔无比地帮她清理干净,再急急忙忙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飞快地爬到床上去,贴着她躺下来。 他才沐浴过的身体冰凉柔软,带着蓬勃的生命力,让人安心又舒适,钟唯唯闭着眼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迷迷糊糊地问:“你成天和我这样腻在一起,不嫌烦么?” “不烦。”重华勾着唇微笑,其实他有一个秘密,除了阿姐和她之外,他不信任何人。 阿姐是别人的,她是他的,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会觉得世界是圆满的,就会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第688章月晕之夜1 这一夜,整个京城格外安静。 半轮月亮挂在天际,四周晕着一圈月晕,偶有几只夜鸟飞过,也像是无精打采。 皇宫一隅,身姿窈窕的女子倒立在墙下,将双腿高高举起靠在墙上,这样的动作她长期以来都在做,所以轻松自在,还能说话:“韦氏的动静怎么样?” 不远处,一条人影藏在阴影里,低声道:“韦氏父子被抓时,什么都没说,韦太师甚至阻止了家中子弟的反抗,基本可以说是束手就擒。” 女子轻巧地翻身站起,理一理面纱,挺直腰背和双腿,紧紧贴墙而立:“啧啧,老狐狸,真能忍啊。陈氏自尽,已然给了他们最好的机会,他们真能忍住不用?” 人影有些不明白:“陈氏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夫家和娘家不受牵连,所以才死的吗?” “笨!”女子算给他听:“韦氏是陛下的母族,如今韦太后被逼疯,陈氏在宫中被迫自尽,韦太师父子被抓入诏狱,虽则我们都知道他们不是无辜的,但天下人不知。怎么看,都像是陛下不念亲恩,想将母族赶尽杀绝。这是舆论。” 人影“哦”了一声:“那接着呢?” 女子道:“韦党这几天一直都没有动静,没人提出反对陛下关押审查韦氏,对不对?这样一来,陛下就算想要趁机弄死他们,短时间内也没借口。” 谋刺真宗皇后案,彻查起来怎么也得花点时间,这就给了韦党喘息的机会,方便他们在暗里串联起来搞事情。 那么,只要她再在后面推一把,韦党便可顺理成章地谋反了。 人影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女子道:“去守一阁,帮韦太后一把。” 人影悄无声息地离开。 女子并不回房,而是冲着不远处的房檐阴影里淡淡地道:“既然来了,就下来吧。” 一条人影翻飞落下,警惕地站在离女子一丈远的地方,声音暗哑:“你找我?” 女子翘起兰花指,向他递出一杯清茶:“月下喝茶,别有韵味。你说是不是呢?慕尊者?” 慕夕冷笑起来:“你到底是谁?护法大人?” 女子笑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是如假包换的护法就行了。现在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慕夕抱着双臂,冷冷地道:“你让我做,我就去做?” 女子笑道:“我知道蛊母已经落在你手里,没人能指挥你做事。但是,蛊母并不能杀死,所以你这一辈子都会害怕它会被人偷走,再次控制你,是不是?” 慕夕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我知道怎么解你的蛊,你要不要交换一下?” 慕夕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因为你别无选择。何蓑衣已经来到京城,正四处搜寻你的下落。若我未曾猜错,你在这宫中的人手已经被消耗殆尽,在京中也没剩多少了。孤家寡人,如何能做得尊者?只怕连命都保不住,还想要女人?做梦!” 慕夕一言不发,随手将袖子一挥,一蓬细如发丝的毒针飞速朝她袭来,在月光下看来,像极了一片闪着妖光的银雾。 女子哈哈一笑,宽大的袖子随手扬起,一股强硬的劲风卷起银雾,往慕夕反弹回去。 慕夕吃了一惊,足尖一点,反身弹开,堪堪躲过那把淬毒的银针:“你到底是谁?” 女子还端坐在地上,身前的茶杯、茶壶没有半点乱套:“两个选择,要么帮我做事,我给你解毒,帮你去东岭占了何蓑衣的位子;要么就是死在我手里,一山不容二虎,你不听话,就只有去死了。” 慕夕跃起,准备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对她的轻蔑。 但是他才跃起,一张大网就从头顶罩了下来,他被网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就像是一尾濒临死亡的鱼。 晕黄的月色里,女人的脸骤然贴近,她的身上有着淡而清雅的幽香,就像是荷花的味道。 慕夕紧张地喘着气:“你想做什么?” 女人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雪亮锋利的匕首,她聚精会神地把他腹部的布料挑开,说道:“我知道子蛊在你的肚子里,我很想切开看看,它到底长成什么样,也许可以把它种到钟唯唯或者是陛下的肚子里,一定很好玩。” 冰凉的匕首划破了腹部的肌肤,恐惧让人窒息,慕夕叫起来:“我帮你做事!” 女人笑着收了手:“早点这样乖,不就对了?” 她扔给他一件东西,把网摘了:“你拿了这个东西,去找御林军副统领柯柏秋,他知道该怎么做。然后你要留下来,帮他做事,听他指挥。” 慕夕慢吞吞站起来,什么都不敢问,怒气冲冲地离开。 月晕越来越浓,空气里多了潮湿之气。 “要变天了。”女人仰头看着月亮,勾起唇角微笑:“瑾哥哥,我会给你报仇的。” 四更鼓响,给吕若素守灵的宫人和宗室打了个呵欠,困意满满:“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下不起吧,最多就是阴天了。” 突然,“啪”地一声巨响,殿门被猛地撞开,众人齐齐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 却见殿门大开,四处并无人影。 一个宫人抚着胸口说道:“哎呀,好像是风吹的。” 另一个宫人往角落里缩:“怎么可能是风吹的,根本就没有风……” 忽见一条长长的人影缓步而入,停留在门口,一动不动。 宗室壮起胆子,大叫一声:“你是谁?做什么?我要叫人了!” 那条人影突地飞起,直入灵堂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鬼啊……” 众人尖叫着四处逃窜,等到反应过来,只听“啪啪”几声脆响,明亮的火焰自吕若素的棺材上腾空而起,瞬间就吞没了低垂的帐幔和房梁。 有几个宫人尝试着想要去救火,但更多的宫人则是忙着逃窜,毕竟一个无权无势、凶死的过气皇后,是不值得为了她丢掉性命的。 锣声响起,宦官们特有的尖细声音响起:“走水啦,走水啦!” 第689章月晕之夜2 钟唯唯惊醒过来,看到重华已经穿好衣服下了床,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重华安抚她:“没什么,吕若素的灵堂里起了火,我担心那只是幌子,准备去其他地方看看。” 梁兄等人已经回来当值,这宫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昭仁殿,钟唯唯躺回去想继续睡,却是没睡意了,索性起身,准备去看看又又。 她不想上一次的事情再发生,不想让又又再独自一人担惊受怕了。没有爹娘的可怜孩子,理应得到更多的温柔。 她才走到又又所居的偏殿外,又听到一阵清脆的锣声自远处响了起来,宦官们尖叫着:“走水了,走水了,守一阁走水了。” 守一阁,是幽禁韦太后的地方,所以今天晚上吕若素的灵堂被烧,其实也和韦太后有关吗? 钟唯唯神色凝重,总觉得,这一次的事情不会轻易善了。 冷风四起,小棠安慰她:“不要担心,看样子会下雨,只要雨下来,再大的火也很快就灭了。” 赵宏图忧心忡忡:“这雨下不来。至少也要明天才能下。” 所以,今天晚上的风,会助长火势,很可能把守一阁和吕若素的灵堂全部烧毁吗? 钟唯唯想了想,安排小棠去看护国大长公主,要不要过来和她一起。又安排钱姑姑去玉明殿接阿彩:“想来长公主一定会和陛下一起去守一阁,估计顾不上阿彩,你去把她接过来。” 小棠和钱姑姑领命而去,钟唯唯进了偏殿,又又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紧紧抱着枕头发呆,看见她来了就朝她伸手:“唯姨。” 钟唯唯踢掉鞋子上了床,将他搂在怀里:“我在,没事儿,睡吧。” 又又揪着她的袖子,小声道:“阿爹是不是出去了?” 钟唯唯无意瞒他:“是啊,外头的火势有点大,他去看看。” 又又的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却不忘宽慰她:“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钟唯唯失笑:“嗯啊,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又又已经睡着了。 钟唯唯松开他,靠在床头想心事。 外面很快传来脚步声,青姑姑开了门,和钱姑姑一起把阿彩抱了进来。 阿彩的乳娘和两个圣女宫人想跟进来,钟唯唯给青姑姑使个眼色,青姑姑不露痕迹地把人拦在了外头:“皇长子睡着了,寝殿里不能留太多人,还请几位在外头静候。” 乳娘很不高兴:“可是我们郡主身边不能离人。” 青姑姑道:“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郡主的。” 乳娘还是不肯放弃:“但是我们郡主只习惯老奴伺候……” 她的声音有点大,吵着了又又,钟唯唯不高兴,淡淡地道:“那么,郡主之前跑到街上和福润宫去玩,想必你也是跟着的了?” 乳娘脸色一白,不甘心地往后退:“没有。” 钟唯唯警告地瞥了乳娘一眼,微笑着拍拍自己身边:“阿彩过来。” 阿彩被钱姑姑抱在怀里,睡眼朦胧的,看到钟唯唯就道:“姑母让我跟着您,听您的话。”然后爬到床上,倒头便睡。 小棠也匆匆而来:“护国大长公主说她就不来了,让您放心,她身边的护卫也挺能干的,您顾好自己和孩子就行。” 钟唯唯也就躺好了闭目养神。 她依稀听见阿彩的乳娘在外面和两个圣女宫人小声说话,话语听不清楚,约莫是在抱怨她吧。但是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从又又那件事来看,端仁身边兴许也有坏东西,小心点总是好的。 守一阁火光冲天,重华和端仁站在外面指挥宫人灭火,然而火势太大,风也太大,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下来。 几个负责搜救的侍卫从火场里跑出来,滚在地上把火灭了,大声道:“陛下,屋子里没有人!” 火势一起,夏花姑姑就安排人冲进去救韦太后了,但是只救出几个近侍的宫人,没找到韦太后。 她们以为韦太后是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甚至认为这场火大概是韦太后瞅空放的,因此派了侍卫四处搜寻,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夏花姑姑羞愧地请罪:“奴婢有罪,请陛下惩处。” 端仁急得嗓子都哑了:“这会儿谁有空惩处你?” 夏花姑姑默不作声地离开,带着人继续搜寻韦太后的下落。 宫人端了两把椅子过来,重华请端仁坐下:“阿姐不要急,她去不了远处。” 若是真的去了远处,那就是出了其他大问题,也不用找了。 姐弟二人心思相通,端仁叹道:“我不担心她去了远处,我怕的是有人别有用心,之前她不是受过一次挟持么?” 倘若韦太后再被昆仑殿余孽挟持,当着众人的面,要求重华做点什么,还不好拒绝,不然就是亲娘都不要的冷血帝王,对名声不怎么好。 “尽人事知天命,想必母后也不会怪咱们的。”重华自己倒是不那么放在心上,只命众人加大力度,四处搜寻韦太后的下落。 风越刮越大,慕夕贴着墙壁,飞快地游走在京城的小巷之中,最终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警惕地四处看看之后,翻墙而入。 脚未落地,就听见有人厉声道:“谁?”紧接着,两把带着寒气的刀贴着他的身体刺了过去。 他灵巧地往下一折,游鱼一样地避开,默不作声地和来人过了几招,瞅空掏出那个女人给他的东西晃了晃:“柯柏秋,有人让我来找你。” 那个东西其实就是一只小小的玉把件,柯柏秋停了手,接过去看了又看,狐疑地道:“你怎会得到这个?” 慕夕面无表情:“那个女人说你见到这东西就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办是不办?不办我可走了。” 柯柏秋猛地将刀往他面前一横:“既然尊驾来了,那便与我一起吧。” 慕夕瞳孔微缩:“做什么?” 柯柏秋古怪一笑:“延熹帝不孝不义,刻薄寡恩,贪恋女色,杀尽忠臣,逼得我等不得不反。现下,我得去诏狱救两个人出来,要请你到祁王府走一趟,把祁王救出来。” 第690章逼迫谋反1 延熹,是重华的年号,是以柯柏秋如此称呼他。 慕夕立刻明白柯柏秋要做什么了,或许说,是知道藏在皇宫中的那位女护法,是想做什么了。 先在宫中制造混乱,吸引重华、端仁长公主、护国大长公主的注意力,然后在外面由柯柏秋来引领谋反。 只要柯柏秋将身陷诏狱的韦太师父子救出来,以他们为号召,就由不得韦党不响应。 要知道,都谋反了,可不是低头出声就能躲得过去的,不反也得反,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单凭韦太师父子,号召力和说服力都不够,那就需要祁王——韦太后的嫡幼子,重华的胞弟,除了重华之外,整个郦国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同理,祁王不见得想反,但不得不反,因为到了这一步,重华绝对不会放过他。 慕夕并不知道那位护法真实目的是什么,但到了此刻,他也没有其他选择。 说到底,重华在位,局势稳定,对他、对昆仑殿没有任何好处,不如把水搅浑,他才会有机会。 柯柏秋盯着慕夕,问道:“怎么样?尊驾认为在下这个主意可好?” 若是慕夕说不好,他立刻就能杀了慕夕。 慕夕当然是说好:“我们什么时候在哪里汇合?” 柯柏秋道:“等我信号,我救出韦太师父子之后,会发射烟火,你到紫光阁府汇合。” 紫光阁?慕夕目光闪动,这个阴谋听上去好像是谋划已久了。 想到京城即将变得大乱,他忍不住笑起来,真想放开手脚和圣女宫比试比试,看看到底谁的本事最大。 他“哈”地一声笑出来,纵身而起,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柯柏秋将手中的刀用力掷到地上,无数条黑色的人影鬼魅一般地出现在四周,他环顾这些人,沉声道:“到你们英勇献身的时候了。换衣服吧!” 将近五更,诏狱的狱长被人从睡梦中叫醒,传话的狱卒有点结巴:“宫……宫……里出了大大……事……” 狱长被吓了一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赶紧说清楚,不然今年的假没有了!” 狱卒吓得立刻好了:“宫里走水,烧了好几处要紧的宫殿,有贵人不见了,是昆仑殿余孽在作乱,陛下担心诏狱会出事,派了御林军柯副统领带人过来,加强警戒!” 御林军最近可风光了,陛下昨天才下旨重赏提拔了一大批人,那些家伙走路都是耀武扬威的,宋炎午年纪老了,郑刚中又才死掉,这柯柏秋是最有可能接替宋炎午做御林军统领的,可不好怠慢。 狱长立刻拉上鞋子往外跑:“统领大人,有失远迎啊!” 柯柏秋带着一队甲胄鲜明,刀兵森严的御林军,负手站在诏狱门口,仰头打量着太祖御笔亲书的“诏狱”二字,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统领大人,有失远迎啊!”狱长一揖到地,笑容谄媚。 柯柏秋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傲慢地道:“刚才你都听说了吧,昆仑殿余孽作乱,陛下命我带人加强诏狱防备。你的人都在哪里?把他们叫出来!” 狱长讨好地笑着:“您老说得是,不过可否先请您出示圣旨?” 柯柏秋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矫旨么?” 话音未落,他身后一个彪悍有力的御林军已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狱长的衣领,擂钵大小的拳头直往狱长脸上砸。 狱长“哎哟”一声叫出来,抬手就挡住了那只拳头,惊恐地道:“你们要杀我么?” 他身形瘦小,却是半点不肯退让,并不见得就比那彪悍的御林军弱了多少。 “混账东西!”柯柏秋眼睛一瞪,蒲扇大小的巴掌扬起,随手就把手下给搧到地上去了:“王八犊子,没规矩,还不赔礼?” 那御林军也不见生气,爽快地给狱长拜倒认错。 柯柏秋把狱长叫到一边去,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印,恭恭敬敬地举起:“请看。” 金印上是“如朕亲临”四个字,银钩铁画,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正是重华的字。 狱长微眯了眼睛:“这么重要的东西,陛下怎会给副统领?” 柯柏秋压低了声音:“你没见过这个东西吧?这是陛下御赐给秋司茶的,秋司茶觉得责任太重,又还给陛下了。今夜情况特殊,陛下临时找不到趁手的东西,因此把它给我作为凭证。” 狱长皱了眉头:“陛下既然给了你这样重要的东西,说明您此行任务非同小可,卑职是诏狱狱长,有权知道。” 柯柏秋赞叹了一声:“难怪陛下会选你做狱长,果然心细胆大,我说给你听也无妨。宫中韦太后的宫殿走水了,韦太后失踪不见,祁王府有异动,陛下命我入诏狱,嗯……” 他扬起手掌,重重往下一切,眼里凶光毕现:“除了韦氏祸害,以绝后患!此事关系重大,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切记不可外泄!” 狱长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合情合理,冷汗就冒出来了:“需要我做什么?” 柯柏秋道:“先把你的人,除了确实不能离开岗位的以外,全都召集起来清查内奸,你我二人一起去把那两条狗给灭了。” 还是合情合理,狱长不及多想,立刻下了命令,不一会儿,诏狱里的人手五分之四都被召集起来了。 柯柏秋命令手下:“按着圣女宫教的法子,辨别清楚,不能冤枉人,也不能放走人。” 御林军团团将诏狱的人围在中间,开始清查,过程倒也讲究有礼,并不蛮横。 狱长放了心,柯柏秋邀请他:“现在咱俩去办正事吧。” 因为监狱里该有人的地方还有人值守,狱长就只带了心腹,放心地拎着钥匙,和柯柏秋以及他的两个手下,一起进了诏狱。 此时刚好五更时分,许多犯人已经醒了,见有人进来,就兴奋地扑到窗洞前大喊大叫,几人充耳不闻,直奔关押韦太师父子的狱室。 韦太师之前被重华踢断肋骨,尚未养好,身边不能缺了人照顾,因此韦七和他关在一起。 第691章逼迫谋反2 牢门打开,韦太师父子二人全都被惊醒了。 韦太师阴沉沉地看了进来的人一眼,镇定地道:“是陛下要召见我么?” “是啊,陛下要召见太师。”柯柏秋阴测测地笑着,回身低头,轻声问狱长:“你是动手还是我动手?” 狱长道:“你既是奉了皇命而来,那便由你动手好了。”叫了心腹要离开,却被柯柏秋拦住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给我做个旁证。” 狱长不疑有他,当即往柯柏秋身边一站,柯柏秋和他小声商量:“我的两个手下去干掉韦七,你和我一起干掉韦老狗如何?韦老狗手上很有两下子,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 要把这两个人除掉,当然是要悄无声息的才好,不然一嚷嚷出来,整个诏狱的人都知道了,这些人犯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狱长点头应下,和柯柏秋以及另外两个御林军一起往上扑。 那两个御林军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不费力气就抓住了韦七爷,狱长放心地抓住了韦太师,示意柯柏秋动手。 韦太师被捂住了嘴,惊恐地乱蹬乱吼:“呜呜呜……” “老狗,到阴曹地府去为非作歹吧!陛下命我来收债!”柯柏秋阴沉着脸,高高举起长刀,用力劈下! 立刻就结束了,狱长松了一口气,气息尚未吐出嘴唇,就觉得寒气逼人,接着脖子一阵冰凉,寒冷刺骨,他看到血腥之色冲天而起,挡住了他的视线。 “怎么……”他嘟囔着吐出这两个字,头颅一歪,自肩膀上滚落于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轰然倒地,再看到两个原本抓着韦七爷的御林军疯狂地扑上去,迅速抓住了他想要逃跑的心腹,只是眨眼之间,就拧断了心腹的脖子。 唉……为什么会这样? 陛下,有人要谋反!您千万小心! 陛下,卑职有负圣恩! 狱长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诏狱之外。 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的诏狱狱卒、守军原本正在配合调查,却突然发现,刚才还和他们说说笑笑的御林军们突然举起了屠刀。 很多人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死不瞑目。 很快,诏狱的人被清理干净,御林军们提着滴血的长刀,踏着黎明的光,走进了阴森的诏狱,找到闻声而出的幸存人员,进行下一场屠杀。 喊杀声中,柯柏秋收起还在滴血的长刀,转头看向韦太师父子:“二位受惊了!” 韦太师和韦七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怀疑和忧虑。 韦七最先发问:“柯柏秋,你在做什么?” 柯柏秋微微一笑:“卑职是奉了太后娘娘和祁王殿下之命,前来救二位大人出去的!” 韦太师皱起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柯柏秋道:“昨天夜里,太后娘娘住的守一阁走了水,有人趁机想要刺死太后娘娘,与此同时,祁王也遭到刺杀,更有人奉命前来处决二位,太后娘娘无奈之下,不得不自保。其他的,二位都知晓了。” 韦太师和韦七爷对视一眼,同时厉声问道:“祁王殿下呢?” 柯柏秋傲然道:“祁王殿下和太后娘娘在西华门等候二位!二位是怕了么?墙在那里,想要学韦夫人自尽,尽管去!”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们做选择了,何况韦氏本来想反已久,此刻隐忍,不过是准备还没做好。 韦太师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外面都布置好了么?” “布置好了。”柯柏秋早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形,隐然得意,他家主子果然神机妙算。 韦太师便命令那两个御林军过来伺候他:“走!” 诏狱里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犯人们在沉默片刻之后,集体冲向牢门,将戴着镣铐的手,使劲捶打牢门:“怎么了?怎么了?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 韦太师不想横生枝节:“不要理,赶紧走!” 韦七爷勾起唇角:“放他们出来!” 柯柏秋笑笑,示意手下:“全都放出来吧,咱们皇帝陛下不是最喜欢彰显武力么?给他一个机会。” 在他们离开后,沉重的牢门被依次打开,无数穷凶极恶,或是叛国谋逆,或是因为其他不得不关的人被放了出来。 他们踏着狱卒和守军的鲜血,疯狂地往外奔跑,抢夺着武器,为彼此撬开或是敲打脚镣手镣。 在最里面的角落里,一个人使劲捶打着坚固无比的牢门,狮子一样地咆哮:“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而拿着钥匙的御林军已经离开了,其他人犯只忙着逃走,根本没人理他。 他捶打牢门的声音在空旷的诏狱里响着,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起他了。 直到诏狱里最后一个人走干净了,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才绝望地坐到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间空空的牢房发呆。 有脚步声自走廊远处传来,越走越近,最终停留在他的门前。 他警惕地站起来,隔着门洞往外看,牢房里太阴暗,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形,宽袍大袖,似乎很清秀,也很镇定。 “苟老五,是你吧?”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温柔里透着几分冷清。 苟老五眯起眼睛,粗野地道:“你谁啊?” 男人淡淡地道:“你并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他砍断了锁,从容不迫地打开了牢门:“你自由了。” 苟老五不敢动,野兽一样地蜷缩在角落里:“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男人丢了两把钥匙过来:“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要记得,你对门的那个人,欠你的情,已经还清了。从此以后,她不再欠你什么。” 苟老五并不急着打开自己的脚镣和手铐,激动地喊道:“是她让你来救我的吗?她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男人没有理睬他,转过身,自顾自地走了。 虽是暗夜,虽看不清,但苟老五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上传递来的凉气和冷漠。 “你是谁?”苟老五大喊。 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第692章魔道天才 同一时间,慕夕拽着祁王,站在祁王府藏书楼的屋顶上往下看。他带去的人和重华派去“保护”祁王的人正在交手,打得十分激烈。 祁王抖抖索索:“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趁早把本王放了!不然本王的皇兄不会放过你的!”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成为谋反者拥护的人,慕夕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指着正在打斗的那些人,阴冷地道:“这是我最后的家当,为了你,可能什么都不剩了,你若是胆敢投降东方重华,我便亲手将你撕成碎片,再把你的妻儿全都剁成肉泥!” 祁王吓了一跳,张嘴欲叫,被他一手捂住嘴,一手拽着衣服往下推,双脚临空,祁王吓得险些尿出来,举起双手拼命求饶,表示自己再也不敢了。 慕夕这才挟持着祁王,往外跃去。 天边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大多数人还未醒来,街上仍然十分冷清。 去紫光阁的路上,途经大司茶府,慕夕停下了脚,他很想进去把钟袤挟持出来,再给钟袤用一次药,看看究竟是他的秘药厉害,还是圣女宫更厉害。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疯长的野草一样不可遏制。慕夕正准备跃入,突然又想起,这里不但住着秋袤,还住着钟唯唯的“之”字号护卫,以及简五重金聘来的那些江湖高手。 他悻悻地停下来,厌恶地看向祁王,真心觉得,这个白胖子还不如钟袤好玩。 祁王注意到他的目光,胆怯地冲着他挤出一个丑得哭的笑容,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小笼包子。 “嗳……你别冲我笑,不然我会忍不住打你。”慕夕围着大司茶府转圈,实在是不舍这样离去。 忽听嘈杂的脚步声和兵器击打甲胄的声音从远处奔袭而至,紧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出现在街头。 祁王吓得往他怀里缩:“一定是我皇兄派人来抓我的,你快送我回去……” 慕夕不理,探着头观察领头的人是谁。 不妨祁王又一把封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我是被你挟持的,不是我自己要逃走的,只要抓住你,我就能洗脱罪名了。” “你有病吧?”慕夕看清楚领头的人是柯柏秋之后,立刻跃起,将祁王往柯柏秋砸去:“拿去!” 柯柏秋措手不及,差一点没接稳,等到把肥白的祁王扶稳了,慕夕已经不见了。 祁王大叫着:“柯柏秋,本王命你杀了这个狗东西!他竟敢对本王不敬,绑架挟持本王!” 柯柏秋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等您登基以后,别说杀一个人,就算您想杀成百上千个人,也没问题。” “登基?”祁王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殿下。”不远处的马车里探出两颗人头来,韦太师和韦七爷朝他招手:“快到这里来。” 祁王就像看到了亲人,忙着爬上车去:“你们怎么出来的?” 柯柏秋目光沉沉地看向紫光阁所在的方向,坚定地道:“出发!” 紫光阁是历代帝王接见外国使臣的地方,到了重华这一代帝王才废止了这个习惯,用来作为祁王谋反登基的地方,再合适不过了。 慕夕跃入大司茶府,随意点燃了好几个院落,等到浓烟四起,大司茶府里开始混乱,他猫着腰到处喊:“有人谋反啊,叛兵烧城啦,大家快逃啊……” 东南角的一个院落里突然灯火通明,无数的人往那个院落奔去,慕夕笑了,可找到了,秋袤就住在这里。 秋袤的声音传来:“外面真的发生叛乱了吗?” “咻!咻!咻!”巨大的烟花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把紫光阁附近的天空照得五彩斑斓。 京城里隐隐响起了混乱的前奏。 “你们分一部分人手,去皇宫看看是否需要帮忙。我很担心阿姐。”秋袤走出了院门,急急忙忙地也不知要往哪里去。 “不得了啦,简五姑娘被人抓走了!”慕夕尖着声音大叫,好几个“之”字号的护卫又往简五的院落去了。 秋袤身边只剩了六个护卫,就是此刻了,慕夕从怀中能够掏出好几个毒雾弹,用力往秋袤砸去。 毒雾四起,一个护卫示意秋袤捂住口鼻,退回院落里去。 慕夕站在门后,一掌劈翻护卫,伸手去抓秋袤,手刚沾到秋袤的衣裳,斜刺里一把刀鬼魅一样地直劈下来,角度之刁钻,速度之快,都令人叹为观止。 慕夕往后一缩,看到了持刀的人。 一身青衣的何蓑衣站在毒雾之中,手持着长刀,冷冷地看着他。 慕夕笑起来:“阿兄,你来了?听说,短短几个月内,你的摄魂大法已经练到第九重了,就连温长老他们也不是你的对手,当真是不世出的天才,是不是真的?” 秋袤站在毒雾里,惊愕地盯着何蓑衣看,甚至忘了捂住口鼻。这令得他很快剧烈地咳嗽起来,何蓑衣面无表情地一掌劈昏了他,任由他倒在毒雾之中,一步一步往慕夕走去。 慕夕抱着手臂斜斜而立:“要找我算账么?” 何蓑衣高举起长刀,潇洒地摆了一个姿势,准备往慕夕劈下。 慕夕一声怪笑,不但不退,反而向前冲去,在何蓑衣的肋下斜穿而过,任由长刀贴着他的背脊削走了一片布料。 “果然今非昔比,今日我还有事,改天再与阿兄比试比试,究竟谁才是摄魂之道的天才!” 慕夕露着一片白花花的背脊,飞快地跃上墙头,很快消失在晨光里。 何蓑衣将长刀扔在地上,抚摸了秋袤的脸一下,给他喂了一颗解毒丸,再将一只瓶子放在他手里,起身离开。 片刻后,简五带着手下和前去接应她的“之”字号侍卫回来了,看到倒了一地的人,惊叫着冲上去,恰逢秋袤醒来:“我在这里。” 简五恨不得把他从头摸到脚:“你还好吧?” “我很好。”秋袤心情沉重,把瓶子高高举起:“拿给他们吃,这是解毒丸。” 简五警觉地道:“你如何知道这是解毒丸?” 秋袤道:“我就是吃了这个才好的,这是李药师从前留给我的。” 第693章打哭你 秋袤想起了匆忙里看到的何蓑衣,心里一阵难受,大师兄真的那样了吗? 简五不再追问,让人依次给几个中毒的侍卫喂了药,果见他们全都清醒过来了,便让他们和秋袤一起,牢牢守在屋子里,非特殊情况,再不许出去。 天色渐亮,钟唯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然后看到又又和阿彩一左一右伏在她身边,阿彩手里还拿着“凶器”——一簇头发,正是这个东西,刚才描得她响亮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惊醒过来。 阿彩有点点害怕,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又又趴在一旁,兴奋又激动地盯着她看,好像是很想知道,她会怎么反应。 “好啊!两个调皮鬼,居然敢用头发描我!这是讨打吧?”钟唯唯翻身扑上去,勇猛地去呵两个孩子的痒痒。 “啊,救命啊……”阿彩和又又大笑起来,假装很害怕地在床上到处乱爬,不时又折回去呵钟唯唯的痒痒,三个人挤成一团,笑得嗓子都哑了。 钱姑姑敲了门一下,钟唯唯停下嬉闹,坐起身来:“怎么样?” 钱姑姑凑上去,小声通报了守一阁那边的情况:“火灭了,但是那一位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什么韦太后总是有那么多的幺蛾子?钟唯唯头痛地捏捏眉心:“陛下和长公主呢?” 钱姑姑道:“陛下去前朝了。长公主还在指挥人搜查。” 钟唯唯推开窗子往外看,天空阴沉沉的,云十分厚重,气温明显比昨天凉了许多,她担忧地道:“变天了,给孩子们多加一件外袍。” 清心殿的宫人和阿彩的乳母等人依次而入,忙着伺候两个孩子起居,准备送他们去上学。 阿彩的乳母一边偷看着钟唯唯,一边故意交待阿彩:“要听大司茶的话,要照顾好睿王殿下,不要调皮,不要乱跑,不然大司茶和长公主就不喜欢你了。” 阿彩闷闷不乐,却也不敢说什么。 自从经历过又又的乳母事件之后,钟唯唯特烦乳母之类的,尤其是这种爱找事的,她板着脸道:“谁告诉你我和长公主不喜欢阿彩?” 阿彩的乳母被吓了一跳,跪下去道:“老奴并没有其他意思,老奴只是想让郡主乖巧一点。” 钟唯唯并不认为,阿彩这样的小姑娘是乳母所能控制的,她厌烦地道:“你说道理就行了,千万别把你自己臆想的事情加上去,再扯上我和长公主。不然你就别在这里了,另外换一个人来。” 阿彩幸灾乐祸地瞅着乳母笑,乳母规规矩矩地认了错,默不作声地做事,再不敢出声。 赵宏图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长公主让人过来说,今天不让孩子们去上学了,就让他们在屋子里玩一天吧。” 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不然不会让孩子们停了功课。 当着孩子们的面,钟唯唯没有多问,先镇定地让人送早膳上来安排他们吃饭,然后才叫赵宏图到一旁去问:“怎么回事?” 赵宏图道:“祁王和韦氏反了,占据了紫光阁,纠集了一队人马,具体不知有多少人,但是韦党的人本来就不少。好些人觉着这样下去也是死,没有好下场,所以跟着反了。” 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钟唯唯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但是想到横死的韦夫人陈氏,她又有几分明了。 韦夫人的死,其实也是促成韦氏父子谋反的一个契机,至少让韦氏父子有了谋反的理由和决心。 因为当时的情形,只是一个小宫女在指证韦夫人谋刺,并没有确凿的证据,韦夫人却用了那样激烈的手段自尽,就是因为太恨,所以不想活了。 而重华,明知太激进了些,仍然坚持把韦太师父子投入诏狱,何尝又不是想要逼迫他们谋反,一次性把毒疮割掉的意思? 一次性处理了固然最好,只是这样的手段,未免伤筋动骨。 既然重华早有准备,那就出不了大问题,她安心下来:“陛下是在处理这件事吗?” 赵宏图道:“是。” 钟唯唯让他去前面打听消息:“我有些担心阿袤和简五的安危,你去问一问,看是否能把他们接到安全的地方去。” 赵宏图领命而去,钟唯唯陪着孩子们吃了早饭,让钱姑姑监督他们写字读书,独自去看护国大长公主。 护国大长公主很镇定:“不要害怕,这些人留着就是祸害,虽然陛下做得太过激进了些,不过也不失为快刀斩乱麻的好手段。” 确认护国大长公主不需要陪伴,钟唯唯就又出发,准备回去看着孩子。 小棠告诉她:“贵妃娘娘和惠妃都来了。” 话音未落,吕纯和胡紫芝已经跑进来了,急急忙忙地拦住她道:“听说叛军抓了好几位大臣及其家眷,用来威胁陛下,不会有我们的家人吧?能不能帮我们问问,再求陛下派人去看一看?” 钟唯唯道:“我尚且不知此事,二位既然消息如此灵通,恐怕也用不着让我去问吧?” 胡紫芝低下头不吭气,吕纯直截了当地道:“陛下让人把宫里四处都看起来了,不许任何人乱走,不然杀无赦。除了你和长公主以外,恐怕再没有人敢派人出去了。” 钟唯唯便道:“随我来吧。” 胡紫芝和吕纯对视一眼,安静地跟着钟唯唯进了偏殿,钟唯唯安排胭脂:“出去打听一下,能问多少问多少。” 胭脂去后,吕纯开了口:“算你爽快!韦家最恨的就属吕氏了,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胡紫芝慢悠悠地道:“我以为,韦氏和吕氏,最恨的应该是陈留侯府了吧?你们两家难道不会联起手来吗?” 吕纯猛地一拍桌子,怒声喝道:“你想找茬是不是?” 胡紫芝不甘示弱:“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吕氏又善于随风倒,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参与?” 吕纯怒不可遏,居然扑上去抓住胡紫芝的头发:“很早就想揍你了!一直忍着,今天你既然送上门来,不打哭你老娘就不姓吕!” 第694章你太小看我了 胡紫芝没想到吕纯居然说动手就动手,先是吃痛地尖叫了一声,随后反手去夺自己的头发,再挠了吕纯两下。 她的指甲留得很长,又尖又利,本身还会剑舞,只是两下,就把吕纯的手背抓烂了。 “啊……”吕纯看着自己原本保养得羊脂一样洁白细腻的手,居然被胡紫芝给挠烂了,还出了血,便大叫起来:“你居然敢打我?早就知道你这副老实样是转给陛下和大司茶看的!” 一边叫,一边扑上去,伸着两只手,拼命往胡紫芝脸上够,势必要将胡紫芝的脸抓烂才解气。 胡紫芝有点怯,一头将吕纯撞翻在地,披散着头发,朝钟唯唯身后躲:“大司茶救我……贵妃要杀我……” 钟唯唯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一出?这是所谓的大家闺秀吗?难道她们以为,当着她的面打这一架,就能表明自己的忠心了? 吕纯见胡紫芝躲在钟唯唯身后,不敢上来抓打,便举着两只手,跺着脚,娇俏地道:“大司茶!我不管!她欺负奴家,把奴家的手都给抓烂了!她是惠妃,我是贵妃,她以下犯上!您看怎么办吧?” “嗯~大司茶~”吕纯拖着鼻音,向钟唯唯撒娇,听得钟唯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胡紫芝则揪着钟唯唯的袖子,慢慢滑坐到地上,蓬着头,哭道:“大司茶,明明是她先打我,仗着自己是贵妃,欺负我,您要主持公道,为我做主。” 吕纯很凶地道:“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害我破相了!”瞅着胡紫芝不注意,猛地又扑上去,亮着爪子要往胡紫芝脸上抓:“小妖精,叫你装老实骗人……” 胡紫芝只管揪着钟唯唯往她身后躲,钟唯唯深吸一口气,猛地爆发出一声:“都给我住手!” 吕纯和胡紫芝只是愣了片刻,就又接着打,钟唯唯便指挥人把她二人拖开:“谁再闹事就出去!你们一个是贵妃,一个是惠妃,都来压迫我是吧?其他地方我做不得主,昭仁宫和清心殿却是我说了算!滚出去!” “我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吕纯捂着脸哭,责怪胡紫芝:“都怪你,害得我成了泼妇。” 胡紫芝的脸上到底被抓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用帕子掩着,也是眼泪汪汪,比吕纯狼狈多了,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委委屈屈地站在那里,眼泪将落未落的。 钟唯唯好生头痛:“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放心吧,有陛下在,京里乱不起来,他会尽量安排人手去保护你们的家人,就算是……”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就算是你们的家人做了错事,只要悬崖勒马,及时悔改,没有犯下大错,陛下也会尽力宽赦。如若不然,只要二位没有牵扯进去,陛下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吕纯明显松了一口气,假意擦着眼泪道:“陛下仁慈,大司茶仁慈,我先替吕氏一门几百口人谢谢了。” “啪”地一下,吕纯便跪在了钟唯唯面前,半真半假地道:“我发誓,我和这些事情一点牵扯都没有!” 胡紫芝倔强地站在那里,板着脸道:“我陈留侯府满门忠烈!决然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我更是没有!我自问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公心!如果有人真要因此记恨我,那也没办法!” 吕纯立刻道:“哎呀呀,你真了不起!既然满门忠烈,出于公心,那就更该英勇献身了!那才叫忠烈!何必来求大司茶,求陛下,给你家里派侍卫?当了表子还要树牌坊,我呸!” 胡紫芝涨红了脸,猛地跳起,一把抓住吕纯的头发,将她按翻到地上去,骑上去就要打:“你骂谁?你立刻给我赔礼,不然我打烂你的脸!” 吕纯哇哇大叫:“救命,救命,大司茶,救命……” 钟唯唯想了想,决定不参与这场闹剧了,既然她们爱玩,就自己玩吧。她将手掩在唇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你们玩着,我有点困,回去休息了。” 说完以后果然毫不停留地走开。 吕纯和胡紫芝面面相觑,同时停下手来,委屈地道:“您怎么不管呢?” 钟唯唯淡淡地道:“管什么?臣是外朝之臣,娘娘们爱怎么玩,没有外臣置喙的道理。”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吕纯将胡紫芝掀翻在地,站起来追上去:“唉,我说,你好歹和陛下求个情,给我家里派一队人马啊……” 钟唯唯站定了,冷冷地道:“你确定?我以为,吕氏自保的能力是有的。若是没有,那么那些私兵,想必都是别人的,不如趁这次机会清理干净吧,省得以后再作乱。” 吕纯的睫毛颤了一下,下意识地不敢和她对视,低声道:“我只是想说,这件事和我,和我的父母亲没有关系,求您,务必向陛下美言几句,给我的家人留条活路。” 钟唯唯淡淡地道:“这就对了,早点说人话多好,我记住了,你回去吧。” 吕纯敛衽为礼,郑重地给她行礼:“我记你的情。” 言罢轻蔑地扫了胡紫芝一眼,捧着手,娇气地要白嬷嬷给她吹,慢慢走了出去。 胡紫芝站在原地,进退不得,尴尬得脸通红。 钟唯唯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胡紫芝忍不住,小声道:“求您,和陛下说一声,派人去我家里看看,我很担心他们。” 钟唯唯一针见血:“你是对陛下不放心呢,还是对我不放心?” 看着是来求她的,其实是怕她趁这个机会,对陈留侯府不利吧,毕竟,对于后宫的女人来说,娘家就是最强有力的后盾。 若是没有了陈留侯府,胡紫芝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胡紫芝红着脸道:“并不是……我就是担心顾不过来。” 钟唯唯轻蔑地道:“既然你能出于公心,那么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和陛下不能出于公心?你实在是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陛下了!你觉着,我是那种会不顾大局,趁机害人的?陛下会不顾忠臣,任由我胡作非为?” 胡紫芝无地自容:“我没有。” 第695章钟唯唯的自作多情 “既然没有,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和吕纯打什么架?做给谁看呢?你以为你越惨,我就越痛快么?” 钟唯唯咄咄逼人:“原本我很喜欢你,很感谢你,觉得你很不错,但在这件事上,你真是没有贵妃坦荡。我非常非常不喜欢。” 胡紫芝的头越来越低,看着分外可怜。 都是可怜人……钟唯唯叹口气,缓了声气:“以后少不得还要朝夕相处,一直这样下去挺累的,自在一点不好么?上次我和你说的话,没有假话,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她不再管胡紫芝,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回头去看,只见胡紫芝还站在那里,她的女官小声和她说着什么,胡紫芝却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 小棠撇嘴:“真是的,自己找不自在。” 钟唯唯想了想,快步回去,换了官服,让钱姑姑把又又、阿彩送到护国大长公主那里去:“好些天没上朝了,我得去一下外朝。” 又又懂事地道:“唯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曾姑祖母和阿彩姐姐的。” 阿彩也道:“我会照顾好曾姑祖母和弟弟的。” “都是好孩子。”钟唯唯鼓励地摸摸二人的脸,迅速往前面去了。 金銮殿上的气氛很凝重,钟唯唯没敢直接进去,怕人说她恃宠生娇,这时候才来上朝,给重华添乱添气。 但是站在外面也挺扎眼睛的,她想了想,让人进去通传:“臣,秋茗,奉皇命办差,前来复命!” 重华原本心情很糟糕,听到这声通传,不由得眼角直抽抽,板着脸道:“传!” 钟唯唯无视各种各样的目光,昂首挺胸地走进去,按着规矩行了大礼,声音宏亮地道:“臣,奉命协同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保护皇长子、安抚后宫贵人,现已办妥,特来复命!” 重华板着脸:“知道了。很好。” 钟唯唯入列,严肃认真地盯着重华,等他发话。 今天来上朝的大臣并不多,因为不是大朝会,很多人不需要赶早出门,等到叛乱一起,他们就算想出来也不能了。赶到这里来的,除了原本就在宫中值守的人之外,都是不要命的胆大忠诚之辈。 范国华小声和钟唯唯交流:“听说大司茶府被人烧了。” 钟唯唯心里一揪,知道若是祁王和韦氏叛乱的话,大司茶府和秋袤首当其冲,简五也定然讨不了好。 大家都在忍受煎熬,都有家人面临危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断然说不出什么让重华派人去救秋袤和简五之类的话。只能寄希望于有“之”字号的侍卫在,他们不至于吃大亏。 外面的战报一波接一波,柯柏秋、祁王、韦氏的人加起来约有几千人马,另有暴徒趁机作乱,已经有小半个京城沦陷,大司茶府所在的街道毫无意外地成为沦陷区。 大臣们都悄悄看向钟唯唯和重华,想看她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向重华哀求,或是重华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先派人去解救秋袤。 重华也在注视着钟唯唯,钟唯唯感受到了,却没有抬头回视。他的压力已经够大,她不想再给他施加压力了,因为她只要一抬眼,就会掩饰不住心里的恐慌和害怕。 这种时候,就连答应吕纯和胡紫芝的事,说起来也像是别有用心,却也只能咬牙承受。 重华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吩咐宋炎午:“立刻把御林军编成小队,分派出去,及时搜救保护被困的朝臣及其家眷,特别是芳茶馆,一定要重点救护。” 钟唯唯心慌意乱,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刘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陛下,叛军与暴徒加起来也有好几千人,正是需要御林军的时候,把他们全部分派出去,万一叛军前来攻打皇宫,怎么办?” 好几个朝臣原本心里很高兴,见刘岑反对,全都恨恨,假意赞同刘岑的话表忠心:“是啊,是啊,陛下和皇宫的安危最重。” 范国华也反对:“陛下,倘若是大股的叛军,即便有御林军小队看守家宅,也是寡不敌众。不如集中力量,更有胜算。” 重华淡漠地道:“朕比你们更清楚兵力设置,自有安排,按照朕说的去做,不得有误。若是朝臣极其家眷都没了,朕做什么皇帝?” 重华性情强硬,众大臣都知道他的意思不可轻易违逆,但真是不赞同他的做法,对视一眼,七嘴八舌地要求钟唯唯:“大司茶说两句吧?” 钟唯唯艰难地要开口,重华厉声喝道:“关她什么事?莫非你们以为,朕是那种自己没主意,只听女人蛊惑的昏君?” 这帽子可大了,大家都不敢再吭声,眼睁睁看着宋炎午领命而出。 重华不急不缓:“取朕的披挂来。” 钟唯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要反对,重华严厉地看着她道:“你闭嘴!” 真是太振夫纲了!钟唯唯撇嘴,低下头没吭气。 李安仁很快取来了重华的甲胄和天子剑,钟唯唯这会儿也顾不上装什么君臣要避嫌了,快步上前去给他穿戴甲胄,低声道:“谢谢你,但我还是不赞同。” 谢谢你为了我的缘故,派出御林军小队去搜救保护朝臣及其家眷,但我还是不赞同你这样做,以及亲自披挂上阵去冒险。 重华垂眸,斜瞅她一眼,很不给她面子地道:“你谢我做什么?难道你也以为我是在徇私?错了,我说的是实情。身为天子,不能保护拥护我的人,算什么?” 好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钟唯唯一点没觉得没面子,反而自作多情地想,她家陛下真是太好了,为了不给她施加压力,为了不让人诟病她,什么都承担了。 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得,我始终和你在一起。还有,请你下令,赐给胡紫芝和吕纯每人一瓶雪肌膏。” 重华有些诧异,不明白她在这种时候提这种要求做什么,但出于对她绝对的信任,便吩咐严储:“赐给贵妃和惠妃每人一瓶雪肌膏。” 第696章设赌局 当时在场的大臣中就有勋贵出身的,也有和吕氏有来往、有姻亲关系的人。听到重华的命令,全都放下了心,有几个人更是莫名感激和高兴。 这种时候,皇帝陛下还记得赐给吕纯和胡紫芝东西,那表明他是真的把勋贵放在心上,并且没有怀疑怪罪吕氏,这意味着,和吕氏有关联的人不会受到牵连。 他们不好直白地表示自己的欢喜,高兴地主动提出自己可以做什么,有几个武将更是主动要求要去最危险的地方,表示就算自己战死了,也不后悔,没有后顾之忧。 虽然刚才他们也一直在出谋划策,但明显现在更积极。这都是因为那两瓶雪肌膏。 重华看向钟唯唯,她正在专心专意给他系带子,察觉到他的目光,有些傻傻地冲他笑了笑。 重华心里酸酸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伸出手掌温柔地摸了她的后脑勺两下,沉声道:“我把家交给你了。” 钟唯唯知道不能让他改变心意,便重重点头:“嗯!你放心,我们会在家里等你平安回来!” 他不顾众大臣骇然又害羞的眼神,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还有阿袤一起。之前我给你的金印,就放在枕头下的匣子里,你去取了用。” 钟唯唯眼里的泪只差一点就跌落出来,拼命忍住了,又听重华悄声道:“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秘密训练了一支黑甲军,黑甲军能够以一抵十,等的就是今天,正好试试他们的锋芒。” 钟唯唯松了一大口气,这样就好。 “还有一句话,我很喜欢阿唯,想和你过一辈子。”重华的声音低沉酥软,听得钟唯唯的心也跟着酥软一片。 她急急忙忙地给他正了正头盔,低声道:“我一直一直都很喜欢陛下和二师兄。” 重华笑笑,转过身大声道:“朕有事要宣布。朕与秋茗,受先帝和先师之命,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布衣患难,堪可匹敌。 朕准备册立秋茗为后,圣旨已然拟好,礼部也早在准备立后之礼,只等吉日祷告天地祖宗,便要正式发旨。 今日遇到此事,朕不在,宫中所有事务,全都交给秋茗掌管。以及,外朝政务,也一并交给她。”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不容任何人有任何质疑。刘岑、范国华等人率先跪倒,承认了钟唯唯的身份和权威。 重华转过身,大踏步走出去,从始至终,不曾回头。 好几个大臣和武将也跟着他一起出去,范国华并几个大臣留在大殿里,沉默地注视着钟唯唯,是观望也是在等她吩咐。 钟唯唯忍下眼泪,给范国华等人行礼:“仰仗诸位了。” 范国华还礼:“请您吩咐。” 钟唯唯席地而坐,让人把皇宫的地图取来,再让人把兵防图取来。 她之前建设九君城时,曾向许翰讨教过这方面的知识,因此御林军副统领钱子周向她介绍这些情况时,她很快就抓住了要点,并且放了心。 重华果然是早有准备的,御林军这几年里在他的手里扩充了不少人,有很多人是他亲手提拔、郑刚中亲自训练出来的,只要指挥得当,完全有可能将叛军全数歼灭在京城里。 而十三卫,经过上一次的肃清活动之后,完完全全可以信任并依靠,有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在,不会有大的风险出现。 她现在所担心的只有两件事,一是重华和秋袤的安危;二是担心叛军夺取某一道城门溜走,放虎归山,造成更多更大的损害。 钟唯唯回去取了那枚金印,贴身藏好,简单地让人和护国大长公主、端仁说明了一下情况,下令各宫紧闭宫门,不许私自出入,违者斩首无赦,然后在昭仁宫的偏殿里坐下来,平心静气地等待。 没过多久,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也来了。 韦太后仍然是没有找到,端仁的脸色很不好看,她认为韦太师父子、祁王谋反,一定是早就有所预谋的,所以韦太后才会在谋反前夕逃跑了。 护国大长公主倒是挺镇定的,她笑呵呵地道:“我来设个赌局,赌陛下多久能赢。” 钟唯唯保守地道:“一天。” 端仁白她一眼:“你太小看你家男人了,我赌半天!” “好吧,就以半天和一天为限,大家自己选。”护国大长公主问在场的女官们:“你们呢?” 她的贴身女官搬了一匣子金条进来:“一赔十,大家投注吧。” 这也不失为安定人心的好办法,钟唯唯也让小棠去取钱,端仁更是豪爽地让人搬了一箱金条:“这是我的!” 又又和阿彩也来凑热闹,要把自己存的压岁钱和零钱压进去。 端仁驱赶他们:“小孩子瞎凑什么热闹,快走开,在一旁看着。” 又又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钟唯唯假装没看见,让人去通知各宫宫妃,问她们是否要下注——自从猜到那个秘密之后,她不想再在端仁面前充当又又的保护神了。 又又见钟唯唯不理他,果然跑去求端仁:“姑母姑母,答应我嘛,我只是为了给阿爹讨个好彩头而已,并不是贪玩和贪财。” 阿彩也跟着撒娇央求。 端仁心满意足,从他二人的手里分别捏了一小个金元宝:“既然如此,那就每人象征性地取一点点吧。” 过了没多久,各宫宫妃也派人送赌注过来了,不管多少,都只为了表明自己觉得重华一定会赢的意思。 但是和钟唯唯的保守一样,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重华需要一天时间才能平叛,唯有吕太贵妃让人准备了满满一匣子金元宝赌重华平叛只需要半天时间。 这一匣子金元宝的重量,只比护国大长公主的略少一点点而已,既尊重了护国大长公主,又显得她对重华必胜的信心。 钟唯唯心里怪怪的,觉得吕太贵妃未免太大方了点。 又或者说,吕太贵妃是和吕纯一样的,都是为了向重华表忠心?吕氏可不像是这么死心塌地的忠臣。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吕纯的表现也有点过火了,就算想要表忠心,也用不着那么夸张地对胡紫芝大打出手吧? 第697章人质1 端仁兴致勃勃地记录各宫宫妃的赌注,见钟唯唯发呆,就叫她:“阿唯,你在想什么?” 钟唯唯摇头:“没什么,有点担心外面的局势。”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都知道她的胞弟和好友留在外面,便安慰她道:“不要担心,陛下必然会安排精锐去看顾他们。” 钟唯唯一笑:“之字号的护卫护着他们,大雁帮的舵主也还在京中,想必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出事。我更担心芳茶馆的情况,若是恶徒包围并挟持了茶师们,那就麻烦了。” 护国大长公主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不了的事情就别管了,过来咱们数钱。” 钟唯唯苦了一张脸:“我不想。” 护国大长公主挑了挑眉,和端仁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彼此心知肚明的暧昧笑容。 钟唯唯炸了毛,抱住护国大长公主的手臂撒娇:“您什么意思啊?” 护国大长公主笑看着她:“我没什么意思啊,你以为我有什么意思?” 端仁一本正经:“来,阿唯,不就是数钱么?姐姐教你。” 又又和阿彩好奇地道:“什么意思啊?难道唯姨不会数钱吗?” 护国大长公主张口欲言,钟唯唯“啊”地叫起来:“不要这样子……不然以后我不理您了。” 端仁掩口而笑:“真是个傻孩子。听说之前陛下为难你了?” 钟唯唯愤愤不平:“问我要三千两银票,我数了好多遍,确认无误才给他的,悄悄藏了几张,非要赖我说没有那么多,还逼我做数术题。” 端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护国大长公主作势骂道:“陛下真是不厚道!” “呵呵……”钟唯唯一巴掌按在又又的头上,把他推出去,心里的担忧倒是因此少了许多。 午后,护国大长公主要睡觉,端仁见钟唯唯神色倦怠,便道:“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把这些事交给我,你去歇歇罢,有事我叫你。晚上若是有事,就靠你来撑。” 钟唯唯没客气,谢了之后就回了寝殿。她把梁兄叫来:“我给你一个任务,去芙蓉宫,盯着吕太贵妃。” 梁兄微皱了眉头:“这种时候么?外头正乱呢,您身边不能离人。” 钟唯唯道:“我身边还有其他人,这件事非得你亲自去做不可。” 梁兄便不再多话,隐入了阴影之中。 钟唯唯躺下去,原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是出乎意料,她很快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 直到小棠把她推醒过来,已经是傍晚了。 想到重华把宫里交给她照料,她却睡到这时候,不由十分自责:“怎么不叫我?” 小棠道:“看您睡得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就没叫您。” 急急忙忙收拾好过去,端仁正和护国大长公主低声说话,见她来了就道:“你来得正好,陛下势如破竹,叛军已被歼灭大半,剩下的已经不成气候;还有就是如你所料。” 端仁说到这里就不说了,钟唯唯提心吊胆:“什么?” 端仁拉她坐下,小心翼翼地道:“就是大司茶府被烧毁了,你弟弟和简五去了芳荼馆,说是想要保护里面的茶师。但是芳荼馆被攻破了,所有人都成了人质。” 钟唯唯怔怔的,许久,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阿袤长大了啊。” 端仁直叹气,顺着她的话头道:“是啊,秋袤很好,忠勇之士,简五也很好,不畏生死。” 什么忠勇啊,不畏生死啊,都是用来形容那些不幸的人的。钟唯唯猛地站起来,匆匆往外:“我出去一下。” 护国大长公主小声骂端仁:“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就犯糊涂了?真是的!” 端仁也是一脸窘然,推又又:“你去看看。” 又又连忙追了出去。 钟唯唯站在角落里,面朝角落,原本是不想哭的,但是眼泪怎么都忍不住,争先恐后地往外流。 一双小而温暖的手从后面抱住了她,又又将头靠在她的背上,小声道:“唯姨不哭。” 又又不来劝她还好,一来劝她,她便再也忍不住,将手捂着嘴,失声痛哭。 又又被吓住,跑回去把端仁拉了来。 端仁打发走又又,站在离钟唯唯两步远的地方,轻声道:“虽然我此刻应该劝你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不过我觉得还是提前做最坏的打算比较好。” 钟唯唯道:“别说了,我都知道。” 端仁叹息一声:“你也许觉得我不近人情,但是请你相信,这种心情我体会过,光靠欺骗是过不去的,抱的希望越大,最后的悲伤和失望也会跟着翻倍。” 端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钟唯唯哭累了,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抱着膝盖盯着天空发呆。 云层仍然很厚,但是天边也有一丝金红色,有几道金光穿破云层射了出来,看着挺好看的。 钟唯唯的眼睛亮起来,派了人去问重华,表示既然情况稳定,那她想要过去和他在一起,尽力做点什么,就算是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可以多看秋袤一眼也是好的。 最后一丝阳光终于消散在天边,芳荼馆外却火光通明。 金甲黑袍的重华高高坐在马上,神色冷厉,在他身后,黑甲军和御林军分列两队,规矩肃然,手里的弩箭或者是武器,全都对准了芳荼馆。 芳荼馆的大门口,柯柏秋手里拎着五花大绑的陈少明:“陛下,想不想看看明公子的血红不红?” 陈少明满脸是血,嘶声道:“陛下,不必管我!” 话音未落,他就挨了柯柏秋反手一刀,这一刀没用刀口砍,而是用了刀背,但是砍在头上,用力巨大,仍然是头破血流。 血很快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痛得说不出话来,柯柏秋哈哈大笑:“陛下,陈氏父子可是忠臣哦,您忍心看他死在您面前么?” “陈少明,你安心地去吧,你的父母亲人一切安好,朕会善待他们。”重华面无表情,将手举起,示意众人放弩箭。 柯柏秋神色微变,正欲后退,就见一人把秋袤推了出来,高声喊道:“那么他呢?” 第698章人质2 “那么他呢?” 把秋袤推出来的人是韦七爷,他身上还穿着在诏狱里的衣服,既脏且污,上面还染着新鲜的血痕,原本清秀斯文的脸,此刻狰狞一片,眼里更是透着疯狂的光芒。 秋袤的脖子上横着锋利的长刀,脸上有惊恐,然而并没有求饶,他甚至还鼓起勇气,冲着重华笑了笑:“陛下,请您告诉我的阿姐,我没有丢秋氏的脸,也没有丢您和她的脸。” “朕知道了。”重华面无表情,心里却是酸痛难忍。 诚如他对钟唯唯所言,当皇帝的若是不能保护至亲至近之人,那又有什么意思? 秋袤闭上眼睛:“陛下,您想做什么就做吧,我不会怪您,阿姐也不会。” 此刻,只要稍有迟疑,就会被叛逆所胁迫,重华面无表情:“好!” 韦七不甘心:“你真的不顾你小舅子的死活么?就不怕秋茗不肯原谅你?女人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秋氏满门俱都死于东方家之手,现在秋袤再死在你手里,嘿嘿……” 重华伸出手,自有人将弓箭递到他手中,他张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秋袤,毫不迟疑地放出第一支箭。 箭矢流星似地向着秋袤直射过去,重华手上不停,又搭了第二支箭,他在赌,赌韦七舍不得让秋袤死。 第二箭的速度快于第一箭的速度,若是第一箭赌输了,那么第二箭就会磕开第一箭,不至于让秋袤真的被他射死,那就只有启动第二套方案了。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眼看着第一支箭即将射到秋袤,韦七动了,他舞动长刀磕开了箭矢,紧接着又挥落了第二支箭,他可舍不得让秋袤就此死了,就算不能威胁重华,也是个很好的护身符。 赌赢了!重华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一下,一直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射出了第三枝箭,这是冲着柯柏秋去的。 与此同时,弩箭飞蝗似地射出,柯柏秋和韦七顾不得别的,迅速后退,紧闭大门,厉声高叫:“陛下,您如此冷血无情,就不怕臣子怪罪您吗?这些可都是郦国的茶道精英,他们死光了,明年谁替您卖命?” 重华目光一扫,刘岑站出来充当白脸的角色,高声劝道:“陛下,逆贼活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但是未免可惜了茶师们。” 重华冷厉地道:“朕不是可以被威胁的人!若是他们想活,便趁早放人,朕网开一面,放他们走。若是不想活,尽管杀人,朕一定会让他们殉葬!” 刘岑高声道:“陛下仁慈!求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让臣与他们谈判如何?” 重华淡淡地道:“他们并不想谈判,是想鱼死网破。” 君臣二人一唱一和,里头的韦七爷沉不住气了,他立刻高声道:“陛下,微臣愿意谈判!” 他虽然早就存了谋逆之心,然而还未准备好,就被柯柏秋那样推着反了,之前还以为真如柯柏秋所言,是祁王起事,待见到祁王之后,他才知道上了当。 什么事儿都是柯柏秋一个人搞出来的,韦氏之前联系过的、愿意跟着起事的军队也在城外,没办法进来,仓促间杂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哪有什么胜算? 只能不要命地拼命攻打宫门和城门,原本是想着若能攻入皇宫,抓到重华,那还有一线希望。但是看到重华全身披挂、带着黑甲军出现在街头,他就知道无望了。 因此迅速逃跑至芳荼馆,不顾一切地攻了进来,这就是他最后的保命符,他不想死,他想逃。 柯柏秋冷笑一声,用力将陈少明推翻倒地,提着长刀朝韦七爷走去:“你想谈判?怎么谈?莫非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活?” 韦七爷大义凛然地道:“并不是我想活,而是要为祁王殿下考虑,还有这许许多多跟着咱们拼命的弟兄们,都是有老有小的,能活着出去才是最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若是死了,还怎么举事?” 他这样一吼,原本跟着柯柏秋对他怒目相向的叛军眼神立刻有了变化,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柯柏秋。 柯柏秋此行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让祁王谋反成功,而是别有目的,见韦七爷三言两语动摇了军心,立刻大声道:“你们都想死吗?东方重华那是什么样的人?可以随便威胁吗?冒死拼搏,还有一线生机,被骗就只有死路一条。” 韦七爷大叫道:“还未开出条件,你如何知道我们会被骗?”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刘岑的喊叫声:“陛下仁慈,愿意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派人出来谈判!只要要求不过分,什么都好说。” 韦七爷得意地道:“如何?只要他肯谈判,就是机会!除非,你的目的不是让大伙儿活,而是想让大伙儿全都死在这里!” 柯柏秋举刀相向:“你找死!” 韦七爷一点不怕,同样举刀相向:“想活的跟我上!” 除去陈少明和秋袤之外,人群迅速分成两派,一派跟着韦七爷,一派跟着柯柏秋,彼此亮着武器,互不相让。 “混账东西!”韦太师被祁王扶着走过来,气得胡子一厥一厥的:“这是什么时候?居然干起了窝里斗!” 祁王也是愁眉苦脸的:“你们不杀外头的人,却要拿刀对着自己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柯柏秋冷硬地道:“左右都是死,狠一点,才能让人害怕,才有希望!殿下,臣建议,立刻把秋袤杀了扔出去,他们才能知道害怕!” “秋袤不能死!”韦七爷大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谁的人?是想把我们全部葬送在这里吧?” 又是一阵拔刀的声音,祁王头痛地道:“都住手!不是要谈判么?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韦太师也道:“正是。” 柯柏秋还想说话,韦七爷就恶毒地道:“我一直觉得奇怪,柯副统领,你究竟是谁的人?说是忠于祁王殿下,怎么却不肯听殿下的话?还总是想着把咱们往死地里推呢?你说你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那么太后娘娘在哪里?” 第699章谈判 剩余的人中,柯柏秋、祁王、韦氏的人各占了三分之一,韦七爷的话一出,引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柯柏秋一看不妙,立刻委屈地高声道:“殿下,微臣的忠心可昭日月!” “行了行了,谁去谈判?” 祁王也是心塞得厉害,原本高床软枕地躺着,被慕夕这个疯子弄出来,刚开始还高兴,觉得自己立刻就能杀掉重华,坐上龙椅了,哪知道竟然是场会送命的闹剧。 是了,慕夕呢? 他左右张望:“谁看见慕夕了?” 他的一个手下立刻回答:“之前看到过他,好像是被什么人追杀,跑不见了。” 祁王崩溃地想,他还指望着慕夕能救他呢,怎么就跑不见了?真是要命啊。 韦太师最是年长,经过的事情也最多,镇定地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多想无益,既然说谈判,那就让小七去谈!不知殿下的意思如何?” 祁王挥挥手:“去吧。” 韦太师就把韦七爷叫过去,如此这般地交待了几句。韦七爷恨恨地瞪着柯柏秋:“若能逃出生天也就罢了,若不能,一定要杀了那个狗贼!都是被他害的!” 韦太师面无表情:“快去吧,按照我说的去做,他一定会答应放我们出城。” 韦七爷信心十足地让人架起梯子,站在墙头上和刘岑围绕着如何释放人质、如何保证他们安全出城进行拉锯谈判。 双方都是投鼠忌器,吵得不可开交。 重华懒得去听,静心等待张翼等人组成的营救小分队传来佳音。 忽见李安仁急匆匆跑来,凑到他马前小声道:“陛下,大司茶知道了这里的事,想要过来看看,问您许不许?” 重华皱起眉头,火大地道:“谁告诉她的?”这里的局势本来就乱,尤其是秋袤等人成了人质,她来不是更添混乱么? 是两位长公主说的啊,李安仁垂着头不敢吱声。 重华默了默,也冷静下来了,若是其他宫闱女子,自然是以他为天,他怎么做怎么说,照办就是,不敢有丝毫怨言,他也不在乎,但是钟唯唯不同。 她和他一直都是并肩平行的关系,从来没有给他添过乱,还给他解决了不少大难事,他们相互依存。 事关秋袤的生死,他刻意瞒着不让她知道,成功解救秋袤也就罢了,若是败了,后果可以看得到。 可以商量可以拒绝,但是绝不可以轻视。 他挥挥手:“给她找一套轻便的铠甲,宋炎午,你去接她。若是她少了一根汗毛,朕要你们的命。” 宋炎午立刻带着人赶回去接钟唯唯,谈判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刘岑和韦七爷吵了起来,柯柏秋抓住机会,随手杀了一个茶师,从围墙里扔了出来。 重华大恨,立刻让人把韦氏族人推上来,挑着韦七的妻子陈氏及其儿子推上前去,冷声道:“朕本不杀妇孺,但你若是敢杀无辜茶师,朕便杀得!” 陈氏抱着儿子哭成一团,凄声道:“七爷救命啊……” 韦七不一定心疼妻子,却是心疼儿子,当即回头怒吼柯柏秋:“再敢随便杀人,就把你扔出去!” 柯柏秋微微冷笑,一言不发地退到后面去。 韦七以为柯柏秋服软了,便继续和刘岑谈判,忽听有人惊呼一声,回头一瞅,只见柯柏秋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跃上墙,张弓搭箭,向着他的儿子一箭射将过去。 他大叫一声,却是来不及救助,只能眼睁睁看着羽箭直飞过去,陈氏扭身扑倒,想把儿子护在身下,到底还是迟了一步,那羽箭深深没入孩子胸前。 与此同时,御林军和黑甲军万箭齐发,柯柏秋哈哈一笑,利索地下了墙,提着刀藏到安全的地方。 “杀了他!杀了他!”韦七爷手臂上挨了一箭,跳下梯子藏到墙后,听着外面陈氏的悲号声,肝胆欲裂,状若疯虎:“杀了这个疯子!” 柯柏秋冷冷地道:“韦七,你这就不对了,皇帝陛下都肯亲自射死小舅子,你怎么就不肯呢?只有不在乎对方手里的人质才能有胜算,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是不是接下来他们再拿你老婆的性命威胁你,让你缴械投降,或是把谁交出去,那你也要答应了?总不能让大家都被你害死吧。” 韦七爷此生从未如此痛恨一个人,他红着眼睛道:“殿下,父亲,此人居心险恶,绝非我辈中人!刚才之事分明是他挑动,害得我儿无辜丧命,此刻他又来挑拨,如此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他害死!必须除掉他!” 柯柏秋的手下怒目而视,齐声道:“谁敢?” 这群人虽然穿着御林军的服饰,但并不全是真正的御林军,绝大多数都是江湖高手,杀人不眨眼,武艺又高强,以一挡十也不为过。 其余人等见他们凶神恶煞,立时软了几分。 柯柏秋傲慢地道:“谁想和这怂货一起投降,只管去!他谈判,就是为了救他妻儿,让他把所有的人质换出去他也肯的,难道诸位没有妻儿吗?韦太师,您以为呢?” 韦七期盼地看着韦太师,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这边,毕竟刚才无辜而死的人也是他的孙子。 韦太师避开了韦七的目光,滑头地道:“柯副统领,你是想内讧么?” 柯柏秋一听这话就笑了:“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为祁王殿下考虑,只有强硬,才能在谈判中占到上风,才能顺利出城,对不对?” 他虚伪地擦擦眼泪:“我也不想对孩子下手,多可怜啊,但若不这样,接下来就是我们所有人要被拿捏了。” 韦太师叹一口气:“既然这样,那这次就算了,情况危急,还需我等摈弃前嫌,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祁王也道:“是啊。”装模作样地训斥柯柏秋:“虽然你是为了大局着想,但这样做也太过分了些,还只是个孩子呢,多可怜啊,快给韦七赔礼!” 柯柏秋装模作样一拱手:“别怪我啊,我也是为大家着想。” 韦七看看韦太师,再看看祁王,恨意滔天,突然产生了毁灭这一切的疯狂想法。 第700章再生一个 箭雨停下,外面传来刘岑的叫骂声:“还想不想谈判了?” 韦太师驱赶韦七:“还不去办正事?其他条件都不要提了,告诉他们,让秋茗过来,放我们出城,我们就放了这些人。” 韦七呆站着不动,韦太师皱了眉头,上前踢了他一脚:“怎么不动?” “儿子口拙,不能领会父亲的意思,请父亲自己上阵吧。不管好歹,您也是陛下的亲娘舅,陛下总要给您几分面子。” 韦七装死,反正他是不会去送死了,站在墙头随时有被射杀的风险,被人杀死了儿子,还没有一句公道话,不去。 韦太师见指使不动他,又不敢自己上去找死,眼睛一睃,看到自己的四儿子缩头缩脑藏在人后,便道:“老四!你来!” 韦四爷比较奸猾,一家子都逃出来了,只想混着活命,被点了名也是不想去,奈何韦太师太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喊话。 重华听到那个要求钟唯唯赶来的要求,冷冷地撩起眼皮子,对着韦四爷就是一箭。 韦四爷大叫一声,抱着头从梯子上滚落下去,摔得头昏眼花。却见那枝箭是去了箭头的,根本不能伤人。 不由又羞又气,怒道:“陛下!您怎么能和微臣开这种玩笑呢?” “噗……”刘岑笑了出来,指明:“韦四,你还算是陛下的臣子么?” 韦四爷气势汹汹:“再不好好谈判,又要杀人了!” 重华冷冷地道:“只管动手,等会儿不要落在朕手里。” 双方你来我往大声喊话,比谁更会说狠话,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韦七爷听得不耐烦,趁着别人没有注意他,扔了前头所有的人,顺着墙根往后走。 除去秋袤和陈少明之外,所有的人质都被统一关押在一起,两个受了重伤的“之”字号护卫躺在地上,简五跪坐在一旁,小心照料他们。 她的男式袍子上沾染了血渍和污痕,一头秀发简单地用布条系在脑后,眉心紧皱,说不出的愁苦。 韦七爷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简五。 简五很快察觉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了过来,看见是他,便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 韦七爷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阿宁。” 简五只装作没听见,冷漠地看着远处。 “阿宁。”韦七爷又喊了她一声,她仍旧不理,他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要往外面带。 简五疯狂地挣扎着,朝看守大喊:“你们管不管?这个人想要对我动手!我可是人质!是未来皇后娘娘最好的朋友!” 看守暧昧地笑起来,挤眉弄眼地道:“七爷,您吃肉,也让咱们喝口汤呗。” 韦七爷心头大恨,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脚下不停,只管拖着简五往前。 忽听得脑后风响,还来不及躲避,就被人从后面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屎,牙齿都摔断了半颗。 却是受了重伤的之十六听见简五的呼救声,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救简五。 韦七爷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心全都爆发出来,他疯狂地去踢打之十六,照着之十六的面门猛踢,疯狂地叫道:“让你打我!让你打我!让你们害我!” 之十六原本就受了重伤,刚才这一下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压根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只能躺在地上任由他踢打。 简五尖叫一声,扑到之十六身上护住他,厉声道:“你不要打他!你想要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韦七爷红着眼睛道:“你看上他了?” 简五恶心得想吐,他以为他是她的什么人呢?但是目前的情况不容许她争强斗狠,她低垂着眼皮道:“你乱说什么呢?他才救了我的命!” 韦七爷见她态度有所缓和,便住了手:“早说不就好了。” 简五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她低垂着头,任由韦七牵着她,把她带到后面去。 心想,倘若韦七真的要侵犯她,那她也只当时被疯狗咬了一口。 韦七爷把简五带到后面人迹稀罕处,温柔地道:“随便坐吧。” 简五不耐烦地道:“想做什么就快些,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 韦七爷温柔一笑:“你说什么?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他的手指抚上简五的脸颊,轻轻摩挲:“阿宁,我很想你。你的脾气若不是这么倔,那该有多好?” 简五恶心得差点隔夜饭都吐出来,拼命忍住了,淡淡地道:“我若不倔,你会如何?” “那我就不会给你那碗药,现在那个孩子就会是我们的长子,一定已经这么高了。” 韦七爷伸出手,比了一个高度,温柔地道:“他一定比咱们俩都更聪明漂亮,一定很听话懂事,很招人喜欢。” 简五一阵胸痛,瞬间觉得心都被搅碎了,两颗大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滴落出来,哽咽得不能言语。 韦七爷温柔地拍拍她的背脊,安抚她:“别难过了,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补偿你的,我们再生一个。” 简五差点没疯,他以为他是谁?再生一个?她宁愿嫁给猪狗,也不会再和他在一起。 因为考虑到其他事,便一直忍着,用眼泪来掩盖恨意,假装嫉妒地道:“那你家里那位怎么办?我可不和别人分享男人!也不要我的孩子做庶子!” 韦七爷趁机把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别担心,我一直真正喜欢的只有你,当初我是没有办法。就在刚才,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简五略有些奇怪,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叛臣的家属,怎会有好结果。 再一想,就明白了韦七爷的心思,这个人想逃。 之所以来找她,并非是旧情难忘,不过是想要个人质保他一路平安,以及希望将来能借助她的财力和势力保命过好日子而已。 真的是太可笑了,这个人,为什么会认为她这辈子就只会喜欢他一个人呢? 简五拿定了主意:“那你先放了我。” 韦七爷左右看看:“我倒是想放了你,但他们不允许,我们找个机会逃吧?” 简五道:“就这样逃?别笑话了,就算从这里逃出去,也没有好下场,除非带上秋袤。” 第701章谁在暗处帮忙 韦七狐疑地看着简五:“阿宁,你又想骗我。” 简五心里一阵乱跳,淡声道:“我如何能骗你?一向不都是你骗我的居多么?” 韦七叹口气:“以后再不会了。我的想法也和你差不多,此次叛乱非我所愿,我是被奸人蒙蔽逼迫,进退不得。我和秋袤姐弟俩并没有仇恨,若能把他救出去是最好。但是他们盯得紧,我也没办法。” 简五道:“你那么聪明,只要你想,总会有法子。你若能把秋袤带走,我保你不死。” 韦七便道:“你肯替我求情?” 简五有些不情愿地道:“救了秋袤,对于我来说,也是一个大功劳,钟唯唯一定会非常感激我,陛下也会很高兴……” 韦七得意地笑起来:“我早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我的阿宁,向来都是最聪明务实的。” 他拉起简五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可是我担心你过河拆桥,毕竟你那么聪明厉害,你得给我一个保证才行。” 简五只觉得有无数的蛆在自己的手上爬过,胃里一片翻江倒海,拼命忍住了,装作傲慢又得意的样子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保证?” 韦七的目光落在她的胸前,低喘一口气:“我想你了,经常做梦都梦见你,我和陈氏在一起时,从来不点灯,都是把她当成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恨你吗?就是因为我喊的都是你的名字。” “呕……”简五实在是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这个东西的。 韦七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简五摆手:“我受凉了,肠胃不舒服。” 韦七见她吐得厉害,形容也好不到哪里去,便淡了心思:“你乖乖在这屋里等着我,我去给你找点药来。” 简五听话地进了屋,坐下来静等韦七。 过了没多久,韦七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见她还在,就道:“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怕啊。” “我不怕,我等你。”简五鄙夷极了,无非是怀疑她的诚心,回来看她是否跑了。 韦七就又离开,过了没多久,又突然回来,这次简五甚至懒得理睬他,直接躺在榻上睡觉。反正此刻叛军聚集在这芳荼馆中,她是逃不掉的,不如养精蓄锐,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韦七总算离开,天也越来越黑,外面是不同寻常的安静。简五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这附近有人。 若是叛军,想必不会藏这么久,那么一定是芳荼馆的人,她很需要有人去把人质关押的地方告诉重华,所以这个人很关键。 她坐起身来,在黑暗之中轻声道:“朋友,我知道你藏在这里,想必你一定很熟悉这里的环境,能不能想办法出去,把人质关押的地方告诉陛下?他们都在饭堂里。” 没有人回答她,但是那种让她非常不自在的感觉消失了。 门外有灯光亮起,韦七拿了一碗粥并两个馒头回来,先从怀里拿一颗药丸给她,又递碗过去:“吃吧。” 简五先吃了药丸,再大口大口吃饭,吃饱喝足,镇定地看向韦七:“弄点水来我洗洗,你也洗洗,好几年没在一起,我不想这样。” 韦七会意一笑,抱着她使劲亲了一口,道:“陛下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今夜若是谈判不下来,必然会强攻。我们到时候趁乱逃走。” 简五道:“秋袤怎么办?那可是个护身符呢。” 韦七把自己计划说给她听:“秋袤刚才受了惊,好像是旧病复发了,口吐白沫躺地上抽搐,他们觉得他不可能逃走,就把他和陈少明单独关在了一起,派了重兵把守,我打算……” “不好!”韦七怪叫一声,急急忙忙往外走,也顾不得简五了。 柯柏秋一定会趁机杀了秋袤的,那么,他就算是和重华、钟唯唯结下了死仇,永无翻身之地。 简五见韦七什么都没说清楚就走了,心里也是担忧得很,她决意不再等下去,先去找到秋袤再说,便也灭了灯,悄悄溜了出去。 幸亏韦七不想事情泄露,也觉得她不会逃跑,并没有派人看守她,因此她很容易就藏进了花木之中。只是不知秋袤被关在哪里,只能一间一间屋子的找。 有惊无险地躲过两次游哨之后,简五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前头就是关押人质的地方,她只要过去必然被发现。 后头也有人声传来,也不是清净的地方。 忽然,一粒石子打在她的背上,不轻不重,只是把她吓得够呛。她紧张地迅速躲进花木之中,听到“哒”的又是一声轻响,刚好是后头的方向。 莫非这是给她指路么? 简五不敢相信,便蹲在原地不动。 她的背上又挨了一颗石子,力道还是不轻不重,接着后方又是“哒”的一声轻响。 不管了!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这个指路的人想要她死,早就杀死她千百次了,简五一咬牙,猫着腰往后面跑去。 之后,每当她停下来,有犹疑的时候,就会有声音给她指点方向,帮她避开那些游哨。 秋袤和陈少明被关在了寒云办公的地方,外面是重兵把守,里头也有人看着。 陈少明的伤口已经凝结不再流血,只是血糊了一脸,十分难受,他担忧地把秋袤抱在怀里,十分害怕秋袤会就此死去。 秋袤其实并不是旧病发作,而是被人打的。 柯柏秋不知为何,一心就是想要秋袤的命,只是祁王和韦太师盯得紧,才不好下手。也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秋袤突然就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陈少明之前也以为秋袤是病的,直到进了这间屋子,他摸到秋袤后脑上的包块,才意识到,秋袤刚才可能是被什么暗器给击中了穴位。 暗害秋袤的人目的就是想制造机会,从祁王和韦太师的眼皮子底下把秋袤弄到这里来,以便下手。 陈少明沉沉地叹了口气,想起不知情况如何的简五,心情真是糟糕到了极点。 突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是柯柏秋的声音:“我来看看二位可还安好。” 第702章毁灭者(1) 听到柯柏秋的声音,陈少明紧张得不得了,下意识地把秋袤护在身后。 柯柏秋打发走外头的护卫,微笑着走进来道:“明公子,别害怕,我是给你送药来的。之前情非得已,多有得罪,望你不要怪罪。” 陈少明打起精神和他周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有两句话想和柯副统领说一说,你和我、秋袤、大司茶,并无深仇大恨,没有非杀我和秋袤不可的理由,何不放我们一马,大家各得两便呢?” 柯柏秋拿着一瓶金疮药:“是啊,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怨。我自己也并不想反,我只是一个命令的执行者而已。” 陈少明暗自心惊,本能地觉得柯柏秋这话听不得,一旦听了,就算不该死也得死了。 他急忙阻止柯柏秋:“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柯柏秋却像是上了瘾:“不行,我非说不可,要知道,一个秘密保守了几十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非常痛苦的。我眼看就要死了,再不说,难道要带到地下去吗?” 陈少明道:“只要你把我们放出去,陛下就会放过你的,你如何会死呢?” 柯柏秋摇头:“你不懂。” 他在陈少明的对面坐下来:“你还记得真宗皇帝么?” 陈少明将手塞着耳朵,表示自己坚决不肯听。 柯柏秋被他逗得笑了,甚至伸出蒲扇一样的大手,使劲拍拍他的肩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还有秋袤,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只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 柯柏秋把金疮药的瓶塞打开,把里面的药全都倒在陈少明的伤口上:“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苦头吧?我却与你不同,我从小受过的苦,比你这个大多了。最艰难的时候,我吃过腐烂的人肉,喝过新鲜的人血。” 陈少明绝望地看着他,甚至忘了恶心:“真的非听不可吗?真的非死不可吗?” 柯柏秋道:“你若是肯听我说,我一定让你俩没有痛苦就死去。若是不肯听我说,我便让你们受尽折磨再死。” “既然如此。”陈少明索性将手放开:“你说吧,让我做个明白鬼。” “之前我们说到真宗皇帝了吧?真宗皇帝不能生孩子,又犯了大错,所以大家都不肯原谅他,巴不得他早点下台,让先帝继位登基。 大家都以为,他是忧虑过度才郁郁而终的,其实并不是,他是被毒死的。 很久之前,他原本是能生孩子的,也有自己的儿子,而且不止一个,但是两个序了齿的儿子都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他很忧虑,当看到第三个儿子生出来之后,就请高人给这孩子算了一卦,高人说,这孩子五行缺木,必须养在南方才能成活,不然必死无疑。 真宗皇帝左思右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因为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他很喜欢的人。 但是怎样才能让这孩子逃过阎王的眼睛呢? 高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先找一个和这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子,把两个孩子养在一起,吃一样的奶水,染上同样的气息,沾那个女孩子的福气,就可以躲过阎王的眼睛了。 真宗皇帝原本不信,但是经受不住孩子母亲的央求,便对外隐瞒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悄悄派人打听,果然问到朝中有一位重臣家里刚好得了一位千金。 真宗皇帝抱着这个刚出世几天的儿子,在深夜里去拜访那位重臣,恳请重臣收留他的孩子,给这孩子一条生路。 那位重臣是忠直之士,认为不管什么事,罪不及妇孺,并且因为自己刚做了父亲,心特别软,便答应了真宗皇帝的恳求。 重臣把这孩子抱回了家,让这孩子和自己的女儿一起吃住,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疼爱。 孩子茁壮成长,然而纸包不住火,真宗皇帝的妻妾争风吃醋,泄露了这件事,这个孩子的存在还是被阎王发现了。 阎王派了无常去勾魂,重臣是个善良纯正的人,言出必行,他向无常求情,并且愿意把自己祖传的宝物送给无常。 无常被感动,决定网开一面,放过这小孩。但是要求重臣对真宗皇帝说,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重臣刚好得到一个出使别国的机会,他就悄悄把这个孩子带到别国送了人,保住了孩子的命。为了信守承诺,他向真宗皇帝说,这个孩子死了。 真宗皇帝很伤心,但也并没有太过怪罪重臣,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立储。他觉得,自己只要坐上了那个位子,想怎么生,生多少个都可以。 在夺嫡的过程中,这个孩子的母亲死了,真宗皇帝也很快忘了她。后来,他如愿以偿坐上了那个位子,却发现自己被人下了慢性毒药,大概是再也不能生出孩子来了。 他很绝望,到处求医问药,每个人都告诉他,不可能再好起来了,皇位不可避免地要落在他的兄弟手里。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第三个儿子,想起了孩子的母亲,觉得如果不是重臣失职,儿子一定活着,他最心爱的女人也一定还活着。 恰在此时,有人告诉他,当年孩子的死并不是如同重臣所言,是意外,而是重臣背叛了他,投靠了阎王,弄死了孩子。 真宗怒不可遏,让人把重臣找来询问,重臣告诉他那个孩子的真实下落,但是整件事匪夷所思,真宗皇帝不肯相信,觉得重臣是在骗他,发誓绝不原谅重臣。 恰逢重臣犯了错,无数的人状告重臣,说重臣叛国,真宗便借着机会把重臣一家子全都杀了,既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报仇,也是为了报复自己的弟弟。 你想要这锦绣江山,我便给你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更是为了报复阎王,你想要千秋万代,我便让你一世而终。” 柯柏秋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含笑看着陈少明道:“你可懂得我说的话?” 陈少明已经懵呆了,他不想听懂,也听不懂,为什么要告诉他这种事? 第703章毁灭者2 见陈少明一脸呆样,柯柏秋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大概以为我是昆仑殿的人吧?我不是,我是毁灭者。” 毁灭者?陈少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好奇心加上压力,让他完全忘记了不想知道秘密的想法:“毁灭者是什么?” 柯柏秋笑了起来:“我早知道你会忍不住的,你的运气真的很好,能在死前知道这个秘密。所谓的毁灭者,便是真宗皇帝亲手建立,用来毁灭这片江山的人。 我今天晚上,就在做这样的事。我把芳荼馆里的所有茶师杀掉,让皇帝和他的胞弟内斗至死,再弄死他的小舅子,他的日子一定会很好过。” “好了,差不多了,我送你们上路吧。你想怎样死?”柯柏秋站起来,把刀拔出来:“我的刀很快,你可以闭上眼睛,一个呼吸都不到,就结束了。” 可是我并不想死。 陈少明毫无预兆地朝柯柏秋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他握刀的手,大声喊道:“救命!救命!有人要杀人质!” 柯柏秋看猴戏一样地看着他:“真是不乖,原本想让你舒服一点,你偏不听。既然如此,我只好让你痛苦而死了。” 陈少明甚至没有看清楚柯柏秋是怎么出手的,人已经情不自禁地松了手,横飞出去,砸在墙上,再摔落下来。 柯柏秋朝秋袤走去:“我先送他上路,再来送你。” “不要……”陈少明吐出一口血,想上去保护秋袤,却是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灯火突然熄灭,黑暗里一条身影跃起,准确无误地对着柯柏秋一刀砍下。 柯柏秋迫不得已,回身对敌,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便战了好几个回合。 来人武艺很是高强,柯柏秋久战不能赢,由不得生出几分焦躁:“尊驾是谁?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那人并不理他,照旧只管使出杀招,将柯柏秋牢牢缠住。 陈少明虽然不知是谁,但知道机会来了,陡然生出一股力气,手足并用爬过去,拽着秋袤往外拖。 好不容易爬到门前,颤颤巍巍扶着墙壁站起,正准备去开门,门又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韦七爷的声音冷冷传来:“柯柏秋!祁王殿下已经知道你的阴谋了,即刻就要过来,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 陈少明不敢出声,紧紧贴着墙壁不敢动。 韦七爷很快发现不对劲,亮起火折子一照,就乐了:“柯柏秋,你慢慢地打着,我先把这两个人质送去给祁王。” 柯柏秋大急,却是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韦七爷指挥人拎着陈少明和秋袤离开。 韦七爷带着陈少明和秋袤大摇大摆离开了关押之地,先支使一部分手下帮他抵挡柯柏秋的手下,再派另一部分人去前头迎接祁王,然后低声问陈少明:“你自己能走路么?” 陈少明使劲点头,虽然韦七爷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跟着他总比跟着柯柏秋好。 韦七爷背起秋袤,道:“你跟我来。” 三转两转,转到一间偏僻的屋子里,韦七爷确认无人跟着他们了,就将秋袤放下,把陈少明叫到一旁去:“我是被逼着谋反的,我要把秋袤救出去交给陛下。” 陈少明又惊又喜:“真的么?” 韦七爷道:“当然是真的,但我力量有限,只能带一个人出去。你怎么办呢?” 陈少明立刻道:“你不用管我,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韦七爷冷声道:“可是我不放心,怎么办?” 陈少明大惊:“你怎会不放心?我拼命也要保护阿袤的。” 韦七爷道:“那是另一回事。听说你想要娶简五,是不是?” 陈少明并不知道他和简五的过往,便道:“是的。” 韦七爷怪笑一声:“难道你不知道,阿宁是我的女人吗?” 陈少明既惊且怒:“你胡说八道!你自有妻室儿女,阿宁怎么可能和你有关系?” “呵呵呵……”韦七爷得意地笑起来:“不相信吧?莫非你还以为她是黄花闺女,冰清玉洁么?我告诉你,她早就不是了!早在好几年前,她便背着家里人与我私通,还怀了我的孩子。” 他压低声音,贴着陈少明的耳朵轻声道:“阿宁喜欢亮着灯****,她经常会叫我,七哥,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声音特别婉转好听。你有没有听过?” “我杀了你!”陈少明暴跳而起,封住韦七爷的衣领,朝他的脸颊一拳砸去。 韦七爷举手挡住他的拳头,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拧,“咔哒”一声响,陈少明大叫了一声,痛得去了半条命。 “一个好茶师,玩的就是这双手。你的手废了,就成了废人,简五不会喜欢你,你也不会再是什么明公子。”韦七爷轻笑着道:“不然,你跪下去求我,叫我爹,我就留你一条狗命?” 陈少明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咬牙忍痛不出声。 韦七爷恼羞成怒:“你找死!” 一脚将陈少明踢翻在地,提起刀子正要往下刺,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人来,将他一头撞开。 韦七爷稳住身形,亮起火折子,看到简五满脸怒气地紧紧护着陈少明,便笑了:“阿宁,你做什么?” 简五恨透了他,但是打不过他,又要顾忌陈少明和秋袤的性命,便强忍下一口气,生硬地道:“既然要逃,你又何必多生事端?平白耽误了功夫,对你不利。” 韦七爷摸了她的脸颊一下,笑道:“你心疼这个呆子?” 简五垂下眼,冷声道:“他算什么东西?”拖着韦七爷:“背上秋袤,赶紧走。” 韦七爷不肯:“这话说得好,姓陈的呆子的确不算什么东西,但我心里不爽快,你得证明给我看。” 她当初为什么这样眼瞎呢?简五的眼里露出几分悲凉:“你想怎么证明?” “不难。”韦七爷递了刀给她:“划烂他的脸。” 简五怒道:“你疯了!你得罪了他,出去后陈家怎会饶你?” “所以啊,他还是只有死了才安全。”韦七爷挽个刀花,向着陈少明的心口刺去。 第704章劫后余生(加更求月票 见韦七爷要杀陈少明,简五合身扑上,将韦七爷扑翻在地,情急之中,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松口!”韦七爷痛得怪叫,丢了刀使劲拽住她的头发往后拖,又打又踢,简五却是怎么也不肯松口。 陈少明单手捡起刀,用力去砍韦七爷,同时大叫道:“简宁,你们快跑,这家伙不是好人。” 韦七爷察觉到危险,顾不得别的,先就在地上打个滚,作用力相反,竟然被简五从脖子上硬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他痛得怒不可遏,一脚踢飞陈少明,扑上去掐住简五的脖子,嘶声道:“贱人!你竟然为了他杀我!你竟然为了他杀我!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都不是真心对我!” “简宁……简宁……”陈少明拼命地爬,一寸一寸往前挪动,眼看着简五渐渐没动静了,不由得五内俱焚,失声痛哭。 韦七爷面目狰狞,脖子上的伤口不停往外流血,看上去就如同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样,简五大大的眼睛直瞪着他,有嘲笑,也有鄙夷,就是没有害怕和爱慕。 他更加愤怒,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狞笑着道:“待我杀了你,再把这呆子送下去陪你,也算对得起你了!” 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条身影从他背后慢慢爬起,一点一点地抓住他扔掉的刀,再慢慢举起,对着他的后颈用力砍下。 好冰凉啊。 韦七爷扭转头,想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看到,原本一直昏迷不醒的秋袤,以一个奇怪的站姿立在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他的刀,刀上寒光闪闪,滴着鲜血。 哦,原来刚才那种冰凉的感觉是刀砍在脖子上的感觉。 好痛,痛死了! 韦七爷倒在地上,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秋袤扔掉刀,上前迅速将简宁拖开,低声问道:“五姐,你还好吧?” 简五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使劲抓住他的手,表示自己没事。 “阿宁……”血泊中的韦七爷发出微弱的呼声,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朝她伸手。 简五沉默地看着他,过往那些仇恨和痛苦,不甘和愤怒,突然间就淡了。 韦七爷眼里满是几分哀求,喉头格格作响:“对……对……对不……” 对不起。 “起”字始终未能出口,他大睁着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简五紧紧抓着衣襟,全身颤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怎么都停不下来。 “五姐。”秋袤担忧地扶住她:“你别怕,他已经死了。” 简五紧紧缩在他怀里,泪流满面。 陈少明神色复杂,原本是想要安慰简五的,但是话到口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便一寸一寸地挪过去,将韦七爷圆睁的眼睛合拢,再挪到简五和秋袤身边,疲累地将头靠在简五的小腿上,闭上眼睛养神。 蜡烛头终于燃尽,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秋袤道:“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搜查的,我们要不要逃走?” 简五终于缓过来了,嘶哑着嗓音道:“就凭我们几个逃不掉,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陈少明虚弱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藏人。那个地方离这里不算远,我对路途熟悉,咱们可以尽快赶过去。” 之前钟唯唯率先写出她关于茶道的心得体会,他们每个人都跟着写了一份出来,后来发现有人觊觎这套茶道秘籍,便由寒云做主,在典藏阁里建了密室保存这套书。 密室水火不侵,通风透气,知道的人也很少,是整个芳荼馆里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几个藏进去,比留在这里好太多。 秋袤二话不说,背上陈少明:“五姐,你能自己走吗?” “能。”简五捡起韦七爷的刀,在他怀里搜出火折子,摇摇晃晃地跟在秋袤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走了没多远,突然有人喝问:“谁在那里!”紧接着,三个叛兵提着刀掌着灯笼走了过来。 几人心里一片冰凉,做好了重新被抓的打算。 然而,有两条黑影从暗处一跃而出,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已经把叛兵杀死。 “秋爷,是我,总算找到你们了。” 开口的是之一,他在叛乱初起之际去报信,后来又跟着十三卫组成的营救小队潜入芳荼馆,分头搜寻他们几个人的下落,到此刻,总算是完成了一半任务。 几人的力量突然间被抽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狂喜感。 更多的声响和人群往这边而来,是有人发现秋袤和陈少明不见了,大规模的地毯式搜查到来。 “先藏一藏。”之一背起陈少明,另一个暗卫负责警械,秋袤和简五互相扶持着,往典藏阁而去。 与此同时。 芳荼馆外,钟唯唯和重华并辔而立。 谈判已妥,双方约定,先由御林军与黑甲军后退十丈,祁王等人放出青云班的孩子们,然后出城。 到了城门口,再放五名茶师;出城之后,再放五名……以此类推,秋袤和陈少明要到最后才放。 重华一声令下,御林军与黑甲军一起退后了十丈。 刘岑大声喊道:“你们可以把孩子们放出来了。” 却见大门紧闭,韦太师在里头高声叫道:“陛下!老臣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这么多的孩子,还有珍贵的大茶师都是郦国的宝贵财富,经不得任何闪失! 尤其是秋司茶的胞弟犯了旧疾,若是带着他出城,很可能会让他送命,那就太惨了!所以,不如请秋司茶成全这些孩子和茶师,陪我们走一趟如何?” 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觉得这所有的人质,都不如钟唯唯一个人值钱,因此想逼迫她以自身为质,换回这些人质罢了。 “你别听他的。再拖延一会儿,张翼他们一定能找到秋袤的。”重华紧张地看向钟唯唯,生怕她会说“好”。 钟唯唯平静地道:“其实我觉得这个交易很划算。正如陛下箭射阿袤是为了救他,为了救这许许多多的人,我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而是为了所有的人。” 第705章戳穿阴谋 “你什么意思?”重华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我让你来,是让你来送命的吗?是让你来置换人质的吗?” 钟唯唯一笑:“陛下还不明白吗?他们根本的目标就是我,并不是这些人质。他们不信你会放过他们,他们觉得,只有捏着我,才能真正逃命。” 她高声叫道:“陛下说,他同意!我也同意!” 重华恨不得一巴掌给她搧过去:“我什么时候说同意了?” 人群却欢呼起来,高喊:“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钟唯唯看着重华笑:“听见没有,人心所向。态度必须拿出来!不然他们怎会听咱们的,给咱们卖命?” 她温柔地握住重华的手,轻声道:“我答应去做人质,并不是要任人宰割,陛下一定有万全之策的,对不对?” 重华恨死她了,气呼呼地道:“我没办法!你就等着找死吧!” 钟唯唯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来回摩擦:“你有办法的。” “以后你别想出门了!”重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拨转马头,把宋炎午和黑甲军头领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又叫刘岑过去交待。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刘岑前去找韦太师谈判,要求对方把所有人质交出来,和钟唯唯一起,同时出发交换。 韦太师小心翼翼地在围墙后面探了个头,钟唯唯冲他挥手:“我在这里!” 韦太师验明正身,很快又缩回头去。 祁王的脸皱成了包子,紧张地和韦太师小声商量:“怎么办,人不见了,拿什么交换?说不定已经被柯柏秋给杀了。” 韦太师也是心乱如麻:“我会尽量拖延,抓紧时间找人。他们不可能逃走,不然陛下不会是这种态度。” 祁王差点哭出声来:“都怪柯柏秋那个混账东西,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反,是他们设圈套害我的。” “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韦太师微微有些鄙夷,他倒是早就想反了的,并且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只是重华比他想像的强得太多,所以他一直在等机会。 可是还没等到合适的机会,就被柯柏秋给逼着反了,闹得他之前的准备付诸流水,落到这份尴尬境地,不然他哪里会这样惨! 外面的催促声一阵比一阵紧,重华让人拖了一面大鼓来,用力擂着,鼓声震耳欲聋,让人心慌不已。 刘岑阴魂不散地在外面催促:“快些,快些,不然激怒了陛下,就没机会了哈!” 韦太师当机立断:“让人躺在担架上,假装秋袤和陈少明,先把钟唯唯骗过来!” 人质过去后是要验明正身的,所以必须在送还的人群里藏一部分武艺高强的人,适时造成混乱,再趁乱抓捕钟唯唯。 韦太师把手边能用的人迅速清点安置妥当,揪着心,让人打开了大门。 人质们挤在在一起,很多受了重伤的人也用担架抬着,天黑,并看不清楚彼此的脸。 “请大司茶过来吧!”韦太师高声叫道。 钟唯唯跳下马,准备朝对面走去,重华长鞭一甩,卷住她的胳膊,不许她往前。 钟唯唯慢吞吞地解开长鞭,一步一步往前。 二十步,十步,所有人都是揪着一颗心的,祁王和韦太师、重华,手心里都满是冷汗,深恐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钟唯唯突然停了下来:“我怎么知道你们送回来的人质是不是真的?我要点名,验明正身!” 祁王大恨:“这个狡诈的臭娘儿们!” 韦太师眼看就要成功,强作镇定:“点就点吧,但是有些人病重伤重,人事不知,如何验明?” 钟唯唯道:“让他身边的人替他回答好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卷名册,清一清嗓子,大声道:“大家听好了,听到我叫名字,就吱一声!若是你身边有人重伤重病,不能回答的,也请你替他吱一声!我点到名的,往右边站。” 这样一来,他的计谋岂不是泄露了?韦太师大叫:“若是有人故意不回答怎么办?岂不是任由你们宰割?” 钟唯唯压根不理他,直接开始点名:“杨露!” 杨露哭着答应了。 钟唯唯又接着点了其他孩子的命,除了有两个没回应之外,其他人都还活着。她开始点大人的名:“寒云!” 一个孩子哭着道:“寒馆主已经死了。” 钟唯唯咬咬牙,又叫:“南小乔!” 南小乔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顺便告诉她:“黄新蝉昏死过去了,我和他在一起。” “陈少明!”一条低沉的男音道:“他昏死过去了,跟我在一起。” 钟唯唯自觉不曾听过这声音,便道:“你在哪里?举起手来……让我看看。” 无数双眼睛朝发声的地方看去,人群自动分开,露出一副担架和两个抬担架的强壮男人。 担架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搭着一件长袍,脸只露出一个下巴,根本看不清是谁。 钟唯唯问那两个男人:“你们是谁?怎么没见过?” 那两个男人道:“我们是附近的人家,来躲难的。” 韦太师咬着牙,低声吩咐手下:“若是暴露,只管放箭!死也拉几个垫背的!” 钟唯唯却像是没看出蹊跷似的,很快叫了秋袤的名:“秋袤?” 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场景,担架上的人缩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生死不知。 钟唯唯叹口气:“看来病得很重。简五?”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沙哑着嗓子道:“我在……” 钟唯唯瞥了“简五”一眼,没有再点“之”字号护卫的名,而是点起了芳荼馆差役的名,这回应答得很整齐,但也有七八个人没有声息。 而此时,留在原地的人质还有二十多个,闹闹嚷嚷地道:“我们都是附近来躲难的百姓,你们不会不管我们吧?” 没有妇孺老弱,全是青壮年男子,哪里会是什么难民! 钟唯唯基本上掌握了情况,简五、陈少明、秋袤,“之”字号护卫都出了事,要么就是已经不在了,要么就是还扣在韦太师等人的手里。 她收起名册,厉声道:“让这二十多个人退回去!否则免谈!” 第706章终声1 若是真的让那混进去的二十多个人退回来,那还怎么趁乱抓捕钟唯唯? 祁王大急,焦虑地问韦太师:“怎么办?” 韦太师镇定地一笑:“原本我是怀着隐恻之心,让这些百姓平安回去,既然大司茶不肯,那也罢了。回来吧。” 那二十多个人便大吵大闹起来:“凭什么要让我们去送死?虽然我们不是芳荼馆的人,但我们也是郦国的百姓!” 他们一边嚷嚷,一边朝钟唯唯涌去。 “站住!不然就把你们当成叛军当场射杀!”钟唯唯声色俱厉,指着一旁的人质大声道:“我可以为了这些人不要命,却不愿意为了你们这些身份不明的人送死!” 那二十多个人不听,飞快地朝钟唯唯冲去,他们之间本来就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抓住她似乎只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 以钟唯唯的身手,她是不可能跑得掉的,她也没打算跑,她站在原地不动,微眯了眼睛,袖着手,平静地看着这群人。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重华骑着乌云风驰电掣一般冲了过来。 在一人抓住钟唯唯的手臂之际,重华一拉缰绳,乌云扬起前蹄,再对着那人和身体猛地踏下。与此同时,重华弯腰探臂,将钟唯唯拦腰抱起横在马背之上,转身就往后退。 “卧倒!” “放箭!” “冲!” 三道命令同时下达。 黑甲军和御林军有条不紊地按照指令,一部分人对着芳荼馆射箭,一部分人迅速冲上前去再分成甲乙丙三队。 甲队一往无前,拿着武器攻打芳荼馆;乙队用盾牌组成防护墙,将人质掩护起来;丙队则和那二十多个壮汉打了起来,试图将他们原地歼灭。 人质尖叫着,趴在地上,匍匐着往朝廷军所在的方向爬去,就连那几个抬担架的壮汉,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捣乱,而是假装成难民,乖乖往人群里藏,只希望能借机逃走。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到韦太师和祁王反应过来,下令放箭射杀人质和钟唯唯之时,羽箭已经落雨一样般射了过来,当即死伤一大片。 叛军应付似地乱放了一箭,就都忙着关门防守躲避去了。 韦太师急得嗓子都喊哑了,但是并没有人听他的,他没有带过兵,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布置才是最佳防守。 祁王这个带过兵的,却只顾在那里站着哀嚎:“完了,完了!” 要是韦七在就好了,好歹他也有点脑子,能够抵一点用。 韦太师绝望地推搡着祁王:“殿下!殿下!您再不指挥,我们就会被破门而入,全都死在这里了!” “是哦!”祁王如梦初醒,大喊了一声:“都听我的,违者杀无赦!” 他还是有两下的,很快就在柯柏秋手下的帮助下,把叛军整合起来重新布置妥当,有板有眼地防守起来,并且在亲手砍杀了四、五个试图后退逃跑的叛军之后,成功地打退了第一波攻击。 “柯柏秋在哪里?秋袤和陈少明他们在哪里?不想死就赶紧把他们找出来!”祁王意识到再也没有了退路,吼得声嘶力竭。 外面又发动了另一波攻击之势,喊杀声震天,韦太师手足冰凉,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当初重华把他和韦七关进诏狱之时,他也没有绝望,只因为他知道,重华不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他们,只要忍得,总能等到释放。 但此刻,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走到末路了。 不能就这么死了,只要能逃出京城,他就能东山再起,他还有力量,还有人马,还有财力。 韦太师狡诈地道:“殿下,您在前头指挥着,我亲自带人去搜查!势必要将那两个人找出来!” 祁王不疑有他:“快去,快去!” 韦太师使个眼色,韦四爷就靠了过来,父子俩点起一队忠于韦氏、身手高强的人马,气势汹汹地往后去搜寻秋袤和陈少明等人。 等到祁王的嘶吼声小了,韦四爷就小声问道:“爹,咱们真的要陪着这傻子送死么?” 韦太师斜瞅了他一眼:“你说呢?” 韦四爷兴奋起来,贼兮兮地看看四周:“但是这个四面都是御林军,咱们逃不掉吧?” “所以先尽量找秋袤,一炷香之内找不到,那就不找了,你我二人找个地方藏起来,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韦氏父子拿定了主意,吆喝手下打起精神,四处搜索秋袤和陈少明。 有人大喊一声:“老爷,四爷,这里有个人!” 韦太师连忙让韦四爷去看:“去瞧瞧!” 韦四爷挑着灯笼小心翼翼一照,吸了一口凉气:“是柯柏秋!他好像死了!” 柯柏秋满身血污,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看着的确是好像死了。 韦四爷拿根棍子,轻轻戳戳他:“柯副统领?柯副统领?” 柯柏秋突然睁开眼,闪电般地抓住了棍子,使劲往前一拉,韦四爷便一头栽到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韦太师被吓得连连后退:“有话好说!” “有话好说……”韦四爷想要爬起,却被柯柏秋翻身站起,一脚踏在他背上,再将他硬生生踩到地上去趴着,痛得杀猪一样尖叫。 “韦七呢?叫他过来!”柯柏秋将刀横在韦四爷的脖子上,“立刻把秋袤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他。” 韦四爷哀哭道:“救命,父亲救命……” 韦太师定定神:“秋袤不在我们手里……” “啊……”韦四爷一声惨叫,却是柯柏秋在他背上砍了一刀。 韦太师吓得一哆嗦:“真的不在,韦七也不见了。” “啊……”韦四爷又是一声惨叫,他的屁股上又挨了一刀。 韦太师已经站不稳了:“是真的,你就是杀了他,我也变不出这两个人来。” “那好。”柯柏秋手起刀落,韦四爷“呃”了一声,扑倒在地上,一点声息都没了。 韦太师转身就往前逃:“殿下救命!祁王殿下救命!” 柯柏秋砍翻几个围攻他的人,砍下韦四爷的手,恶鬼似地大声吩咐:“把这只手扔出去!告诉他们,这是秋袤的手!” 第707章终声2 “只要把这只手扔出去,告诉他们,这是秋袤的手,他们立刻就会停止攻打。” 柯柏秋杵着刀站在那里,目光阴冷地看向众人:“你们若是想活,就听我的。”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最终觉得,这个强悍狠辣的原御林军副统领,远比韦太师和祁王更值得信任,便自觉地跟在了柯柏秋身后,唯他马首是瞻。 韦太师已经找到了祁王,惊恐地描述刚才的情景:“……他杀了老四,杀了老四!” 见柯柏秋过来,祁王紧张地藏到护卫身后,大声道:“你别过来!不然本王要动手了!” 柯柏秋冷傲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众叛军:“把手扔出去,按照我刚才的吩咐去做。” 立刻有人将韦四爷的手扔了出去,大声喊道:“外面的人听着,立即停止攻打!这是秋袤的手!” 喊杀声静了片刻,攻打终于停止了。 祁王战战兢兢趴在墙头偷看,看到一个百夫长捧着那只手,迅速朝远处奔去。 火把光下,依稀可以看见重华和钟唯唯并辔而立,芳荼馆的人质们已经不在现场,黑甲军和御林军黑压压地围在芳荼馆外,围得水泄不通,让人窒息。 祁王绝望地想,哪怕就是找到秋袤,他大概也不能活着走出去了。想到这里,他双腿一软,从墙头栽了下来。 韦太师惊呼一声,却是无能为力,柯柏秋跃起,轻巧扶住他:“祁王殿下,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祁王有气无力:“想活不能活。” 柯柏秋把刀递给他:“那就自尽吧,说不定你的皇兄看在你自尽的份上,能大发慈悲,放过你的妻儿。” 祁王怒吼道:“可是我不甘心!他算我哪门子的皇兄?他有关爱过我吗?他一出现就是专门让我不好过,专门想弄死我!” 柯柏秋阴阴一笑,再递过一把强弩:“那就用这个,杀了他!” 强弩造得很精致很强大,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祁王抚摸着上面包的黄铜,低声道:“这个东西是神技手林念真制作的吧?” “如假包换。”柯柏秋教他使用强弩:“这个东西,射程极远,准头很高,力量极大,我在箭头上抹了剧毒,只要能射中东方重华或是秋茗,保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祁王激动地比划了一回,丧气地道:“我如何能射中他们呢?离了那么远,他们又都有防备,只怕箭还没射到,他们就跑了!” “末将有办法,就看殿下舍不舍得。”柯柏秋在祁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怎么样?” 祁王不敢置信:“你让本王出去做饵?” 柯柏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殿下可以拒绝,我这就组织人反攻。” 反攻?以这区区千人的乌合之众,去攻打外面密密麻麻的御林军和黑甲军?那不是更加死得快吗? 祁王抱着头蹲到地上想了很久,道:“那你一定要瞄准了!要快准狠!” 柯柏秋调试着强弩:“放心吧。我也想活命。” 祁王便站起来,猛地指向韦太师:“把他抓起来!” 韦太师还没反应过了,就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他颤抖着花白的胡子,高声道:“殿下,殿下,您别受了柯柏秋的蒙蔽!这里对您最忠心的就属老臣了!” 祁王无情地道:“既然你对本王最忠心,那就不要再吵闹了,乖乖跟着本王出去,舍弃你的命,救本王的命吧。” 他不想,他不想!韦太师就像小孩子耍赖一样地往地上坐:“殿下,我是你的亲舅舅啊……” 祁王铁石心肠地命人把他的嘴堵上,撕块白布拴在棍子上,高高挑起,大声道:“投降!投降!请皇兄准许我改错!” “这不是阿袤的手,应该是他们的权宜之计。”钟唯唯刚鉴别好那只手,就看见了祁王高举的白旗,“他又在搞什么鬼?” 重华淡淡地道:“不管搞什么鬼,立刻就能看到了。” 祁王大声叫道:“皇兄,臣弟是冤枉的,被歹徒胁迫,不得不走到这一步,真不是自愿的。您就看在咱们一母同胞的份上,饶了臣弟这回吧。” 祁王夸张地大哭起来,哭声真是见者伤心,听者流泪,凄风苦雨一样地飘到了远处。 重华给宋炎午使了个眼色,宋炎午骑马过去,高声道:“陛下问,如何才能见到祁王的悔改之心呢?” 祁王把柯柏秋教他的那一套使出来:“我已经把韦氏老贼绑上了,我抓着他过来,皇兄到半途来接我可好?” 钟唯唯拉住重华:“不许你听信他的话,一定有诈。” 重华得意地瞅她:“刚才我让你别去置换人质,你是怎么回答我的?现在也轮到你了!” 钟唯唯生气地道:“陛下是小孩子吗?居然和我比这个!幼稚!” “你就嚷嚷吧,反正我不会和你吵架的。我也要让你试试这提心吊胆的滋味!”重华高声回答祁王:“好!” 钟唯唯大恨,拽住他:“不许去!不然回家我揍你!” 她的声音极小,只够重华听见,重华鄙视他:“不知谁揍谁呢。” 重华手一拂,钟唯唯便觉得手一阵酸软,情不自禁地松开了他,转眼之间,重华已经拨马走到前头去了。 “嘎吱”一声门响,在这个阴冷的夏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芳荼馆大门开了一条缝,祁王举着白旗,拽着韦太师,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后,他带着哭声喊起来:“皇兄,您说过要来接我的。” “我来接你了。”重华催动乌云,往前慢慢踱去。 突然之间,“咻”地一声响,一道红色的焰火直冲上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 重华回头,微笑着对钟唯唯比了一个手势,表示十三卫的人已经找到并确定秋袤安全。 就是此刻了。 柯柏秋调整了一下弩机,瞄准重华,松开了机括。 锋利带毒的六枝弩箭,无声无息地向着重华飞去,重华还在和钟唯唯眉目传情,全然没有察觉危险已经逼近。 第708章血债血偿1加更求月票) 钟唯唯尖叫了一声:“陛下小心……” 重华以铁板桥的姿势往后仰倒,试图躲避这六枝弩箭。 然而,下一轮弩箭又飞了过来,这一次,看着好像是冲着重华而去,实际上,是冲着朝重华飞奔而来的钟唯唯而去。 柯柏秋扶着弩机,唇边浮起一个冷冷的笑容。若是不能杀死重华,那么当着他的面杀死他最心爱的女人,他会怎么样呢? 想必一定会很疯狂,疯狂到足以倾覆天下。 有一枝弩箭,擦着重华的肩头飞过,直往向前,一直射向钟唯唯的面门。 弩箭力量极大,可以穿透重甲。但是钟唯唯这里距离发射的地方太远,肯定不能穿透她身上的铠甲,那么,唯有脸面是脆弱之地。 弩箭带起的冷风袭来,钟唯唯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翕动,她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就如当初在大雁河里,有人偷袭她和重华时一样,冰冷刺骨,逃无可逃。 恍惚中,她听见重华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什么,听到远处的宋炎午气急败坏的命令:“攻击!杀无赦!” 她看到无数的御林军和黑甲军潮水一样朝芳荼馆里冲去,把祁王和韦太师湮没在其中,看到重华朝她奔来,目呲欲裂。 一切只在瞬间,分明是极短暂的一瞬,她却看到和听到了很多事情,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把重华此刻的样子镌刻在心里,突然生出许许多多的不舍。 怎么都赶不及了,重华绝望地发出一声悲怆的嘶喊:“老天……” 钟唯唯屏住呼吸,看到了箭头上闪着的不祥幽光。 这一次,她大概是逃不掉了,非死不可了吧?但是这个死法也太难看了!那个偷袭的人到底和她有多大的仇啊。 不同于重华的哀求,她气愤地骂了一句:“贼老天!”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从马背上掀翻下来,她狼狈地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她一定是死了,屁股好痛! 这是钟唯唯最后的想法。 重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却听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战马嘶鸣,有人大声喝彩:“威武!威武!” 怎么回事?重华小心翼翼地将眼睛觑开一条缝,心惊胆战地看过去。 钟唯唯虽然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但那枝弩箭却是射中了胭脂马身后的一匹战马,战马吃痛发狂,将它的主人掀翻下马,高高扬起前蹄,往下踩踏。 眼看地上的人转眼就要变成肉泥,一个身形高大的御林军一跃而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地上的人一脚踹开,堪堪避开马蹄。 再接着,刀光闪过,发狂伤人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沉重地倒在地上。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声:“威武!” 那个身形高大的御林军做完这一切后,丢了刀,垂着手和头,沉默地站在原地。 重华的心思都在钟唯唯身上,随意瞥了一眼就跳下马,抱起了钟唯唯。 钟唯唯的头盔已经掉落,光洁的额头上摔了一个肿包,双目紧闭,此外一切完好。 重华颤抖着将手放在她的鼻端,感受到那微弱温暖的呼吸,眼角瞬间便潮湿了。 有随行的太医急匆匆赶来,简单地检查了一下,道:“陛下,大司茶是摔得晕厥过去了,并没有性命之忧。” 重华把钟唯唯平放在地上,跪在地上,对着天空虔诚地拜了三拜,以表示感谢老天爷的厚爱。 李安仁小声提醒他:“陛下,刚才是这位壮士救了大司茶。” 重华起身肃立,看向那个身形高大、勇武非凡的御林军:“你很好,救了不少的人。” 那个御林军跪倒在他面前,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一言不发,看上去非常的恭敬。 重华很满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隶属哪一部?” 那人低着头,还是一言不发。 重华以为他没听清楚,就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然而那人还是不回答。 一旁的大臣和将军们看不下去了,高声喝问:“陛下问你话呢!” 那人仍然油盐不进,头埋得更低了些。 重华笑笑:“难不成是个聋哑之人?罢了,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道:“陛下此话当真吗?” “咦!是你!你怎会在这里?”重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这不是苟老五么?虽然胡子割短了,乱蓬蓬地蓬在脸上,但那副模样,分明就是苟老五无疑。 苟老五道:“说来话长,诏狱破了,有人放了罪人出来,罪人已被关押多年,家破人亡,不知该往何处去。听到这边动静大,就过来看看,然后就看到了大司茶,便尾随她混了进来。” 苟老五做了多年的十三卫首领,很是熟悉御林军的规矩,因此成功混入没有被揭穿,并不算是什么惊骇的事。 至于他身上这套御林军的衣服么……重华目光沉沉地打量了他一番,没有追究他到底是怎么弄到的,只道:“刚才是你救了大司茶。” 苟老五道:“是。”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钟唯唯从马上推翻下去,从而避开了那枝弩箭。 “加上上一次在诏狱,朕一共欠了你两条性命。稍后此间事了,朕会召见你赏赐你,你好好想想自己要什么吧。” 重华示意苟老五退下,让李安仁照顾好钟唯唯,重新上马,冷厉地看着前方道:“血债要用血来还,祁王想要朕的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再姑息下去,这天底下大概无人畏惧朕了。” 芳荼馆的大门已被攻破,祁王和韦太师也早就被抓住,绑在一旁听候发落。 唯有柯柏秋,以一座高楼为据点,率领着他手下的人,拼死顽抗。 他武艺高强,又是穷途末路,凶悍无比,好些人都死伤在他手下,就连宋炎午也不能擢其锋芒,只一径叫人放箭。 然而那楼房的建造又特殊,箭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重华甩鞭卷走宋炎午手里的令旗,厉声道:“射又射不到,这不是浪费朕的钱么?待朕来会会他!” 第709章血债血偿2加更求月票 “陛下三思啊!”宋炎午叫了一声,许许多多的人都跟着叫了起来。 重华冷冷地瞅了他们一眼,要了一杆长枪,斜指着前方,厉声喝道:“柯柏秋!你累受皇恩,不思回报,反而谋逆,今日更是犯下滔天罪行!速速出来受死,朕或可网开一面,只夷你三族!” 柯柏秋笑了起来:“陛下,您觉得臣走到这一步,还会怕你夷族么!” 话音未落,他双足在地上一顿,持着一把偃月刀从二楼一跃而下,刀口雪亮,直劈重华。 重华瞳孔微缩,高举长枪,挡住这雷霆一击,柯柏秋力量巨大,这一劈竟然劈得重华虎口发麻,长枪险些脱手而出。 “好力气,好刀法,真是深藏不露!”重华喝了一声彩,趁柯柏秋招式已老,立足未稳,抡起长枪横扫过去。 柯柏秋一边和他过招,一边冷笑:“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整个郦国,老子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是吗?”重华哈哈大笑,自乌云背上跃起,与柯柏秋你来我往,斗得难舍难分。 一口气打了几十个回合之后,重华越斗越冷静,柯柏秋气息不稳,越斗越急。 重华趁机卖个破绽,柯柏秋果然猛攻过来,却被重华一枪刺入小腹,高高挑起抛上去,待他跌落,再狠刺入胸。 柯柏秋双手紧紧攥住枪杆,静静地看着重华,眼里无恨无怨,低声说道:“终于可以结束。”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周围的将士们欢呼雷动,重华却只听见了柯柏秋这句话,他沉声问道:“你是为了谁?” 柯柏秋冲他神秘一笑:“不告诉你,我只知道,我的任务完成了,终于可以解脱。” 重华还要再问,他已经咽了最后一口气。 失去将领的叛军乱成一锅粥,御林军和黑甲军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攻下了高楼。 “走水了!”有人大叫起来。 重华抬眼看去,只见芳荼馆许多地方都起了大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算起来,应该是在刺杀失败后,柯柏秋便命人放了火。 “立即组织灭火,搜救幸存人员。”重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很有些心烦。柯柏秋最后那句话,让他莫名生出了许多不安,然而又抓不住要领。 “陛下!找到明公子他们了!”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几个侍卫或抬或扶,将秋袤、简五、陈少明等人送了过来。 秋袤挣开扶他的侍卫,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陛下,都怪我没用。” 重华敛了心神,温和地将手放在他肩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是否安好:“何必妄自菲薄?听说你之前带队过来护卫芳荼馆,一路救了不少人。” 秋袤有点不好意思:“但到底还是我拖累了大家。” 简五道:“陛下,您真得好好表扬他,刚开始叛军是想把茶师们全都杀光的,若不是阿袤及时赶到,只怕茶师们剩不下几个了。 是他拖延了时间,才让韦氏老贼、小贼、祁王回过味来,逼着柯柏秋,不许滥杀,这才争取到了时间。后来韦七想杀我和陈少明,也是他一刀结果了韦七。” 秋袤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去小声道:“我也没想到,都是碰巧。” “好!你阿姐若是听到,一定会非常骄傲!”重华用力拍拍秋袤的肩膀,笑道:“阿袤居然会杀人?还一刀结果了韦七?什么时候学的本事?” 秋袤眼里闪起亮光,比划给他看:“是当初在九君之时,梁兄教我练武健身,顺手教了我几招杀人术,并不怎么费力,只是技巧。” 比如从后脖子砍人,并不只是随便拿刀砍下去那么简单,颈骨很坚硬,一刀下去很可能砍不死人,必须要技巧,才能一刀致命。 “不错,不错……”重华道:“你阿姐摔了一跤,有些不大好,她很挂念你,我在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去照顾她,也好让她放心。” 秋袤一听就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叫人带他过去找钟唯唯。 简五也想去,但是重华并没有让她离开,只好小声问道:“陛下?” 重华并不理她,只问陈少明:“你怎么样?” 陈少明躺在门板做成的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衣服上满是污血,嘴唇干裂,声音嘶哑:“陛下,臣很好,只是有负圣恩。” 重华淡道:“你们一个个都怎么回事?都说自己不行,有负圣恩,朕看着很好嘛,都是硬骨头,都很聪明。并不是只有当场死掉,才算是不负圣恩,活着才好。” 陈少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就像小孩子似的道:“陛下,您真好,臣不怕死,只是不敢死……” 重华微笑起来,安抚地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听说你伤得很重,还是赶紧去看大夫吧,不然这手恐怕真的要废了。朕和阿唯都很感谢你照顾秋袤,承你的情!” 陈少明瞅一眼简五,很小声地问:“陛下,臣可以求您给个恩赏么?” 重华隐约猜到了几分,板着脸骂他:“你这个人,果然不禁夸!朕才夸了你几句,你便要讨封赏!这么多的人,立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谁像你这样?真是的!” 陈少明又急又怕,还很痛,委屈极了。 简五看不下去了,大声道:“陛下!您误会了!他不是那种人!” 重华意味深长地道:“哦,他不是那种人,那他是哪种人呢?” 简五扭开脸,抿紧嘴唇不说话。 之前韦七当着陈少明的面说出了她不堪的过往,让她无地自容,以她的心思,是从此都不要再见到陈少明。 刚才替他求情分辨是情不自禁,再让她多说,她是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陈少明见简五难堪,忙着替她解围:“陛下,您怎么罚我都行,别骂她了,若不是她聪慧,我和阿袤说不定也死了。” 重华板着脸道:“既然你们要包庇彼此,为彼此狡辩,那就罚你二人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简五大急:“陛下,您不能这样……” 第710章有孕1 见简五要拒绝,陈少明大急:“简五,你要抗旨吗?你知不知道抗旨是多大的罪?” 简五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给重华跪下:“陛下,求您收回成命,不然臣只能以死谢罪了。” 陈少明神色大变:“你,你宁死也不嫁我?” 简五高昂着头,盯着重华,一字一句:“俗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强配的夫妻也不好,臣不喜陈少明,不想与他做夫妻,陛下不要强迫臣。只要陛下允许,臣宁愿终身不嫁,一生只着男装,为陛下尽忠!” 陈少明心里一冷,觉得伤处更痛了,他定定地看着简五:“简宁,你真的看不上我吗?” 简五冷声道:“你算什么人!文不能考状元,武不能上阵,就连区区一个凶徒都斗不过,还要靠我和阿袤来救你。 你爹早就不是大司茶,你家里也没什么钱,手也断了,甚至不能再做茶师,也好意思痴心妄想,让我嫁你? 也不打盆水好好照照你那副惨样!真敢开口!” 这话说得太毒了!就连重华都听不下去了,他挥挥手,快刀斩乱麻:“都给朕闭嘴!” 指向简五:“你,既然陈少明是你救的,你就一救到底,负责看护他,直到他伤好!” 简五大急:“陛下,求您收回成命。” 重华眯了眼睛:“你还想不想做女侯爷了?不是说这一辈子都要听朕的话么?韦七千方百计要杀他,断了他的手,也是因为你!你必须赔他!” 简五垮了脸,百般不情愿,却也只得垂下眼皮,不再说话。 陈少明则是欢喜无限,傻乎乎地道:“简宁,我真的会对你很好的,你之前对我不熟悉,以后你就知道了。” 简五白了他一眼,冷若冰霜:“闭嘴!”回头对着重华道:“陛下,是否只要他伤好,臣就可以离开?” 重华点头:“是。”再拍拍陈少明的肩,表示自己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这时天色已经微明,整个芳荼馆一片狼藉,人来人往,救火、清扫现场、搜救人员、追捕叛军乱成一片。 再留在这里不是事,带出来的护卫需要查问下落并安抚医治,简氏在京城的商号也需要去查看一下,看看是否有损失。 简五言简意赅:“走吧。”当先往前,看都没看陈少明一眼。 陈少明却是心满意足,感激地看着重华傻笑。 真是个呆子。重华摇摇头,收敛心神,把御林军和黑甲军的将领们召集起来,安排任务。 除了芳荼馆这里的叛军之外,外面还有零星叛军和暴徒作乱,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户人家,都有可能出现他们的身影。 全城戒严是一定的,接下来就是大规模的搜捕,以及对祁王、韦太师极其家眷、同党的处置。 一一安置妥当之后,重华让人把柯柏秋的尸体拖到菜市口去:“曝尸十日。” 在当前的情况下,必要的威慑绝不能缺,如此,才能维持帝王之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心有忌惮。 布置好这一切,天终于大亮。 一轮红日不屈不挠地在厚重的云层后面探出头来,在京城各处镀上了一层漂亮的金红色。 重华终于有空可以去看钟唯唯。 钟唯唯被临时安置在芳荼馆附近的一间茶楼里,雅间简单地铺设一下,就成了她的临时居所。 秋袤和太医、李安仁守在一旁,几个人都很沉默,神色非常复杂。 重华走到门口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他提心吊胆,强作镇定:“怎么回事?莫非阿唯她……?” 不会是摔成傻子了吧? 重华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傻呵呵的钟唯唯,虽然让人难受,但是也好,大不了当成女儿养吧……至少是认不得什么何蓑衣了,也不怕李尚勾引。 众人并不知道他这一瞬间已经想了这么多,见他神色变幻莫测,还以为他要怪罪。 李安仁贼兮兮地贴在墙上往角落里藏,秋袤准备安慰他,太医最实诚,立刻跪下去道:“陛下,大司茶有孕了。” 什么? 这个打击远比“钟唯唯摔傻了”更来得让人心惊。 重华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控制不住地晃了两晃,然后脑子一片空白,他盯着太医一张一合的嘴,喃喃地道:“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有孕呢?” “微臣不知!” 太医被吓死了,皇帝陛下问的这个问题好奇怪,他怎么知道秋司茶为什么会有孕? 这个问题,皇帝陛下才是最清楚的人吧? 秋袤气死了,也顾不得对面是什么九五之尊,是那个脾气超级不好的二师兄,生气地质问重华:“这个问题陛下难道不是最清楚吗?” 重华回过味来,肃了神色道:“朕当然很清楚!朕是在问太医院,你们……” 太医院制作的鱼鳔到底是怎么回事?和他说的什么安全期又是怎么回事?怎么统统都不管用了? 都怪刁医在害朕,朕要把你们这刁医统统杀光! 想想又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当着小舅子和宦官说,便挥手驱赶秋袤和李安仁:“都出去吧,我有话要和太医说。” 李安仁麻溜就跑远了,自动看守门户,不许人靠近。 秋袤却是不肯走,固执地道:“阿姐的事情我应该知道!” 重华老脸微红:“你一个未婚男子,管这些事做什么?出去!” 秋袤振振有词:“我们秋家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我和她,我便是她的娘家人,便是她的依仗,她有事,我就该知道!” 秋袤一脸警惕,只差没把“我阿姐有孕,你难道不该高兴吗?摆出这副意外和气愤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想把我们赶走,不会是想要害她吧?”写在脸上了。 重华哭笑不得,然而真是没办法和秋袤解释清楚这个事,急得差一点就抓脑袋了。 谁来救救他,把那些关于钟唯唯为什么不能有孕,有孕之后会怎么样的事,全都告诉这个失忆的、未婚的、不通人事的小舅子? 重华心里在咆哮,表面很淡定,镇定自若地转移话题:“阿唯还没醒么?” 第711章有孕2 “大司茶还没醒,但是应该很快了。” 太医松了一大口气,真是感谢秋司茶这位天真纯洁的弟弟啊,不然,今天他就要代替整个太医院,承受皇帝陛下的怒火了。 “朕去看看她,你们全都退下吧。”重华走到钟唯唯躺卧的地方,坐下来,看着她额头上的大包,又是心疼又是内疚,恨不得把自己给打死算了,早知道会这样,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忍着的,都怪他不争气。 正要伸手去摸钟唯唯的伤处,眼角突然看到身边站着一个人,吓得迅速缩回手去,面无表情地道:“阿袤,你为什么还没走?” 秋袤警惕地道:“我不放心阿姐,留下来照顾她。” 大约是发现重华的脸色太难看,后知后觉地补充一句:“陛下事多,我怕您忙不过来。” 还让不让人家夫妻俩亲近亲近了? 换了其他人,重华早就翻脸把人轰出去了,但是秋袤不同,他是自己的小舅子,而且还因为郦国的国事,失忆之后变成天真不懂事的儿童。 自己若是骂他,钟唯唯醒来之后,一定不依不饶,而且还刚发生了这种要命的事,还是哄为上策吧。 重华痛苦地扶了一下额头,耐着性子,温言细语:“你不要担心,我只是疼惜你阿姐吃的苦头太多。这个太医看得不好,我已经让人去传召杨适了。 杨适从前就一直给你阿姐看病,对你阿姐的情况最熟悉,和你也是很熟识的。我现在想单独和你阿姐相处一会儿,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在外面守着吧。” 秋袤却是油盐不进,固执地道:“我就在一旁看着,绝不打扰您。您要是嫌我挡着您的光了,或是嫌我站得太近,那我站到门口去。” 说完这话,秋袤果然很是“善解人意”地站到门口去了,但是眼睛一直盯着这边,一点都不放松。 重华抓狂地握了一下拳头,侧开脸,叹气,轻拍钟唯唯的脸颊:“阿唯,阿唯……” “陛下,我阿姐肯定是不舒服才会一直昏睡,您不要叫她。”秋袤很不满意,“她摔这一跤,头上一个大包,肯定其他地方也会很痛,您这样拍打她的脸,她会很痛的。” 好吧,他真是太不体贴人了,应该把这只手砍掉才好!重华诚心诚意地认错:“你说得很对,我不应该这样。” 两只手一起上阵,温柔地轻轻捧着钟唯唯的脸,对着光细看,阿唯,阿唯,你快醒来吧。 “这样就对了。”秋袤很满意地点评,再好心提议:“陛下,您今天一定很忙,不如您先去忙大事儿,把阿姐交给我照顾吧?” 要你管!臭小子!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去! 重华臭着脸,实在是忍不住要爆发:“不是说你脑袋上也挨了一下,打得旧疾复发吗?你这样,我很担心到底谁照顾谁!先去治好你的病,再提照顾你阿姐的事!” 秋袤顿时呆住,久久不能言语。 重华微微得意,小舅子就该这样,该哄的时候哄,该骂的时候一定不能给面子! 他再接再厉:“刚还说是你阿姐的娘家人,是她唯一的依靠,你最近认真读书了吗?读到什么程度了? 昨天晚上那么危险,为什么不找个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非得跑出来逞英雄?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你阿姐差一点就把命送掉了?你阿姐摔这一跤,就是你害的!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秋袤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羞愧地道:“我知道错了,我很努力地在读书,不敢有一点点耽搁,就连五姐说要带我出去通晓一下人事,我也没敢去! 我只想着,芳荼馆是郦国的根本所在,是阿姐最看重的地方,陈少明他们也都是我的兄长,对我很好,我舍不得他们出事,所以想要帮忙,没想到会让阿姐担忧,会把她引来……” 重华一阵心虚,平生第一次心里充满了罪恶感。 秋袤自从失忆之后,心性便天真纯洁如儿童,他说的这些话,全都是出于真心。 就算他不来芳荼馆,也是柯柏秋等人重点搜寻胁迫的对象,因此这次秋袤并没有拖后腿,反而是立了功。 自己却因为嫌他碍事,说这样的话伤他的心。 重华朝秋袤伸手,想要好好安抚他一下:“过来……” 秋袤摇头不肯:“我真不是故意想拖累阿姐的……” “我知道了,我不该那样说你。” 重华后悔得无以复加,他站起身,准备过去安抚秋袤,却听榻上传来沙哑的声音:“怎么回事?” 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醒?他打了个激灵,心虚地从眼角瞟过去,寄希望于,钟唯唯才刚醒来,什么都没听见。 钟唯唯痛苦地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痛得“嘶”的一声,皱着眉头道:“吵死了,你们在闹什么?” 秋袤哭了出来:“阿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 “没人怪你,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重华急匆匆打断他的话,高声叫李安仁进来:“快带秋袤下去,让太医给他看看,他受苦了!” 李安仁连忙去哄秋袤:“秋爷跟奴婢出去吧,太医等着的。” 秋袤不肯听,要往钟唯唯身边凑:“阿姐,我……” “你阿姐才醒来,你得笑,别哭,这样才不会让她担心。”重华拥着秋袤的肩,半推半送把他推出了门,利落地把门关紧,回头讨好地看着钟唯唯:“阿唯,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唯唯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重华被她看得一阵心虚,腆着脸装傻:“你不知道,那会儿可吓坏我了,到现在我的心还揪着,还没恢复过来。” 钟唯唯道:“你刚才和阿袤说什么?” 重华假装没听见,急急忙忙地表功:“我亲手杀了柯柏秋,给你报了仇!” “陛下……”钟唯唯刚开了口,他赶紧又打断她:“你还不知道是谁救了你吧?我也没想到,快猜一猜?看你能不能猜到?” 第712章有孕3求月票 钟唯唯道:“这个稍后再说。我是想问……” “是苟老五!你想不到吧?”重华笑得和朵向日葵似的,讨好地贴上她的脸:“好高兴你没事。” 钟唯唯:“……” 重华见她终于不再追问了,悄悄把掌心里的冷汗擦掉,继续扯:“我把陈少明和简五凑一块儿了。” 钟唯唯果然很感兴趣:“怎么凑的?简五一定不肯吧?” “她当然不肯,跪着求我呢。我就问她,还想不想做女侯爷了,不是说过要听我的话吗?她无奈之下,只好答应照顾到陈少明伤好为止。” 重华很是得意:“不过我看,她对陈少明是很上心的,只要把他们俩凑一块儿,天长日久,总会好。” 钟唯唯成功地被他吸引住,追问道:“陈少明受伤了,伤到哪里,重吗?” “一只手断了,似乎是韦七做的,具体的过程没来得及问,你若是想知道,稍后叫人去问好了。” 重华小心翼翼地拥住钟唯唯,有种失而复得的感激之情,却又纠结着她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心酸难过后悔,几欲落泪。 他穿着铠甲,生怕会硌到钟唯唯,因此始终距离她的身体一段距离。然而这并不是他平时的作风,他通常会用力挤压她,听她叫唤,还会哈哈大笑。 钟唯唯很快察觉到了这种变化,她伸手抚上重华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重华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低声道:“没有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钟唯唯就往里面挪了挪,把外侧让出来:“一天一夜没睡觉,当然累了,躺躺就会好一点。” 她越是温柔体贴,重华越是愧疚,他强笑着摇头:“我身上很脏,还是不要来惹你了,只要看到你好好儿的,我就觉得高兴,再怎么累也不怕。” 钟唯唯抿着嘴笑,小声道:“我也是,就希望你好好儿的。” 重华拉起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脸,好几次想要告诉她那件事,话到口边始终说不出来。 他逃避地想,也许刚才那个太医是个庸医,误诊了,等到杨适来了,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所以不如再等等。 “今天天气真不错。” 钟唯唯透过窗户看向天空,“我有点饿了,陛下也没吃吧?不如让人弄点早饭来吃,吃好了大家才有精神办事。” 重华打起精神:“你想吃什么?” 钟唯唯道:“我想吃蒋家的蛤蜊米脯羹,黄家的猪头肉,只是不知道,才经过这场变乱,他们有没有受到影响,会不会照常开业。” “我立刻让人去买。”重华眼睛发酸,不敢让钟唯唯看到,匆匆忙忙起身,安排人去准备早饭。 钟唯唯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继续隔着窗子看外面的蓝天白云。 虽然头上的包很痛,但是她这会儿很放松,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总算是平息下去了,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害,真好。 躺了一会儿,她便饿得不行,简直火烧火燎,根本受不住。 她翻身坐起,正要下榻,突然一阵眩晕,差一点就摔下榻去,幸亏重华冲过来扶住她,责怪道:“该躺着就躺着,爬起来做什么?” 钟唯唯摸着肚子:“我好饿啊,特别特别饿,什么都想吃。真是奇怪了,莫非摔这一跤,摔到什么地方了,所以特别饿?” 重华大气都不敢出:“也许,也许,也许吧。” 钟唯唯觉得他好奇怪:“陛下,你很奇怪。虽然你骂阿袤那些话不对,甚至是非常过分,但是因为你及时悔改弥补,所以我并没有打算立刻追究。” 还是听见了啊!重华扶了一下额头,苦笑:“是我不对,当时我心烦意乱,见他油盐不进,所以特别急。” “你心烦意乱什么呢?”钟唯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重华拒绝回答,继续胡搅蛮缠:“你说你并没有打算立刻追究,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唯唯慢悠悠地道:“就是说,看我心情了,哪天心情不好,也许就会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别,有气当场出,千万别过夜。”重华拉起她的手去打他的脸,半真半假:“打我吧,怎么解气怎么打,我都受着。” 钟唯唯偏不打,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谨慎地去摸他的额头:“陛下,您不会是烧糊涂了吧?不然就是我摔晕了,其实并没有清醒。” 重华非常诚恳地求她:“你打我吧,我想被你打。”天知道,他究竟有多内疚。 钟唯唯盯着他看了半晌,甩开了他的手:“当我傻啊,这会儿好着,倒是怎么打都行,夫妻情趣嘛,过后不爱我了,就变成欺君,大不敬,恃宠生骄了!才不上当呢。” 重华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你想得真多。” “陛下,杨太医来了。”李安仁在外面露了个头,飞快地又遁走了。 重华站起来:“我让杨适来给你看看,你……” 他沉默了一下:“刚才摔这一下摔得不轻,没事儿别出去乱晃了。要听话。” 钟唯唯欢快地道:“可是我除了觉得头痛之外,其他都很好,感觉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 重华强颜欢笑:“很快早饭就准备好了,别急。” 无论如何,只要她想吃,把人抓来现做,也要让她吃上。 杨适低着头进来,先就和重华对了一下眼神,扬起微笑,请钟唯唯躺好,也不铺帕子,直接上手号脉。 号了左手,又要换右手,钟唯唯见他神色凝重,开玩笑地道:“我不会是摔成内伤了吧?我觉着胳膊腿什么的,都很好,肚子也不疼。” 杨适强笑:“大司茶是有福之人。”再继续换左手,再继续换右手。 重华也是一脸紧张,钟唯唯受不住了,道:“你看得好奇怪,我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若不是外伤,那便是内伤,你拉着我的手,换来换去地号脉做什么?倒是检查一下外伤啊。” 的确是有孕了,杨适给重华使了个眼色,苦笑着道:“大司茶摔这一下还是严重的,必须静养。” 第713章姐夫和小舅子加更求月票 “对,要静养,必须静养。”重华十分赞同杨适的话。 钟唯唯知道他们一定有事瞒着她,但这种时候,人多事多,又是当着重华的面,肯定什么都问不出。便很听话地道:“那我就静养好了。” “吃了早饭咱们就回去。”重华给杨适使个眼色,让他到外面等自己。 杨适刚走,李安仁又来了:“陛下,宋统领等您召见。” “我去去就来。”重华起身,摸摸钟唯唯的头,给李安仁使个眼色:“你好生伺候着,若有差池,剥了你的皮!” 李安仁心知肚明,就是让他盯着钟唯唯,不叫她出去偷听嘛。殷勤上前,问钟唯唯:“准备了些糕点,您要不要先垫垫肚子?”“给您倒点热水润润嗓子,如何?” 重华在门外站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走进隔壁房间。 杨适见他来了就跪下去:“陛下,千真万确,的确是有孕了。” 重华忧愁地道:“可有什么办法?” 凭心而论,他当然是希望能找到什么办法,不让钟唯唯受苦的同时,尽力保住胎儿,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杨适坚决地摇头:“没有。当初那个药被东岭人做了手脚,大司茶能够解毒,并且身体状况一直保持良好,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所以是他太贪心了吗?重华黯然不语。 杨适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要早作打算才行,不然拖得越久,胎儿越大,对母体的伤害就越大。” 重华烦躁地挥手让他下去:“让朕想想。不要乱说话,知道么?” 杨适低头行礼:“微臣知晓了。” 重华不敢去见钟唯唯,出去一通忙乱,瞅着空把做事不得力的统统臭骂了一顿,心情也没有因此变得更好一点,反而更加烦乱,左思右想,下了决定:“让秋袤到我这里来一趟。” 没过多久,秋袤来了,因为之前曾被重华狠狠骂过,他有些无精打采的,行礼问安之后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 重华痛苦地揉着眉头,想要说服小舅子保密,不要把有孕这件事说出来,还得他自己上阵解释这前前后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是太尴尬。 二人大眼瞪大眼,都沉默着不说话,僵持许久之后,外头传来李安仁的催命声:“陛下,早饭好了,大司茶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摆饭了么?又问您,可否让秋爷一起用饭,她有几句话要问秋爷。” 秋袤的眼里顿时亮起了光,迫不及待:“陛下,您有事只管吩咐吧,阿姐饿了呢,她现在的情形和平时不同,饿不得。” 你个失忆的,也懂得这些。 重华暗自念叨了一声,试探着开了口:“之前我听你说,简五要带你去通晓一下人事。你可知道什么是通晓人事?” 秋袤摇头:“不懂得。应该是人情世故吧。” 重华道:“非也,所谓的通晓人事,便是知道男女情事。你年纪不小,前些日子你阿姐还和我商量,说要给你找门好亲事,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秋袤微红了脸:“没有,我没怎么出门,没见过我什么女子。您说的男女情事,我都是知道的。” 重华不由得好奇了:“你从哪里知道的?”他没听说钟唯唯给秋袤安排过通房丫头啊。 秋袤的脸更红了:“简家五姐怕我变成呆子,送了我一匣子书,说是替阿姐教我懂事。那些书里说得很多,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噗……”重华扶了一下额头,这个简五,让他怎么说才好呢。不过这样倒是让他省力了许多。 他言简意赅地把钟唯唯中毒、解毒、解药出问题、不能有孕、有孕的后果是什么都说给钟袤听,然后道:“这个胎儿不能留,你不能告诉你阿姐,你要保密,一点都不能提。” 秋袤眉头紧皱:“陛下说的很有道理,我好像有一点点印象。但是,既然阿姐不能有孕,这么危险,您为什么要让她……” 重华只觉得脸皮火烧火燎,又羞又恼,却不能给自己找任何借口,便板着脸道:“是我的错。” 秋袤再怎么笨拙,也知道不能再说了,不然只怕坏脾气的二师兄要翻脸了。 然而他心里也是鬼火怒,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这次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后悔也来不及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以后,还请陛下多怜惜家姐。” 重华无地自容,气呼呼地憋着气不吭声。 秋袤见他不答话,以为他是不肯,一股怒火“腾”地升起来,沉声道:“草民也知道,这样太为难陛下了些。您正当壮年,血气方刚,让您一直忍着,实在太不公平。不如这样,您放家姐出宫吧,草民只有她一个亲人,想要她多活几年。” “你什么意思?”越说越过分了!重华再也忍不住,原形毕露,傲慢地抬起下巴,斜睨着秋袤,“嗖嗖嗖”往他身上射眼刀子:“刚才不是还很白痴,什么都不懂吗?一转眼就什么都知道了,还懂得劝我和你阿姐分开了!你真能耐啊,果然是长大了,翅膀硬了!” “你想造反啊你!臭小子!”重华一巴掌搧在秋袤的肩膀上,气势汹汹:“你的意思是我不疼你阿姐,一心只想要她的命?” 重华本以为以秋袤的性情脾气,大概立刻会退缩,然后他再威逼利诱恐吓一通,就能让秋袤配合他办好此事,谁知秋袤却是出乎他的意料,将脖子一梗:“本来就是事实!还用说吗?” 重华被噎了个半死,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不得不放软了声音:“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了,我发誓。” 秋袤见他蔫巴巴的,也软下来:“您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 重华有气无力:“越早越好,吃过早饭回去,我便让人准备汤药。处方要仔细斟酌辩证,怎么也得两三天的功夫吧。” 秋袤道:“阿姐服药的时候,我要在现场。” 重华怏怏的:“好。” 第714章默契加更求月票 早饭吃得很沉默,钟唯唯越吃得欢快,重华和秋袤就越安静,两个人都是随意动了几筷子就放了碗。 钟唯唯觉得奇怪:“不合胃口么?” 重华和秋袤异口同声:“昨天夜里太累了,没什么胃口。” 说完之后,二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闭上了嘴。 钟唯唯左右看看,摇摇头:“那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些粥和面条吧。” 重华和秋袤又同时道:“不用了,吃不下。” 钟唯唯挑眉:“你们怎么回事?” “太麻烦了,我吃这些就好。”重华拿起筷子,责怪地瞅了秋袤一眼,表示你为什么要跟着我说同样的话。 秋袤也表示“我怎么知道你要说这个”,为了显示自己和重华不是一伙儿的,他撒娇:“我想吃阿姐煮的饭,好久没吃了。” 钟唯唯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做的饭是什么味道的么?” 秋袤点头:“有点印象的,最近觉得脑子没那么乱了。” “好事儿,过几天局势稳定了,我去做给你吃。”钟唯唯话音未落,重华已经重重地将筷子拍在桌上,板着脸道:“不行!” 钟唯唯唬了一跳,不满地道:“你做什么呢?我做错什么了吗?” 重华心虚地拿起筷子,埋头扒饭,声音变成小绵羊:“怕你累着。” 秋袤也赶紧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阿姐别当真,我不吃了,不吃了。” 啧,这两个男人,一定有事瞒着她!而且是大事! 钟唯唯语重心长:“是不是我要死了?你们别瞒着我,告诉我实情吧,好让我安排一下后事。” 重华和秋袤又同时道:“你乱想什么?” 行了,再和这种白痴留在这里,不穿帮也穿帮了,重华索性放了筷子:“时辰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宫,我也要在城里巡查一下。” 见秋袤坐着不动,就催他:“你不是说要去查看一下大司茶府的损失,还要看看之字号护卫的伤亡情况么?” “是哦。”秋袤也赶紧起身,准备开溜。 钟唯唯叫住秋袤:“我和你一起去,我还得看看芳荼馆那边的人。” 秋袤拿眼睛觑着重华,表示你快出手拦住她吧!都这样了,还出去看什么人! 重华后悔得恨不得掐自己两下,好不好地提什么“之”字号护卫,然而知道硬拦着只会让钟唯唯疑心更重,便道:“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钟唯唯不要他陪:“你事多,让阿袤陪我就好。” 重华完全不信任秋袤,觉得他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穿帮:“他自己也是伤者,两个伤者去,合适么?你乖乖跟着我,不然就不许去了。” 秋袤也怕自己会说漏嘴,立刻找借口溜了,重华伸手去扶钟唯唯:“走吧,咱们边走边看,正好送你回宫了。” 钟唯唯不要他扶:“我又没伤到筋骨,弄得我就像个重病人似的。” 重华也就由得她,跟着她一前一后出了门,马车早在外头等着了,二人先去看望陈少明和简五。 陈少明才正了骨,服过安神药睡着了,简五守在一旁愁眉不展,见钟唯唯来了就拉她到一旁去:“你和陛下说说,放我离开好不好?” 钟唯唯道:“这样不好么?明公子可是京城许多未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简五苦笑:“你是不知道……”她简单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眼里有泪:“我觉得自己的衣服都被扒开了,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丑陋得让人无地自容。我真的受不了。” 钟唯唯默默地抱住她,等她情绪稳定了,才道:“你告诉我,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意思?只要你说一点意思都没有,从来没有喜欢过他,那我立刻就去和陛下说,不为难你了。” 简五飞快地摇头:“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钟唯唯皱眉:“你这话说得亏心,他长得蛮好看,身体也不错,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可以做得长久夫妻,可不比你找什么小倌来得更好?” 简五流下泪来:“可是我,我这样子,我怎么配得上他。” “啧……韦七真值了,骗了你,欺负了你,还让你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死了都还给他守身。” 钟唯唯挖苦道,“难怪他就只欺负你!你活该!他被陛下扔在菜市口曝尸,你要不要去给他烧香化纸钱戴孝?” 简五气得发抖:“谁对他念念不忘了?谁给他守身了?” 钟唯唯正色道:“你现在就是!你过得越不好,就越发趁了他的意!我不会帮你求这个情的,我怕你将来后悔,却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还是安心照顾到陈少明伤愈为止吧。” 简五还要再说,钟唯唯止住她:“不要做胆小鬼,反正已经这样了,还能更坏么?” 简五垂下眼,不再坚持。 钟唯唯告别简五之后,伤亡统计也出来了。 寒云死了,青云班有两个孩子没了,茶师们死了三个,伤了十多个,“之”字号的护卫伤亡惨重,死了六个人,重伤十个。整个芳荼馆差不多夷为平地,大司茶府也是被烧毁了一大半,仆役死伤无数。 京中大臣们的府邸,受了冲击的也不少,很多人家都有财物损失,也有人员伤亡。 胡紫芝的父兄非常勇敢,才听到消息就组织了一支人马对抗叛军,父子都受了伤。 吕氏的表现不尽如人意,刚开始是只顾关紧府门,防守府邸,邻居央求要过来避险也没同意,直到后来重华带着人马节节胜利之后,他们才组织了一队人马,象征性地出来跟着平乱,但也是嚷嚷的比做的更多。 钟唯唯一路看过去,心情实在好不起来,胸口有些闷闷的。 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她在菜市口看到被人砍得血肉模糊的柯柏秋和韦七后,便恶心得当场吐了出来。 重华见她呕吐,比她还要害怕,不由分说就强行把她送回宫去。 钟唯唯确实也没什么精神,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低声道:“最近总觉得没什么精神,也不知怎么了。” 第715章突然出现的何蓑衣1 倘若不是东岭人搞鬼,在解药上玩花样,那他和钟唯唯此刻还不知有多高兴呢。 重华眼里闪过一丝愤恨,招手叫李安仁过来:“去护国大长公主府,看看真堇帝姬是否安好。再去驿馆,看东岭的使臣们是否安好。” 李安仁领命而去,重华让钟唯唯靠在自己怀里睡觉,沉默地想着心事。 目光无意间瞟到街角一隅,依稀看到一人白衣长袍,孑然立在墙下看向这个方向,分明就是何蓑衣无疑。 重华惊讶坐起,正要出声,就见何蓑衣对着他微微一笑,一晃,转眼间便不见了影踪,快得如同花了眼一样。 钟唯唯察觉到他的变化,闭着眼睛轻声道:“怎么了?” 重华咬着后槽牙道:“没事。” 钟唯唯有点不相信,但是实在太困,翻个身就睡着了。 重华紧紧皱着眉头,嘴馋贪睡容易恶心,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孕期反应,但是,唉……真闹心,简直不想干活了,怎么办? 回到宫里,重华把钟唯唯送回昭仁宫,让她在里头睡觉,他就在外面处理公务,也不去外头巡查,只在宫里守着,还不许进去禀告事务的人大声嚷嚷,于是搞的整个昭仁宫里紧张无比。 端仁长公主和护国大长公主来看他和钟唯唯,在门口就被拦住了,说是陛下太忙,大司茶要养伤,没空。 端仁和护国大长公主面面相觑,明白自己这是被嫌弃了,重华怪她们多嘴,告诉钟唯唯芳荼馆的事情,害得钟唯唯跑去凑热闹,差一点成了冤魂。 “好吧,咱们先回去,让又又去,等他气消也就好了。”护国大长公主直摇头:“这场叛乱起得蹊跷啊。” 端仁道:“我原本以为是昆仑殿余孽在捣鬼,但是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并没有多少昆仑殿余孽活动的痕迹。” “也许是藏在哪里,咱们不知道吧,让人仔细搜索,这一次,一定要尽量多的肃清这些力量。”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一边商量,一边离开。 与此同时,太傅府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流窜的叛军打进了没有任何防守的太傅府,太傅府的下人们被吓得一哄而散,还趁机拿走了值钱的东西。 钟欣然和王嬷嬷藏在床底下,紧紧挤在一起,抖成一团,只盼着叛军把值钱的都拿走,然后赶紧走人,或者是朝廷的军队赶紧打过来,把这些歹徒肃清。 眼看着天大亮了,外面也安静下来,钟欣然和王嬷嬷都觉得应该安全了,试探着想爬出去看一看。 王嬷嬷才露了个头,就尖叫了一声,然后没了声息。 钟欣然吓得一抖,使劲往角落里再藏了藏。 一张人脸带着诡异的笑容,歪到床脚旁往里看:“小美人儿,快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钟欣然不敢动弹,牙齿“格格”作响,一根枪杆从外面伸进来,狠狠地对着她戳上来,戳得她无处可逃,她抱着头尖叫:“你们想干什么?” 又是几张人脸凑过来,趴在床脚边盯着她看,笑容淫邪:“钟大姑娘长得很美貌,还会斗茶,茶道技术很高明,听说还曾经和狗皇帝配过对,若能尝尝她的味道,那就不枉此生了。” 钟欣然尖叫道:“滚开,我没有和他配过什么对,钟唯唯才是他的未婚妻,他和我没关系!你们恨他就去找钟唯唯!不关我的事。” “啧啧……”一个叛军叫道:“但是我们哪儿摸得到大司茶呢?反正你也差不多,尝尝你的味道就可以了。” 他们放纵地哈哈大笑着,用枪杆或是棍子什么的捅她,又有人去抓了老鼠往她身上扔,她叫得越惨越凶,他们越高兴。 钟欣然恨透了重华和钟唯唯,都是他们,害得她落到这个地步,若不是重华背弃婚约,她这会儿就该在宫里享福,而不是在这里命悬一线,被人欺辱。 若不是钟唯唯占了她的位置,还让端仁长公主当众把她赶出宫,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悲惨地步,不敢出门,没办法辖制下人,任人欺凌。 这两个人备受她父亲的教养之恩,不但不报答,还这样对待她!明知有叛乱,也不派人来救她! 别给我机会,不然我一定要把你们切成肉碎! 钟欣然恨完了重华和钟唯唯,又恨慕夕,她委身于他,求的不就是庇护么? 他倒好,她被端仁从宫里狼狈赶出来,不但没得到他一句安慰,反而被冷嘲热讽许久,再被折腾了一顿,折腾得她到现在身上还是疼的。 战乱起来了,他跑得无影无踪,哪里靠得住半分! 钟欣然哭了起来:“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那几个叛军对视了一眼,笑道:“那就和我们做一回坏事好了。” 他们一起扶住床沿,齐声道:“起!” 大床硬生生被他们掀翻,钟欣然抱着头奔溃地尖叫:“救命!救命!” “果然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而且还是没开过苞的。” 叛军却毫无恻隐之心,哈哈大笑着上前,分别抓住她的手脚,把她往外拖:“反正都要死了,不如风流快活一回再死。” 左右都是要发生那种事的,没有人会来救她,所以不如……钟欣然被逼到绝处,突然冷静下来,大声道:“既然要玩,那就好好玩,我不喜欢这样,可以一对一,一个一个来。” 叛军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个看似头领的壮汉淫邪地道:“美人儿这么开窍?那可真难得!你最先挑谁?” 他长得五大三粗,又黄又龅的牙齿,眼睛还是大小眼,说话时唾沫横飞,离了老远臭味也能闻到。 钟欣然差点没吐出来,强忍着恶心,对那人飘了个挑逗的眼波:“当然是你啦。”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算你有眼光!我一定会轻一点!” 钟欣然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吐气如兰:“我不好意思,让他们把床铺好,在外面等。”说着手往下探,媚笑道:“也方便我好好伺候你。” 第716章突然出现的何蓑衣2 那叛军哪里经过这种阵仗,当时魂就丢了一半,什么都顾不得了,急急忙忙赶同伴出去:“都出去,都出去!” 其他叛军不肯:“说好了一起上的。” 他立时拿起刀子要发飙,那几个怕他,赶紧跑了出去。 钟欣然要他把门关好,又跑去翻床下的暗格:“我这里有一样香,可以助兴,要不要试试?” 那人警惕地道:“不会是迷香吧!” 钟欣然摇头微笑:“开什么玩笑,就算我能把你迷昏,外头也还有如狼似虎的好几个守着呢。我只求您,留我一条性命,莫要伤我。” “好!”那叛军情急得很:“快些,快些,忍不住了……” 一个饿虎扑食将钟欣然扑倒,喘着粗气道:“你们这些贵女,看着冰清玉洁的,谁知手段也这么多,你一个还没出阁的大姑娘,居然也这样浪……” 钟欣然任由他揉捏,将那甜梦香往他鼻端一放,轻声诱导他:“深呼吸,有没有觉得很舒服?等下你会更舒服……吸气……” “好香……”叛军陶醉地深呼吸,同时把手伸到了钟欣然的裙子里,钟欣然娇笑着,一直忍耐:“轻一点,再吸一口……” 渐渐的,叛军的眼神开始迷离,钟欣然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诱导:“你怕不怕死?” “想不想富贵荣华?” “后悔不?” “杀了外面的人,你就能富贵荣华……” 她谆谆善诱,每一句都说到了叛军的心坎上,叛军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可是……” 钟欣然娇笑着,蛇一样的扭动身体:“舍不得我么?只要你杀了他们,我就是你的,反正摸也被你摸了,还能怎样呢?” 叛军直起身来,神色恍惚:“好……” 就要成功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老大,好了没?别磨磨叽叽的,弟兄几个还等着喝汤呢!” 叛军突然打了个激灵,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神色茫然地晃了晃头:“我这是怎么了?” 糟糕了!被打断了!失败了! 钟欣然吓了一跳,赶紧媚笑着去拉他的手:“别理他们,我可只愿意伺候你一个人。” 叛军抬起眼睛,盯着她看:“小娘皮,刚才你在搞什么鬼?” 钟欣然连忙狡辩:“没什么啊,我在讨您欢心。”她站起来,主动去解叛军的腰带。 叛军却突然一巴掌将她搧翻在地,怒声道:“竟敢对爷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是昆仑殿余孽吧?” “我不懂得你在说什么。”钟欣然傻住,这个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他想做什么? 是了,一定是钟唯唯找来害她的! 钟欣然大恨,挣扎着要继续讨好叛军,下一瞬又被搧翻倒地,叛军根本不听她解释,甚至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一脚踏在她的胸上,大声喊外头的人:“快进来一起收拾这个小娘皮!她会邪术!” 门被踹开,几个叛军如狼似虎地冲进来,简单地听头领说了几句之后,怒不可遏,扑上去撕扯钟欣然的衣服:“弄死她,弄死她!” 钟欣然绝望地尖叫起来:“阿爹,阿娘,救我啊!” 突然之间,她身上一轻,一股热流顺着她的脖子淌了下去,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紧接着,周围的咆哮声和狞笑声都不见了,四处死一样的寂静。 钟欣然惊恐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人背对她而立,身上的白袍纤尘不染,不是何蓑衣又是谁? “大,大师兄……”钟欣然大哭出声,踉跄着朝他爬去:“救救我。” 何蓑衣不回头:“自己收拾一下吧。” 钟欣然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差不多了,衣不蔽体,还沾染着叛军的血迹,惨不忍睹。 她崩溃地大哭起来。 何蓑衣也不着急,慢慢地道:“御林军很快就会搜寻到这里了。阿袤也会过来。我不能久留,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钟欣然喘了口气,气愤地道:“他来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吗?” 何蓑衣淡淡地道:“何必这样说他?你做的那些事情,谁不知道?就算他来看你死了没有,也是应该的。不过是念在师父的恩情上,顺便过来看看而已,并不是因为你。” 钟欣然怒气冲冲:“我什么都没做!大师兄说话要负责任!” “呵……”何蓑衣回头,嘲讽地扫了她一眼,讽刺地道:“既然如此,你慢慢玩吧。” 他提起脚就走,衣袂飘飘,宛若谪仙。 钟欣然连忙道:“大师兄,我错了!求您帮帮我。” 何蓑衣冷声道:“照我说的做。” 钟欣然急急忙忙找水洗涮,又换了干净衣服,乖巧而警觉地站在一旁道:“我好了,大师兄请吩咐。” “你恨不恨慕夕?”何蓑衣弯腰捡起她扔在地上的甜梦香,手指一弹,那香便飞出了窗,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哎呀!圣女宫会发现的!”钟欣然急着要跑去找回来。 何蓑衣淡淡地道:“发现就发现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京城待下去么?” 钟欣然傻住,央求道:“大师兄,你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对不对?毕竟,你是最早来到我们家的,我是你看着出生长大的,我们俩亲如兄妹,比他们任何一个的感情都要深厚,我们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不对?” “没错,所以今天看在师父的份上,我没有让你惨死,这个太不体面了,有辱师父的一世英名。” 得到这个回答,钟欣然激动极了,试图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却听何蓑衣继续道:“但其实,我并不介意你体面的死去。你的存在,本身对师父就是侮辱。” 钟欣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何蓑衣居然会这样说她。 “两条路,一是留在这里等死;二是等慕夕回来找你,你就跟他走。他身上种得有蛊,蛊母也藏在他身边,只要你能找到,从此他便受你辖制了,你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何蓑衣勾起唇角,冲着钟欣然魅惑一笑:“要不要试试?” 第717章阿兄,阿姐有孕了求月票 钟欣然惊诧莫名,一向凶狠厉害的慕夕,居然有这种秘密? 那她当然乐于去做这件事了,只要能成功,从此手里便多了一条凶狠的狗,何乐而不为? 她笑眯眯地应下来:“既然大师兄有差遣,小妹敢不从命?” 何蓑衣笑了笑:“祝你好运。” 慕夕凶狠奸诈,他尚且不能轻松制服,钟欣然却想要驱使慕夕,这是在寻死呢。 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且让他们自己去撕咬吧,这回他可以省一半心了,只等到时候收尸,或者重新收服慕夕即可。 何蓑衣转身要走,钟欣然娇滴滴地留他:“师兄为何对这些事这么熟悉?莫非,你也是,嗯?” 何蓑衣挑眉冷笑:“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钟欣然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师兄认得甜梦香,也知道这些事,说明你也是同道中人!所以,以后我有什么事,都可以向你求助的吧?” “若是我说不能呢?” 钟欣然一摊手,遗憾地道:“那就没办法了,除非是我死了,不然我很怕痛,万一不小心和陛下、和钟唯唯说出你的事,那可怎么办?” 穷途末路,她居然还敢威胁他? 何蓑衣盯着钟欣然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起来:“这真是个大问题啊,我也挺担忧的。” 毫无预兆地突然一挥袖子,将钟欣然击飞,云淡风轻地拍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道:“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脾气不好的不止是二师兄,大师兄的脾气其实也很不好。再敢惹我,下次挖了你的眼睛!” 钟欣然撞上墙又砸落在地上,喉头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睁睁看着何蓑衣越走越远,却是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了。 外面有声音传来:“散开了到处搜找。” 正是秋袤的声音,他果然过来查看了。 钟欣然趴在地上装死,盘算着若是秋袤过来,一定要好好装一装可怜,骗一骗他。 “这里有人!”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她,秋袤也过来了,却是站在门口不肯进来,淡淡地道:“若是死了,就埋了吧。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给她一口好棺材。” 钟欣然气死了,尖声道:“阿袤!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就是这样对师父的?你对得起谁?” 秋袤早听钟唯唯说过当初的事,看到钟欣然只有厌恶,听她这样说,更加厌恶,冷冷地道:“我对得起任何人!正是因为师父,我才会过来。若是你死得衣不蔽体,太不体面,那就太丢了师父的脸。既然你没有,那就最好不过了。” 秋袤袖子一挥,转身就走,也不叫人帮钟欣然收拾死尸,也不问太傅府的仆役到哪里去了,更不问她接下来要怎么安置。 他带来的人见状,转眼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里果然是留不下去了。 钟欣然呆坐在原地,有点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值钱的东西全都没有了,仆役也全都跑光了,王嬷嬷被杀了,众叛亲离,孑然一身,真是走投无路。 那就只有等待慕夕了,只要找到蛊母,她就能重新站起来。 秋袤气呼呼地走出太傅府,想起钟欣然那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吐了一口口水:“呸!” 忽听之一厉声喝道:“谁?!” 他迅速抬头,看到前方街角处站着一个人,白衣素袍,靠墙而立,笑容温和干净。 “大师兄!”秋袤扔下护卫追上去:“大师兄,我有事要找你!” 当初李药师就是大师兄找来的,也许大师兄还有办法找到同样厉害的大夫,保住阿姐腹中的胎儿。 之一匆忙拉住秋袤,低声劝他:“这位何爷身份不明,行踪诡异,您不要冲动!” 秋袤使劲挣扎:“你们快松开,大师兄不会害我!” 之一坚定地拽着他不放:“不行,属下答应过大司茶誓死保护您的。” 忽见何蓑衣身形一晃,瞬间便不见了影踪,秋袤以为他走了,大急道:“阿兄,阿兄,我有急事找你!” 话音未落,又见眼前白影一晃,何蓑衣温和干净的笑容出现在他面前,脸上的酒涡若隐若现:“阿袤想我了?” 秋袤死死拽住他的袖子,激动地使劲点头:“嗯!我一直都很挂念阿兄!天天都在想你!我有事要找你,还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事?”何蓑衣袖子一挥,将朝他围拢过来的之一拍得老远,傲然地道:“我无恶意,心情却是不大好,谁想找死,只管来。” 秋袤也道:“你们不要担心,阿兄若要害我,我早就死透了。” 何蓑衣武功太高,这里所有人一起上大概也只是个平手,之一等人对视一眼,暂时让步。 秋袤把何蓑衣拉到一旁去,小声道:“阿兄,阿姐有孕了……” 何蓑衣身体一僵,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咬紧牙关,眼里怒色浮现:“你说什么?” 他不是早就暗示过杨适,钟唯唯不能有孕,还不能服用避子汤的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这两个人真的是不顾死活,也要在一起? 秋袤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知道是陛下不对,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 何蓑衣猛地爆发出来:“他这么不顾你阿姐的死活,你还替他说话?还有你阿姐也是,上赶着找死,就让她去死好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神仙!” 秋袤被他吓住,半天不敢吭气,但是想到钟唯唯会吃苦,那个小小的胎儿也太可怜,便鼓起勇气,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阿兄,阿兄,这是一个意外。他们也不想的。” 他更不想!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利用摄魂术骗杨适了!为的就是防止钟唯唯和重华在一起,结果,结果…… 何蓑衣气得胸口发痛,眼前发黑。 他甩开秋袤的手,失魂落魄地沿着街道往前走。 “阿兄,阿兄,你帮帮他们吧……”身后传来秋袤的求告声,何蓑衣一跃而起,转眼便不见了影踪。 第718章让东方重华来求我加更求票 秋袤垂头丧气,不明白何蓑衣为什么这样生气。不答应也就算了,反应还这么大。 他问之一:“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也许是何爷心情不好吧。”之一等人是知道原因的,只是钟唯唯身份特殊,不能随便乱说话。 不然若是传出“大司茶和她的大师兄关系非同凡响,这是她身边的护卫说的”诸如此类的话,那就不好收场了。 之五劝道:“逛了一天,也累了,不如去芳荼馆那边看看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处理好芳荼馆的后续事务,就是在帮阿姐的忙,秋袤振奋精神:“好!” 他还会去找大师兄的,大师兄对他和阿姐向来极好,心也软,消气就好了。 芳荼馆众人的情况不太好,房屋被毁,孩子们受了极大的惊吓,茶师们死伤惨重,寒云也死了,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加上被集中安置在国子监里,吃住都不怎么方便,什么都要求人,领头的人不在,南小乔和黄新蝉等人求人艰难,就更加的忧愁。 因此秋袤带着大夫和药品、食物、被褥等等生活必需品赶到时,所有人都激动了,拉着他各种诉苦。 秋袤一点不耐烦都没有,耐心温和地安抚他们,大包大揽,表示以后芳荼馆众人的事都可以找他帮忙解决,忙乱了两个时辰之后,芳荼馆人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秋袤没有歇息,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寒云家,寒云家里很清贫,孩子众多,最小的孩子才五岁,负担很重。 且在叛乱之中被烧了半边房子,损失巨大,就连办丧事的钱都拿不出来,装殓用的棺材也是寒云老母亲的寿材。 秋袤指挥着手下的人把灵棚搭建起来,着人去买香烛纸钱,又找了人修房子,给寒家人寻了安置之所,给了银钱应急,做得井井有条,十分周到。 做完这一切后,他也累了,寻思着入宫去看看钟唯唯,然而已是傍晚,宵禁立刻开始,只好先回去。 大司茶府被烧毁,他对那个地方也没什么感情,便去了当初钟唯唯住过的小院——那一片因为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损失并不大,那个院子奇迹般的保存完好。 看守的王嫂请他去住主屋,他拒绝了:“那个屋子要留给阿姐,她若是回来就给她住,我去住偏院。” 王嫂有些为难:“因为您没说要来,所以没打扫,烦劳您先吃饭喝茶,老奴这就去收拾。” 秋袤摇头:“不想吃饭,也不用特意收拾,就想躺着,醒来再吃。” 王嫂忙不迭地往前跑,抢在前头给他铺床:“半个月会打扫一次,床单因为没人睡,是一个月换一次,平时用白布罩起来,拉开白布就可以睡了。” “唰”地扯开白布,王嫂皱了眉头:“这才换了不到半个月呢,怎么竟然脏了?莫非是没洗干净?” 秋袤凑过去一瞅,只见床单角落里有指尖大小一点淡淡的印记,微微带点红褐色,与其说是污渍,不如说是没清洗干净的血渍。 他左右看看,屋子里一切如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有一种非常熟悉,让他非常安心的感觉。 他隐约猜到了几分,大师兄来京城,总是要有个落脚点的,那么,这个小院子就是最妥当的地方了。也就是说,只要他在这里守着,就能等到大师兄。 秋袤替何蓑衣遮掩:“也许是老鼠干的吧,换掉就好了。” “这年月,老鼠都成精了……”王嫂嘟囔着,利索地把床单换掉了。 秋袤把之一等人赶去休息,一头栽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等到半夜饿醒过来,迷迷糊糊要爬起,突然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劲,就试探着道:“阿兄?”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就是知道有人在屋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窗边的桌旁传来何蓑衣的声音:“你醒了。” 秋袤小心翼翼地道:“阿兄,你要不要一起歇息?床很宽的。” 钟唯唯离开苍山时把他托付给何蓑衣,那时的他病弱得很,三天两头都在犯病,加上思念钟唯唯,常常半夜发高烧,都是何蓑衣守在他身边照顾,有时候累了,两个人就在一张床上休息。 虽说是长兄,实际也有几分父子的情分在里头了,秋袤对何蓑衣的敬仰亲近依恋之情,远胜重华许多,是以才会在失忆之后,忘了所有,仍然记得他和钟唯唯二人。 何蓑衣却没有如秋袤的愿,他端坐在窗前,语气略带了几分疏离:“就这样吧。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总记着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惜怎么都想不起来,急也没用。”秋袤再次恳求:“阿兄,你不要怪阿姐和二师兄好不好?帮帮他们好么?就算二师兄很可恶,孩子总是无辜的。” 回答他的是沉默,何蓑衣一点声息都没有了,这让他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何蓑衣已经离开了。 秋袤想想了想,讨好地道:“我有东西要给你,阿姐之前战胜东岭人,立了大功,陛下问她想要什么,她为你要了一块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何蓑衣终于出了声,语气喜怒难辨:“她认为我一定会死在你二师兄手里?” 秋袤生怕自己说错话,再次把何蓑衣给气跑了,赶紧道:“阿兄武艺高强,人又聪慧,世间少有人能敌。那不过是阿姐对你的关心和爱护罢了。” 何蓑衣沉默许久,道:“金牌呢?拿来。” 收了东西就是要办事了!秋袤兴高采烈,一摸,心一凉:“我忘在大司茶府了,东西贵重,我就锁在了柜子里,叛乱起来,忙着出门,又起了大火,忘了。我这就安排人找。” 浑水摸鱼的人太多了,金疙瘩烧不坏,估计是找不到了,何蓑衣略有些遗憾,真想拿着那个东西把重华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啊。 “让东方重华来求我,我或可考虑一下。” 话音未落,一阵凉风袭来,何蓑衣跃出窗外,不知所踪。 第719章坦白从宽 六月的天气,十分的多变。 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夜里,突然就刮起了风,雨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雨点敲打在窗棂上,发出寂寥的“哒哒”声,钟唯唯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发现,偌大的一张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屋角亮了一盏羊角宫灯,灯光温暖,亮度适中,让刚睡醒才睁眼的她感觉十分舒服。 外面隐约传来人声,压着嗓子,十分听不清,显见重华还在处理政务。才发生了这种大事,他今天估计得到天亮才能休息。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她饿了,钟唯唯翻身下床,走到镜前,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压痕,毫无仪表所言。 她坐下来,拿起玉梳慢吞吞地把头发梳通,也不挽髻,只挑了一根朱红色的丝带在脑后松松系着,再随意披了一件外袍,走到门口往外看。 外面就是重华日常处理事务的地方,此刻灯火辉煌,或站或坐了五六个文臣武将,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凝重,似乎是在商量十分重要的大事,她隐约听到了“兵、符”等字眼。 钟唯唯又折回去了,没有经过允许,她不能偷听这些国家大事,虽然她和重华很好,那也不能例外,该守的规矩必须守。 因为规矩的缘故,小棠等人并没有能跟进来照顾她,她把灯挑得更亮了一些,象征性地喝了几口温水,要叫人准备吃食必然就会惊动重华,便也忍着,只在桌上挑了两块糕点垫肚子。 但是今天的糕点不知怎么回事,甜得齁人,她吃了两口就赶紧去喝水,肠胃却突然造了反,一阵恶心,跑过去抱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 这回想不打扰重华都不行了,只是一会儿功夫,重华就丢下大臣们走了进来,见状什么都没问,默默蹲到她身边,帮她拍背顺气,又递水给她漱口。 没有谁希望别人看到自己的呕吐物,钟唯唯拒绝他的帮助,推他走开:“去忙。” 说着这话,又是一阵恶心,眼泪都呛出来了。 重华见她实在坚持,便将水和帕子放在一旁,转身走开。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放心地吐了,但是又怕声音传到外面,给大臣们听见不好听,到底还是忍了又忍。 把胃里吐干净之后,总算好受些了。 她擦了嘴,又漱了口,起身缓气。 一双手从后面伸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重华将下颌搁在她的肩头上,无限眷恋,仍然没有问她是哪里不舒服。 钟唯唯没多想,只道:“我估计我是因为从马上摔下来,碰到了头,所以才会这样。” 从前她曾见到过摔到头,从而呕吐不止的人,大夫说是伤到了头,结合她的情形,应该就是这样。 重华暗叹了一口气,无意纠正她,温言细语:“你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钟唯唯靠在他怀里,莫名觉得鼻腔和眼睛都酸酸的,好像自己很脆弱,很需要安慰,很想撒娇,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不舒服。” 他当然知道她不舒服,有孕的女人,有几个会舒服的?况且,这个孩子的存在,本身就会给母体带来极大的伤害和负担,都是他的错。 重华沮丧的将头埋在钟唯唯的颈窝里,小声说道:“对不起。” 吖,求安慰的明明是她,为什么重华不但不安慰她,反而露出这样委屈难过的样子呢? 钟唯唯有些想不通,但她向来极会安慰自己,立刻就意识到,重华大概是觉得,他没有保护好她,害得她从马背上摔下来,以身涉险吧。 于是她立刻忘记了自己的委屈,回过头去安慰他:“没事,没事,其实我只是想撒撒娇,一会儿就好了,陛下也没吃饭吧,不如让人传饭,我在里头吃,你在外头和大臣们一起吃,他们也挺辛苦的。” “我要和你一起吃。”重华就像发誓似的说道,他叫人进来收拾房间,又小心翼翼地把钟唯唯扶到床边:“你再躺一会儿,我去把外头的事处理好,就来陪你。” 钟唯唯睡了一天,已经睡饱了:“不想睡,身上酸痛。” “不行!你受伤了!必须静养。”重华不由分说,把她的鞋子脱了,强迫她躺下。 强迫一个睡不着的人睡觉,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啊,钟唯唯讨价还价:“给我一本书看,我半躺半坐,看着书等你。” “你伤到的是头,看什么书呢?莫非你还想吐?”重华的语气非常严厉,好像她是一个非常不懂事的小孩子。 好吧,钟唯唯闷闷不乐地平躺着,数帐子上究竟绣了多少朵花。 重华很快打发走朝臣,回到她身边坐下,饭菜还没送来,他宠溺地问她:“你想看哪本书?我念给你听。” 钟唯唯受宠若惊,这个待遇真是太好了。 想当初,经常是他躺在她的腿上,颐指气使地要她念这本给他听,念那本给他听,尤其是在她和何蓑衣多说几句话之后,这种事就会发生得很频繁。 有权不用是傻子啊,她立刻坏心眼地挑了一本诗集,里头收的全是历朝历代的情诗,没有最肉麻,只有更肉麻。 原本以为重华会拒绝的,毕竟这会儿宫人进进出出,他又最好面子。 但是出乎意料,重华居然一点拒绝的意思都没有,立刻就让人取了书过来,把她温柔地拥在怀里,让她靠在他的胸前,用他低沉悦耳的男低音,不厌其烦地念那些情诗给她听。 念了两首之后,钟唯唯终于意识到,重华的的确确是在不遗余力地讨好她,哄她开心,她立刻开始作妖,拿过书,挑着最肉麻的诗要他念。 重华无可奈何,还是逆来顺受。 钟唯唯觉得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重华当然不肯认账:“是啊,就是我不小心,才害得你摔下马的。” 钟唯唯嗤之以鼻:“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同生死共患难了,说,到底什么事?趁这会儿我心情好,坦白从宽。” 第720章伤自尊了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坦白的。 重华镇定地看着钟唯唯的眼睛:“实情就是这样,我看到那根弩箭朝你射去,恨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一切,不做帝王也是可以的,只要你能平安顺遂,与我长相厮守。” 这是他当时最真实的心情,此刻说来也是毫不作伪,十分真诚。 钟唯唯相信了,她十分喜悦,还很感动,决意不再为难他。 她把他手里的书放下,让宫人退出去,翻身跨坐在他身上,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这么好,希望我为你做点什么呢?” 她大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翕动,就像是春风里的花蕊一样生机勃勃,神色俏皮讨喜,额头上的青包一点都没影响她的美貌,反而让她看上去更多了几分可爱。 真的是,怎么看都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重华叹了一口气,十分严肃认真地说:“我就希望你老实点儿,乖乖养伤。” 他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若是平时,得到这种暗示,早就化身为狼。但现在他怎么敢? 就连任何可能会引得钟唯唯往这方面想的可能,都要千方百计掐灭才行,不然让她想起某个事实,就惨了。 钟唯唯满腔热情,却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十分地觉得伤自尊。 悻悻地从重华身上溜下来,不自觉地摸摸额头上的包,背对着重华,撇撇嘴,小声说:“谁稀罕。” 重华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知道绝不是什么好话,便问道:“说什么呢?没听清,再说一遍?” 钟唯唯丢个白眼给他,没好气地道:“我说,是我没想周全!陛下累了嘛!累得不行了,我怎么能这样不懂得心疼人呢?真是太不懂事了!” 什么叫做他累得不行了? 重华勃然大怒,再累十倍,他也还行的,而且很行!真想狠狠教训得这不知天高地厚、越来越胆大的女人两天下不了床! 但是……他蔫巴巴地道:“就是这样的。” 钟唯唯“呃”了一声,反而无所适从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重华,莫非他真的是这样? 重华被她看得恼羞成怒,跳下床去,咆哮:“饭还没好吗?再弄不好就拖下去打板子!” 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心情不好时太容易迁怒人了。 宫人结结巴巴地回答:“备好了,备好了,请陛下和大司茶进膳。” 两个人的心情都不爽,或是有所猜疑,饭吃得很沉闷,钟唯唯的胃口也不是很好,强迫自己喝了一碗粥就放了筷子,欲言又止,好像很有话说。 重华直觉不会是什么好话,故意拖延着不放碗筷,慢吞吞地不停地吃,直到钟唯唯忍不住,不许他吃了:“再吃就该伤身了。” 他才慢吞吞地放了筷子,再端起茶碗,又折腾了许久。 “陛下,您累不累?”钟唯唯拿走他的碗,命令他:“去睡觉!立刻,马上!” “你竟敢这样对我?朕是天子,是人君,是你丈夫。” 重华嘀咕着,装得不情不愿的,其实心里高兴死了,忙不迭地躺下去,闭上眼睛就睡觉。 钟唯唯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道:“我突然想起来,我的小日子过了好多天了,还没来。” 哎呀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重华心惊肉跳,简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只听钟唯唯道:“天亮我得找太医看看才行。” 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 重华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严肃地道:“也许是你这些天遇到的事儿太多了,没休息好的缘故吧?我记得你有一次也是拖延了好些天的。” 钟唯唯道:“也许是吧,所以要找太医看看,调一下,不然总这样对身体不好。” “那就让杨适给你看吧。”重华疲累地揉了揉眉头,缓兵之计只能暂缓几天,拖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看来明天就得让杨适把药方准备起来了。 想到钟唯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要受这种罪,他默默地抱紧了钟唯唯,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他忍得住! 钟唯唯乐呵呵地挠他的咯吱窝,见他实在是疲惫得很,就没有再打扰他,而是安静地由他抱着,睁着眼看他睡。 重华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十分忧愁的样子。 钟唯唯伸出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心,她有很久没有看到他这样了,这是怎么了呢。 窗边终于露出一丝鱼肚白,重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钟唯唯轻轻拿开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起身梳洗换衣。 额头上的伤虽然还疼,但是她觉得自己十分精神,喝了一碗热粥,没有再呕吐,更是觉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先去看望又又,上次忽略事件发生之后,她就发誓以后再不能发生那种类似的事。 又又已经吃好早饭,准备去上学了,见她来了就高兴地冲过来抱着她:“唯姨,唯姨,您好些了么?” “好多了。”钟唯唯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往外走:“我送你上学去吧。” 又又欢欣鼓舞,走路一蹦一跳,完全忘了礼仪。 二人轻声说笑,钟唯唯把叛乱时发生的、能说给他听的讲述给他,希望他能懂得有些游戏规则和常识,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绝对不能碰。 又又则兴高采烈地把宫里和学堂里的事说给她听,并且恭喜她:“打的那个赌,关于阿爹是半天之内能平乱,还是一天之内能平乱的赌约,是唯姨赢了。曾姑祖母和姑母记了账,把您赢到的钱都装在匣子里了,昨天给您送去,可惜您一直躺着,阿爹没让她们进去。” 钟唯唯对于金钱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看重,但是赢了钱还是很开心的:“我等会儿去看望她们,问她们拿。留给又又将来娶媳妇用。” 又又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道:“不要讲这个啦,先给小舅舅娶媳妇吧。” 钟唯唯哈哈大笑起来:“害羞了!居然害羞了!”又是欣慰,又有些伤感,孩子长大了,很快就要离开她的怀抱了,那得有多寂寞啊。 第721章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求月票 宫中如今没有正式的女主人,吕纯和胡紫芝又都是那个样子,钟唯唯则是关注外面的事更甚于宫中,因此宫务基本全靠两位长公主打理。 护国大长公主搬去了端仁长公主所居的玉明殿,两个人都是按照皇室的规矩礼仪,五更准时起床,开始理事。 钟唯唯到时,这二位不但处理好了宫务,还把圣女宫这一天要在宫外开展的活动都布置好了。 和她们的勤勉比起来,钟唯唯觉得自己真是个混吃等死的懒惰之人。 加上小棠悄悄告诉她,昨天二位公主殿下去看望她,被重华迁怒,无情地拦在门口不许进去,她就更内疚了。 端仁远来是客,护国大长公主是八十多岁的老人家,辈分高了他们两辈,这样做实在是有点过分了的,皇帝陛下太任性了。 幸亏这二人都没放在心上,见她进去就兴高采烈的拉着她问长问短,又仔细检查她额头上的伤,还送了她活血化瘀的特效药膏,再把那些赢来的金银拿出来:“都是你的。” 钟唯唯道了谢,让人把金银收起,问端仁:“还是没有太后的下落吗?” 端仁摇头苦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也是够奇怪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宫外也没有任何相关消息,实在是让人忐忑。 “总这样下去不行。”护国大长公主提议:“再找上一段日子,若还是不见,那就只有安排她薨逝了。” 一个生死不知的太后,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安定因素,有心人可以利用她做出太多的事来。因此,最稳妥的做法莫过于,让这个人合理合法地死去。 只有死人才可靠,才掀不起波浪。 钟唯唯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只要事情办得妥当,那是最好不过,反正从私心里说,她是早就巴不得韦太后这个祸害早死早好。 只是当着端仁的面,她也不好表示赞同护国大长公主的意见,那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亲娘。 端仁沉默了一会儿,也算是下定了决心:“就按照姑祖母说的办吧,陛下那里我会去说。” 护国大长公主很满意,问钟唯唯:“陛下有没有说过要怎么处理韦老贼和祁王?” 钟唯唯摸摸头:“这个他没和我提过。”不光没有提,重华从昨天开始就是怪怪的。 再怎么样,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只看重华是让他体面地去死,还是要借机达到威慑的效果,让他死得难看。 端仁有点难过:“我要去看看祁王。” “韦氏在京城附近的驻军中有内应,陛下昨夜连夜布置,抓捕斩首了一批将领,军队里人心不稳,非常手段要用,怀柔也要用。” 护国大长公主道:“这场动乱,京中许多宗室勋贵和大臣家里都受了惊吓波及,我本该去看看他们,但是我老了,没那个精力。”说完以后就拿眼睛觑着钟唯唯。 钟唯唯闻音知雅意,笑眯眯地道:“我去吧。” 护国大长公主非常欣慰:“你很懂事。我知道你才受了伤,听说吐了好几回,按理该让你静养,但是,你也知道,现下情势复杂,人心浮动,陛下要立你为后,你得承担起皇后的职责。” 韦氏百年权臣,势力盘根错节,和许多宗室、勋贵、朝臣都有姻亲关系,这次韦党被一举打倒,参与叛乱的人当然是罪无可赦,但也有老老实实躲在家里没掺和,还有被迫参与,做的事不严重,达不到以谋逆罪算账的人。 若是按照律法认真追究起来,京里的大臣们得肃清一半,那就没人办事了,所以必要的安抚是不可缺少的。 重华身为帝王,只负责威严就可以了,钟唯唯去探望家眷,了解损失,安抚伤员什么的,分寸刚好。 三人商量妥当,分头行事。 慰问用金银、米面、布匹、药物库房里有现成的,但是要取出来必须有一定的程序,装车也要一些时辰,钟唯唯又折回去找重华,准备和他报备一下。 走到门口,就被李安仁给拦住了,说是重华在会客,请她稍等。 能被李安仁视为“陛下的客人”这个范畴的人很少,钟唯唯有点好奇到底是谁。 这位“客人”并没有让她等待多久,因为这位“客人”要求见她,所以李安仁很快就把她请进去了。 却是秋袤。 他看上去很激动,眼睛亮晶晶的,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是遇到了喜事。 重华则相反,脸色臭臭的,好像谁欠了他的银子没还,还上门挑衅似的。 “怎么了?”钟唯唯叫秋袤过去,对着光仔细看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伤处,确认好了很多,就问:“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秋袤小声地道:“才没有。”边说边悄悄瞟了重华一眼,二师兄明显是不愿意去求大师兄的,但是似乎不得不屈服。 钟唯唯就不再追问,三言两语和重华说了刚才的事,表示自己要出宫去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 重华下意识地想要反对,但是又想到凡事做得太过,更容易引起怀疑,同时她有事情忙,就不会有空去找什么太医,研究她的小日子为什么推迟了,便答应了。 钱姑姑来禀告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出发,钟唯唯就让秋袤和她一起同路:“你陪着我一起吧。” 秋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要和陛下在一起。” 重华板着脸,不情愿地点点头:“我给阿袤安排了差事,你自己去吧,早去早回,不许累着自己。” 好奇怪的郎舅俩。钟唯唯不再耽搁,端庄严肃地坐着宫车出了门,按照名单上的顺序,结合路线,挨家挨户探访过去,得到了极大的欢迎和拥戴。 有许多忐忑不安、不知何去何从的人家看到钟唯唯带着皇帝陛下的慰问和安抚上门,当场激动得全家老小跪在地上痛哭,表示一定会效忠陛下。 重华则换了一身常服,和秋袤悄无声息地出了宫,一起去了那座小院子,静静等待何蓑衣的到来。 第722章恳求1加更求票 直到月上中天,何蓑衣才出现。 重华开始还很焦躁,等到后面就静下心来,大喇喇地把这个地方变成了他的临时办公署,朝臣们进进出出,把军报、政务,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案前。 他悠闲地理着事,不急不慌,毕竟,何蓑衣若是真心想帮他和钟唯唯,就一定会来。 若不是真心,他再怎么急,也没用。 焦急的反而是秋袤,他不敢打扰重华处理政务,就来来去去、里里外外地跑,不停地低声念叨,阿兄怎么还不来。 重华见不得,让人把他带进去,强迫他在一旁坐着不许动,不许说话。 等他安静下来了,才和他说:“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个你要学。” 秋袤就去找了本书,静下心来,在一旁读,越读越入迷,就连重华和朝臣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何蓑衣到来时,屋子里安安静静,重华在批奏折,秋袤在读书,丝毫没有他所以为的焦躁和不安。 这让何蓑衣很不爽,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也不给重华见礼,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让秋袤:“你出去吧。” 重华放了笔,抬起眼看着他,同样面无表情。 秋袤不想走,他怕自己一离开,这两个人立刻就会撕起来。 他们俩怎么打都没关系,但是不要耽搁他救阿姐。 所以他假装没听见何蓑衣的话,照旧低着头看书,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这两个人而已。 何蓑衣很生气,秋袤这是第一次不听他的话,这一切都是因为重华。他冷漠地抬起下巴,微带蔑视地看着重华:“听阿袤说,你有急事找我。” 他想赌,重华这样好面子的人,会不会当着秋袤的面,放下身段哀求他。估计是不会的,那么他正好狠狠折辱重华一番,把深藏于心里的那口恶气出掉一部分。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重华居然没有赶秋袤走,而是平静地回答:“是的,阿袤说大师兄有办法帮助阿唯,所以我来了。” 重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诚恳地对着他一揖到底:“求大师兄施以援手,我愿意为我从前的无礼,向你赔礼道歉。” 真是太难得了。当初钟唯唯因为误会,要离开苍山入宫,重华宁愿追着她要死要活,也不肯说一句软话,更不要说是如此低姿态的赔礼道歉。 是什么改变了这出身高贵,自视甚高,脾气也糟糕的帝王? 答案不言而喻,是因为钟唯唯。 何蓑衣心里又酸又妒,还说不出的难过,居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吗?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的眼角有些发酸,心肠却是更硬了几分:“我没有看错吧?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陛下居然向我这个布衣草民余孽赔礼求情?” 秋袤将书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瞟向重华,很担心重华会忍不住,生气翻脸或是离开。 却见重华面色如常,再次诚恳地向何蓑衣行礼:“大师兄没有看错,太阳也没有从西边出来,我的确,是在向师兄赔礼求情。我不是帝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男人而已。” 何蓑衣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此生从未尝过,被帝王跪拜的滋味。” “阿兄!”这太过分了!秋袤忍不住,站起身来:“阿兄,您不能这样。” 何蓑衣凶狠地瞪他:“出去!不关你的事!” 秋袤勇敢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们都是我的亲人!阿姐更是我唯一的血亲!阿兄你帮就帮,不帮也不必这样折辱人的。” 何蓑衣哈哈大笑起来:“折辱人?想要妻儿活命,向老天爷、向神佛、向医者,甚至是向他,拜求苦求的人多了去。 就算是我,从前也对着他跪拜过很多次。凭什么他就不能?因为他是帝王之尊?所以高人一等,所以什么好事都是他的?想要好处,不付出代价怎么可以?” 他红着眼睛,冷漠而厌憎地看向重华,一字一顿:“你求还是不求?” 重华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冰冷:“是否我求了你,你就一定出手救她?” 何蓑衣恶劣地笑起来:“那可不一定啊,出手是一定的,但能不能救,那可不好说。” 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是恶意欺骗,恶意折辱,就算是跪拜哀求,也不一定能达到目的。 重华的嘴唇紧紧抿着,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何蓑衣同样沉默地注视着他,二人的目光有如实质,胶着在一起,瞬间就已厮杀了无数个来回,谁也不肯服输。 何蓑衣轻笑了一声:“我若不说,你会怎样?杀了我?” 重华淡淡地道:“那也不一定。” 眼看就要陷入僵局,秋袤焦急地扔了书,跑过去跪在何蓑衣面前,使劲给他磕头:“阿兄,我求你啊,我给你跪!求你救救我阿姐。” 何蓑衣长袖挥舞,将秋袤卷起来扔出门去,冷冷地道:“看来你是不肯求了,帝王的膝盖真娇贵,比阿唯和她的孩子的性命,还要娇贵。既然如此,她跟着你就是眼瞎,不如早点结束这个噩梦好了。” 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重华淡淡地道:“你就不怕阿唯知道吗?” “你不会告诉她的。让我猜猜,你这会儿,应该是已经准备好了药方,只等太医院辩证好了,就会亲手把这碗药端给阿唯。” 何蓑衣微微一笑,回眸凝视着重华:“退一步说,她知道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还剩下什么?她对我的怜悯和内疚,我拿来又有什么用?我不稀罕!” “你变了。”重华指指他的脸:“从前还勉强能露出几分温柔和善,现在只剩下丑陋和嫉妒,以及疯狂。血脉的力量果然强大,你成功地成了你最憎恨的那种人。” 何蓑衣暴怒,猛地一掌劈向重华:“你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资格评论我!” 二人瞬间斗了十多个回合,重华敏锐地发现,何蓑衣的身手比之从前高明了很多。所以他在东岭这段日子,应该是遇到了不少事情。 第723章恳求2 里头打得热闹,秋袤急得使劲拍门,还不敢大声说话,因为生怕引来重华的侍卫,直接就把何蓑衣射成刺猬了,只能压着嗓子小声道:“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啊。” 那两个人打红了眼的男人根本不理秋袤,何蓑衣并不在乎重华是否会让侍卫把他射成刺猬,重华也没想过要借助侍卫的力量捕杀何蓑衣。 都是用尽全力厮杀,就像是三生三世的仇敌,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挑起下一场生死之斗的火花。 而守在外面的十三卫,早就得了重华的吩咐,虽然焦急,却不敢擅入。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两个人好像只能不死不休了。 秋袤焦虑地想,要不要去把钟唯唯找来,唯一能阻止这两个疯子的人只有她了。 但如果把钟唯唯找来,势必要暴露她有孕的实情,该怎么办呢?秋袤灵机一动,跑过去拍门:“陛下,陛下,东岭的谦阳帝姬求见!” 按照秋袤对何蓑衣的理解,何蓑衣虽然最近去了东岭,但更多是把自己当成郦国人的,重华更不必说,也许他们会一致对外也不一定。 但是失败了,无论是重华还是何蓑衣,都没有理睬他,势必要分出胜负,决一死战。 秋袤急着急着,心里也生出了怒气,一脚踹开门,冷声道:“打吧,打吧,最好是把彼此都弄死了,剩下我和阿姐就清净了!” 重华突然惊醒过来,自己是为钟唯唯而来,跟何蓑衣较劲做什么?就算打赢了,也不能对钟唯唯和他们的孩子有任何帮助。 他立刻灵巧地躲开何蓑衣的攻击,远远站着,低眉敛目:“我答应。” 何蓑衣愣在当场,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一直以为重华绝不会答应,堂堂帝王之尊,如何受得这种侮辱?但是重华偏偏答应了。 这让他觉得自己无限渺小,卑劣,就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好人,都善良可爱,只有他阴险无耻,恶毒不要脸。 他冷笑起来:“你可想好了?我是昆仑殿余孽,你向我下跪,算什么?算是郦国皇室对昆仑殿的臣服吗?你让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如何自处?” 秋袤失声惊叫:“阿兄,你说什么……” 何蓑衣假装没有听见秋袤的惊叫声,面上倨傲刻薄,心里却在流泪。 重华说得没错,血脉的力量是强大的,想要反抗实在太不容易,他终其一生,都在逃避,却总是掉进命运那张卑劣的大网。 重华淡漠地道:“我早说过,我此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想要妻儿活命的普通男人。阿唯能为我不要性命,我为她屈膝,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就跪好了!”何蓑衣愤怒地吼起来:“来呀,来呀,我等着你,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求我,求我啊!” “不用。”低哑的女声清晰响起,惊住了屋子里的三个男人。 他们纷纷回头,看到钟唯唯穿着一身朴素的宫装,站在门口,月光从她的上方洒落下来,把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照得惨白。 她很瘦弱,宫装也很朴素简单,但是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给人柔弱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有所顾忌。 她闲庭胜步一样漫步而入,第一句话是对着秋袤说的:“你该去复习功课了。” 秋袤被这种紧张尴尬诡异的气氛吓住,他舔一舔干干的嘴唇,央求似地道:“阿姐,今天这个事……” “今天这个事,是我自己的事。我让你立刻离开,没有听见么?”钟唯唯神色冷静,声音照旧低沉,但是带着坚不可摧、不可违抗的力量。 秋袤不敢再吭声,垂头丧气地走出去,体贴地帮他们带上门,蹲在门口守着,就怕那两个危险的师兄一言不合又打起来,伤到了钟唯唯。 钟唯唯抬起头,看向了重华,语气稍微温软了些:“陛下,有紧急政务需要您立刻去处理,御辇在外面等着的。” 重华的手心里起了薄薄一层冷汗,他用非常强横的态度,几近于蛮横地道:“谁让你来的?” 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钟唯唯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没有谁,只是凑巧。” 重华不信,他要求她离开:“这里的事我会处理,你去外面等我。” 钟唯唯摇摇头:“陛下,你还不明白么,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没有再和重华多作纠缠,而是平静地看向何蓑衣,用温和的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 何蓑衣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同时又觉得十分悲凉绝望,因为钟唯唯此刻的目光,于他看来,无异于凌迟。 他的掌心里同样满是冷汗,他就像一杆铁枪一样,以坚硬倔强的姿势,别扭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钟唯唯终于收回目光,轻声说道:“一直以来,我都想要正式地感谢阿兄,这样的厚待我和阿袤。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无以为报,欠你太多。一直以来,我都尽力逃避,不想要这一天到来。” 她就像是在吟诗一样的,用叹息悲伤的语气说出这一些话,何蓑衣僵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狂乱地催促他:“快离开,快离开。” 但是他始终动弹不得,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悲伤的想,这一刻终于到来了,那就了结了吧。 他沉默地看着钟唯唯,看到她额头上的青色肿块,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看到她身上的简朴宫装,想起她穿了这一身,原本是提前履行皇后的职责,为重华稳定后方而去的。 他突然心痛难忍,不顾一切地冷笑道:“刚才我的话你都听见了,所以你是舍不得他金贵的膝盖,来替他求情的?” 钟唯唯摇摇头,整理了一下衣裙,端端正正拜倒,对他拜了三拜,然后起身,平静地道:“之前我曾向陛下求过一块免死金牌,是给你的。阿袤说找不到了,想必陛下会答应重新做一块,是不是,陛下?” 第724章我是自愿的 重华十分肯定地说道:“我回去就让人重做。” 钟唯唯指一指桌子:“明天夜里,它会被人放在这里,阿兄可以取走,不会有人打扰。” 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令何蓑衣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而且还是一个打破脑袋也挤不进去的局外人。 “你怎么肯定,你给我,我就乐意要?” 他冷漠地看向窗外,月光将一株不知什么树的光影投射在墙上,风一吹,那树影就跟着晃啊晃,很柔和的颜色,他觉得眼酸难耐,却也只能死死盯着看,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该把眼神放在哪里。 他不敢看钟唯唯,只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疯狂的念头,想把她抢走带走藏起来。 钟唯唯无言以对,她低着头,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小声道:“我并没有折辱、欺负、强迫你的意思,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何蓑衣冷笑:“是啊,借他的手做人情,让他饶我三次不死,这还真是天大的体面和看得起我呢。” 重华怒气蓬勃:“你听得懂人话么?” 他这句话就像是点燃了炮仗一样,何蓑衣猛地回头,斜睨着他,眼里黑光闪动,勾唇轻笑:“你不知道我是谁么?昆仑殿余孽,冷血的牲口,在你们眼里就是恶魔,存在呼吸都是错,陛下怎能指望我能听懂人话呢。” 重华冷声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你反复这样强调挑衅,是想找死?” “我就在这里,而且是孤身一人,想要我的命,陛下只需要喊一声,立刻就能击杀了我,然后一劳永逸。” 何蓑衣微笑着,眼睛漆黑,脸雪白,唇色鲜红,靥边一个小小的酒涡,妖异而迷人,疯狂又寂寥。让钟唯唯生出一种错觉,他其实就是来找死的。 她抓住重华的手,轻轻摇头:“我们走吧。” 重华不肯:“可是……” 钟唯唯低声说道:“你觉得他能帮我们吗?没有人能帮我们。还有,你何必强求。” 何蓑衣听到他二人喁喁私语,心里越发难受,他继续挑衅:“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 钟唯唯却已经拉着重华往外走了,她的声音很疏离也很冷静:“大师兄说的都对,我们现在知道后果了。” 重华试图挣扎,他有种奇怪的信念,认为何蓑衣或多或少,一定知道办法。 钟唯唯有点累了,松开他的手,低沉而清晰地道:“你若真要去跪着求他,便去,我拉不住你,但我必须告诉你,我不赞同。” 重华停止了挣扎,钟唯唯的语气很淡,但他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赞同的意思,就是不喜欢,不愿意他折腰。他心里酸酸的:“我是自愿的。” 钟唯唯轻轻的笑了笑:“我也是自愿的。这是我们俩的事,你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重华便知,一切再无转圜,他难过得不能呼吸,站在月影里,悲伤地看着钟唯唯,想和她说点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是身为帝王,必须承担的痛苦和艰难。 只要坐上那把龙椅,便无论站着坐着躺着,是在宫里还是宫外,人前还是人后,他就都是郦国的帝王,直到死去也不能停止。 所以,以私人的身份跪下去求人,不过是一个天真而莽撞的美好愿望而已。 钟唯唯抬起手,轻轻抚了重华英挺的眉眼一下,停留在他的嘴唇上,温柔地看着他:“我们该回家了。” 我们该回家了! 这句话轻轻柔柔,平凡无奇,却像是巨雷一样击打在何蓑衣的心上,他们都有家和家人,他呢?他什么都没有,就连自由自在地存活在阳光之下,都是一种奢望。 他轻轻鼓了两下掌,嘲讽地笑道:“你确定,那是你的家?秋茗,你其实是叫这个名字,并不是叫钟唯唯的,你不会忘了这个吧?” 钟唯唯皱起眉头:“我一直都叫这个名字,从不曾相忘。” “所以呀,哪怕你的父母双亲,还有秋氏的亲族门生,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死在这个男人的生父之手,你也毫无愧疚吗?” 何蓑衣站在屋里,笑得欢畅,雪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寒光,就像是山野里迷了路,绝望又疲惫,只想决一死战的野兽。 重华的手心在冒冷汗,嘴唇在轻轻颤抖,恨不得冲上去,一刀将何蓑衣劈死,让他永远闭上嘴。但是不可以,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得强悍不讲理,就越没有道理。 何蓑衣刚才之所以会输得鲜血淋漓,正是因为他一改之前的迂回婉转,变得强硬不讲理,所以才会输。 重华松开钟唯唯的手,稍许后退了一步,竭力用温和的语气,平静的态度,温柔地注视着她,低声道: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早前有过讨论,我希望你不要忘记。现在,你若是愿意进去听他细说,那就去,我会在外面等你,给你看着门。” 何蓑衣古怪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笑容,钟唯唯虽然还未开口,但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他输了,一败涂地。 果然,钟唯唯长而疏朗的睫毛轻轻翕动了几下,她甚至没有抬眼看向他,就平静而清晰地说: “我刚认祖归宗的时候,很多人争着抢着要和我认亲,为此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宴上,有琴师奏琴助兴,他奏了一曲广陵止息。” 何蓑衣微笑着:“所以呢?” 钟唯唯接着说道:“之后,我去看墓地,一位叫做太奉衣的故人想要告诉我,我的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他只来得及在我掌心里写了两个笔划,就死在了刺杀者的手里。当时他穿着一件外袍,那件外袍,不是他的,他是被有心人领到那里去的。” 何蓑衣继续微笑:“是啊。” “再后来,吕若素也这样告诉我。”钟唯唯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所以我已经不那么惊讶了。” 就像东西刚掉进油锅的那一瞬间,总是反应最剧烈的,久而久之,也就平静了。 第725章无论如何求月票 钟唯唯既然不肯走进去,何蓑衣便只有走出来。 他站在门边,斜斜靠在门框上,垂着两只手,冷漠地看着她:“所以你就不闻不问了吗?就算这是你心甘情愿,那你可想过秋袤的想法?” 钟唯唯心中警铃大作,紧张地看向秋袤。 秋袤迷惑地看看她,再看看何蓑衣:“到底怎么回事?” 钟唯唯咽了一口口水,何蓑衣的行为可以算作是“威胁”,用秋袤来威胁她。 可是她没办法决定一个人的人生和选择,哪怕那个是和她相依为命的胞弟也不行。 她没有回答秋袤的问题,而是问秋袤:“你信不信我?” “阿袤!你想不想知道秋氏是怎么灭门的?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害得你和你阿姐流连失所,九死一生?是他!” 何蓑衣指着重华:“是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的伯父,亲手杀死了雪溪秋氏,害得你和你阿姐成为孤儿!目的只是为了拱他坐上那把椅子! 你阿姐鬼迷心窍,为了他不顾性命,那么你呢?你也要苟延残喘,在仇人的手底下,享受着他丢给你的三瓜两枣,摇着尾巴苟活吗?” 所以,就算是你的阿姐抛弃了我,你也不要抛弃我,来和我作伴吧。 “阿袤!”钟唯唯急切地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秋袤说。 何蓑衣说的都是人之常情,而她和重华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加减乘除,轻易割舍不去。 可是秋袤不同,秋氏唯一活下来的男丁,血气方刚的年纪,正常的选择是查清真相、决裂。 就算不与皇室为敌,也再不可能这样单纯快乐地跟在她身边,追着重华“姐夫长、姐夫短”的跑进跑出。 离开京城,不食朝廷俸禄,永不再见重华,永不再见她,都是很正常的反应。 钟唯唯想到这个可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同时还很内疚,那是对于父母双亲和秋氏族人的内疚。 他们死得那么惨,她却在这里苟且快活。 重华敏锐地感受到了危机,他沉着地替钟唯唯开口:“阿袤,真相未明之前,我觉得,任何别有用心的挑唆,都是不怀好意的,你要慎重,理智,冷静,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雪溪秋氏未来的家主。” 秋袤还没完全恢复正常的脑袋蒙了,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承受这么多的信息,更没办法做出决定。 他傻傻地看着这个,再看看那个,难以抉择。 何蓑衣央求地看着他,用近乎低三下四的语气轻声道:“阿袤,阿兄从来没有害过你,你要相信我。” 钟唯唯也在央求他:“阿袤,阿姐从来不是苟且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重华皱着眉头:“阿袤,你是你阿姐唯一的血亲,她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她的品行如何,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秋袤受不了,猛地抱住头,“啊”地大叫了一声,蹲在地上,浑身发抖。 其余三人一齐惊恐地闭了嘴,惊恐地看向秋袤,惊恐地朝他冲过去,异口同声:“阿袤,你怎么了?” 钟唯唯离秋袤最近,何蓑衣速度最快,重华力气最大,所以当时造成的混乱场景是这样的。 钟唯唯的手最先落在秋袤的肩上,然后何蓑衣的手跟着落在她的手上。 接着重华愤怒地把何蓑衣给掀翻了,一手挟着钟唯唯,一手挟着秋袤,就像老母鸡一样,把这姐弟俩紧紧地护在怀里,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何蓑衣一百遍。 何蓑衣猝不及防被掀了个跟头,再爬起来也丝毫不见狼狈,慢吞吞地理一理衣服,看一眼秋袤:“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利落地翻身上墙,又停下,笑眯眯地喊了一声:“阿唯。” 钟唯唯沮丧又担忧,还带着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愤怒,听见这声喊,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 看到雪白的月光下,何蓑衣白衣胜雪,衣袂飘飘,孤独地立在墙头上,看着她,忧伤又冷漠地一笑:“阿唯,你无论如何都会留下这个孩子,对不对?” 钟唯唯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难以言说的尖锐的疼痛感从她的心口处弥漫开来,她低喘了几口气,下意识地将手放在小腹上,甜蜜而疼痛。 重华看到她的神情,知道完了,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何蓑衣,你这个恶毒卑鄙的小人!阿唯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她……” 何蓑衣立在墙头,傲慢而阴险地冲着重华一笑,就像是猫厮杀之后清理爪子似的,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下一瞬,他便如同冲天的白鹤一样,展翅飞起。 重华气得死去活来,肝都气疼了。 藏在暗处的张翼看不下去了,发出一声短而急促的鸣蝉声,暗示皇帝陛下,只要他一声令下,就立刻去追杀何蓑衣,把何蓑衣打成全身骨折不是梦! 重华却假装没听见,于是大家眼睁睁看着几个起伏之后,何蓑衣大摇大摆地消失在京城的深夜里。 人已经去得远了,骂得再怎么恶毒也听不见。 重华怏怏地松开了钟唯唯和秋袤,气愤地道:“我不是怕他!也不是因为顾念什么师兄弟情分!只是他的老巢在东岭,我得利用他制衡东岭人!” 钟唯唯沉默地握了他的手一下,轻声道:“听说你答应饶他三次,这是第二次。” 重华得到安抚,就不再闹嚷,板着脸去查看秋袤,却见秋袤不知在什么时候昏迷过去了,也许是因为心神巨荡,承受不住,也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太医很快到来,说秋袤并无大碍,是极度劳累之后,体力消耗太大,再经受了大刺激造成的暂时性昏厥,行针用药,第二天醒来就好了。 钟唯唯忧心忡忡,有心留下来照看秋袤,却被重华严令必须立刻去休息,不然第二天就再不许她出门为威胁,叹着气,怏怏不乐地回去。 宵禁加上夜深,此时的京城一片寂静,月色却是极好,宫车辚辚地响着,钟唯唯和重华一左一右,却都是沉默无语。 第726章舍不得加更求月票 等待宫门开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钟唯唯轻叹了一口气。 重华紧张地动了一下手指,从眼角偷看她的表情:“阿唯……”他的声音低哑粗粝,听上去无精打采的。 钟唯唯这才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的意思,是说要找他算账吗? 重华头皮一紧,心慌意乱,恨不得落荒而逃:“那个,什么,你什么……哦,你为什么会去找我?” 钟唯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因为东岭人那边出了点事儿,谦阳帝姬被刺杀。” 虽然城外还在抓捕清扫与韦党、祁王有关的军人,但城里的叛乱基本已经结束,所以谦阳帝姬大摇大摆地出门,嘴里说是配合端仁清查昆仑殿余孽,其实是趁机刺探,并且指手画脚。 这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但是鉴于她的身份,大家都很隐忍,想着只要不理她,她也就消停了。 谁知她居然跑到菜市口去看韦七和柯柏秋的尸体,在那大放厥词,然后引发了冲突。混乱中,她被人挟持,幸亏宋炎午等人防备到位,以雷霆手段很快将她抢回来,并且送回她的住处。 事情到这里本来已经结束,但谦阳帝姬还不消停,晚上又指责她住处、负责烛火的仆役。 她话说的难听,总是带上郦国如何,东岭如何,极尽侮辱。 这个仆役是郦国人,四五十岁的老头子,平时逆来顺受的,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暴起,用点灯用的长杆子刺向谦阳。 当时谦阳站得很近,身边没有其他人,居然就被刺了个正着,脖子被刺了个口子。 不是致命伤,但是很难看,因为那东西还很烫,不但有创口还有烫伤。 因为那仆役是郦国人,所以事件性质立刻变得严重起来,东岭人不依不饶,非得说这是郦国针对东岭发起的攻击。 “情况紧急,我知道你和阿袤在那里,所以就过去了。”钟唯唯看向重华:“刚好遇到你们在做好事。” 重华拉起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对不起。” 钟唯唯道:“我并没有怪你,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是我自己乐意的。不过……如果我没有撞破,你是不是打算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端一碗药给我,然后让我永远也不知道这件事?” 重华一咬牙:“是。让你知道干嘛?让你难受么?” 钟唯唯严肃地道:“我记得和你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希望你能对我说真话,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而不是隐瞒。陛下记得吗?” 重华不情不愿地点头:“但是这个事……” “这个事,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说实在的,他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我,我才是更多能决定他去留的那个人!他长在我身上!和我血脉相连!” 钟唯唯有点激动,“你和阿袤,肯定认为那样对我才是最好,但你们谁都没我知道,怎样才是对我最好。” 重华也急了:“你不会是听信他的鬼话,真的要坚持下去?” 胎儿最终不能成活,还会给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重华想起这句话,头皮就是麻的,他好不容易才盼到钟唯唯解了毒,身体恢复健康,怎么也不想要再面临从前那种绝望的境地:“我不许!我不允许你拿命去赌!你听清楚了!这件事由不得你!” 钟唯唯火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有数!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得晕死过去,他都没有事,说明他很好!如果他真不能成活,那我就等到他自然死去!反正我决不能亲手扼杀他!你要是敢背着我乱来,自己考虑后果!” 宫门刚好打开,她气呼呼地跳下车,气呼呼地独自往前走,表示不和重华同流合污。 重华跟着下车,快步去追赶她:“你站住!” 钟唯唯不理他,越走越快。 但她又怎么快得过重华,重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来:“为什么不听话?” 钟唯唯瞪他:“这是相互的。” “你全然不知道什么是规矩!”重华气得口不择言:“都是我惯的,惯得你不晓得轻重厉害了!” 钟唯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宫外走。 “把她拦住!”重华气得胸脯起伏,他就知道不能和她提这个,但是不提规矩,他又怎么压得住她?当然,提了也没压住就是了。 钟唯唯冷冷地注视着上来拦她的人:“谁敢拦我,就是我的仇人!除非我死掉,不然别想好过!” 宫人们立刻就怂了,齐刷刷跪了一片。 由得她,她还要上天了!重华大踏步上去,拦腰把钟唯唯抱起,黑着脸让人把车赶过来,长腿一跨坐上车,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不许她动。 钟唯唯要挣扎,他就威胁她:“有多大力气都使出来好了,正好省事了。” 钟唯唯立刻不动了,鸵鸟似地缩在他怀里,低声央求他:“让我试试,让我试试,毕竟话只是这么说,谁也不能真的确切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对不对?有好多大夫,断言病人活不了,好不了,但是也有活下来,痊愈了的人。” 重华心里就和油泼似的,牙关咬得死紧,就是不松口。 钟唯唯再次恳求他:“陛下,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我很想要他,我知道他长在我的这里,我的心情立刻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就觉得不管让我怎么样,我都愿意,我想要,我求你……” “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你以为我就不难受吗?我……”重华的鼻腔发酸,眼睛发红,他猛地转过头,看着车厢角落,不敢再开口,只怕一出声,眼泪就会掉下来。 许久,钟唯唯轻声道:“我知道了。” 重华以为她答应了,连忙道:“我答应你,我会倾尽所有力量,重新给你找大夫,找药,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机会。” 钟唯唯道:“你知道么,当初我的母亲,她要跟着阿爹去死,却千方百计把我们姐弟俩送走,因为她说,她舍不得。我也是。” 第727章妥协(1) 夜已经很深了,钟唯唯辗转难眠,重华把她送回清心殿后就离开去处理政务,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她知道他很忙,但也不至于睡觉休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这样做,不过是刻意躲着她而已。 血脉相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把手放在小腹上,小生命还小,她触摸不到他的存在,却能感受到他给她带来的温暖、喜悦和踏实。 这种感觉,是重华、秋袤、小棠都不能给她的,无可替代,无可比拟。 他是健康的,我从马上摔下来,他也没有事,他会健康,他会活下去。 万一他真的活不下去……钟唯唯难过的抽了抽鼻子,很快又调整心态,告诉自己,还没怎样呢,不能沮丧。 她纠结着,甜蜜着,鼓励着自己,慢慢地睡着了。 等到她睡着了,重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悄悄在床边坐下,久久凝视着她,叹了一声又一声。 钟唯唯翻个身,习惯性地往他平常躺的地方伸手,像是想去搂他,没摸到之后,她似乎有点不高兴,迷迷糊糊把他的枕头拖过去抱在了怀里。 重华看不下去,起身走出。 李安仁在外面守着,小声问道:“陛下,您要休息了么?” 重华摇头:“派个人去玉明殿说一声,就说我要过去。” 遇到这种事,还是女人之间最好说话。 若是韦太后在,和他关系良好,那就该由韦太后来关照劝慰钟唯唯,但不巧,韦太后既不在,与他关系也很不好,那他只有向两位长公主求助了。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都被吓着了,因为半夜三更来找,肯定是大事,两个人虽然竭力保持冷静,但实际上都揪着一颗心,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听说钟唯唯有了身孕,两个人都先是一呆,随即很高兴:“这是好事儿啊,列祖列宗在上,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端仁还笑着说:“之前还和姑祖母夸陛下,说您越来越沉稳了呢,谁知转眼就这样。高兴吧?要当爹了。” 护国大长公主傻乐:“是我也忍不住,必然要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告诉大家。” 要知道,宫里宫外,盼这个孩子很久了,在这样形势复杂的时候,钟唯唯有了身孕,无疑于给保皇派吃了一颗定心丸。 帝位是重华和他儿子的,就意味着保皇派可以一往直前,不怕别人将来登上帝位后,反攻倒算,也不用花心思去猜测,到底谁更适合过继,谁会继承大统。 重华艰难地道:“这孩子不能留。我想请姑祖母和阿姐劝一劝阿唯。” 前因后果一说出来,两位长公主都沉默了。 护国大长公主沉默很久,轻声道:“也罢,我老了,你们的事自己决定,将来的后果也是你们承担,想过继,我不拦你们。我去劝她吧。” 端仁沉吟许久,道:“我倒是觉着,这个事情可以缓一缓。一来她这会儿钻了牛角尖,谁也劝不了;二来,她说得也没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孩子一点问题都没有,说明他很健壮,可以试试看; 三么,咱们多找几个大夫看看,杨适也是听那个死去的李药师说的,按陛下的说法,李药师来历不明,他的话不见得就全是真的。” 重华反对:“我不能赌!阿姐你是没有看到过阿唯发病的样子……”子嗣对于他来说虽然很重要,但和钟唯唯比起来,份量还是太轻。 端仁摆手:“陛下不必多说,我自知轻重,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现在你回去休息,多陪她,告诉她,无论如何你都会支持她,让她安安心心的,该吃就吃,该笑就笑,你不会乱来。” 重华皱眉:“但是……” 护国大长公主道:“听你阿姐的吧,阿唯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的理解和支持,而不是天天和你生气别扭,还要防着你悄悄往她饭食里下药。” “那要是她更不肯放弃了呢?”重华还是不放心,端仁半推半送把他赶走了:“我做不好,你再上。” 次日,钟唯唯很早就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先叹一口气,再深呼吸,“哈哈哈”地笑了三声,以表示对自己和胎儿的鼓励,要坚持,要勇敢,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笑完之后,她握紧拳头使劲地挥了一下,然后发现气氛有点点不对劲,侧头就看到重华半躺半靠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看。 不由有些讪讪,假装是手麻,甩了两下手臂,道:“你怎么来了?” 重华道:“我一直都在。” 钟唯唯小声说:“别骗人了,昨夜我醒来,你就不在。” 说到这里,由不得又有几分委屈,微红了眼睛,吸着鼻子小声说:“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现在所有的猜测都来源于李药师的一句话,而他那时中毒将死,神思不清,也许会弄错也不一定。” 见重华不说话,她又接着说:“若是我真的不好了,太医们都说不行了,那我一定不含糊,现在这样,我真的觉得很没有道理。” “好。我听你的。”重华把她搂过去,他一夜未睡,都在反复掂量思考这件事的风险,声音十分沙哑:“你放放心心的吧,我不会强迫你了,也不会瞒着你给你药。” 昨天他还那么顽固强硬呢,为什么突然就想通了? 钟唯唯简直不敢相信,她用手撑着重华的胸口,盯着他的眼睛看:“你没骗我?” “我做到我答应你的,你也做到你刚才自己许的诺。”重华摇摇头,伸出左手小拇指,要和她拉钩上吊。 钟唯唯眼里含了泪水,破涕为笑:“你又不是小孩子。” 重华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说:“可是你在我眼里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又黄又瘦,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孩子。你要记得,我不管怎么做,都只是希望你开心,平安,长寿,健康。” 钟唯唯痛快哭出声来:“我好怕你强迫我,或是悄悄在我饭食里下药,那我一定要,一定要……” 第728章妥协2 重华不动声色地诱供:“一定要怎么样?” 钟唯唯微抬下巴:“不要你了!” 果然和阿姐说的一个样。 重华苦笑,但愿阿姐能说得动她,他哄钟唯唯:“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钟唯唯很自觉地钻进被子里,轻轻打个呵欠:“我想要你陪我。” 重华也就顺从躺下去,她窝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比任何时候都要睡得安稳。 重华明明累极,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他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听见李安仁来催,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出去理事。 处理好紧急事务,休息的当口,杨适带着几个太医一起进来,呈上堕胎的方子,轻声道:“陛下,经过辩证,臣等认为,这个方子最温和,最无害。”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胡子抖了抖,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重华心里已经下了决断,也不说不给钟唯唯用了,仔细看过之后就压到一旁,问那老太医:“你想说什么?” 那姓林的老太医道:“老臣斗胆,老臣前些日子曾给大司茶请过平安脉,认为大司茶目前血气充盈,身体康健,并没有不能承受孕育的情况出现。” 重华原本一直都在嫌弃这些太医没用,听到这句话,眼睛就亮了:“怎么说?” 林太医道:“陛下有所不知,昔年,太后娘娘孕育端仁长公主之时,胎像不大好,神宗皇帝曾命老臣为太后娘娘保胎。 之后,太后娘娘孕育陛下和祁王时,也都是老臣请的平安脉。先帝爷觉着老臣可信,便让老臣也给吕太贵妃等人请过平安脉。” 一句话,他是宫里资历最深,最值得信任的千金科太医,以他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来看,他认为钟唯唯目前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杨适所说的那种情况。 杨适是耸人听闻,而且越界行医,他绝不服气。 太医之间也有勾心斗角,而且争斗得很厉害,重华相信林太医的确是宫里最好的千金科太医,但是其人未必可信,最怕就是他们为了各自的私心,拿钟唯唯的性命做赌注。 便淡淡地问其他几个太医:“你们怎么看?” 那几个太医都是神色闪躲,不敢直说,却是怕承担责任。 若是小皇子平安顺遂地出生,那当然是大功劳一件,但若是母体和胎儿出了什么差错,那就是死全家的大罪。 既然杨适和林太医要争,就由得他俩去争好了。 重华早就看透了这群怂货,转头问杨适:“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适谨慎地道:“陛下,微臣并不擅长妇科,从脉象上看,大司茶此刻的确是脉象强健平稳,但是……” 他没说透,重华明白他的意思,不置可否地道:“退下吧。” 重华盯着那张方子看了许久,叫李安仁进来:“你悄悄去找几个千金科大夫,京城里的,京城附近的,但凡说是好的,都安排一下。” 他要仔细听听这些人怎么说。 宫人来报备给他听:“端仁长公主殿下过来看大司茶,见大司茶牵挂胞弟,就约大司茶和她一起出宫,说是想去探望一下。” 重华揉揉眉头,希望事情能有所转机吧。 漂亮的朱轮华盖车停下来,钟唯唯要下车,却被端仁给拦住了。 端仁先下了车,再回过身来扶她,笑眯眯地道:“你今日不同往时,小心一点。” 钟唯唯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想到自己的特殊情况,小心一点总没错,就大方地接受了端仁的照顾,向她表示:“今天和阿姐在一起,我很开心。” 端仁之前过去看她,她还以为是去做说客的,一直防备着。 但是端仁根本没提堕胎这回事,从始至终都表现出喜不自胜的样子,说十句话里,就有五句是“谢天谢地,列祖列宗保佑,陛下终于有后了。” 这让她有点不舒服,觉得端仁就和当初的护国大长公主一样,因为她不能生,所以就不许重华和她在一起。 以及,只要能生孩子,怎么都该赌一赌,母亲的生死性命并不算什么。 但是转念一想,就暗自嘲笑起自己来。 重华不让她生,她生气;端仁支持她生,她也生气,这算什么? 虽说孕妇容易小心眼儿,但这也太小心眼儿了。 想开之后,就觉得端仁能站在她这边太好了,说不定就是端仁把重华劝得回心转意的,于是高高兴兴,和端仁谈笑风生。 大约是心头的重石被搬走的缘故,一直都疼的头也察觉不到疼痛了。 她神采奕奕地走进秋袤的房间,发现简五和陈少明也在。 他们都是听说秋袤病发,不放心,赶过来探望的。只是不巧,秋袤因为出现情绪烦躁的情况,被太医喂了安神药,还没醒。 四个人分主次坐下来,闲谈一些当前的局势,以及京中各大豪门的闲散事情。 简五之前有些拘束,后来发现端仁长公主一点架子都没有,就很放得开了,陈少明却是一直没什么精神,心事重重的样子。 钟唯唯担心他受伤过重,承受不住,就让人给他安排房间休息,陈少明也没拒绝,起身离开时和她使了个眼色。 钟唯唯收到,略坐片刻,借口让厨房准备饭食,去了客房。 陈少明已经等她很久,开门见山地道:“把暗卫和伺候的人都打发走吧,我有要事和你说。”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按他的要求照办:“发生什么事了。” “柯柏秋……”陈少明破釜沉舟一般地道:“毁灭者,不知你有否听说过这件事?” 钟唯唯皱眉:“没听说过。” 陈少明烦躁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刨了刨头发:“你听着,我要说的这件事有可能是假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泄露出去,都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有可能让陈氏死无葬身之地。 我本想隐瞒下来,但我觉得瞒下去不对,所以我只和你说,你别强求我去告诉陛下。” 钟唯唯举起手:“我发誓。” 第729章意外收获求月票 陈少明言简意赅地说完了柯柏秋的故事,眼神有些空洞茫然:“我不想听的,但是他非得说给我听,他本以为我一定会死在他手里,说是再不说出来就会憋得发疯。” 想必这几天他一直都在为“说还是不说”备受折磨吧。 钟唯唯拍拍他的肩膀,诚心诚意地道:“谢谢,你放心,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暂时不会有人知道。我会挑个合适的机会告诉陛下,绝不会牵扯到你。若是有人问起……” 陈少明松一口气,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过来,是因为我想求你帮我劝服简五嫁我。” 钟唯唯去了厨房,亲手给秋袤做他爱吃的饭菜,她边做边回忆那个有关“毁灭者”的故事。 陈少明本人不太相信,是出于负责任的态度才说,她却知道,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柯柏秋会策划这一场明显胜不了的叛乱,为什么韦太师父子、祁王会在准备如此不充分的情况下,突然造反。 那个被真宗托付了第三子,后来又被灭门的重臣,有一个和真宗第三子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儿…… 钟唯唯揉揉眉心,怎么看,都像是阿爹和她。 若是真的,那么也能弄清楚为什么真宗会不顾一切,非得弄死阿爹了。 但是那个第三子,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若是还活着,又会是谁? 等一等,钟唯唯手里的菜刀举起来就忘了落下去,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皇子…… 李尚,不就是和她同年同月同日生吗? 李尚懂得雪溪秋氏的茶道秘技,他把秋袤抓到嵊州关起来,却没有对秋袤进行实质性的伤害。 威胁她的手指是假的,她追去驿馆打他出气,他说:“你就不好奇,我这样恶毒的人,为何没有对钟袤下死手吗?你若是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这些都是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呢? 难道他就是那个真宗第三子?因为要报秋氏的恩情,所以才没有对秋袤下狠手? 不对,不对,皇室血脉不容混乱,又又这样的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关系到国家安定和皇室声望形象,所以才会如此。 东岭颛臾王怎会收容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做儿子,并且精心培育?这太不可能。 那么这件事,又和永帝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何蓑衣、吕若素、太奉衣,都会坚定地认为是永帝?恐怕也不仅仅是挑唆那么简单。 钟唯唯想得头大,索性把这事儿先放下,专心做饭。 饭还没做好,胭脂就来报说秋袤醒了,要见她。 便解了围裙,将未完成的饭菜交给厨娘,四平八稳地走回去。 秋袤果然醒了,端仁正在给他号脉,见她进来就喜气洋洋地道:“意外之喜,令弟一觉醒来,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情。” 钟唯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两只手举起,蒙在脸颊上,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吗?” 大家都不说话,等秋袤自己说。 秋袤的眼睛红红的,也是非常激动:“是的,我昨天夜里觉得你们都这样逼我,让我好为难,头很痛,所以就晕了……” 他一夜都在做梦,梦见了很多事和人。 有的很清晰,有的则很模糊,他不知不觉就一定想要弄清楚,那些模糊的人和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越想越急越烦躁,才会有了早上的烦躁发狂,太医一碗安神汤灌下去,也只安生了一会儿,又接着做起了梦。 等到醒来,仔细一想,其实刚才做的那些梦,不就是从前的事么? “不敢说全都想起来了,十之五六是有的。”秋袤为了证明,当场背诵了他刚学会作诗时写的第一首诗。 钟唯唯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就是这样的。” “阿袤。”她担忧地看着秋袤,生恐他会想起小时候的太多苦楚,从而因为何蓑衣昨夜的那些话,对她和重华生出怨恨,离开京城。 秋袤的眼睛闪了闪,看向端仁等人。 端仁和简五等人见状,知道姐弟俩是有话说,就笑着道:“听说你刚才亲自下厨做饭,我们去瞅瞅,也做两个自己的拿手菜,权当是玩耍了。”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钟唯唯迫不及待地想和秋袤解释,秋袤抢在她前头,温和地问:“阿姐已经知道了吧?”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声音轻轻柔柔的:“想好要怎么办了吗?” 钟唯唯坚定地道:“我要坚持到最后。你不要劝我,陛下已经答应我了。” 秋袤微微愣神,最终道:“也好,我早知道你会这样选。” 姐弟俩说完这件事,反而僵住了,都有些不敢碰触仇人到底是谁这件事。 钟唯唯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忐忑不安:“我很担心你,不想和你分开。” 秋袤看到她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而阿姐一直都仅仅只是一个肩膀薄弱的年轻女子而已。 长姐如母,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仰望着她,依靠着她。她赤着脚在荆棘里前行,踏平了路让他走得顺当。 一直以来,他都是踩着她带血的足迹前行,所以才会平安长大,走到今天。 其实她也是想要有依靠的,这个依靠不是大师兄和二师兄那种,而是亲人毫不迟疑,毫无保留的支持。 激烈的情感在秋袤的心胸里剧烈荡漾,让他几欲落泪:“阿姐……你放心,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管你怎么做,我都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我是你养大的,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国恨家仇,我没那么狭隘。” 钟唯唯哭出声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秋袤真正的长大了。 秋袤没哭,也不许她哭:“你怀着小宝宝呢,不能哭,要笑,这样胎儿才会更好。” “你说得是。”钟唯唯觉得自己近来也太爱哭了些:“到底是小舅舅啊,这么快就心疼上了。” 秋袤只是笑,钟唯唯就问他:“你还记得嵊州的事情吗?你当时是怎么被抓走,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第730章讨价还价加更求月票 “嵊州的事情,我只记得一部分。”秋袤露出回忆的神色。 当时他和幸存下来的护卫一起,被蒙着眼睛送到了嵊州,然后就被分开。刚开始他并不知道是寺庙,听见和尚敲钟梵唱,他才知道是什么地方。 主使的人并不和他见面,送饭看守的人非必要之外,绝不和他多话。 没有人告诉他关押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说什么时候才放他走,怎样才肯放他,但他猜到了,这些人多半是冲着阿姐去的,必须想办法逃走。 有一天,下大雨,看守的人不知去哪里了,一个和尚悄悄给他一把小铲子,让他挖床底下的墙,说是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人让他做的。 他就开始挖,铲子质量不怎么好,很快就磨坏了,他就用手刨,几天之后,墙被打穿了,他和被关押在另一面的护卫接上了头。 “然后我就逃了出来。我猜着你一定来了京城,因为没钱,我一路要饭或是打零工,慢慢地找了来。”想到那些因为保护他而死去的护卫,秋袤的情绪非常低落,“他们都得到很好的安置了吧?” 那些护卫,有一部分人是十三卫的人,另外一些是简五给她的,秋袤能顺利逃出,活到现在,全靠了他们的努力和牺牲。 “放心吧。”钟唯唯叹口气,“这么说来,你从始至终都没有见过李尚?” 秋袤摇头,他皱着眉,十分焦灼:“我记得还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好像把一件什么东西,藏在哪里了,这个东西很重要,很难得……” 他抱住头,痛苦地道:“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就连梦里,也只是看着自己把什么东西埋在了哪里。” 钟唯唯连忙安抚他:“不要着急,总会好的,你看,不是好多事情都想起来了吗?” 秋袤还是很焦躁:“不,那个东西对你很重要,但我就是想不起来。” 小棠来敲门:“饭好了,是要现在吃么?” 钟唯唯打岔:“先吃饭吧,有客人呢,让他们久等不好。” 秋袤没办法,只好听了她的话。 饭后,陈少明和简五先回去休息,秋袤按照医嘱再服了一次安神药,也是沉沉睡去。 钟唯唯把秋袤的情况说给端仁听,端仁沉吟许久,道:“我们还是去见一见谦阳帝姬吧,看能不能找到机会。” 钟唯唯正想去探一探李尚的底,欣然同意。 二人准备了一些礼物,借口给谦阳帝姬压惊探伤,去了谦阳帝姬在京城的临时居所。 东岭人气性很大,说谦阳帝姬被吓坏了,服了安神药还在睡觉,没起来,不便待客。 钟唯唯和端仁一听就笑了:“那我们改时候就再来,不敢打扰谦阳圣女休息。”礼物也没留下,拎着就走人了。 还没出门,谦阳帝姬身边的近侍女官就追来了:“二位留步,我们圣女醒了,请二位入内奉茶。” 满屋子浓重的药味,谦阳帝姬的脖子缠满了白布,包得像只粽子,天热,一旁站两个侍女,拿两大把孔雀翎做的扇子,不紧不慢地给她搧着。 她高床软枕地躺着,气息微弱:“哎呀,怎么敢劳烦你们来看我呢?真是蓬荜生辉啊。” 端仁笑而不语,钟唯唯自动接上去道:“客人在主人家里受了惊吓,不管是什么原因,主人家总要来看看才行。我们陛下政务繁忙,不能亲来,特意让我来探望圣女。” 钟唯唯重重地强调“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句,点明发生这种事,全是谦阳帝姬自找的。 谦阳帝姬脸皮极厚,假装听不懂:“人是你们郦国人,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才行。” 钟唯唯淡淡地道:“那是自然,陛下已经下令把人处死了。” 谦阳帝姬不信:“人头呢?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 钟唯唯似笑非笑地交待小棠:“去,让他们挑一颗人头来。”回眸问谦阳:“不知圣女喜欢何种人头?圆的?扁的?长的?方的?清秀些的?狰狞些的?” 谦阳帝姬大怒:“胡搅蛮缠!人头只有一颗,何来什么方的扁的?” 钟唯唯就赞叹:“帝姬的中气真足!看来伤得并不算重。把人杀头真是过分了些。” 端仁突然插了一句话:“我听人说,这个人似乎是被东岭那边的前太子余党收买蛊惑,目的就是为了制造误会,谦阳圣女是否收到这方面的消息?” 她二人一唱一和,越说越严重,谦阳帝姬发现自己真是讨不了任何的好,眼珠子一转,扶着头“哎呦”一声叫唤起来,她的女官围上去,各种慰问,又是请大夫,又是喂药的,忙得不可开交。 谦阳帝姬却只有一句话:“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在郦国了。” 端仁和钟唯唯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她是想要讨好处。便由钟唯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那么,帝姬要怎样才能好一点呢?” 谦阳帝姬只是哼哼,她的女官道:“我们圣女心里挂怀真堇帝姬和保平郡王,也许见一面会好很多。” “骨肉至亲想要见面,那是人之常情。可惜啊……” 钟唯唯长叹一声:“我有至亲骨肉,虽然天天见面,但是他记不得我,我也是太难过了。说起来,我们要求严惩绑架伤害我弟弟的凶手,不知东岭做到了没有?我得去问问陛下,想起这个事,我的心就碎了。” 她毛毛躁躁地往外走,竟然是打算把这里的事全丢下的意思。 谦阳帝姬连忙给女官使个眼色,女官喊住她:“大司茶请留步,我们圣女懂得金针渡魂之术,若是您不嫌弃,也许可以给令弟看一看。” 钟唯唯矫情地道:“不会太麻烦谦阳圣女吧?毕竟圣女还伤着呢。” 谦阳帝姬道:“只要让我看看侄儿侄女,也就好了。” 厚脸皮的老妖婆,以为我不知道昨天的事儿你自己搞出来的吗?钟唯唯暗骂了一声,道:“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还得请示陛下。” 谦阳帝姬逼她:“那就请您立刻派人去吧,您就留在这里等着。” 第731章战俘,想怎么对待都可以 一个时辰以后,李尚和真堇帝姬被人送来。 真堇帝姬清瘦憔悴了很多,一副弱不禁风,无精打采的样子,见到钟唯唯就往李尚身后缩。 李尚也很憔悴,精神却不算差,微笑着往真堇帝姬面前一站,向端仁和钟唯唯行了个礼,笑道:“恭喜大司茶,听说你冤情得报,又要做皇后了。” “保平郡王消息真灵通。”钟唯唯欠身还礼。她今天来,主要还是想见李尚。特意去驿馆见他容易引起注意,以这样的方式最自然。 李尚笑道:“没办法,驿馆里无论是扫地的还是浇花的,都在不停地说大司茶,本王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总不能把耳朵塞上吧?” “更何况……”他顿了顿,眼波流转,从钟唯唯脸上、身上扫了一遍,别有意味:“我一直都挺挂怀大司茶的,能知道你的事情,也算是我幽居生活里的一大乐事了。” 真堇帝姬悄悄去扯他的袖子,生气地噘着嘴,小声道:“不许你理她。她最坏了,让人打我耳光。” 钟唯唯听见了,似笑非笑地道:“我刚才没听错吧?帝姬好像是在骂我?” 真堇帝姬立刻吓得惊慌失措,拼命往李尚身后藏:“三哥救我……我害怕……” “啧……”钟唯唯啧了一声,恶作剧地朝前跨了一步,问真堇帝姬:“我会吃人么?” 李尚不动声色地护着真堇帝姬,笑眯眯地道:“阿唯,欢迎你来吃我,我不怕。” 钟唯唯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恶狠狠地瞪向李尚。 李尚一脸无辜:“怎么了?我真的不怕。” 钟唯唯有苦说不出,她绝对是被这个可恶的男人调戏了!偏他还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她微笑着走上去,注视着李尚的眼睛,抬起脚,狠狠踩在他的脚上,用力碾压:“是么?” 李尚笑容不改,目不转睛地盯牢了她的眼睛,俯下身,轻声道:“脸红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钟唯唯道:“我脸红,是因为我知道羞耻,而有的人,已经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 “你做什么?”真堇帝姬突然跳出来,挤到钟唯唯和李尚中间,嚷嚷道:“你这个女人,离我三哥这么近,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忘记自己是有夫之妇了吗?” 因了她这一声,屋里好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钟唯唯和李尚,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钟唯唯后退一步,抬起手,对着李尚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揉揉手,看向真堇帝姬:“看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吗?” 真堇帝姬懵了,反应过来就愤怒地指着钟唯唯大声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竟然敢打我东岭的郡王。” 钟唯唯轻蔑地瞥她一眼:“刚才那个话别让我听见第二遍,不然连你一起打!” 真堇帝姬气得发抖,眼里露出怨毒的光,恨不得手撕了钟唯唯,然而又不敢,使劲一跺脚,向谦阳冲过去:“姑姑,姑姑,我不管,您给我做主啊。” 钟唯唯走回去坐好,慢条斯理地道:“谦阳圣女不嫌你丢了东岭的脸面就算开恩了,你还敢求她给你做主?我若是有你这样的侄女,先打死算了,省得还要拿城池来交换。” 真堇帝姬跪伏在谦阳跟前,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可怜兮兮:“姑姑,姑姑……” 谦阳帝姬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淡淡地道:“你站到一旁去。” 真堇帝姬垂下睫毛,遮住眼里的神思,面无表情地站到一旁。 谦阳帝姬抬眼看向李尚,语气轻柔了许多:“真堇胡闹也就罢了,你向来都是持重的人,为何要跟她一起胡闹?” 李尚自被钟唯唯打了那一耳光之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未动,听见谦阳帝姬叫他才走过来,脸上浮起一丝自然的淡笑,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姑姑。” 谦阳帝姬道:“唔,瘦了。他们对你不好吗?” 李尚夸张地捂着肩头道:“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虐待,他们拿刀背砍我,害得我以为自己立刻就要死了,还把我的牙也打得松动了好几颗……” 他斜瞅着钟唯唯,笑着问她:“我说的没错吧?阿唯?” 端仁皱起眉头:“保平郡王,请你自重,我们大司茶身份高贵,并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叫她乳名的。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别怪本宫不客气了。” 李尚立刻给钟唯唯赔礼:“对不住,大司茶。” 他捂着肚子呻吟:“姑姑,我好饿,给我点东西吃,我饿了好多天了。” 暴打李尚,钟唯唯承认,不给他饭吃,她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目光一瞟,小棠就悄悄走了出去,过不多久走进来,贴在她耳边小声道:“陛下下令,不让李尚和真堇帝姬睡觉、吃饭。他们俩从叛乱平息之后,就再没有睡过觉,吃过饭,唯一的食物只有清水。” 钟唯唯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一声,果然是重华会做的事,他一定是想到她之所以会解毒不尽,就是因为这两个罪魁祸首,所以必然要出气。 “你笑什么?什么事这样好笑?”谦阳帝姬看到李尚和真堇帝姬的样子,心里本来就兜着一肚子火气,听到钟唯唯的笑声,立刻就炸了:“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东岭皇族子弟的?” 钟唯唯淡淡地道:“战俘,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杀了剐了都凭我高兴。美酒佳肴,高床软枕,那不叫战俘,而是贵客。” 她朝谦阳帝姬微微抬手:“比如说谦阳圣女,就是贵客。”再朝李尚和真堇帝姬抬手:“比如说真堇和李尚,就是战俘。” 谦阳帝姬气死了,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就不怕我不给你的弟弟看病吗?” “怕啊,难道我怕你就会信守承诺了吗?”钟唯唯一抬下巴,让人把东岭人端出来的食物拿走:“我家的战俘,我说不许给他们东西吃,就不许给。送走!” 立刻就有人上来要把真堇帝姬和李尚带走。 第732章是他吗?1 真堇帝姬端不住了,跪下去抱着谦阳帝姬的腿不放,哭得涕泪滂沱:“姑姑,姑姑救我,我不想被饿死,我不想困死。” 谦阳帝姬恨死了,使劲踢了她一脚,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没这本事,还痴心妄想!滚开!” 真堇帝姬捂着脸小声地哭,李尚把她扶起,温柔安慰:“不要哭了,哭是没有用的。” 谦阳帝姬板着脸问钟唯唯:“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钟唯唯淡淡地道:“不想怎么样,就请帝姬兑现诺言,为我弟弟看病吧。” 谦阳帝姬呲牙恶毒一笑,压低声音:“你让本宫如此不高兴,就不怕本宫心情不好,手一抖,不小心刺错了地方,让令弟变成瞎子或是哑巴?” 钟唯唯平视着谦阳的眼睛,同是呲牙一笑,压低声音:“谦阳圣女都不怕自己和侄儿侄女变成瞎子、哑巴、死人,我怕什么?” 眼角瞟到真堇帝姬在指缝里瞪过来,眼神恶毒,便指着她道:“来呀!把她拖下去,刺瞎她的眼睛!” 真堇帝姬吓了一跳,刚想往后躲,就被两个侍卫拽住胳膊往外拖,她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往地上坠,尖声道:“不要,不要,我不要……” 钟唯唯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椅子扶手上敲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据说,就是你在我的解药里下毒的?” 不等真堇帝姬辩解,她掰着手指算:“为了这件事,我们死了很多人,李药师、侍卫甲、侍卫乙……” 真堇帝姬声嘶力竭:“我是帝姬!我是东岭的帝姬!我哥哥是皇帝,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谦阳凶狠地看向端仁:“端仁!你是打算永远也不回圣女宫了吗?” 端仁恍若未闻,起身道:“坐得久了,我出去活动活动手脚,阿唯,你好了记得叫我。” “是,阿姐。”钟唯唯微笑着颔首,继续折磨真堇帝姬:“是啊,你是帝姬,身份高贵,一条人命就算你身上一件东西吧,比如,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一根手指……把你削成一根人棍,你的方哥哥没看到,没人心疼你。” 真堇帝姬尖叫一声,眼睛往上一插,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晕死过去。 钟唯唯一撩眼皮子,两个侍卫手一松,“咕咚”一声,真堇帝姬摔趴在地上,惨不忍睹。 李尚苦笑着扶起真堇帝姬,道:“大司茶,你这又是何必?她不懂事,我替她赔礼。” 钟唯唯很凶地道:“你闭嘴!你的账稍后找你算!”咄咄逼人地问谦阳帝姬:“你看到我的决心了吗?” 谦阳帝姬冷笑:“东方重华允许你如此胡作非为吗?” “为什么不?这些人……”钟唯唯把屋里屋外的侍卫指给她看:“都是我家陛下给我的人,暗处还有,都是身手不凡的,他若不许,如何会让把这两个人送过来给我玩?” “大司茶,不要乱用词。”李尚转过身,对着谦阳行礼,恳切地道:“请姑母救我兄妹二人于水火之中。” 李尚的恳请,给了谦阳帝姬台阶,她怨毒地瞅了钟唯唯一眼,道:“做人不要太绝。” “哦,谢谢谦阳圣女的教诲。”钟唯唯让人带路,作势要把李尚等人送走。 “慢着!”李尚扶住门框,微笑着道:“本王许久没有出门,很想走走看看,大司茶不会不同意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他的语气看似是恳求,实际冷意铿锵。 钟唯唯眯了一下眼睛:“想去就跟上吧。”随意让人给他和真堇帝姬安排了一辆马车,却也不怕他们会逃掉。 出门遇到端仁,谦阳帝姬阴阴地冲着端仁一笑,钟唯唯本以为她会出言威胁或是撒气,谁知谦阳帝姬什么都没说,掉头而去。 到了小院,秋袤还在睡觉,护国大长公主在他床边守着,也是昏昏欲睡。 谦阳帝姬皱了眉:“殿下怎会在这里?” 护国大长公主睁开老眼,目光锐利地道:“当然是来盯着你,我怕你心术不正,害了自己的侄儿侄女,葬送了圣女宫的前途。” 谦阳帝姬撇撇嘴,坐地起价:“秋袤的病至少需要施针三次,这几天里,我要求真堇和李尚都在我身边。” “不行。”护国大长公主断然道:“最多可以在你来诊治的时候,让你们见一面。” 谦阳帝姬很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一切准备妥当,秋袤被扶起来,谦阳帝姬取了一套金针,小心翼翼地在秋袤头上的各大穴位刺入,慢慢捻动。 钟唯唯心里揪成一团,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李尚站在一旁,轻声道:“你别怕,她虽然性子不好,但是说过的话一定算数。金针渡魂之术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她不会砸了牌子的。” 钟唯唯有种似乎“李尚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仿佛,谦阳帝姬被仆役所伤,她需要为秋袤治病,会答应让他和真堇帝姬出来,这几件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想到那个“毁灭者”的故事,她心里更加怀疑了,她不露声色地和李尚保持距离:“你又想捣什么乱?” 李尚勾起唇角,轻声道:“你在怕我。真是奇怪啊,你此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怎会害怕我这个被国家亲人抛弃的战俘?” 钟唯唯道:“我当然不怕你。你要是敢伤害我的任何亲人,友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管他是不是真宗第三子,是不是真的和幼小的她同睡一张摇床,同吃一个乳母的乳汁,是不是真的得到过阿爹的庇护,她都不会放过他,除非,她死。 “嘘……”李尚平视前方,“诊治结束了。” 谦阳帝姬满头大汗,逐次拔去秋袤头上的金针,轻吁一口气,起身洗手:“好了,把这服药煎给他服下。三天之后,我再来施针。” 李尚冲着钟唯唯笑,殷勤地道:“三天之后,我还能见到你么?” 钟唯唯盯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毁灭者。” 李尚挑挑眉,清俊的脸上满是疑惑:“什么?” 第733章是他吗?2求月票 钟唯唯继续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雪溪秋氏的秘技。” 李尚垂了眼,勾唇笑了起来,带了些亲昵:“说来听听。” 钟唯唯当然不敢说是自己的父亲教的,只能试探着道:“你是从钟欣然那里学的。” 李尚哈哈大笑,眉眼风流:“是呢,一下子就被你猜到了。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舍不得伤害秋袤?” 钟唯唯道:“你怕我家陛下和我把你碎尸万段!” “非也,非也。”李尚的目光温柔缱绻,就连声音里也似带着卷儿:“我舍不得你伤心。我怕弄伤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和你在一起了。” “……”钟唯唯怒目而视,李尚却已经转过身走了,他怡然自得地哼唱着一首古韵十足的情诗,背影瘦高,碧青色的袍子随风招展,就好像随便吹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卷走似的,十足十的病美人。 钟唯唯想了想,让人给驿馆的人送信:“保平郡王的饮食起居恢复如初。” 小棠提醒她:“真堇帝姬呢?” 钟唯唯最讨厌的就属真堇帝姬了:“她不归我管,归陛下管。” 小棠忍笑:“真是够小心眼儿的。不过深得我意,这种人,就该让她吃吃苦头,知道厉害。”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都轮番给秋袤号脉,一致认为:“秋袤的确是好多了,谦阳手上还是有两下子的。” 护国大长公主决定回公主府居住,索性让人把昏睡不醒的秋袤一并带走照料,临行前催促钟唯唯回去,语重心长地道:“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感情用事。” 钟唯唯低着头不吭声,护国大长公主叹了一声,没有再劝,转身离去。 钟唯唯还不想回宫,就问端仁:“阿姐陪我走一走吧。” 端仁好脾气地问她:“你想去哪里?” 钟唯唯道:“我想去大司茶府看看,还想去几个朋友家里看一看。” 端仁就道:“那这样,我陪你去,但我不进门,在车上等你,你也无需向他们提起我,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你就出来,我们一起回去。” 大司茶府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钟唯唯找到父母双亲居住过的地方,意外发现还有阿娘当初住过的屋子还完好着,便走进去看。 之一不许她进去:“看着完好,实际墙壁什么都被烧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垮了,危险得很。” 钟唯唯道:“我不进去,就在这里看看。” 她扶着门框,看向屋里。 床帐、家具都不再是阿娘从前用过的,不知换了几拨,但在她的脑海里,隐约还是当初阿娘坐在镜前梳妆,听见她闹,回眸一笑的样子。 阿娘长得美丽,性情和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阿娘的怀抱温暖柔软芬芳,不管她有多疼多委屈,被那样的怀抱抱着,就舒服得只想哼哼。 阿爹长得英俊好看,对她和阿袤最是温和耐心,把她当成眼珠子来疼,恨不得倾尽所有,把最好的都给儿女。 但是,她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他们也看不到她和秋袤了。 钟唯唯一阵难过,在门口蹲下来,抱着手臂轻声道:“阿爹,阿娘,我也有孩儿了,阿袤会好起来,我会给他找个好女子,让他成家立业。我会把秋氏的祖产收回,重新建起祠堂,重振家声。” 端仁远远看着,没有打扰她,只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人提醒她:“前三个月很重要,要小心,不能太疲累。” 钟唯唯听话地起身,依次去了寒云家、方健家、大雁帮分舵等地方,每个地方她都没有久留,寒云家是为了吊唁,以及看看需要什么帮助。 方健和董瑜那里,则是请托他们帮她寻找当初从大司茶府流散出去的老仆。 所谓雁过留声,如若当初真宗和阿爹真的做过那么一件事,那么,不管做得再小心,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总有人知道一点风声。 做完这件事后,她跟着端仁准备回宫。 此时已经是傍晚,她饥肠辘辘,困得不行,靠着迎枕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屋子里静悄悄的,凉风卷着花香从窗外吹进来,角落里亮着一盏羊角宫灯,重华坐在一旁批奏折,他皱着眉头,盯着奏折,严肃又认真。 钟唯唯托着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柔肠百结,轻手轻脚下床,从他身后环抱住他,小声道:“陛下。” 重华放了笔,反手握住她的手:“醒了?饿么?” 钟唯唯道:“饿了。很饿。” 重华便叫人摆饭,亲自盯着她,不许她挑食。钟唯唯皱眉:“不想吃什么大鱼大肉的,看着就觉得恶心。” “真是娇气啊。”重华假装不耐烦,手却利落地将那几盘鸡鸭鱼肉推得老远。 钟唯唯抿着唇望着他笑,他伸出大手,把她的额发揉乱:“真是调皮。” 钟唯唯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又要求重华陪她出去散步。 重华有求必应,牵了她的手一起出去,也不去远的地方,就在清心殿后面的小院子里来回散步。 二人说了一回又又,再交流了一下彼此今天遇到的事,重华冷不丁问道:“听说你让人给李尚恢复正常起居饮食了。” 钟唯唯道:“是的,既然要用谦阳为阿袤治病,少不得要给一点甜头。”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何不饶了真堇呢?” 钟唯唯道:“我又不是她的方哥哥。” “你啊。”重华叹口气,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李尚又调戏你了?” 钟唯唯不以为然:“他就喜欢胡说八道。” “原来是这样。”重华皮笑肉不笑,和她商量:“明日公审祁王和韦太师,邀请东岭人来看。” 钟唯唯奇怪道:“公审?” 祁王和韦太师都是皇亲国戚,按着惯例,最多就是公布罪状,然后秘密处死的,甚至还会赏个全尸,为的就是不丢皇室的脸面,如今却要公审? 重华道:“是刘岑提议的,吴王快要到达东岭了。现在是多事之秋,禁不起折腾,所以威慑是必要的手段。” 第734章韦太后的去向 月光融融,才被血雨腥风洗礼过的京城一片寂静。 宫里死一样地沉寂,就连鸟叫声也没有。 一个女人艰难地在狭窄的床上翻了个身,喘出一口浑浊的气。 她觉得口渴,想要喝水,习惯性地想要叫人,突然又想起,今非昔比,已经没有人供她使唤了。 她叹了口气,笨拙地下了床,起身去拿水喝。 水放在屋角的一张小得不能再小的桌子上,一个粗瓷水壶,一个木碗,里头装的是隔夜的茶末水,又涩又馊。 她喝了一口,气呼呼地把碗砸到地上,屋子太狭窄,碗落到地上就滚到墙边,发出“扑”的一声闷响。 她沮丧地坐下来,扶着额头直叹气,明亮的灯光将她的剪影照得苍老又憔悴。 在房间的墙上,一只眼睛透过特制的墙洞,从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到这个情景就笑了,低声道:“太后娘娘,这茶水不好喝,对不对?” 女人抬起头来,俨然正是失踪许久的韦太后。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有一道疤痕,眼角有丝丝缕缕的皱纹,早已不复当初的美貌和得意。 韦太后怨毒地看向墙洞,咬牙道:“贱人,放我出去!” “哗”的一声响,她尖叫一声,抱着头蹲到墙角,缩成一团,本以为会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脏污之物或是让人发痒的毒水,谁知只是一桶平常的凉水。 墙洞外的人轻笑道:“今天我心情好,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再有下次可没这么便宜,糖水再加一窝蚂蚁之类的,想必很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韦太后被浇了个透心凉,打着寒颤,疯狂地叫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我杀你做什么?我要留着你,慢慢地玩儿。”墙外的人笑声暗哑:“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儿子,一个个的死于非命,看着你的亲人,全都死光光!” 韦太后惊诧地睁大眼睛:“你做了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人道:“哦,是了,忘记告诉你了。韦太师父子和祁王勾结谋反,失败,韦七被当场格杀,如今正在菜市口曝尸。韦家人全都下了大牢,死的死,伤的伤,孤儿寡母的,啧,真是凄惨无比啊……祁王府也是能抓的都抓了,哭声震天,好不凄惨……” 她慢悠悠地说着,详细地描述着,唯恐韦太后听漏了任何细节,但就是不肯告诉韦太后,韦太师和祁王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唯恐韦太后还不够绝望,又加一句:“对了,护国大长公主说,太后娘娘这样一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妥当啊,再找几天,都找不到的话,安排她薨逝了吧。你,就要成为一个没有任何作用的死人了!” 韦太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被水浸湿了的头发结成绺贴在脸上,眼神空洞绝望,声音嘶哑难听:“祁王呢?祁王怎么样了?我哥哥怎样了?” “你求我啊。求我,就告诉你。”那人“嗤嗤”地笑着,得意极了,“啧,他们可是你最后的希望了,陛下和长公主殿下,巴不得你永远都不要再出现才好呢,这样他们就轻松了。” 韦太后许久不曾修剪过的指甲深陷入掌中,她却全然不知道疼痛,对于她这种身份、权势大过一切的人来说,剥夺了身份,一无所有就是最大的惩罚。 她呆呆的看着光秃秃的墙壁,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那天晚上火起之后,她被人背上带走,她以为是家里人来救她,十分配合,结果什么时候被弄晕死过去的都不知道。 等到醒来,就到了这么一个狭窄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道小门,空气不流通,充满了不好闻的味道,屋顶上永远亮着明亮的灯火。 房间狭窄到就连放一张小小的床,也只能三面贴墙,床尾过去一点,放了一张狭窄的桌子,剩下的空间刚够坐一个人,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马桶。 吃喝拉撒都从那道小门里经过,送吃食和换马桶都在她睡着之后才进行,她见不到人,听不到声音,时间一长,已经不知日夜。 不知日夜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恐惧和绝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被关了多久,是谁做的,究竟想把她怎么样,会不会一直这样把她关到老死。 知道结果的恐惧都有尽头,不知结果的恐惧永远没有尽头,只有绝望。 要摆脱这种绝望,就只有恳求外面的那个人。 韦太后猛地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求你,我求求你。” “哈哈哈……”那个人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得声嘶力竭,“哎呦,笑死我了,肚子都笑疼啦,真是没想到啊,不可一世的太后娘娘居然也有这样一天。” 她突然收了笑声,厉声道:“不够!还不够!我要你,给我磕头跪拜,打自己的耳光,每央求一句,就骂自己一句,骂得越好听越狠辣越好。” 韦太后开不了口,她便冷哼了一声:“那你就等着关到死吧,明天我给你带你儿子的手指头!” 韦太后不顾一切地磕头,自搧耳光,痛骂自己。 那人美滋滋地听着,听够了,才道:“今晚到此为止吧,我告诉你,明天,你的大儿子要公开审理韦太师和祁王叛乱一案,很有可能会当场处死他们。” 当场处死?韦太后呆住,片刻后,她猛地爆发出来:“他凭什么?凭什么?” “不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帝,手握天下大权,如今就连东岭也要忌惮他几分,钟唯唯想搧东岭郡王的脸就搧,想骂东岭帝姬就骂,可霸气了。啧啧,要是韦氏和祁王都死绝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一个还活着,却已经被宣布死亡的太后,代替你躺进先帝陵寝的,不知会是什么人?” “我不要,我不要他们死,我不想死!” 韦太后爬起来,疯狂地朝那个小洞冲过去,发狂地使劲拍打着墙壁:“你放我出来,我去求陛下,都是我的错,让他不要杀平业!” 第735章缱绻 “哎呀,真可怜……大儿子和小儿子手足相残的可怜母亲,但我不敢放你出去啊,要知道,我把你藏在这里,可是十分冒险的哦。”那人哈哈笑着,越走越远,渐渐没了声音。 韦太后疯狂地捶打着墙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把什么都给你,你是谁?你是谁?” 回答她的,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明亮的灯火。 韦太后哭了起来,流出的眼泪比这一生加起来还要多。 她哭得声嘶力竭,绝望地躺在地上,直挺挺地抽泣:“你到底是谁?” 她哭得累了,突然又愤怒起来,抓起之前没有摔坏的木碗朝房顶上的灯火砸去:“死鬼!都怪你!你若是听我的,让平业继位,哪里会有这些事?看我们母子倒霉,你现在高兴了吧?开心了吧?呜呜呜……” 她哭得凄惨,然而谁也听不见。 清心殿内。 钟唯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涔涔,只觉得心跳得很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了?”重华惊醒,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摸到满头的汗,就叫人进来掌灯,再将她搂过去,温声道:“做噩梦了?” 钟唯唯一动不动地趴在他的怀里,不想说话。 钱姑姑点亮了灯,轻声问道:“陛下,需要传太医么?” 重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不要,我没事。”钟唯唯动了一下,将脸紧紧贴着他的胸怀。 天热,重华只散披着一件薄薄的纱衣,敞着胸怀,年轻强壮的胸膛上肌理分明,腹部柔软结实,没有一点赘肉,心脏强有力地在胸腔里跳动着,隔着肌肉骨骼也能感受到它的力量。 钟唯唯好像能从中汲取到力量似的,使劲地贴近再贴近,恨不得钻进去。 重华好脾气地拍着她的背,让钱姑姑退出去,低声问她:“要喝水吗?” 钟唯唯还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低声道:“要。” 重华让她松手,他去取水,她却又不肯松手,只管使劲抱紧他,往他怀里钻。 他说让人进来递水,她也不许,就那么霸道不讲理地抱着他,一声不吭。 重华就不再言语,安静地抱着她,陪着她。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钟唯唯终于松了手:“我去里间睡吧,你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不用。”重华起身下床,拿水给她喝:“喝吧。你不舒服,我哪里又睡得着?不如陪着你还要安心些。” 钟唯唯只喝了两口水就放了杯子,心事重重。 她是做噩梦了,很可怕的噩梦,可怕到让她就连提都不想提,更是隐约有一种“说出来也许会变成真的”的不舒服感。 重华并不追问她,灭了灯之后就把她抱在怀里,怀抱不紧不松,既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至于让她不舒服。 钟唯唯翻了个身,轻轻啄了他的唇一下。 重华立刻就热情地回应了她,他的手在她全身温柔地游走,给她以最温柔最缱绻的呵护和爱意。 因为钟唯唯有了身孕的缘故,他并没有实质性的行动,但是他的热情和温柔让钟唯唯不可遏制地生出“要对他好,一定要对他很好,非常好”的想法。 大约是因为在黑暗里看不到彼此的缘故,她比平时更为大胆放纵,她绞尽脑汁,用尽所有的力量,把她所能想到的,所能做的,都做到了。 重华控制不住地低喘着,拳头握紧又松开,有一个瞬间,他冲动地翻身而起,恨不得将钟唯唯揉进骨髓里去,和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听她尖叫,听她哭泣。 剑拔弩张之时,他又硬生生忍下来,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喘息。 他的汗水滴落到钟唯唯的胸前,犹如一颗滚烫的水,熨烫得她的心又酸又疼,她低下头去吻住他,想要给他最极致的快乐。 许久之后,两个心满意足的人并肩躺在床上,十指交叉紧握着手,都是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钟唯唯终于觉得疲累了,她轻声道:“我困了。” “哦。”重华的唇角一直往上翘着,“我也要睡了。” 他俯身在钟唯唯的额头落下温柔一吻:“阿唯,我真开心,谢谢你。” 这些天来,他一直绷紧了精神,不分白天黑夜地忙碌,早就累透了,但是精神一直绷着,睡也睡不踏实,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是真正的放松了,必须要感谢钟唯唯。 钟唯唯抿唇一笑,回了他一吻:“我也要感谢陛下,我也很开心。” 她闭上眼睛睡觉,将入梦乡之际,依稀听到重华在她身后轻声说:“阿唯,梦只是梦,是因为你太担心了而已。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管什么时候。” “哦。”钟唯唯应了一声,觉得那个梦真的没那么可怕了,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开心勇敢。 天亮,窗外传来鸟叫声,钟唯唯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钱姑姑和小棠、胭脂等人围在床边,见她醒来就笑道:“正猜您会睡到什么时候呢,您就醒了。” 钟唯唯上半夜睡得不好,下半夜却是睡得很安稳,因此是神清气爽:“公审开始了么?” 小棠禀告她:“不曾,陛下走前有交待,您若是想去,就带着睿王殿下一起去,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 这样的大戏,钟唯唯怎能错过,她立刻起身梳洗更衣,挑了一套素淡端庄的宫装,让人去问端仁,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学堂里接又又。 端仁拒绝了,说自己是圣女宫的人,按着规矩,圣女宫的人不能干涉两国国政,她去了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且祁王是她的亲弟弟,她见了心里也难受,就不去了。 钟唯唯也就罢了,坐着宫车去了学堂。 这一天是前起居郎、现任翰林苏琼在给孩子们授课,他人年轻,却和老夫子似的,坐在台上摇头晃脑地讲解经书。 台下的孩子们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互相传递眼色挤眉弄眼,或是将手藏在桌下悄悄玩东西。 又又坐在第一排正中,神色肃然地盯着苏琼,看上去十分专心,与众不同。 第736章好孩子求月票 钟唯唯好生欣慰,正要夸又又真是一个好孩子,他立刻就发现她了,兴高采烈地回过头来看着她笑,嘴张得大大的。 钟唯唯对着他比划抹脖子瞪眼的,表示他真是不乖,辜负她的期望了。 又又却是不管这么多,假装看不懂,蹦蹦跳跳地站起来,打断苏琼的念经声:“先生,学生要请假!” 苏琼明显是得了重华的吩咐,对又又这个唯一的皇子十分不客气,皱着眉头厉声道:“坐下!你请什么假?小心我的戒尺!” 其他学生跟着笑起来,就连坐在又又身旁的阿彩也冲着他吐舌头做鬼脸:“要挨揍的,快坐下。” 又又趾高气昂,得意洋洋:“我唯姨来接我了,一定是有大事要事,必须我去不可!” 他挑着眉头问他的小同学们:“你们知道我唯姨是谁吗?她就是大司茶!打败了东岭人的大司茶!将来她还会是皇后!” 小孩子们“唰”的一下回了头,一起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钟唯唯,冲着她露出友好欢喜的笑容。 阿彩不甘示弱,高声叫道:“唯姨,唯姨,我在这里。” 钟唯唯尴尬地僵笑着,朝孩子们点头示意,又冲着站在讲台上呆看着她的苏琼挥挥手:“打扰了,苏翰林。” 话音未落,就见苏琼迅速扔了书,跳起来,以风一样的速度开了门,跑到她面前,激动地道:“大,大,大司茶……” 钟唯唯瞪大眼睛,努力让自己笑得波澜不惊:“苏翰林,我奉了陛下之命,来领皇长子去办点事儿,向你请个假。” 苏琼摸了摸头,突然发现自己距离她太近,就又迅速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给她行了个礼:“见过大司茶。” 钟唯唯还了他的礼,看到孩子们就和猴子似的在窗边挂了一串又一串,抱歉地道:“对不住,我不该进来的,打扰你上课了。” “没事,没事,下官也很高兴,很欢迎您来。您以后没事儿可以多来,可以,可以……”他想了想,提议道:“可以给孩子们上书法课!您的字写得可好了!他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看陛下的意思吧。”钟唯唯见时辰不早,就叫又又给苏琼道别:“和苏先生道别。” 又又欢天喜地:“先生再见。” 阿彩怯怯地站在门口叫他们:“大司茶,睿王殿下,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钟唯唯看到阿彩眼睛里的渴求之意,想了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微笑着道:“今天的事不太适合女孩子参加,你的姑姑也没有去。下一次,我过来接你,可以么?” 她说得很委婉体贴,阿彩虽然失望,却没觉得丢脸和不高兴,欢欢喜喜地道:“好,那您不要忘了啊。” “一定不会忘记。”钟唯唯郑重地答应了。 “等会儿。”阿彩跑回去,拎了一个布包出来,眼巴巴地交给她:“这是姑姑给我准备的小点心,让我和睿王殿下在课间吃的,你们要出门,一定会饿的吧,给你们捎上。” 这小姑娘,真心想要讨好谁的时候,实在是太周到。 钟唯唯笑着谢了她,没要她的:“我们有准备,你给我们就没得吃了,真是一个好孩子,好姐姐,把又又照顾得很好。” 阿彩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和她告别:“不耽搁您啦。” 钟唯唯回身要走,看到苏琼拘谨地垂着两只手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明显是有话要说,便道:“苏翰林有什么事吗?” 苏琼红着脸,结结巴巴的,不敢看她:“能不能请您和陛下说一声,让我还去做起居郎?” 钟唯唯奇怪极了:“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差事办得好,所以陛下才提拔你,委以重任吗?为什么要回去做起居郎?多辛苦啊。” 她做过起居郎,虽然能天天伴君,记录国家大事,但真的是很辛苦。 苏琼这样探花郎出身的,做翰林理所应当,将来还应该再提拔的。 苏琼的脸更红了:“下官还是更喜欢做起居郎。” 钟唯唯沉吟片刻,道:“好吧,我会和陛下提,但陛下并不会因为我而改变决定,你要清楚这件事。” 苏琼忙不迭地给她行礼道谢:“多谢您了。” 钟唯唯带着又又上了宫车,又又抱着她一阵蹭:“唯姨唯姨,你最近好忙啊,我都不能天天见到你。” 钟唯唯笑着道:“我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今天一整天我们都可以在一起。” 又又高兴得在坐垫上打滚:“我们去哪儿?” 钟唯唯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是要公审祁王和韦太师……”她突然闭上了嘴,不忍心地看了又又一眼。 重华特意让她把又又带去,不单只是为了增长又又的见识吧? 应该是还想让又又知道,谋逆的人,哪怕就是亲王,哪怕就是皇帝的胞弟,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又又一无所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唯姨,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弟弟吗?” 钟唯唯唬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又又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地道:“端仁姑姑告诉我的啊,她说你有了小弟弟,让我保护你和小弟弟,一定不能让你不高兴。” 钟唯唯这才意识到,又又今天见到她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小石头似地往她身上飞扑,而是很乖巧地站在她身边,她上车的时候,他还扶了她一下。 就算是坐下来,他往她身上蹭,也只是蹭她的胳膊,没有碰她的肚腹。 钟唯唯叹息了一声,摸摸又又软软的头发:“又又真是一个体贴的好孩子。” 上天保佑,希望将来他不会掉入泥淖。她一定会竭尽所能,让他过得幸福平安快乐。 公审的地方就设在芳荼馆附近的斗茶台,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等人早已经到了。 见钟唯唯和又又来了,重华亲自下了台阶,牵着她的手,威严地把她带上了观茶台,低声问道:“阿姐不来么?” 钟唯唯小声转达了端仁的话,重华道:“阿姐考虑得是。” “大司茶。”李尚在不远的地方,笑嘻嘻地冲钟唯唯行礼打招呼,一脸欠揍。 第737章公审 钟唯唯每次见到李尚,总是忍不住想生气。 想起此人刚出现时那副安静淡然的模样,再看看他此刻二皮脸的样子,她真是觉得人生如戏。 眼睛瞪着李尚,还不及反应,手就被重华重重地捏了一下,有一点疼,她回眸,看到他神色严肃地直视前方,步伐稳健有度,并没有半点异常。 可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为什么嘛,就是在吃醋咯。 钟唯唯又觉得有点好笑,她蜷起手指,在重华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两下,重华从眼角乜了她一眼,照旧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来是否气消了些。 她在重华的右边坐下来,下手坐了又又,放眼一瞧,宗室、勋贵、吕太师、诸大臣、东岭人,全都到齐了。 重华并不是审案子的人,只是旁观而已。 审案的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他们有条不紊地让人传证人、展示物证、审讯,每一件都很清楚明白,难为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能做得这样清楚明白。 韦太师有气无力,并不辩解;祁王却是一直都在凄惨地嚎哭,说自己是冤枉的,被迫的。 钟唯唯端庄地坐着,时不时悄悄看一眼重华,她觉得他一定会很难过。 再怎么不和睦,下面的两个人是始终是他的亲娘舅和胞弟,被骨肉至亲算计背叛,恐怕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了。 重华却是一直面无表情,淡淡地直视前方,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不高兴,也看不出来半点愤怒,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威严有度,冷静得置身事外一样。 这就是帝王了,人前必须威严冷静,就连真实情绪也不能露出来,这样才能显现“君心难测”,让臣子忌惮畏惧。 钟唯唯看到这样的重华,心里莫名又多了几分心疼,他大概也就只在她面前才那样不加掩饰了吧。 今日的公审,其实也就是让大家看看谋逆的人会有什么下场,结局是早就定了的,证据确凿,韦太师和祁王抵赖不掉。 饶是如此,整个过程还是持续了近两个时辰,钟唯唯有点累了,又又也有点坐不住,但他很乖巧,看得出事情不对劲,重华的心情似乎也很不好的样子,就一直忍耐地端坐着。 钟唯唯有些心疼他,但是想到今后,就又硬着心肠让他一直留在现场。 终于,到了结案宣判的时候,大理寺卿范国华等人商量之后,按照律法将量刑的结果写好,走到御座之前跪下,高高举起呈给重华。 李安仁接过去呈给重华,重华打开,沉默地看着折子,久久不语。 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韦氏满门抄斩,祁王和他妻妾儿女赐死。 钟唯唯想去捂住又又的耳朵,双手始终没能举起来,只能无力地垂放在膝盖上。 又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盯着重华,突然,他侧过身,低声和钟唯唯说道:“唯姨,你觉得阿爹会不会赦免祁王?” 钟唯唯摇头:“不会,他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牵连更多的人已经很好。” 又又若有所思。 重华微微点了头,李安仁递上一管象牙笔,笔尖的朱砂血一样的红,重华拿起笔,用力在折子上打了个叉,再将笔和折子一并掷到地上去。 这便是要现场处决的意思了。 范国华捡起折子,冷漠平静地高声宣判。 折子上的内容就和重华的动作一样简单干净,韦太师和祁王废为庶人,都是车裂之刑,未曾牵连九族乃至三族,但韦氏的十岁以上男丁尽数抄斩,十岁以下男丁和女眷尽数发卖为官奴;祁王妃、祁王姬妾、十岁以上男丁赐死,余下废为庶人,发配西北苦寒边远之地。 在场的人都十分沉默,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的,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的。 按照正常情况,出现这种兄弟阋墙的事,胜利的一方总要抹着眼泪回忆一下甜蜜的过往,痛诉自己被至亲骨肉背叛的的痛苦和委屈,再表示一下自己不得不如此的各种挣扎。 但是重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简单利落地划了一个叉,就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韦太师就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因为知道求饶并没有什么用,因此并无一句多话,就连为儿女求饶也不曾。 在被拖下去的时候,在他跪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气味难闻的水渍。 和韦太师相比,东方平业的态度很奇怪。 未曾宣判之前,他一直都在凄惨的嚎哭,表示委屈和冤枉,宣判之后,他反而平静下来。 他安静地跪坐在原地,直视着重华,大声说道:“我有话要问你!” 有人去拖他,他使劲挣扎,愤怒地道:“东方重华!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你是在心虚吗?你害怕什么?我问你,阿娘在哪里?” 想也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重华并不打算理他,范国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平业疯狂地挣扎着,眼睛里露出怨毒而绝望的光芒,两行热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看上去可怜又可悲。 钟唯唯看到,重华放在扶手上的手骨节发白,嘴唇也抿得紧紧的,眼睛直视前方,神色却漠然无波。 一只汗津津的小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又又脸色煞白,像是不敢相信重华真的会下令杀死自己的亲弟弟。 钟唯唯握住又又的手,表示安抚,但她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她都应该一直站在重华这一边,毫无猜疑,毫不迟疑,这样他才不会孤单。 斗茶台前围观的百姓被驱赶开,五辆马车分五个不同的方向停好,韦太师和祁王被拖到了当场,不知是谁兴奋地发了一声喊,无数的烂菜叶子、石头、臭鸡蛋雨点似地往这两个人身上砸去。 重华突然回头,看着钟唯唯低声说道:“你带着又又先回去吧。” 就算没有身孕,他也不想要她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何况有了身孕,就更该注意。 第738章射杀 重华虽然脾气有点不好,但从来不是暴虐嗜杀的人,他此刻一定很艰难。 钟唯唯很想留下来陪他,但对上重华的眼睛,她就没有再坚持,乖巧地站起来:“好。” 她不放心他,想要叮嘱他几句,看到他坚毅的下颌,突然又觉得没有必要。 这种时候,帝王并不需要女人的宽慰,帝王是冷硬的,无情的,孤独的。 她低下头,牵着又又的手离开,经过护国大长公主面前时,她看了护国大长公主一眼。 大长公主一直没有出过声,一双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扶着龙头拐杖,半垂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是钟唯唯的目光刚扫过来,她便敏锐地抬起眼皮,微不可见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看着。 钟唯唯稍许放了心,带着又又一起下了高台。 “大司茶。”有人低声喊她,李尚站在道旁,清俊的脸上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十分严肃,就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似的。 钟唯唯静静地看着他,决定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看他想说什么。 李尚却是反倒沉默了,他抬起手,朝她挥了一下,开玩笑似地道:“对于这种下令以酷刑处死同胞手足的男人,你有什么感想?” 钟唯唯平视着他,淡淡地道:“对于这种屡次谋刺自己的同胞兄长,屡教不改,害死一大群人,搅得国家不安宁的男人,你觉得他应该有什么样的下场?” 李尚笑了起来:“伶牙俐齿,忠心不二。” 钟唯唯没有再搭理他,牵着又又往下走,他也没有再骚扰她,仰着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车就停在道旁,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接下来就要行刑了,钟唯唯不想让又又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加快了脚步,直到把又又送进车里才松了一口气。 鼓声突然停下,四周一片安静,就连一直在狂呼的百姓也安静下来,想来应该是第一个行刑的人已经被绑了。 钟唯唯突然想要回头看一眼重华。 她站在踏脚凳上,回头看向高高的观茶台。 然后她惊愕地看到,穿了玄色绣金帝王袍服的重华,独自站在观茶台边,手里拿着一张大弓,弓拉成了满月,箭尖直指下方。 钟唯唯看向之一,之一低声道:“是东方庶人。” 平业的身份比韦太师要高贵许多,韦太师等人谋反之时打的又是他的旗号,所以他是第一个行刑的人。 车裂之刑,将人的手足四肢以及头颈分别系在五辆车上,驱赶马车,将人活生生撕成五段。 受刑者痛苦不堪,观刑者受到的威慑震撼也很大。 钟唯唯明白了重华昨夜和她说的那一句:“一定的威慑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他此刻这样张弓对着平业,又是什么意思? 钟唯唯只是想了想,就明白了重华的意思,平业是他的手足同胞,按照律法当然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但他可以先射死平业,让平业免了更多更大痛苦。 钟唯唯没有再去看重华的样子,她觉得他一定是不希望她看到他此刻的模样的,她掉过头,飞快地钻进了车里,示意车夫:“走吧。” 又又朝她依偎过来,手上汗津津的,非常的沉默乖巧。 钟唯唯搂紧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安然。 马车刚驶动没多久,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万岁!万岁!”“神武!神武!”各种各样的喝彩声排山倒海一样地传来。 又又往钟唯唯的怀里再贴近了几分,第一次意识到,皇权、皇宫,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么花团锦簇的。 这些年来过得太顺遂,差一点,他就忘记了小时候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 钟唯唯微眯了眼睛,想必此时,重华已经射死平业了吧? 以他的箭术,一定是一击致命,所以接下来的车裂之刑,平业应该也不会太痛苦。 重华站在高高的观茶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下方的平业,冷漠地把弓交给李安仁。 平业被铁链圈住了四肢和头颅,平躺在地上,左胸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枝羽箭。 羽箭尚在颤抖,鲜血**了他的囚衣。 他大大地睁着眼睛,看向观茶台,视线已经模糊,他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高大的玄色身影,他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情。 总是孤独地读书、习武、学规矩的长兄,艳羡地看着他和阿娘一起玩乐,长兄会把他看上的东西无条件地给他,虽然脸色很臭很难看,但从来也不拒绝。 被皇父骂了,他会哭,长兄却从来不哭,一副冷漠傲慢的样子,母后总是很欣慰,却又很不喜欢,常常和身边的嬷嬷悄悄说:“这性子也不知像谁,和我一点也不亲,真不像是我生的。” 他觉得自己比长兄可爱讨喜,理应得到父母和所有人的所有喜爱,以及这世间的一切,所以越走越远,越走越错。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也许自己会活得更久一些吧? 观茶台上的玄色身影渐渐模糊,平业轻轻勾起唇角,淡淡地冲着那个身影笑了笑,终于结束了。 因为这一箭,避免了他最大的痛苦,谢是不必了,不过也没那么恨了。 “嘭”地一声鼓响,有人尖叫了一声,五辆马车毫不犹豫地驶向五个方向。 百姓中,有人尖叫狂呼,有人被惊吓得晕厥过去。 还没缓过来,又换了韦太师,和平业不同,韦太师是清醒地受刑的,观刑的宗室、勋贵、大臣、东岭人,都是神色各异。 重华仍然站在观茶台边,风将他的玄色绣金帝王袍服吹得猎猎作响,他背负着双手,神色冷漠而平静,威严不可侵犯,血肉横飞也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动容。 他只是那样冷漠平静地观看着,如同是九天之上,主宰人生死的神祗。 吕太师两股战战,很有尿意,有想法的宗室们脸色如同死灰一样,不知是谁又带头喊了起来:“吾皇万岁……” 众人依次跪下,拜倒,等到行礼完毕,再抬头,高台之上已经没有了帝王的身影。 第739章威慑求月票 接下来是对从犯的审判,看热闹的人中,除了百姓之外,其余宗室、勋贵、大臣都已经不再感兴趣,而是心生畏惧,想要回家。 可是没有重华的命令,谁也不敢私自离开。 东岭人却受不住了,郦国皇帝邀请他们来看热闹时,他们是很开心的,这种兄弟阋墙的笑话可是很难看到诶,看一次,可以乐很多年了。 但是真实情景和想象的差距总是太远,他们很快感受到了压力,这个郦国皇帝本来已经下令以酷刑处死他的同胞兄弟了,还不解恨,居然抢在行刑前亲手射死了同胞兄弟。 啧,难怪之前国内都说郦国人野蛮,看来是真的,这个郦国皇帝实在是太过残暴冷酷了! 能亲手射死自己亲兄弟的人,又岂是好招惹的? 真堇帝姬躲在侍女怀里瑟瑟发抖,她再也不想留在郦国了,重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东岭和郦国发生纠纷,他也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杀死她。 谦阳帝姬紧锁眉头,探询地看向李尚,想问他有什么看法。 李尚却是在发呆,重华射杀东方平业之后,曾经看了他一眼,眼神阴森可怕,看得他的脖子凉飕飕的,他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脖子,苦笑。 真堇帝姬问他:“三哥,我们究竟要在这里留到什么时候?我又累又饿,想回去了。” 李尚就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真堇帝姬十分高兴,提起裙子就往下走,却被人拦住:“帝姬是想去观刑吗?” “才不是那……”真堇帝姬刚要辩白,就被人抓住手臂,强行拖到了台下,看到一地血肉模糊的东西,她“啊”地叫了一声,狂吐出来。 李尚漫步而下,替她拍着背,冲那两个强行把她拖到这里来的人说道:“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他温和有礼,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那两个人目光微闪,让到了一旁,由着他把真堇帝姬带了回去。 谦阳帝姬发起火来:“我们要回去了!谁敢拦我,就是要与圣女宫为敌!” 宋炎午走过来,客客气气地道:“陛下有吩咐,谦阳圣女无论什么时候想回去都可以。我送您回去吧。” 一拳打在了棉花里,谦阳帝姬倒有些无所适从。 她到圣女宫多年,手下绞杀过的昆仑殿教众成百上千,血雨腥风见得多了,刚才的车裂之刑虽然血腥可怕,但在她看来并不算什么。 真正可怕和让人厌憎的是重华的心思,他让她们坐在这里,就是为了威慑和恐吓她们,彰显武力和决心,以及力量。 被人威胁,却连反抗和发泄不满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动地在这里坐着,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炫耀,强迫着接受,再没有比这个更讨厌的了! 谦阳帝姬想要说几句狠话,却听李尚轻咳一声。 她抬眼看向宋炎午,只见须发花白的御林军统领手握着刀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十分凶悍,仿佛只要她敢说一句重华的不是,他立刻就能拔出长刀,将她斩杀于刀下。 谦阳帝姬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她低下头,急匆匆地带着人离开了现场。 无数双眼睛朝他们这一行人看过来,依稀听见有人小声说:“听说这次的叛乱和东岭人有关系,是他们挑唆的。” “那还不打死他们吗?” “对,打死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 真堇帝姬被吓坏了,觉得自己真的是羊入虎口,落在这群野蛮的郦国人手里,太倒霉了。她使劲往李尚身边挤,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打着哭腔:“三哥,三哥……” “不要怕,他们不敢的。”李尚平静地走着,走得不急不缓,每一步的距离都如同用尺子量过,十分均匀。 谦阳帝姬也是强作镇定,做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强撑着走完了最后的路。 谦阳帝姬以李尚、真堇跟着她同乘一辆马车才安全的理由,把他们带上了她的车,登上马车之后,所有人的里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马车驶动,谦阳帝姬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问李尚:“你怎么看?” 李尚道:“我想回去了。” 谦阳帝姬十分惊诧:“可是……” 李尚叹了口气:“就算是那件事做成功了,也没什么机会,他应对得很得体。我丝毫不怀疑,只要他站在高台上喊一声,那些人就会冲过来把我们活生生打死。” 皇帝陛下下令用酷刑处死同胞手足,那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陛下亲手射死同胞手足,那是因为心中有善,始终舍不得犯了大错的兄弟太过痛苦。 怎么都有理。 短短几年,就能走到这一步,十分不容易,也说明东方重华太有天赋。 谦阳帝姬的脸色很难看:“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东岭亡国也不远了!你答应过我的,现在你想打退堂鼓了吗?” 李尚撩起眼皮子看向她:“我是答应过您没错,不过也要看机会吧?无谓的牺牲是找死,您希望我就这样死掉?那也太没有价值了。” 谦阳帝姬冷声道:“我不管,你想办法。” 真堇帝姬这会儿缓过来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十分的迷惑:“你们在说什么呀?” 谦阳帝姬烦死她了:“闭嘴!又笨又怂的蠢货!一点用都没有!” 李尚则一贯的温和:“没什么,你累了就睡吧,我一定会想办法送你回去的。” 真堇帝姬鼻子一酸,恨透了谦阳帝姬,同时对李尚的依赖也更深了:“好,我听三哥的。” 谦阳帝姬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房屋,冷声道:“不行,不能这样被动挨打下去,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她想了许久,低声道:“何蓑衣,咱们可以和他做一笔交易!你看如何?” 李尚道:“也许可以试试。” 马车停下来,有人在外面有礼而不容拒绝地道:“驿馆到了,请郡王和帝姬下车吧。” 真堇帝姬毫不犹豫地跳下车,恨不得赶紧摆脱谦阳帝姬才好,李尚却是略停了停:“姑姑看到那位皇长子了吗?” 第740章相守 皇长子?谦阳帝姬挑了挑眉:“那是……” 李尚笑道:“是啊,听说小名叫做又又,大名叫居仁,封为睿王,这个名字,很有特色。” 居仁,就是要心怀仁厚的意思,名字中规中矩,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谦阳帝姬迷惑不解:“就算是把他弄死了,郦国皇帝也不是不能再生。” 李尚摇摇头:“不是,我之前曾经四处游历,去过圣女宫,见到了郦国的端仁圣女,还有她身边的小许将军。” “许及之啊。”谦阳帝姬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年轻将军来,“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李尚贴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谦阳帝姬大吃一惊:“怎么会……” 李尚退回去,淡淡地道:“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就算不是,也要说是!” 圣女宫在两国的影响力不容忽视,从前是两位圣女分庭抗礼,可若是来自郦国的圣女身败名裂,那么整个圣女宫就都是东岭的了。 这便是东岭的机会。 谦阳帝姬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但我们还得找一个帮手。” 李尚与她交换了一下眼色:“那是,姑姑想办法通知她吧,想来她是现阶段最不可能背叛咱们的了。” 真堇帝姬一点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不敢多问,被催促着进了驿馆之后,她想多打听一点,李尚却是急匆匆地和她告别,叮嘱道:“修身养性,不要挑衅郦国人,不要招惹是非,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皇宫,清心殿偏殿。 又又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额头有冷汗,不停地翻身,显得十分烦躁。 钟唯唯和端仁守在一旁,两个人都很沉默。 钟唯唯有点过意不去:“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带他去看公审了。”她有点担心会让又又旧疾复发。 端仁叹一口气,眉眼里蕴了轻愁:“迟早总要面对的,早一点比较好。胆子小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懂得不惹大祸,平安一生。” 钟唯唯一时无言,就连想安慰端仁都做不到。 “你累么?”端仁拿帕子擦去又又额头上的冷汗,让钟唯唯去休息:“你去歇会儿,不要太劳累了。” 钟唯唯猜端仁大概是想和又又独处,就识趣地告退了,何况她自己也是真的很累。 寝殿里静悄悄的,钱姑姑等人俱都守着,见她来了就端吃食点心上来,钟唯唯没有胃口,卸了簪钗就躺下了:“陛下回来立刻告诉我,皇长子若是有什么,也记得立刻告诉我。” 感觉是头才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过了没多久,她觉得有人注视着自己,睁眼一瞧,天已经黑了,屋里不曾掌灯,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影坐在床前,安静地注视着她。 虽然模糊不清,钟唯唯还是立刻认出了一旁的人,她迷迷糊糊地伸手:“你回来了。” 重华沉默着握住她的手。他的手不同于从前的温热干燥,反而有些**冰凉。 他虽什么都没说,但钟唯唯知道他一定是很难过、很不高兴的。 她坐起身来,将重华的手轻柔地放在被子上,叫人进来掌灯,起身走到屋角,绞了帕子,走回来蹲下去,拉起重华的手,非常仔细地给他擦拭,就像对待又又一样的温柔小心。 擦了手,她又去翻出家常的袍服,走回来,把重华拉起站好,给他解去玉带外袍,换了轻便的衣服。 重华沉默地看着她,由着她为了他忙里忙外,直到她找出家居的布鞋要亲手给他换,他才止住她,自己换了鞋子。 钟唯唯笑眯眯地挨着他坐下来,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觉得他现在有多大了?为什么总也摸不到?要多久才能摸到啊。” 重华被她孩子气的话逗得心情略好了些,她虽然要丰腴了些,但整体还是纤细的,他的手掌几乎可以覆盖住她的整个小腹。 暖意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再通过他的掌心一直浸透到他的心里去,他低声道:“真是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呢,就非要闹着做娘。” “说得好像你很知道似的。”钟唯唯靠到他怀里:“不管什么事,都是先不知道,做了就知道的呀。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就知道了。” 一回生二回熟,说得好像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孩子似的。 重华也跟着多了几分缱绻希许,生出了几分逗她玩的心思,他很严肃认真地说:“可是我以后都决定不要再和你做那种事了呀,又怎会还有二回呢?” 钟唯唯有些气恼:“当我稀罕呢?我才不稀罕!”她小声地说:“没有那个也不会死人,我根本就不需要。” 重华突然笑了起来:“那你生气什么?” 钟唯唯不承认:“我并不生气,我开心极了,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睡个好觉么?那倒未必。 重华挑起她的下颌,低声道:“看你这么生气,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比如说,像上次那样,很不错。” 钟唯唯瞪大眼睛,脸一下就热了:“才不要!” 重华突然猛地抱住她,将头紧紧靠在她的肩窝上,一动不动。 钟唯唯伸出手,反抱住他,安静温顺。重华的力气有些大,勒得她有点疼,她一声不吭地忍着,很高兴他心里难受了能从她这里寻求安慰和安静。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了很久,谁都没有提白天的事情。 直到月上中天,钟唯唯的肚子叫了一声,重华这才说道:“饿了么?” 钟唯唯夸张地说:“是啊,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 “让人摆饭吧。”重华给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们一起去看看又又。他怎么样?” 钟唯唯道:“他有点害怕,阿姐守着他的,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不然她们早就来告诉我了。” 重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希望他能懂得我的意思,平安地渡过这一生。” 钟唯唯用肯定地语气说道:“一定会的!” 她指指重华,再指指自己:“有我们爱护着他,他会懂的。但这样下去不是事,陛下还该挑个时候说明白才行。” 第741章美人如花 重华道:“是该挑个时候说明白,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再过些日子吧。” 二人一起去看了又又,又又还没醒,端仁长公主坐在一旁,就着灯光在做针线活。 见他们进去,就笑着站起来:“之前一直忙于宫务,都没有什么心情和空闲去碰这些东西。这次回来,人也跟着放松了,给孩子们每人做一件衣服吧。” 特意指了钟唯唯的肚子:“尤其这最小的一个,做姑母的得多给他做几件才行。” 钟唯唯瞟了一眼篾箩,碧青色的小袍子,竹子的暗纹,明显是给又又做的。 端仁还不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这件事,她就也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笑眯眯地道:“那可要沾姑母的光了。” 端仁道:“应该的。” 重华去摸又又的脸:“怎么样?” 端仁平静地道:“之前不是很安稳,中途醒来过一次,我陪他说了会儿话,就又睡着了,再没翻过身。” 旧疾应该不会复发了,钟唯唯放了心,邀请端仁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饭。 端仁不放心又又,又不好明说,便推说自己不饿。 钟唯唯心知肚明,主动道:“让人把饭摆在这里吃吧,又又也没吃,醒来看见我们一定会很高兴。” 端仁吸了一口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钟唯唯做的事情,总是能最大程度地如她的意,也不知是巧合呢,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探询地看向重华,重华一脸懵懂:“啊?” 再看钟唯唯,钟唯唯站在一旁低声吩咐宫人摆膳,神色温柔,仿佛一无所知。大概是自己多想了吧,毕竟钟唯唯一直都很疼爱又又,而且照顾得很好。 端仁笑笑,决定要竭尽所能地对钟唯唯和她的孩子更好一点。 晚膳很快摆好,三人坐下来吃饭,端仁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对于平业这个幼弟,她的感情不是很深,但也始终是骨肉至亲,发生了这种事,她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三人都是沉默地吃饭,胃口也都不大好。 幸亏又又及时醒了,趴着门框揉眼睛:“唯姨,阿爹,姑母,你们都在啊。” 钟唯唯朝他伸手:“快过来,肚子饿了么?” 又又走过去,挨着钟唯唯坐下来,眷恋地趴在她的膝盖上,悄悄打量重华,眼里隐然有几分畏惧。 几个大人都察觉到了,但都假装没看到,照常问他:“想吃什么?睡得好么?” 又又的确是饿了,看到满桌子吃的,立刻就精神了。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重华面前的一碗炸鹌鹑,十分嘴馋,却又不敢向重华开口。 重华什么都没说,只示意薛凝蝶将鹌鹑端到又又面前去。 又又咬咬唇,小声说道:“谢谢阿爹。” 重华点点头,摸了他的头一下,低声道:“吃吧。” 小孩子的心事来得快也去得快,又又瞬间就忘了白天那些可怕的事情,快乐地吃喝起来,胃口非常好。 有他带着,几个大人都觉得心情和胃口要好一些了,原本要放筷子的,又都添了小半碗饭。 临睡前,重华和钟唯唯商量:“明天我们一起去看秋袤吧。” 他让李安仁找了许多千金科的大夫,准备挨着给钟唯唯诊一遍脉象。不好带进宫来,那就只有护国大长公主府最合适了。 钟唯唯白天睡得太多,这会儿倒睡不着了,等到重华睡着,她怕吵着他,就起身去了外间。 小棠拿了针线活过来,边做边陪她说话:“之前您睡着的时候,梁兄回来过,见您睡着,又回去了。” 难道是发现什么了?钟唯唯就道:“让人去叫他来吧,左右这会儿我也是闲着。” 一直藏身在芙蓉宫暗影里的梁兄静气凝神,垂眸看着下方的情景。 灯火辉煌中,宫人抬进了一只金漆莲花纹黄柏木浴盆,往里加了热水和各种香料、花瓣,馥郁的香气混杂着氤氲的水汽袅袅上升,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旖旎邪念,渴望会有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出现并入浴。 梁兄猛地晃了一下头,神色恢复清明。 只见宫人试好了水温,娇声叫道:“娘娘,好了。” “知道了。” 锦幄深处缓步走出一个美人来,她乌发如云,神情慵懒,身上只披了一件胭脂红的薄纱长袍,雪白的肌肤和曼妙的线条若隐若现,每一步都如有莲花在足下徐徐绽放。 正是吕太贵妃。 梁兄只看了一眼,就整个人都燥热起来,他不敢再看,准备离开。 吕太贵妃却突然抖落了红色纱袍,完美的颈部线条如同天鹅的长颈一样优雅,纤细的腰肢。。。。 比青涩的少女多了几分丰腴风情,却又恰到好处,道是人间尤物也不为过。 梁兄紧紧闭上眼睛,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居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这不对劲,十三卫的训练严苛惨烈,美人他是见识过的,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像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出现。 也许是水里用的香料或者是香炉里的香有问题,听说宫中的女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方。有的香料不但可以养颜,还可以催情。 夜空中传来几声蝉鸣,简直就和救命符一样,梁兄惊醒过来,趁着吕太贵妃跨入浴盆、水声响起的瞬间,闪电一般地冲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开窗关窗一气呵成,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弄出半点声响。 浴盆里的吕太贵妃轻轻挑了挑眉,勾起唇角甜甜一笑:“啧,真是没出息。” 宫人疑惑地问:“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吕太贵妃举起欺霜赛雪一样的手臂,问道:“我要美一些呢,还是吕若素要美一些?” 宫人笑着回答:“当然是您了。” 吕太贵妃道:“不,我是没有她美的,当初有人夸她是月下盛放的昙花,说我是夏天里的徘徊花。娇养的昙花,当然是比种在墙边的徘徊花更美丽娇贵。” 宫人不以为然:“可是她已经死了。” 第742章假凤虚凰 是啊,吕若素已经死了。 吕太贵妃趴在浴盆边沿,露出少女般的轻愁:“想当年,我和她尚未出阁之时,姐妹间的感情也是挺好的。只可惜后来……造化弄人啊。” 宫人笑着应和她:“人的运道就是这样,谁能说得清呢?” 吕太贵妃闭了眼睛微笑:“对,谁能想得到她竟会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呢?” 她从浴盆里站了起来,披上宫人准备的干净纱衣,轻移莲步,走到床帐之中,待到宫人将床帐放下之后,才一直移到床帐靠墙那一面。 床帐里挂了一副永帝的画像,吕太贵妃爱怜地将指尖抚上去,叹道:“先帝啊,你若是活着该有多好,近年来,郦国可是风起云涌呢。你在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不知是何感想?” 随着她的叹息声,永帝脸部的画像出现了变化,一双原本湛然有神的眼睛变成了空洞,嘴的位置也成了空洞。 吕太贵妃靠近了,往里看去。 入眼就是一间狭小的屋子,窄小的床三面临墙,床尾一张小小的桌子,桌上有一个水壶和一只木碗。 一个女人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吕太贵妃露出几分笑容,咳嗽了一声,换了和平时完全不同的声音,缓缓道:“太后娘娘。” 小床上的女人惊起,紧张又激动地奔过来,举着双手道:“怎么样?怎么样?祁王和韦太师怎么样了?” 吕太贵妃笑道:“什么祁王、韦太师的,你是说东方庶人和韦庶人吧。” 被废为庶人了?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韦太后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追问道:“他们还活着吗?” “韦庶人被判了车裂之刑,韦氏十岁以上男丁全数斩首,十岁以下男丁和女眷尽数发卖为官奴,啧,真是可怜,风云百年的一个大家族,说破就破了。” 吕太贵妃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拖长声音:“至于东方庶人嘛……”她停了下来:“你猜猜看。” 韦太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充满希冀地道:“陛下一定饶了平业,毕竟那是他的亲弟弟,唯一的胞弟,他自小,自小就心软……” “哈哈哈,陛下心软?心软能坐稳这位子?”吕太贵妃大笑,一字一顿地告诉韦太后平业的下场:“他也是车裂之刑,陛下尚且觉着不解恨,亲手射杀了他,听说,他死的时候哭了,一直都在叫,阿娘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啊……” 吕太贵妃学着平业的声音,凄惨地叫着。 “你住口!你住口!”韦太后捂住耳朵,蹲到地上,凄惨地哭起来:“你是骗我的,骗我的,我不信。” 吕太贵妃看够了她的惨样,慢悠悠地把洞关上,韦太后的哭声也被完全隔绝在内,一点都听不见。 她心满意足地一笑,舒服地躺好,伸手去拉挂在帐上的银铃,近侍女官拿了各式香膏进来,从头到脚给她揉捏起来。 很细微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吕太贵妃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梁兄又回来了。 她娇声命令近侍女官:“这里,这里,多放一点香膏,哎哟,死丫头,下手这么重……” 她呻吟起来,听上去暧昧无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梁兄藏在阴影里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去看,心里是真的很生气,真不知这位太妃是怎么回事,一把年纪还这么多的幺蛾子。 这个差事真的是很不好办啊,屋子里的香味混合着女人的呻吟,梁兄又呆不下了,他再次逃了出去。 夜已深,钟唯唯仍然没有一点睡意,梁兄刚才回来向她汇报,说在吕太贵妃的宫里什么都没有发现,唯一可疑的就是吕太贵妃用的香和做的事太过分了。 问他怎么过分,他又说不出来,哼哼哧哧的。 这引得小棠十分不满,当着他的面没说什么,这会儿却是拿了针使劲去戳绣绷:“芙蓉宫里人妖妖娆娆的,他一定是看花了眼,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钟唯唯笑道:“你放心,他不是那种人,一定不会乱来的。” 小棠不信:“这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那些坏蛋平时也没谁露出我就是坏蛋、快来打我的样子呀。” 钟唯唯给她逗得笑了:“那我把他换回来?” 小棠嘟囔道:“那怎么好?他如果不能给您办差,还有什么用?其他人还是没他可靠。” 忽听窗外传来一阵轻响,接着梁兄的声音在外头闷闷地响起:“大司茶,属下有事要禀。” “进来吧。”钟唯唯有点意外,怎么就去而复返了。 梁兄进来,脸色臭臭的,低着头小声道:“属下想求大司茶换个人去监视芙蓉宫。” 小棠提心吊胆,碍于规矩又不敢问,只好眼巴巴地钟唯唯。 钟唯唯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梁兄羞于启齿,但这事儿又不得不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吕太贵妃她……她用的那些香,还有手底下的宫人太不老实……”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看到帐中纠缠的两条女子的身影,羞得想找条地缝钻下去:“我找赵宏图说。” 钟唯唯摆手让他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换了钱姑姑进来和她说:“吕太贵妃深宫寂寞,和伺候她的女官做了一些不太体面的事。” 宫中的人都寂寞,有的宫女会和太监做假夫妻,这叫对食;也有宫女结拜做姐妹,互相纾解寂寞,玩那假凤虚凰的游戏,这叫磨镜;还有宫女和侍卫互相私通的。 最后一种是明令禁止,一旦发现就是死罪大罪,很少有人有胆量去碰触。 前两者大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这样做的人着实不少,但是宫妃之中,特别是等级高的宫妃,会这样做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据钟唯唯所知,在她入宫之后,永帝基本上已经不会临幸宫妃了,偶尔去这几个资历老的宫妃那里,真的就只是坐坐。 吕太贵妃会这样,似乎也情有可原,但是仍然不体面。 第743章婚事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小棠羞红了脸:“真不要脸!” 钟唯唯沉吟着,吴王虽然残疾,但始终是亲王,有头有脸。 韦氏倒了之后,吕氏需要更加谨慎小心,夹紧尾巴做人,不能传出一丁点儿不好的事,否则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吕太贵妃这事儿若是泄露出去,不单是吴王丢脸,吕氏也要抬不起头来,就连吕纯也会受到牵连。 从理论上来说,吕太贵妃之所以会暴露这件事,是因为她没有料到有人在盯着芙蓉宫,因此半点没有收敛。 所以,吕太贵妃应该没有更大问题,而她有了这个把柄,也应该收手了。 但钟唯唯还是觉得不踏实,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是,梁兄的行踪暴露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里,这场戏是故意演给梁兄看的。 “既然不想去,那就别去了吧。”钟唯唯做出了决定,不管是哪种情形,都不该再让梁兄继续监视吕太贵妃了。 先缓两天,派个身手更好,行事更妥帖的人去,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也不一定。 屋里的小棠和屋外的梁兄都同时松了口气。梁兄忿忿不平地和赵宏图抱怨:“那就是个老妖精。” 赵宏图轻笑着:“吕太贵妃当初很得先帝欢心。” 若不是吴王残疾,那可真不一定这把椅子是谁来坐。而吴王的残疾,又是拜韦太后所赐。 赵宏图想到那些往事,轻轻叹了口气。 更鼓敲响了三下,钟唯唯生怕熬夜对胎儿不好,不敢再坐下去:“都散了吧。” 她轻手轻脚地在重华身边躺下来,把他的手臂抱在怀里,嗅着他的气息,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芙蓉宫里,吕太贵妃也半阖了眼睛,轻声和躺在身边的宫人说话:“玉心,殿下这几天应该走进东岭人的地界了吧?” 玉心笑道:“是啊,应该是到了。” 吕太贵妃道:“也不知他有没有和那个人接上头,那个人,有没有变心,现在的情况对咱们很不利啊。” 玉心安抚她:“不要紧,咱们就按照原来定下的计划一步一步地来。” 吕太贵妃沉默许久,突然笑起来:“听说今天皇长子观刑回来之后,端仁守了他一整天,这样的姑母也真是难得了。” 玉心撑起身子,轻声道:“上次按照您的吩咐,特意安排人说了那么一些话给皇长子听,但是似乎没有什么用。” 吕太贵妃冷冷一笑:“谁说没用?那是时候不到,你要想办法送信出去,和咱们的盟友交换一下情报和意见,这样才好继续办事儿。” “是。”玉心整理了一下衣物,准备下床。 吕太贵妃不让她走:“就这样吧,万一那个人再回来呢?” 玉心顺从地躺下来,微笑着道:“估计不会回来了吧?只是,倘若大司茶想要拿捏您,特意赶来捉咱们,那怎么办?” 吕太贵妃奸诈一笑:“那就送她这个把柄好了,她自以为手里捏了我的把柄,反而会更放心,不至于经常来打扰我。” 风平浪静。 次日,钟唯唯睡到自然醒,伸个懒腰,发现重华还在一旁躺着,略有些惊奇:“陛下怎会还在这里?” 重华把她搂过去,半闭着眼睛道:“连续忙了几日,也该让我松一口气。” 钟唯唯有些赧然:“那不是陛下平时太勤勉了么,我当然是希望你能多休息,多陪我的。” 室内的光线有些阴暗,仔细了听,还能听到外头雨水打在树叶和栏杆上的声音,是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两个无所事事的人依偎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重华又睡过去了,钟唯唯打个呵欠,也依偎着他再次沉睡过去。 再醒来,听到身边有翻动书页的声音,偏头一看,天已经放晴,重华靠在床头看书,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书卷,长而浓密的睫毛半垂着,五官深邃,下颌有力,实在很养眼。 钟唯唯爬起,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逐次去吻他的手指,同时还调皮而慧黠地瞅他。 重华注视着她,弯了唇角,神色温柔。 钟唯唯含住他的手指,舌尖轻轻在他指尖舔了几下,他眸色渐深,喉头滚动了几下,脸部的线条也绷紧了,正想俯身过来做点什么,钟唯唯却突然松开了他,调皮地轻笑着下了床,大声叫胭脂她们进来。 这个坏东西!越来越坏了!重华暗骂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下了床,冷漠地张开手臂,由着宫人伺候他穿衣梳洗。 二人吃过早饭,一起去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秋袤正坐在窗前读书,看到他们进来很是欢喜,微笑着起身迎接,之后就一直站在一旁,毕恭毕敬地回答重华的问题。 始终还是有些生分和拘束。 重华看出来,知道才经过何蓑衣的挑拨,秋袤再怎么大度懂事,也不可能立刻就毫无芥蒂,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 便长话短说:“十九那天是个好日子,我准备在那天昭告天下,迎娶你姐姐为后,你那天有精神接待客人么?” 届时一定会有很多人上门恭贺,作为钟唯唯唯一的娘家人,秋袤要把担子承担起来。 秋袤严肃认真地道:“当然有!不过,虽然草民的父母长辈俱都已经过世了,但礼不可废,三媒六聘还是要有的,如此才能显得隆重。” 重华笑了起来:“那是自然。” 他和秋袤商量:“我这边的大媒,请的是护国大长公主,共同的媒人就请王奕庸,你们那边的大媒,可想好要请谁了么?” 护国大长公主身份超然,王奕庸是除却韦氏、吕氏之外,唯一位列三公的老大臣了,当年曾经做过永帝的老师,又是重华的启蒙老师,虽说年岁大了,已经不问朝事,但仍然很有分量。 有这两个人做媒,算是顶配,非常的风光。 但对于秋袤来说,要找出一个与之相配的媒人,却是有点难了。 这个认知让他有些焦虑,为了阿姐的面子强作镇定:“三天之后,草民再给陛下回话,可以么?” 第744章诊脉 重华当然知道秋袤的焦虑,却很满意他镇定的态度,哪怕就是装出来也行,因为这证明秋袤的确长大了。 “行。”重华郑重地答应了秋袤。 两个男人热切而认真地就一些细节讨论起来,为了一丁点事儿各执己见,吵得不亦乐乎。 坐在一旁的钟唯唯被完全忽略了,她使劲咳嗽,想提醒他们,她才是正主儿,有事儿得问她才行。 她咳嗽得太厉害,两个男人终于停下来了,一起回头看着她。 她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听重华说道:“等得不耐烦了吗?” 秋袤接着说道:“那就去外面走走吧,雨后放晴,天气不错,公主府里有一池荷花,开得很好。大长公主殿下说想吃藕粉,也许阿姐可以让人捞一点藕出来。” 钟唯唯道:“不是,我……” 重华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我们在商量大事,你若是不想去玩,那也去外面等着。” 两个人都是一副“这是我们的事,和你没关系,别闹”的表情。钟唯唯好气哦:“你们为什么不问我的意见?” 重华淡定地道:“你见过谁家要娶媳妇,是和媳妇商量,而不是和女方家里人商量的?你肯了不算,还得让你家里人满意才行。” 秋袤也说:“正是,阿爹阿娘都不在了,我一定不能委屈阿姐,你总是心软,想着将就,但有些事情是一定不能将就的。所以阿姐出去吧,不要管这个事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他真的是一家之主,能做这个主似的。 钟唯唯想了想,真的出去了,那就让他们来操这个心吧。 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又细致而热烈地讨论起来,钟唯唯去找护国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果然带着人在挖藕,见她来了就笑道:“也不知怎么回事,越老越馋。” 没有冲突的时候,钟唯唯很喜欢她这样的性子,一起在凉亭里坐下来,看下人挖藕,有嫩藕被挖出来,准备用来做菜,顺便还打了些新鲜鱼虾。 护国大长公主笑着道:“这么新鲜的食材,一个人吃着也没意思,不如你们留下来用晚膳吧。忙碌了这么久,也该轻松一下了。” 钟唯唯就道:“那不如让人去把阿姐和又又、阿彩一起叫来,岂不是更热闹?” 护国大长公主也是个爱玩的,立刻就打发人去传信了。 重华和秋袤商量好了事情,秋袤要休息,他便独自走来找钟唯唯和护国大长公主,静静地听她们说了一会儿话,道:“差不多了,让人来诊脉吧。” 护国大长公主早就安排好了静室,那些大夫都是昨天夜里被蒙着眼睛接进来的,单独安排房间,不许外出,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只知道是要为人诊脉看病。 钟唯唯先在床上躺下,伸出一只手,小棠为她放下床帐,再在手腕上盖一张丝帕,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则藏身在屏风后头,以便观察整个过程。 李安仁一共请了十二名千金科大夫来,都是些名气很大的,互相也不见面,只依次而入,为钟唯唯诊脉,再回答重华的问题。 每个人经过的程序都大同小异,诊脉之后,先恭喜:“啊,恭喜恭喜,这是有孕了。” 然后屏风后就会传来威严的男声:“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孕妇身体康健、气血充足、胎儿稳健。” “你可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这是不信老夫么?老夫吃这碗饭几十年了!”这是有点生气的。 “看仔细了,但若是不放心,也可以吃点安胎药,我家有秘方,保证吃了之后母子康健平安……”这是想趁机卖药的。 “看仔细了,看仔细了,没其他事我回去了,还有其他病人等着呢。”这是不耐烦的。 然而屏风后的男人还不放心:“内子早前中过毒,余毒未尽,据称可能会有些麻烦,再看看吧。” 再号一回脉,很自信的就会表示:“看不出来,觉着就是好的。” 慎重惯了的就会说:“暂时看不出来,真要是担心,每天都请一回脉,盯仔细点儿吧。” 屏风后的男人就会问:“你确定?” 大夫们对此普遍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什么都看不出来,硬要我看什么?总不能无病也要说成有病吧?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就有一条苍老的女声及时打断:“既然如此,就有劳大夫了,诊金不会亏待您,但也要请您保密,不得向外提起此事,以及,要请您等到夜晚才能离开。” 有人试图反抗,然后都遭到了严重的打击,不得不乖乖听话。 进行到第十个的时候,钟唯唯终于忍无可忍:“不要看了吧,反正就是这样子了。” 重华固执得可怕,坚持看完了。 送走第十二个大夫,钟唯唯赶紧坐起来活动手脚,不是谁都可以忍受十二遍完全相同的过程的。 重华和护国大长公主从屏风后走出来,两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见钟唯唯要抱怨,重华的大手盖到她的发上,温和又威严地道:“不许多话。” 钟唯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几分笑意,知道这大概是这些天来最让他高兴的事了,就没坏他的兴致,微笑着道:“我是想说,总算可以放心些了。” 重华笑道:“是,不过还是要一直都小心谨慎才行。” 他决定让这个孩子留下来,但若是一旦发现不对劲,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当然这些话,不说给钟唯唯听就是了。 不然,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可怎么办? 护国大长公主见他二人眉目传情的,就没夹在中间,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让人安排晚饭。 转眼就到了傍晚,端仁长公主带着又又和阿彩一起到来,护国大长公主府十分热闹。 大家欢欢喜喜地吃了晚饭,月上中天,就要回去了。 又又缠着钟唯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钟唯唯就哄他:“说吧,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又又踮起脚,小声说:“我们想去夜市看看。” 第745章夜市 郦国的京城,自来设有夜市,夜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卖,热闹非凡,算是郦国京城的一大特色。 前些日子动乱,宵禁,是以夜市也关张了,今天是取消宵禁的第一天,夜市想必非常热闹。 钟唯唯也想去,她几年前来到京城,只去过夜市几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未逛得尽兴,和重华更是只在一起逛过一次街。 她立刻去找重华,也不说自己想逛夜市,冠冕堂皇地道:“陛下,今夜乃是夜市重开的第一天,陛下想不想去瞧瞧民生恢复得怎么样,是否受到影响?” 重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也不曾揭穿她,一本正经地道:“朕正有此意。”再问端仁:“阿姐要不要一起去?” 端仁也是很多年没有自由自在地生活过了,何况这是带着又又一起逛街,破天荒的第一次,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欣然道:“好啊。” 钟唯唯立刻着手安排这个事儿,先去问护国大长公主去不去,再邀请秋袤一起去,出去玩儿么,自然是越欢乐越好。 护国大长公主年纪大了,白天应付他们就已经很累,当时就拒绝了,秋袤倒是想去:“听说会有人在夜市里卖珍宝,都是平时看不见的,我去看看,也许可以买了给阿姐做嫁妆。” 钟唯唯有点想笑,就算是有,那也要运气好才能碰到,不过秋袤有这个想法,是很让人高兴的:“那就一起去吧。” 秋袤的眼睛亮亮的:“我之前跟着五姐的人在外经商时,曾给阿姐准备了一些嫁妆,出事后被人带回了九君城,我已经请五姐写信让人送来了,到时候可以给阿姐添妆。” 他有些黯然:“我没什么出息,一直都靠阿姐照顾,却没能为阿姐做些什么,嫁妆单薄,我实在是对你不住……” 钟唯唯笑道:“你一直都在生病嘛,日子且长着呢,看你以后了。你能留在阿姐身边,就是最宝贵的嫁妆了,无论多少钱都换不来。” “阿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更加努力的。”秋袤十分精神,见人牵了马来,也是利落地就上去了。 钟唯唯坐在车里,看到他和重华二人一前一后,时不时地低声交谈几句,心情十分地好,这就是她所想要的安宁生活啊。 夜市是第一天开张,有很多人怕事儿没敢出门摆摊,因此有点冷清,贵重的东西更是一样都不见,更多是些新奇时令的小物件儿和吃食罢了。 但是又又和阿彩很喜欢,端仁也很喜欢,她放下了圣女和长公主的架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小摊贩中穿梭,脸上带着甜美惬意的笑容,看向又又的目光里更是充满了柔情。 阿彩胆子大,一不注意就往前面溜了,又又很自然地牵起端仁的手,催促她走快些:“阿彩姐姐跑远了,我们快些。” 有人在卖串成串的栀子花和茉莉,幽香扑鼻,其实宫里并不缺少这些鲜花,每天早上都有宫人把开得最好最美的鲜花养在水晶盏里送上来,但是这样串成串系在胸前,好像特别有意思似的。 阿彩站在小摊面前就不动了,又又拍着小胸脯道:“我买给你们!” 他指着阿彩、端仁、钟唯唯、小棠逐一数过去:“一二三四……来二十串。”还得带些给宫里的青姑姑和钱姑姑她们。 小贩没有这么多现成的花串,得现穿,捏了针线一边穿一边和他们闲扯,和端仁说道:“夫人,令公子真是聪明伶俐啊,小小年纪就这样的周到大方,将来一定不得了。” 端仁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说自己并不是又又的母亲,恰好又又朝她看过来,黑黑的眼睛里闪耀着没法形容的复杂情绪,十分可怜,渴望,却又很迷惑,隐隐还有点明白期待的样子。 端仁的心一阵刺痛,只差一点就要默认,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责任要承担。 可是要她亲自开口澄清,她又着实不忍,正在为难之时,就见钟唯唯缓缓上前,轻描淡写地和摊主说道:“眼神儿这么差,还做生意呢?”自然而然地把又又拥到怀里,笑眯眯的:“我才是他的娘亲。” 又又松开端仁的手,笑着靠在钟唯唯怀里,母慈子孝的样子。 端仁眼眶一热,只差一点就蹲下去哭出声来。但她只是默默站在一旁,腰背挺直,姿势优雅,笑容得体。 摊主也是个没遮掩的,利落地穿好了一串花串,惊讶地道:“不会吧,分明他们俩长得这么像,反倒是这位夫人,和这小公子一点都不像。” 又又涨红了脸,愤怒起来,钟唯唯安抚地抓紧他的肩头,淡淡解释:“他们是姑侄,当然像了。” 摊主笑道:“看我嘴碎的,实在是几位长得太好看了,就和神仙似的。”因为看到又又不高兴,赔礼似的多送了两串花串。 但是又又的心情已经不好了,噘着嘴要求钟唯唯:“我们回去了。” 秋袤和重华却正逛得高兴,二人站在一个旧书摊前,和摊主说得正欢。重华问的多是市井间的一些事情,百姓对最近的事情有什么看法等等,是很重要的事。 钟唯唯把一串栀子花挂在又又的胸前,低声教他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样不高兴就甩手走人,不怎么好,姑姑会以为你生她的气的。” 又又眼里浸着泪光,悄悄看向端仁,果然看到端仁拿着一串花串,站在灯影里半垂着头,又落寞又孤独的样子,看上去很是可怜。 他立刻就心软了:“姑姑自己没有孩子,一定也难过吧?” 钟唯唯不好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姑姑是把你当成亲生孩子来看待的,她难得有机会出来,兴许哪天就又回去了,咱们得好好招待她。” “我知道了。”又又就主动跑上去牵住端仁的手,冲她笑:“姑姑,我给您系花串呀。” 端仁眼圈一红,摸摸他的头,蹲下去让他给她系在胸前。 忽听一人大声喊道:“许夫人!” 第746章我的生母是谁? “这不是许夫人吗?小公子都这么大了啊?”来人是个虬髯大汉,毛毛糙糙地挤过来,声音比铜锣还要响亮。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这一声叫唤,把所有人都吸引得回头,钟唯唯更是心口突地一跳,许夫人,许翰……有些真相呼之欲出,但是,在这样的当口,被这样的人叫出来,始终有些奇怪。 她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人不动声色地从四周围拢包抄过来,准备在那个大汉再次坏事之前将他带走,堵上他的嘴。 端仁却是平静得很,甚至没有回头看那个虬髯大汉,而是照常做她在做的事情——由着又又给她系戴花串,表现得和这声叫唤一点关系都没有。 又又见她镇定,当然不会想得到那个虬髯大汉是冲着他们来的,认真地给端仁系好了,微笑着道:“很好看,回去后姑姑可以把它挂在帐前,一整夜都是香的。” 端仁站起身,摸摸他的头,再给正在和花串战斗的阿彩系好花串,从容又镇定。 那个虬髯大汉在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之一用目光询问钟唯唯的意思,要不要继续动手呢? 钟唯唯眨眨眼,如果这个人识趣,就此停手,那就罢了;若是硬要动他,只会引起更大的动静,何必去惊醒沉睡的狼呢? 于是散布在四周的人停了下来,继续不动声色地做各自的事情。阿彩看上了糖人,拉着又又往前,钟唯唯赶上去,和端仁并肩而行,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由着他们去欢。 旧书摊旁,重华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那个虬髯大汉身上,他并认不得这张脸,也记不得许及之曾经和这样的人交往过。 不过当初阿姐和许及之在一起,也许有他们自己的秘密,年轻人么,一头扎进爱情里总是疯狂的,想要摆脱所有的束缚,过几天正常的好日子。 但是可以肯定,就算是这样,许及之也一定不会泄露自己的真名,因此这个人,居心叵测。 只是一个眼色,就有暗卫布下天罗地网,在周围搜索起一切可疑的人和事来。 钟唯唯他们围着糖人摊子谈笑风生,重华慢悠悠地走过去,加入他们的行列,给阿彩提议:“这个猴子好看,买这个。” 钟唯唯也开秋袤的玩笑:“这个老虎好看,要不要给你来一个?” 秋袤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伸手接过去了,两个孩子瞅着他笑,不远处两个姑娘也瞅着秋袤笑,笑得秋袤脸红耳赤,偏还强作镇定。 一行人表现得再正常不过,那个虬髯大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露出一副“认错人了”的尴尬表情,摸摸自己的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退到人少处,转身就想跑,不料身后刚好站着一对年轻夫妇,他刚好撞到那个年轻女人身上,年轻女人尖叫了一声,一跤摔到地上,年轻男人大怒,抓住他要理论。 他觉得有些不妙,却又觉得抓住他的年轻男人没什么力道,就是个普通百姓,就想用强挣脱,迅速逃走。 却听那个年轻男人喊了一声,一群地痞打扮的男人站了出来,上前推推搡搡,谩骂着,非得要他赔钱赔礼,搜干净了身上的东西还不算,逼着要他领路回客栈去取。 虬髯大汉冷笑着,假意答应:“好汉饶命,我这就领诸位去。” 一群人裹夹着他,消失在黑暗幽长的街道里。 重华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温言细语:“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钟唯唯点点头,牵了又又的手,挽着端仁的胳膊,带着阿彩,轻松惬意地离开。 秋袤被先送回去,又又和重华、钟唯唯上了同一辆车,端仁带着阿彩坐后一辆车。 又又一路上都很沉默,一直趴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钟唯唯和重华对视一眼,知道他有心事,都没打扰他,只默契地说一些琐事:“上一次的叛乱对大家的损害不是特别大。” “夜市会重新热闹起来的。” “阿袤恢复得不错,后天还是继续请谦阳帝姬来诊治吧。” 钟唯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重华提一下有关李尚的事,今夜气氛不错,是最好的机会。 她捏捏重华的手:“回去后我有事要和你说。” 重华会意,瞟一眼又又,叫又又过去:“居仁。”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又又的大名,又又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大名,立刻坐直了,毕恭毕敬:“父皇。” 重华严肃地看着他说道:“你已经不小了。” 又又有些紧张,交握了双手小声说:“是。” 重华继续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知道,你的生母是谁。” 又又的眼圈立刻红了,两颗大大的眼泪滚落出来,拼命忍着没哭,却是不敢出声了。 “你的生母是很好的人,她不是不要你,也不是不管你,而是没有办法。所以你不能有怨恨,要敬重她,也不要胡思乱想,人云亦云,你只要记着,你是什么样子,别人就会从你身上看到她的样子。你若人品端正,人家就会说你的生母真不错;你若让人失望,也会辱及你的母亲。” 重华是第一次和又又提及“生母”这件事,因为孩子已经长大,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教养了。 观刑是第一堂课,今夜就是第二堂课。 又又哭了起来:“那她到底是谁呢?长成什么样子的呢?我从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叫我敬重她,怎么敬重?还有人说我不是阿爹的亲生儿子,那我的父亲又是谁呢?” 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格外可怜敏感,重华想起了幼时独自在苍山学习的日子,看向又又的目光就多了几分怜惜:“我答应你,将来机会合适的时候,告诉你谁是你的生母。” 却没有提及他到底是不是又又的生父,避开了这个话题。 又又睁大眼睛:“她还活着吗?” 重华有些不耐烦了:“乖孩子应该懂得适可而止,今天夜里我和你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对别人提及。” 第747章昔年真相 又又泫然欲泣:“可是,可是……” 他小声地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钟唯唯不忍心,伸手将他搂过去,他没忍住,抱着她的腰委屈地大哭起来。 重华有些烦闷地扯开衣领,搧了几下,闷声说道:“你有我们还不够吗?” 这一句无异于火上浇油,又又哭得更大声了,钟唯唯无奈地瞪了重华一眼,表示他不要再说话了。 重华叹口气,揉着额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早点把东岭人灭掉,再把昆仑殿和圣女宫这对怪物一起处理掉,不然以后只怕破事儿还会更多。 又又哭了很久,把钟唯唯的裙子都浸湿透了,还没到皇宫就哭着睡着了。 重华要去抱他下车,他迷迷糊糊地紧紧抱着钟唯唯不松手,一口一声地喊:“唯姨,唯姨,我要和唯姨在一起。” 一点讲道理的意思都没有,完全和小时候病弱之时一个样子。 重华既担心端仁见了难过,又担心他会碰到钟唯唯,有心黑着脸硬把他抱起来,想想还是忍了。 这种时候硬把又又和钟唯唯分开,只会让又又哭闹得更厉害,引得更多的人难受。 这孩子平时已经够乖了,偶尔容他放纵一回吧。便叮嘱钟唯唯:“你自己小心仔细些。” 钟唯唯点头应下:“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端仁牵着阿彩远远地看了一会儿,静悄悄地回玉明殿去了。 这一夜,钟唯唯没怎么睡好,又又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就算是在梦中也会抽泣。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家里出了事,阿袤也是这样睡觉时紧紧揪着她不放,醒来不见她就会吓哭,因为害怕会剩下自己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摸摸又又的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门无声地打开,重华闪身走了进来,带着清淡的水汽挨着她躺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替换出来,搂着她轻声道:“累么?” “还好。”钟唯唯听着他的心跳声,就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两个人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钟唯唯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个人说,许……” 重华先确认又又的确是熟睡了,这才道:“许翰之子许及之,曾经是阿姐的侍卫长,阿姐在圣女宫的所有出行安全都是他在打理。” 说到这里,他沉默下来,钟唯唯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听到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那一年,他为了救我,被人杀死了。” 钟唯唯的手猛地攥紧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是我离开苍山那一年吗?” 那一年,重华曾经离开苍山,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急切地到处寻找他,但是没找到。 后来还是何蓑衣把他的下落告诉她的,然后她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第一次是震惊太大,急匆匆气跑了;第二次在集市上遇到,风吹起对方幕笠上的青纱,只是惊鸿一瞥,并未看清楚那个白衣女子的长相,只知道自己一个黄毛丫头远不如对方风华绝代。 身为逃犯的自惭形秽加上骄傲,逼得她迅速撤退,再不想与重华有任何牵扯。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有够傻的。 不过人在绝境之下,总是容易想偏,再来一次机会,重华又不肯告诉她原委,那她大概也不能冷静对待吧,怕是也要吵个天翻地覆,闹得你死我活。 重华轻声道:“你要知道,我这条命,是许及之的命换来的,所以这世上,我欠得最多的就属他们一家子,以及你。” 许及之和端仁年貌相当,朝夕相处,有了私情,端仁意外有孕,这当口,许及之因为救重华而被杀死了。 端仁不能在圣女宫生孩子,自然只能去找重华,所以才会有那一幕。 具体的经过重华不方便细说,只在钟唯唯耳边轻声道:“你那么聪明,早就猜到又又对外宣称的年龄与实际年龄不符,这是为了不让有心人猜疑,故意报小的。” 又又成双,这小名也是有来历的,应该是端仁自己起的。 居仁这个大名,也和端仁的封号有所关联; 端仁在未曾见面的情况下,给她以至高无上的礼遇,甚至不惜与护国大长公主站在对立面; 许翰对她莫名的敬重和爱护,以及大手笔地把之字号护卫送给她。 仔细一想,很多真相就呼之欲出了,端仁和许翰都是感激她对又又的照顾和教导,所以才会给她特别的礼遇。 这世间的事,很多时候因果都是相连的,并没有莫名其妙的爱和恨。 钟唯唯这一夜叹的气,比前些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她搂着重华的脖子,轻声道:“我不怪你了。” 这局势如此的纷乱,端仁的事情若是走漏出去,那不亚于灭顶之灾。 失贞的圣女是会被活活烧死的,后续带来的影响也不是随便就能消除的,会让郦国在东岭人的面前再抬不起头来。 重华轻声道:“你会不会因此看不起她?” 他指的是端仁。 钟唯唯坚定地摇头,谁能去怪端仁不应该呢?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心心念念想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人? 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出身高贵,本是天下人艳羡的对象,却成了亲人和国家争权夺利的工具,身不由己,实在是很可怜。 重华松了一口气,紧紧抱住她,低声道:“我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 他沉默了一会儿,真心实意地道:“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不懂得怎么处理有些事情。” 钟唯唯轻笑:“我也是太年轻了,不懂得怎样面对有些事情。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做圣女非得处子以及不许成家这个规矩很不人道,好几次想问护国大长公主当初为何要设立这样的规矩,因为觉得冒犯,就没敢贸然开口。” “当时的情势很特殊,迫在眉睫,昆仑殿太妖异了,很多人对他们奉若神明,倘若不来点稀罕有分量的,就不能把愚民吸引过来,更别说让他们信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第748章大秘密 夜风轻轻吹过树梢,树叶发出了“哗哗哗”的声音。 钟唯唯和重华之间并没有把那些事情说得很明白、很详细,就凭着彼此心意相通,这样半猜半省略的,弄明白了那许多事情。 钟唯唯很感慨,睡意全无,从端仁到许及之,以及许翰,都是为了重华才走到这一步,她和重华有什么理由不对又又好? 许及之是许翰唯一的儿子,许翰为了让又又能安然长大,甚至没有再生子嗣,而是把自己的一生全都献给了郦国。 至今,还是他在建设着未来的西京,镇守着边境。 但是自己若平安生下孩子,又又的身份就会很尴尬,钟唯唯扶了额头一下:“当时为什么不把他送去许家?” 想想又怪自己笨了,许及之是端仁的侍卫长,送这么一个孩子去许家,那不是等同于告诉别人有这么一件事吗? 怎么都不如把又又伪装成“重华的私生子”更安全贴切。 唉……钟唯唯再叹了一口气,猛然间想起来,当初就是何蓑衣指点她撞破重华和端仁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大师兄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重华并不确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概并不是很清楚吧,但是也得防着。” 上次有人在又又面前说又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今天晚上又发生了那件事……这说明,又又的身份已经引起了怀疑。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能做,端仁甚至不能离开这里,否则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唯唯觉得自己要操心的事儿好多,唉,还有那个什么柯柏秋的事也是…… 她答应过不暴露是陈少明说的,那就得找个背锅的,那么,那些被解救出来又重伤死去的人就是很好的掩护了,随意找了个人名,絮絮叨叨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重华。 就算是在黑暗里,她也感受到了重华紧绷的肌肉和情绪。 也不怪他,真宗的儿子若还活着,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对于重华来说,将会是极大的威胁。 “你躺着吧,我去安排一下。”重华利落地起了床,穿衣的同时,不忘交代钟唯唯:“又又已经睡熟了,你在中间放个枕头,防着小孩子睡觉没形状,不小心伤到你。” 钟唯唯知道他要去处理这件事,为了让他放心,立刻把一个长枕安放在她和又又的中间,表示自己很听话。 重华很快离开,钟唯唯在黑暗里睁了会儿眼睛,莫名有些担忧,伸手握住又又的手才觉得安心了些。 与此同时,芙蓉宫中。 韦太后的眼泪已经哭干了,木然地坐着发呆。 吕太贵妃隔着小洞和她说话:“知道么?陛下在本月十九就要正式昭告天下,聘立秋茗为后了。还有,似乎秋茗有了身孕。” 韦太后犹如被针刺了一下,眼里的死气变成了仇恨:“你想怎么样?” 吕太贵妃轻笑了一声:“要知道,尊贵的太后娘娘落到这个地步,全都是拜她所赐呢,因为她,你和陛下母子反目成仇;因为她,端仁厌憎透了你;因为她,你失去了家族亲人,还有幼子、孙子。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她却是多么风光!” 韦太后心里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哑声道:“你和我说这些,不会只是让我难受那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咯,你想不想报仇啊。”吕太贵妃笑得奸诈:“我有一个大秘密告诉你,只要有这个秘密在握,秋茗就做不成皇后了。” 韦太后警惕地道:“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做?” 吕太贵妃娇嗲嗲地道:“因为我做了就会死啊,你却不同,你好歹也是陛下和端仁的生母,他们不会舍得轻易弄死你的。” 那可不一定。韦太后心里说道,但是,明显这是她可以逃脱当前境遇的唯一机会,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不然真的要被关疯了。 韦太后抬起头来,看向墙上的小洞:“你说。” “那我们就算是结盟啦?”吕太贵妃早就猜到了韦太后的选择,娇笑着道:“这个秘密,是和你的亲生女儿有关的。端仁,端仁是皇长子的亲生母亲。” 韦太后大吃一惊,本能地道:“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不会想么?那个孩子像谁,你比我更明白吧。陛下那么宝贝钟唯唯,这么多世家贵女都不入他的眼,他怎可能背着她和别人生孩子,还把私生子带回宫来?” 韦太后想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这都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说道:“那你得安排好了,不然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若是落到他手里,别说威胁他了,想和外人多说一句话也是不可能的。” 吕太贵妃高兴地拍了一下手:“那是自然,只要你肯配合,什么都好说。” 韦太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事到如今,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重华见到了那个在夜市里叫“许夫人”的虬髯大汉,大汉已经被教训过了,带着头罩,并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谁,只是不停地重复一句话:“真的长得很像啊。” 重华面无表情地给张翼使了个眼色,张翼起身,将大汉的手指一根一根活生生掰断,大汉痛得死去活来,喘息着道:“是我看错了。” “谁让你来的?”张翼拿起一把锤子,准确无误地敲断他一根肋骨。 大汉晕死过去,再被冷水泼醒,断断续续地道:“没有谁,真的是恰好碰到的……”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故事:“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我在乾县开了个铁匠铺子,有一天,来了一对小夫妻,长得特别好看,男的一个要修兵刃,等着要。 修到一半,女的说自己肚子疼,借了我家的床铺休息了一夜,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有孕了。我看到那个男人的兵器上有个许字,所以理所当然认为……” 故事尚未讲完,重华已然面无表情地起身,张翼便明白了,无论真假,此人的性命都不能留。 第749章条件 夜深人静,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 谦阳帝姬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再给对面斟了一杯茶,然后对着空空如也的位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既然来了,那便坐下喝一杯茶如何?” 白影闪过,何蓑衣瞬间便到了她面前,一撩袍子,端然入座:“说。” 谦阳帝姬惊讶于他的速度,更是惊讶于他长相之俊美讨喜:“没想到你是这个样子的。” 何蓑衣讽刺地勾起唇角:“没见过男人么?” 谦阳帝姬鄙夷地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没见识的庸脂俗粉?男人于我,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而已。” 何蓑衣笑了起来,这句话就和那些高僧所说,漂亮的女人都是红粉骷髅一样的。这老妖婆,果然是百炼成钢了。 谦阳帝姬自觉和何蓑衣这样的邪魔外道没有什么好说的,直入主题:“我知道你自来爱慕你的师妹,但是她一点都不爱你,眼里心里只有东方重华。” 何蓑衣眸色森寒:“和你有关?” 谦阳帝姬笑道:“相信你也知道,她很快就是郦国的皇后了,郦国皇帝派了使臣去南方采买珍珠丝缎木料,又广招天下名匠,入宫为她织造皇后礼服,修建宫殿,郦国的礼部也早就筹备起来了,相信这会是一场盛大的典礼。” 何蓑衣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谦阳帝姬拿不准他会是什么态度,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说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么?” “但凡做生意,总要拿出诚意和本钱,你就靠两张嘴皮子,让我怎么和你谈。”何蓑衣终于多说了几句话。 谦阳帝姬蹙了眉头,缓缓道:“皇长子是端仁和她的侍卫长许及之的私生子,这够不够?” “不够。”何蓑衣很是瞧不起的样子:“就算爆出来,得到好处的也只有你和东岭人。” 谦阳帝姬犹豫了很久,才又轻声道:“那么,再加一个,东方重华继位的身份不合法呢?作为交换,将来圣女宫和东岭,会成为昆仑殿在郦国发展的有力支持。” 何蓑衣挑了挑眉,很是意外的样子,却没有表态可以还是不可以。 谦阳帝姬道:“我知道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就连父仇、无子、亲情,都不能分开他们,你还有什么办法呢?山穷水尽的人,要么就是不择手段,要么就是屈从命运,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愿意忍气吞声的人啊。” 何蓑衣将茶盏端起来,缓缓将里头的水泼洒在地上,丹迪道:“成交。但是我有条件,不能伤害钟唯唯姐弟俩,一丝一毫都不能,否则,我们不死不休。” 谦阳帝姬笑了:“那是自然!” 何蓑衣笑笑,起身飘然而去。 谦阳帝姬收了笑容,嫌弃地将他用过的茶盏扔到地上摔成齑粉。 她的侍从女官悄声道:“殿下,真的要和邪魔联手么?” 谦阳帝姬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你质疑我?” 侍从女官连忙垂下眼,往后退了一步:“奴婢不敢。” “你记住,永远不可以怀疑我对东岭的忠诚和消灭邪魔外道的决心。今晚的事情,尤其我开出的第三个条件,不许你和任何人提起,记住,是任何人,尤其是保平郡王。” 谦阳帝姬再将自己的那一只茶盏扔到地上,倘若这个计划成功,郦国就会陷入混乱,不管是真宗第三子成功上位,还是东方重华坐稳帝位,都很有必要扶持昆仑殿这根搅屎棍搞点破坏,这样,东岭才有机会。 清脆的鸟叫吵醒了又又,他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沉睡的钟唯唯,突然觉得很开心,他像小狗一样地从被窝里拱过去,趴到钟唯唯身边,贴着她睡觉。 钟唯唯立刻就醒了,她睡眼朦胧地和又又打招呼:“早呀,小哭猫。” 又又想起昨夜的嚎啕大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唯姨不要笑我,人家还小嘛。” 钟唯唯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道:“你长大啦,躺在床上很长一个。” 没有点破之前,她没意识到。现在看来,又又眉眼渐开,越来越像许家人,难怪她当初在九君城时,总觉得许翰有点眼熟呢。 现在想来,其实是爷孙俩身上那种许家人的姿态吧,血脉传承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钟唯唯忍不住将手放在小腹上,这个小东西,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又又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期待而慎重:“我可以摸一下吗?” 钟唯唯失笑:“想摸就摸吧,不过现在他还太小,你什么都摸不到的。” 又又轻巧地摸了一下下,就缩回了手,小狗一样地嗅着钟唯唯身上的味道,低声说:“唯姨,你不会因为我想阿娘而生气的吧?” 钟唯唯道:“不会啊,每个人都会想念自己的父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过唯姨希望你像昨天一样,不管想什么,都和唯姨说才好呢。” 又又高兴起来:“唯姨,我虽然想念阿娘,但在我心里,阿娘并不能和你比的,我是你养大的。” 真是一个小傻瓜。钟唯唯懂得又又的意思,他是想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人的感情都是一朝一夕相处出来的,再怎么思念生母,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但是亲生父母这种感情,是不能替代的。 钟唯唯轻声告诫他:“昨天晚上你也听你父皇说了,你的生母并没有对不起你的意思,她是很爱你的,你怪谁都不能怪她。刚才你说的话,不要说给别人听。” 她怕又又无意中说给端仁知道,端仁一定会难过得要死的。 又又和她拉钩:“好,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他很认真地和钟唯唯商量:“苏翰林很擅长绘画下棋,我想和他学,又怕阿爹说我不务正业,唯姨能帮我说说吗?” 钟唯唯问道:“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想起这个来?” 重华说过,不教授又又帝王之术,琴棋书画是必修之课,又又要学,那是很自然的事,这样郑重的提起,说明不是随便学学。 第750章无常是谁1 又又不好意思地道:“是端仁姑姑让我这样做的。她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而且还很喜欢,应该好好学学,人生难得有自己喜欢的事,有机会去做就一定不能错过。” 端仁这是在默默无声地为孩子的将来打算,毕竟皇长子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敏感尴尬了。倘若又又是一个爱好书画,无心于政事的王爷,加上母不详,那又是另一说。 端仁真的是少有的睿智之人。 钟唯唯同意了又又的要求:“没问题,我会告诉你父皇。” 至于苏琼那个想要“重新回到陛下身边做起居郎”的愿望,恐怕她是不能和重华提了,起居郎哪里有什么空教孩子呢。 刚给又又收拾好,青姑姑就进来禀告:“阿彩郡主来了。” 阿彩进来,先给钟唯唯行礼问安,再关切地问又又:“你还好么?能不能去上学?咱们俩一起去。” 虽然阿彩没有提,但钟唯唯知道,端仁这是不放心又又,却又碍于身份不能亲自过来,所以特意派了阿彩过来,如此才显得合情合理。 当真是煞费苦心,钟唯唯就叮嘱又又道:“你的小舅舅今天要针灸,我得去盯着,然后要去司茶署打理一下政务,会回来得很晚,你下学后就跟着阿彩姐姐一起去姑姑那里吃饭吧。功课也让姑姑给你检查了。” 又又没多想,高高兴兴地和阿彩牵着手走了,倒是阿彩临走前悄悄看了钟唯唯一眼,见她看过来就又匆忙垂了眼。 钟唯唯知道重华昨夜又是一夜没睡,就让人准备了清淡爽口的粥品亲自送过去。 重华看上去很疲惫,但仍然对她露出和气体贴的微笑:“昨夜睡得可好?” 钟唯唯严肃地道:“不好,心里一直挂着你,做梦都梦见你。” 重华果然被她逗得笑了:“梦见我什么呢?” 钟唯唯严肃地说:“梦见你不正经。” 重华这回是真的笑了,点点她的鼻头:“调皮!” 钟唯唯托着腮看他吃东西:“我还没说完呢,梦见你长期不肯好好睡觉休息,结果在不正经的时候不得不正经了。” “噗……”重华差点喷了,不正经的时候不得不正经,那不就是说他不行了吗? 他皱起眉头:“你还真敢说!那是谁倒霉呢?” 钟唯唯摊摊手,无奈地道:“当然是我倒霉了,所以梦里我很着急,醒来以后也很着急,赶紧跑来看看,毕竟我还年轻呢。”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放心吧,我懂,以后不会这样熬了。” 她是想告诉他,不管多么着急,天大的事,也要爱惜自己,不然没命消受,又有什么意思? 钟唯唯就不再说话,安静地等他吃好了饭,让人收拾妥当,才说自己要出门:“司茶署里一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眼看着又要摘秋茶了,得拿小鞭子抽抽那些懒家伙,让他们把差事办好。” 重华有点担心:“你的身体……” 钟唯唯比了个自己很强壮的姿势给他看:“放心吧,这两天都没怎么吐了。我累了就会自己找地方歇息的,绝不会委屈我自己。” 这一点重华绝对相信,看她那么喜欢这个孩子,他让她早去早回,冷不防钟唯唯问他:“需要我做什么么?之前我曾让人去找我们家的老仆,但是这好几天了,也没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就不能确定李尚究竟是不是那个人。 重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管是不是,这个人,我都不想要他再回去。” 钟唯唯就不再多问,径直出宫去办事了。 重华坐着想了一会儿心事,让李安仁:“去把苟老五带来。” 钟唯唯所说的那个故事,她不太清楚里面的人是指的谁,他却是一听就明白的。 所谓的阎王,就是指他的祖父神宗; 勾魂的无常,指的则是这位在诏狱里关了很多年的前十三卫首领苟老五; 而那位重臣,则是钟唯唯的父亲,时任大司茶秋泽。 因为苟老五的心软,真宗第三子得以活命,原本神宗要取苟老五的命,但是因为他劳苦功高,又极有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因此神宗只是把他关押起来,希望有一天能够撬开他的嘴。 至于为什么神宗没有找秋泽的麻烦,重华就猜不到了。 也许是因为郦国缺不得秋泽,毕竟那时秋泽在斗茶大会上经常都能战胜东岭人,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人品又很端正,卷入这种事绝对是莫大的损失。 若能从苟老五嘴里知道孩子的下落,悄悄处理干净,就全然不必惊动秋泽了。 有时候,君主必须要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却也是不希望臣子知道的,因为这会有损君主英明神武的公正形象。 重华想到这里,心情由不得的多了几分沉重。 祖父是这样,那么向来和气亲切的皇父呢?他是不是一直都表里如一?对秋泽这件事,以及那个对继承权造成威胁的孩子,他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办? “陛下,苟老五来了。”李安仁把人带进来,就识趣地退了出去,牢牢守在门外。 人高马大的苟老五,低着头跪伏在地上,一副老实巴交的服帖样子,他身上穿着崭新的御林军普通士兵服饰,大小合身,倒是比那天晚上看着顺眼多了。 重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并没有立刻搭理他,而是让他跪着,自己慢条斯理地处理奏折。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才淡淡地道:“起来吧。” 苟老五毕恭毕敬地再次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也不敢多问,垂着头等问话。 重华笑了起来:“朕记得,初次在诏狱里见到你,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张狂得很,对朕也是一副长辈提点小辈的语气,这会儿怎么回事?” 苟老五沉声道:“陛下威严太盛,罪臣深惧之!” “放屁!”重华暴喝一声,将手边的玉石镇纸朝苟老五狠劲砸去。 他扔的角度刁,恰恰对着苟老五的额头,只要被砸中,必然是头破血流,乃至于送命。 第751章无常是谁2 人只有在要命的危急时刻,才会暴露出最真实的想法。 重华就想看看,这一镇纸砸下去,苟老五会怎么选择。 苟老五敏捷无比地躲开了重华扔过来的镇纸,毕竟他若是想死,早就死在诏狱里了,熬了这么久,可不是留着给重华砸死的。 重华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也立刻敏捷地再次跪下了,声音闷闷的:“请陛下恕罪。” 重华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你若想活就说,若是不想活,那就随意吧。” 苟老五委屈地道:“可是陛下曾经许诺,我救了大司茶两回,想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重华从鼻孔里轻嗤了一声:“你救她,是因为朕吗?是因为你心里有愧吧?朕说过的话仍然有用,但不包括这件事。” 所以他就是必须说了。 苟老五还在犹豫,重华再次催促他:“因为你一时心软,害死了秋泽一家子,毁了一辈子,现在你还要遵守那个狗屁不通的誓言,然后再害死秋袤和秋茗吗?这把椅子不是谁的,能者居之!朕已经坐在这把椅子上,并且把这个国家照顾得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重华的声音并不高,不疾不徐,神色也不见严厉,但是苟老五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而且自己如果不配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 苟老五敛了神色,重重叩了一个头,沉声道:“那个孩子,被送去东岭,南方有木,他五行缺木,因此秋泽将他送去了南方,交给了一户姓氏里有木字的人家抚养。关于这个孩子的事,罪臣就只知道这么多。” 南方有木,五行缺木,所以送去了南方,交给了一户姓氏里有木字的人家抚养,东岭就在南方,“李”字里就有一个木字,哈,重华冷笑了一声,还真是巧合。 “那么,秋泽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你在诏狱里提醒朕,不要深究,没什么好处,现在,朕想知道这一切的始末。”重华再不能忍了,今天钟唯唯不在宫中,他正好来办这件事。 苟老五很感叹:“是真宗杀死的,但是也有……”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也有先帝的推手。” 当年,秋泽答应了真宗的请求,保下了那个孩子,在苟老五的帮助下,把那个孩子送去了东岭。 神宗对此心知肚明,一边派人寻找孩子的下落,一边继续优待秋泽,因为秋泽是国之利器,是压制东岭的重要人物。 后来换了真宗上位,这件事就瞒不住了,永帝一直没找到那个孩子,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突然冒出来,打乱这一切计划,所以,秋泽只剩下死路一条。 只有秋泽和有关的人死了,那个孩子才不为人所知,真宗无后,永帝才能兄终弟及,继位得理所当然,所以就有了那一场大灾难。 就算永帝没有亲自出手,推波助澜,设陷阱都是做了的。 因此,何蓑衣、吕若素、韦太后、太奉衣等人所言并非完全是假……重华虽然早在昨夜就已经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真相,到了真正面对的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沮丧。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吧,你应该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沉吟片刻,望向苟老五,“关了这么多年,你见过的重犯也不少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了吧。” 他目光里包含的内容太多太重,苟老五这样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人也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生出了臣服之心。 苟老五五体投地,诚恳地道:“罪臣坐了这么多年的牢,并不想像俗夫一样死去,也不想留存于世间吃白食,若是陛下相信,请让罪臣为您赴死。若您不信,请赐罪臣一死。” 重华沉默地注视了他片刻,起身,缓步从容,立于他面前,将手放在他的头顶,沉声道:“朕恕你无罪,封你为御前侍卫,朝夕伴驾,护卫皇宫。” 苟老五不敢置信,愣愣地抬头看向重华,良久,眼里微有泪光:“神宗不曾杀我,先帝也不曾杀我,您也不杀我,全都是因为我之前有些许功劳,您放心,以后苟老五这条命便是您的。” 重华满意地笑了:“若是那个孩子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如何?” 苟老五不眨眼地道:“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因其不祥,罪臣奉神宗之命亲手所杀,所有以其名出现者,俱是冒名以及居心叵测之徒,罪臣当亲手将其毙于掌下,不死不休。” 重华颔首:“张翼,出来见见你这位老前辈。” 张翼无声无息地出现,上前与苟老五行礼寒暄,又向四周喊了一声:“你们几个也出来吧。” 八个暗卫从不同的方向出现,对着苟老五行了一礼,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苟老五的瞳孔缩了一下,皇帝陛下看起来像是对他很客气,实际是警告他,若他有什么不轨之心,立刻就能将他弄成齑粉。 皇帝陛下不是面粉捏的,从神宗皇帝布局开始,牺牲了两代帝王,终于养出了这么一个皇帝,如若不出意外,郦国中兴是一定的了。 苟老五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真的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退下去了。 重华半闭了眼睛,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木案上有规律地敲击着,死人才不会作乱,李尚必须死,但是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和机会。 立后大典上,他和钟唯唯的大婚之夜,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堵不如疏,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留一个口子,让他们乱起来,他再趁机把人除去,真是再好也不过。 他叫人进来:“传旨,因着谦阳圣女救治了大司茶的胞弟,特许东岭人在京城之中自由活动。” 这就意味着,李尚和真堇帝姬再也不用被关起来了,他们可以在京城的范围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倒要看看,李尚想做什么。 旨意很快传下去,彼时谦阳帝姬刚把银针从秋袤的穴位中取出来,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道:“既然贵国陛下如此有礼,本宫也不能白占便宜,这便再给令弟开一副药吧。” 第752章可疑 钟唯唯微笑着谢了谦阳帝姬,心里知道重华这是已经有了决断。 秋袤用针之后需要静养,钟唯唯就去了司茶署,果然司茶署里堆了无数的事情,寒云已殁,陈少明重伤,几个属官虽然很勤勉的办事,始终不能代替主官。 她坐下来,雷厉风行地把最急的事情处理好,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和公文出去,不那么急的就慢慢处理。 做得差不多了,方健和董瑜一前一后地来了,带来的消息都差不多,秋氏当年的老仆竟然是一个都找不到了。发卖出去的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被卖去了偏远之地,杳无音信。 这也太过干净了些,就像是有心清扫干净一样,但是偏偏她和秋袤这两个人,不但顺利逃脱,还被钟南江找到并收养为徒,她甚至于还能回到京城,成为永帝的起居郎。 真是荒谬,钟唯唯暗自嗤笑了一声,问两个朋友:“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方健和董瑜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眼里表现出的神色却是一样的,钟唯唯一看就懂了,她没有再追问他们,而是抬眼看向窗外。 司茶署算是郦国所有的官署中最雅致的,春有春花烂漫,夏有翠竹芭蕉,秋有枫叶,冬有梅花。 作为主官,她窗外的风景是最好的,赏心悦目,移步易景。 “小钟,事情已经过去了,死去的人也不能再活过来,你不要再追究了,行么?”方健小心翼翼地说道。 董瑜犹豫了一下,也道:“陛下是个好皇帝,先帝也不差,当然了……”他打了个哈哈,“你父亲也是很好的人,这中间大概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吧。” 钟唯唯扯起唇角笑笑:“我知道了,谢谢两位兄长,今日我事多,就不留你们了,改日再做东请你们一起坐坐。” 董瑜和方健告辞离去,钟唯唯低下头,继续做事。 有事做着,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小棠来提醒她:“差不多该歇一歇了。” 她才发现已经到了申时末,按照规矩,官署里的人都该回家了,但是因为她在,所有人都不敢走,全都在干活儿。 那就走吧。反正事情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的,得替他着想。 钟唯唯爽快地放了公文:“走吧。” 小棠很是担忧地打量她,很担心她会因为那件事情烦恼,但是钟唯唯神色镇定,并没有露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来。 “放心吧,我早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钟唯唯上车时,眼角瞟到了一个人,李尚独自站在官署外的街角处,带着一点痞笑冲她招手。 这个人,真不知道是傻大胆还是太有自信、太狡猾,觉得就算是在郦国的京城,也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钟唯唯没有理他,自顾自地上了车。 马车从李尚的身前驶过,李尚靠在墙上,笑容不改,一直盯着车里的钟唯唯看——隔着细纱帘幕,可以看到她的剪影,虽然看得不怎么清晰,却可以看到她紧抿的嘴唇和绷得紧紧的下颌。 “郡王爷,该回去了。”一个仆役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提醒李尚。 李尚收了笑容,眼里闪过一丝阴狠,转过身往外城走去。此时夕阳未下,炎热依旧,仆役走得满头满脸的汗,他却没有什么汗水,清凉得很的样子。 他走到被烧毁的大司茶府外,站着看了很久,想要进去时被人拦住了,就算是被烧毁了的大司茶府,也是不许人随便进去逛的。 仆役上前塞了很多钱,又说了很多好话,表示自己的主人只是想要看看这个闻名遐迩的地方,并没有其他意思。 看门的人这才狐疑地放他们进去,并且只给半个时辰,若是他们到时候不出来,就要报官,把他们当成小偷盗贼看待。 李尚恍若未闻,提步进了大司茶府。 他到郦国之后,从未来过大司茶府,却是轻车熟路,径直走到主院里去了。 他站在那间完好的屋子前面看了很久,不顾仆役的拦阻,走到里面去细细地看了家具陈设,又在床前立了很久,然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去了。 他问跟进来的看门人:“大司茶是住在哪里的?” 看门人答不出来,因为钟唯唯就没在里面住过一天。 李尚笑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又去了满地狼藉的芳荼馆。 芳荼馆在之前的动乱里被完全毁掉,这些天工匠们一直在清理准备重建,他顺畅无比地走进去,和干活的工匠们交谈了很久,用的是最纯正的郦国官话。 傍晚的时候,他去了谦阳帝姬居住的地方,在那里和谦阳帝姬、真堇帝姬一起用晚饭,并且留下来过夜。 很快有人把这些消息传递到重华面前:“……去了司茶署,又去了大司茶府和芳荼馆,这会儿凑在谦阳帝姬的府邸里商量,要派人来询问陛下,到底需要什么条件,才肯释放他们回去。” 这些行为太可疑了。重华挥手让人退下,和一旁在听胭脂弹琴、进行胎教的钟唯唯说道:“你觉得什么条件比较好?” 钟唯唯耳朵在听胭脂弹琴,人却在走神,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直到他问了第三遍,胭脂给她使眼色了,她才反应过来:“一个人至少值一座城池吧。” “你真敢想。”重华笑了起来,他沉吟片刻,道:“也好,我想要他们的望川,我先要两座城池,然后讨价还价要一座,这样比较皆大欢喜。” 胭脂一曲已了,他让胭脂退下,和钟唯唯说了他的计划:“东岭人必然会从你或者秋袤那里下手,你找个机会,把我想要望川的消息透露给他们,然后我们一直拖,拖到立后大典那一天,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乱……” 他把手用力往下一挥。 钟唯唯道:“但立后大典不是需要筹备很久吗?我觉得拖不到那个时候。” 重华看向她的肚子:“我一直都有准备,不算仓促,若是这个孩子平安降生,我希望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后之子。” 第753章为将来做准备 名正言顺的嫡子。 钟唯唯细品了一下这句话,郑重地点头应了。 天快黑时,端仁亲自送又又回来,二人手牵着手,表现得很亲密。 钟唯唯看到端仁和重华对了一下眼色,猜着姐弟二人是有话说,就主动说要去安排又又睡觉,把地方让给了他们。 又又一改昨天的沮丧不快乐,叽叽咕咕地和她讲学堂里的事情,说阿彩和她的堂兄打了一架,没打赢,被压在地上打,他就扑去上去帮忙了。 阿彩和她那些兄弟姐妹们的关系不大好,虽然年龄相当的几个都在学堂里一起上课,但是经常会怄气,打架倒是第一次。 钟唯唯好奇地问:“为什么会打架呢?” 又又很认真地说:“因为阿彩姐姐和胡贻孙说笑,她堂兄就上去骂她,说她将来是要做圣女的,不能和男人说笑交往,不然就要被火烧死,还会让家人、郦国蒙羞。阿彩姐姐就和他打起来了,我觉得他很无聊,所以也去揍他。” 钟唯唯微笑着问:“揍得好!那么你赢了吗?” 又又有些得意:“当然揍赢了,别看他比我们壮,比我们高,但真不是我们的对手,我才打了他一下,他就哭起来了。” 人家哪里是打不过他,分明是不敢招惹他。 钟唯唯摸摸他的头,无情地点破了:“他怕的是你阿爹,不是怕你,睡吧。” 又又不服气地上了床,翻来覆去好半天才睡着。 钟唯唯等他睡着了才回去,端仁已经走了,重华还在处理政务,见她来了就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过去坐。 钟唯唯以为他是想要她陪他,就坐过去了:“我分茶给你喝好不好?” 重华摇头:“不用,白天喝得够多了。你累么?” 钟唯唯道:“不累啊,我觉得精神很好,今天一天都在忙,反而忘记了孕吐。” 重华把伺候的人全部赶出去,随手扔给她几本奏折:“那就帮我处理一下。” “这个不太好吧?”钟唯唯吃了一惊,从前重华再怎么信任她,由着她胡来,那也从没有让她帮着处理过奏折呢。 重华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说:“哪里不好?你是我的妻,皇父和师父亲口定下的姻缘,你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你不顾性命也要为我生下继承人,又为了我和郦国多次舍弃性命和全部所有,哪里不好?” 他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神色郑重:“将来的事情很远,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提及将来也太缥缈,不过呢,现在我就乐意把所有的和你一起共享。你值得。” 钟唯唯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低头翻看起奏折来,重华丢给她的都是一些简单的事情,以她当起居郎和大司茶的经验来看,很容易就能处理好了。 但她并没有贸然提笔在奏折上圈画,而是按着次序写了拟办意见,想等重华定夺。 重华果然也抽空看了,然后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再扔给她几本,提及的事情稍许复杂了些。 钟唯唯认真地思索对策,依葫芦画瓢,继续写拟办意见。 弄好这几本,重华就不让她弄了,拿过去看了之后,很满意地说:“非常不错,以后能帮就多帮我一下。” 钟唯唯和他开玩笑:“居然偷懒。” 重华把奏折略微收拾了一下,懒洋洋地躺倒,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咱们一起辛苦,一起忙,才有空一起玩耍呀。” 将来郦国与东岭必然有一恶战,若是他不得不出门远征,钟唯唯就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守在家里,为他看好这个家,倘若他不在了,也不用担心,她完全有能力做好这一切。 重华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方投下一片阴影,鼻梁又高又直,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 钟唯唯看着就有些心猿意马,低下头去亲他,结果却捅了马蜂窝一样。 重华迅速而轻柔地将她放倒了,长驱直入,吻得她喘不过气来,良久,他才放开她,两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却又什么都不能做,便并排躺在榻上,头挨着头,相视而笑。 “阿彩和她堂兄打架了,阿姐和我说,若是可以,想在她的手里终结昆仑殿和圣女宫,不让人再受这种罪了。”重华小心翼翼地把钟唯唯散落的头发理顺。 这个想法和钟唯唯倒是不谋而合,她试探着道:“其实,慕夕已经不成气候,若是大师兄他……” 若是重华能说服何蓑衣,那么昆仑殿自然就消亡了,这一切混乱就会消停下来,只剩下两个国家对抗,那就简单多了。 重华竖起手指止住她:“想都别想。他也不会的。” 钟唯唯小声嘀咕:“又没认真谈过,怎么知道他不想?他从前就一直都不愿意沾染,那不是……” “那不是什么?”重华微皱了眉头,神色严肃。 “没什么。我不过不想要你们敌对而已。”钟唯唯想要转移话题,她可不想为了这种事和重华吵闹生气。 重华道:“你是不是想说,若不是你把他赶出九君城,他也不会去东岭,那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 钟唯唯否认道:“我没想说。” 重华盯着她看,不说话,就在她以为他又要生气的时候,他却道:“你,唉,算了,睡吧,不早了。” 说完之后,并没有露出半点生气的样子来,而是安静温和地扶她起来,叫人进来伺候二人盥洗。 吹灭了灯后,重华伸手把钟唯唯捞过去,让她枕在他的手臂上,轻声道:“你若是不想让我们闹,那我就约他见一面吧。” 与其让她心存幻想,不如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吧。 钟唯唯“哦”了一声,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和他贴得更近了一些。 次日,钟唯唯睡够了才起身,照旧去司茶署处理事务,刚处理了两件事情,就有人来报,说是梅询求见。 梅询的人品还不错,赢得起输得起,虽然知道他必然是来替东岭人做说客的,钟唯唯还是立刻迎了出去。 第754章我留下来 梅询已经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眉梢眼角多了几分愁苦之色,和钟唯唯分宾主坐下之后,淡笑着道:“大司茶倒是可以从容处理事务,我那司茶署里的事务却是堆积如山啦。” 钟唯唯一笑:“梅司茶太谦虚了,你的属官哪会那么懒!” 大司茶率队出门斗茶比赛,一般都会留下心腹得力之人在国内打理司茶署的事情,不然岂不是乱套了。 梅询这样说也不过是想要引出话题而已,见钟唯唯不吃这一套,索性开门见山:“我等离家已久,家中亲人甚是挂念,敢问贵国皇帝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我们回去?” 这就对了嘛,钟唯唯微笑着伸出两根手指:“大司茶当然是什么时候想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们绝不拦你。就是这两位,深深地得罪了我们陛下,不出点血是不行的。” 她不提自己,是因为当事人总是不方便讲条件的,提重华,退可守,进可攻,很好。 梅询自然识破了她的小心机,无奈地道:“想要什么?” 钟唯唯轻描淡写地道:“望川和楚县。真堇帝姬,堂堂东岭帝皇的胞妹,太后亲女,至少值得望川吧?保平郡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值得一个县吧?” “我知道了,这就写信回去禀告我家陛下。”梅询从容告辞离去。 钟唯唯继续干活儿,午饭也留在官署里吃,下午提前离开,去看秋袤。 秋袤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在那儿拿着纸笔不停地写写画画,见钟唯唯来了,就很高兴地道:“阿姐,我又想起很多事情来了,那个什么圣女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钟唯唯也很高兴,凑过去看他在写什么,结果看到是在画画。 第一幅画的是一间屋子,有床有桌椅,一个少年背对着人站在桌前看什么,窗外站着一个人,正往屋里吹迷烟,少年一无所知。 第二幅还是那间屋子,窗外的人往窗户里爬,嘴里还叼着刀,少年坐在桌前一手撑着头,一手遮遮掩掩往桌下藏东西。 钟唯唯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你在象州被李尚的人带走时的情景?” 秋袤道:“是啊,今早起来之后,我就想起这些来,这个东西很重要的,是我要给你的,因为想不太明白,所以我把它先画出来……” 他睁着眼看着屋顶,越来越小声,竟似是走火入魔的模样一样,小棠怕他会出事,想要打断,被钟唯唯制止了。 秋袤小声嘀咕了好久,突然大声道:“我想起来了!那个是药!是我给阿姐找的药!” 当初他经常与何蓑衣在一起,何蓑衣以为他单纯天真,很多事并不怎么防他。 但是小棠和梁兄一再提醒他,说自己姐姐的事情要上心,比如说用些什么药,需要什么药等等,他就悄悄把那些药记了下来。 及至跟着简五的人出门,他一半精力用来学做生意和人情世故,一大半的精力却是拿来为钟唯唯寻药了。 秋袤激动地比比划划:“是一味很重要的药,长成这个样子的……我花了一百两金子,从一个药铺掌柜手里买来的。” 当时李尚的人去抓他,暗卫给他示警了,他也有所察觉,想的不是别的,就是记着这个药一定要藏好。 这样,哪怕就是他死了,钟唯唯派人来查探,也能找到这个药,然后何蓑衣或者李药师认出来,就能给钟唯唯用了。 “阿姐快派人去找吧!”秋袤很高兴:“找到之后,也许就能让我外甥平安无事了!你和陛下就不用再担心啦!” 虽然不一定是那一味药,但既然有这样的机会,钟唯唯也不想放过,当即高兴地立刻让人去禀告重华,又交待秋袤:“你还在恢复期,不要太伤神。这些事情并不急在一时,你的身体才是大事。” 秋袤听话地躺下休息,钟唯唯自回了宫中,重华已经派人去了象州,两个人都是有点高兴,却又不敢抱着太大的希望,絮絮叨叨地说了些琐事,晚上照旧一起处理奏折,一起睡下。 又过了两天,到了谦阳帝姬最后一次给秋袤施针的日子,东岭人提前入宫请见重华,说东岭人想和重华亲自谈判,问重华是否愿意在护国大长公主府接见谦阳帝姬。 重华倨傲地答应了,回头就冲钟唯唯挤眉弄眼地笑,表示被他猜中了。 于是二人一起携手出宫,钟唯唯去守着谦阳帝姬施针,重华则去探望在叛乱中伤得最重、损失最惨重的几家大臣。 谦阳帝姬收了针,还不见重华来,脸色便有些难看:“贵国的皇帝陛下是不想要城池吗?还是想把我们真堇留下来做皇后啊?” 钟唯唯轻描淡写地一笑:“也行,只要帝姬不怕死。” 真堇帝姬一听,立刻往李尚身后藏了藏,重华虽好,但不是良配,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只想回家找娘。 李尚今天反常的沉默,从最初给钟唯唯见过礼之后,就一直坐在一旁喝茶,从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 只偶尔阴沉沉地打量她一眼,在她看过来之前又飞速地收回目光,弄得钟唯唯想骂他都没机会,见钟唯唯威胁真堇帝姬,他也照旧的面无表情,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钟唯唯也不想撩他,成功地堵住谦阳帝姬的嘴后就不吭声了。 忽听外面有人道:“陛下来了。” 众人全都站起来,谦阳帝姬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却也站起来硬生生挤出了几分笑容:“陛下真忙。” 重华大喇喇地在主位上坐了,伸手让钟唯唯坐到他身边去,这才让其他人坐:“都坐,别客气,说吧。” 东岭的鸿胪寺少卿王彦立刻跳出来和重华谈条件,表示郦国提出要望川和楚县是不可能的,要点钱还是可以的。接二连三地割地,东岭皇帝岂不是要被人骂死了。 重华一言不发,拉着钟唯唯就走。 谦阳帝姬气死了,忽见李尚走出来道:“让真堇回去吧,她留下来只会让你们夫妻不和睦,没什么好处。我留下来。” 第755章谄媚 重华止步,面无表情地看向李尚,缓缓道:“君额头上能跑马。” 额头上都能跑马了,这脸得有多大啊。 重华这话不可谓不毒,李尚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直视重华:“难道陛下不敢让本王留下来么?” 重华缓缓笑了:“你就不怕死在这里么?” 李尚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有什么好怕的。” “用望川来换真堇,否则一切免谈。”重华说完这话,牵着钟唯唯毫不犹豫地离开。 真堇帝姬感激地看着李尚,哽咽道:“三哥,我……” “不必多言,我是兄长,理应爱护妹妹。”李尚笑笑,示意下人:“先送帝姬回去。” 真堇帝姬刚被送走,大长公主府的管事也来送客了:“我们大长公主说了,贵客登门,本该设宴款待,奈何她老人家身体虚弱,需要休息,真是对不住啦。请容改日登门道谢,不知可否?” 谦阳帝姬黑着脸道:“过河拆桥的郦国人!真正没良心。” 大长公主的管事只当没听见,李尚去扶她:“走吧。” 姑侄二人出了大长公主府,往谦阳帝姬的居所而去,路上同乘一辆车,商量了不少阴谋诡计。 到了居所,李尚毕恭毕敬地把谦阳帝姬扶下车,再送入室内,侍从女官上来报告:“来客人了。” 一个穿着淡青色普通长袍的男人站在正堂的阴影处,眺望着窗外盛开的鲜花,听见声响,回头微笑着道:“二位可算回来了。” 谦阳帝姬扫了他一眼,说道:“吕大爷是来替人送信的么?” “当然不是。”来人走到光亮处,露出一张英俊漂亮的脸,若是仔细了看,可以看出他的长相与吕纯略有几分相似之处,正是吕太师的嫡长子吕星庐。 李尚看清楚了他,不由嗤笑一声:“啧,吕氏真是胆大,韦氏前车之鉴,难道就不怕死么?” 吕星庐淡淡地道:“正是有前车之鉴,所以才不能安心那。” “唇亡齿寒,韦氏的今天就是吕氏的明天。”谦阳帝姬恶狠狠地道:“韦氏尚且是东方重华的母族,死相都那么难看,你们就更不用说了罢!” 李尚眼里闪着恶意,叹道:“就算换了吴王,也未必安心啊。东方家的人,天性里就流着邪恶狠辣的血。” 吕星庐有些不大高兴,皱着眉头道:“二位难道想要反悔吗?” 谦阳帝姬打圆场:“我东岭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变卦。吴王残疾,这样的人原本不能坐上那个位子,他理当对你们多有感激体恤才是。” 吕星庐略过此节,道:“本月十八,是家祖母八十大寿,家中长辈想要为老人家庆贺一下。鄙人,奉家父之命,特来邀请东岭的贵客赴宴,不知二位可否有空?” 李尚抢在谦阳帝姬的前头说道:“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以免那位多疑的皇帝陛下以为我们互相勾结就不好了。” 吕星庐也不多耽搁,行了一礼,匆匆退出,如同平时请客那般,挨家挨户去下帖子请人做客。 重华和钟唯唯回了清心殿不久,宫人也来报告:“吕太师求见陛下。” 过不多时,吕太师笑吟吟地进来,先给重华行礼,又跑到钟唯唯面前跪下去,谄媚地道:“老臣拜见皇后娘娘。” 钟唯唯吃惊极了,一个人怎么能谄媚无耻到这种地步?吕太师着实是比韦太师谄媚软骨头多了。 虽说重华在叛乱之时已经正式诏告诸大臣,她将为后,并且筹备工作一直持续中,但她始终不是正式的皇后呢,吕太师怎么能这样。 她站起来,想要避开他:“这不合规矩。” 吕太师谄媚笑道:“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在陛下和诸大臣、天下百姓的心中,您就是皇后娘娘,独一无二。” 这话重华爱听,忍不住脸上带了笑容,和钟唯唯说道:“你就安心受了吧。” 吕太师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笑道:“皇后娘娘,家母八十岁的生日,老臣不才,想孝敬一下老人家,给她风光办一场宴会,不知能否有这个脸面,请得娘娘赏脸呢?” 他只顾着讨好钟唯唯,却没有先邀请重华,或是询问重华的意见,脸上还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重华果然不生气,笑眯眯地问钟唯唯:“想不想去?” 钟唯唯还在犹豫,吕太师已然掰着手指算给她听:“老臣请了好些不错的杂耍班子和戏曲歌舞,傀儡、皮影、杂剧、南戏、爬杆、相扑、幻术、走索、鱼鳖起舞、乌龟迭塔都是有的。” 钟唯唯自己无所谓,但是又又一定会非常喜欢,她就有点动心了,回头看着重华。 重华知道她的心意,就道:“连日混乱,大家都很紧张,有这么一件喜事调剂一下也好。想去就去吧,把秋袤也带上。” 再和吕太师意有所指地道:“去的客人那么多,也许我们阿袤能遇到一个可心的姑娘也不一定呢。” 这意思是说,很有可能在寿宴上为秋袤择妻么?最能受益的就是吕家的姑娘和亲戚了。这可是莫大的荣光啊! 吕太师惊喜极了,许诺道:“一定会的。” 重华抬了手,吕太师却没有识趣地告退,反而道:“臣有一不情之请。” 重华的心情似乎很好:“说。” “前些日子,福润宫出了大事,家母很是伤心,人老了,想法难免多一点,她就想看看女儿和孙女儿,不知陛下可否开恩,准许太贵妃和贵妃娘娘回家省亲?” 吕太师眼巴巴地看着重华,一副孝子贤孙的可怜模样,让人不忍心拒绝。 重华果然如了他的意:“孝是美德,理当如此。” “多谢陛下,陛下会去么?”吕太师“啪”地一下跪倒,听得钟唯唯替他膝盖疼。 重华道:“与民同乐,朕当然要去。”京中刚经历了一场混乱,韦氏覆灭,吕氏难免心惊,需要一场太平盛宴来缓和一下气氛,所以他不会拒绝。 第756章查探芙蓉宫1 吕太师欢天喜地的去了,重华将目光从他的背影收回来,和钟唯唯说道:“老东西演得一手好戏。” 钟唯唯一笑:“我让人去告诉吕太贵妃和吕纯吧。”想想又道:“不,我亲自去一趟芙蓉宫。” 重华并不管这些事,只交代她凡事不可勉强。 钟唯唯道:“我有事忙着更精神,没事做反而蔫巴巴的。” 她不让人提前通知芙蓉宫,而是静悄悄地带了几个人就出发了,她就想看看,吕太贵妃是否耳聪目明。 到了芙蓉宫外,只见宫门紧锁,外头也不见宫人往来,胭脂上前拍门,出来个老嬷嬷,看见车驾才赶紧往里通传。 吕太贵妃很快迎出来,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事来寻太贵妃的。”钟唯唯的目光一遛,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吕太贵妃的贴身女官玉心。 玉心虽然服饰整洁,神色如常,唇上的胭脂却有些不自然,再一看,就看到吕太贵妃的唇角胭脂也有些晕开了。 钟唯唯笑了起来:“太贵妃关着门,是在和玉心躲起来吃好吃的么?” 玉心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出声,吕太贵妃却是神色如常地哈哈一笑:“正是呢,好吃得不得了。” 钟唯唯深深地看了玉心一眼,跟着吕太贵妃入了正殿。 坐下后,钟唯唯直接把吕太师要办寿宴的事儿说了,吕太贵妃感慨地道:“家母病弱,我已然许久不曾见到她老人家啦。” 她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吕老夫人病歪歪的活到了八十岁,一到冬天就起不了床,因此旦日命妇入宫朝拜,从来都没机会入宫。 吕太贵妃和吕老夫人感情很好,提起母亲,脸上倒是真的露出了几分感慨怀念之情,擦着眼泪道:“多谢陛下仁慈,多谢……” 踌躇片刻,才下定了决心,给钟唯唯行了个礼:“多谢您啦,以后要拜托您多多照顾吕氏一族,以及老婆子我和吕纯那个傻丫头啦。” 钟唯唯才不会相信这个老奸巨猾的人呢,打个哈哈,说道:“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嘛。” 眼睛四处一瞟,大大方方地道:“又到了荷花盛开的季节,我在这里坐着都嗅到了荷花香,可否请太贵妃领着我四处走走看看呢?” 吕太贵妃露出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笑眯眯地道:“您来对啦,这几天开得正好,我本想办个赏荷宴的,但是怕陛下嫌弃老婆子烦,所以就没敢吱声。您若是不嫌弃啊,今天晚上就把陛下、吕纯、长公主他们请过来,一起办个家宴吧。” 钟唯唯并不拒绝,乐呵呵地道:“多麻烦啊,那怎么好意思?” “求之不得,怎会麻烦呢?”吕太贵妃表面笑眯眯的,心里却是翻着花样儿地骂了她几十句,不就是想趁机在这宫里查探一下吗?不如她的意,早晚还会被打扰,不如敞开大门,让她一次看个够。 于是,钟唯唯跟在吕太贵妃的身后,将芙蓉宫逛了个遍,把所有她认为有可能是暗道的荷花缸啊,墙洞啊之类的都探查了一遍,一无所获。 然而还是不甘心,厚着脸皮坐下来,和吕太贵妃东拉西扯,又想去人家的寝殿一探究竟:“听说太贵妃最擅长布置房间了,我得向您学学。” 吕太贵妃不好意思地道:“谁说的呀,都是骗人的,您别上当。” 说话间,吕纯来了,也跟着起哄:“正是,姑姑藏私,都不肯教我。机会难得,就让我们去看看嘛,也好把寝殿布置得雅致些,多留陛下几次。” 说着就轻飘飘地瞟了钟唯唯几眼,满怀怨念的样子。 钟唯唯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表情却是气得死人,陛下就是不来,那我有什么办法? 吕纯噘着嘴生气,往钟唯唯身边靠:“陛下来不来的,没关系,大司茶偶尔也来看看我嘛,深宫寂寞,其他人我都看不起,就只看得起你。” 看着吕纯的如花笑脸,钟唯唯由来想起了吕太贵妃和玉心的事情,不由打了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迅速抚了两下,避开去:“好说好说。” 钱姑姑警觉地把吕纯隔离开来,不让她接近钟唯唯,吕纯眨了两下眼,目光在钟唯唯的小腹上一扫而过,了然地让开了,再不往她身边靠。 宫人来报,说惠妃娘娘身体昨夜感染了风寒,不舒服,怕把病气过给大家,就不来了。 吕纯撇撇嘴:“早知道她不会来,不来也好,省得看着她那张死人脸难受。”不等吕太贵妃招呼,一马当先,咋呼呼地往寝殿里冲了去。 有她做急先锋,钟唯唯理所当然地跟着去了,吕太贵妃只好边骂吕纯边抢先往里赶。 寝殿里果然布置得十分香艳有情调,不同于其他宫殿地上铺的是青砖,吕太贵妃这里铺的是木地板,窗户也比其他地方开得要大,这会儿正开着通气。 门窗四处垂着水晶帘子和漂亮的薄纱,还有琉璃风铃随着微风叮咚作响,又有幽雅的荷花香气不知从哪里飘来,光是往里头一站,就已经是心旷神怡了。 钟唯唯称赞了一声,就听吕太贵妃幽怨地道:“先帝,当年最喜欢来我这里了。” 钟唯唯不想听永帝的事情,就往里走去。 这屋子里,水晶帘子和薄纱、琉璃风铃都很吸引人,跟进来的人无一不被这几样东西所吸引,但是在钟唯唯看来,最吸引人的不是这些,而是那张宽大精致得非比寻常的大床。 玉心紧张地和吕太贵妃使了个眼色,无声询问是否需要找个借口拦住钟唯唯。 吕太贵妃的睫毛轻轻翕动了两下,表示无妨,玉心便垂了眼,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钟唯唯在床前停了下来,这张床除了宽大精致、陈设豪华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她就是觉得很奇怪的感觉。 “这是南方运来的紫檀木做的,据说已有上千年……”在吕太贵妃的介绍声中,钟唯唯看到了那副悬挂在帐中的永帝画像。 第757章查探芙蓉宫2 玉心注意到钟唯唯的视线,紧张得掌心都出汗了,吕太贵妃却是无所谓的样子,大大方方地道:“这是吴王瘸腿的时候,先帝赏给我的。” 吴王比重华年长,小时候也是聪明伶俐,后来有一年,宫中年宴时,他跟着一群宗室子弟玩耍,被人从假山上推下去,摔断了两条腿。 虽然精心治疗静养,仍然是成了长短腿,聪明伶俐的孩子多了去,吴王不得不退出竞争,而吕太贵妃也从那之后再未有孕,反而是韦太后不停地怀孕生育。 这幅画像上的永帝还很年轻,看上去神采湛然,十分英俊。 和重华随时生无可恋的样子不同,永帝有一双桃花眼,看人时好像一直在笑似的,不过这双桃花眼到了老年时,已经看不到当年的风采了,而是随时蕴含着愁苦和寂寞。 钟唯唯不知道永帝赐给吕太贵妃这么一副画像是什么意思,不过吕太贵妃把它挂在帐中倒是真特别。 想到吕太贵妃和玉心就在永帝的注视下亲热,钟唯唯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吕太贵妃淡淡地道:“神宗皇帝不喜欢我,但先帝是很喜欢我的,先帝就和我说啊,哎呀,你把这幅画像挂在这里,就当是朕陪着你了。于是,它挂了几十年,直到我死,也要把它带进棺材里去的。” 神宗皇帝看上的继承人是重华,韦太后受宠才能巩固重华的地位,因此吕太贵妃理所当然要退居二线。 因此,吴王的腿伤也是很蹊跷的,那么厉害的神宗皇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居然也没找到凶手。 真是一团乱麻,钟唯唯揉揉额头,对着那幅永帝像行了礼,再假装观赏这张难得的紫檀木床,围着绕了一圈,敲敲摸摸,什么都没发现。 转头看到一个多宝阁,就假装赞叹:“啊呀呀,这么多宝贝,我可得好好瞅瞅。” 装成一个厚脸皮,所有的陈设都摸了一遍,并没有出现那什么“多宝阁上有个东西拿不起来,抱着转几圈,就打开一道暗门”的情况出现。 所有的陈设都很正常,这间香艳的屋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一无所获之后,钟唯唯就没兴趣了,同时她也不敢在吕太贵妃的屋子里多待。 毕竟宫中害人的手段太多,在寻常的香料里头加上其他东西,让人嗅了伤害胎儿的事并不是没有出现过。 叫上吕纯一起出了屋子,在宽敞幽凉的庭院里坐下来没多久,端仁就带着阿彩和又又来了,众人说笑一回,晚宴即将开始,重华也赶了过来。 钟唯唯安排宫人表演了几个助兴的小节目,吹拉弹唱,大家都很开心,又又和阿彩则在钟唯唯的暗示下,再次把芙蓉宫翻了个底朝天。 钟唯唯口里骂着他们,却并不认真去拦。 吕太贵妃有点不高兴,却还是强撑着假笑:“小孩子嘛,闲不住的。只要别弄死我的鱼和花就行了。” 钟唯唯就厚着脸皮假装看不见了。 月上中天,两个熊孩子玩得全身是汗,同时也真是累了,重华就站起身来:“差不多了,该走了。” 他很客气地向吕太贵妃表示感谢,吕纯娇滴滴地往他身边靠:“陛下啦,一家人谢什么啦,您准许臣妾和姑姑出宫省亲,还要带着姐姐亲临臣妾祖母的寿宴,臣妾感激莫名,恨不得以身相报。” 她的话说得露骨,钱姑姑和青姑姑赶紧把两个孩子领了出去,端仁似笑非笑地看了钟唯唯一眼,也跟着走出去了。 钟唯唯同样似笑非笑地看了重华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吕纯委屈地噘着嘴,使着眼色,要去拉重华的手臂:“陛下,您已经很久不曾来看望臣妾了,臣妾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吕太贵妃冷眼相看,不发一言。 李安仁小跑着进来,轻声道:“陛下,大司茶说,她先和长公主殿下一起回去了,您慢慢来。” 重华想了想,将手臂从吕纯怀中抽出:“难得回家,去准备礼物吧。” 吕纯直跺脚:“皇上好无情啊。” 重华却已经走远了,吕太贵妃冷冷地道:“你有没有看出来?” 吕纯装傻:“啊?看出什么来?” 吕太贵妃冷冰冰地注视着她:“钟唯唯有孕了。” 吕纯收了傻样,淡淡说道:“那又怎么样?当初她不在宫中,陛下也不肯多看我一眼,如今她有了身孕,就和金宝贝似的,陛下怎么舍得她伤心。” 吕太贵妃道:“你甘心么?” “不甘心又能如何?”吕纯自嘲一笑:“我回去了。很久不曾回家,我得好好想想,怎么乐乐。” 吕太贵妃也不多话,任由她走了,静静地靠在椅子上,注视着天上的明月,神色晦暗难明。 玉心指挥人收拾了庭院,过来给她捶腿:“一切进展顺利,人皮面具已经做好了,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在老夫人寿宴那天,顺利把那个人带出宫去。就怕她临时反悔,闹出来。” 只要把这张人皮面具往韦太后脸上一贴,再给她穿双厚底鞋子,垫宽肩膀,让她混杂在随侍的宫人之中,就能把她带出宫去,再交给东岭人了。 吕太贵妃盘算了一会儿,道:“她不会闹的,她怕死,还做着白日梦呢。” 玉心道:“奴婢觉着有些不妙,大司茶明显就是怀疑了。” “那又如何?她什么都不会查到。” 吕太贵妃站起来,张开双臂,对着芙蓉宫:“她想探查,我就打开大门让她看个够,摸个够,还不放心,想让孩子们再查一遍,我也许了,查出什么来了吗?没有!” 那么,就等到寿宴那天、立后大典那天见吧! 钟唯唯歪在床上吃李子,想着刚才吕纯的贱样儿,恨得牙痒痒:“谁是她姐姐呢?说得她好像比我小很多似的。” “你的确是比她大啊,她就该叫你姐姐。”重华从外头进来,看到钟唯唯的样子就笑了:“叫我慢慢地来,还以为你真那么大方呢。” 钟唯唯扔个白眼:“找你的吕妹妹去。” 第758章新出现的红衣女子 重华见钟唯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知道她必然是吃醋了,不由暗乐,笑着歪到她身边,用腻歪歪的声音说道:“呀,真是难得啊。” 钟唯唯问道:“难得什么?” 重华笑道:“难得你吃醋。”都是他在吃醋,太不公平了。 钟唯唯眨眨眼,立刻就懂得他的意思了,便把一个李子塞到他的嘴里:“陛下洁身自好,很好。” 说完之后,发现重华一直不吭声,而是乜斜着眼睛盯着她看,就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重华笑而不语,只是指指自己的头,再指指她的肚子。 钟唯唯恍然大悟,气得捶他:“这是骂我笨么?” 想想又笑了,都是重华在吃醋,而她夸他洁身自好,那么岂不是在骂自己不洁身自好? 果然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便道:“那可不怪我,我同样很是洁身自好。” “我知道。”重华揽过她,低声说道:“我怕你不踏实,悄悄跑了,所以不敢不小心。” 之前只是一次误会,她便从苍山跑到了京城,只差一点点,他便失去了她,怎敢不小心。 二人头挨着头,肩靠着肩,手拉着手,都不想说话了。 转眼就到了吕老夫人寿宴的日子,钟唯唯盛装完毕,重华也处理好政务,通知可以出发了。 于是一行人在宫门处汇合,浩浩荡荡地往吕府而去,梁兄得了钟唯唯的吩咐,着重关注吕太贵妃和其手下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京中才经过动乱,很多地方还在翻修,虽然人心稳定,难免多了沮丧,见到这样的盛景,便挤满了街头巷尾,围观谈笑。 重华和钟唯唯坐的车驾都是四面透风的,帷幕高高挂起,方便百姓可以看到他们。 有人高喊万岁,也有人高喊大司茶,钟唯唯和重华堆满了笑容,对着百姓挥手示意。 这一天是十八,次日便是十九,乃是重华正式昭告天下,要聘立钟唯唯为后的好日子。诸大臣都是早就得到风声的,看到此时二人同乘,全都笑着赞叹:“好一对璧人。” 何蓑衣站在人群中,远远眺望着重华和钟唯唯,眼睛被阳光刺得很痛。 不知钟唯唯在重华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重华回头看着她,笑得和朵花儿似的,还顺便给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玉流苏。 他整理的时候,钟唯唯就一直笑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情意浓烈而缠绵。 何蓑衣心里生出一丝烦躁,转身要走,忽听身旁有书生赞叹道:“真是天生一对啊。难怪陛下看不上其他女子,其他女子和大司茶比起来都是庸脂俗粉,配不上陛下。” 忽听一人冷笑道:“天下何其之大!没有见过广阔的天地,坐井观天,就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了!其实不过自大而已!” 说这话的人是个女子,声音娇嫩,带着十分的傲气。 书生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你在骂谁呢?” 那女子淡淡地道:“骂的就是井底之蛙啊。” 书生气愤地冲过去:“你可以骂我,却不可以骂我们陛下和大司茶。” 女子嘲讽一笑:“我什么时候提过你们陛下和大司茶了?是你自己想骂他们,却拿我作伐,我才不上当呢。” 真是伶牙俐齿!书生气得要死,却没办法反驳,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何蓑衣垂眸,淡淡地打量这个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梳着丫髻,长眉入鬓,英气勃勃,身材高挑健美,凹凸有致,见他看来,挑衅地一抬下颌,目光不善地回看过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十足傲气,却也十足夺目,何蓑衣看向她纤瘦有力的腰肢,再看看她耳垂上的芙蓉玉坠,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他虽什么都没说,却让女子感受到了危险,她转过身,对着人群里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人不露痕迹地挤出了人群,跟着何蓑衣离开。 女子抱着手臂继续观看热闹,重华和钟唯唯的车驾已经走得远了,后面紧跟着的是端仁等人的车驾,她一一看完,下了定语:“诸侯小国,邪魔外道,未曾开化之地。” 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身材健硕的男子在她身后低声说道:“身在异国他乡,还请主上慎言。” 女子撇撇嘴:“走吧,除了这个皇帝还能稍许入眼,没什么好看的了。” 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而此时,钟唯唯等人已经到了吕府门外,吕氏全家出迎,吕太师父子恨不得匍伏于地,去舔重华的鞋子以表示忠心。 重华风度翩翩地扶起了吕太师,又亲手扶起了吕老夫人,君臣笑吟吟地进了府内。 锣鼓喧天中,吕太贵妃和吕纯被宫人扶下了车,骨肉相见,又是一番哭诉亲热,被围观者好一番羡慕,吕氏一时风光无两。 落座,赏赐,看杂耍,看戏,君臣一家亲,自有一套礼仪,重华怕钟唯唯累着,早早就让吕家找个舒服的地方给她歇着。 她也不和人推来让去的,当仁不让地和端仁并列而坐,笑眯眯地看戏。吕太贵妃、吕纯等人见过了亲眷,很快就和吕太师夫人一起出来陪她二人。 再将许多贵女引荐给她,其中最多的是吕氏一族的女儿和各种沾亲带故的女孩子,恨不得她立刻就看上了,挑一个给秋袤做媳妇。 钟唯唯全都夸好,每个人皆有见面礼,都是一串香珠,一个戒子,两枝宫花,一视同仁,绝不对谁另眼相看。 这就是都看不上了,吕太贵妃和她嫂子一对眼神,吕太师夫人就问身边的仆妇:“娉婷呢?” 仆妇就道:“八姑娘在给大司茶和长公主殿下准备点心呢。” “快让她出来,莫要失礼。”吕太师夫人叮嘱好了,笑眯眯地和钟唯唯说道:“是妾身那不成器的女儿。” 没多少时候,一个清丽绝伦的少女娉娉婷婷地走出来,对着钟唯唯和端仁盈盈拜倒,举止之间很有章法,落落大方。 吕太贵妃笑吟吟地问了她几句话,也是对答得很好,和刚才那些贵女比较起来,简直不是一个层次。 第759章混乱 吕娉婷长得很好,出身高贵,表现得也很得体,但单论她姓吕,钟唯唯就已经不想考虑这桩姻缘了。 吕氏现在看着很乖,将来却未必,且吕太贵妃还有着那样的嫌疑,若是两边对垒,倒是要叫小夫妻怎么办呢? 钟唯唯心里想着,面上也就淡淡的,一视同仁,就连赏赐也未曾多添半分。 吕娉婷自来都是天之骄女,家里也早和她提过这事儿,见状面子上就有些过不去。 吕太师夫人也笑不出来了,要知道,吕氏的女儿金贵,吕娉婷是其中的佼佼者,拿来配给秋袤,那绝对是下了血本!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钟唯唯看不上,那绝对是打脸啊! 吕太师夫人就给吕纯使眼色,表示让她这个当姐姐的,赶紧帮一把妹妹。 吕纯却和没看见似的,很自然地把吕娉婷叫过去,将手上的玉镯捋下来给她,妹妹长,妹妹短地问个不停,气氛这便缓和下来。 吕太师夫人很快和缓了神色,若无其事地招呼众人吃喝玩乐,这倒让钟唯唯高看了她一眼,吕纯的娘,不是那么弱的。 吕太贵妃则记挂着将韦太后交到东岭人手里一事,钟唯唯和重华都不肯轻易放过她,盯得死紧,这让她几乎没有机会出手。 但这样下去是一定不行的,活动着的韦太后就是个活动的靶子,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炸开,把这些人弄得粉身碎骨。 她不露声色地扫了身后一眼,乔装改扮过的韦太后捧着个盒子,低垂着头,毕恭毕敬地站在玉心身旁,模样是够恭顺的,就是被关得久了,没什么力气和精神。 光是捧个轻巧的盒子,似乎也让韦太后够呛,这不,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呢,手就已经在抖了,哪有这样的宫人呢? 所以耽搁不得,必须赶紧处理这件事。 吕太贵妃收回目光,给吕夫人使个眼色。 吕夫人就道:“有个稀罕事儿,靖中国来了个戏班子,讲他们的皇帝立了个皇太女。” “女人也可以继承家业么?”吕太贵妃很感兴趣。 吕纯嘀咕道:“怎么不可以?譬如说大司茶家里,就是她继承了家族的技艺呀。” 吕太贵妃道:“那可不同,我尚未听说过女人做皇帝的。” 吕纯和她唱反调:“那是您少见多怪!女人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所谓宴无好宴,钟唯唯知道今天不会太平,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吕氏想把女儿嫁给秋袤之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便专心看戏。 一场皮影戏尚未看完,吕太贵妃和吕纯突然闹了起来,起因是吕太贵妃教训吕纯不尊敬她,吕纯不服,于是越闹越厉害,全不顾众人侧目。 都是宫中的娘娘,吕夫人也不好说谁,但吕太贵妃是姑姐,吕纯是女儿,当然是要压着女儿些的。 吕纯却不吃这一套,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吕太贵妃:“仗着年纪大,资历老,是长辈,经常生事!上一次的事情陛下不和你计较,你却不知进退,这是要拖累整个家族!” 有点意思,钟唯唯和端仁对视一眼,兴致勃勃地观战。 忽见吕太贵妃激动地站起来,高声道:“这么不待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她的随从见状,也忙着追上去,因为事发突然,难免有些混乱。 一群人急急忙忙往外去,而月亮门那儿刚好进来了一拨人,领头的那个正好迎面和吕太贵妃撞上,将吕太贵妃撞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幸亏玉心及时扶住了,吕太贵妃未及站稳,抬手就往来人的脸上搧过去,骂道:“打死你这个瞎眼的混账东西!” 来的人却是巧了,正好是阿彩的祖母新川王妃,身后跟着的是阿彩的母亲等一群儿媳妇,以及已经长大了的孙女和嫁了人的女儿们。 新川王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他是永帝的弟弟,当初一直都是坚定地站在永帝这一边的。 真宗在位时跟着吃了不少苦头,永帝上位他也水涨船高,十分得宠。若不然,也不能把阿彩送到圣女宫请托端仁照料。 丈夫厉害,新川王妃当然也不怂,天生的帝党,和韦氏、吕氏都是唱惯反调的。 挨了吕太贵妃这一巴掌,新川王妃自然不服气,反手就揪住了吕太贵妃的衣领,伸手要挠,没挠着,便一头朝她撞过去,大声哭道:“就连太后娘娘也不曾这样对待我,你凭什么呀?” 两个女人闹起来了,其他人当然也不能闲着。 拉架的,骂人的,不知是谁推了新川王府的女眷一下,新川王府的人大叫起来:“吕氏仗势欺人,不把宗室看在眼里,这是要反天了吗?” 得,真的混战起来了。 有人跑过来喊钟唯唯和端仁:“大司茶,长公主殿下,快发话劝一劝吧?” 钟唯唯将手护着小腹,懒洋洋地道:“我声音小,身体也不那么好,太医命我静养。” 端仁则是示意手底下的女官:“别让他们伤到小孩子。” 吕纯更是稳坐钓鱼台,看皮影戏看得笑出声来,好像身后的混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都是不管事儿的,吕太贵妃早料到钟唯唯和端仁都不会管,心中暗自得意,给吕夫人使了个眼色。 吕夫人会意,给得力的心腹老仆示意,于是两边闹得更厉害。 有好几个仆妇宫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直到吕太师听说了消息,拉着新川王赶过来劝阻,这场混乱才歇息了。 两边受了伤的人被带下去处置,将吕太贵妃和新川王妃单独叫到一旁分别劝说,把事情强压了下来。 吕太贵妃暗暗得意,韦太后就混在被弄伤了的宫人里,吕氏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一个错身的功夫,就会有人替换了韦太后,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送到东岭人手中。 然后,一切只等立后大典。 又又和阿彩站在一旁看热闹,见事情已了,便要回去找钟唯唯,阿彩却是深恨刚才动手打了她家人的宫人,撺掇他道:“我们再去看看。” 第760章遭遇 “不好吧。”又又有些犹豫,钟唯唯和他说过,这里不是自家人的地盘,得小心些,不要乱跑乱走。 阿彩嗤之以鼻:“你是不是男人啊?陛下、大司茶、长公主殿下都在这里呢,到处都是咱们的人,难道有谁敢害咱们吗?” 又又还是很犹豫:“毕竟不是咱们家,他们就连你祖母和母亲都敢打。” 阿彩生气地捋袖子:“所以啊,咱们必须得给他们好看!你要实在担心,那就带几个人一起去好了。难道你要一辈子都做你唯姨的乖宝宝吗?这么点事儿都不敢做,以后还敢说照顾她,保护她?得了吧你!” 那倒是……又又想了一下,道:“你等我会儿。” 跑回去找到钟唯唯和端仁,撒谎道:“这里太无聊了,我去找阿爹。” 端仁和钟唯唯都深以为然,毕竟是个男孩子,而且已经长大,不适合总是和她们在一起了。 端仁便叫自己的贴身女官送他出去。 又又老气横秋地道:“不碍事,青姑姑陪着我就好了,阿彩姐姐也想去外面看看,姑姑允许么?” 因为重华和她们只有一墙之隔,又又向来也很乖,端仁自来不喜欢拘束孩子,便许了。 两个孩子故意把东西落下,带着日常随侍的人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到了隔壁,找到了李安仁,就打发青姑姑她们回去帮自己找东西。 彼时重华正和大臣神色严肃地谈事情,他俩也不过去打扰,三言两语哄过了李安仁,假装很乖地坐在一旁看戏。 重华这边演的戏又与女眷那边稍有不同,这会儿正演着走索,一根细细的绳子被系在杆上,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在上头轻轻巧巧地走着。 又又和阿彩一点一点地挪位子,离走索的地方越来越近,趴在栏杆边一直看。 侍从见他们很乖,也跟着看戏,等到小姑娘走完了索,上头在奖赏了,便想着要把两个孩子带过去见重华,一抬眼,俩孩子早就不见了。 于是吓得魂飞魄散,还不敢声张,急匆匆布置人手去找,自己也到处找,只恐被上头知道要狠罚。 那两个熊孩子悄悄溜出了看戏的地方,刚才被送走疗伤的人也不见了影踪。 阿彩充分发挥漂亮小姑娘的优势,找到往来的仆役,眨巴着眼睛,笑着问人家:“刚才被送走疗伤的人到哪里去了呀?” 仆役不肯说,上下打量他二人:“你们是谁家的?” 又又上前去,先阔气地扔出一个小银锞子,再板着脸道:“你管我谁家的,赶紧说,说了银子就是你的,不说我就叫起来,说你欺负不敬我们。” 这办法却是比阿彩一味的装可爱有效多了,仆役立刻指了方向,附带了路线说明。 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往前跑,商量着要怎么收拾吕太贵妃身边那几个嚣张的宫人。 给下人处置伤情的地方,自然不会是在什么近便宽敞之地,而是在偏远的院落里。 今天是吕府的大日子,贵客盈门,所有的下人能被抽调都被抽到前面听用了,剩下的也被告知不许乱走,以免冲撞了贵人。 因此这二人一路畅行无阻,三转两转,转到了偏院,远远听见有人惨叫,不由都兴奋得出了一层薄汗,感觉自己即将要撞破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并且会拯救那些可怜的人。 忽见三个人急匆匆从偏院里走出来,其中一个老妪,奄奄一息的样子,走路都不稳,全靠旁边的两个人扶着。 那两个人却是一点怜惜的样子都没有,紧紧挟持着老妪,速度飞快地往外冲,老妪虽然不适,却也紧紧闭着嘴,任由那二人摆布。 阿彩道:“咱们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一下子从道旁的花木丛里跳出来,两下里一对上,那三个人齐齐被吓了一跳,老妪更是被吓得“嗷”的一声叫出来。 阿彩神气活现地叉着腰:“你们要把她送去哪里?是不是畏罪潜逃?” 又又却是听着老妪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是仔细一看,这张老脸从前没见过啊,为什么会觉得她很熟悉呢? 好奇怪?他仰着头,盯着老妪看。 老妪正是韦太后扮的,扶她的两个人则是吕氏的人,见这两个孩子突然跳出来,先是慌乱,然后还是慌乱。 因为又又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你太奇怪了,究竟是谁啊? “回禀贵人,这老妪得了重病,不能留在这里,因此小的们奉命把她送出去。”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送出去,当然得有对策,这话说出来,十分顺溜。 阿彩却没那么好欺骗,娇蛮地道:“骗谁呢?胡说八道啊,这里根本就是刚才打架那群人的安置之所,要也只有伤员,哪里会有什么得了重病的人!分明就是想畏罪潜逃!” 跨前一步上去,盯着韦太后厉声道:“说!你刚才是不是打了不该打的人?害怕了吧?立刻跟我回去认罪,饶你不死!不然,哼哼~” “阿彩姐姐别闹。”又又莫名觉得阿彩有点蠢。 这三人都是大人,还是在吕氏的地盘上,他们两个小孩子也没带人,要人家乖乖听他们的,怎么可能? 只是这个老太婆,真的很奇怪啊,给他的感觉到太熟悉,太危险了。 又又盯着韦太后一直看,一直看,看得这三个人全身的寒毛都炸了。 韦太后冷汗浸湿了里衣,悄悄给身边的两个人使眼色,实在不行就弄死这俩孩子,或者一起带走吧! 活人比死人更有用,那两个人四处看看,觉得安静如斯,可以试一试。 正要动手呢,就见又又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露出怜悯的神色,道:“这位老婆婆,看你这样可怜,是因为我们来这里做客才被赶出去的吧?” 嘎?似乎有转机了,韦太后指指嗓子,表示自己是个哑巴,但是双手合十向又又行礼,表示恳求。 那两人却是动了心,若能擒住这两个孩子,那就是大功一件,有很多事情方便操作多了。 第761章刁蛮加更求月票 又又拽着阿彩边往后退,边说道:“我们来做客,是图欢喜,想要太平安心,并不是想搅得大家不得安宁,这老婆婆好可怜,你们不要赶她走。她所需要的医药费,我给她出就好了。” 阿彩刚想问又又是不是傻了,转眼想起了之前在福润宫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立刻闭紧了嘴,跟着又又往后退,察觉到又又使劲拽了她一下,转身就往后跑。 那两个人贪心已起,扔掉韦太后就往前追,装成讨好的样子道:“二位贵人不要乱跑啊,不然出了事小的们也没办法交代的。” 韦太后气得不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钟唯唯和重华把又又当成眼珠子一样看待,怎么可能随便就被抓住了?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跑掉,但是她被关了太久,本来就乏力,今天做这些事,更是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她只好装作惊惶的样子,踉跄着往旁边的小道上跑,然而人生地不熟,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正自慌乱之时,忽觉微风自面前拂过,一人长身玉立落于她面前,将手伸给她,声音温润:“来。” 韦太后仓惶后退:“你是谁……” 李尚微笑着逼近她:“当然是我。” 不及韦太后反应过来,他已经闪电一般出手,捏住了韦太后的后颈,韦太后全身的力气突然之间被全部卸去,软倒在地上。 李尚将她挟起,转眼便隐没在亭台楼阁之中。 另一边,又又大叫了出来:“救命!有刺客……” 几乎是同时,铁塔一样的苟老五鬼魅一般地出现,刚好将孩子和两个心怀不轨之人隔开,那二人对视一眼,微笑着道:“是误会……” “咔”的一声轻响,离苟老五最近的那一个颈骨已被扭断,另一个脸色惨白要逃走,却被苟老五抓住,然而他也是个狠的,一口咬碎藏在口中的毒丸,转瞬之间便七窍流血而死。 阿彩“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又又双眼发直,手足冰凉,呆呆地看着苟老五。 苟老五遗憾地扔掉死人,蹲下来与他平视:“殿下太调皮了,微臣送殿下回去吧,大家都在找您呢。” 又又往后退,继续大叫:“救命,救命……” 这孩子不信我。苟老五摸摸自己的脸,沮丧地想,难道自己天生一副不被人信任的丑样吗? 更多的人涌过来,把阿彩和又又围在中间送回去,苟老五留在原地,仔细观察那两个死人,梁兄无声无息地出现,哑着声音道:“听说还有个老妪。” 不用细说,二人分头跃起,去搜寻那个老妪。 此时宴席还在继续,重华却是不在宴席上了,两个孩子不见了的事情只有端仁和秋袤知道,刻意瞒着钟唯唯,是不想让她凭添忧虑。 又又被人簇拥着往前走,迎面遇到了赶过来处理事端的秋袤,秋袤经过谦阳帝姬的治疗后,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往人前一站,又是那个九君城中能干谦和的秋爷了。 见着又又,秋袤板着脸把他拉过去,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道:“知不知道刚才险些丢了命?陛下和大司茶给你配侍从是为了防备别人的,不是让你戏耍欺骗的。” 又又汪着两包眼泪,不敢哭也不敢出声,可怜兮兮地看着秋袤,秋袤被他看得心软,几次想要伸手去摸他的头安慰他,终又忍住了,板着脸不给他好脸色。 阿彩道:“不要怪他,要就找我!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秋袤将目光落到阿彩身上,心中憋气已极,面上仍然微笑着,蹲下去,将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和气地道:“是啊,郡主,你很勇敢,也敢担当。” 阿彩以为他很好说话,印象里又一直没什么本事,总是生病,软兮兮的样子,就一扬下巴,微带得意地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肩上的手力气骤然增大,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嚷嚷出来,就听秋袤温柔地地道:“郡主说得是,但有些大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担当得起的。你死了不够,还要加上你的父母亲人,就算所有和你有关的人都死了,那也不够!” 秋袤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满是冰渣子:“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要以为自己很聪明,你自己想死,办法多的是,给你绳子和匕首,自己解决,若是嫌不够,那边还有湖,不然再给你毒药?” 阿彩愤怒起来,抬脚踢他:“你算什么人?竟敢这样威胁恐吓我!大司茶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你这个病夫……” “阿彩!”又又不干了,他和阿彩是很好的玩伴不假,但他不能容许阿彩这样无礼地对待秋袤,何况还是因为担心他的缘故。 阿彩踢了个空,同时她被拎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肩头很痛。 是秋袤干的,这个温和的老实人站在那里,目光坚毅,声音铿锵有力:“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向陛下、长公主殿下、大司茶禀告,你不配做皇长子的玩伴,你除了会给他带来危险,什么好处都不会有。” 一个人怎么可以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阿彩惊恐地看着秋袤,她不要被送回家去,她已经习惯在端仁身边万众瞩目的样子了,但是要让她向秋袤求饶,她又做不到。 秋袤却不和她对抗,将她扔在一旁,示意又又跟他走:“今天的事我会如实禀告陛下和长公主。” 又又垂头丧气,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身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世道,本来就该足够小心的。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蔫巴巴地送到了钟唯唯和端仁面前,秋袤毫不隐瞒地将经过说给二人听,端仁和钟唯唯做了同样的动作,同时看向阿彩,又同时看向又又。 又又羞愧地往钟唯唯怀里缩,是讨好求饶的意思,阿彩心里害怕,却又十分委屈,再看到钟唯唯和端仁的表情,心里更是难过,不过偶尔一次调皮,为什么这样对她? 秋袤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是大司茶的胞弟,未来的依靠,若是被刁蛮的女童压制住,那以后都不要见人了。 第762章怨恨 一个是养女,一个是亲子,交给端仁去处理最恰当不过。 钟唯唯就不多说什么了,点着又又的鼻子轻声说道:“回去后自己领罚,调皮是可以的,但是要分场合。” 阿彩盯着自己的足尖,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希望端仁能温柔地把她拥进怀里安慰她,但是端仁没有,端仁也没骂她,而是平静地吩咐女官:“把郡主送回去。” 宴会尚未结束,她却要被送走,这好比当众搧了她两个耳光,让人丢脸极了。 阿彩哽咽着想央求端仁,让自己留下来:“姑姑,我错了,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只是觉得……” 端仁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就是因为你没有想到那么多,所以才要让你好好想一想。你这不是第一次犯类似的错误了,这次若是又又没有及时发现危险,你们俩已经死了。阿彩,我很失望。” 阿彩的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知道不能让端仁改变主意,只能乖巧地跟着女官离开。 但是看到又又靠在钟唯唯怀里,便不服气了,大家一起犯下的错误,为什么只是惩罚自己一个人? 大司茶一手带大睿王,偏疼偏宠很正常;可是姑姑呢?姑姑也这么偏心! 要知道,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自己陪在姑姑身边的! 但是才见到又又,姑姑便将心偏到又又身上去了,是,又又身份尊贵,自己不能和他比,可是自己已经百般照料讨好他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自己? 阿彩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些怨气来,她性子要强,真的怨恨了反而不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吕府。 却不知,端仁是真正为了她好。 她身份不同,将来若是不幸还得去圣女宫,那边只有她孤身一人,去国离家独自支撑,这样的性子一定活不下去,必须严加打磨。 又又则不同,不是储君的人选,也不需要他做什么大事,只要乱象一平,富贵闲人便可。 况且以这孩子的性情和经历来看,已经不用她们多说什么了,他自己便会改正,再不会犯错。 此刻要担心的是,苟老五当着他杀了人,要不让他心里留下阴影才好。 以及,还有那个神秘老妪的身份需要确认。 端仁自以为安排得很妥当,很有道理,却不知道运气、人心,都会是很大的变数。 闹了一场却没能离开的吕太贵妃此时正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然后勾起唇角,莫名地笑了,真是想睡觉就来了枕头,天都站在她这边呢。 吕纯冷眼相看,总觉着她又要生出幺蛾子来,便和吕娉婷说道:“那便是秋袤了,你看得上么?” 秋袤长得很不错,虽显瘦弱,却是又高又挺拔,看上去文雅可靠,加上“未来皇后唯一胞弟”的名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很能迷惑小姑娘。 吕娉婷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又一眼,小声道:“反正这事儿也由不得我做主,还不是家里让我怎样,我便怎样。” 这便是半推半就的意思,吕纯微笑着道:“听说身体稍许弱了些,不过人这一生那,真是说不好的,嫁了个有权有势,身体倍儿棒的,他不肯多看你一眼,也就和嫁了死人差不多。倘若遇到个性情恶劣的,那更是要遭罪了。” 吕娉婷轻轻“嗯”了一声,小声说道:“听说明年春闱要下场,又是钟南江的弟子,是何蓑衣一手带大的,还是陛下的师弟,想来弱不到哪里去。” 吕纯赞许地道:“韦氏叛乱之时,他应对得也很好,很有公义之心,若是能成,过日子是很好的。” 她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妹妹能嫁给秋袤,两族联姻,族人和自己都要多一重保障,就怕家里人不是真心的,那就麻烦了。 不是真心的,那也不要紧,能保一个是一个。 吕纯想了想,点拨妹妹:“秋袤身边不曾有过女子,你可以这样做……只要他愿意,这事儿便成一半了。” 吕娉婷红了脸,走上前去亲自给秋袤奉茶,和气地问道:“招待不周才会出了意外,请问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其实以她的身份来说,给初次见面、又没什么交集的平辈男客奉茶,是有些失了体面。 但是她表现得落落大方,问的话也很客气,样子又美丽端正,让人生不出恶感,这就不一样了。 秋袤并不是没有见过漂亮姑娘,但是这样被精心养大、出身高贵,而且一举一动都非常顺眼的姑娘却见得不多。 尤其是这样大胆示好的更是第一次遇到。当即微红了脸,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来回礼,目不斜视:“孩子不懂事,事情已经解决了,有劳费心。” 话答得不卑不亢的,也没有发生什么见色忘本,手忙脚乱的样子,一举一动也很有风度。 吕娉婷并不知道家中长辈的真实打算,看到这样的秋袤,心里更乐意了,年貌相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就算现在不是重臣,将来前途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红着脸,静静地对着秋袤行了一礼,安静地退回长辈身边,就算是两个人认识了。 钟唯唯吃着果子,默默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再看看吕家的女眷,打发秋袤:“不是还有事没做么?” “是,我还要请范大人做媒的。”秋袤赶紧起身,对着在座的女眷团团行个礼,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了。 他其实只是自小身体弱一些,习惯性地被师兄和姐姐照顾保护,后来又受了慕夕的残害,因此显得弱了点。 实际上该学的本领并没有少学,如今身体痊愈,姐姐和姐夫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气势风度自然而然地盛了起来,走到哪里也是引人注目的。 秋袤跑出去找范国华做女方的媒人,范国华觉得非常荣幸,立刻就答应了。 好消息传进来,众人都举杯庆祝,钟唯唯厚脸皮地谢过众人,吕太贵妃冷幽幽来了一句:“陛下想必很高兴吧。” 是哦,陛下呢?这么久了,发生了这么几件事,为何不见陛下出声?众人都犯起了嘀咕。 第763章追击 杂耍表演得热火朝天,有仆妇自外面送吃食进来,小声和吕夫人传递消息。 皇帝陛下并不在隔壁之所,据说是累了,在休息,他的亲卫守着门口,也不让人进去。 吕夫人微一皱眉,把消息传递给吕太贵妃知道,吕太贵妃想了想,微笑着看了钟唯唯一眼。 吕夫人就明白了,起身走到钟唯唯面前,堆满笑容,用谦卑的语气说道:“……听说陛下累了,在休憩,我们很惶恐,想尽力伺奉陛下,却又不敢打扰。” 按她和吕太师等人猜测,皇帝陛下大概并不在房里休憩,但是又不能刺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告诉钟唯唯。 钟唯唯听到消息,放心不下,必然会去探望陪伴重华,那么重华究竟在不在房里,是否出了什么事,那就一目了然了。 但是钟唯唯并没有她们以为的那么好使,默默地听完了吕夫人的话,笑眯眯地道:“陛下能在府上休憩,说明很信重太师,太师应该高兴啊。” 滑不留手,对答得滴水不漏。 吕夫人装作欢喜万分的样子:“多谢大司茶提点,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钟唯唯挤挤眼睛:“这是相互的,对不对?”一点都没有提刚才两个孩子遇到的事儿。 吕夫人倒是不安了,小心翼翼地道:“方才那件事,我们真是不知道……” 钟唯唯体贴地道:“我都明白,多事之秋,嫉妒眼红的人太多啦,见不得咱们好,咱们不理他们。”笑眯眯地问吕夫人要了几样吃食,当真亲切极了。 吕夫人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惊喜模样,忙里忙外,发动家中女眷,恨不得把家底都翻出来讨好钟唯唯。 钟唯唯和吕家的女眷们你来我往的,心里却在想,重华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个事情他之前没有告诉过她,一定是在瞒着她做什么事。 端仁身份超然,并不参与这些俗务,只觉着钟唯唯装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儿似的,真好玩,拉了又又在一旁,看似是在教训,实则是低声询问刚才的事:“为什么会觉得危险呢?” 又又小声道:“觉得那个老妪的声音和眼神很熟悉,靠近就觉得害怕了,汗毛都竖起来了。” 端仁心里一沉:“好好想一想,会是谁呢?这种感觉,以往遇到谁才会有呢?” 又又犹豫了一下,低声附在她耳边说道:“像一个人。太后,但太后不是病重了么?” 果然和她预料的差不多! 太后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却以这般模样出现在吕府,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那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端仁很快做了决定,给心腹使个眼色,心腹得令,把她的意图一层一层地传递出去。 搜查加大了力度,同时范国华的夫人问起了太后娘娘:“听说太后娘娘病得又重了些,不知可要好些了?” 端仁和钟唯唯同时收敛了神色,一个沉痛的摇头,一个难掩忧色:“本来就病着,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就病得更重了,现下只吃得下粥啦。” 那件事,不用明说,大家也知道是韦氏叛乱,韦太师和平业被车裂而死一事。 发生了这样的事,韦太后会重病不起也是常有的事。 于是大家装模作样地感叹了一番,假装关心,把意思表达到,就把韦太后丢开了,失败者不值得同情。 而端仁和钟唯唯要的也只是,让大家知道韦太后重病就就要死了,而且好端端地在宫中,目的达到也就不再提这个事儿。 随即,又有人提起了那个靖中国的皇太女。 东岭、郦国一脉相承,地理、风俗差别不大,都以茶叶为主要民生,周边有许多小国,或附庸于东岭,或附庸于郦国,端看谁的拳头最硬就要更偏向谁一些。 而在东岭和郦国共同的西边,隔着一片雄峻的崇山峻岭,又有一片广袤的平原,土地肥沃,物产富饶,人口众多,国力强盛,国号为靖中。 靖中因为与东岭、郦国隔着这片崇山峻岭,交通十分不便,因此并没有什么往来,平时日子就是各过各的,没什么交集。 但是总有行商的人把东岭和郦国的茶叶运送过去,再把那边的精美丝绸和粮食、新奇玩意儿之类的运送过来,因此偶尔也能听见双方的消息。 靖中立皇太女的消息,便是一件十分让人惊讶的事儿了,因此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能成为皇太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说明这姑娘一定非常非常优秀,优秀到靖中的皇帝宁愿舍弃男性继承人,也要扶持她上位,优秀到靖中的男人们都不敢吱声,不得不服从。 端仁和钟唯唯都是做事的女人,知道这个消息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在里头,只是牵挂着大事儿,便不怎么关心了。 与此同时,吕府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一身仆役装扮的李尚形容憔悴,没精打采地赶着一辆车,从巷子里慢悠悠地出来,车上堆着泔水,还半躺着奄奄一息的韦太后。 韦太后的装扮又与之前不同,就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弱老妇,穿的衣服又脏又破,额头还有伤口,干涸的污血凝结在额头上,看着挺可怜的。 但是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豪门富室之中,经常都会有这样老了干不动活儿,受了伤然后被拖出府去老仆。 何况天那么热,光是闻这泔水的味儿就够了。 李尚畅通无阻地离开了吕府附近的街巷,驶进了另一条僻静的小巷,突然间听到有人在后面叫道:“站住。” 李尚恍若未闻,继续往前,有风声自脑后袭来,他也不不理,而是继续往前,因为他的帮手应该快到了。 果然又是一阵冷风袭来,将后面那道袭向他的冷风给截了,何蓑衣飘然落于他身后,撑开了一把伞。 “劳驾。”李尚弃了马车,俯身将昏迷的韦太后抱起,转身走入另一条小巷,里面自有人接应他,将韦太后一并带走。 何蓑衣白衣飘飘,撑着伞,挡住路,面无表情地看着追上来的梁兄。 第764章决一死战的师兄弟1 梁兄看到何蓑衣,十分的感慨:“没想到又见面了。” 何蓑衣面无表情:“不是经常见面的么?” 梁兄作为钟唯唯的暗卫,钟唯唯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上一次师兄妹几人摊牌,他虽未出现,却是看到了何蓑衣的。 梁兄便不跟何蓑衣谈交情了,直接指挥手下围追上去,他自己拿着刀朝何蓑衣扑去。 他很想知道,没有了夏栀的帮助,何蓑衣和他单独对战的话,到底谁赢谁输。 想到夏栀,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夏栀呢?” 何蓑衣脸上的肌肉可怕地抽搐了一下,将伞旋转成一把锋利的刀,对着梁兄狠辣地切割过来。他带去的人见状,也毫不客气地动了手。 梁兄连忙敛了心神,与手下结成阵法,群起而攻之,毕竟是大事,容许不得韦太后被有心人劫走,变成不可逆转之祸害。 街口,一辆黑漆平头马车上,重华神色肃然端坐于车上,微垂了双眼,静听着巷子里的打斗声。 苟老五从另一个方向疾驰而来,一脸颓然:“找不到人了。” 他和梁兄从两个方向夹击,就算梁兄被何蓑衣拦住,那还有他在另一个方向拦阻,但是那个奴仆打扮的年轻男人和老太婆全都消失了。 怎么都找不到。 二十年的牢狱生活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譬如说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和对事物的直觉、判断力、敏锐度,苟老五很沮丧,恨不得重华狠罚自己一通才好。 重华镇定地抬起眼,平静地道:“没有关系。”他还有一次机会,立后大典。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何蓑衣留下来,重华抬手指向车外,说道:“去把那个人留下来。” 苟老五想要将功折罪,重华话音未落,他已经像一只大鸟一样朝何蓑衣扑过去了。 梁兄战斗得很是艰难,何蓑衣很厉害不假,但是他和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弱,只是凡事一旦有了情谊,就没办法对对方下死手了。 他和何蓑衣一起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有防备也有合作,曾经一起喝过酒,做过饭,互为依仗,同时他还是钟唯唯的人,知道钟唯唯定然是不想要何蓑衣死伤的,所以难免有过顾忌,这便落了下风。 苟老五的到来正在时候,梁兄很自觉地把主攻的位置留给了苟老五。 苟老五很厉害,曾经在诏狱之中,通过一个小小的窗洞,用筷子钉死了攻击钟唯唯的毒蛇,也曾暴起杀死了刺客。 很快何蓑衣就感受到了压力,他想走,却走不掉了,他想了想,看明白了此刻面临的局面——他以为是在设局,而重华也在设局。 这一场战斗,主要目标就是他,是针对他而来的,而韦太后,不过是附带的。 他当机立断,呼啸了一声,旋转着伞,直奔梁兄而去。 真不要脸啊!梁兄气得骂了一声,这脸厚心黑的家伙是知道自己不忍心,有顾忌,所以把这里当成突破口了! 长刀绕过伞,直指何蓑衣的前胸,何蓑衣不退反进,不要命地往刀口撞去。 梁兄当然不能让他死在自己的刀口之下,下意识地就收了一下刀,就是这一瞬间,就被何蓑衣穿破了包围圈,往外而去了。 “你……“苟老五恨铁不成钢,正要奋起直追,却见何蓑衣停了下来。 巷口的车顶上,站着重华,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窄袖长袍,手里拿着一把大弓,弓拉成满月,上面搭着三枝羽箭,箭矢雪亮,指着何蓑衣。 何蓑衣微笑着,姿势优雅地将伞擎起挡住炽热的日光,问道:“师弟是想取走我的命么?来呀!” 重华浓黑秀挺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手却极稳,没有半点动摇。 何蓑衣闲庭漫步一样地朝他缓缓走去,笑容优雅:“你不是答应过要放我三次的么?还差一次呢,你不能因为阿唯不在,你就不履行诺言了。言而无信,这是为君者的大忌。” 重华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三枝箭夹杂着雷霆之力呼啸着向何蓑衣飞去。 何蓑衣从容不迫地将手中的伞旋转,迎上,“咄、咄、咄”三声闷响,他被震得手发麻,同时那把特制的伞发出了悲惨的嘶叫——被三枝箭硬生生撕了一条口子。 而重华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他飞快地抽箭、搭箭,一箭又一箭地射过去,何蓑衣若不是真的想死,那就只有不停地旋转手里的伞去抵挡。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把特制的伞便破成了碎布片,何蓑衣利索地褪去了无用的伞布,将收拢的伞骨变成了一件利器。 “陛下也没闲着啊。”何蓑衣慨叹了一声,跃起,向重华扑去。 重华将空了的箭壶和铁弓扔掉,以同样快的速度抽出挎在腰间的长刀,自车顶上跃起,以泰山压低之势劈下。 “铛”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长刀砍上了伞骨,穿着玄色长袍的重华和一身白袍的何蓑衣面对面地撞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个头不相上下,都是俊秀出尘的脸庞,一个笑意盈盈,一个面无表情,眼里的恨意和狠意却是不相上下。 两个人也不废话,都拿出了看家的本领,转瞬之间便斗了十几个回合。 何蓑衣已经不撩重华了,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兄弟,他自然知道重华今天特意在这里围堵他,并不只是和他玩玩。 若想要逃走,那便只有死战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有意思么?”重华突然问了一句。 “很有意思。”何蓑衣大喊了一声:“你去死吧!” 掌中的伞骨突然被撑开,化成了无数尖锐的利器,弹射出去,近距离地飞射向重华的面门、颈部、身体等各个要害之地。 与此同时,“铿锵”一声轻响,伞柄上方弹射出一把锋利的短刃,何蓑衣握紧,趁着重华躲避暗器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向着他的咽喉割去。 梁兄目呲欲裂:“陛下!” 苟老五状若疯虎,狂奔而至。 张翼飞扑而上,试图替重华赴死。 第765章决一死战的师兄弟2加更求月票哟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重华这次一定逃不过了,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何蓑衣脸上的肌肉可怕地跳动着,手却半点没有收回的意思,时间和遭遇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当初的想法和做法到了现在不一定合适。 重华在为自己的国家、女人、生存而战,他也在为自己的生存和前途而战,际遇不同,选择不同,便注定为敌。 既然为敌,便容不得怜悯和手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死亡的气息逼近了重华,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何蓑衣手里的这把伞有着这么多的功用,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何蓑衣很狡猾,因此他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能清晰地听到、看到这些暗器的方向,也能看到那把闪着寒光的短刃割向他的咽喉。 这便够了,他有着可怕的计算能力和灵敏有力的身体,刹那之间,他便作出了精准到可怕的判断,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转避让更多的暗器,同时用前胸迎上一根伞骨,头和腰往后仰,避开了何蓑衣手里的短刃。 锋利的伞骨刺入他的前胸,将他击起,再跌落于地。 与此同时,张翼、梁兄、苟老五扑了上来,两人对阵何蓑衣,一人去护重华。 都以为重华凶多吉少,却见重华利索地从地上跃起,低头看了一眼前胸,动一动手脚,淡淡地道:“你们都让开。” 何蓑衣有一瞬的惊愕和迷惑,看到重华破了衣襟,却未流血,随即了然:“你穿了软甲。” 重华淡淡地道:“大师兄聪明伶俐远胜我许多,我不能不多作准备,除了软甲,我还穿了丝衣。” 师兄弟俩无数次的斗争经验,让他知道,不管做什么事,小心谨慎一点,多做一点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软甲是最关键的保障,而滑爽的丝衣可以令暗器与箭矢走偏,最大程度地减少伤害。 何蓑衣笑了起来,指指张翼等人:“这是我和你的事,让他们走开。今日你我决一死战,你赢,任你宰割;我赢,你放我走。如何?” 重华并不答应他的要求,只道:“师兄与我之间的争斗已然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关系到家国百姓,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咦……你不是答应过阿唯要放我三次的吗?”何蓑衣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也是个表里不一的卑鄙家伙!” “伙”字未落地,他已然跃起,掌中的伞柄再次分裂,无数细如牛毛的毒针洒向重华等人,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倘若不能趁此机会离开,那就只有成为阶下囚。 而他暂时还不想死,也不想被人关押一辈子。 重华这次早有准备,他撒出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披风经过特殊处理,带了磁石,那许多的毒针被迫改变方向,硬生生被披风吸走,也有漏网之鱼,射入到周围的暗卫身上。 与此同时,一张闪着金属色的大网从天而降,将何蓑衣兜头罩住,何蓑衣暴喝一声,亮出锋利的短刃,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大的力量切割大网。 短刃极其锋利,眼看大网便要被他割破,重华高举长刀,毫不停顿地向着何蓑衣的头劈了下来。 他气势汹汹,毫不留情,何蓑衣要么撤手就擒,要么将命留下。 何蓑衣果断收手,跌落于地。 重华紧随其后,一脚踏在他的手上,长刀指着他的咽喉,弯腰取走伞柄,缓缓道:“你输了。” 何蓑衣勾起唇角,笑眯眯的:“是啊。”他仰起头,亮出脖子:“来,杀了我,杀了便一劳永逸。” “不然呢?”重华将伞柄扔给苟老五,手上一使劲,何蓑衣的脖子上便多了一条血线。 “不然,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真无聊。阿唯很希望我能与你好好谈谈,我们合作,既往不咎,我给你礼遇,你娶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 “真蠢。”何蓑衣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从前就蠢,还瞎,现在更蠢更瞎了,不知道生出来的会是什么小蠢货。” “所以你不肯?”重华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语气平和如话家常。 “肯啊,她嫁给我,抛弃你,我便肯了。”何蓑衣笑起来,就好像遇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一样,越笑越大声。 重华面无表情地举起刀,用力劈下,何蓑衣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重华收回长刀,看向被逼在角落里的昆仑教众,冷冷地道:“一个都不留。” 张翼带人清扫战场,苟老五将何蓑衣绑成了粽子,再扔到肩头上扛着,紧紧跟在重华身后,小声问道:“陛下啊,怎么处置?” 重华道:“送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关入地牢之中。”沉着脸,淡淡吩咐一句:“今日之事,谁敢泄露半分,全家陪葬。” 他自来不是严苛的人,却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梁兄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是不许告诉钟唯唯姐弟俩,便都低了头,应道:“是。” 何蓑衣被扔到马车上,重华跟着上车,苟老五拦他:“陛下,此人诡计多端,陛下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重华面无表情地继续上车,苟老五还想再劝,被梁兄拉住了,表示不要再多嘴啦,你这不是等于在说咱们陛下不如他,害怕他么? 苟老五只好跟在车外,警惕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重华端坐于车上,沉默地打量着何蓑衣,直到马车驶至大长公主府的地牢外,有人来取何蓑衣,他方淡淡地道:“这是第三次。” 并不去管何蓑衣是否能听见。 大长公主府的总管小心翼翼地问他:“陛下,人犯平时该怎么待遇?” 重华静静地想了片刻,说道:“废了他的功夫,让他吃,给他吃最好的。” “啊?”总管傻了眼,陛下您是在逗我? 重华缓缓添了一句:“从未见过他胖了是什么样子。” 所以让何蓑衣吃成一个行动不便的大胖子吧!看他还怎么做翩翩公子! 总管笑了:“小的知道了,一定会礼遇客人的。” 第766章第三者 黑漆平头马车平稳地驶出大长公主府,朝吕府驶去。 两个蹲在道旁和小贩讨价还价的男子对视一眼,也先后起身离开。 城北的一条胡同里,布满了价格低廉的客栈,这些客栈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房间够多、也够小,是杂耍班子首选的地方。 两个男子走进胡同后,进了左手边第三家客栈,几个孩子正在师父的监督下练倒立、走索等基本功,红衣丫髻女子抱着手臂在看热闹。 见二人入内,自有人告知红衣女子,红衣女子默不作声地上了楼,推开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淡淡地道:“进来吧。” 这是整个客栈最宽敞、陈设也最好的屋子,然而仍是很简陋,桌上的茶壶茶碗也不过是略整齐而已。 红衣女子也不嫌弃,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说道:“讲。” 男子小声把刚才的情形尽数说了,谈到重华与何蓑衣对战之时,有些怯怯地道:“都是高手,不敢离得太近,生怕被发现。只知道似乎那个白衣服失了手。” 红衣女子陷入沉思之中,许久之后,才道:“明天之前,我要知道白衣服是谁,和俪国皇帝有什么关系。” 她的手下面露为难之色:“这个……” 红衣女子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很难吗?” 男子缩了一下头:“不难,属下这就去办。” 红衣女子道:“不要去找东岭人,我暂时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等那两个男子出去之后,一直站在红衣女子身后的壮汉上前行了一礼,沉声道:“主君,您觉得,东岭与俪国能打起来吗?” 红衣女子一挑长眉:“当然打得起来,这个东方重华,看着就是个不安分的。他已经吞了东岭两城,还扣留了东岭的帝姬,试图再吞第三城,又资助挑动东岭的前太子李源与东岭皇帝李澹争斗,如今东岭已经乱象丛生,很快,他便要坐收渔利了。” 壮汉道:“不能坐视俪国长大。” 红衣女子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幅地图:“你看,靖中与东岭、俪国虽然隔着铁碑岭,行路艰难,但是我们水路相通,现在东岭和俪国是没有发现这条水道,倘若发现,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把目光落到我们头上。那时再做准备,便是迟了,不如趁现在把他们搅得一团糟比较好。” 壮汉连连称是:“若是做成这件事,不但对陛下那里有交待,也能震慑一下诸王。” 红衣女子叹了口气:“女人要做成一件事实在是太难了,我若能立下这个功劳,他们才不敢说什么。现下,我们先设法把那个白衣人弄出来,我直觉他一定很重要。” “属下愿为主君赴汤滔火。”壮汉斩钉截铁地捶了胸脯一下,与红衣女子出了房门,很快湮没在人群之中。 吕府,爬竿之戏正在上演。 三根长长的竿子被三个壮汉分别抓着,三个穿着彩衣的小孩子灵巧地抱着竿子一直往上爬,比谁爬得更高更快。 竿子被压得弯下来,摇摇欲坠,又有孩子偶尔失手,险些滑落,又迅速抓紧了,引得众人尖叫连连,嗑瓜子的忘了动牙齿和舌头,说话的忘记了自己上半截说了什么,喝水的把水倒到了身上。 重华在尖叫声中潜入了休憩的屋子,利落地将被撕破的外袍换下来,脱下软甲之后,他低头看了一眼前胸。 胸前青紫了一大片,正是被何蓑衣射出的伞骨击中之处。 若不是他早有防备,准备充分,想必这根伞骨一定会穿透他的胸。 “哎呀,陛下,这是怎么啦?”李安仁惊慌失措。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李安仁立刻蚌壳似地闭紧了嘴,低下头默默伺候重华更衣。 重华穿戴整齐了,轻抬下颌,李安仁连忙打开了门,清清嗓子,低咳一声,守在外面的人立刻把“皇帝陛下起身了”的消息传递出去。 等到重华再走到表演之所时,爬竿表之戏已经结束,下一场表演尚未开演,所有人都堆着笑,起身相候。 吕太师不露痕迹地打量着他的神色和举止,问道:“陛下可休息得好?老臣这里太简陋了。” 重华掩着口,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还不错。在演的什么?继续吧,不要扰了大家的兴致。” 吕太师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好招呼下人继续伺候着,自有人将这里的消息传递进去,钟唯唯与端仁商量之后,觉着应该走了,就又使人来问重华的意思。 重华已经办完了事情,也没什么可留恋的,遂起身道:“既是乏了,那便回宫吧。” 众人起身送驾,吕太贵妃毫不留恋地跟着要走,吕纯却是跑过去找钟唯唯:“能不能和陛下说一说,让我迟些回去。” 钟唯唯道:“思念骨肉亲人是正常的事,想留就留吧,天黑之前回去就行了,我会告诉陛下的。” 吕纯很高兴:“我记你的情。”眼睛一瞅吕太贵妃,说道:“姑姑不留下来陪陪祖母么?” 吕太贵妃皱了眉头:“陛下给我们体面,你怎能不知好歹?” 吕纯露出不耐烦的样子:“您要走就走,别管我,真正管事儿的人都没说什么呢。” 吕太贵妃气道:“你……” 钟唯唯给小棠使了个眼色,小棠便上前去劝:“都少说两句吧,干系着宫中的脸面,惹得陛下不高兴了,大家都要不高兴了。” 吕太贵妃便扔了吕纯,牢牢跟在钟唯唯和端仁身后,说道:“惯得她。” 钟唯唯没理吕太贵妃,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吕纯一眼。 吕纯笑着冲她挥手:“放心吧。” 待到钟唯唯等人出了门,吕纯立刻和吕太师夫人说道:“我爹呢?让他来,我有话要和他说,我去屋子里等他。” 吕太师很快来了,不高兴地道:“听说你在宫中总是和你姑姑唱反调?” 吕纯冷笑道:“究竟是我和她唱反调呢,还是她想把我们这所有人都当成吴王的垫脚石?” 吕太师有些讪讪:“休要乱说!” 第767章往死路走去 “别以为我傻好骗,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都清楚着呢。我这样的人都看得出来,你们觉得陛下就是傻子吗?别的不说,就说今天发生在咱们家里的那件事,正常情况下一定会追究的吧?但是陛下没有追究,为什么?” 吕纯恨铁不成钢:“不追究,就是已经知道了,不想问了!” 吕太师拈着胡须沉默不语,吕纯直白地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们走韦氏的老路?” 吕太师道:“难道不会吗?那是他的母族!他尚且如此狠心,何况我们!” 他的目光落在吕纯的小腹上,遗憾地道:“你又没本事生个一男半女的,不然我也踏实些。” 吕纯一阵气短,不是她不想生啊,重华根本不碰她,叫她怎么生?她又不是真的花朵,风一吹,就能自己结果了,真是的! 吕太师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她的表情,立刻想到了可怕的事实:“该不会他从来没有碰过你吧?!” 吕纯下意识地反驳:“说什么呢?” 吕太师冷笑着一把攥住她:“是真是假,我们找个人来探查不就知道了?你敢不敢跟我去?” 吕纯原本是想劝家里人打消谋逆念头的,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便端起架子厉声道:“我看阿爹才是糊涂了!我是什么人?那什么肮脏东西也敢来碰我?” 吕太师愤怒地道:“你这个没本事的怂货!家里把你精心养大,拿了那么多人给你练手,指望的是什么?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自己混成这副模样,心里还念着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你是想要我们跪在地上任由他把头砍下来吗?休想!” “这是怎么了啊?”吕夫人在外面听见吵闹声,着急地进来劝这父女俩:“难得骨肉团聚,怎么尽吵架?” 吕太师气得手都抖了:“你去找个稳婆来,立刻看看咱们这位尊贵的贵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承宠了!” “什么?”吕夫人也变了脸色,死死盯着吕纯问道:“你和娘说实话,他是不是真的辱你至此?” 吕纯急得满头的汗:“你们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啦……” 吕夫人高声道:“去把白嬷嬷叫进来!” 吕纯颓然道:“不用叫了,就是这样。但是陛下答应过我,只要我们不乱来,不会亏待我们的。” “帝王的话若是信得,老母猪都会上树了!他没有一点诚意,让我怎么信他?” 吕太师咬牙切齿,这明摆着就是防备吕氏呢,韦氏之后,下一个灭族的就是吕氏了,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到了这会儿,却是铁了心,非反不可! 吕纯悲哀地道:“你们真的要往那条路上走吗?” 吕夫人六神无主,只看向丈夫。 吕太师一改之前的墙头草形象,目光阴沉地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圈,用力捶在桌上。 吕纯以为他会发出一通慷慨激昂的难听话,谁知却听他叹了口气:“不服气又能怎样?阿爹不过是心疼你罢了,你大好年华,如此出色,却被人如此薄待!都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 吕纯连忙道:“你们可别打秋茗的主意啊。我们斗不过陛下的。” “都是阿爹无能,让你如此委屈!”吕太师一脸伤心:“刚才我是急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你说说看,如何才能让陛下信我们,放过我们呢?皇长子和阿彩的事情,我们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吕纯将信将疑,试探着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近来并不太平,那两个人已经死了,查不出有用的东西来,阿爹只要把要害的事情抹掉就行了,陛下那里我去说。待我说好了,你再去哭诉,若是不行……” 她沉吟了一下,破釜沉舟:“把事情都推到姑姑身上去吧。我总觉着秋茗对姑姑的态度不对劲,舍车保帅,那是必须的。” 吕太师一口答应:“好,好,就依你。然后我们家就急流勇退吧,我这就去写辞呈告老,你看如何?” 吕纯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出告老,便松了口气:“这样的话,事情便可成功十之七八了,韦氏和祈王一系才刚伏诛,东岭虎视眈眈,陛下为了稳定局势,一定会宽容的。” 吕太师就道:“再把你妹妹嫁给秋袤,你看如何?” 吕纯真的高兴了:“好,我去说!” “时辰不早,你还是赶紧回宫去吧。”吕太师吩咐吕夫人:“快去准备厚礼,不要让女儿面上无光。” 吕夫人答应了一声,飞快地走出去吩咐下人收拾礼品,吕太师则爱怜地摸了摸吕纯的头,低声道:“从小你就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阿爹最喜欢你,你祖父说,你将来一定能战胜韦氏的女子,成为皇后。” 吕纯鼻子一酸:“我……” 吕太师道:“如若不然,我向陛下恳请,放你出宫如何?咱们换个身份,重新觅一门好亲事,省得你平白耽搁了一生。” 吕纯的眼泪稀里哗啦流了一脸,感动得不行:“以后再说吧,宫里还是要有人看着才行。等你们平安了,再来谈我的事也不迟。” “也好。”吕太师吩咐她:“你姑姑那里,你不要管她了,把你自己择干净,顾好自己。” 吕纯就更感动了,等到吕夫人进来说是礼品备好了,出去一看,三尺高的珊瑚,鸽蛋大的明珠,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感慨之余,就更放了心,觉得家里人应该还是能逃过这一劫的。 吕太师一家人亲自把吕纯送出门,再回来,言笑晏晏地招呼宾客,酒席过半,醺醺然对众宾客说起自己年老体迈,脑子越来越糊涂,有心告老。 就有人故意提起,那正好子承父业,让吕星庐带头做事,吕太师厉声道:“他懂得什么?能把家中的子弟教好,就算他有本事了!” 于是,这消息长了翅膀似的,飞快传了出去,都说吕太师要告老,吕氏也要急流勇退了。 吕夫人焦虑极了,瞅空问吕太师:“你真的要……?” 吕太师冷嗤一声:“我不这样做,我看那丫头立刻就能把这事儿捅给陛下知道。”他是铁了心非反不可的! 第768章坦诚 钟唯唯回到宫中,第一件事就是惩罚又又。 办法也简单,挑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让他扎马步,两只手里各端一杯酒,头上顶一杯,不许杯中的酒洒出来,不然就拿细竹棍子去抽小腿。 之前为了强身健体,青姑姑每天都带着他扎马步和打拳,又又一听这惩罚,根本不在意,觉得不过是小菜一碟,乐呵呵地就跑去蹲着了。 青姑姑心里气他耍心眼差点丢了命,铁面无私地领了细竹棍子在一旁守着,只要酒洒出一滴,就对着他的小腿抽一下,同时再让宫人把酒满上。 钟唯唯歪在窗前的榻上吃葡萄看折子,偶尔看一眼,又继续做事儿。小样儿,以为轻松呢,很快你就知道厉害了。 过了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又又受不住了,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淌,手也跟着抖起来,酒水往外一洒,青姑姑的细竹棍举起来,他就反射性地一让,然后洒出去的酒水就更多,挨的打也更多。 钟唯唯饶有兴致地看着,扬声道:“感觉怎么样?” 又又已然要哭了,倔强地道:“不怎么样!” 钟唯唯就又低下头去继续吃东西,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又已经绷不住了,但是时间还没到,再怎么艰难也只能咬牙受着。 胭脂自外面进来,同情地看了又又一眼,低声禀告道:“贵妃娘娘求见。” 钟唯唯挑一挑眉:“这么快就回来了?”把折子收好,端正一下衣服首饰,走到门口去迎:“快请进来。” 吕纯含着笑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捧着盒子的宫人,队伍浩浩荡荡的,看上去声势浩大。 看到站在廊下的又又,吕纯就笑了:“哟,殿下这是怎么了?” 钟唯唯淡淡地道:“他犯了错,让他吃吃苦头,长一下记性。” 又又本来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看到来了外人,就又咬着牙坚持住,坚决不肯露怂。 钟唯唯非常满意,对着走廊上的宫人一扬下巴,问吕纯:“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 吕纯笑而不语,亲手打开了第一只盒盖,里头的珍珠氤氲生辉,晃得人眼花;她再打开第二只盒盖,里头装的又是红宝石;依次下去,各色宝石、美玉、让人眼花缭乱。 最后两只盒子很高,打开之后,两株三尺余高的红珊瑚显现于众人面前,引起了一阵隐约的抽气声,引得又又心里犹如有十多只小手在挠似的,只恨自己不能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的,俪国的国库传到重华手里,已经很穷了,这么多的宝物分开来,大家都见过,但是集中在一起,却是好多人都没有看到过。 吕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钟唯唯的表情,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点喜欢或是激动,那么,此事就算成功一半了。 钟唯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抓了一把珍珠,说道:“陛下也曾派人南下采买珠子,却没有这个大。” 吕纯恭敬地道:“这是吕氏几辈人的积蓄。家父敬献给陛下,用作立后大典之用。” 钟唯唯让人退下,请吕纯入座:“说吧。” 吕纯没坐,直勾勾地看着她道:“我想活命。” 钟唯唯佯作一惊:“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吕纯作势要往外走:“你装什么糊涂呀,你不爽快,我可找陛下去了啊,找到陛下我就脱衣服……” 钟唯唯稳坐钓鱼台:“你去呀,陛下最近火气重,正想找个人泄火呢。” 这“泄火”二字,容易让人想偏,毕竟钟唯唯有孕,皇帝陛下血气方刚的……但是吕纯绝对不会往那方面去想,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重华心情不好,想要找个人撒气。 她苦笑着坐下来:“我父亲愿意献出家财,告老还乡,只求陛下给吕氏一条生路。” 钟唯唯不确定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但稳妥总是没有错的,便道:“陛下的态度向来分明,忠诚的,都能得到最好的。你回去吧,我会把这些东西和你的话告诉陛下。” 吕纯说道:“我本可以去求见陛下,亲自向他阐明忠心,但我没有,而是来找你,因为我不想与你为敌,不想恶心你。” 钟唯唯这会倒是真的笑了:“谢你体贴。” 吕纯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羡慕地道:“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钟唯唯不置可否,她有孕一事,经过了那么多的太医看诊问药,不可能瞒得住。 吕纯一旦不想作妖了,便露出了性情爽快的一面:“我家妹妹娉婷很不错,与令弟年貌相当,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可否联姻?” 人家捧着珍宝来,表露了忠心,还把家里最好的女孩子双手奉上来,若是一口回绝,那岂不是把人往死里逼么? 逼成了困兽,那就是拼死都要咬一口了。 钟唯唯谨慎地没有一口拒绝,而是诚恳地说道:“姻缘这种事,还是要对得上眼才行,不然就是怨偶,想必你也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不好过。我会和陛下说,会问阿袤的意思。” 吕纯也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希望一切顺利,也让我能过几天安心日子。” 她爽快地告退,经过又又身边时,略有些调皮地开了又又的玩笑:“殿下扎马步是一把好手。” 又又羞耻得脸都红了,一生气,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气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哈哈哈……”吕纯大笑着离去,行走之间衣带生风。 钟唯唯凝视着她的背影,由来生出了几分“好样儿”的感触。 青姑姑报告道:“时辰到了。” 钟唯唯就让人把又又头上、手上的酒杯收了,叫他过来。 又又好一歇才把两条腿打直并收拢,颤巍巍地瘪着嘴走过来,眼泪婆娑。 钟唯唯拿帕子给他擦眼泪,温声问道:“有没有生我的气?” 又又不说话,使劲摇头,眼泪不要钱似地流个不停。 钟唯唯再问:“可记住教训了?” 他便鸡啄米似地使劲点头,钟唯唯就让人给他揉手腕和膝盖,放松腿上的肌肉,说道:“你记好了,一个人只能活一次。” 第769章娘娘高见 确信又又牢记住教训,钟唯唯就打发胭脂去玉明殿一趟,告知端仁又又已经知错,顺便去昭仁宫问问重华晚上是否有空一起用膳。 胭脂到了玉明殿,里头却是静悄悄的,让人通传进去,端仁很快召见了她。 胭脂入内,微笑着把情况说了:“殿下已经知错,说今天的事并不怪谁,而是怪他自己调皮了,不知轻重,以后绝不再犯。大司茶已是不再追究了。” 端仁十分欣慰:“怎么长的记性?” 胭脂描述给她听:“扎了几炷香的马步,端酒杯,酒水洒了就用细竹条抽小腿肉……” 端仁点点头:“很好。” 胭脂告辞离去后,她叫人进来:“我去看看太后娘娘。” 韦太后自从出事之后,为了防止泄露风声,是额外拨了一处宫殿,用心腹之人守着,对外宣称里头住着的是韦太后,只是伤病得很重,不宜见人。 她偶尔去走走,就当是在探望“韦太后”了,反正韦氏已经死绝,所有人躲避不及,也没人去探究是真是假。 而重华和钟唯唯本身与韦太后已是闹到这个地步,不去探望也没人敢说什么。 今天在吕府透露了“韦太后重病”的消息,接下来就得再把这病情持续渲染得更重几分。 端仁出了门,忽见一条人影在走廊转角处一闪而过,不动声色地微微抬手,立刻就有人迅速上前,将那人抓捕过来。 却是阿彩。 阿彩红着脸,挂着眼泪,满腹委屈,气呼呼地踢打抓捕她的宫人:“你们放开我!我又不是贼!” 圣女宫的生活很枯燥,端仁原本很喜欢阿彩这样生动活泼、带点小刁蛮的性子,此刻却觉着太任性了些。 原本想问她要做什么的,看了这个样子便想要好生打磨一下她的性子,冷冷地道:“把郡主带下去!不得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走动。” 阿彩心里有些发慌,哭着说道:“姑姑是还不肯原谅我么?又又都说不怪我了,大司茶也没惩罚他。” 自己错了,还总是去找别人的错,端仁生出一股火气来:“你怎知她没有惩罚?立刻回去!” 宫人去拉阿彩,阿彩大声哭道:“那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明天我还能去上学吗?” 端仁冷着脸道:“关到你明白了道理为止!上什么学?不懂道理读再多的书也是浪费!”使劲一甩袖子,大步往前去了。 阿彩哭得死去活来,被宫人拉回房去,蹲在屋角抱着膝盖使劲地哭。贴身侍女过来哄她,都被她赶走了。 她自小被送到圣女宫,是端仁一手带大的,印象里,端仁自来都对她和气温柔得紧,就算调皮犯事,也是和气地讲道理,可是回到郦国皇宫,很多事情就改变了。 她再不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是成了又又的陪衬。 这倒也罢了,又又的身份本就比她尊贵得多,让她最不能接受的是端仁的态度。 只要有又又在,端仁的目光便围着他打转,什么都是又又最好,都是她错。 太不公平了! 阿彩越想越伤心,她已经那么努力地讨好又又了,还要怎么样? 哭得累了,只见她的乳母端着一碗绿豆冰进来,叹着气道:“真是一个傻姑娘啊,你怎么能和他比呢?听过一句话没有?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这辈子都争不过他的。” 阿彩拧起眉头:“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和他争了?他是皇长子,我哪能和他比?” “不是说身份地位,而是说在长公主的心里眼里,你和他……”乳母欲言又止,最终递了碗过去:“吃吧。” 阿彩生了疑心,把冰碗打翻:“你说不说?” “嗳……老奴就是劝您一句,并没有说什么啊。”乳母害怕地收拾了冰碗,匆匆忙忙跑走了。 阿彩皱着眉头抱着膝盖想个不停,却什么都想不到,有人送饭来,她也生气地把人赶了出去,表示自己坚决不吃。 天渐黑,廊下的灯笼掌了起来,外面传来宫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凭着经验,阿彩知道这是端仁回来了。 她想着,只要端仁来看她,或是问起她,她就不生气了,好好地认错,好好地吃饭。 但是端仁并没有过来,也没有端仁身边的人来过问她,更没有人来劝她吃饭。 她绝望又伤心,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她赌气要翻窗逃走,既然这样不在乎她,讨厌她,那她就离开这里好了,叫他们永远看不到她。 窗外却守了人,两个宫人背对着她在说悄悄话:“皇长子和许小将军长得很像。” “乱嚼舌头!想死啊!好吧,其实有人说他是长公主殿下的亲生子……” 阿彩吃了一惊,恨不得立刻跳出去弄死这两个乱嚼舌头的宫人,却听自己的乳娘在远处大声说道:“公主殿下,郡主一天没吃没喝了……” 然后听见端仁的近侍女官曾静冷淡地说:“殿下说了,既然还没想明白,那就饿着吧。” 乳娘焦急地道:“可是饿坏了怎么办?” 曾静说道:“饿不坏。” 阿彩委屈地再次哭了起来,生气地想,这么不疼我,那我也不要管你的事,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忽然她眨了眨眼,想起了很多事,原来是这样。 阿彩闷闷地爬上床,钻进被子里,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余,都要难受。 家里人不疼她,她也没有那么难过,因为知道端仁很疼她,突然端仁就不疼她了,她便绝望了。 芙蓉宫中,吕太贵妃躺在美人榻上,微闭了眼睛,冷声道:“吕纯那个蠢货!以为这样就能万事大吉吗?” 有宫人送吃食进来,说道:“太妃娘娘,玉明殿那边传了消息来,事情已成了一半。” 吕太贵妃笑出了声:“真不错,让她二人犯个错,被赶出玉明殿吧。接下来,就该让阿彩那个孩子来帮咱们的大忙了。” 玉心笑道:“那孩子有主意得很,不是那么好利用的。” 吕太贵妃道:“就是因为她太有主意了,所以才好用。这样做……” 玉心听得连连点头:“娘娘高见。” 第770章惠妃求见 夜虫唧唧,钟唯唯把手里的最后一本奏折放下,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和腰,语气轻快地问重华:“该睡觉了。” 重华的目光胶着在奏折上,头也不抬地道:“你先睡吧,我今晚大概会到很晚。” 钟唯唯凑过去:“遇到急事了吗?”也没听说有什么急事啊,他今天傍晚时分还小憩了半个时辰呢。 重华神色肃穆:“倒不是什么急事,而是许翰那里来了密信,道是吴王路过九君城时曾里里外外细看了几天,他觉得有些不妥。 而泾川那边遭遇了水患,按说道路交通不畅,会引起信件推迟。而我派了跟在吴王身边之人的信却来得很顺畅,很准时,每隔三天一封,从未有过推迟或遗落,让人不安。” 世上的聪明人很多,有的人死了,有的人却成为最后的赢家,因为他们除了超强的能力之外,还有着对危险的敏锐预感。 钟唯唯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情颇有些沉重:“我们是要准备打仗了吗?” 重华温和地摸摸她的额发,轻声说道:“大概吧。” 他对吴王没有什么防备,原因有三。 一是吴王身有残疾,从小就被排除在继承人的范围外,就连学习的内容,也和其他兄弟学的不一样。 二是吴王一直非常温顺低调,表现得和吕太贵妃非常不同,让他办的事情从来都是周到仔细,交往的人也非常少,平时几乎不出门。 三是他知道吴王残疾的原因,始终是有点内疚的,而且他也需要一个和他有着同样血脉的兄长支持。 所以当时需要派人去泾川和元洲接受割地时,他毫不犹豫地挑选了身份地位都最合适的吴王。 钟唯唯有些闷闷不乐:“这不怪你,你已经很周到了。”全怪神宗做的幺蛾子太多,东方家祖上遗留下来的问题太多。 重华说道:“我还要召人入宫议事,你去睡吧,不用等我。” 钟唯唯有心陪他,却又不能不顾着肚子里的那个,便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你不要熬得太夜深,早点睡。” 重华应了,听她出去后,还在外面低声交待李安仁要给他弄宵夜,提醒他早点睡,心中微暖,抬手放到胸前。 那里被何蓑衣射出的伞骨打得乌青,觉得有些不舒服,因此才会在傍晚时分休憩,就算只是为了不让钟唯唯操心难过,他也不想让她看到,所以今晚他是不打算和她一起睡了。 李安仁得了钟唯唯的吩咐,有心要表现得更好一点,跑来问重华:“陛下是要宣人进宫议事么?” 重华淡淡地道:“不,要睡了。” 李安仁张大了嘴巴,这个,这个,陛下居然骗了大司茶,是想怎么样?难道真的是火气太旺,所以想要找个地方泄一泄? 他试探着问:“您要去哪个宫里?” 重华看到他的蠢样儿,懒得和他多话,瞪他一眼,准备睡觉。 忽听宫人在外小声道:“陛下,惠妃娘娘求见。” 李安仁收了蠢样儿,一本正经地看向重华。 重华淡淡地道:“她来做什么?让她有事明天再来,或者告诉大司茶、长公主都可以。” 宫人把话传出去不久,只听得外头闹了起来,胡紫芝大声道:“陛下,陛下,臣妾有急事要禀!” 李安仁心里一直都是向着钟唯唯的,见胡紫芝居然不听重华的话,非要闯进来不可,便道:“待奴婢去处理吧。”摩拳擦掌要往外走,誓言非把这胡紫芝给弄个没脸,灰溜溜地滚回去不可。 谁知重华改了主意:“让她进来。” 李安仁只好去把胡紫芝请进来。 胡紫芝倒是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的,反而还有些衣冠不整,神色里带了几分仓惶,进门就朝重华扑过去,噙着眼泪颤声道:“陛下,求您救救臣妾的父亲!” 今天吕府的寿宴,胡紫芝并没有出席,重华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像也没有见到陈留侯,便皱了眉头:“你父亲怎么了?” 胡紫芝颤声道:“臣妾的父亲得了急病,早前以为看看大夫就好了,傍晚时分却突然厉害起来,这会儿大概是很严重了吧,恳请陛下速派太医。” 陈留侯是重臣,如若真的重病不治,那绝不是小事。 重华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没有人禀告朕,偏偏让你知道了?你又为何这时候才来报?” 胡紫芝被他吓得往后缩了缩,却毫不退让:“家父傍晚时分病情加重,请的大夫束手无策,家兄使人入宫向陛下求救,被告知陛下在休息,不许打扰。家兄只好让人给臣妾通消息,让臣妾来寻陛下……但是……” 重华的目光骤然冷凝下来:“但是什么?” 胡紫芝一咬牙,大声说道:“但是臣妾直到现在才收到消息!”她哭了起来:“臣妾的父兄一直忠诚无比……” 重华冷冰冰地叫李安仁进来:“立刻让杨适和周宣去陈留侯府,需要什么药不要吝惜。” 待到李安仁去了,胡紫芝也拼命忍住了哭,无比委屈地道:“陛下,臣妾……” 重华并不叫她起来:“你是想说,有人想要趁机害你的父亲,所以拦着不让人禀告朕,故意拦了给你传递消息的人,是吧?” 胡紫芝哭着说道:“别人兴许是无意,觉得这事儿不大,早一点迟一点没关系,也许还觉着臣妾一家子借机生事,但对于臣妾一家人来说却是了不起的大事!家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臣妾的家就散了!” 重华淡淡地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胡紫芝还想再说两句什么,对上重华冷漠的表情,终于是什么都没说,擦着眼泪默默退了出去。 重华叫严储进来:“怎么回事?” 严储道:“傍晚时分陛下小憩之时,的确有人想要求见陛下,大司茶见您睡得香甜,就没让打扰您,说让那人稍后再来,并没有说是陈留侯得了重病啊。” 那个人后面没来,钟唯唯也没提过这事儿。 重华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张翼,派人去陈留侯府查探一下,绝不能让陈留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明天,就是他正式昭告天下,将立钟唯唯为后的好日子,若是陈留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也太…… 第771章都是套路 钟唯唯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坐着凤辇穿过凤华门,前往金銮殿与重华成婚。 重华站在丹陛之上迎接她,她被人扶下了凤辇,朝重华走去,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急得不得了,越是想走快些,越是走不快,双腿怎么都迈不开。 “姑娘!”小棠把她推醒,柔声道:“您这是做梦了吗?” 钟唯唯坐起来,接了钱姑姑递来的帕子擦汗:“估计是被子压着腿了吧,梦见自己想走路,总也走不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天就是重华正式昭告天下立她为后的日子,接着就是立后大典,立后大典注定不会太平,她有担心也是正常的。 虽然这样想,钟唯唯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她靠在床头上发了一会儿呆,问道:“陛下呢?还在忙么?” 钱姑姑和小棠交换了一下眼色,道:“是啊,今天陛下很忙。” 钟唯唯没注意,翻身下床:“我睡不着了,不如我去给陛下做点吃食,再去看看又又吧。” 钱姑姑见瞒不住,只好道:“陛下出宫了。” 出宫了?这种时候? “出什么事了?”钟唯唯下意识地认为,大概是韦太后有下落了,要不就是吕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您别急。”钱姑姑蹲下去给她穿鞋子,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是陈留侯府上出了点事儿。似乎是陈留侯得了急病,寻常大夫都看不好……” 缓缓地将之前发生的事儿说给钟唯唯听了,胡紫芝的行为只略提了一点儿,点到为止,不给她添堵。 宫中的事情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套路,譬如说今天这种,就可以理解为——她因为忌惮胡紫芝娘家功高,抓住机会隐瞒不报,想把陈留侯拖死。 钟唯唯有些火大,要说今天这事儿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当时的确有人来禀告,说要见重华,那她问了是什么事,那人不说,她也就没追问。 宫中每天多少人想求见重华,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的事很重要,耽搁不得,实际重华并不会每个人都见。 不说,她就没问,真是急事大事,过后自会再来禀告。 退一步说,国家大事,该保密的当然要保密,人家不说,她不能逼着问。 光是重华小憩的那一会儿,就有七八个人求见,她哪里一一顾得过来! 至于胡紫芝说消息被拦住了,拖到夜深才知道,她更是一概不知。 这事儿不排除有人故意捣鬼,也不排除胡紫芝一家子在演戏。 小棠比钟唯唯还要气愤,但是怕说了火上浇油,影响她养胎,就压住了,安慰道:“也许只是阴错阳差,办事儿的人不得力,不是什么大事儿,陛下心里有数的。” “让人出去打听消息吧。”钟唯唯将手放在小腹上,深呼吸,她是怎么了,居然为了这么点事儿生气,实在是很不应该。 她翻了书出来看,被钱姑姑拿走了:“怀着孕呢,这胎来得艰难,得小心养护,灯光昏暗,别看了。” 她就又伸手去弄茶叶,钱姑姑又拦住了:“您搅拌茶汤的时候两只手都要用力,这不利于养胎,过了前三个月再说吧。” 那她把玩茶具总可以了吧!钟唯唯百无聊赖地对着一堆茶具发了半个多时辰的呆,奉命去打听消息的胭脂总算回来了。 胭脂的神色很不好看:“陈留侯大概是不行了。” 钟唯唯吃了一惊,这从发病到不行了,也太快了吧? 胭脂道:“李总管和严总管都让人给咱们带消息了,杨适等太医束手无策,说是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机,让准备后事,胡家人已经哭开了。” “怎么办?”小棠手心里的冷汗都出来了,看来不是胡家捣鬼,那陈留侯若是真的因此死去,那胡家不得把所有的仇算在钟唯唯身上啊?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着急也没用。钟唯唯很快冷静下来:“等。” 小棠道:“我去把那个请见陛下的人找到。”要不就是那个人捣鬼,再不然也是胡家没眼色,用错了人。 钟唯唯摇头:“你这会儿下手才真是发蠢。本来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的,也要变成有关系了。他说是自己没办好事,别人要说是咱们威胁他了;他若反咬一口,你更是没办法。” 小棠好生憋屈,但是想想,这是宫廷,钟唯唯一枝独秀,且底下风云暗涌,发生这种事实属正常,也就平静下来:“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钟唯唯起身,上床睡觉,明天还有许多事,她不能熬,一定要好好保重,才能有精力去应付,去解决。 抱着这样坚定的想法,钟唯唯很快睡着了。 重华直到四更时分才回来,进了大门就直往寝殿而来,脸色格外难看。 小棠和胭脂见着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觉着大事不妙了,陈留侯一定死了,陛下这是在怪罪钟唯唯了! 不及细想,小棠已然上前跪倒:“大司茶等候陛下到三更时分,觉着不适才睡下了。” 这是用钟唯唯怀孕了的事实阻止重华发火,所有人都跟着屏声静气,吓得不行,生怕重华会立时发作起来。 谁知重华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胭脂拍着胸口小声道:“吓死我了。” 小棠匆忙叫了一个宫人过来:“去看一下,陛下这是去了哪里?再问问陈留侯怎样了?” 过了没多久,宫人回来说道:“陛下去了长阳宫。陈留侯,病殁了。” 小棠和胭脂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钟唯唯。 皇帝陛下这会儿去长阳宫,自然是去安慰胡紫芝的。 这倒也罢了,出了这样的事儿,明天那道立后的圣旨也不知是否能如期颁布。 钱姑姑拿了主意:“天大的事儿都没有大司茶养胎更要紧,何况,陛下并没有说要质问追究大司茶,你们急什么?” 胭脂道:“可是那个陛下去了长阳宫呢,刚才看着也很生气啊。” 钱姑姑反问她:“那把大司茶叫起来,让她做什么呢?去找陛下认错?去长阳宫把人叫回来?还是和惠妃闹?” 第772章赐给臣妾一个孩子 长阳宫中,胡紫芝哭得不能自已。 重华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并没有一句安慰。 胡紫芝哭得晕厥过去,女官连忙给她掐人中,哀哀叫道:“陛下,娘娘伤心过度,晕过去了。” 重华坐过去,给胡紫芝号脉,说道:“传太医吧。” 严储立刻往外头去,大张旗鼓地安排人传太医。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皇宫都知道陈留侯病殁,惠妃悲痛过度晕厥过去了。 再知道重华从宫外回来后,便杀气腾腾地冲去清心殿问钟唯唯的罪,只是考虑到她有孕在身,这才没有严加申斥,却是折身去了长阳宫安抚惠妃。 将近五更,空气里带了几分潮湿,似是要落雨的天气。 吕纯坐在镜前梳妆,一边静听白嬷嬷的禀告,一边仔细地给自己搽上了胭脂。 等到白嬷嬷说完,她便让宫人:“给我取大衣裳来。”却是要把贵妃的全套礼服穿戴上。 白嬷嬷轻声道:“还要穿戴这些么?” “为什么不穿?”吕纯把衔珠凤钗端端正正戴上,再挑两朵鬓花,轻轻戴上。 “出了这种事,估计那个圣旨不会下了吧?不然胡家一定不饶,多寒人心那!” 白嬷嬷有些幸灾乐祸:“大司茶真是运气不好啊,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居然就出了这种事……” 吕纯猛地一甩袖子,绣金的宽袖“啪”地一下打上了白嬷嬷的脸,白嬷嬷吓了一跳,赶紧认错:“老奴多嘴了。” 吕纯严厉地道:“立刻准备!按着原来定下的时辰去清心殿外候着。再派人去各宫问一问,是否都准备好了!若是有人不去的,让她自己来找本宫说明情况!” 这是要给钟唯唯撑场子么? 白嬷嬷壮着胆子劝道:“估计是白跑一趟呀,万一这事儿黄了,您带那么多人过去,那不是打人家的脸么?娘娘啊,这事儿是大司茶和长阳宫的恩怨,咱们就别去掺和了,好么?” 吕纯作势又要再甩袖子,白嬷嬷立刻认怂,吆喝着让手底下的女官们前往各宫传讯。 传讯的女官们从玉明殿外经过,惊动了玉明殿的宫人,曾静把这事儿禀告给端仁长公主听:“事情看上去有点不妙,殿下是否要过问一下?” 端仁长公主思索片刻,道:“先不必,你密切关注各宫动向,尤其是陛下那里,一旦发现陛下有推迟或是不想昭告的意思,立刻来告诉我。” 昭告天下,聘立秋茗为后,这是计划了很久的事情,也是重华继位之后,继望川会盟、斗茶大会、平乱三件大事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 后位不定,后宫不稳,后宫不稳,朝政就不稳。 是以,陈留侯暴毙固然是一件大事,却不足以动摇立后一事。 以重华和钟唯唯之间的情分,诏令绝不可能因为这个而推迟或改变,若重华真要推迟,那便说明真的出了大问题。 端仁冷静地吩咐曾静:“还要密切关注大司茶那里,孕妇容易情绪波动,容易钻牛角尖,让她身边的人不要给她添堵,若是需要我,随时来寻。” 曾静听命退下,端仁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轻声道:“起风了。” 五更鼓响,整个皇宫都醒了过来,宫人们有条不紊地做着昭告立后一事的各种准备,各宫的妃嫔虽然拿不定主意,却也不敢不听吕纯的话,全都梳妆起来,静等消息。 昭仁宫中,太医一板一眼地说了胡紫芝晕厥的原因:“伤心过度,要静养,要宽心,否则将成重病之势……” 重华示意他下去开方子,安抚胡紫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还年轻,凡事要往前看。” 胡紫芝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一开口就泪流不止:“陛下啊,您说的都对,但是臣妾已经看不到将来了。” 她的女官配合地哭了起来,整个长阳宫愁云惨雾。 陈留侯正当壮年,这是好事儿,但也有缺点,他的儿子,胡紫芝的兄长太过年轻了些,虽然办事儿得力,资历经验却远远不够,远不能完全接过父亲留下来的事业。 陈留侯这一死去,胡氏便要跟着跌落几个层次不止。若是胡紫芝真正有宠,或是有个一男半女傍身,那也还有希望。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胡家的确是没有什么将来了,怎么能不让人哭泣呢? 重华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情,屏退左右,沉声道:“朕自知委屈了你们,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但凡能满足的,朕一定设法满足你,如你的意。” 譬如说,就算是想要假死出宫嫁人什么的,机会合适的时候都可以操作。 胡紫芝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神突然活泛了几分,小心翼翼地盯着重华,轻声道:“什么都可以吗?” 重华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 胡紫芝一把抓住他的手,颤声道:“陛、陛下……臣妾不要什么杀人放火,臣妾不是那种人!” 重华想要抽出手去,胡紫芝却拽得死紧,流着泪哽咽道:“陛下,求您赐给臣妾一个孩子吧!” 重华使劲抽出手,站了起来。 胡紫芝爬起,披头散发地跪在他面前,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轻声道:“陛下,臣妾不奢求您的喜爱,只恳求您可怜可怜臣妾。求您赐给臣妾一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有了孩子陪伴,此生便不寂寞了……” 重华皱了眉头,这些女人都是因为时势所逼而纳入宫中的,他并不爱她们,只把她们视为巩固帝权的工具。 她们的生死和喜怒哀乐,他并不在乎,犯错就惩罚,立了功劳就论功厚赏,便如臣子一样。 他喜欢用胡紫芝,喜欢用陈留侯父子,那是因为胡家人向来懂事忠心,但是今天胡紫芝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淡淡地道:“来人,把惠妃扶起来,好生照料。” 胡紫芝挥开女官的手,固执地道:“陛下!臣妾求您,求您给臣妾一个活下去和不恨大司茶的理由!” 第773章还能昭告天下吗? 女官被吓坏了,连忙去拉胡紫芝:“娘娘,娘娘,您糊涂了……” 胡紫芝泪流满面,膝行着去拉他:“陛下……臣妾的父兄,这些年来一直忠于您,得罪了这京城近半数的人,臣妾家中的幼弟,出门便被人套了麻袋打个半死……有功者不赏,有错者不罚,如此不公,臣妾还能看到什么希望!” 有功者不赏,有错者不罚,这便说的是惠妃自己和钟唯唯,还指责陛下不公。 女官惊恐地捂住胡紫芝的嘴:“娘娘!” “臣妾求陛下,赐给臣妾一个孩子!臣妾便什么都不要了!”胡紫芝拉开女官的手,倔强地注视着重华,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她当然是怕重华的,但是她更绝望。 之所以能忍,那是因为还有希望,就算重华不爱她,那她的家人也还能得到好处。 现在父亲死了,家族势微,钟唯唯赶尽杀绝,又又也只和钟唯唯、端仁长公主亲,她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不拼就是死路一条,也不在乎得罪谁不得罪谁了! 如果这么大的功劳,还不足以让她得到一个孩子的话,那她看不出来,自己和家族还有什么必要,为了什么留在这里,受这样的气和痛苦! 重华冷淡地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父亲的死,朕自会给你一个交待。现下你好生养病,其他的杂事就不要再想了。” 他厉声叫道:“李安仁!好生伺候惠妃娘娘,不管娘娘需要什么吃的用的,尽力满足!” 他不答应,他不肯…… 胡紫芝一点一点地软下去,哽咽着抓住女官的手臂,嘶声道:“陛下!今天是您和她的好日子!您这是要去昭告天下,您将要聘立她为后吗?那我们算什么?我们是为了什么?” 女官不顾一切地捂住胡紫芝的嘴,哀求她:“不要说了,娘娘,您不要说了,想想您的母亲和兄弟子侄吧?” 胡紫芝哭倒在地上,几次晕厥过去。 重华出了长阳宫,严储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陛下,还要颁旨么?” 重华张口就对着他骂了过去:“不然你想怎么样?” 不关他的事啊!严储吓死了,他想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想要怎么样啊! 重华也不说要怎么样,怒气冲冲地向着昭仁宫去了,留下了一地噤若寒蝉的宫人。 清心殿里。 钟唯唯装扮整齐,独自用了早膳后,就一直静坐着等待重华。 天亮了,重华没有来。 下雨了,重华还是没有来。 吉时快到了,重华仍然没有来。 宫妃们挨挨挤挤地在外面站了一殿,重华依旧没有来,钟唯唯也没有露面的意思,胡紫芝更是不见影踪。 宫妃们开始互相交换眼色——听说陛下今早从长阳宫出来时,怒气冲冲很不高兴。 ——是啊,是啊,听说严储还被臭骂了一顿。 ——李安仁被留在长阳宫照顾惠妃了,陛下说不管惠妃想要什么都可以给呢。 ——好像惠妃说想要一孩子。 ——呸!贱人平时装模作样的,这会儿爹才死就想要生个孩子了!想得美啊! ——这才叫聪明啊,这会儿不装可怜讨好处,以后可没这个机会了。 ——那大司茶是要倒霉咯? ——完全有可能啊,毕竟陈留侯非比寻常,肱股之臣呢。 ——最好永远不要做皇后,不然还有别人的活路么? ——就是,就是,这事儿她的确错了,陛下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吕纯原本稳坐钓鱼台的,到这会儿也有点坐不住了,莫非她判断失误,这事儿真的要黄了? 给白嬷嬷使个眼色,装模作样地道:“吉时将至,本宫去请大司茶出来。” 提步往里,要去一探虚实,倘若钟唯唯真的倒了霉,那她就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吕纯还未走出大殿,就听得环佩之声轻响,两队衣饰华美的宫人捧着巾栉等物走了出来,钱姑姑、苗姑姑、赵宏图、小棠、胭脂等人将钟唯唯簇拥在中间,缓步而入。 钟唯唯打扮得华美肃穆,神色平静无波,目光淡淡地往喧闹的大殿里一扫,众人一凛,全都安静了下来。 吕纯暗自点头,看她如此平静镇定,想来是心里有数,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堆满笑容,上前恭贺钟唯唯:“恭喜大司茶。” 有吕纯开了头,其他妃嫔便全都堆满笑容,莺声燕语,行礼恭贺:“恭喜大司茶。” 钟唯唯微笑着颔首回礼,并不多话,安然走到座位前坐下,温和地道:“大家都坐。” 她越是平静,小棠和胭脂就越替她委屈。 这事儿肯定要黄了!陛下也真是的,不管怎么样都该让人来说一声嘛,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是怕气不死人吗? 没有人敢提胡紫芝和陈留侯的事儿,宫妃们言笑晏晏,说着些趣事儿,一时之间,大殿内倒也其乐融融。 钱姑姑抽空看了下漏壶,只差半盏茶的功夫,吉时就要到了,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饶是她经过的事儿多,她也是忍不住揪起了心。 倘若重华真的不颁旨了,那要怎么办?想必钟唯唯是不会留在这宫里了。唉……真是的,什么破事儿啊。 为了稳妥起见,钱姑姑上前和钟唯唯说悄悄话:“刚发生了大事,陛下那边也许会忙得脱不开身,万一耽搁了,您也不要生气,养胎要紧。” 钟唯唯微笑着捏了钱姑姑的手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什么都不说就直接判死刑,那不是重华的性情,当初他们俩发生那样的误会,重华也是要死要活地追着要她给个说法。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一切如常。 倘若这么一点信任都没有,倘若他真的会这么做,那她就真的需要重新考虑了。 钱姑姑惴惴,宫妃们又沉不住气了,频频交换眼色,吕纯也给手下的人使眼色,让她们出去打听消息。 恰在此时,就见一个宫人欢天喜地的跑进来,大声道:“陛下来了!” 宫妃们一阵骚动,随即又有那精明的悄悄打听:“礼部的呢?” 若只是皇帝来,不一定就是下旨办这件事;只有礼部的人也跟着来了,那才算数。 第774章特别的订婚礼 宫人道:“来了,来了!” 宫妃们立时变成了酸溜溜一片,就这样都还能一切照旧,真是没天理了!酸归酸,态度却是要拿出来的,规规矩矩排好了队,等着迎接重华。 重华的穿着打扮很正式,表情不辨喜怒,走将进来,伸手扶起钟唯唯,也不说什么,径直走过去坐下。 这态度,不能不说太冷淡了,冷淡得十分不正常。 吕纯微皱了眉头,目光在钟唯唯和重华之间来回逡巡,众妃嫔也是悄悄打量,各有猜测。 钟唯唯半垂了眼,脸色同样十分平静,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 只有她知道,重华在扶起她时,轻轻捏了她的手,迅速而隐蔽地在她掌心摩挲了两下,是让她安心的意思,同时还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手里。 重华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威严地道:“颁旨吧。” 礼部尚书行礼毕,上前正式宣旨。 照着规矩把秋氏夸了一遍,再夸钟唯唯,表达了要聘立钟唯唯为后的意愿。 钟唯唯行礼谢恩,从礼部尚书手里接过了圣旨。 从这一刻起,便正式拉开序幕,准备帝后大婚一事了,大婚当日,正式册封颁下皇后宝印金册等物,那才算整个仪式结束。 正常情况下,本不该在宫中、由钟唯唯本人来领旨意的,而是要下旨到女方家中。 但钟唯唯的情况特别,因此也是特事特办,宫中昭告一遍,宫外还要再下旨到秋袤那里,告知朝野上下,有这么一回事。 接过圣旨之后,钟唯唯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站在重华面前看着他,一言不发。 重华也不出声,同样静默地看着她,目光深沉而温柔,更多愧疚。 吕纯等人看不到二人面部表情的细节,只知道这两个人都沉默地看着对方,什么话都不说,似乎是很不高兴,在闹别扭的样子。 看着看着,钟唯唯的眼里涌出了泪花。 真是太不容易了,她十岁认识他,与他相知相恋,吃过苦受过罪,也有过许多欢乐和甜蜜,走到今天,一共用了整整十四年。 重华严厉地瞪她,表示不许哭,你再哭试试? 钟唯唯将手放在小腹上,想要忍住泪意,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重华沉了脸,冷冰冰地看向小棠和钱姑姑。 小棠和钱姑姑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事,匆忙上前去给钟唯唯擦泪,强笑着道:“这是欢喜的眼泪啊。” 钟唯唯把二人轻轻挥开,自己掏出帕子擦泪。 重华语气严厉:“你怀着身孕,别让朕再看到你哭!否则……” 他没说完,却让人感觉到了他的不高兴和威胁之意。 众宫妃低着头装鹌鹑,心里却打着小九九,哎呀呀,看来陛下虽然还是按照原计划昭告天下,要册立秋茗为后,但也是非常生气的啊。 秋茗全靠运气好,若不是与陛下感情深厚,肚子里刚好有货,说不定就真的要倒霉了! 大殿内的气氛十分诡异。 吕纯识趣地站出来,笑眯眯地道:“恭喜陛下、恭喜大司茶!” 众人跟着一起行礼,大声恭贺。 重华淡淡地道:“本该给你们赏赐,但是陈留侯刚出了事,就不赏了,都散了吧。”转头看着钟唯唯:“朕还有事,你安心将养身子吧。” 钟唯唯已经收了眼泪,沉默地行了个礼,并没有送他出去,显得有些敷衍。 重华也没多说什么,大步离开。 钟唯唯拉长了脸,一言不发。 又是吕纯善解人意地道:“大司茶累了吧,我等告辞了。” 妃嫔们转眼便走得干干净净,钱姑姑等人围上去,都劝钟唯唯:“回去歇着吧。” 钟唯唯攥紧了手中的纸条,板着脸往里走,进到寝殿就要赶人出去:“都不要来打扰我。” 钱姑姑等人吓坏了,她从来不是任性的人,这样做便是气坏了吧? 小棠仗着自己和钟唯唯最熟最亲,厚着脸皮道:“奴婢陪您。” 钟唯唯冷声道:“你们是不是和那些人一样,都不想听我的话了?” 这话说得很重,小棠吓白了脸,默默地站到一旁,钱姑姑给钟唯唯关上门,低声道:“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儿或是不痛快了,您就说一声。” 每个人脸上都是浓浓的担忧和关心,钟唯唯看着这些脸,想到不管有多艰难,她也一定要坚持,一定要赢,只有这样,这些跟随她的人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 她郑重地道:“我知道了。” 门被关紧,她还不放心,四处探查了一遍,甚至打开窗户往外看。 窗外雨淋淋的,却是真的安静,一个多余的人影都不见。 钟唯唯在窗前坐下来,取出一直攥在掌心的纸条。 纸条上,重华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件事。 原来是这样的,钟唯唯原本微微蹙着的眉心完全展开,心里的烦闷和委屈也全都消失无踪。 她勾起唇角,微笑着看向最后一句话“天下间,估计没有谁的订婚礼有这样特别吧?” 指尖温柔地触摸着这句话,的确没有谁的订婚礼有这样特别了,且她和他的婚礼,也将会非常特别。 钟唯唯将纸条放在香炉里烧化,扬声叫钱姑姑等人进来:“收拾东西,我要出宫。” 钱姑姑等人傻了眼:“为什么呀?” 还以为此事有心无险,她睡过一觉起来就好了呢,为什么不但没有睡觉,反而还要收拾东西出宫了? 小棠红了眼圈:“难道您要给那个人让路吗?您又没做错什么!就算要走,那也要把实情查清楚再走!” 就这样离开,仿佛真的是做错了事情,灰溜溜地出宫似的,真是太委屈了。 钟唯唯缓声道:“成婚那天,我必须要从宫外被抬进来的,对不对?早走晚走都要走。当前的情势太复杂,我搬出去,对大家都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只看到你受罪了!小棠瘪瘪嘴,想哭,又怕给她添堵,赶紧转过身去了。 钱姑姑却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也好。这里头住着不顺心,反倒不利于养胎。但也不能这么走,得使人出去安排一下,知会秋大爷,再禀告陛下。” 第775章送礼 钟唯唯赞许地道:“有劳姑姑去准备了。” 众人沉默着分头去办事,唯有小棠死活赖在钟唯唯身边,一会儿问她想吃什么,一会儿绞尽脑汁地想说趣事给她听,唯恐她难过。 钟唯唯摸摸小棠的头发,笑道:“光长个子不长心眼,等我的事儿办妥了,你便和梁兄把亲成了吧。” 小棠红了脸:“谁要和他成亲啊。” 钟唯唯和她开玩笑:“上次不是让你们拿了本钱入股做生意么?挣了不少吧?” 小棠低着头绞手帕,声音比蚊子哼哼还要轻:“嗯,够买一座大宅子和几百亩地了。” “那不错,以后还会更好的。”钟唯唯打发她去做事:“快去收拾行李。” 小棠不肯走:“您说我不长心眼儿,是什么意思呀?就这样离开,总觉得太委屈太不值了。” 钟唯唯只是叹气:“自己慢慢想吧。” “哦……”小棠跑去收拾东西,恨不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除却钟唯唯的衣物首饰,还想去搬贵重的陈设等物。 钟唯唯奇道:“你在做什么?” 小棠指挥人搬吕纯送来的珊瑚树:“这是别人送给您的,到时候再拿盒子装了抬进来呀……” 这丫头是顾虑她没什么嫁妆,怕别人看不起她呢。钟唯唯不由失笑:“这是打肿脸装胖子啊,被人知道了更丢脸!天下有钱的人多了,我靠的又不是嫁妆丰厚!” 胭脂凑趣:“是呀,您的本事就是嫁妆啦。” “就你知道!”小棠噘起嘴,作势打了胭脂一下,好歹是没有再搬东西了。 闹了这一回,清心殿里的气氛好歹是没那么凝重了。 昭仁宫那边很快传来消息,重华准了钟唯唯要搬出去的请求,而且是立刻就准许了,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更没有过问出去后要怎么安排。 钱姑姑当着钟唯唯的面,笑得轻松:“陛下也知道您的想法,觉着这会儿在宫里头住着不安心,不如出宫去住,更舒心一点。” 转过头就悄悄和赵宏图抱怨:“真是越来越猜不透了,平时像宝似的,恨不得捧着含着,这会儿倒是什么都不过问了。就算是觉着做错了事儿,要惩罚冷落一下,那也要为小的那个想想,好歹安排一下。” 大司茶府烧了,钟唯唯姐弟俩在京城也没什么产业,原有的那个小院子虽说经过修葺很不错,但堂堂皇后要在那里出嫁,就显得不够了。 如此冷落倒是让胡家高兴,丢的却是重华的脸面。 赵宏图好脾气地劝她:“等着瞧吧,陛下的心思并不是你我能猜到的。大司茶是个有主意的,她心里有数。” “也只能如此啦,尽量让她高兴吧。” 钱姑姑叹了一回气,转过头就对着钟唯唯笑得灿烂,镇定自若地安排各种杂事。 下午,秋袤命人传消息进来,约定三天后由他来接钟唯唯出宫。 不到傍晚,重华冷落钟唯唯,钟唯唯闹着要出宫,重华不但没有留,反而顺水推舟同意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曾静急急忙忙把消息报给端仁知道:“……事情果然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啦,殿下是否要去劝劝陛下?” 端仁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儿。 然而访客却是一波又一波地来了,最先来的是吕太贵妃,焦虑满面:“这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地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端仁你去劝劝吧。”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吕太贵妃做了那些事,但端仁却是对她多有防备,因此也只是叹气:“谁知道呢,我一觉醒来就成这样子了。想去劝吧,又怕陛下正在气头上,适得其反。” 吕太贵妃只是叹息:“大司茶平时行事最是得体不过,陛下不就是最爱她这一点么?怎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不管了?事情不是还没查清楚么?这不该啊。” 端仁听明白了,大家都觉着重华平时那样宠爱钟唯唯,为了这么一件事就生气至此太突然,有人是怀疑在做戏,也有人怀疑里头别有隐情。 吕太贵妃到底是哪种,端仁不知道,却晓得该怎么应付:“里头的内情我不清楚,陈留侯是重臣、忠臣,突然就没了,陛下心里难受……就算为了安抚大家,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 综合各方面反馈回来的信息,吕太贵妃确信重华和钟唯唯的确是为此生了罅隙,再想想哭死哭活的胡紫芝,心里舒爽极了,不能只是她一个难过,他们快活啊。他们不舒坦,她就舒坦了。 吕太贵妃说了几句要端仁去劝劝之类的话,心满意足地走了。 紧接着吕纯又来了,端仁真是被这姑侄俩给烦死了,本以为吕纯也是来打听消息的,吕纯却将一份房契交给她:“请长公主殿下替我转交给大司茶。” 端仁挑眉:“这是什么?” 吕纯笑道:“这是我积累下来的私房买的一座宅子,在朱雀街上,五进带花园的大宅子,去年才刚修葺好,没人住过,家具陈设俱全,崭新的,用来作为大司茶出嫁的宅子,那是最妥当不过了。” 这姑侄俩,一个要做好人让她去劝和,一个来送宅子,到底是何居心?端仁随手把房契放在一旁,道:“你自己拿去送给大司茶吧。我怕她不收。” 吕纯也不着急:“送出去的礼断然没有再拿回来的,若是大司茶不要,那就送给殿下吧。”笑眯眯地行了一礼,走了。 端仁静坐片刻,拿了吕纯的礼去昭仁宫求见重华,严储很快出来,饱含歉意地道:“真是对不住您,陛下在忙国事,谁也不见。” 端仁又去找钟唯唯,二人关在屋子里说了一会话,端仁叹着气离开,带走的还有吕纯送的房契。 于是宫里又多了一个传言,钟唯唯其实并不想真的搬出宫去,只是在和陛下生气,陛下真的许了,她就后悔了,求了端仁长公主去说情,陛下却连端仁的面子都没给。 消息传到长阳宫,胡紫芝的心情总算是略好了几分。却又听人说:“太贵妃娘娘探望您来啦。” 第776章想得到更多,就要忍得 吕太贵妃来做什么?胡紫芝暗自嘀咕了两句,挣扎着起身,由宫人扶出去:“怎么惊动您啦?” 她如今失去了凭仗,便不敢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一心只忠于重华了,行事便要多了几分周到圆滑。 吕太贵妃是人精,立刻就看出了她的改变,笑眯眯地扶着她往里走:“又不是外人,我来看看你这个病人,倒惹得你爬起来接我,真是罪过。” 盯着胡紫芝看了两眼,叹气道:“瘦了!哎哎,依着本宫说,不管遇着多大的事儿,也要顾好自己才能有将来啊,先把自己给折腾坏了,那还怎么做事儿。” 胡紫芝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也病倒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个人来探望她,心里不是不委屈。 她手里有权、管理宫务那会儿,对众宫妃也算是仁至义尽,公平体贴,四时八节,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来探病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这会儿钟唯唯回来了,大家就都忘了她这个人,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委屈着,却不敢不顾忌重华,便只是低着头垂泪,什么都不敢说。 吕太贵妃十分善解人意:“真是个傻孩子,这委屈的小样儿就算是我瞧着也是可爱可怜,陛下是年轻男人,怎会不动心呢?不过他和大司茶十多年的情分,青梅竹马,大司茶又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一时之间他转不过弯来罢了,也怕别人说他薄情寡义的。” 说到这里,吕太贵妃故意停下来,打量胡紫芝的表情,见胡紫芝低头不语,知道自己说到她心里去了,便继续道:“日子长了,再浓的茶也会淡,何况有人不知足呢?人一贪心就要坏事儿。” 胡紫芝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谨慎的还是没有吱声。 吕太贵妃也不管她答不答话,用过来人的沧桑语气提点道:“陛下重情,性情刚烈,最不喜欢被人威胁。我和你说,你这会儿可千万别犯糊涂,仗着自己父兄有功,家中遭难,就趁机和陛下提要求!” 胡紫芝悚然一惊,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帕子,想起自己向重华求孩子时,重华突然冷漠下来的表情,掌心里冒出了冷汗。 吕太贵妃看在眼里,暗自得意,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当即加重了语气,语重心长:“钟唯唯为什么会长宠不衰?就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只是付出,不求回报……她可算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了,真的是很聪明。” 胡紫芝越听心里越乱,坐立不安。 她当时只是想着,不趁那个机会给自己和家族争取一点什么,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且也是真的很恨钟唯唯害她失去父亲。 现在回过味来,得罪了陛下才是最要命的啊。陛下的性子她知道,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恐怕自己从此要遭他厌弃了,怎么办? 胡紫芝的额头鼻尖浸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既想向吕贵妃求助,又不敢开这个口,真是为难极了。 吕太贵妃怜悯地道:“傻孩子,你从前总是防着我,觉着我会害你,可我从未害过你对吧?” 胡紫芝当然是要否认:“没有的事,您误会了,我一直都很尊敬您的。” 吕太贵妃就道:“也是……听我一句劝,低个头。她这会儿自请出宫,陛下碍于陈留侯的死而答应了,心里其实是很心疼她的,她怀着身孕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陛下非得恨透了你和你家人不可!” 胡紫芝越发觉得她说得有理,眼巴巴地道:“那我该怎么办?” “立刻去求陛下,请他收回成命,就说皇嗣要紧,陛下的声名要紧,堂堂皇后怎能是这样的人呢?让他把大司茶留下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你也会更加怜惜。想得到更多,就要忍得。陛下心里觉得亏欠,你的兄长也会得到更多。” 吕太贵妃说完这一席话,便起身告辞:“老啦,胡说八道而已,你自己拿主意吧。” 胡紫芝也不留她,忙着送出去了,歪在床头想心事。 忽听女官提醒道:“李总管来给娘娘请安。” 悚然惊起,重华把李安仁派给她,不就是为了盯着她,不叫她乱来么?看来吕太贵妃说的是实话啊。 心中再有不甘,也拿定了主意:“请李总管进来,我有话要和他说。” 李安仁正是知道吕太贵妃来过,故意进来晃这一圈,想看胡紫芝到底想要怎么样的。 走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安,胡紫芝便让女官将他扶住了,温和地请他坐,说道:“家父突然离世,把我吓得糊涂了,行事不当,给陛下添了堵……” 胡紫芝自知吕太贵妃来过的事情瞒不过他,一五一十地将经过说了,可怜巴巴地向李安仁求救:“这几年,我一直对您恭敬有加,如今我遭了难,还请您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救我一命!” 吕太贵妃说的这些话,原本也没说错,只是那老货一肚子坏水儿,总觉得不踏实。 李安仁思来想去,觉着胡家人若是能不纠缠钟唯唯,那是最好,便道:“奴婢没什么见识,不懂得贵人们的事儿,不过若是娘娘真心为陛下好,便站在陛下这一边,替他想想什么才是最好的,最想要的,那就没有错了。” 胡紫芝默默坐了片刻,破釜沉舟:“我要去昭仁宫求见陛下!” 李安仁可不敢随便放她出去,先使人去告诉重华,得了允许,才敢让她去。 胡紫芝到了昭仁宫,恰逢重华召集众大臣议事,众目睽睽之下,她忍不住就要委屈落泪,对上重华冷冰冰的眼神,就又打起精神,静立一旁,显得乖巧稳重。 重华这才叫她进去,语气多有温和:“怎么来了?” 胡紫芝当即跪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隐去了吕太贵妃劝的她,而是尽力把话说得漂亮体贴。 婉转地表示自己胡闹过后,心有不安,自觉辜负了父亲忠君爱国的教诲,十分后悔,只愿陛下和国家一切安好就行了。 言罢,果然看到重华的眼神真正温和起来,便知自己说对了,少不得有些感激吕太贵妃。 第777章人蠢就要多读书 当着众臣的面,重华缓步朝胡紫芝走去,语气温和地道:“朕知道了,不过大司茶出宫,乃是礼制使然,与你无关,与此事无关。朕送你回去吧。” 头也不回地对着众臣微微摆手:“都散了吧。” 众臣依次退出,安静井然。 胡紫芝自觉做对了,挺直了腰背,安静乖巧地跟在重华身后回去长阳宫。 消息很快传到清心殿,小棠不敢告诉钟唯唯,却是忍不住去找钱姑姑,气愤地道:“惠妃真是虚伪,听说芙蓉宫那位去看过了她,她立刻就跑去为大司茶求情了,还是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求的情!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有多么委屈,多么大度体贴似的!那咱们大司茶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去吊唁陈留侯,向她赔礼道歉了呀!” 钱姑姑在对账册,轻笑了一声:“你这个丫头,既然都想到后头这些事了,为什么就没有完全想通呢?” “咦?”小棠歪着头,“没有想通什么呀?” 钱姑姑放了账册,分析给她听:“你想想,她表面上是为了讨好陛下忍人之所不能忍,宽厚大度,实际上却将大司茶逼到了角落……” 受害者摆出了这样的高姿态,那么“犯下错误”的钟唯唯,就该去赔礼道歉、吊唁了。 可是这件事本就未有定论,重华并没有说是钟唯唯做的,胡紫芝这样一闹,便等于是当众指出是钟唯唯的错。 钟唯唯不去赔礼道歉和吊唁,那便是不知好歹,没有悔意;若是去赔礼道歉和吊唁,就等于把这事儿给认下了。 虽说重华在冷落钟唯唯,却不意味着他愿意将这个罪名明明白白定在钟唯唯身上,皇后有错,皇帝也没面子的。 重华会高兴吗? “所以陛下才说,大司茶出宫乃是礼制使然,与惠妃无关,与此事无关!”小棠的眼睛亮了起来,“惠妃这是在自作聪明,自己找死啊!” 钱姑姑赞许地点头:“孺子可教。” 看着是退步,实际是在步步紧逼,惠妃,做了别人的枪。 那么陛下送惠妃回宫,也不是真心的吧?陛下那么聪明厉害的人,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些伎俩? 小棠欢天喜地的抱住钱姑姑:“陛下并没有真的怪大司茶吧?” 钱姑姑板着脸道:“不要乱说!谁让你妄测圣意的?” 小棠将手放在脸上,硬生生把一张笑脸挤平了:“我什么都不说,我闭紧嘴,踏踏实实做事儿。” 她跑去看钟唯唯:“我去瞅瞅大司茶,别让人不懂事儿,把这些告诉她,恶心着她。” 钱姑姑笑道:“这都不是什么事儿,吓不着她。” 只要陛下站在这边,什么事儿都不叫事;就算陛下不站在这边,钟唯唯也不会当回事儿,吓不着她。 小棠跑去一瞅,果然钟唯唯已经睡着了,睡容安静平和。便又跑回来和钱姑姑说道:“不愧是要做皇后的人,看她多沉得住气啊。” 雨终于停下了,胡紫芝从轿子里下来,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看向重华:“陛下,进去喝杯热茶吧。” 她觉着重华送她回来,便会留下来陪她,哪怕就是不能承宠,那陪她坐坐说说话也是好的,毕竟她今天表现得这样宽厚大度懂事。 谁知重华淡淡地道:“李安仁,好生伺候惠妃,惠妃若有不妥,朕剥了你的皮!” 李安仁原本还觉着自己做得不错呢,听到重华的声气就知道自己犯错了,赶紧跪下去磕头:“是。” 重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蠢货!” 分明是在骂李安仁,胡紫芝却觉着是在骂自己,眼看重华转身要走,情急喊道:“陛下……” 重华的语气仍然很温和:“虽说你已入宫,贵为惠妃,不用为你父亲守孝,但人伦孝道总是要的,你要食素衣素守孝都可以,朕不会怪你。” “人伦孝道总是要的”,这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猛地抽到了胡紫芝的脸上。父亲才死,尸身未凉,她却想着要赶紧承宠赶紧生个孩子…… 胡紫芝面红过耳,不敢抬头看重华,嗫嚅着道:“陛下,臣妾并没有那个意思,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呢?她自己都说不下去。 重华淡淡地道:“你家父兄有功,你有功,朕都记得,朕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功的人,却也不会饶过任何一个用心可恨之人。夜深了,睡吧。若是没有事做,就多读点书。” 重华头也不回地离开,胡紫芝心惊胆战,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哪里不对? 她想不明白,看向李安仁:“我做错事了吗?” 李安仁也是这会儿才回过味来,但话不能说明白,便苦着脸道:“奴婢也不知道呢。” 胡紫芝心事重重地睡下,辗转到天明也没能睡着,早起顶着两个黑眼圈,没病也有病了。 她思来想去,总算是把整件事给想明白了,她吃了吕太贵妃的大亏! 想来也是,陈留侯府与吕氏、韦氏明争暗斗那么久,彼此争锋相对不是一年两年,吕太贵妃怎会真心实意地帮她? 都怪她鬼迷心窍,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陛下走时那句“若是没有事做,就多读点书”分明就是说“人蠢就要多读书”啊! 可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陛下一定把她视为虚伪恶毒不肯饶人、还非常愚蠢的人,怎么办? 胡紫芝想到了端仁,如今只有端仁才能救她了!急急忙忙要去求见端仁,却被告知不许她出去了! 难道她是被软禁了吗?胡紫芝一阵天昏地暗,悔得肠子都青了。 转眼就到了钟唯唯出宫的日子。 又又一早就来守着她,眼泪汪汪,这孩子聪明,虽说大家都有意瞒着他那些事儿,他却自己察觉到了。 他也不多说,只是钟唯唯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钟唯唯去昭仁宫向重华辞行,重华正在召见大臣,让她等一会儿,她也没等,就在殿外行个礼就走了,收获了无数同情的眼神。 又又心里难过,一路紧紧牵着她的手,向她许诺:“等我长大了,我给唯姨修漂亮房子。” 第778章奇怪的阿彩 “好呀。”钟唯唯微笑着叮嘱又又:“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你阿爹和姑母啊。” 照顾好姑母那是肯定的,但是照顾好阿爹么?又又的小嘴噘起来,他才不要,阿爹最近很让人生气。 钟唯唯注意到他的情绪,非常重视:“有些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看一件事,不能光看表面,更不能轻易下结论,要长久全面地去看,这样才不会犯错。” 又又非常聪明:“您是说……” 钟唯唯打断他的话,微笑着道:“我是说,有些事情小孩子不懂,不要瞎想,安心读书学本领,保护好自己就是给大人帮忙了。我还会回来的。” 又又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然而仍然舍不得她,扭捏地小声说道:“我想跟着唯姨一起去。” 钟唯唯失笑:“傻了吧?你见过谁家新娘子出嫁,是带着养子回娘家再一起出嫁的?” 又又涨红了脸:“可是我……” 钟唯唯让他摸自己的小腹:“宫外没有宫里这么方便安全,我要照顾他,还要照顾你,忙不过来。” 小生命在她的腹中生根发芽,摸着是硬硬的一小团。又又感觉到了不同,兴奋地道:“我摸到了,摸到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众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殿下将来一定是一个好哥哥。” 又又有些不好意思,越发小心地牵着钟唯唯的手,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端仁在玉明殿前接着了钟唯唯,嗔怪地道:“使人过来说一声即可,何必走这一趟?” 钟唯唯把又又推到前面来:“我要出宫去,最近事多,估计陛下有些顾不了,请托阿姐照料他。” 再多的事儿,重华也不至于就疏漏了又又,钟唯唯这样做,无非是给自己创造一个可以光明正大亲近、照顾又又的机会。 端仁心有感慨,笑着问又又:“你可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又又并不排斥她,相反,三番两次被人说和端仁是母子,心里还隐隐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 总体说来还是欢喜的,落落大方地上前行礼,笑道:“有劳姑母照顾。” 这孩子,真的是被教导得很好,重华和钟唯唯都尽心尽力了。 端仁感叹地牵了又又的手,请钟唯唯入内去休息:“歇会儿再走。虽说你最近孕相不错,谨慎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进了内殿,又又瞅空给阿彩求情:“这几天都没见到阿彩姐姐,可以让她出来和我一起玩么?” 端仁想了想,让曾静:“去把阿彩叫出来吧。” 过了没多久,阿彩出来了,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行了礼后就乖巧站在一旁,垂着两只手,安静地笑看着钟唯唯和又又,和从前调皮活泼的样子大相径庭。 钟唯唯有些奇怪:“几天不见就成大姑娘啦?” 阿彩微笑着道:“长大了,就该懂事儿了。” 又又上前去拉她:“我们一起出去玩,我给你带了好玩的东西,磕头虫,你见过吗?” 阿彩还是微笑:“谢殿下美意,我不玩虫的。” 又又睁大了眼睛,骗人,她前几天还和他一起捉知了呢,要不然他也不会特意给她带这个来,怎么这会儿就说不玩虫了? “你是不是在生气啊?怪我这几天没来看你?怪我没帮你求情?”又又把阿彩拉到一边去,小声问她。 阿彩眼圈微红,垂了眼道:“没有的事,原本我就做错了,怪不得别人。” 又又越发觉得奇怪:“你怎么了?怪怪的。” 乳娘咳嗽了一声,阿彩打起精神,讨好地道:“上次殿下不是说我做的刻纸好看么?我让人准备了刻刀和刻板,这就教您啊。” 又又只好把装着磕头虫的小竹筒交给了小宦官,跟着阿彩一起去了偏殿。 钟唯唯和端仁说道:“阿彩看上去有点没精神啊。” 端仁平时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便叹息道:“她的性子和又又不同,傲慢得多。上次闹了那事儿,我想收收她的性子,狠狠关了她几天。第一次认错不是真心,我没理她……” 第二次认错,她不想让阿彩认为,犯了错误随便认个错就可以算了,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包括原谅,就没理阿彩。 阿彩的乳娘和她说,阿彩很害怕,很担心,哭了一夜,就生怕她不要她了……还说阿彩把她当成亲生母亲看待,视她为天。 她就说,她并不是阿彩的亲生母亲,当初阿彩被送到这里来,是为了治病养病,因为年幼,她便担当起教养之责。 因缘聚在一起,终有一日也是要分开的,阿彩不能指望她一辈子。 乳娘当时脸都吓白了,不停地问是不是要把她们赶出去了。 她心有不忍,却觉得不可以心软,因此也没给乳娘明确的答复,只说看阿彩的表现。 毕竟,倘若阿彩还是这样张狂无礼的话,她是不能让阿彩再跟着她去圣女宫接任圣女了,不然就是害了阿彩和许许多多的人。 “我让乳娘把我的话如实告诉阿彩……第三次,她又要认错,我便见了她,错认得很好,我就放了她出来,可她就再不和我亲了……” 端仁也是头痛:“也不知是否用力过猛,不过我也没办法,不给她把这些利害关系说清楚,让她知道害怕,以后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小孩子么,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她会晓得阿姐是真心为了她好。”钟唯唯宽过端仁的心,眼看着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离去。 端仁叫两个孩子过来送钟唯唯,见又又红了眼圈,便将又又搂在怀中,微笑着安慰他:“只是出去备嫁,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若想去探望,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去的。” 又又靠在她怀里,深吸一口气,强笑着道:“姑母待我真好。” “回去吧。”端仁牵着又又回身,看到阿彩垂着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和又又,心中微动:“阿彩?” 阿彩扬起笑脸,恭敬行礼:“您有什么吩咐?” 端仁皱了皱眉,从前她也教训过阿彩,却从未有哪次像此次这般让人觉得不舒服。 第779章肚子里的虫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始终是小孩子,从前的教训没有哪次似此次这般狠,阿彩会生气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不知道害怕那才是有问题了呢。 端仁想着,便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问道:“我要检查又又的功课,你要一起来吗?” 阿彩恭敬地道:“我的功课已经做完了,就不打扰啦。” 又又巴不得阿彩一起,就给她使眼色:“一起吧?” 阿彩笑着,坚决地摇头。 端仁简单地吩咐了阿彩两句,牵着又又进了内殿。 阿彩静立在殿外,注视着二人的背影,面无表情。 乳娘又气又急:“您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呢?才犯了错,要把关系弥补回来才行的,不然把咱们赶出宫去,回了王府,看您怎么办!” 阿彩回过身,沉默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乳娘见她不听话,就去拉她:“郡主,您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可以做,快听老奴的话,去和长公主殿下、睿王殿下一起学习功课吧!” 阿彩猛地一爪子挠在乳娘的手背上,乳娘吃痛,低叫了一声松开了手,刚想叫喊,就听阿彩冷冷地道:“敢叫,就把你赶出去!” 乳娘看着阿彩的样子,莫名有几分害怕。 “怎么回事?”曾静带着人给阿彩送瓜果过来,刚好听见乳娘的呼痛声,难免多问了一句。 阿彩微笑着道:“一只虫子掉在了乳娘的肩上,吓坏她了。” 乳娘可不敢让曾静知道自己教阿彩的那些事,低下头强笑道:“可不是么,好大一只虫子,怪吓人的。” 曾静不疑有他,放下瓜果,交待宫人好生伺候阿彩就走了。 阿彩把伺候的人全部赶走,只留下乳娘,边吃葡萄边说:“你并不是为我担心,而是为了你自己担心。” 乳娘的手火辣辣的疼,自己拿帕子缠好了,强笑着道:“郡主在说什么呀。” 阿彩说道:“别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上次我听见我阿娘骂你了,怪你没有把我照顾好,没有在我面前多提她,害得我只和姑姑亲,不和她亲,是不是?” 乳娘眼珠子乱转:“那是夫人误会了。” 阿彩道:“是呢,她没有养我亲我,当然怪不得我不和她亲。但是主子的错却要记在下人身上,她当然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你。因此,若是我们被赶出宫去,只怕你立时就会被赶走。你是怕这个,所以拼命要我去讨好姑姑和睿王,对不对?” 乳娘急道:“并不是,老奴是在为郡主的前途担忧!” 阿彩笑而不语。 分明只是一个小孩子,乳娘却感受到了压力,她试图说些好听的话来哄阿彩。 阿彩却只是一直听着,听到她词穷了,才冷不丁问道:“以你所见,我要如何才能让姑姑舍不得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赶我走呢?” 乳娘睁大眼睛,颤抖着嘴唇道:“办法是有的,就怕您觉着不妥。” “没有什么妥不妥的。”阿彩盯着乳娘,一字一顿:“告诉我办法。” 乳娘一咬牙,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只有让自己成为长公主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寄托才行。” 长公主现在最宠的人是又又,因为又又的存在,她的存在变得无关紧要。 若是没有了又又,长公主便会舍不得再失去她,会把她当成亲生骨肉来疼惜。 阿彩把一颗艳紫色的葡萄喂进嘴中,一口咬碎。 乳娘不知道她到底懂了没有,焦急地道:“您还是听老奴的劝,快去伺奉长公主吧?” 阿彩往榻上一倒:“不去,今天的事情,你若是敢和别人乱说一个字,我让你死得你家人都认不出来。” 她说这话时态度很认真,以至于乳娘打了个寒颤,莫名点头应下:“老奴知道了……” 宫外。 秋袤迎着了钟唯唯,亲自把她扶进车去,骑了马跟在车旁笑道:“我们回家啦……” 钟唯唯心里也很高兴,她盼这一天很久了,只可惜父母亲人不能看见。 秋袤在宫外听说了很多风言风语,却体贴地没有提及,只说些闲话:“给阿姐准备了很多爱吃的,五姐和陈三哥他们也去了,都在家里等着你的。” 出宫备嫁,弟弟来接,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好朋友在家里等着,怎么看都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钟唯唯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就连空气也变得甘冽清甜起来:“这些天我要换着花样,不重样的吃,你准备好了吗?” 秋袤笑得宠溺:“准备好了,吃遍整个京城也是没有问题的。” 走着走着,钟唯唯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回咱们小院的路,是要去哪里呢?” 秋袤笑道:“到了你就知道啦,不会把你卖了的。” 钟唯唯也就由得他去耍宝。 马车驶进了朱雀大街,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宅子前面停下来,简五、陈少明、董瑜、南小乔、方健等人悉数候在外面,见钟唯唯来了就一起给她行礼。 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欢迎回家。” 钟唯唯扶着秋袤的手下了车,站在门口左右一张望,便笑了,这附近住的人身份都不普通,吕纯想送给她那个宅子也是在这条街上。 从这里出嫁倒是风光便宜,只她不知自己或是秋袤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所宅院了,便问那几个人:“谁的主意?” 简五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一拍胸脯:“财主在此。” 钟唯唯笑笑,没有戳穿她。 简五很有钱,也很得重华信重,但要在这里买这样一所大宅院,身份还不够,所以多半是重华准备的。 到了里面,钟唯唯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看法。 园林的布置和她那个小院子风格类似,屋里的家具装饰无一不精致得当,并不是匆忙之间就能布置下的。 果然简五过来找她说悄悄话:“喜欢么?” 钟唯唯道:“很喜欢,很合心意,布置的人好比是我肚子里的虫。” 简五佯作威胁样:“我要把这个话告诉陛下,说你骂他是你肚子里的虫。” 第780章刺激简五 简五伸出三根手指:“整整准备了三年,这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让人一件一件搜集来的,你觉着喜欢,合适,那是因为它们每一件都是精挑细选的。” 三年,那就是说,她才与重华和好,他就已经在悄悄准备了。 钟唯唯将手放在小腹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低声道:“他考虑事情真是很长远。” “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可羡慕你了。” 简五的声音突然闷了下来,略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真是奇怪,他死了,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也死了,我却并没有觉得轻松快乐。” 曾经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弄死韦七,弄垮韦氏,让犯了错的人罪有应得,然而愿望真的实现了,她却没有那么快乐。 “你还想做女侯爷么?”钟唯唯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可是如愿以偿地做了大司茶的,你呢?” 简五一下子精神起来,气势汹汹地抓住钟唯唯的手臂:“你等着!我会让你看到的!” 她样子看着粗鲁,实际上下手很轻,却听陈少明在不远处说道:“大司茶有孕在身,你别调皮!” 简五板着脸道:“说谁调皮呢?谁要你管?” 钟唯唯笑着道:“她下手可轻了,别担心。” 陈少明伤了的手垂挂在胸前,人却是精神抖擞,衣着光鲜,见简五板着脸,也不生气,慢悠悠地道:“我说简宁很调皮,简宁不要我管,是我要管简宁。” 说得就和绕口令似的,钟唯唯看看简五,再看看陈少明,一个是表面冷漠,实际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另一个则是越来越沉稳,气定神闲的。 有奸情! 钟唯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二人之间汹涌的暗潮。 虽然看似别扭,实际上关系似乎和从前有所不同了。果然是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么? 钟唯唯贼兮兮地打量着这两个人,试图多抓捕到一点蛛丝马迹,却被那两个人发现了。 简五沉着脸叫她:“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陈少明则对她弯腰行礼,说道:“我的伤很快会好起来的,虽然残废了,再不能行茶道,但我能做其他事情,打杂打理庶务什么的都行。您只要有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陈少明转身离开,高瘦的背影看上去十分落寞黯然。 简五轻咬嘴唇,不高兴地道:“装什么可怜,一个大男人,每天都在装可怜,烦不烦啊。” 钟唯唯附和她的话:“是啊,只是断了手而已,最多就是没以前灵活,又不是被挑断了筋脉,装什么可怜啊,真让人瞧不起。” 简五神色古怪地看向钟唯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二人一路往里去看屋子和陈设,钟唯唯注意到简五一直没有说话,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就道:“我从前觉着陈少明和你很般配的,想撮合你,现在却觉得他配不上你了。” 简五垂下眼,没吱声。 看来有戏,再添一把柴火就够了。 钟唯唯再接再厉:“他家里没什么钱的,他爹也不是大司茶了,全靠他哥,还不够一家子人吃喝,从前他手脚完好,精通茶道,还可能成为一代宗师,大司茶也是做得的,现在么……” 她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宗师做不成了,大司茶更是不要想了,改行去读书科考,他年龄大了,来不及;去做生意吧,他又呆,不是那块料;文不成武不就,唉,我怎么看,他都只剩下一条路。” “什么路?”简五情不自禁问出来。 钟唯唯漫不经心地道:“借着从前的名声开个茶馆度日,平时招呼客人,闲时给富贵人家的小孩子上两堂茶道课,娶个小家碧玉,生几个孩子,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她的语气太过凉薄冷漠,简五沉了脸:“你怎么可以这样?” 钟唯唯挑眉:“我怎么了?大家都是这样看的,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简五道:“他的手虽然断了,但还可以治疗,保养得当,勤加锻炼,不是不可以恢复!比他不如的人多了去,那些人都可以过得很好,他怎么不可以?何况他不是为了别的才落到这个地步,他是……” 突然发现自己的语气和态度太过激烈,简五及时停下来,深呼吸两口气之后,才沉声说道:“他是因为我才落到这个地步的,我不会不管他。” “啧啧……”钟唯唯轻慢地笑了起来:“你守着,等他养好了伤,再花大钱给他找个好大夫,帮他康复,然后撒大把的金钱给他铺路,让他成就一代宗师,给他修个好宅子,娶个好姑娘,他有了孩子,你便帮着养?收那些孩子做个干女儿,干儿子什么的,逢年过节再来当一回散财童子,也不管人家妻子是否厌恨你?” “简五,你挺自私的。”钟唯唯把玩着一个琥珀摆件,和小棠说道:“还是我家陛下好,喜欢就要说出来,怎么都不放手。而不是这样吊着人家不放,害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小棠给她使眼色,表示这样不太好吧,这些话听上去很伤人的,好不容易才有个好朋友,快别这样啊。 钟唯唯不理,简五这样油盐不进的倔强性子,就得下猛药使劲刺激一下才行。 不然,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而逝,将来再后悔,哪里还来得及呢?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是简五生气地离开了。 小棠要去追她回来,钟唯唯不许:“既然做得,怎么就不许人说真话呢?” 简五更生气了,转眼就跑得没了影踪。 “她想通了会回来的。若是这样还想不通,那我也是帮他们解脱了。去拦着陈少明,不许他去追赶简五。” 钟唯唯推开窗户,心情很好地看风景,要说这所宅子,还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没有一处不合她的心意,不愧准备了整整三年。 陈少明很快进来找她:“发生什么事了?” 钟唯唯让他坐下,把经过说给他听:“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已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倘若她还是不能接受,那就都放手吧。” 第781章有情人(加更求月票 陈少明沉默片刻,低声道:“我舍不得她吃苦。” 钟唯唯就问:“只是舍不得她吃苦么?” 陈少明道:“她那样出色的女子,没有一处不好,不该受到这样的辜负,我心疼她,爱慕她,希望她安好。倘若她还是觉得我不好,那我也只有放手,让她轻松一点。” “你知道了她的过去,不觉得她不好么?” “她被人欺负,不是她的错,我怎会觉得她不好?”陈少明讶异极了,“难道被人伤害了,反倒是被害者的错?还有没有天理了!” 钟唯唯笑了起来,叫胭脂:“去,找到简五姐姐,把这话说给她听。” 她郑重地告诉陈少明:“等到伤好了,努力锻炼恢复,不管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先替你占着大司茶这个位子,等你准备好了,就来拿!” 陈少明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说道:“我们都相信,陈留侯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不是那样的人。” 钟唯唯笑道:“你们都相信?” “是的,我们都相信,芳荼馆的人相信,我家里人相信,好多大臣都相信。” 陈少明目光坚定,“这事儿传扬的范围并不大,胡家也有意压住了,但是据我所知,知道的人都相信你,支持你。” 秋袤道:“公道自在人心,阿姐这些年来做的这些事,大家都看着的,只要不是眼盲心瞎,都晓得好歹。” 被肯定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钟唯唯心里暖暖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准备晚饭,胭脂来回话:“把你们的话全都传给简五姑娘知道了,她什么都没说。” 陈少明一直竖着耳朵听,听说简五没有表示,眼里掠过一丝失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董瑜和南小乔对视一眼,凑上去和他开玩笑,说要带他去天香楼见识新来的花魁。 陈少明和他们推推搡搡的,闹得不亦乐乎。 钟唯唯看着这场景,情不自禁想起了何蓑衣,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怎么样了。 热热闹闹地吃过了晚饭,秋袤严令钟唯唯去休息,然后很有那么回事地给众人分派了任务。 陈少明熟悉京中的人情世故,负责观礼的宾客名单,以及告知管事宾客们的爱好和忌讳。 董瑜负责把之字号护卫失去的人数补充齐全,以及整个府邸这段时间的安全。 南小乔负责芳荼馆那边的杂事,以及空时就来监督下人清点钟唯唯的嫁妆,上册入库。 钱姑姑、小棠等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钟唯唯。 至于秋袤自己,则总揽全局,负责和礼部的人沟通接洽各种礼仪规矩,这些天若有人上门套近乎或是送礼,也由他来应付。 钟唯唯瞧着秋袤的样子,彻底放了心,叫他过去说了吕家想联姻的打算,和他开玩笑:“觉着吕娉婷怎么样?” 秋袤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长得挺美的,胆子也很大,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吕氏的女儿不是专供皇族的么?恐怕我消受不起。” 钟唯唯也是这样看法:“吕氏不安分,不是长久之相。女孩子家世差一点没有关系,咱们又不靠岳家吃饭,她嫁进来跟着咱们过日子就行了。但不能是这样的,中间夹杂了太多利益纠葛,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秋袤深以为然。 “可有喜欢的姑娘?若有,就抓紧,不要放跑了。”钟唯唯笑着鼓励秋袤:“人品第一,相貌第二,家世第三。当然还要你喜欢。” 秋袤道:“阿姐成亲之后,我要入场赴考,忙不过来,先等一等吧。” 钟唯唯也不勉强他,自去休息,由着他们去忙碌。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去散步,顺便关心一下这座新府邸里配的下人。 走到库房外时,只见无数的箱笼从外往里抬,心想自己哪有这么厚的家底,那些沉甸甸的箱子里头装的恐怕是砖头石块吧。 带着玩笑的心情,想过去一探究竟,就见简五带着几个人坐在库房前,板着脸对册子。 当即过去和简五打招呼:“来了呀?” 简五板着脸道:“我是来交付从前和你姐弟俩搭伙做生意的分红的。” 钟唯唯装成懵懂状:“我记得那个早就给过我了啊。” 其实,只有小棠和梁兄的拿走了,她和秋袤的一直没有拿,一是因为没地方存放,二是因为太忙顾不上。 简五没好气地道:“没拿!你自己的钱拿没拿都记不得,难怪总是被人欺负!” 钟唯唯摊摊手:“谁欺负我啊?我怎么不知道?”厚脸皮地凑过去看简五手里的册子:“就算真没拿,那我也记得没这么多呀。” “哼!”简五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道:“我手里就没有死钱,放在我那儿我就拿去做生意了,越滚越多,就这样了。” 所以就有这么多了,另外还有一个真相就是,和这座宅院一样,这里头有很多是重华私底下贴补的。 钟唯唯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赖着在简五身边坐下来,佯作不服气的样子:“我得看看这账册,省得你骗我。” 简五就瞪她,她笑着睁大眼睛盯着简五看。 二人大眼瞪大眼,瞪着瞪着,笑起来了。 简五把账簿一摔:“你个没良心的,骂我骂得那么狠!真不想再理你了。” 钟唯唯眯眯笑:“你个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呢?你要真不理我,我就和你急!” 二人相视一笑,手握着手,都觉得心里又暖又软的。 钟唯唯让人接手了简五的工作,拉着她到一旁去说悄悄话:“怎么样?想通了?” 简五眼看着天空说道:“没看见我一大早就来这里候着了吗?他什么时候来?” “来了。”钟唯唯让简五看后面。 陈少明站在不远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边,想过来又有点不敢。 简五板着脸,就是不肯回头。钟唯唯要走,她拽着她的手不放:“不许你走。” 钟唯唯就说:“你和我一个孕妇闹什么呀?我得去养胎呢。”笑着走了。 走不多远回头去偷看,看到陈少明和简五面对面站着,眼瞅着手就要拉到一起了。 第782章以形补形 钟唯唯心里很为朋友高兴,本想躲到柱子后头去偷看的,却被正在巡视安全的董瑜发现了。 董瑜在吃兰花豆,先扔一颗豆子去打陈少明,引起注意后才大声道:“嗳……有人在偷看啦……注意胎教!” 钟唯唯弯腰捡起一块小碎石子,朝董瑜扔过去:“干嘛打扰人家呀,活该你找不到媳妇儿!” 董瑜又扔豆子去打陈少明:“很快就能找到了,烈女怕缠郎……” 钟唯唯大笑:“胡说八道!那也得人家看得上你才行,不然就是地痞下流胚,找打!” 陈少明和简五闹了个大红脸,想瞪这两个淘气包,却总是忍不住想要笑。 唇角一旦勾起来,就再也放不下去了,于是二人索性都笑起来,陈少明趁机单手把简五的手拉住了,温声道:“咱们不理他们。” 简五小声哼哼:“哼!” 二人肩并着肩,转过身,背对着钟唯唯和董瑜,往仓库走去,再挨着坐下来,一起对册子理事。 钟唯唯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轻松了,见可以调侃的人走了,就找董瑜的麻烦:“老光棍!见不得别人高兴,所以打扰人家。” 董瑜也不是善茬:“还说我呢,你又好到哪里去?自己见不到情郎,所以打扰人家。” 钟唯唯就威胁他:“前些日子有好几位夫人和我说起,她们家的女儿适龄且貌美,正当嫁,托我帮着找个好人家。我觉着你就挺不错的。” 董瑜一听,跳起来就要逃:“先把秋袤管好再管别人家的事……” 他轻功高强,很快就跑得不见了影踪,钟唯唯笑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到底还是闲不住,想去司茶署走走。 钱姑姑劝她别去:“才出了陈留侯的事儿,您还是暂避风头比较好。” 钟唯唯不这么想:“那我躲着,是不是说明我心虚呢?” 钱姑姑说不过她,就去把秋袤搬来:“咱们不是怕他们,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肚子里的那个想一想。” 提到胎儿,钟唯唯就没再坚持了:“那就让人把公文送过来。” 南小乔去做这件事,顺便站在一旁帮钟唯唯研墨并学习,钟唯唯有意培养他,特意把重要而具有代表性的事挑出来,说给他听,教他怎么做。 她语言风趣幽默,言简意赅,总能说到要害处,南小乔听得兴趣盎然,十分着迷,看向她的眼神里禁不住多了几分崇拜喜欢之意,且是看了一眼又一眼。 钟唯唯发现了,扬起手里的本子敲了他的头一下,大声道:“臭小子!看什么看呢?” 南小乔红了脸,随即冲她翻白眼:“看你啊!和你说话难道不该看着你吗?人生来不就是给人看的么?” 反驳得真有道理,钟唯唯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摸摸鼻子:“是哈。” 南小乔笑笑,安静下来。 钟唯唯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便埋头处理公文。 房里只有墨锭研磨的声音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南小乔突然道:“钟老大,等您大婚之后,我便要回家去成亲啦。” 有点突然,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不过钟唯唯很为他高兴:“你年纪也不小啦,是该成亲了。” 南小乔笑道:“是啊,日子总是要过的。” 他看看钟唯唯,说道:“老大,我给你画一幅像吧。” 钟唯唯立刻放了纸笔,正襟危坐,清一清嗓子:“来吧。” 南小乔让人去取纸笔,笑道:“不必如此紧张,您还像刚才那样处理公文,我画我的,你做你的。” 钟唯唯立刻松懈下来:“早说嘛。” 施行的茶税新制和重华的新政有交叉叠合的地方,在施行的过程中,遇到了一部分茶园主的反对,同时一部分茶农似乎也不买账,问题出在哪里呢? 钟唯唯皱起眉头,忘我地工作起来。 南小乔立在一旁,专注地观察着她,把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记在了心里。 他下笔很慢,直到天快黑了,秋袤进来叫他们去吃饭,他才画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钟唯唯跑过去看,十分着急:“要多久才能画出来呀?” 南小乔道:“若要快,我一顿饭的功夫就能画出来,但我想要尽量画得更好一点,所以大概要三五天功夫吧。” 陈少明瞅了他一眼:“这么慢?” 南小乔很肯定地点头:“对!我想要的能传世的名作佳作!可不是烂大街的随笔小像。” 陈少明就不再多话,很自私的把两只鸡腿一只分给钟唯唯,再分一只给简五,惹得其他人“哇哇”大叫,他自己淡定地再戳走了一只鸡翅。 董瑜恶劣地道:“再把另一只鸡翅也给他吧,以形补形嘛!” 话音未落,一个鸡头就被塞进了他嘴里,简五面无表情地让人给她换筷子:“不小心戳到了某人的嘴!” 陈少明得意洋洋,表示自己是有人疼的人啦,和他们这些大小光棍可不一样。 董瑜把鸡头吐出来,要钟唯唯评理:“他们都欺负我不识字没心眼,是跑江湖的。” 钟唯唯把鸡心夹给他:“以形补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室内气氛热烈而欢快,秋袤看着满屋的笑脸,想起何蓑衣,情不自禁多了几分黯然,也不知道大师兄跑到哪里去了,但愿他不要再和大家为敌了吧。 不知是谁提议喝点酒,秋袤立刻让人去库房里搬出了好酒:“二十四年的女儿红。” 钟唯唯怔住,刚好和她的岁数相同,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秋袤小声说道:“我姐夫送来的。库房里还有好多,准备在你出嫁那天拿来待客的。” 钟唯唯红了眼睛,强忍着才没有流下泪来。 这顿饭吃到深夜才散,南小乔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大觉;董瑜喝醉了,爬到房顶上去坐着,对着天空大声唱歌;简五喝醉了,抱着陈少明的胳膊只是哭,陈少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安静地陪着她。 方健和秋袤只是微醺,让钟唯唯去休息,他二人善后,把这群醉鬼一一安排了去休息。 钟唯唯挺高兴的,这群朋友真是太有义气了。 第783章大师兄的遭遇 不知是否因为头天夜里睡得太晚,闹得太兴奋的缘故,次日清早起来,钟唯唯的头痛得不行,就和要开裂似的。 她以为是没有睡好,决定再多睡会儿,也不敢乱吃药,一直熬到中午时候,既没睡着,头痛也没缓解。 直到南小乔来找她画像,她才告诉钱姑姑和小棠自己头痛,让她们去悄悄请杨适来。 钱姑姑和小棠被吓坏了,忙着去请杨适,还要去告诉重华。 钟唯唯道:“先确定是怎么回事再说吧,不然若只是小病,惊动了他也不太好。” 重华和她约定的那几件事,无一不是要紧的机密事,他把她送出来,每件事都准备得如此充分周到,但人就是没来看过她,说明他也很谨慎小心,她不能拖后腿。 但这些事没办法说给钱姑姑和小棠知道,反而让这二人心酸不已,以为她是还在因为陈留侯的事和重华别扭着,也是怕重华会冷遇她,所以才多有顾忌。 于是越发体贴温柔,真是把她当成雪人捧着。 钱姑姑老道,觉着钟唯唯怀着身孕,不比平时,到底还是悄悄让人给重华送了信。 杨适很快就来了,同行的还有宫中最擅长千金科的林太医。两位太医先后诊了脉,都认为钟唯唯只是偶感风寒,不要紧。 钟唯唯最担心的是腹中胎儿的安危,得到这两个人反复保证胎儿很稳固之后,才放了心。 服了专为孕妇开的汤药,小睡一觉起来,头就不痛了,只是嗓子还有些哑。 钟唯唯闲不住,就又跑去处理公文,几乎是才刚坐下,简五等人就都来了,每个人都讪讪的。 钟唯唯笑道:“我又不是面捏的,其实也不是感了风寒的缘故,应该是这些日子操心比较多,所以才会如此。你们天天陪着我,天天闹,我高兴了,自然就好了。” 秋袤也道:“阿姐从小就喜欢朋友,喜欢热闹,有你们在,她不知多高兴呢。等她大婚之后,就再没有这么自在了。” 那几个人才自在起来,插科打诨地说了几句,分头去做事了。 南小乔提笔画了几笔,揉着头道:“不行,我头痛,昨夜喝得太多了,明天画吧。”有气无力地走了。 钟唯唯继续研究她的茶税新政,刚有个头绪,窗外突然倒吊了一张脸,董瑜倒吊在她窗外,轻声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门外守着其他人的,唯有窗边没有耳目,钟唯唯走过去:“什么事?” 董瑜利落地跃下,低声道:“你这些日子见过何兄么?” 钟唯唯心里一紧:“没有,他怎么了?” 董瑜道:“不瞒你说,上次阿袤出事,是我让他来帮忙的。可他到了京城之后,我们就只见过一面,到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今天早上,他的一个手下来问我是否知道他的下落,说是失联了,我莫名觉得很不安。” 钟唯唯很不愿和外人提及他们师兄妹弟几人的事,但董瑜不同,他对她、何蓑衣之间的事知之甚多,留在这里看顾她,虽说有祖上的情分在,也有何蓑衣的原因在。 她斟酌着把之前的几次交锋说给董瑜听了。 董瑜听得直叹气:“何兄有些事做得过了,但我真是没办法说他的不是……你大概不知道他在东岭遇到些什么事罢?” 钟唯唯摇头:“不知,他怎么了?” 自何蓑衣从东岭回来之后,他们之间仅有的几次接触,他都是半遮半掩的,就算她想,也没机会和他细谈。她只是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了。 董瑜道:“我也只是听说了一部分,昆仑殿的事自来都很隐秘,教众轻易不会泄露内部的事……” 他只知道,何蓑衣去了东岭之后,和昆仑殿在东岭的几个实际掌权人物发生了很大的冲突,何蓑衣本人和夏栀曾经失踪,谣传是被温长老等人秘密关押了起来。 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外人不知道,只知道夏栀死了,温长老等人也死了,何蓑衣成了昆仑殿在东岭的实际掌权人,而且性情大变,一改从前风流爱笑爱交往的性子,再不喜欢出现在人前。 “温长老死得很惨……”董瑜指指自己的手指手臂腿脚什么的,没有说得太明白:“他的家人和徒儿也全都死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江湖仇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斩草除根,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钟唯唯原本刚好一点的头更痛了,她当然感觉得到何蓑衣的变化,可是…… 她揉着太阳穴:“你想要我做什么?” 董瑜有些为难:“你现在的情景并不是很好,原本不该让你烦心,但我总觉着他太可惜了,不该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 他接手昆仑殿之后,昆仑殿的人便不再做那些坑蒙拐骗、欺男霸女的坏事,他那个珍宝楼开得极大,生意也做得很好。 因为他的缘故,郦国这边昆仑殿教众的活动也少了,已经很久没听说有这方面的事报上来,这个,陛下和你应当知晓。” 钟唯唯心乱如麻,重华从未和她提起过,端仁也没提过。 “你若是方便的话,打听一下他的去处,莫要让他不明不白地死掉。我只是个江湖人,大老粗,不懂得有些事,但我觉着,昆仑殿由他来管束并终结是最好的。 不然那些人藏在民间,防不胜防,前几代皇帝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也没能清除干净,陛下又能花多少精力和金钱去彻底清除呢?” 董瑜越说神色越凝重:“至于圣女宫,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两位圣女不合,东岭人自有私心,已经和前些年的圣女宫不能相提并论,再不能指望。分裂是迟早的,恐怕还要闹出大事来!” “我记得了。”钟唯唯再没有心思办理政务,“我会留心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董瑜利索地从窗户里翻出去,转眼就不见了影踪。 钱姑姑端了汤药进来:“该服药了,既然不舒服,就别太操劳了。” 钟唯唯听话地服了药,躺到床上去养着。 第784章朕读的书多 晚饭吃得清淡,因为钟唯唯病着、南小乔宿醉的缘故,大家都没有心思闹腾,草草用过饭就散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简五留下来陪钟唯唯,说要给孩子做小衣裳和小襁褓,让她挑选花样。 钟唯唯挑了女孩子的花色,简五不满意,要她再挑几个男孩子的,还信誓旦旦地说:“你这胎生的一定是儿子!” 钟唯唯失笑:“你能看透我的肚子啊。” 简五固执地说:“就是儿子,必须是儿子!”因为特殊的身份,只有儿子才是最大的保障,只有是儿子才不会吃更多的苦头。 钟唯唯懂得她的心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半天,挤出一句:“幸亏我在大雁河遇到了你。” 简五红了脸,嗔怪道:“哎呀,你真是的,那件事就忘了吧,为什么要一直记着啊,难道你要记得一辈子吗?真是的!” 钟唯唯连忙投降:“我忘记了,我已经忘记了……” 钱姑姑进来,含笑道:“夜深了。” 简五识趣地起身:“那你休息,我明天又过来陪你。” 钟唯唯一觉睡到半夜,莫名觉得异样,紧张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睫毛下偷看出去。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床前坐着一个人,带着雨夜的冷清湿润,安静地注视着她。 是重华。 “你怎么来了?”钟唯唯精神起来,立刻就要翻身坐起,却被重华按住了。 “不许乱动,乖乖躺着。”重华冰凉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好些了么?” 钟唯唯小狗似地在他的掌心里蹭了几下,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见到你就好了。” “真是傻瓜。”重华目光如水,温柔宠溺地揉揉她的额发,趴下去,将头抵着她的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钟唯唯看到他的头发有些湿了,就从一旁抽了帕子给他擦拭。 因为不能给你安稳的环境,就连你有孕了也不能让你轻松自在,安安静静。所以对不起。 重华抱住钟唯唯,把头埋到她的怀里,低声说道:“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钟唯唯和他开玩笑:“要不要御笔亲书写个谕旨放着?” 重华黑亮的眼睛瞅着她:“你想要我就写。” 钟唯唯按住他的手,骄傲地抬起下颌说道:“需要用谕旨来保证的不是长久的,我要的是用心来保证、行动来证明的,这样才长久。” 重华捏捏她的脸:“真是爱作怪。”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感受到了么?我的心在这里。” 隔着衣料和紧实的肌肉,他的心脏跳得十分有力,钟唯唯抿着嘴笑了起来。 重华作势要去摸她的心口:“不能光是你摸我的,也要让我摸摸你的才行,这样才公平。” 钟唯唯赶紧收回手,护住胸,往床铺里头躲:“你这个登徒子,一言不合就要占人便宜,真过分。” 重华把掌心搓热了,低声道:“让我摸摸他。” 这似乎是她有孕以来,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地向腹中的小东西示好,而之前,他都是抱着警惕防备的态度…… 钟唯唯赶紧乖乖躺好,拉着重华的手放到那硬硬的一小团上面去,语气温柔:“他在这里,还小。” 重华小心翼翼地轻轻覆上,目光沉沉,半晌才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这话是在说给她听,也是在宽他自己的心。钟唯唯在他状似强硬的目光里找到了一丝害怕和脆弱。 “嗯,一定会的。”她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问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动?我等不及了。” 重华不由失笑:“说你傻你还不服气,妇人有孕,四月而胎动……” 忽见钟唯唯含笑看着他,眼里多有揶揄,便收了笑容,假装凶巴巴地道:“你笑什么?” 钟唯唯点着他:“不是不想要这孩子的么?为什么比我还清楚这些事?” 重华面无表情地道:“我读的书多,我喜欢读书。” 堂堂皇帝去读这种书,得了吧!钟唯唯窃笑不已,继续问道:“那是什么书啊,也给我看看呗。” 重华瞪她,眼里满是笑意:“你让我给你,我就要给你么?多没面子啊。” 钟唯唯冷不丁问道:“大师兄是在你手里吗?” 重华一脸茫然:“昂?” 钟唯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重华收了笑意,淡淡地道:“没有。他怎么了?” 钟唯唯本来以为,何蓑衣一定是落到他手里了,毕竟这京城里虽然形势复杂,但最强大有力的人莫过于他。 她自是知道他们之间已无和好的可能,但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愿他们不要自相残杀才好。 此刻见重华如此镇定,一点破绽都没有,便觉得自己大概猜错了,难免忧心忡忡,觉得何蓑衣一定出意外了:“没什么,随便问问。” 她可不敢把董瑜供出来,不然董瑜只怕会被重华揍个半死,再被赶出京城去。 重华狐疑地打量着她:“到底怎么了?”语气里已经隐隐有些不高兴了。 钟唯唯试探着道:“听说夏栀死了,大师兄在东岭也没做什么坏事,在收束手下的昆仑教众,还做了大生意,想改行了……” 她又在可怜何蓑衣了! 重华又酸又怒,很想告诉她,何蓑衣上次试图杀死自己的情况,但一旦开口,就会暴露他围捕了何蓑衣的事实,并且还会让她担忧难过,不利于养胎。 已经够烦了,不能再添烦恼。 重华淡淡地道:“这样么?我上次答应过你,只要有机会就尽量和他好好说,让他制衡东岭人,我会尽力去做的。” 因为怕钟唯唯继续追问,会忍不住生气露出马脚,便反客为主:“听说你这几天过得甚是逍遥。” 钟唯唯不明所以,承认道:“陛下准备的宅子和家私摆设深得我意,又有简五他们陪着,过得很开心。” 重华酸溜溜地说:“南小乔画技很好,人也长得青春年少,风流俊俏,听说他要给你画像,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第785章何爷,再用一碗汤(加更,求月票 “对啊,他要给我画画像呢,一定会画得很好看。”钟唯唯焉能不知重华在想什么,眨眨眼,讨好地说:“到时候送给你。” 重华哼哼:“我自己会画。”才不稀罕呢。 钟唯唯喜不自禁:“那我自己留着啦?” 重华皱眉:“怎么说话不算数呢?答应给我的东西又要送回去?”坚决不能让南小乔得逞!必须没收! 钟唯唯拉着他的手:“你准备好了吗?” 重华收了玩笑之意,很认真地回答她:“准备好了,你答应我,安心养好身体,其他事情都不要管,你和孩子平安,对我就是最大的帮助。” 钟唯唯应了,他便起身:“我该回去了。” 钟唯唯恋恋不舍,却没有表现出来,故作轻快地挥手:“路上小心,保重。” 重华走出大门,察觉到暗处有人跟踪自己,也不表露出来,淡淡地道:“今夜的雨真够大的。” 张翼等人得到暗示,便都佯作没有发现那个跟踪者,安静地护持着重华前行。 马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前行,并不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而是朝着一条巷子驶去。 董瑜穿着夜行衣,藏身于暗处,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他是江湖人,除了利害关系之外还要讲义气,何蓑衣因他而来京城,他不能不管。 他紧紧跟着重华的车马,本能地觉得重华一定会去找何蓑衣。 马车驶进巷子之后,转了个弯,突然间不见了,灯火熄灭,静寂无声,只有雨点敲打着瓦片墙头的沙沙声。 莫非跟丢了? 董瑜一阵紧张,加快速度赶上去,才在转弯处探了个头,就见灯光突然亮起,车帘被卷起,重华端坐其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来了,董帮主。” 董瑜急忙往后退,睁着眼睛伸平两只手臂:“我梦游,我梦游……” 重华不为所动,苟老五身形一闪,拦住了董瑜的去处。 董瑜再左转:“好大一堵墙。” 暗卫与雨夜融为一体,将他团团围住。 他无奈,只好“清醒”过来:“咦,我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苟老五老鹰抓小鸡似地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到重华面前放下,他便笑嘻嘻地行礼:“陛下怎会在这里?” 重华淡淡地道:“杀了他!” 苟老五往前一步,把指骨掰得“噼啪”作响,众暗卫提着长刀,步步紧逼。 董瑜“啊”地叫了一声,往重华扑去:“陛下,陛下,为何一见面就要杀了草民?草民也是立过功的人呢……刚才真是梦游,并不是草民妄图窥探陛下。” 重华闭上了眼睛。 苟老五、众暗卫合围扑上,将董瑜围在中间,一顿好打。 生死攸关,董瑜也顾不得其他了,使出所有的本领,好叫自己不被打死。 高手过招,只争须臾。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董瑜却觉得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重华哼了一声,苟老五等人停手,同时后退一步,把被打得凄惨的董瑜留在了中间。 “何蓑衣的事情不是你能碰的,以后再在阿唯面前胡说八道,就端了你的老巢,让大雁帮的人全都没饭吃。”重华留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董瑜浑身泥水,狼狈地站在雨夜里,苦笑不已。 重华是个好皇帝,不滥杀,厚道,但并不意味着他好糊弄。 这是最后的警告,自己若是不听,下次恐怕就是直接扑杀了。 死了自己一个人倒是不打紧,大雁帮上下却有几千人。 上次他帮着何蓑衣协助钟唯唯藏匿逃走,重华已然饶过一次,再有一次,绝无可能。 “我已尽力,何兄你保重。”董瑜叹着气,消失在雨夜深处。 雨水很快将这一切痕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马车继续在街上行走,重华却已经不在车里了,他站在护国大长公主府的地牢前,静等着管事开门。 门被打开,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灯光依次亮起,照亮了在床上安睡的何蓑衣,他皱了皱眉头,漠然地睁开了眼睛。 这间牢房曾经关过真堇帝姬,条件不可谓不好。 但牢房始终是牢房,让人打心头就不喜欢。 何蓑衣透过牢门,看到了外面的重华。 “阿唯让我带话给你,若你愿意尽弃前嫌,与我们合作,将东岭的昆仑殿教众全部收归于郦国的斥候部,再协助将郦国的昆仑教众收入监牢,那便放了你。” 重华背负着双手,神色漠然且傲慢,正是胜利者的姿态。 何蓑衣轻蔑地笑了一声:“阿唯真是这样和你说的?” 重华道:“不然呢?你以为,在你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她还会把你供着,继续把你当成自己的兄长尊敬么?你也配?她已经仁至义尽,你不要得寸进尺。” 何蓑衣“哈哈”大笑起来,因为胖了,脸上的酒涡更深了几分:“对啦,她已经仁至义尽,你也仁至义尽了,可是我冥顽不化,怎么办呢?来杀了我吧。不然,只是废了我的功夫,我还会练回来的。” “几天不见,师兄的脸略胖了一些,看来过得很舒心。”重华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今天忙得没吃晚饭,请师兄陪我用饭。”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络绎不绝地送上来,一份摆放在重华面前,一份送进了牢房。 何蓑衣起身,手上、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他站在饭桌前,沉默地看着满满一桌饭菜,缓缓伸手。 两个内家高手见状,以为他要掀翻饭桌,同时伸手说道:“让小的们伺候何爷用饭。” 何蓑衣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不用你们喂,我自己吃。” “这是我今天吃的第六顿饭。”何蓑衣大口吃着饭菜,头也不抬地道:“你真的想把我喂成一个看不出本来面目,行动迟缓,除了吃还是只会吃的大胖子?” “和你做的比起来,朕已经很仁慈。”重华回答了这句话之后,便不再出声,安静地吃饭。 师兄弟二人隔着一道牢门,各自用饭。 少倾,重华起身离去,何蓑衣也打了个饱嗝,他想离开,却被身后的两个高手紧紧按住:“何爷,再用一碗汤吧。” 第786章路祭 半个月后,陈留侯入葬。 葬礼风光之极,京城里的朝廷命官,但凡能去的都去了。 陈留侯府距离朱雀街不远,哭声和锣鼓声不可避免地传入到钟唯唯的宅院里。 彼时她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看钱姑姑她们摆弄她的嫁衣。 听见哭声,小棠等人脸上微有些不自在,便找个借口让她回房:“这会儿热了,回房里去歇着罢。” 钟唯唯指指头顶上的葡萄藤蔓:“有什么热的,我凉快着呢。” 她让胭脂去前头:“问一下大爷,我让他设路祭,有否去了?” 胭脂很快回来禀告:“去了的,很早就去了,路祭也很丰厚,人也带得足够多,不会出乱子的。” 钟唯唯点头,闭目沉思。 再有一个半月,便是她和重华的好日子。这两个月里,足够发生很多事了,就连今天的路祭,恐怕也不会太平。 胡家的送葬队伍声势浩大,从街头一直延续到街尾还没走完。 沿途一直都有人设路祭,胡家的男丁们不停地磕头还礼,导致送葬队伍前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多事之秋,秋袤不想惹起过多的注目和麻烦,便挑了个不前不后、不起眼的位置,准备尽到礼数就离开。 然而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只因他不但是代表秋氏来设祭,更多是代表了钟唯唯。 祭品刚陈设好一会儿,吕星庐便走过来了,先是深施一礼,再和气地道:“贤弟为何在此?” 秋袤觉着他明知故问,就略指了一下祭品,笑道:“来送陈留侯一程。” 吕星庐就去拉他:“这不是你的位子,你应该在前头!走,为兄带你去。” 秋袤耐着性子道:“多谢吕大人好意,这个地方没错。” 吕星庐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不合规矩。你是代表大司茶而来,她是二品大员,怎么能在这里呢?规矩不能乱,否则,让二品以下的那些官员怎么办?不信你瞧,多少人在那儿为难着?” 秋袤一看,果然有很多官员带着祭品,一脸为难,还有许多人不停地往这里张望。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否真如吕星庐所言,忌惮着钟唯唯,从而不敢到前头去设路祭,但看这场景,自己已经被注意到,再坚持不去前面也没什么意思。 便听了吕星庐的劝,示意之一等人将祭品祭桌搬到了前面。 吕太师身份最高,吕星庐早已经应付好了胡家的孝子贤孙,因此也不去哪里,就陪秋袤站着,态度温和地跟他闲话家常。 秋袤想起吕娉婷,心里怪怪的,有心不理吕星庐,却又不好丢钟唯唯的脸,自是打起精神,小心应对。 吕星庐瞧着似是对他非常满意,谈到高兴处,招手叫下人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过了没多会儿,一个清秀的少年郎走过来,羞羞答答地给秋袤行礼问好:“见过秋兄。” 秋袤原本以为是吕氏的年轻子弟,还了礼正准备寒暄两句,就惊呆了,这不是吕娉婷又是谁? 当即脸就红透了,吕家到底想干嘛?这吕娉婷更像是特意来这会儿等着他的一般。 吕星庐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里,不疾不徐地解释:“娉婷小时候曾经得过陈留侯指点,有半师之谊,理应来送。因为穿着女装出门多有不便,便着了男装。” 弟子送别老师,这是人之常情,秋袤收了心思,沉默地再还了吕娉婷一礼,便不再说话。 吕娉婷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身上的牡丹幽香却是源源不断地往他鼻腔里钻。 秋袤十分不自在,往前行了两步避开,吕娉婷有些委屈,却也没说什么,低下头去,乖巧静立。 忽听有人道:“咦,那不是东岭人么?” 再一看,一群人带着丰厚的祭品,硬挤过来,硬生生挤在了秋家的祭桌旁,为首的正是李尚。 秋袤皱起眉头,虽然钟唯唯有过交待,说今天的路祭不会平静,但这一个两个的都往他身边挤,到底是想怎么样? 秋袤转过身去,假装没有看到李尚。 李尚却不肯放过他,笑眯眯地上来和他打招呼:“咦,这不是秋兄弟么?你这是大好了呀?” 秋袤并不理他,和之一说道:“有苍蝇嗡嗡,特别讨厌,把它轰走。” 之一和之二上前将李尚隔开:“请郡王爷回到自己的祭桌前吧,不然闹起来不好看。” 李尚长身玉立,笑容和煦:“我其实是来向秋兄弟赔礼的。从前多有得罪,幸亏你已痊愈,不然真成了傻子,本王就要羞愧而死了。” 他的声音不小,好多人都听见了,就连吕娉婷也忍不住看向秋袤,都在思考这个“傻子”是什么意思。 秋袤有些恼怒,情不自禁就想和李尚怼上,眼角余光瞅到吕娉婷,突然就改了主意,东岭人是来捣乱,不希望他和吕氏联姻的吧?那就如他们的意好了。 便道:“其实我便是到了此刻也尚未完全恢复,经常忘事儿。这都是拜你所赐。你要赔礼,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拿出诚意来!” 李尚有些意外,却也没多说什么,上前行礼。 秋袤坦然受了:“还不够!你必须给我爹娘的在天之灵再磕三个响头,那才算得。” 李尚的随从立刻道:“这也太过分了吧?” 秋袤怒道:“哪里来的恶犬,主人还没发话,他便吠上了,真是没规矩!” 吕星庐上前劝架:“今天日子特殊,咱们还是不要扰了主人家,待得路祭完毕,另寻一个幽静无人的去处细谈此事如何?” 秋袤心知自己身份敏感,若是影响了陈留侯出殡,人家少不得还要把账算到钟唯唯身上去,就坡下驴:“我听吕兄的。” 吕星庐很满意,看向李尚:“还请郡王爷给鄙人一个面子。” 李尚与他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笑道:“既然吕兄开了口,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两派人马相安无事,眼瞅着胡家的孝子贤孙过来了,秋袤要上前祭奠,袖子被人拉了一下,一阵幽香传来,吕娉婷小声道:“小心些。” 第787章表白 吕娉婷离得近,牡丹香夹杂着女儿家的幽香丝丝缕缕缠绕过来,激得秋袤心神荡漾,慌里慌张点一下头,上前祭奠。 却见胡氏子弟不同于之前面对别人时的感激悲伤,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眼里多有恨意。 秋袤先是有些心虚,随即理直气壮,阿姐和他都没有害过人,怕什么? 当即上前,落落大方地朗声致奠,胡紫芝的长兄胡谦面无表情地听着,没什么表示。 却有人大声道:“什么玩意儿!原来还敬她是个英雄,谁知也不过如此!” “不相干的人快走开!别污了大家的眼睛!” “装模作样,恶心!” 一个愣头青小伙子冲上去,一把掀翻了祭桌,祭品撒得一地都是。 紧接着,一个带着重孝的老妇冲上前来,对着秋袤怒目而视。 秋袤认得这是胡紫芝的母亲,陈留侯夫人,本来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却见陈留侯夫人对着地上“呸”了一声,板着脸和子孙们说道:“站着发呆做什么?还不快走?” 胡家人抱着陈留侯的灵位,从秋袤面前走过,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围观的人群传来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秋袤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把这口恶气忍下来。 他一定要发奋努力,做阿姐身后最坚实有力的后盾! 吕星庐与李尚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点头。 李尚上前致奠,同样得了胡家人的冷遇,他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和秋袤说道:“我们俩的遭遇差不多啊。” 秋袤没理他,收拾东西就要离开。忽听吕娉婷在他身后低声道:“你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并不是大司茶的错,其间必有误会,迟早都会水落石出的。” “嗯。”秋袤转身要走,吕娉婷大胆地走上前去,拦在他面前,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小声说道:“其实我今天出来还有一件事要办。我家贵妃姐姐让我带句话给大司茶,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大司茶吗?” 秋袤挑了挑眉,终于正眼看向吕娉婷:“家姐不见外人,你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转达到。” 吕娉婷红着脸说:“不行,这是女人间的私话,我不能告诉你。” 秋袤想了想:“走吧。” 吕娉婷双眼发亮,兴奋地对着吕星庐比了一个手势,高高兴兴跟在秋袤身后离开。 李尚趁人不注意,悄悄塞了一张纸条给吕星庐,大笑着道:“听说大司茶病了,我也该去看看,顺便赔礼道歉的。” 东岭人一阵风似地跟在秋袤身后,往朱雀街而去。 秋袤发现了,停下来拦住路:“跟着我做什么?” 李尚痞痞一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本王回驿馆,刚好与你同路。秋小弟,你总不能连这个也管吧?” 秋袤偏生还管定了:“不许你与我同路,我看你不顺眼。”一声令下,之一等人便拿着兵器走上前来。 李尚抱着胳膊道:“咦,皇后还没做成,这就要开始霸道不讲理了吗?” 吕娉婷跑出来道:“和你这种不要脸的人讲什么道理!打死你也活该!全郦国的人都要额手称庆。” 她娇俏地和秋袤说道:“打他!我给你帮忙,给你作证!证明是他先挑衅,对陛下和大司茶不敬!打了活该!” 李尚“唷”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吕娉婷,轻薄地道:“我还以为是吕公子,原来是吕小姐,这么美,这么仗义,可惜你的情郎是个傻瓜,什么也不懂。” “你胡说八道什么?”秋袤怒了,恨声让之一等人:“拔了他的舌头,有事儿我担着!” 李尚转身就走:“好汉不与小孩儿和女人斗,走啦,祝你们百年好合!” 秋袤顿时没了声音,有些局促地垂下眼,不敢看吕娉婷。 吕娉婷面红过耳,低头跟着他,一直走到门口,秋袤要请她进去,她才小声说道:“对不起,其实我骗了你。” “?”秋袤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吕娉婷说道:“我只是想和你多走这一段路而已。” 她大胆地看着秋袤,眼里有满意和憧憬:“我很喜欢你的性情,也不怕你傻。” 吕娉婷说完之后,转身就跑了。 秋袤一脸呆傻样,之一等人也是呆呆的,话说,从未见过谁家女郎这样直白胆大呢,何况这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吕家的下人也是傻傻的,突然反应过来主人跑走了,这才急急忙忙地追上去,看着颇有些狼狈。 除了在九君山被人看上之后,秋袤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表白,虽然知道不可能在一起,他心里还是怪怪的。 他甩甩头,压下这种奇怪的感觉,扬声问起钟唯唯的起居:“阿姐还好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便先去换了衣服,洗了手和脸,去见钟唯唯。 南小乔也在,他是把那幅画送来给钟唯唯的。 钟唯唯爱不释手,不但形似且神似,她自觉此生不会再得到这样逼真的画像了,然后突然手痒,想给这一群好朋友全都画进去。 南小乔知道她的想法,很赞同,约定第二天就把人约齐了,准备好纸笔颜料,说干就干。 见秋袤进来,南小乔立刻告辞,留姐弟二人说话。 钟唯唯其实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相比胡家给的难堪,她更担心秋袤的感受,怕他应付不来。 这会儿看到秋袤镇定平静的样子,心里十分高兴:“你今天应对得很好。” 秋袤正色道:“不,还不够强大,我会努力的。”想到胡家人的轻慢,他心里其实非常生气,只是不想说出来,给钟唯唯添堵。 钟唯唯知道他在生气什么,笑着说道:“总会水落石出的。”不可能一直被动挨打。 姐弟俩都没有提吕娉婷,而是默契地去做各种准备。 另一边,李尚走进谦阳帝姬的住处,说道:“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胡家和秋茗的确是结了冤仇,只是他们忌惮东方重华,所以很是隐忍。” 谦阳帝姬满意地将一颗黑子按在棋盘上,说道:“还差一点没准备好,听说阿彩对皇长子有点想法,助她一臂之力吧。” 第788章祭天台见 转眼就到了帝后大婚的日子。 繁华的京城是最善忘的地方,陈留侯的死已被人群遗忘,提前三天,京中各处便开始了各种庆祝活动。 京城最主要最宽阔的几条大街上,两旁扎满了彩棚,里头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杂技、皮影、魔术、歌舞等表演,甚至还有人别出心裁,设了各种赌局。 夜市繁华,京城里的百姓们过得开心极了,也不怕冷,就像过节一样,全家出游,看热闹,吃东西,访亲会友,不亦乐乎。 按照规矩,重华和钟唯唯要提前三天斋戒沐浴,然后祷告天地,入宗庙拜谒,如此才显得郑重。 大婚头天,一场瑞雪如期而至。 静养了这一段日子,钟唯唯丰润了一些,原本就白的皮肤更加雪白粉嫩,眼里总带着一股水汽,瞥人一眼,总能打动人心。 她是头胎,肚子不显,身形仍然很苗条,本来钱姑姑等人还担心需要把礼服改大,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小棠却是又胖了一圈,见钟唯唯试嫁衣,眼红地说:“为什么就是长不胖呢?我喝口水都要胖。” 胭脂和她开玩笑:“现在就这样,将来做了娘,估计得胖成一只桶。” “太过分了!看我不揍得你哭爹叫娘!” 小棠追着胭脂打闹,她没有胭脂灵活,追不上,心生一计,在树叶上团了一团雪,换条路拦住了胭脂,把雪团往衣领里一塞,两个人扭抱着笑成一团。 钟唯唯抱了个狐皮手筒,笑看热闹,突然闻到梅香,回头一瞅,只见严储抱着一枝怒放的红梅而来,笑眯眯地道:“望梅轩的红梅开了,陛下命令砍些下来赏赐诸大臣,共沐梅香。” 自从出了陈留侯的事之后,重华从未公开来过这里,钟唯唯也许久不去上朝,落在外人眼里,二人便是生分了。 钱姑姑等人见严储送了红梅来,高兴得和什么似的,觉得这是重华要和钟唯唯和好的信号,不然这立即就要大婚,二人还别扭着,算什么呀。 钟唯唯却是淡淡的,行礼谢恩之后,就让胭脂去取梅瓶供上,也不留严储喝茶,打赏了就道:“严总管事多,我就不留你了。” 严储见她这样,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小声劝她:“陛下其实是很挂心您的,夫妻没有隔夜的仇,退一步就过去了。” 钟唯唯淡淡一笑:“待罪之身,不敢妄动。” 之前陈留侯府往宫里送信求赐太医、被她拦阻、胡紫芝那里迟迟才收到消息那事儿,到底也没能查出什么来,并未给她正名。 但重华也没有说要追究她,只是这样不冷不热地放着,说是待罪之身,是有些赌气的意思了。 严储叹了口气,道:“那您千万保重着,老奴还有差事要办。” 红梅是分送给大臣们的,钟唯唯这里有,吕府自然也有,严储出了这里,便去了吕府。 吕太师亲自接待他,谢了圣恩之后,好一通夸赞讨好,再送了厚厚的红包。 严储顶风冒雪地走了一歇,早就冷得不行,烤着吕家暖洋洋的火炉,喝着才摘上来的秋茶,翘着二郎腿,说道:“还是太师这里舒服。” 吕太师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大笑道:“贵人才从大司茶府过来,难道没有热茶喝,热火烤么?” 严储做出一言难尽的样子:“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就是个倔强性子,不然也不会在太后娘娘的手上过得如此艰难。如今更是……”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劳苦功高,又自来得宠,肚子里还有个宝贝疙瘩,那脾气还不更大?” 他说得没有一丝怨气,吕太师父子俩却从中听出了许多意思。皇帝陛下身边的近侍,无意间表现出来的态度,往往代表了皇帝陛下的态度和看法。 看来钟唯唯在这件事上的确是触了逆鳞,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得宠,那也不能犯这种大错误啊,肱股之臣呢。 吕太师目光微闪,佯作担忧地问严储:“听说惠妃娘娘最近很得陛下欢心,宫中传言,说她有身孕了,可有此事?贵妃娘娘实在忧心不已啊。” 重华这段日子的确经常往长阳宫跑,有时候还会留下来过夜,不过长阳宫那儿经常驻守伺候的是李安仁,严储也不太清楚细节,只含糊道:“总要补偿一二的。” 又抬眼看着窗外簌簌而落的雪,意味深长地道:“转眼皇后娘娘便要正位中宫,且有得烦呢。” 吕氏父子交换着眼神,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蠢蠢欲动的火苗。 严储离开后,天很快黑了下来,鹅毛般的大雪旋转而落,天地间一片苍茫。 天气这样的冷,街上的游人却没有因此变少,反而越来越热闹,原因无他,简五联合各地商会,准备了一场热闹的舞狮,专为庆贺帝后大婚,今夜是第一场,接下来七天都会进行表演。 京城的人这几年经过了国丧、斗茶失败、经济萧条、叛乱,日子过得不好,难得有这样热闹的时候,免不得全都锁上门,跑到街上看热闹。 舞狮共有四队,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始表演,向皇城进发,有一队从吕府外经过时,一个人脱离了队伍,顺着吕府的角门溜了进去。 在吕府管家的带领下,他很快见到了吕太师,张口便是东岭腔:“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吕太师眼里闪着幽幽鬼火:“祭天台见!” “祭天台见!” 待来人离开,吕太师命令管家:“去把八姑娘请来。” 半个时辰后。 穿着单薄男装的吕娉婷独自站在朱雀街秋宅外,呵手跺脚,满怀期待地往街口看着。 终于,披了玄狐皮大氅的秋袤骑着高头大马,被一群孔武有力的侍卫簇拥而来。 “秋大哥!”吕娉婷惊喜地跑出去,拦住了秋袤的马匹。 “你怎么来了?”秋袤吃了一惊,待看清她的装扮和冻得乌青的脸颊、红红的鼻头后,便微微皱了眉头,再往她身后一看,并没有人跟着。 第789章最纯粹的喜欢 吕娉婷仰头看着秋袤,露出天鹅一般优美的颈项:“我有话要和你说。” 之一等人都窃笑起来,秋袤红了脸,利落地翻身下马:“你随我来。” 吕娉婷以为他会让自己跟进家门,却不防他直往道旁一个小吃摊而去。 她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乖巧地紧随其后。 人们都跑去看热闹了,小吃摊上没有什么人,秋袤挑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指着最里面、靠近火盆的座位:“你坐这里。” 擦洗得发白、瘸了一条腿的桌子,矮矮的凳子,火盆里烧的是最劣质的炭,头顶是一块破了几个洞的油毡布,再往里是一面斑驳的墙。 这是吕娉婷从未有过的经历,但她却离奇地没有嫌弃,她半垂了眼睛,看向站在一旁和摊主说话、神色语气无一不温和的秋袤。 秋袤个子很高,略显瘦弱,皮肤很白,五官非常端正秀美,眼神就如小鹿一般温和,看向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偏偏不说话的时候,唇角又是紧紧抿着的,看上去非常固执有主意。 “来两碗滚烫的馄饨,一碗要香菜……”秋袤突然看向吕娉婷:“你会吃香菜么?” 他是给她点的?吕娉婷忘了呼吸,下意识地点了头。 点头之后,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不吃香菜的。 可是既然已经点了头,她就不想再开口了,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眯着被劣质炭熏得睁不开的眼睛,心里多了一种莫名的奇怪感觉。 馄饨很快被送上来,吕娉婷其实并不饿,秋袤也不劝她,只淡淡地道:“天气冷,捧着捂一下手。” 他不问她想说什么,也不问她怎么会在这里,沉默而斯文地把碗里的馄饨全吃光了。 吕娉婷默默数着,一碗十个馄饨,他一口一个,似乎是真的饿了,十个馄饨不够他吃的。 他还吃香菜,吃饭的姿势很好看,听说打小就是大司茶亲手教养大的。 吃过很多苦头,身体也不大好,但是一直很努力,就连遇到了那种事情,也能凭着自己的毅力挺过来。 不让她进去,想必是担心她会给大司茶带来麻烦,不为美色所惑,心中有坚持,明明是排斥她的,行事却很有分寸,很有风度。 莫名其妙的,她端起自己的碗,把半碗馄饨拨到了秋袤的碗里:“我吃不下这么多。” 秋袤怔住,说了一声谢,却没有再动那几个馄饨。 他大概是担心自己做手脚吧? 吕娉婷有些委屈,低下头去咬了一口馄饨,鲜味在口里炸开,这个小摊上的馄饨出乎意料的好吃,就连她所憎恶的香菜味儿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忘记了矜持,一口气把那几个馄饨吃光了,意犹未尽地擦擦嘴,抬起头来,就见秋袤垂眸看着她,表情很奇怪。 既不是厌恶,也不是喜欢,是一种介于中间的奇怪眼神。 吕娉婷心跳如鹿,紧张地笑笑:“很好吃。” 秋袤看向泥泞的街道,沉声道:“我小时候,跟着阿姐逃出虐待我们的人家,好几次差点死了。有一次,天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我生病,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就想吃上这么一碗馄饨。 因为知道吃不上,就和阿姐说,哪怕能吃一口,尝尝那个味道也好呢。阿姐什么都没说,把我托付给隔壁的阿婆,自己背着背篓走了,第二天,她带回来一碗馄饨,我吃了就好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弄来的吗?” 两个身无长物的孩子,人生地不熟的,能怎么弄来馄饨? 吕娉婷下意识地想说“偷来的、骗来的”,可是她不敢说,就乖巧地摇头:“不知道。” “她化开了结冰的河面,抓了鱼去换,为此,她的手和脚都长了冻疮,还落下了病根。近几年才调养得好了些。我曾发誓,有生之年,不做她的拖累,要做她的依靠。” 秋袤起身付钱给摊主,头也不回地道:“你走吧,你很好,理应被娇养,我不是你的良配。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之一已经赶了马车出来,恭敬地请吕娉婷上车。 吕娉婷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追上秋袤的步伐,紧紧拽住他的袖子,急切地注视着他,小声说道:“我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我……” 她心乱如麻,我什么呢?告诉他,家里人想利用自己麻痹他们,家里人另有打算? 一旦说出真相,只怕立刻就要血流成河,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可若是不说出来,按着贵妃姐姐的说法,家里人只怕也是要死得更惨的。 吕娉婷咬着唇,紧紧攥着秋袤的袖子,悲伤不已。 长这么大,她突然间那么那么的喜欢一个人,无关家世,无关旁的,纯粹的只是喜欢这个人。 但这个人却不是她的良配,他有他的路要走,她也自有她的命运,她既不能背叛家人,也不能欺骗他。 吕娉婷松了手,含泪带笑:“希望你们一切安好,再有就是祝大司茶和陛下和和美美,举案齐眉。” 她把一个绣袋交给秋袤:“是我亲手做的贺礼,用来装随身携带的小东西最合适不过,烦劳你交给大司茶。” 大红色的绣袋上头绣着百子千孙的图案,每一个孩子不过小指头尖大小,却眉眼俱在,栩栩如生,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多谢。”秋袤心里浮起一层异样之感,没敢多看吕娉婷,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入家门。 吕娉婷站在风雪里,看着他瘦高的背影进了大门,转过影壁,突然间悲伤得不能自已。 她上了之一的车,哽咽着道:“走吧。” 钟唯唯打量着手里的绣袋,想从秋袤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却是徒劳无功。 秋袤端正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温和:“阿姐,我会做你的依靠。” 钟唯唯叹气:“把你养大,是希望你能过好日子,活得像个人。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责任和负担,阿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放开些,不要过得太拘束。” 秋袤笑笑:“阿姐,新婚大喜。”愿你余生安好。 第790章新婚大喜 才不过四更,钟唯唯便起了床。 大理寺卿范国华的夫人、陈少明的母亲、嫂子,以及几个和她来往密切的官员女眷,找上门来认的亲眷,都已经聚集在房外了。 宫里又派了好些女官过来,都是熟识的,因此也没有人没长眼色地拿架子,一群女眷围在一起,紧张而热烈地小声交谈着,喜气洋洋。 屋子里四角都放了黄铜大火盆,最上等的银丝炭把屋子里烘得暖洋洋的,即便外面还飘着雪,却也不觉得冷。 钟唯唯被簇拥着沐浴了香汤,端坐在妆台之前擦头发,准备梳妆打扮。 钱姑姑端了热乎乎的馄饨进来,每个人都给了一碗:“可不能饿着了。” 大家心领神会,钟唯唯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当然不能饿着。 钟唯唯吃饱了,漱了口,就有些犯困。 小棠拉着她的手涂香膏,絮絮叨叨地道:“可不兴睡着,今天辛苦一点,熬过去就好了,从此以后一定要顺顺当当的。” 天将亮时,她也装扮好了,有人笑道:“雪停啦!雪停啦!看着是要晴了,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成!” 钟唯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 雪果然已经停了,天上的云层早就跑得不见了影踪,墨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东边红光万道,房顶上的白雪也镀上了一层红色金边,果然是个好天气。 她握紧了手,告诫自己,就连老天也站在她这边,怕什么? 接下来便是等待。 吉时刚到,鞭炮声便响了起来,外头的消息不停地传进来:“陛下的迎亲使到了!” 穿戴一新的秋袤走进来,恭敬地给钟唯唯行礼,请她一同去拜祭父母祖宗。 钟唯唯踏前一步,秋袤便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扶住她。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瘦削挺拔,手比她的大了三分之一,温暖而沉稳,目光坚定,腰背笔直,早已不是当年病歪歪的少年郎。 钟唯唯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可以轻松了”的满足感,她跟在秋袤身旁,和他并肩前往祠堂,低声交待。 “夜里读书不要熬得太晚,平时看书写字有半个时辰就要起来看看远处,逗一逗鱼,不要把眼睛弄坏了。” “哦。” “遇到喜欢的姑娘,不要轻易放过,要当机立断,不然就被别人抢走了。” “哦。” “做人要活络,不要死板,把握住底线就行。” “哦。” “冬天多穿一点,不然老了会后悔。” “哦。” 钟唯唯绞尽脑汁,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就骂秋袤:“为何我不管说什么,都只是说哦?” “哦。” “……”钟唯唯呼出一口气。 秋袤停下来看着她,眼里隐有泪光:“国家不是你一个人的国家,你不要傻乎乎地把自己全部送出去,别人未必记得你,我却会很心疼。” 只是一句话,就让钟唯唯成功地含了两泡眼泪,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作势要揍秋袤:“混小子,故意招我呢。” 秋袤乖巧地由着她揍,继续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家,都会有人给你开门,给你做饭吃。” 真是受不了啦,钟唯唯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就要飙泪了,好不容易才精心画好的妆容呢,可不能上这小子的当给弄花了! 她很凶地说:“你闭嘴啦!我不想听。” 秋袤突然抬起手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钟唯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东西么?” 秋袤轻声道:“不,我小时候,看到你委屈了哭,想念阿爹,就一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长得比你高,能这样抚摸你的额头,让你不再委屈,知道自己也是有人疼的。可惜,我现在才能做到,希望不算太晚。” “哎呀,你闭嘴啦。”钟唯唯真的听不下去了,她提起朱红绣金的皇后礼服,扔下秋袤,率先往前而去。 祠堂里烟雾缭绕,秋氏的先人牌位前放满了贡品等物,秋袤作为唯一的男丁,先进入其中,祷告之后,再请钟唯唯入内。 钟唯唯毕恭毕敬地行礼上香,闭上眼睛,默默祝祷。 阿爹,阿娘,对不起,虽然明知当年的事扑朔迷离,我仍然要选择走这一条路。 阿爹大概是想要忠义两全,既希望郦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又不想辜负自己的诺言。 我也是这样的,我希望郦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还希望自己能成为搅动风云的那个人,和他一起肩并着肩,看这天下间风云变幻。 我想要世间再没有韦氏、吕氏,也想要昆仑殿这样的大毒瘤从此消失无踪,还要圣女宫这样不人道的地方再也不见,我想要和陛下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想要打破东岭和郦国之间的壁垒,让这两个风俗人文相通的地方合二为一,我还想在有生之年,翻过雄奇的铁碑岭,看看那边的天地是怎样的。 钟唯唯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上香,注视了父母双亲的灵位半晌,退后几步,心情很好地招呼秋袤:“走吧。” 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早在前院候着的,钟唯唯走出去,按照指定的位置跪下来,接受皇后的宝印和金册。 宝印和金册入手,便算是正了名。 秋袤含着眼泪,高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愿皇后娘娘与吾皇白头偕老,称心如意!” 整个府邸内外响起一阵阵欢呼,钟唯唯威严端庄地命众人起身,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阳,走进了凤辇之中。 按照郦国的规矩,帝王大婚,不亲迎,只以身份高贵、相貌俊美的宗室子弟为迎亲使,前往迎接皇后。 皇后坐凤辇,穿过朱雀街,再入天街,进凤华门,和帝王一起祭拜天地,再拜宗庙,送入交泰殿,礼成。 钟唯唯的凤辇经过朱雀街时,围观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停地高呼:“大司茶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临街一间茶楼里,一个其貌不扬的精瘦男人看着这热闹,和身边的人说道:“真是泼天的富贵,你说是不是,胡兄?” 第791章真相之一 胡紫芝的长兄胡谦穿着孝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经过的皇后仪仗,并不回答同伴的话。 “令尊亡故,您和家中兄弟也要丁忧三年,就连入宫观礼的资格都没有。三年之后,她已诞下皇子,后宫便再无人能动摇她的身份了呢。” 那精瘦男人见胡谦不答话,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道:“真是可惜了令妹,辛苦付出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却是被毒蛇反咬了一口。” 胡谦的手紧握成拳,猛地击打在窗棂之上,窗棂被他打了个大窟窿,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警惕地躲开去。 精瘦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不说这些丧气的事儿了,陛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下旨,让胡兄承爵?” “家父尸骨未寒,我尚未考虑这些!”胡谦冷哼一声,转过身大步离去。 他身材高大,是很健壮的武将,把楼板跺得咚咚作响,整个楼都似乎感受到了他带来的震颤。 精瘦男人喝了一口热茶,阴冷地看向皇后的仪仗。 仪仗已经去得远了,百姓的欢呼声却连绵不绝,街道旁搭的那些彩棚也开始表演,人们说着吉庆的话,都说钟唯唯和重华是天作之合,这瑞雪和突然好转的大晴天就是最好的证据。 “愚昧之人!”精瘦男人给了一句评语,突然听见邻座也传来一声:“愚昧!” 是清脆的女人声音。 精瘦男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朱红袄裙,披着同色斗篷的女子端坐在桌旁,手里擎着酒杯,粉面桃腮,分明是个大美女,却自带了几分煞气,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在红衣女子身后,静立着一个护卫模样的高壮男子,见有陌生人看来,便将手扶着刀把,冷冰冰地看过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精瘦男人觉着对方恶意满满,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便迅速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红衣女子冷声道:“尊驾留步!” 精瘦男人反而更快了,身形晃动,转眼之间便到了楼梯口。 “啪”的一声响,红衣女子将酒杯重重拍在桌上,与此同时,在她身后的高壮男子闪电般出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精瘦男人的后颈。 精瘦男人觉得后颈一麻,身上便软了,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壮男子扶着他,笑嘻嘻地道:“老朋友见面,还未喝酒叙旧呢,怎么就想跑?” 红衣女子站起来,将兜帽戴上:“走吧。” 高壮男子将精瘦男人夹在臂弯里,笑嘻嘻地道:“老朋友,咱们换个暖和地方吃肉喝酒去。” 三人出了茶楼,准备往一条人迹稀少的小巷而去,高壮男子突然耸了耸耳朵,低声道:“主君,有人跟着。” 红衣少女果断地道:“往人群里去,咱们分开走,一炷香后在天源酒楼后门处见面。” 二人分开,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很快湮没入人群之中。几个闲汉打扮的人焦急地追上去,却跟丢了他们的踪迹。 “怎么办?”闲汉们聚集在一起,小声商量了几句后,两人越众而出,往陈留侯府赶去。 胡谦正在指点家中子弟练武,见管事来禀,便迅速出去接见这两个闲汉:“怎么了?” 闲汉面有赧色:“人跟丢了,他的同伴挺厉害的,身手极好,还很聪敏。” 胡谦皱紧了浓黑的眉毛:“跟丢就跟丢了吧,告诉其他人,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岗位,不得玩忽职守,一旦发现不对,就立刻来报。然后……”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听我号令!” 闲汉退下,胡谦从架子上取了一把长枪,飞快地走过去,一枪挑飞了一个侄儿的武器,无情地骂道:“似你们这等,被人杀死都不知道!” 他那个侄儿索性坐到地上:“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如今咱们家成了这个样子,我看再怎么学得好也没机会了。反正大家眼里都只能看到秋袤那个病歪歪的家伙,看不见我们,何必辛苦呢?” 胡谦皱起眉头:“这话怎么说的?” 他儿子小声道:“他看上了吕娉婷……” 胡谦大怒,抡起枪杆就朝侄儿的身上抽去,大骂道:“不争气的东西!看上了不懂得努力去争取,在家里撒气!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年轻一辈都害怕他,那个侄儿被打得很惨也不敢求饶躲避,硬生生受了。 多亏管事及时过来:“老爷!” 胡谦这才扔了枪,威胁子侄们:“都老老实实给我练着!今天不许出门,练一个时辰就去吃饭,再换了铠甲听我号令,谁敢不听招呼,打断他的腿再除籍!” 这可严重了,子侄们悄悄交换着眼神,表示大伯(爹)最近被刺激狠了,疯掉了!帝后大婚,他换铠甲做什么? 他大儿子脑袋一懵,突然想起一个可能,猛地扑上去抱住胡谦的大腿,喊道:“父亲,您可不能犯糊涂啊!” 胡谦反而懵了:“我犯什么糊涂?” 他大儿子焦急地道:“陛下不会亏待咱们的,咱们耐心等着就是,您不能带着全家往死路上走啊……” 莫非是以为他想谋反?胡谦反应过来,气急败坏,一脚把他大儿子踢翻了:“蠢货!滚一边去!” 却没说要怎么罚,急匆匆地走了。 一群年轻人挤眉弄眼,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要怎么样,便认命地继续练习起来。 胡谦踏着初雪,大步往府邸最深处去,走到书房外,命管家守好了门,自己走进去,在博古架上的一个铜香炉上摸索了几下,博古架往旁移开,露出了一道暗门。 暗门里透着柔和的灯光,他走进去,把门关好,小声喊道:“爹。” 桌旁一个须发花白、不怒而威的男人正在低头看书,见他来了就道:“一切都还顺利?” 正是传闻中已经暴病而亡的陈留侯本人。 胡谦答道:“一切顺利,陛下的安排全都做到了,只是宋翊跟丢了。” 宋翊便是之前和他在茶楼说话的精瘦男人,表面上是他家的谋士和好友,实际上却与吕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792章他的皇后 陈留侯微皱眉头:“找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他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不要刻意去搜索,以免打草惊蛇。” 当务之急是要确保今天的大婚典礼安然无恙地渡过、并将妖魔鬼怪一网打尽。 胡谦叹了口气:“我很担心惠妃娘娘。” 陈留侯诧异道:“她怎么了?” 胡谦说道:“娘娘不知个中情由,我怕她会犯糊涂,惹得圣心不悦。” 陈留侯忧愁地抚着胡须,在斗室之内来回走了几圈,最终道:“只能是你我父子二人努力立功,让陛下看在我们忠勇的份上,少和她计较吧。皇后娘娘……胸中自由沟壑,也不至于和她斤斤计较。” 也只能如此了,胡谦大步往外:“我去布置。” 天街之上,凤辇缓缓经过,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彩棚里停止了表演,伶人们跪拜欢呼。 钟唯唯透过窗帘,目光在道旁的彩棚里停留了片刻,伶人们穿着表演用的彩衣,脸上涂着油彩,有的人只是寻常伶人,有的人却身怀绝技,护卫着京城的安全。 只要鼓声一起,他们就能立刻拿出藏在彩棚里的兵器,将逃走的坏人缉拿下来。 钟唯唯收回目光,平视前方,看着在阳光下金光灿灿的皇城,情不自禁生出了一股豪气,这是她的国,她的家,也会是她和重华孩子的家。 她会尽力去守住它! 钟鼓齐鸣,在礼官悠扬的赞颂声中,凤辇驶进了凤华门。 百官称颂,钟唯唯被两名一品诰命夫人从凤辇上扶下来,立于丹陛之下。 她没有像别的后妃那样,低下头表示臣服恭顺,而是仰起头,微笑着看向立于丹陛之上的重华。 霞光下,她的眸子熠熠生辉,凤冠之下的鸦青色乌发倒映着雪光,唇红齿白,端庄大气。 即便是繁复豪华的皇后礼服,也不能压下她万分之一的神采,反而让人觉得,这身礼服于她不过是陪衬,是理所当然,她天生就该穿着这一身衣服。 重华穿着冕服,透过冕旒看向他的皇后。 他曾于无数次在梦中和臆想之中猜测她穿上这身衣服的模样,直到这一刻,此情此景之下,亲眼看到,他才知道,之前的臆想不及她万分之一的风采。 他喜悦着,感动着,大步走下丹陛,想要去迎她上来。 礼官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提醒他这不合规矩,他恍若未闻,走向钟唯唯。 手牵住她的手,他低着头,她仰着头,目光交接处,是喜悦,是情义,是承诺,也是责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吕太师狐疑地打量着二人的交流互动,这样子就像是“万水千山终于等到你”,并不像是心有嫌隙的样子啊。 难道……正在怀疑之时,重华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朕的诺言兑现了。” 听上去,就像今天这场婚礼,只是为了报答钟唯唯这些年来的辛苦,为了兑现诺言才不得不给似的。 众人多有猜疑,钟唯唯却知道他是在向她表功——只要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钟唯唯收回笑容,平静地道:“谢主隆恩。”是有点回呛他的意思,却是多日不见的小情趣。 重华斜眼瞅她,小样儿,看我稍后不收拾你! 钟唯唯假装没看见,空着的那只手护在小腹上,我有护身符,你想肿么样? 这一来一去的,落在吕太师等人眼里就是帝后嫌隙未减,在互相别气。 好啦,要的就是你们生隙不高兴。 吕太师给吕星庐使了个眼色,吕星庐又给别人使了眼色。 重华牵着钟唯唯上了丹陛,与她并肩站在丹陛之上,轻轻将她的手高高举起,面无表情地亮给文武百官看。 太阳升起,万丈金光,百官拜倒,“万岁”之声此起彼伏,重华和钟唯唯并肩而立,晨风将他们宽大华贵的帝后礼服吹起,也将他们的心吹得饱满鲜活。 所谓的君临天下,便是这般气势。 所谓的携手共治,便是这般场景。 在百官低头之时,重华与钟唯唯互相凝视着,眼里的情意掩饰不去。 接下来便是去祭天台祷告天地,告诉天地,这里有个叫做东方重华的男人,明媒正娶了一个叫做秋茗的女人,天地作证,合理合法。 在祭天台观礼的人又比刚才的人多了很多。 但凡是品级够,有爵位,家中没有大事的人家都来了,包括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吕太贵妃、阿彩、又又以及各国派出来恭贺的使节。 祭天台是用汉白玉石砌成的,看着晶莹无暇,十分壮观美丽,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雪天结了薄冰之后再落上一层薄雪,那便滑得不得了。 今天虽是大晴天,气温却低,就算宫人很早就起身化雪打扫,而且随时除冰,那也控制不了台阶上冷风一吹就结冰。 而根据规矩,帝后是要独自走上祭天台完成祭天礼的。 钟唯唯犹豫起来,倘若她的肚子里没有孩子,那她并不害怕独自走上这台阶,可她有了顾忌,就不敢了。 若是再让重华搀扶着她,落到那些人的眼里,恐怕今天的事情就不能如愿爆发出来。 重华看也不看她一眼,似乎对她的为难毫不在意。 吕太贵妃安然而立,唇角带着淡笑,她倒要看看,这两个生分了的人,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倘若钟唯唯出点意外,把腹中那块血肉摔掉,那是最好不过——实际上,她很想在秋家祠堂所用的香里面加点料,让钟唯唯流产,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只有忍耐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钱姑姑和小棠作为钟唯唯的近侍女官,看到这样的场景真是急得不得了,恨不得冲上去扶着钟唯唯。 就在此时,一条苍老的声音骂了起来:“多大的事呢?火气这么大!” 正是护国大长公主,顿着拐杖,气势十足地骂重华:“再大的事儿,也要过了这时候再说吧?” 重华沉默着上前稳稳扶住钟唯唯,低不可闻地问道:“为夫安排得可妥当?” 钟唯唯心里莫名很不高兴,她成个亲容易吗? 第793章来了终于来了 想让自己的丈夫搀扶自己一把,还要防着别人,还得另外安排好了,让护国大长公主来骂一顿,然后才能享受这待遇! 钟唯唯板着脸没理重华,这气一大半是冲着吕太贵妃等人去的,一小半却是冲着重华来的。 没办法,谁让她是孕妇呢?想生气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住。 重华察觉到钟唯唯的怒气,心情也变得很不好了,却不是冲着钟唯唯的,而是冲着吕氏等所有人的。 幸亏不用再忍多久了,只要半天时间,便一切安好。 他扶稳了钟唯唯,准备和她一起往上走。 正当此时,谦阳帝姬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女官,低声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女官穿着东岭女官的深蓝色斜领绵袍,纱帽边缘露出几根灰白色的碎发。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低着头,弓着腰,尽量把自己藏在谦阳帝姬身后,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听见谦阳帝姬的问话,她轻声说道:“准备好了。” 谦阳帝姬勾起唇角:“那么,开始吧!”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宫人从人群之中冲出去,高喊起来:“陛下!陛下!奴婢有大事禀告!” 众人一阵骚乱,帝后大婚,那是何等的大事,怎么会出这种乱子? 立刻有侍卫赶过去,要将宫人堵嘴撂倒,宫人却不管不顾地嘶喊道:“陛下,难道您连太后娘娘的话也不肯听了吗?” 众人更是骚乱起来,不是说韦太后重病将死的吗? 坊间传言,帝后忙着大婚,一是因为皇后有孕,二是生怕太后突然死掉,便不得不推迟婚礼。 这会儿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来?似乎别有隐情的样子啊。 来了!终于来了! 重华和钟唯唯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前有个把不懂规矩的宫人乱嚎,那还可以不管,抓起来堵住嘴就好了。但她既然搬出了韦太后,那就不好假装不知道了。 重华微微抬手,示意把宫人带过去。 宫人跪伏在重华和钟唯唯面前,抬起头,不怀好意地先看一眼钟唯唯,再看向重华,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血:“陛下……您请看这个。” 她双手高举起一块白绫,白绫上隐然有字。 重华打开一看,瞳孔便是一缩,果然是韦太后的笔迹,要他立刻停止婚礼大典,不然就要把“又又是端仁和许及之的私生子”一事当众暴露。 是无论如何都要和钟唯唯成亲,不管亲姐的死活,不管郦国形象、皇室声望是否会因此受损呢?还是要立刻停止婚礼,让他掂量着办。 即便是早就有所准备,重华心里还是遏制不住地生出蓬勃的怒气来,这是亲娘吗?这是亲娘吗? 韦太后末尾补充了一句,无夫无子无父兄无血亲之人,为了苟活,不得不行此下策,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重华的目光冷厉地在台下观礼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嘴唇抿得紧紧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气狠了。 谦阳帝姬得意洋洋,即便郦国皇帝退步,终止婚礼,彻底得罪了钟唯唯,她们也不会停手。 她们会接着再把韦太后抛出来,照旧当着大家的面,把端仁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抖出来! 真想看到端仁在烈火中挣扎的凄惨样儿啊! 谦阳帝姬光是想着就觉得很痛快,忍不住瞟了端仁一眼。 端仁被她饱含恶意的目光盯上,犹如有毒蛇在身上爬过一样,很不舒服地抚了抚手臂。 阿彩关心地问:“姑姑,您怎么啦?” 端仁摇头:“没什么。” 又又蹙着眉头,担忧地看着重华和钟唯唯,很怕会再发生点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因为紧张,他就想吃东西,而且是特别想吃,毕竟大清早就起床在这里候着,体力消耗得特别快。 又又抿了抿嘴唇,悄悄拉了一下阿彩的袖子。 经过这些日子的陪伴,阿彩的乳娘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立刻给阿彩使了个眼色。 阿彩袖中藏得有油纸包,油纸包里装着的是乳娘今天早上特意准备的糕点。 小孩子比不得大人,最不禁饿,因此通常遇到这种需要长时间进行的大典时,伺候的人通常都会另外准备一些糕点。 这些糕点都做得不大,一口一个,方便又好吃,其中有一块是特别加了料的。 又又若是吃下,并不会当场发作,而是会延缓到夜里,而那个时候,他已经用过几顿饭了,同时因为某些真相的爆发,宫里会乱成一团糟,不会有人顾得上他。 所以不管他平时多么得宠,到时候也只能默默无声地死去。 面对乳娘的提醒和又又的拉拽,阿彩却是没有及时回应。 她全部的精力都在谦阳帝姬和端仁身上,她小心地打量着谦阳帝姬的表情,再看看端仁,细声说道:“姑姑,谦阳圣女的表情很不对劲。” 端仁和气地替她紧了紧斗篷,温柔地道:“不要理她。”转过身,轻声命曾静去找护国大长公主:“去问问,到底是什么事。” 又又再次拉了阿彩的袖子一下,阿彩回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又又,轻声问道:“殿下,你怪不怪我上次非得拉着你出去,差点害死了你?” 又又讶异地道:“阿彩姐姐,你怎么还记着这个事啊?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啦,是我自己没把握住。何况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都忘啦,你怎么还记着。” 阿彩有些忧伤地一笑,你忘了,别人可没忘。她学着端仁的样子,给又又紧了紧斗篷,掏出油纸包,打开来,挑出一块糕点递过去:“吃吧。” 又又一口一个糕点,肚子里有了食物,他的忧虑也稍许淡了些,冲着阿彩眯眯笑,捏了一个糕点要喂她:“姐姐你也吃。” 阿彩张开嘴,笑着吃了。 重华捏着那块白绫,不动亦不表态,观礼的人已然人心浮动,议论之声四起。 端仁悄声吩咐青姑姑:“事情恐怕会有变故,你先把孩子们带下去,找个安稳地方看好他们。” “是。”青姑姑一手牵着又又,一手牵着阿彩,担忧地看了一眼钟唯唯和重华,迅速离开了。 第794章还记得许及之吗? 钟唯唯不知道那块白绫上写了什么,但看重华的表情,也知道遇到了棘手的事。 能让重华感觉棘手为难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又又的身份,韦太后的威胁。 她心思一动,想要走上前去,却被重华拦住了。 重华冷漠地看着那个宫人,随手将那一块白绫撕成了碎片,淡淡地道:“哪里来的疯子,拖下去!谁管的事儿,自己去领罚。” 言罢转身,照旧扶着钟唯唯的手,牵着她继续往上爬。 谦阳帝姬收了笑容,非常迅速地和李尚交换了一下眼神。 怎么回事?郦国皇帝不是最在乎他的长姐吗?不是很在乎郦国在圣女宫的势力吗?为什么竟然不肯接受胁迫,停止婚礼? 他竟然不怕端仁被火烧死,不怕郦国皇室声名扫地? 谦阳帝姬心中火起,微侧了头,和韦太后沉声说道:“真是无情无义,只顾着他自己呢。既然他不顾别人和家国声望,你也不必再顾着他了吧?” 韦太后的手略有些抖,她心情复杂地看向重华和钟唯唯的背影,真是恨透了这两个人,尤其是钟唯唯,若有可能,她恨不得手撕了钟唯唯才好。 至于重华,她更是说不出来的痛恨,自己生养的孩子,一心指望他给自己带来荣耀富贵权力,谁知却被他害得流离失所,声名不保。 更是亲手杀死了她的幼子、他的亲弟弟,这样无情无义、眼里只有权力和钟唯唯那个狐狸精的畜牲,当初就该掐死他的。 她再看向端仁。 端仁静立于人群之中,高挑挺拔,容颜俏丽,高贵圣洁,真是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然后再也忘不掉。 这是她的长女,在困境之中给她带来了转机,也曾温柔地对待过她,但是…… 韦太后压下心里的不舍,握紧拳头,和谦阳帝姬说道:“派个人去把端仁请过来。” 谦阳帝姬笑笑,示意手下的女官去请端仁。 护国大长公主那里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端仁不安地捋捋眉毛,小声和曾静说道:“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早起来眼皮就一直跳。” 曾静安慰她:“兴许是这段日子没休息好,到了今天有些绷不住了吧?” 谦阳帝姬手下的人过来请,端仁是不想去的,那女官却道:“帝姬想走了。” 端仁不由皱了眉头,谦阳帝姬的确是这样霸道的性子,一不如意,折身便走,这种事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今天这场婚礼,本身已经让人颇多猜疑,若是谦阳帝姬再中途退场,恐怕说闲话的人会更多。 罢了,自己是主人家,就去看看老妖婆要作什么妖吧。 端仁走到谦阳帝姬身旁,问道:“谦阳圣女,什么事?” 谦阳帝姬含笑看着端仁,态度前所未有的好:“平时没有发现,今天才注意到,贵国陛下与皇后真的是很般配。” 端仁笑着点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谦阳帝姬握住了她的手,轻言细语:“他们盼这场婚礼很久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端仁警惕地道:“您有什么事,不妨明言。” 谦阳帝姬亲密地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还记得许及之吗?” 端仁心口一痛,不动声色地避开谦阳帝姬:“当然记得,他是我的侍卫长,为了救我而死去。” 谦阳帝姬“嘶嘶”地笑:“你别为他难过,他也是死得其所,毕竟你当时怀着他的孩子呢。” 一直隐藏了很久的秘密和伤口骤然被人撕扯开,端仁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好不容易压下去,使劲摔开谦阳帝姬的手,冷笑道:“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谦阳帝姬气定神闲地抚了抚袖口,嘲讽笑道:“你急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以为给那孩子寻个假身份,便能掩盖你****失贞的事实了!皇长子、睿王,大名叫做居仁,小名又又的,不就是你和许及之生的孩子么?别说,你和贵国的皇帝还真是姐弟情深,居然乐意把皇长子的名分给他。不过也不怪,你是为了他才走到这一步的,投桃报李,应该的。” 端仁仰起头,挺起胸,神色淡漠,雍容华贵:“谦阳圣女,我早知你看不惯郦国,想要独霸圣女宫,但是这样莫须有的罪名,还是不要随便往我头上扣,我可不是好惹的!” “今天是我们陛下的好日子,我不与你计较,望你好自为之。”端仁使劲一摔袖子,转身就走。 谦阳帝姬嗤笑一声:“装得就和真的似的,你看看这是谁?” 韦太后低眉垂眼地走出来,低低喊了一声:“阿慧。” 端仁吃了一惊,立刻认出了自己的生母,她半阖了眼睛,知道今天的事情一定不能善了,因此也不多话,直截了当地问:“叛国罪人,你想怎么样?” 韦太后叹一口气:“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走这条路的,都是你们逼的我。” “你想怎么样?”端仁声色俱厉:“信不信我立刻叫人把你抓走。” “抓吧,我今天敢来这里,就是想好了的,名义上我且还没死呢,若我血溅当场,这婚礼还能成么?” 韦太后眼里闪着疯狂的冷光,“你信不信,我会让你姐弟二人身败名裂?” 端仁握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中:“你想怎么样?” 韦太后道:“告诉重华,终止婚礼,这件事就算了。”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当着全天下的百姓,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各国使臣的面,要终止这场婚礼? 那让重华身为一国之君的面子往哪里搁?让钟唯唯情何以堪?让郦国皇室的威信往哪里放? 端仁笑了:“阿娘,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韦太后冷静地道:“你会答应的,因为倘若你不答应,我便将这事儿嚷嚷出来,婚礼也同样会被终止。是相对体面的终止好呢,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终止?这个账,你比我会算。” 端仁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太后,眼里微有泪意,满是失望和难过:“你真是我的亲娘吗?” 第795章我知道你做的坏事 韦太后不敢看端仁的眼睛,扭开头,狠狠道:“我数三声,你立刻下决心!一、二、三……” “你稍等啊,我这就去和他说。”端仁笑了笑,昂首挺胸向着祭天台走去。 韦太后和谦阳帝姬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恶火。 二人各有恨因,目的却都相同,要的就是让重华和钟唯唯结不成这个婚,丢尽脸面,再为他们所制。 曾静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朝护国大长公主而去。 她觉得今天一定会出大事情的,端仁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更不会因为一己之私而耽搁国家大事,因此,端仁很可能会选择自尽,以此成全家国声名,不拖累大家。 原本应该和又又一起的阿彩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人群之中,站在那里仰着头,沉默地注视着端仁的背影。 她很快被有心人发现并牵到了谦阳帝姬面前。 谦阳帝姬慈祥地笑着,伸手去抚摸阿彩的脸,温和地道:“瘦了,难道你在皇宫里过得不开心吗?” 阿彩皱着眉头:“谦阳圣女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谦阳帝姬蹲下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坏事。” 阿彩的眼珠子惊慌地转了几下:“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啧啧,这装模作样的性子,就和端仁似的。”谦阳帝姬轻笑着,眼里闪着邪恶的光,她贴着阿彩的耳朵,低声道:“糕点,给又又吃的糕点。” 阿彩的嘴唇顿时抿紧了,沉默而防备地盯着谦阳帝姬。 到底是小孩子,不禁吓。谦阳帝姬得意洋洋:“糕点里有毒,又又今天夜里会毒发身亡。” 长长的指甲从阿彩柔嫩的脸上刮过:“真是一个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历代以来最美丽、同时也是最狠毒的圣女。猜猜看,我会把你怎么样?” 阿彩的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痕,谦阳帝姬掐着她的脸颊,强迫她松开牙齿,恶狠狠地道:“小兔崽子,你听着,等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我就把你毒杀皇长子的事实捅出去,让你们陛下撕了你!包括你家里的老老小小全都得死!” 阿彩骤然睁大眼睛:“你敢!” “我不敢?”谦阳帝姬阴毒地笑起来:“我怎么不敢?你若乖乖听话,我便让你称心如意。” 阿彩的嘴唇动了动:“你要我做什么?” “等会儿,会有人指证又又是端仁的私生子,你可以出来证明。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证明,或者是不出声就可以了,然后……” 谦阳帝姬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嘬起嘴“呼”地吹出一口白汽,“按着规矩,端仁会被处以火刑。但是你别怕,你们陛下最是心疼他的长姐,他会想法设法保住端仁,端仁最多只会被赶出圣女宫,然后她便是你一个人的了。” 阿彩呆呆地看着谦阳帝姬,鼻头浸出了细密的汗珠:“我……” 谦阳帝姬狠狠攥着她的手,冷声道:“记好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阿彩瑟瑟发抖,抖了一会儿,不抖了,平静地看着祭天台。 谦阳帝姬微微吃惊,这小丫头小小年纪,却是个角色,得趁这次机会一并除掉才干净。 此时,在钦天监官员悠长的唱礼声中,钟唯唯和重华按照指示不停地做各种规定动作,二人都很沉默肃穆,却配合得极好。 眼看,祭天礼就要完成了,台下的人仰头注视着他们,心思各异。 忽见白衣白裙白狐裘的端仁缓步上了祭天台的台阶,众人吃了一惊,全都看向端仁。 有人上前去拦端仁:“长公主殿下,您有急事吗?再等一会儿,陛下和皇后娘娘就完成祭天礼了。” 端仁听而不闻,目光直视前方,步履稳健地向上走。 众人可犯了难,这祭天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去,除去帝后之外,就只有钦天监的官员可以上去。 端仁长公主虽说身份高贵,深得陛下信重,那也不合规矩,可是真要翻脸拦住她,还真让人为难。 却有人是坚定的帝党,只认皇帝,不认其他任何人。 才刚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大步上前,拦住端仁,一揖到地:“这不合规矩,请长公主殿下退下。” 端仁冷声道:“我有急事要向陛下禀告,谁敢拦我?” 礼部尚书坚定地道:“回殿下,此刻最急的事就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大婚之礼,其他都不是急事。” 端仁道:“大胆!” 礼部尚书直起身子,半阖了眼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请殿下见谅。” 端仁便回过身,看向谦阳帝姬和韦太后,目光落在阿彩身上,微微怔神,随即很快收回目光,冷漠地注视着那两个恶人。 她上不去祭天台,怎么办呢? 谦阳帝姬要的就是混乱和让重华、钟唯唯丢脸,可不管端仁能不能上去,她把阿彩推给近侍女官,将韦太后拖到身前,威胁的意图毫不掩饰。 端仁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搭成凉棚,遮住刺目的日光,仰头看向祭天台——重华和钟唯唯刚好完成了祭天礼。 她松了一口气,大声道:“陛下,我有急事要禀,能让我上来吗?” 重华回头,沉默地注视了谦阳帝姬等人片刻,再看看端仁,做了一个请她上去的手势。 既然已经礼毕,那礼部尚书就没有再拦着端仁的必要了,他爽快地让开,还问端仁:“台阶上有薄冰,很滑,要不要让人扶殿下上去?” “不必了。”端仁坚定从容地独自上了台阶,很快和重华、钟唯唯在祭天台上相见。 姐弟二人只是一对眼神,就明白了彼此所遇到的事。 这个困境于重华来说,是早就料到并且有所准备的,他所担心的不过是端仁是否能承受,并且很难过终于不得不将她牵扯进来。 他刚想开口,就听端仁说道:“阿唯,陛下,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打扰了你们。让你们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不得不遇到这种糟心事。” 第796章第一重打击 钟唯唯对于重华此次的计划,只是知道一部分,关于端仁这一部分,是她所不知道的,她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陛下?” “阿姐不要怕,有我在,没有任何能动你分毫。”重华面沉如水,语气和表情却是别样坚定。 他指着祭天台下的泱泱人群,掷地有声:“只要我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有人敢动你和阿唯!” 端仁红了眼睛,只差一点就哭出声来:“怪我没忍住,可是我……” 哪怕就是会被火烧死,她也不后悔当年的决定,更不后悔生下又又,难过的无非是拖累了重华和钟唯唯,生了又又却不能亲自抚养,甚至于不敢告诉又又,她就是他的母亲。 钟唯唯道:“阿姐不要哭,挺胸抬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昆仑殿,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那些想要施行不义的恶人。” 端仁硬生生将眼里的泪花压了下去,是的,下面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不能让那些忠于皇室的百姓和百官失望,就算是惨败,也要输得光荣。 “话虽如此……”端仁看向毒蛇一样盯着这里的谦阳帝姬等人,轻声道:“今天的事情断难善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解决,不然就会变成一个毒瘤……” 她笑靥如花:“陛下,阿唯,你们介意这场婚礼见血吗?” 钟唯唯道:“难道祭拜天地不需要献上三牲吗?” 重华豪气地道:“很好!真不愧是朕的皇后!献祭天地,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人牲更有诚意呢?” 他伸手,命令近旁的礼官:“拿弓箭来!” 礼官惊疑不定,刚想劝诫两句,对上重华如有实质的眼神,便不敢吭声了,缩头缩脖,快步跑下台阶,很快从负责安全的御林军那里取了一副弓箭,跑上去,双手递给重华:“陛下,您要的弓箭。” 重华伸手试弓,淡淡地道:“轻了。” 他习惯用五石的弓,而郦国军队所用弓箭的标配是一石,御林军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悍子弟,也不过用的二石,用着有些不顺手。 礼官急了,今天是帝后大婚诶,又不是去打仗平叛,谁会把皇帝陛下的重弓带着啊。就算御林军中有弓箭手很能,那人家也不一定会在现场和带着吧? 却听重华淡淡说道:“去找,一定能找到。” 礼官满头大汗,又急匆匆地跑下去,真是的,这在玩什么啊? 前几天还在高兴,这辈子真值,居然给自己赶上了主持帝后大婚,转眼就来了这么多幺蛾子,先辈们啊,谁来告诉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应对才好? 重华轻描淡写地把那把弓扔给端仁:“阿姐可以试试,朕记得小时候经常和你一起射靶子玩来着。” 端仁伸手一抄,灵巧地将弓拿在掌中,掂量了几下,很轻松就将弓拉成了满月并调整方向,状似在开玩笑,实则方向明确地对准了谦阳帝姬。 人群一阵哗然。 再怎么迟钝,众人也看出来今天这事儿不同寻常了。帝后大婚,那是天大的喜事,都讲究如意吉祥,有的还会大赦天下,以求福祉。 之前莫名跑出来,打着韦太后的旗号送白绫的那个宫人已经很奇怪了,端仁又莫名其妙上了祭天台。 重华要弓箭,端仁拉弓,对准了观礼的外国使臣席,这是要做什么? 谦阳帝姬的目光比冰渣子还要阴冷几分,她注视着端仁,和韦太后说道:“看来有人并不把你这个母亲的话放在心上呢。怎么办?你打算前进还是后退?” 韦太后无意间对上了重华的目光,那是厌弃、憎恶、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目光,她看到他酷似神宗的薄唇轻轻翕动,神奇地懂得了他的意思——你现在后悔还有机会。 韦太后莫名打了个冷战,有点想打退堂鼓,退路她也是早就看好了的,刚要逃走,就被李尚抓住了袖子,李尚笑得斯文:“您想去哪里?看看那是谁?” 几个穿着寻常宫人服饰的男子,低眉垂眼地快速往这个方向而来,看着像是当天值守的宫人,然而在韦太后等行家的眼里看来,却是知道这些人一定不同寻常。 那是听命于重华,前来抓捕她或者是夺她性命的暗卫。 韦太后惊出一身冷汗,好奸诈的重华,前方取弓箭挑衅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后方就悄悄派出了暗卫。 退无可退,索性不退,即便不能博得活命的机会,那也得拼个鱼死网破! “东方重华!东方诗慧!看看我是谁!”韦太后高喊一声,猛地将头上的女官纱帽扯掉,露出一头已然花白了大半的头发,再将身上的斜领女官袍服撕掉,露出一身郦国太后的华丽装扮。 她的手伸向脸部,想要把那张精工细作的人皮面具撕下来。 就在此时,一条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过来,猛地将她压制在地上,同时劈昏她,拽起就往外撤退。 “哗”的一声响,人群炸开了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是说太后病重不起的吗?这个,这个,简直是…… 暗卫和御林军潮水一样地往这边而来,东岭的护卫们竭尽所能地抵抗,谦阳帝姬没有料到防范这样严密,居然还是给郦国人钻了空子。 由韦太后这个亲生母亲来指责重华和端仁,效果远胜她们这些外国人开口指责,现在韦太后昏迷不说,还落到了郦国人手里,功亏一篑,真是气死人了! 她气急败坏地示意手下把韦太后抢夺回来,尖声叫道:“这是要弑母吗?本宫本来无意插手此事,今日却是不能不管了!诸位!” 她看向各国使臣,声嘶力竭地煽动他们:“看看这位皇帝是个什么人吧!逼反了自己的兄弟,又残害自己的亲娘……哎呀,真是看不下去了。与这样的人为邻,你们就不怕吗?” 使臣们神色各异,却都不是什么善茬,全都高声喊道:“皇帝陛下,母子就没有隔夜的仇!” “十月怀胎何其艰难!妇人生产就是一只脚跨进鬼门关啊!何不先听太后娘娘怎么说?” 第797章谦阳,你被赶出圣女宫了求月票 面对外国使臣的质疑和捣乱,重华是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更没有受丝毫的影响。 他张了这么大一张网,等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要把韦太后装进去,好不容易等到韦太后自己暴露了,他又岂会因为几句闲言碎语就改变主意? 他冷凝地挥了挥手,声音洪亮如裂金石:“众将士听令!今天是朕与皇后大喜的日子,却有邪佞小人冒充太后娘娘,妄图毁我大郦社稷,害我大郦百姓流离失所,国破家亡,能不能忍?” 台下的御林军与诸大臣一齐振臂高呼:“不能忍!” 重华轻勾唇角,露出一丝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他猛地指向谦阳帝姬所在的方向,厉声道:“把奸佞拿下!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刀枪出鞘的声音响彻全场,御林军汹涌而入,刀剑枪尖指向外国使臣的方向,在正午的日光下闪着寒冷的光。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诸国使臣再有诸多不满,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公然和郦国皇帝对上,便全都沉默下来,退让到一旁。 东岭使团的人被孤立在中间,看上去孤零零的,格外可怜。 昏迷了的韦太后被毫无悬念地拖出去,控制她的暗卫并不急着把人带下去,而是让她躺在空地上,让她那张带着人皮面具的脸暴露给众人看,意思是让大家看清楚这就是个假货。 原本是为了韦太后顺利逃脱搜捕的精致人皮面具,此刻反倒帮了重华等人的忙。 因为做得太精致,太好了,贴在脸上完美无缺,犹如天生,导致众人看不出有假,只认为这就是个东岭人搞出来捣乱的假货。 各国使臣互相交换着眼色,表示今天既然是东岭人和郦国人之间的纷争,郦国皇帝又如此强势还占了上风,那么大家就先作壁上观好了。 吕太贵妃握紧了拳头,目光沉沉地看向高台之上的重华。 原来,这些日子他都没有闲着,而是顺应安排,表演给她看的呢。 看来,得启动第二套方案了。 面对如此形势,谦阳帝姬却是一点不怕,冷笑煽动各国使臣道:“诸位,唇亡齿寒的道理懂不懂?今天是我东岭,明日便是你等!” 话刚说完,一根羽箭夹杂着凛冽的寒风,凌厉地擦着谦阳帝姬的鬓边飞过,几缕碎发随风飘落,令她有一瞬的失神。 她迅速抬头,看到端仁立于祭天台上,面无表情地再次抽出一根羽箭,拉弓搭箭,正对着她的眉心。 谦阳帝姬疯了似地叫道:“端仁!你这个鲜廉寡耻的贱女人!你敢杀我……” “嗖”的又是一声响,羽箭再次破空而来,端仁用实际行动证明她不但敢杀谦阳帝姬,而且还敢明目张胆地杀! 谦阳帝姬的叫嚣声被中途打断,东岭的护卫迅速把她拽开,那根羽箭深深没入地上,颤抖不休。 谦阳帝姬十分狼狈,她从未想过端仁居然有这样一手好箭术,她不敢置信地颤抖着指向端仁:“你这是想要叛出圣女宫吗?” 端仁放下弓箭,走到台前,冷声道:“本宫是否叛出圣女宫,并不是你这个只顾一己私利、不顾天下苍生的卑鄙女人所能判定的! 当年,我姑祖母护国大长公主创立圣女宫时,曾定过规矩,圣女宫专司应对昆仑殿邪教之徒,保护天下苍生不受邪教荼毒,不涉郦国、东岭朝政,不理俗务! 谦阳,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你听着,本宫今日便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将你开除,赶出圣女宫!从此刻起,你便不再是圣女宫的人了!” 谦阳帝姬感觉自己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这些年郦国国力衰微,端仁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圣女宫有三分之二的人只听自己号令,并看不上端仁。 从来只有端仁求她的,今天端仁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将她开除,赶出圣女宫? “哈!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人破鞋,装成这样一副端庄节烈的样子给谁看呢……” 谦阳帝姬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乱说出来,凭什么呢? 大家都是圣女,都在苦苦煎熬,这个小贱人偷人养孩子不说,还想享尽荣华富贵,占全了声望,想把自己赶出圣女宫? 那是做梦! 端仁看也不看她一眼,张开手臂,大声道:“圣女宫各位同仁,现在到了你们选择的时候了!谦阳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义,污蔑本宫,分裂残害同仁,诸位! 本宫忍了她二十年!不想再忍!你等若是铁了心要和她一起,那便恕我不再将你们视为同仁!若是有幡然醒悟、或是被她蒙蔽的,请跟随本宫,一起携手,拯救苍生!” 端仁性情温厚,赏罚分明,公道正义,口碑比霸道不讲理的谦阳帝姬好得太多。 平时在圣女宫,大家害怕谦阳帝姬的势力,不得不依附讨好谦阳帝姬,而此刻是在郦国的皇城,兵临面前,该怎么选,大家都心里有数。 于是,好几个圣女宫的执事都带着手下,低头走了出去,站到了端仁的亲信和手下那一边。 谦阳帝姬气得要死,正要将端仁的真面目揭露出来,又被郦国御林军统领宋炎午厉声打断。 宋炎午神色严肃地大声道:“诸位使臣,东岭人赢得起输不起,斗茶大会上绑架勒索、阴谋诡计使尽,始终输与我大郦国,因为做下见不得人的丑事恶事,不得不赔款割地,这是众所周知的! 但我国陛下和端仁长公主为了两国友谊,还是尽力忍耐,为了修复两国情谊,特意邀请她们来观礼!看看,东岭人是怎么对待朋友的?” 有几个与郦国交好的小国使臣适时叫起来:“仗势欺人、鲜廉寡耻、不讲信义!说的就是东岭人了!诸君,有这样的恶邻在侧,你们就不害怕吗?” 众使臣面面相觑,讪笑着和稀泥:“这中间大概有误会吧?不如收了兵戈,坐下来细说如何?” 谦阳帝姬凶悍地道:“端仁!你既然敢和我提圣女宫宫规,那咱们便来撕撸撕撸!你身为圣女,偷人养孩子,该当何罪?” 第798章搭台唱戏 谦阳帝姬一直在骂端仁不要脸,鲜廉寡耻,却直到此刻才有机会把指控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身为圣女,偷人养孩子,这是何等丢脸的大事! 不光是一场火刑将人烧死就能了事的,引起的不良后果是方方面面的。 谦阳帝姬平时虽然很可恶,却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何况这样的罪名恶名并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当真的,她既然敢这样说,必然就是有证据!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喧哗,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看,耳朵不够听,脑子不够用,大戏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怎么不见完? 有人唱戏,必须有人搭台。 谦阳帝姬嚷嚷了这样一句,如果大家都假装没听见,端仁再来一句荒谬、泼脏水之类的,那就等于白嚷嚷了。 必须有人搭话,她才能继续唱戏,而且搭话的人必须有技巧,有身份,那才够分量。 谦阳帝姬有意无意地瞟向吕太贵妃,意思是,别想光占便宜不出力,不然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吕太贵妃阴沉着脸站出来,声色俱厉:“给本宫抽打这个疯女人的嘴!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消停,还敢往人身上泼脏水!打死她!” 不得不说,吕太贵妃演技真的很好,看上去就像是身为长辈,被气坏了,站出来为小辈出气撑腰似的。 不明真相的人见了,都觉得吕太贵妃做得很不错。 但在重华、钟唯唯、端仁等人看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礼官已经找来了适合重华用的重弓,他拿在手里摆弄着,笑容冷冷:“吕氏近年来都像是温顺的绵羊,总要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才行,不然,哪怕就是想杀人,也没有借口。阿姐,你受得住么?” 端仁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眼神却是无比坚定:“我受得住。只是拖累了阿唯……” 钟唯唯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们是一家人,我从来就不觉得谁是我的拖累,我很喜欢你们每一个人。” 重华微有得意,表示自己挑的媳妇儿就是这么好。 钟唯唯瞥他一眼,表示不是他挑的自己,而是挑的他,不然都是白搭。 看到二人的小动作,端仁原本伤痛担忧的心舒爽了许多。 就这样吧,事情已经发生,不可避免,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钟唯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下面的场景,说道:“看看,吕氏的人还真的想要冲过去抽打东岭人呢。” 重华淡淡地道:“且看他们怎么蹦跶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几人旁若无人,礼官却是汗湿重衣,他是多么的幸运呀! 身为礼官,遇到了难得遇上的帝后大婚,而不是封后大典! 这都不算啥,关键是他遇到了百年难遇的诛杀奸臣、引发战争借口的大场景! 谁也没有他幸运了! 礼官擦一把冷汗,又有些洋洋得意,哪怕就是重臣,也没办法像自己这样站得高,望得远,将全局看入眼中! 想到这里,礼官不由把腰背挺得更直了几分。 祭天台下。 吕太贵妃一声令下,她手底下的宫人和吕氏在场的子弟真的往东岭人冲过去,气势汹汹地做出要抽打谦阳帝姬的样子。 东岭的护卫和使臣还没死,李尚也在一旁站着,当然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谦阳帝姬安然无恙,大声道:“敢做不敢当?这是做贼心虚想灭口吗?若是诬陷,不管别人怎么说也不怕!只有心虚害怕了,才会如此!” “说你是诬陷,那就是诬陷!”吕太贵妃气势汹汹,声如洪钟,吼得全场的人都听见了: “女子的名节何等珍贵,更何况是端仁这样的身份!你口口声声骂端仁不守妇道,失去贞洁,证据在哪里?奸夫是谁?私生子又是谁?时间、地点、人证在哪里?” 谦阳帝姬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笑了,猖狂地道:“本宫既然敢开这个口,那便是有十足的证据和把握!” 她高声叫道:“端仁,你若是跪下来求本宫,本宫便放你一马,饶了你这遭,如何?” 无数双眼睛一起看向端仁,退无可退,端仁倒是比刚才还要冷静几分。 谦阳帝姬的嘴堵不住,哪怕就是这会儿一箭封喉,把人射死,那也得不到好处,反而会让谣言越演越烈,就算用武力暂时压制下去了,也会潜藏无数的危机。 所以最有力的反驳就是一次性解决问题,等她把话说出来,说清楚,见招拆招。 端仁气定神闲,施舍一样地朝谦阳帝姬微微抬手:“早在本宫不耻与你这等人为伍,决意将你从圣女宫开除的那一刻起,本宫就已经做好被你污蔑羞辱的准备了。你且说,本宫倒想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谦阳帝姬阴冷地笑着:“你听好了!奸夫就是许及之,当年你的侍卫长,与你青梅竹马,出身名将世家,原本是前途无量的将军,却为了你,自愿放弃如锦前程,去圣女宫做一个小小的侍卫长!” 提及许及之这个名字,端仁便觉得一颗心被撕裂成血淋淋的几瓣,让她痛不欲生,就连呼吸都困难。 谦阳帝姬恶毒地道:“若不是因为与你有奸情,他如何会放弃大好前程?” 钟唯唯担忧地看了端仁一眼,准备上前帮端仁说话,却被端仁冰凉的手拽住。 端仁淡淡地道:“让我自己来对付她!倘若我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么就该从这高台上跳下去才配得上郦国给我的尊荣!” “真是笑话!本宫去到圣女宫时,不过十二岁而已,哪里懂得什么男女私情。谦阳帝姬,你即便是咬人想疯了,那也不能罔顾事实!” 端仁白衣飘飘,神色淡然,语气平静,相比谦阳帝姬的疯狂恶毒,真是高了不止一个层次。 人群议论起来,都觉得有点不靠谱。 谦阳帝姬不慌不忙:“你的确是才十二岁,但那时候许及之已经十八岁了!谁能保证,你没有被他勾引坏呢?别急,这只是奸夫,现在我要说的是,你和许及之偷情所生的那个孽障!” 第799章谦阳在挖坑 “许及之看着道貌岸然的,其实就是恋童癖!他最喜欢的就是粉嫩的小姑娘了……” 谦阳帝姬故意把话说得特别难听,把许及之说得卑鄙不堪,目的就是为了激怒端仁,只要端仁一怒,那便自露马脚! 端仁却是不上当,面无表情地道:“许将军出身名门,满门忠烈,武艺高强、品行端正,受神宗皇帝之命护卫本宫,因此英勇捐躯,这是有目共睹的。 谦阳帝姬把话说得如此龌龊不堪,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看来本宫一点都没做错,你真的是丧心病狂,丝毫不顾及圣女宫的声誉……” 众人立刻看向谦阳帝姬,都表示,一个年纪不小、出身高贵的圣女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让人惊讶,而且这种扭曲兴奋的模样,是有点不正常吧? “我说不过你。”谦阳帝姬见势头不妙,立刻改变策略:“诸位,你们猜猜,那个孽障会是谁?” 众人或是惊疑不定,或是好奇不已,或是窃窃私语。 谦阳帝姬扫视众人,得意洋洋,一字一顿地大声道:“那个人,就是小名又又,大名东方居仁,哦,不,应该是许居仁的郦国皇长子,母不详的睿王!” 这句话犹如冷水泼进滚油,“哗”的一声,全场炸开了锅。 无数质疑的目光纷纷投向站立于高台上的重华、钟唯唯和端仁,等着他们给个说法。 那个孩子来历成迷,莫名就成了皇长子。 换了任何一个人做皇帝,从外面抱回一个孩子,都没得什么好怀疑的。 毕竟重华在外游学多年,回到京城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一般人在他这个年纪,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问题就出在,重华和钟唯唯的感情太深厚,太好了!只看他登基之后做的这些事,对钟唯唯真是宠进了骨头里。 除了又又之外,阖宫的女人,也有韦柔、吕纯、胡紫芝承过宠,但是谁也没有生下过重华的一男半女,甚至于连怀孕都没有过! 若不是钟唯唯终于有孕,大家都要怀疑皇帝陛下是不是不能人道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皇帝陛下分明就是不让其他妃子抢在钟唯唯之前生养孩子,那么问题来了,皇长子是怎么来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让皇帝陛下冒着得罪钟唯唯、和钟唯唯闹崩的风险,生下了皇长子,并且精心养育? 而钟唯唯,那么一副独占帝宠、当仁不让的模样,又怎会对这个孩子如此看重,如此温柔爱护? 但若是,又又是端仁和许及之偷情生养的,那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端仁作为圣女宫的圣女,对于郦国、对于重华来说意义非凡,她的孩子,别人都养不得,只有重华养育最合适,最妥当。 又又长得再怎么和端仁相像,一句“真不愧是东方家的人,像他姑姑”就轻描淡写、理所当然地掩饰过去了。 再者,又又养在身为帝王的重华身边,便是最安全的,没有一定权势的人,谁也不敢质疑,不敢动手。 所以钟唯唯的嫉妒什么的,完全没有必要对这个孩子使出来,她只需要对这个孩子好,一直好,就能收买重华和端仁的心,从而巩固帝宠。 自觉想通、并捕捉到真相的众人翘首以待,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吕太师半垂着眼,给他一个走狗使了眼色。 走狗冲出去,以忠臣的模样出现:“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皇长子那是随便能找个人做的吗?事关皇室血脉,继承大统,谁敢乱来?立嫡立长……” 谦阳帝姬大笑着道:“对啦,立嫡立长!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尚且不知是男是女,皇长子目前已近八岁,倘若这一胎是女儿,再生出儿子不知是哪一年,皇长子羽翼已丰,那是要立嫡还是立长呢?” 钟唯唯一听就明了谦阳的恶毒心思,既是赤果果的挑唆,想要挑得她心急跳出来窝里反,也是想逼迫重华表明态度。 重华肯定不可能说立长,那么倘若他说立嫡,就更容易引得众人往“又又是端仁的私生子”上头去猜测。 倘若说立贤,那又不利于国家安定,相当于为谁做皇位继承人埋下了祸患,实在是用心恶毒。 端仁也很着急,同时还很内疚,觉得自己极大的拖累了重华和钟唯唯,可是这种情况下,她和钟唯唯都不能替重华回答,只能干着急。 重华的回答是不回答:“所以东岭人已经是迫不及待想要插手郦国的皇位继承了么?苏琼,替朕写一封国书给李澹,告诉他,朕属意他的第三子做太子,问他答不答应。” 郦国的大臣们配合地大笑起来,有人大声打趣道:“陛下,咱们两国是盟友,对着人家哪个儿子来继承家业指手画脚的,不太好吧?” 重华轻慢地笑着,蔑视地看着谦阳帝姬:“光唱不练你唬谁呢?你还有什么伎俩快使出来!朕没闲工夫陪你疯!” 这样一闹,便是巧妙地避开了要害的问题,说了一堆,等于什么都没说。 谦阳帝姬暗骂一声重华奸诈,继续道:“现在说到人证了!” 她指向原来韦太后躺的方向:“那个是带了人皮面具的韦太后……她被你们姐弟二人联手迫害,险些被火烧死,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是不敢露脸,只能靠人皮面具躲藏。只要把她弄醒,让她开口,就真相大白了!” 众人又一齐看向韦太后躺的地方,兴奋或是焦虑地等着揭开那所谓的人皮面具,看看是否确有其事。 就算不能证明皇长子是端仁的私生子,韦太后当众闹起来,那也够重华和端仁喝一壶的。 吕太贵妃绷着脸,心里乐开了花。重华这个蠢货,也不知是真蠢没想到呢,还是太过自大,抓到韦太后不知道立刻把人拖下去,非得留在这里,给人把柄。 重华一脸不耐烦:“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眼里还有没有朕?当这里是东岭么?” 他越不让动,东岭人越兴奋,纷纷大声道:“若是没有鬼,怕什么?” 第800章挖坑自己跳 “路见不平行人铲,就是看不惯这种不孝母亲,不友爱手足的薄情寡义之人!” 东岭人觉得抓住了重华的痛脚,拼命聒噪起来,好像真的证明那个女人就是韦太后,郦国就输了,东岭就赢了似的。 在众多怀疑的目光中,重华冷笑道:“朕的母后病重于后宫之中,已然下不了床,尔等却非得把她说成朕的母后?真是笑话!” 钟唯唯适时劝道:“陛下啊,咱们问心无愧,给他们看看无妨。”厉声高叫道:“东岭人!若此人确系歹人冒充,你等将要如何?” 谦阳帝姬傲慢地道:“若不是韦太后,本宫便在手掌心里煎鸡蛋给你吃!” 钟唯唯笑了起来,轻拍巴掌:“来人,把那个歹人搬到前面去,揭开她的面皮,看看究竟是谁!” 吕太贵妃、吕太师、谦阳帝姬等人全都兴奋地睁大了眼睛,李尚却是瞳孔微缩,若有所思地看着钟唯唯和重华。 难得的好天气,天空万里无云,身着玄色冕服的重华高大挺拔、气势凌人,穿着皇后吉服的钟唯唯笑靥如花、高贵大气,真的好一对璧人。 宫人把躺在地上的韦太后抬到了前面,端仁紧张地握住钟唯唯的袖子,声音暗哑:“阿唯……” 那个就是韦太后,千真万确,她虽然没有揭开面皮细看,但听声音和凭感觉,是绝不会错的。 这若是揭开面皮,验证了韦太后的真实身份,那么今天这件事真的是难以收场了。 钟唯唯安抚端仁,气定神闲:“阿姐不要急,咱们立刻就让妖魔鬼怪现出原形。” 重华厉声下达命令:“揭开她的面皮!” 端仁看着这夫妻二人的配合,若有所思,心想自己大概是错过了什么。 高大威猛的苟老五是此中高手,上前用一块浸过特殊药物的热帕子覆盖在“韦太后”脸上。 过了一盏茶功夫,取走热帕子,“韦太后”脸上就露出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痕迹。 这条痕迹从发际线开始一直延续到颈部以下,苟老五用一根特制的银簪子轻轻一挑,便沿着发际线拨起了一圈皮。 众人轻叹起来,全都是紧张又期待,当然也还有人很担忧就是了。 苟老五双手抓住那一圈皮,迅速而轻灵地往下一揭,一块淡黄色,带着眉毛、眼洞、鼻子的软皮被揭下来,躺在地上的女人毫无悬念地露出了真面目。 站得最近的人全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一时之间,全场鸦雀无声。 曾静就连呼吸都不会了,绝望地看着护国大长公主,喃喃地道:“怎么办?” 护国大长公主是一直半阖着眼睛打盹儿,根本没有管这些事,听到曾静的呢喃,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她的近侍女官安慰曾静:“别着急,且看着罢。” “哈哈哈哈哈……” 疯狂傲慢的笑声打破了安静,谦阳帝姬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御林军,大步冲出去,指着地上的女人尖声道:“看看,看看,这不是韦太后又是谁?” “是呀,她是谁?”钟唯唯微笑着走上前去,与重华、端仁肩并着肩。 谦阳帝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大睁着眼睛,嘴巴合不拢,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地上躺着的女人,穿着韦太后之前的衣服,贴着韦太后戴过的人皮面具,然而,这张脸,并不是韦太后的! 那么是谁呢? 是她身边的一个姓古的嬷嬷,这位嬷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她,深得信重,是她当成亲人看待的人。 因为年龄不小,今天古嬷嬷并没有跟来宫里,而是留在居处收拾行囊,方便她们得手就逃走。 但是古嬷嬷这会儿却躺在了这里,还是顶着这样一张人皮面具,穿着这样的衣服。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是她亲眼看到韦太后被郦国人劈晕拖走,并安置在这里的!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一个人? 究竟是什么时候,郦国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真正的韦太后掉了包? 谦阳帝姬的面容扭曲起来,看上去格外阴森可怕。 是那个时候!端仁用箭射她的时候,因为太出乎意料,因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们二人身上了! 郦国人就是趁着那个时候,偷梁换柱,悄悄把真正的韦太后给换走了! 昏厥了的古嬷嬷出现在这里,恐怕也是早有预谋。 “你使诈!你们使诈!”谦阳帝姬不管不顾地叫起来,状若疯虎。 吕太贵妃脸色铁青,恨铁不成钢!她抬起头,看到了重华冰凉的眼神和胸有成竹的泰然。 李尚无声地叹了口气,左右看看,不露痕迹地往后退去。 钟唯唯笑呵呵地道:“谦阳帝姬啊,你这样很丢人诶,你欺骗别人成功,那是伸张正义;你没有成功,那就是别人使诈。 真是够不要脸的。现在你来解释一下,地下躺着的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我若没有记错,这是你身边的古嬷嬷吧?你的人装扮成我们太后的样子,是想怎么样啊?” 她的声音清脆活泼,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概括清楚了,那些离得较远,没看清楚经过的人也全都听明白了,现场响起一片咒骂声,都是骂东岭人不要脸和无聊的。 “怎么样?当然是挑衅!” 护国大长公主突然睁开眼睛,掷地有声:“这样的侮辱不能忍受,老身恳请陛下,砍下此人的头,祭天!否则就连上天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不敬之罪!” 护国大长公主话音未落,苟老五长刀闪过,仍然昏迷不醒的古嬷嬷眨眼之间便身首异处。 “嬷嬷!”谦阳帝姬尖叫一声,怨毒地看向护国大长公主:“难道你们想和东岭开战吗?” 护国大长公主又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钟唯唯笑着调侃谦阳帝姬:“帝姬,轮到你用手掌心煎鸡蛋给我吃啦,快些快些!” 手掌心里煎鸡蛋,那是要怎么才能做到? 当然是要生火啦,立刻就有人端来了青铜大鼎,在中间燃起熊熊火光,备下香油与鸡蛋,彬彬有礼地请谦阳帝姬:“帝姬,请!” 第801章大反转 谦阳帝姬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的手掌放到火上炙烤,她眼珠子一转,厚着脸皮说道:“开个玩笑而已,也要当真!” 真是太不要脸了! 观众对着谦阳帝姬发出嘘声,不知是谁将藏在怀里的糕点拿出来,率先对着谦阳帝姬扔过去。 谦阳帝姬躲过去第一下,但是更多的糕点雨点一样地朝她扔过来,连带着她身边的人也全都遭了秧。 而这些扔东西打人的,并不全是普通人,其中更有好些高手,打出去的糕点是当暗器使的,好几个东岭的护卫昏死在当场。 有人更是被打得满嘴血,就连谦阳帝姬也被打成了乌眼鸡,一只眼睛以肉眼所能见到的速度乌青发肿,眯成了一条缝。 这正好给了谦阳帝姬闹腾的机会,她大骂起来,命令手下的人还击,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李尚趁此机会,利落地溜走了。 阿彩也想趁着这个机会溜走,却被谦阳帝姬那只完好的眼睛盯住,一把拖拽住她,高声道:“还有这个呢!她能证明又又是端仁的嫡亲儿子!” 阿彩疯狂地挣扎着,却怎么也不能挣脱谦阳帝姬的手。 谦阳帝姬阴冷地威胁她:“告诉大家,又又是端仁嫡亲儿子!不然,我就把你刚才做的恶事告诉大家!想想后果!再不然,我当场就让人把你杀死!” 阿彩果然安静下来,垂下眼低着头,小小的脸上满是阴郁。 谦阳帝姬笑道:“这才乖。” 她把阿彩推出去,毒蛇一样嘶嘶着引诱阿彩:“乖孩子,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端仁非常意外,刚才人多,谦阳帝姬又是有意隐藏,她没有看到阿彩,这会儿才看清楚了,觉着很不妙,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 重华轻描淡写地看了广场的某个角落一眼,有两只箭矢默然无声地对准了阿彩。 阿彩抬起头来,仰头看着站在祭天台上的端仁,喊了一声:“姑姑……” 端仁沉默地注视着她,眼神忧伤,还带着一股子绝望。 阿彩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姑姑,我很喜欢姑姑,恨不得姑姑是我的亲娘,只爱我一个人,但是您分明不可能只爱我一个人,除了我之外,您也爱别人。” 刚才还喧闹着的广场安静下来,人们全都注视着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新川王一家子已经要疯了,若是可以,阿彩的母亲恨不得抓着头发跪到地上去求阿彩,只要她别乱说话,怎么都可以。 但他们离阿彩太远,根本没办法。而那两枝箭搭着的弓弦,则是被越拉越紧。 阿彩继续说道:“姑姑,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的嫉妒心很强,每次看到您对别人好,我就忍不住要嫉妒那个人,恨不得独占您所有的爱。” 谦阳帝姬不耐烦了,恶狠狠地威胁她:“说重点!不然弄死你!” 阿彩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很嫉妒您对皇长子好,虽然我知道那是因为他是陛下唯一的血脉……” “啪”的一声,谦阳帝姬甩了阿彩一记耳光:“你在说什么呢?” 阿彩被打倒在地上,却又顽强地爬起来,语速极快地喊道:“姑姑,谦阳帝姬想利用您来打击郦国,害死您,她让人给皇长子下毒,以此威胁我,让我指证您是又又的亲娘!可我知道不是的,我不能昧着良心……” 谦阳帝姬不敢置信,一把抓住阿彩的头发,把她拖过去,骂道:“小贱人,你自己毒杀了皇长子,还想倒打一耙?” 阿彩和她扭打起来,端仁的眼珠子瞬间便木了,她颤抖着嘴唇,傻傻地看向钟唯唯和重华:“她们在说什么?” 钟唯唯也是傻了,又又中毒了? 她突然觉得小腹一阵疼痛,额头冷汗浸出,弯腰护着小腹:“我……” 自己在做什么呀?端仁瞬间清醒过来,紧紧攥住钟唯唯的手,教她:“呼吸,深呼吸,放松……没事的,那是她们在吓我们的,你别上当……” 原本一直冷静自持,胸有成竹的重华也瞬间慌了神,但他知道,万民所系,他是主持大局的人,谁都可以慌,唯独他不可以。 沉声命令礼官立刻把随侍在旁的太医叫上来,随后下达命令:“东岭人狼子野心,确证无误,杀无赦!” 就在此时,只听谦阳帝姬惨叫了一声,松开阿彩,举起手护住脸,淋漓的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汹涌而出。 她尖叫着,嘶喊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杀了她!杀了这个恶毒的小贱人!” 阿彩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惊恐地看了谦阳帝姬一眼,转身就往离她最近的一个御林军冲过去。 一个东岭高手掠起,手中的刀向着阿彩的背心掷去。 眼看着阿彩就要命丧当场,苟老五身形暴起,长刀挥过,劈开了那把刀,同时一手抓住阿彩的衣领,提着她离开危险之地,稳稳落在地上。 “交给你了。”苟老五将阿彩交给一个百户照顾,提着刀冲进了东岭人中,长刀翻飞,刀光血影,东岭人惨叫连连,很快死伤一大片。 阿彩跪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我有急事要禀告端仁长公主!” 百户十分为难,阿彩便推他:“那你快去告诉她,皇长子安然无恙!” 百户立刻招手叫了一个宫人过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宫人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了,沿着石阶飞奔而上,急急忙忙把这件事告诉上面的人。 钟唯唯半倚半靠在端仁怀里,身下垫着的重华的貂裘,两名太医轮流给她诊脉,都说是动了胎气,但不打紧,吃点药就好。 钟唯唯却疑心他们是在安慰她,她也努力放松下来,告诫自己不能急,不能怕。 端仁强忍着悲痛,颤抖着声音宽慰她:“放松,不会有事的。” 钟唯唯一边深呼吸,一边强笑道:“是呀,不会有事的……” “陛下、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阿彩郡主着奴婢速来告知,皇长子安然无恙,无需担心!” 第802章杀死谦阳 宫人尖细的嗓音响起,众人都是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端仁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眼泪猝不及防地狂冲而出,正在惊慌失措、生怕被太医、宫人看去之时,钟唯唯体贴地抱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的脸遮挡住,哭着道:“谢天谢地。” 端仁的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流,她不敢出声,只能轻拍着钟唯唯的背,表示感激和感谢。 重华看着这两个哭成一团的亲人,紧绷的心绪骤然放松之余,更是暖意融融,他安静地等待她们缓过来,调转目光注视着下面的混战。 不是他不能轻易将东岭人灭掉,而是郦国与东岭世代结盟,他也才和东岭皇帝结盟不久。 就算是要反悔,要打仗,也得师出有名。 更何况,谦阳帝姬身份特殊,是为圣女宫的圣女之一,在天下百姓之中,名气很大,并不能随意砍杀。 布局不到位,时机不到位,都将会给郦国带来大麻烦,给端仁带来大麻烦。 因此他才会容忍谦阳帝姬作威作福,一步一步走进死路。 闹到现在,他再怎么发兵攻打东岭,杀死谦阳帝姬,那都是顺理成章,今天这些外国使臣就是证人! 如此挑衅,必须不能忍!忍了是王八! 力量悬殊太大,郦国人对东岭人的围攻是碾压式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 东岭的护卫、随从全部被杀,使臣死伤过半,不可一世的谦阳帝姬被人按压在地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她仓惶地转动着那只完好的眼睛,到处寻找李尚,她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来得及扔出来呢。 但是这边看不到李尚的身影,她不甘心地想要转过头去,从另一个方向寻找李尚的身影,刚试图要转动脖颈,就被人使劲在背上踩了一脚,痛得她惨叫一声,骂道:“东方重华,你这个偷窃皇位的窃贼!有本事杀了本宫!” 然后又引起了一阵殴打,苟老五杀气腾腾地撕下一块浸着鲜血的布料,团成一团塞进谦阳帝姬的嘴里,凶神恶煞地踢了她一脚,啐道:“你若不是女人,苟爷早就将你碎尸万段!” 吕太贵妃的指甲深陷入掌中,玉心胆战心惊地小声问她:“怎么办?” 她们都没有想到躺在地上的韦太后竟会突然变成古嬷嬷,更没有想到阿彩竟会突然反水,还狠狠地反噬了谦阳帝姬一口。 弄得一次又一次挨打被动,输得够惨。 吕太贵妃半垂了眼睛,低声道:“李尚不见了,大概是逃走了,想办法找到他,帮他逃走。” 玉心忙不迭地点头,吕太贵妃再看了吴王妃和吴王世子一眼,阴沉沉地又半垂了眼睛。 吕太师父子已经汗湿衣衫,互相交换着眼色,借助东岭人、韦太后、阿彩来对付重华,败坏重华和钟唯唯、端仁的声誉,逼死端仁的计策彻底失败了,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怎么避开这场风暴,怎么脱罪! 吕太师和吕星庐都是拼命回想,自己在这场变故中,究竟有没有露过马脚。 相比他们的紧张,重华却是闲适得多,将钟唯唯交给端仁和太医照顾之后,他稳步下了祭天台,朝着东岭人走去。 走到谦阳帝姬面前,他高声宣布谦阳帝姬三十六条罪状,傲慢无礼、污蔑诽谤郦国皇室、破坏帝后大婚、戕害同门、自私霸道、阴损恶毒、残害郦国皇族……文采精华,没有一句废话,全都切中要害。 这让各国使臣不得不怀疑,郦国皇帝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这三十六条罪状,就等着今天宣布出来。 重华宣布完毕之后,高声询问郦国的大臣和将士:“这样的人,配活在天地之间吗?” 如海啸一般的呼声:“不配!” 重华又问:“东岭人想要我们灭国,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这回加上了兵器击打的声音。 “东岭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能忍不能忍?” “不能忍!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妇!她品行败坏,私心可恶,不配做圣女!” “今天的杀戮全因她而起,理应将她献祭于天地,请求上天宽恕她的大罪!” 重华含着淡淡的微笑,看向各国使臣:“诸君今日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对此有什么看法?” 各国使臣才刚目睹了一场大围杀,还能有什么看法呢? 除却几个平时和东岭走得太近,国土也离东岭太近的国家不敢吭声外,其他人都义愤填膺地表示了对谦阳帝姬的鄙夷和唾骂。 重华淡然道:“杀人,也是要顺应天时的,不是朕要杀你,而是你自己找死!不将你献祭天地,便是对天地的藐视!”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问苟老五:“刀来!”竟然是要亲手砍下谦阳帝姬的头颅,用来献祭天地。 谦阳帝姬这才真正感到害怕和绝望。 在之前,她一直都觉得郦国国力衰微,不如东岭许多,一定不敢和东岭真正翻脸对上的;还认为自己是地位超然的圣女,在民间威望极高,郦国人一定不敢动她,所以她才如此肆无忌惮。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嘴里“呜呜呜呜”地乱吼着,也不知道是想威胁重华呢,还是想要求饶。 谦阳帝姬的圣女身份,对于东岭来说非常重要,倘若让她这样死去,整个圣女宫都要落入郦国的手里了。 同样被按压在地的东岭使臣见势头不好,大声求饶:“恳求皇帝陛下饶恕谦阳圣女吧!她疯魔了,不懂事,在下愿意替她向贵国赔礼道歉!我国皇帝陛下也一定愿意付出更多的金钱和土地! 你我两国结盟多年,情深意厚,不能因为一个人就坏了呀……不然若是两国生起战乱,还不是生灵涂炭!陛下是仁君,如何忍心?” 不得不说,这个东岭使臣的口才很好,低头伏小,许以重利,暗含威胁,利用大家都不想打仗的心态来逼重华就范。 但是重华今天铁了心要杀谦阳帝姬,根本不听这些话,他高举长刀,准备用力砍下,一了百了。 第803章献祭天地 “陛下不可!”千钧一发之际,吕太贵妃失声叫了出来。 重华眉眼不动,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这个老奸巨猾的女人终于跳出来了。 吕太贵妃提着裙子,踉踉跄跄朝重华飞奔而来:“陛下请三思,千万不可以一时之气轻易下决定!” 她哭起来:“吴王,吴王还在东岭人的地盘上呢……谦阳帝姬死不足惜,可是吴王和跟随他那些将士臣子却要死在东岭了!” 悲惨的哭声回荡在广场上:“老身就只得这样一个儿子,他自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愿为陛下和国家献出一切。陛下维护郦国和皇室威严,老身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就是他太可怜了些……” “哇……父王,父王……” “夫君啊,我苦命的夫君……” 梁王妃和梁王世子等人全都哀哀哭泣起来,膝行着向重华爬去,哭得山摇地动,好像梁王已经死了似的。 范国华、刘岑、孔文元、陈淼等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忿恨。 其实东岭与郦国迟早都有一战,欠缺的不过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先下手为强,东岭内乱,正是郦国动手的好时机,陛下做了这么多铺垫,一直在忍,等的就是这一刻。 吕太贵妃等人此刻的行为往了是自私,心疼担心梁王的生死;往大说了就是不想和东岭开战,要拖住国家前进的步伐。 听见吕太贵妃等人的哭诉,谦阳帝姬又得意起来,觉得重华一定不敢随便杀死她的。 东岭使臣也是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赶紧劝一劝重华,他刚开了个口:“皇帝陛下……” 还没来得及说到正题,刀光闪过,血光四溅,谦阳帝姬就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然身首异处。 重华潇洒地收回刀,把刀递给宋炎午,接过严储递来的帕子擦擦手,再扔到谦阳帝姬身上,淡淡地道:“把这颗头献祭天地!” “啊,啊,啊……”还活着的东岭人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趾高气昂的谦阳帝姬,瞬间就变成了亡魂,绝望、悲痛、惊骇到说不出话来。 他们跪在地上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喘气,恐惧地看向重华,生怕这位年轻冷峻的帝王,下一刻就会下令将他们所有的人都杀死,再献祭给天地。 吕太贵妃傻了眼,许多还没有来得及说出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人都死了,还说什么呢? 吴王妃和吴王世子哭得更厉害了,因为他们亲眼目睹了皇帝陛下砍瓜切菜一样地杀人,被吓着了。 吕太师见势头不好,连忙站出去劝吕太贵妃:“贵妃娘娘!请听臣一言,谦阳帝姬可恶可恨至极!有关国格,非杀不可!不然以后郦国在诸国之中,岂能抬起头来?” 刘岑也冷哼道:“被人打了脸,吐了一口唾沫,还要忍着?那不如死掉算了!” 一大群重臣跟着鼓噪起来,都是站在重华这边,认为谦阳帝姬该杀,有人甚至建议,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的、以及在驿馆里的所有东岭人全部抓起来,全部杀掉。 “老身并不是反对杀了谦阳,而是母亲心疼儿子罢了……”吕太贵妃捂着脸,哀哀地哭着,脑子却是转得飞快。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站在重华这边,但她也不怕,吕家一直保存实力,并不是外表显露的那么弱。 重华淡淡地道:“二哥的事情,朕心里有数,不会委屈了他。” 目光寒凉地在吕太师身上扫过,吕太师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腿一软,上前去扶吕太贵妃:“娘娘,先退下去吧。这里的事交给陛下来处理。” 吕太贵妃拼命忍哭,看上去真是悲惨极了,梁王妃也捂住孩子的嘴,忍着哭,颤抖着退到了一旁。 众人见状,都忍不住想,吕氏是真的很听陛下的话啊,哪怕吴王身处险境,也能如此深明大义,真不容易。 反倒是皇帝陛下,虽然这样做无可厚非,但对手足的确是太薄情了些。 重华却是根本不在意,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都是不拘小节之人! 若是天天去在意计较别人说什么,那只能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要做了! 他手点着那几个面有惧色的东岭使臣,笑道:“谦阳罪当伏诛,至于他们几个嘛……” “饶命……皇帝陛下饶命……”一个东岭使臣率先叫了出来,有人看到,在他身下浸出了可疑的液体。 “嗤……”有人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太丢脸了,堂堂使臣,重华还没说要把他们怎么样呢,居然就吓得失禁了,太让人看不起了。 其余几个东岭使臣既怒且羞,离那个求饶的使臣最近的人怒气冲冲地扑过去,大声怒骂道:“打死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辈……” 他当然不能打到人,御林军及时把他拖开了。 那个失禁的使臣将袖子半遮着脸,大声道:“人为刀殂,我为鱼肉,难道要我死在这里吗?” 重华说道:“谁愿意认罪,那便饶他不死……” “陛下,陛下……”失禁的使臣手足并用,要往他爬来:“罪臣愿意认罪,只求您给罪臣一条活路……罪臣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想要禀告陛下……” 他的话又引起了无数恶毒的咒骂,他却是眼巴巴地看着重华,低声说道:“谦阳恶妇今天来这里,除了这些事外,还另有安排,罪臣想要告诉陛下,只求陛下饶罪臣不死……” 重华冷冷地注视着他,并不言语。 他豁出去似地道:“是有关那个五行缺木之人的……” 重华抬手示意御林军放了他,他便膝行着朝重华而来,战战兢兢,只想求活的样子。 吕太贵妃一直在抽泣,目光却一直注视着重华,当她看到那个失禁的东岭人离重华越来越近时,忍不住兴奋地张大了鼻孔。 东岭人警觉地四处张望,恳请重华:“请求陛下屏退左右。” 重华淡淡地道:“你说,朕听着。” 东岭人小声道:“那个五行缺木之人,便是李尚……”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重华也越挨越近。 第804章谁是谁的猎物 就是这一刻了! 吕太贵妃瞳孔微缩,握紧了拳头。 只见那个投诚的东岭人一跃而起,身形快得如同一道闪电,两只手高高举起,一条隐约可见的银丝在日光下闪着阴冷的寒光,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向重华的头颈套去。 全场鸦雀无声,懂行的人都知道,这种特制的银丝,在速度足够快的情况下,比刀还要锋利,能够轻易割断人的脖子,夺走人的性命。 钟唯唯半躺半坐着休息,没能看到这一幕,端仁看到了,强忍着担忧,不露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真的是不敢再让她受到任何惊吓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护国大长公主睁开了老眼,目光炯炯地看着场内,表面镇定,手却是握紧了拐杖,青筋毕现。 宋炎午和苟老五等人离得最近,却也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挡下这雷霆一击,因为懂,所以他们都看得出,这个人是绝顶高手,绝对是东岭数一数二的高手。 因为太出色,所以才能把气息和杀气敛藏得那么好,让大家都没有察觉。 所谓的失禁、怕死、求饶、投降、出卖、被同僚唾骂,全都是圈套! 有这样好的身手,却眼睁睁看着谦阳帝姬被杀死而不动手,隐忍到这一刻,只求一击命中,一劳永逸地夺走重华的命,可见是势在必得! 圈套中的圈套,伏笔中的伏笔,防不胜防! 仇恨重华的人,一颗心往上飘,恨不得立刻看到结果,看到重华身首异处。 敬重重华的人,一颗心直往下坠,绝望得不能呼吸,恨不得以身相替。 死亡,离重华是如此之近,他定定地站立不动,就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看上去好像是被吓呆了。 刺客眼看自己就要得手,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就在此时,重华突然大吼一声,一直垂着的手轻飘飘地往上一举,寒光闪过,“咔嚓”一声轻得不能更轻的声音响过,刺客手里的细丝断成了两截。 极富弹性的细丝在紧绷的状态下断开,立刻反弹回去,细丝的线头好比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刺客的手背,再不能用,相当于已经失去武器。 变故乍起,刺客未及预料,呆了一呆,但他是绝顶的高手,反应力和执行力都是最快的。 先机已失,再不可能杀死重华,他便立即改变策略,足尖往地上一顿,跃起,往祭天台冲去。 祭天台上是钟唯唯和端仁长公主、以及太医和礼官,并没有什么强有力的防御,只要让他抢上祭天台,抓住或是弄死钟唯唯和端仁、便等于将重华的软肋捏在了掌中。 他的速度实在够快,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一道残影,再眨眼看去,就已经看到他离祭天台顶只剩一丈远的距离了。 “放!”宋炎午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无数的箭矢雨点般向刺客射去。 已经没有人去考虑是否能赶上他,是否能射中他,大家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竭尽自己的力量,去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相比众人的焦躁不安,重华可谓是最淡定的人。 他优雅地转过身,仰头看着往祭天台冲去的刺客,神色十分平静。 吕太贵妃看到他的表情,还没来得及高兴,心里便是一沉,莫非哪里又出错了?还是又中了圈套? 近了,近了,刺客已经接近祭天台边缘了,那些姗姗来迟的箭矢全都射在了祭天台边缘的墙上,又跌落于地。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等着结果。 只听“噗”的一声脆响,祭天台边缘的扶栏突然翻起,铺天盖地的灰色网兜弹出,犹如灰色的烟雾一样,将刺客裹了进去。 眨眼之间,众人就只看到一个在网兜里拼命挣扎的人影,而网兜则随着他挣扎的幅度上下动荡起伏。 “放!”又是一波羽箭射到,网兜里拼命挣扎的人成了刺猬,鲜血染红了网兜,也染红了郦国人的眼睛。 “东岭人狼子野心,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郦国的御林军和大臣们往还活着的东岭人冲过去,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东岭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自觉今天会被踩成肉泥,碾得只剩一张皮。 各国使臣目不暇接,一颗心飘来荡去,没个着落,看到这个群情激奋的疯狂模样,全都吓得缩了脖子,你挨我,我挨你的挤成一团,就像一群被老鹰盯上的鹌鹑。 “止!”重华扬起手,高声命令郦国人住手。 这种疯狂混乱的场面,鲜少有人能控制得住,各国使臣都认为,没有人会听郦国皇帝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场景出现了,疯狂的郦国人全都停了下来,整齐划一地往后退,露出了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东岭人——但好歹还活着。 重华冷冷地道:“一个罪魁祸首已死,一个罪魁祸首躲在东岭,他们为国家而来,虽然卑鄙可恶,却是在其位谋其职,不应被虐杀,给他们一个体面痛快的死法!” 于是,还活着的那批东岭人全都被痛快地割下了头颅。 令行禁止,各国使臣再一次见识到了郦国皇帝的权威,以及郦国军队的训练有素。 他们对郦国心生警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却是直到此刻才真正生出了畏惧臣服之心。 小国的生存之道便是如此,斗不过大国,那就只有依附和服从! 从前就和郦国交好的国家是不敢再生出背叛不敬之心,依附东岭的则有了新的想法,也许应该暂避锋芒才好,不要轻易卷入这场战争之中。 一场战争,还未开始,东岭人就已经失去一半同盟。 重华看向吕太贵妃,吕太贵妃已经不哭了,而是呆呆的看着地上,一副生无可恋、却又无可奈何的悲惨模样,真正是一个担心孩子安危的可怜母亲。 “婚礼继续。”重华收回目光,转身往祭天台走去。 白雪、蓝天、阳光、鲜血、玄色绣金的帝王冕服、高大挺拔的背影、不疾不徐的脚步,给这一天在场的所有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第805章又又知道了 “万岁!万岁!万岁!” 欢呼声响彻整个皇宫,吕太贵妃垂下眼,斜瞅向后方。 玉心小声告诉她:“李尚已经找到,再过一柱香的功夫,应该就能平安出宫。” 吕太贵妃以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告诉他们,情况有变,全部撤退,按照第三套方案进行。” 她看着重华的背影,眉头紧皱,陷入沉思之中,为什么重华没有提起过李尚呢?难道不知道李尚不见了?还是已经暗自安排人去搜索了? 玉心很快把消息传给吕太师等人知道,吕太师既遗憾又害怕,有心想要不管不顾,彻底反了,却又知道目前这情况确实不适合硬拼,只好忍气吞声,按照吕太贵妃的要求去做。 重华上了祭天台,含着笑,在钟唯唯和端仁面前蹲下来,柔声说道:“我回来了。” 端仁眼里含着后怕的泪花,抿着嘴笑,并不敢将刚才那些危险说给钟唯唯听。 钟唯唯只知道他把在场的东岭人全部灭了,其他并不知晓,她这时候已经好了很多,小腹处不舒服的感觉也消失了,微笑着看向重华:“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重华伸手去抱她:“我抱你下去,把咱们的婚礼继续完成。” 打横抱起钟唯唯,钟唯唯嗅着他身上的血腥之气,并不觉得难闻或是嫌弃。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低声地问:“陛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我,不怕人家说您的闲话吗?” 重华温和地回答:“对头们每天都在背后骂我,我哪里管得过这么多来?” 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她,轻声问道:“我身上有杀伐之气,你怕不怕?” 钟唯唯摇头:“不怕,孩子也不会怕,生在这样的世道,他理应懂得强者生存的道理!” 重华很开心:“你说得不错。” 二人迎着“万岁”的欢呼声一路往下,准备继续未完的婚礼。 青姑姑牵着又又而来,阿彩怯生生地站在一旁,手上和衣服上全是血。 看到钟唯唯和重华,又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阿爹……”他顿了顿,拖长声音叫钟唯唯:“阿娘!” 跟在后面的端仁闻声,愧疚地看了又又一眼,默默垂下眼皮,伸手去牵阿彩。 阿彩眼里瞬间涌出泪花,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微带畏惧地看着端仁,轻声道:“姑姑……我没有对不起您。” 端仁心里一酸,毫不嫌弃地握住她的手,抽出雪白的帕子给她擦拭,低声道:“姑姑之前教训你,管制你,都是真心实意想要你好。” 阿彩见端仁对自己如此温柔,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我没有那么坏,也没有那么是非不分。她们不停地挑唆我,想要让我做坏事,我心想着,我若是告诉了您,难免打草惊蛇,躲过这次,下次她们还是会有别的动作,因此我谁都没说。” 她颤抖着解开一直垂挂在腰间的荷包:“那块有毒的糕点在这里。” 端仁紧紧搂住阿彩:“好孩子。” 阿彩扑到端仁怀中,紧紧搂住端仁的腰,知道自己这回再也不会被赶走了,踏实的同时,又有些微得意,不经意间,刚好撞上钟唯唯的眼睛。 钟唯唯倚着重华而立,清透黑亮的眼睛带了几分探究,沉默地看着阿彩。 虽然这小姑娘才刚立了大功,但她在做那些事情之前,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她们这边的人,聪明是聪明,胆大也够胆大,但还是太自作聪明了些。 今天的事情是侥幸,倘若阿彩的行为被谦阳那边的人发现,再悄悄往她那个糕点里多塞几块毒的,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又又会是什么下场? 不敢想象。 因此钟唯唯认为,在阿彩的心目中,还是立功和占得端仁的喜爱才是第一位的。 这种想法很危险,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过后她得认真过问一下这件事,不然只要端仁在这宫里一天,又又就会经常过去,她不放心他和阿彩在一起。 阿彩对上钟唯唯的眼睛,有种被骤然看穿了的心虚之感,她眨眨眼,做出一个无辜且疑惑的表情,随即飞快地将头埋在端仁怀中,以便避开钟唯唯的眼神。 果然是这样的,她不躲避还好,这一躲避,恰恰让钟唯唯确认自己刚才的猜想不仅仅只是臆想。 钟唯唯收回目光,温柔地吩咐又又:“又又,快谢过你阿彩姐姐。” 又又却不肯上前,反而一直往她身后躲。 钟唯唯把他拉出来,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滚落出来。 这孩子心里装着事,不高兴呢。 钟唯唯猜着他大概是把刚才的事情全都看了进去,包括谦阳帝姬指责端仁,说端仁偷人养孩子,孩子就是他,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儿。 钟唯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强迫又又,只道:“你若是不想留在这里,便和青姑姑一起回去吧,我们行完礼,就来看你。” “好。”又又很懂事地收回手,跟着青姑姑离开,走了没两步又停下来,折回身,看着钟唯唯和重华,轻声说道:“谢谢阿爹和阿娘。” 这一句谢谢,包含了很多内容。 他到底还是知道了,端仁只觉得天旋地转,却又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她不敢看又又,拼命维持着最自然的表情,勾着唇角僵硬地笑:“皇长子懂事了。” 又又没有理她,而是当众给钟唯唯和重华行了大礼:“儿子祝阿爹和阿娘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身体康泰,还希望我的小弟弟平安顺利出世,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说完之后,他红着眼睛对着钟唯唯和重华一笑,转过身,跟着青姑姑离开。 小小的身影一摇一晃,量身定做的小小亲王礼服突然显得略宽大了些,不那么合身了。 钟唯唯知道是自己的错觉,但她就是特别想哭,觉得这孩子和端仁都好可怜。 第806章喷火 “走吧,各有各的路要走,有些忙帮不了的。” 相比钟唯唯的感慨,端仁的愧疚伤心,又又的难过悲伤,阿彩的担忧害怕,重华是最冷静的一个。 他把钟唯唯抱上辇车,体贴地交待端仁:“阿姐,才刚经历了这件事,圣女宫的人大概需要你给个说法,也得归拢一下那些人,你就不必跟着我们一起了,先去忙吧。” 端仁经过了这么一件事,颇有些死后余生之感,同时羞愧痛苦紧张占据了整个心神,的确是没有精神继续坚守了,便听了重华的话,带着阿彩一起走了。 帝后同乘一辇,往宗庙进发,诸人打起精神,继续观礼。 广场上的血腥味儿很快被欢呼的人群遗忘,吕太贵妃目光沉沉地看向护国大长公主。 护国大长公主今天的表现很奇怪,以往向来都是精神奕奕的老太太,今天却是除了最开始呵斥重华,让他扶着钟唯唯上祭天台之外,其他时候一直都是闭目养神,看上去十分不精神。 也许是老不死的终于要寿终正寝了吧? 吕太贵妃恶毒地想,要是这个老不死的死了,就凭着端仁,恐怕还是不能轻易将圣女宫余下的人收拢起来,重华也别想利用圣女宫扩大自己的势力。 更何况,没有老不死的坐镇,重华和钟唯唯的小日子也不能过得如此舒坦。 要不要弄死这个老不死的呢? 吕太贵妃心里浮起这个念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可惜目前的情况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不让端仁独掌圣女宫大权却是有一点办法的。 圣女宫那群人才遭遇了大变故,有人呆头呆脑的没个主张,也有人眼神活泛,目光闪烁,看着是起了其他心思。 威逼之下得到的服从,又能有几分真心呢?若是端仁不能好好解释一下私生子的事情,恐怕圣女宫立刻就要乱了套。 吕太贵妃的目光落在一个身材瘦小、小嘴小脸、大眼睛的女子身上,那女子此刻正低声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不时瞟一眼端仁,而她的伙伴也是一脸信服。 就是她了!吕太贵妃认得这个女子。 薛梅英,东岭宗室后裔,她的曾外祖父是东岭一个郡王,但是膝下子孙众多,爵位却只有一个,家产也很有限。 于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薛梅英母亲这一辈,已经是什么爵位都没有的普通人家了,只是薛梅英的母亲天性不服输,眼看着有遴选圣女的机会,就把女儿送去了圣女宫。 原是指望谦阳帝姬能提携一下,但谦**本看不起薛梅英,并且她自己正当壮年,并不想要什么人来接班,因此对薛梅英是多有挑剔。 薛梅英平时很能忍,苦心经营,倒也笼络了一批人在身边,今天见形势不对,更是立刻站到了端仁这一边。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听端仁的话,她野心勃勃,想的不过是代替谦阳帝姬的地位。 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郦国是决不允许圣女宫中再多一个东岭圣女的,那么矛盾就来了,为了达到目的,薛梅英一定会想办法打压排挤端仁。 得拉拔这个薛梅英一把才行,吕太贵妃轻声吩咐了两句,玉心领命而去。 御驾离开之后,有宫人过去请圣女宫诸人到最近的汀风殿休息,并言明端仁和护国大长公主会去亲自接待安抚她们。 “怎么办?”有几个出身东岭的执事抖成一团,疑心是要把她们哄骗进去杀死。 薛梅英胸有成竹:“不必害怕,就算郦国立刻就要对东岭开战,也不至于就把咱们全都杀了,除非他不想利用圣女宫的势力和声望了,物极必反,滥杀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有她领头,圣女宫众人全都跟着宫人往汀风殿赶去,一个宫人靠近薛梅英:“奴婢奉了大长公主之命伺候各位贵人,请问各位贵人需要些什么吃食?” 薛梅英不客气地点了几样吃食,忽听宫人极其小声地说了几句话,不由瞳孔微缩,点了头。 殿外,有宫人来催吕太贵妃:“请太贵妃前往观礼。” 吕太贵妃扶额叹气:“老了,老身心情不好,恐怕不能伺奉陛下和皇后娘娘,恳请回去芙蓉宫休憩,以免昏厥过去,影响大典喜庆。” 宫人知道她因为吴王的事情不高兴,不想多生事端,就没继续逼她,而是自去把消息传递进去。 吕太贵妃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内宫走去,吕星庐见状不由急了,匆忙赶上去道:“姑姑,您要回去吗?” 吕太贵妃严厉地道:“本宫担心吴王,心情不好,你们好生伺候陛下,不得有任何行差踏错!” 吕星庐如坠雾里,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众目睽睽之下,也只好答应着赶紧追上前面的队伍。 很快有人将这里的情况报给重华知道,重华淡淡地道:“她若是真回芙蓉宫,那便也罢了,左右不过是半天的功夫。” 半天,是他给吕氏定的最后期限。 烟雾缭绕中,重华和钟唯唯稳步进了宗庙,在礼官的指点下,磕头行礼,祭告祖宗。 在临近宫中那道专用来拉秽物出宫的门边,李尚被两个宫人带出了门,吕星庐的长子吕子莱带着人等在外面接应,见他来了就匆忙领着他逃走:“快些,被人看见就惨了。” 李尚沉默着,急急忙忙跟着他上了马,埋着头往外逃。 此时,宫中的变故尚未传到宫外,街上还很热闹,道路两旁的彩棚里还在表演节目,百姓尚未散去,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激动地讨论着帝后大婚的盛况。 一切如常,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李尚松了一口气,吩咐吕子莱:“我们直接出城吧,晚了恐怕就迟了。” 吕子莱接到的命令也是如此:“行,你紧跟着我,我带你抄近路。” 十多个全副武装的侍卫护着二人往一条小巷走去,谁知巷口彩棚里正在表演喷火,一群百姓拍手叫好,把路给堵住了。 侍卫上前赶人,不防那伎人从台上跃起,落到李尚马鞍前倒骑着,迎面喷出一口火焰。 第807章螳螂捕蝉 眼看那伎人吐出的火焰将要喷到李尚脸上,李尚大叫一声,侧身让过并想把伎人推下去,伎人反手抓住他的衣领,拽着他一起滚落马下。 吕氏的侍卫见状,全都亮出兵刃,一起上前帮忙,彩棚里有越来越多的人拿着武器赶过来,吕子莱见势头不妙,打了个唿哨,转身就往巷子里逃。 侍卫分成两拨,一拨护送吕子莱和李尚逃走,一拨断后,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功夫很好,一时之间那些伎人倒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吕子莱和李尚一口气逃到巷子另一头,眼看着出口就在眼前,两个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却听兵甲声响,一队巡街的骑兵把出口给堵住了。 为首那人冷笑着道:“吕大公子,保平郡王,你们这般急色匆匆是要往哪里去呀?” 竟然是许久不见出来走动的胡谦,在他身后是胡家的儿郎们。 吕子莱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胡家已经和钟唯唯闹翻,并和陛下有所不满,退出京中防务,不过问这些事了吗? 今天他去接李尚之前,已经打听好了,由于胡家和陛下、钟唯唯生分了的缘故,京中的防务松懈了很多,正是下手生事的好时机,为什么胡谦竟会突然冒出来? 吕子莱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东西,当机立断,打马朝胡谦跑去,悄声道:“这家伙鬼鬼祟祟从宫中逃出来,恰好被我撞见。 我问他想做什么,他一贯只会骗我,我想着始终是东岭的郡王,又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不敢轻举妄动,便让人将他看护起来!胡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呢?” 胡谦似笑非笑:“吕大公子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既然是护送,那便护送到底吧!请!” 胡家的儿郎催动马匹,想要上前将吕子莱等人全部围起来。 吕子莱见势头不妙,立刻扔了李尚,示意手下护着他逃走。 胡谦的长子大吼一声:“往哪里逃!” 长刀一横,硬生生把吕子莱打下马背,刀尖顶着吕子莱的的脖子,冷声道:“吕氏勾连东岭,吃里扒外,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胡谦带着人马把李尚团团围在中间,微笑着道:“保平郡王,婚礼尚未结束,你便要走了,不仗义哟。” 李尚骑在马上,静默片刻,将手举起,淡淡地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王没有什么好说的。” “得罪了!”胡谦下巴一抬,自有人上前将李尚、吕子莱等人捆绑起来,迅速带走。 他们整齐划一,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就算有人看见了,也只会以为是巡街的人抓了几个寻衅生事的无赖。 巷口另一边,伎人们已经结束了战斗,把吕氏的侍卫们打晕或是按翻带走,彩棚里继续表演着各种大戏,仍然是热闹平安。 百姓们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狂欢着,有人喊了一声:“陛下和皇后娘娘在承天门上撒赏钱啦,快去抢啊……” 人群发一声喊,一起往承天门涌去,负责巡街和维持秩序的御林军和巡捕生怕出事,赶紧追上去维持秩序。 护国大长公主府附近的一间茶楼里,身着红衣的女子负手立在窗前,注视着街上奔涌的人群、以及跟随人群离开的御林军和巡捕,冷声道:“动手!” 她身后的高壮汉子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下楼去,大步走向护国大长公主府。 越来越多的人从附近出现,混在人群之中,涌向护国大长公主府。 有人高喊了一声:“护国大长公主为了庆祝帝后大婚,在府门前撒喜钱,谁先到就是谁的!” 大多数人对此持疑问态度,但是也有更多的人站住脚,惊疑不定地看向大门紧闭的护国大长公主府。 有人小声道:“就算陛下和皇后娘娘从承天门上撒喜钱,那么多人的,落到咱们手里的也不多,兴许一个子儿都抢不到呢……还不如在这里碰碰运气……” 有人喊了一声:“撒钱了,撒钱了……” 无数闪着金光、银光的钱币从护国大长公主府的内墙里洒了出来,有人抢到一把,仔细看看,兴奋地尖叫道:“是银币,特制的银币!” 话音未落,又听远处有人大声喊道:“是金币!金币!” 更多的人从远处蜂拥而至,拥堵在护国大长公主府外,大声嚷嚷着再来一些喜钱,或是说自己没有得到,太少了,场面混乱之极。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样凭着力气才能抢到,对老弱妇孺太不公平了!不如请公主殿下把门打开,在场的人排队领钱,见者有份,每人一枚,到后面的没了就没了,那是运气不好,如何?” 听上去似乎很公平,但仔细一想就很不对劲了,可是抢钱抢红了眼的百姓们想不到这些,他们都觉得很公平,很有道理。 本来么,这种特制的金银钱都是为了庆祝帝后大婚才会有的,与民同乐,那就应该大家都有份才对,他们也不是想要抢,只是希望公平一点而已。 也有人觉得这不对,护国大长公主声望那么高,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老太太,撒喜钱就是要抢着才好玩,撒完也就完了,这样恐怕不好。 但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顾虑,公主府里又撒出了几把特制的金银喜钱,人群一下子疯了,失控了。 有人带头跑上去砸响了护国大长公主府的门:“开门,开门……” 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大长公主府的门房仓促应战,集体上前将门抵死,声嘶力竭地让人去请总管过来。 民众冲击护国大长公主府,这是大事情,大长公主府总管不能不重视,什么都顾不得,急匆匆往外赶去。 一群鬼魅一般的人影从墙头上跃下,直奔关押何蓑衣的地牢,杀人,抢钥匙,救人,带走,前后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等到大长公主府的总管弄清楚原委,惊叫一声:“不好!”急急忙忙赶去地牢,已然牢门大开,何蓑衣不见了! 第808章秀嬷嬷 与此同时,宫中。 吕太贵妃回到芙蓉宫,和随行的宫人说道:“本宫累了,先去歇着,无有大事莫来烦我。” 众人退下,留她一人独自休息。 主子歇了,宫人们闲来无事,便聚在一起讨论今天发生的事情,帝后大婚,多少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更何况是这样的热闹。 忽见玉心出来,道:“秀嬷嬷在么?太贵妃传召。” 秀嬷嬷大约有五十多岁了,是宫里积年的老人,是最早一批伺候吕太贵妃的宫人,从姑姑做到嬷嬷,却是距离吕太贵妃越来越远。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更是长年累月不得见吕太贵妃一面。 芙蓉宫中人都知道,吕太贵妃不乐意见到她,有传言称,因为是先帝赏的人,因此吕太贵妃虽然不喜欢,却也不好动她。 秀嬷嬷自己也知道,深居简出,若非必要,绝不出来走动,却也不曾告老,仿佛要终老宫中了。 今日吕太贵妃突然要召见她,宫人都觉得很稀罕,但并不敢耽搁,火速去通知了秀嬷嬷。 秀嬷嬷匆忙走到寝宫外,玉心微笑着把她领进去,态度十分和蔼。 秀嬷嬷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就在伺候她的小宫女悄悄向人打听吕太贵妃寻她何事时,她捧着一只盒子走出来了,玉心跟着出来,叫小宫女:“太贵妃派遣秀嬷嬷去探望太后娘娘,你跟着秀嬷嬷一起去。” 小宫女见秀嬷嬷神色严肃,不敢多问,上前捧了盒子,低着头跟上。 二人才出芙蓉宫不远,就见新上任的御林军副统领马昌带着一队御林军急匆匆而来。 秀嬷嬷带着小宫女退让到路旁,马昌看见是她,便停下来,亲切地问好:“秀嬷嬷,您这是要去哪里?” 秀嬷嬷严肃地道:“我奉了太贵妃之命,将这幅先帝遗像送过去给太后娘娘。” 秀嬷嬷是先帝的人,本身是个很不错的老人家,马昌对她很是敬重,说道:“我奉了陛下之命,看守芙蓉宫,不许人轻易出入,您要送东西过去,按着规矩,还得让我查验一下才行。” 秀嬷嬷便从小宫女手中接了匣子,打开给马昌看,果然是一幅永帝年轻时的画像,马昌道:“太后娘娘病着,恐怕不能见您。” 秀嬷嬷严肃地说:“先帝殡天之前,曾召见过我,让我带话给太后娘娘,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希望太后娘娘能幡然醒悟,不要造下太多杀孽。” 当时马昌是永帝御前的侍卫,秀嬷嬷还是他亲自放进去的,便叹了口气,说道:“你去吧。” 秀嬷嬷默默行了一礼,带着小宫女不紧不慢地往前方走去。 马昌带着御林军将芙蓉宫团团围住,上前要求见吕太贵妃,玉心道:“太贵妃身体不适,睡了。” 马昌冷笑:“我有谕旨要宣,不管是不是睡了,都得起来听宣!” 玉心勃然大怒:“不要欺人太甚!便是陛下,见着太贵妃也是尊称一声娘娘的,谁给你的胆子,如此不敬?” 马昌根本不给玉心面子,厉声命令手下:“去把太贵妃请出来!” 玉心上前拦阻:“还要不要规矩了?吴王殿下还在为陛下卖命呢!我倒是要看看谁敢?!”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忽听一人不高兴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闹到本宫这里来了!” 正是吕太贵妃的声音,马昌高声将来意说出来,吕太贵妃隔着门道:“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也是应该的,本宫不为难你,这便出来了。” 玉心狠狠瞪了马昌一眼,入内将一脸倦容的吕太贵妃扶出来。 一向精致爱美的吕太贵妃此刻却是不如往时风光,钗横发乱,容颜憔悴,没精打采的,衣裳也是松散披着,隐隐露出了里头的肚兜。 马昌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开,下达了即时封锁芙蓉宫的命令,威严地问吕太贵妃:“贵妃娘娘听明白了吗?” 吕太贵妃瞪大眼睛,高声道:“陛下这是要取吴王的命了吗?我的儿……”眼睛往上一翻,气得晕厥过去。 玉心大哭着叫人进来把吕太贵妃扶进去,马昌面无表情地退出,带着人将芙蓉宫严加看守起来。 却说另一边,秀嬷嬷走到半途,在湖边停下来,命小宫女上前,沉声道:“你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我这次去办的事情很危险,不想误了你。” 小宫女被吓得不轻:“嬷嬷救我。” 秀嬷嬷示意她跟着自己走到附近的假山洞里:“到那边去,我告诉你该怎么办。”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假山洞,小宫女才刚说得一句:“嬷嬷……”便眼前一黑,一头扑倒在地。 秀嬷嬷面无表情地自袖中掏出一根绳索,在假山洞中找到一块早就备下的石头,绑在小宫女身上,抱出去,轻轻推入水里。 眼看着小宫女沉入水中,转身拾起掉在地上的匣子,小心把周围的痕迹清理干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当此时,重华与钟唯唯终于结束了所有的典礼,疲惫的钟唯唯被火速送到交泰殿,经过太医新一轮的看诊之后,服了一碗保胎安神的汤药,在喜床上躺下休息。 重华在前方清心殿换了一身衣服之后,认真洗去手上脸上的血腥之气,准备去与钟唯唯完成最后的合卺礼。 前往交泰殿的途中,消息一道一道地被传送进来,其中包括胡谦带着人当场抓住了吕子莱和李尚的消息,也包括了芙蓉宫和吕太贵妃被完全控制的消息。 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重华松了一口气,唇边终于带了几分笑意,接下来就是用正当的理由处理吕氏了,能尽量减少影响范围,那是最好的。 看着即将垂落的太阳,他轻舒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压在他头上的几座大山,终于移开了两座。 以后再不会有那么多人,给钟唯唯添堵了,他想怎么宠她都可以,真是一件好事。 交泰殿沐浴在夕阳的金光之中,穿着喜庆衣服的宫人站立在外,面容带笑,俱是喜气洋洋。 殿内红烛高照,想到在床上等着自己的钟唯唯,重华含笑推开了门。 第809章合卺礼 钱姑姑、小棠和几位尚宫喜气洋洋地给重华行礼道喜,悄声提醒:“皇后娘娘睡着了。” 重华听着这声“皇后娘娘”,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个毛孔不舒坦,笑着让人退下,自己轻手轻脚地往里去。 大红的百子千孙帐,大红的百子千孙被,钟唯唯仰面躺着,凤冠已被取下,华丽繁复的皇后礼服也换成了家常的软缎衣裙。 如黑缎一般光滑水润的黑发铺满了红色的枕头,雪白的肌肤,安宁的睡颜,樱花粉的唇瓣。 重华在床边坐下,贪恋地注视着钟唯唯,指尖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摸,如珠似宝,珍重欢喜。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信她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了,他是郦国的帝王,凭着他的身份权势,可以得到很多的美人,却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能像她这样让他喜欢心动,能像她这样刚柔并济,能像她这样爱他。 重华轻轻贴上钟唯唯的脸,傻傻地笑了起来。 “你回来了?”钟唯唯睁开眼睛,朦朦胧胧地看了他一眼,翻个身往他这边挪了挪,闭上眼睛又要继续睡——汤药起作用了。 重华叫她:“嗳,既然醒了就别睡了,还有合卺礼没完成呢。你也不能饿着肚子睡。” 钟唯唯懒洋洋地道:“我早吃过东西啦,才回来钱姑姑就给我准备了软香爽口的食物,我吃了才喝的药。” 她拉重华的手去摸她的小腹:“他很乖。” 重华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硬硬的一小块,却是生命的存在,他的目光和表情情不自禁地更温软了几分,带了几分期待,说出口的话却是威胁:“不许你折腾娘,不然将来有你好看!” 钟唯唯幸福满足地笑了起来,嗔道:“说得好像他能听见似的。” 重华正色道:“他当然能听见,不然为何要让孕妇听雅正之音呢?”心里想的却是,臭小子,听好了,我是你爹!敢假装听不见,等着瞧吧! 钟唯唯的困意少了几分,却是赖在床上不想起来,重华也就由着她,自去取了龙凤金杯过来,在钟唯唯的杯子里注入一小点素酒,把自己的注满,用哄孩子的语气道:“乖,来行礼。” 钟唯唯好笑地看着他,烛光下,他的容颜俊美无畴,实在是令她心动欢喜,她向他伸出手,撒娇:“你抱我起来。” 重华便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怀中,递了金杯过去,二人互把着手臂,将金杯中的酒喝光了。 合卺礼成,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钟唯唯让人给重华送吃食进来:“饿了一天啦,天气还冷,又忙,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重华直到此刻才觉得饿得火烧火燎的,便让钟唯唯躺下继续休息:“你先睡,我吃好喝好洗好再来陪你。” 钟唯唯道:“我不睡,我也有事要忙呢。” 叫了钱姑姑、小棠、胭脂进来,让小棠去探望又又,看又又的情况怎么样,如果需要,就留下陪伴照顾宽慰又又,想必此刻又又一定非常需要。 让胭脂去看望端仁和护国大长公主——若是不出她的所料,这二人此时一定在应付圣女宫的人,这并不是轻松差事。胭脂本身是圣女宫人出身,她去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 钱姑姑则去探望刚被抓住的韦太后,她老成持重,和韦太后也算是老对手、老熟人了,倘若韦太后还不够清醒,那么正好由她来敲打韦太后。 重华见钟唯唯有条不紊地安排这些事,笑着说道:“真是应该早些把你娶进门的,看看,这皇后娘娘上任烧的三把火,没有哪一把烧得不火红。” 钟唯唯也和他凑趣:“是啦,后悔了吧?像我这种人,出则为大司茶,进则为贤后,若是在民间,定然是一家女百家求,求亲的人能从我家门口一直排到城门外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死去的父母亲。 重华敏锐地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隐约猜到了几分,笑着要喂她吃东西:“那是,我真是占到大便宜了。” 二人都绝口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尽力让这个新婚之夜轻松温暖一些。 少倾饭毕,重华漱口,严储在外探了个头,颤巍巍地道:“陛下……” 这种时候还来打扰,必然是有事,重华把茶盏放下,吩咐苗姑姑好生照料钟唯唯,起身道:“我去去就来,你先睡吧。” 钟唯唯确实又困了,打个呵欠:“好,早些回来,我等你。” 重华伸开手臂,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低声道:“过些天,这些事告一段落,我与你一起出城去拜祭岳父岳母,让他们放心。” 钟唯唯低落的心情瞬间飞扬起来,她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好!” 重华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转身走了出去。 严储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陛下请这边来。” 那就是不能让钟唯唯知道的事情,重华大步走过去:“何事?” 严储小声将今天在街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不知是什么人胡乱传言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在承天门上撒喜钱,引起了混乱,御林军正在处置之时,又有人传出了护国大长公主也在撒喜钱庆贺帝后大婚的传言……” 重华越听脸色越冷:“所以,那个人是不见了?” 严储恨不得找条地缝藏起来:“是……另外还有一件事……马昌使人来报,今日封锁芙蓉宫时,曾遇到秀嬷嬷奉了吕太贵妃之命,捧着先帝遗像去探望太后娘娘病传话,但直到此刻,秀嬷嬷还是没有回来,着人去问,秀嬷嬷并未到过太后娘娘那里。” 这些事情绝不是偶然,有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在和他作对。 重华火速下达了命令:“此刻,外国使臣与百官是否已经出宫?若是未曾,立刻封锁宫门,严加盘查;若是已经离宫,那便追查!” 帝后婚礼之后,会赐宴百官与外国使臣,宴毕,百官与外国使臣便要离宫,这是规矩也是必然。 而此刻,恰好已经宴毕。 第810章夭折的谋反 白雪映着星光,大红色的灯笼迎风招展,各国使臣和百官的车马从宫门依次而出。 吕氏父子迫不及待,想要赶紧逃出宫去,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们了,却听马蹄声响,一名宫人急匆匆而来,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与宋炎午轻声说了几句话。 于是原本顺畅的车流突然间变得迟滞起来,御林军开始严查每一辆马车,甚至于随从也要带到灯下仔细查看。 “发生什么事了?”吕星庐沉不住气,急匆匆召人去前面询问,他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随从很快回来:“什么都不肯说呢。” 吕太师半闭了眼睛,交待他:“不要急,不要慌,不要问,你看他们是每一辆车都查验了呢,还是只针对咱们?” 吕星庐道:“那倒是没有,都问了。” 吕太师便道:“吴王还在边疆呢,宫里有两位贵妃,他们也没咱们什么把柄,料想暂时不会对咱们做什么。” 虽是如此,吕星庐仍然还是给跟随在身边的死士下了命令:“等会儿若是发现不对劲就拼死护着我们逃出去!” 他看看后面:“后头就是范国华家的家眷,如若不成,就把他家一起捎带上,做个人质。” 说话间,便轮到了他们。 吕星庐跳下马车,亲自与宋炎午招呼,宋炎午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是李尚不见了,没找着。” 吕星庐便放了心,示意死士不必太过紧张,接着,果然他家的马车也很快过了关卡,被放行。 车马往前走去,很快与候在外面等着的另一部分吕氏死士汇合,吕星庐与吕太师商量:“总觉得不对劲,不如想个法子,今夜就逃出城去吧……” 吕太师道:“全都逃走,容易打草惊蛇,你带着子莱他们几个逃走,我留在京中,里应外合……咱们还有一颗棋子没动呢……” 话音未落,马车骤然停下。 吕星庐反应奇快,大喊一声:“戒备!” 死士纷纷抽刀,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如蝗般的箭雨已然落下,瞬间死伤一大片。 箭头落在车壁上,发出“咄咄”的声响,吕星庐与吕太师惊疑不定,龟缩在车里不敢出来,幸亏这车是特制夹钢车,否则二人早成了刺猬。 箭雨过后,就是一片刀兵相接之声,死士头领奔到车前,嘶声道:“有埋伏,属下先护着老太爷和老爷离开吧……” 吕星庐要打开车门,被吕太师一把按住手,黑暗里,只听得吕太师的声音就如同破风箱一样:“别开,开门就死了。” 果然,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打斗之声便停歇下来,死士的呻吟声也没有了,马蹄落在石板上的清脆声音越来越近,宛若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 一条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吕太师,别来无恙。” 吕氏父子一听这声音,全都惊住了,这,这不是已然死去的陈留侯么? 吕太师想了想,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确认果然是陈留侯之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陈留侯捋着胡须道:“没错儿,便是如此。” 之前,吕太贵妃与吕氏联手,在他的饭菜里下了毒,却被他及时发现,禀告了重华,将计就计做了这个圈套。 吕太师愤恨不平:“看着你挺老实的,没想到如此奸诈!” 陈留侯道:“我若不如此,如何能引蛇出洞呢?” 吕太师冷笑:“狡兔有三窟,你以为陛下抬举你,你就真了不起么?就凭你这几下,想和老夫斗,还嫩了点儿!老夫原本想着为郦国尽忠,为陛下尽忠,却被尔等小人奸佞逼得无路可退!陛下偏听偏信,偏宠秋茗那个妖女,穷兵黩武,这是要将郦国带入水深火热之中呢!” “所以呢?”陈留侯好整以暇。 “老夫要替天行道!”吕太师喊了一声,吕星庐立刻拉开另一道窗子,对着天空射出一道红色的焰火。 陈留侯笑了起来:“今天老夫倒要瞧瞧你怎么替天行道!” 一炷香过去,两柱香过去,预料之中的兵戈声并未传来,就连人影都没见一个。 吕太师着急了,让吕星庐:“再放一个!” 吕星庐赶紧又放了一个焰火。 陈留侯道:“我劝你不要浪费精神了,你是在等你的女婿们吧?他们已经先去诏狱里等着你们啦。” 吕氏如此有底气,是有原因的,吕太师的几个出色的女儿,除了吕纯入宫,吕娉婷待嫁之外,其余人等全都联姻了强有力的家族,有好几个女婿都是出身武将世家,都有自己的人马与势力。 姻亲之间,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何况吕太师本身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老谋深算,做姻亲之时就已经掌握了对方的阴私与要害。 半是胁迫半是利诱,多年经营,准备得很充分,原定计划是今日倘若出了意外,那便索性反了。 他们吸取了韦氏的教训,预留了一道城门,打算谋反不成就从那里逃走,攻打最近的一个易守难攻的县城为据点。 同时还将把重镇昌连一并拿下——吕太师的二女婿是那儿的副将,只要能出其不意将主将及其亲信杀死,便可控制了昌连。 有这两个地方做据点,与吴王遥相呼应,再有东岭人帮忙,造反便成功了一半。 吕太师此刻便是在等,等他在京中的女婿之一,带着人马来救他并且造反。听得陈留侯这样说,且也的确久等不见人至,他心里也不确定了:“胡说八道!” 陈留侯冷笑一声:“你以为老夫诈死,皇后娘娘背着骂名,陛下隐忍这许久,是为了什么?实话告诉你!黑甲军早在老夫葬礼之后,便去了昌连!今天我父子兵分两路,一路抓住了吕子莱与李尚,人赃俱获,一路灭了你的同伙并在此等候,快快束手就擒!” 一声令下,一群士兵上前把吕太师的马车掀翻,将那狼狈不堪的父子二人拖了出来。 直到结束,也并没惊动太多的人。 各国的使臣安然出了皇宫,自回驿馆,百官归家,皇宫很快冷清下来。 第811章翠竹与牡丹 一直没有找到秀嬷嬷。 宋炎午很有些头痛,率先离开的几个大臣的车马也追上去查探过了,也是一无所获。 “还有什么人滞留宫中没有离开么?” “圣女宫的人还在汀风殿呢,一个都没离开。要去查验么?” 宋炎午叹口气:“圣女宫才发生了大事,目前不宜惊动,先盯着吧。” 端仁长公主那件事,说起来就是一个无头冤案,虽说有阿彩证明谦阳帝姬是陷害,但实际上端仁这边也没有强有力的证明,证明她果真无辜,很容易被人质疑诟病。 物极必反,除非是想把圣女宫的人全部杀死,否则是不宜惊动。左右人还在宫中,不如徐徐图之。 汀风殿里,此刻正是剑拔弩张。 端仁与护国大长公主坐着,薛梅英和几个掌事站着,一个姓张的掌事不怕死地道:“谦阳圣女的确做得不对,但端仁圣女也该给咱们一个说法,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曾静怒道:“怎么证明?” 张掌事冷道:“这个办法很多,但凡圣女,都是处子,倘若端仁圣女能证明自己是处子,不曾经历人事,不曾生产,那就行了。端仁圣女,你觉得呢?” 曾静大怒:“不可能!堂堂圣女,一国公主,被人如此质疑,本身已经是莫大的侮辱,再听之任之,任由尔等胡作非为,以后这圣女还怎么做?” 听见她嚷嚷,外头的重甲卫士立刻长刀出鞘,往里踏进。 张掌事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有话好好说,不要杀人……” 张掌事如此行为,立刻令得其他人同样惊恐地后退,挤在一起纷纷说道:“都是同僚,这样不好。” 有人原本是站在端仁这边的,不由也激起了几分反感:“讲道理就讲道理,非得全部杀光么?” 端仁此时才开了口,直指薛梅英:“我知道她们听你的,你想怎么样,明说吧。” 薛梅英被她识破,也不觉得尴尬,站出来说道:“现目前,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想问您,是要赶尽杀绝呢,还是要按照之前的说法,放我们出宫回国。” 这些人是决不能放走的,否则她们一旦回到东岭,圣女宫便要彻底分裂了。 护国大长公主睁开一双老眼,锐利地盯着薛梅英:“你想做什么,我很明白。你是东岭人,凡事想为东岭谋利,无可厚非。但你得想着,首先你便是圣女宫人,你和你的从属,方才的行为是挑衅,和谦阳没什么两样。” 薛梅英对上护国大长公主的眼睛,由衷地颤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强笑着道:“祖师爷,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害怕而已。” 护国大长公主说道:“这件事,本宫自有论定。端仁,与你三天时间,自证清白;至于薛梅英等人,不宜留在宫中,也暂时不宜离开京城,不如去我府里做客吧,也好让我这个祖师爷,好生指点考察一下你们。” 这是目前所能取得的最好的结果,避免了两败俱伤,又不至于放虎归山,要求端仁自证清白,更是博得了原本摇摆不定的那拨人的欢喜。 薛梅英不敢再放肆,应了下来。 护国大长公主便道:“既然大家都满意这个结果,那便请各位随本宫出宫,宫里可没有安排你们的食宿。” 众人全都起身,跟着护国大长公主一起离开。 临出殿门时,薛梅英的目光从殿角飘过,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嬷嬷捧着她的随身物品快步跟上来。 薛梅英昂首挺胸,带着她一起跟上护国大长公主的车辇,往宫外而去。 宋炎午带着人守在宫门处,瞪大了眼睛盯着看,然而每一张脸都看过了,仍然没有看到秀嬷嬷,车下车里也没有藏人。 于是,秀嬷嬷便如同水入大海,无影无踪。 何蓑衣在酒肉香里清醒过来。 入眼便是一桌好酒好菜,以及一个身高体壮,看上去很精悍的男人。 他谨慎地没有率先出声,而是看着那个男人微笑了一下。 这些人从天而降,杀死护国大长公主府的护卫,把他从地牢里救出来,从头到尾,动作很利索,很凶狠,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全靠动作暗号比划。 不但训练有素,且让人没办法猜出他们的来历,他思来想去,也猜不到会是什么人,不如静待分晓好了。 高壮男子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彬彬有礼:“您醒了?之前为了方便行路,不得已请您睡了一觉,此刻您已安全自由,是否有哪里不舒服呢?” 后颈隐隐作痛,何蓑衣苦笑着摸摸自己肉呼呼的手臂,说道:“哪里都不舒服,是否能帮我请个好大夫呢?” 高壮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果然都是说着玩儿的,何蓑衣了然地笑笑,坐得距离那桌子酒菜远了些。 谁知高壮男子居然说道:“您稍等,我去问问。” 屋子里只剩下了何蓑衣和一桌酒菜,他苦恼地摸摸头:“还是摆脱不掉与酒菜作伴的命运啊。” 突然,门被人自外推开,一个穿着红衣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进来,淡笑着道:“何殿主。” 何蓑衣懒洋洋地抬眼看向这个女子。 红衣红裙红斗篷,头上梳着未婚女子的发髻,肤白貌美,双目犀利,个高健美——看上去和普通女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不是个普通人。 女子落落大方地由着他打量,含笑道:“相逢既是缘分,略备了薄酒,请你一起用餐便饭,赏脸么?” 何蓑衣在饭桌前坐下来,道:“看着您也不像是江湖儿女,身上有贵气,不随便;但是这几国的贵女,实在也想不出谁家能有您这样的好女子。” 女子撑着下颌,含笑注视着他:“那我比之令师妹如何?” 何蓑衣听她提起钟唯唯,心里一阵绞痛,佯作无事地道:“你们一个是翠竹,一个是牡丹,各有所长,没什么好比的。” “各有所好么?你和你的师弟,就是只喜欢翠竹而不喜欢牡丹的,对不对?”女子给他斟酒夹菜,露出一双保养得极好、形状优美如兰的粉嫩雪手。 第812章大师兄漱口 红衣女子举杯,对何蓑衣说道:“我敬你,尝尝这些菜罢,都是你爱吃的。” 然而何蓑衣看到饭菜就忍不住犯恶心,见她给自己斟酒劝菜更是忍耐不住,他捂住嘴,猛地站起来,跑到痰盂旁呕吐起来。 高壮男子勃然大怒,抽刀直指何蓑衣:“大胆!你竟敢如此不敬!” 何蓑衣无动于衷,慢吞吞吐干净了,优雅地擦着嘴角,淡淡地道:“不敬谁?谁知道她是谁?藏头露尾的,也许是个身份地位都不如我的人呢,好生生的小姑娘,不在家绣花,跑出来凑什么热闹,为什么要敬重她?” “你!”高壮男子气得瞪大了眼睛,却不肯上当,把红衣女子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怀恩。”女子威严地喊了一声,高壮男子收起刀,低眉敛目退了下去。 何蓑衣懒洋洋地看着女子道:“有话直说,别请我喝酒吃肉什么的,我看着就恶心。” 高壮男子又被气得发疯了:“你这个人好不识抬举!就算不论身份地位,最起码的礼节总要有吧?把你救出地牢,再请你吃饭喝酒,你怎地如此不识好歹?” 何蓑衣忧伤地看看自己这一身的肥肉:“不过关了一段日子而已,怎么说真话竟是没人相信了。” 女子很有风度地听他说完话,笑道:“相比之前,你的确是胖了许多,我方才给你检查,发现你功力尽失,你这是遭遇了什么?” 何蓑衣笑而不语,男人的骄傲让他开不了这个口,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说的。 若是重华暴打他一顿,将他打成猪头,那他说出去也还有点面子,可是把他好酒好菜、一天六顿地喂着,喂成了一只猪,那他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红衣女子见他不肯回答,便让人把酒菜收走:“原本想着你吃了苦头,想为你洗尘,既然没胃口,那便罢了。接下来,我欲让人为你疗伤看病,你也不乐意么?” “乐意呀。”何蓑衣微笑着起身,一揖到地:“先谢啦。” “我姓黄名紫。”女子并没有还礼的意思,端然正坐:“为你治好了病,还你功力,你得为我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那要看是什么事了。”何蓑衣傲然而坐,半点阶下囚的自觉都没有。 “不会伤害你的师妹和小师弟,也不需要你杀人如麻,如此,可好?”黄紫脾气很好地道:“相应的,我会给你足够丰厚的报酬,昆仑殿一统江湖,你看如何?” 好大的口气呢,何蓑衣自知问不出深浅,自己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便伸出手,微笑着道:“成交!” 黄紫盯着他看了两眼,说道:“你倒是爽快,胖了也还是蛮好看的,看上去总要快乐一些。” 何蓑衣情不自禁摸了脸一下,心里说道,都是狗屁,这女人怎么这样奇怪,这语气就像男人哄美人似的,不过心里的确是有点高兴。 黄紫也不和他多话:“你被关了许久,外头的情况大概也不清楚,我找人和你说一下,过些天你养好身体了,我们再离开这里。” 怀恩护着黄紫离开,何蓑衣在窗前坐下来,推开窗户数星星,外头残雪尚未消化,地方看着也不是很好,看起来像是一个临时寄居之所,只不知道是否还在京城之中。 门突然响了一下,一个女子走进来:“大师兄。” 何蓑衣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居然是早就离开京城、号称要回去苍山的钟欣然。 钟欣然打扮得如同寻常小家碧玉一样,眼里分明满是恨意,动作和表情却十分谦恭:“师兄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来,师妹会照顾好您的。” 说着竟然毫不嫌弃地去把他的呕吐物给收拾好了,开窗透气,洗手之后,体贴地递给他一盏热茶:“师兄漱口。” 何蓑衣并不去接钟欣然手里的茶,微笑着道:“里头有毒么?” 钟欣然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语气却是谦恭而诚恳的:“怎么可能?我已经失去父母双亲,又招了陛下和阿唯的厌恨,只剩下大师兄一个亲人了,怎会舍得给您下毒呢?” “说得倒也是。”何蓑衣便捧了茶杯在手,漱口清洗。 师兄妹二人静坐下来,何蓑衣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不为难你,但前提是不要对我说假话!” 钟欣然眼里露出几分轻蔑:“师兄想怎么为难我呢?”大意是你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还想为难我?真是笑话。 何蓑衣笑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之前我让你去找慕夕,你找到了么?估计是没找到吧?还是他不要你了?看你过成什么样了,是给黄姑娘做了粗使侍女么?” 钟欣然激动起来:“胡说八道!黄姑娘对我很好!待我为上宾!” 何蓑衣仍然盯着她的眼睛:“哦,原来如此,那你怎么变得又老又丑了……” 钟欣然被他激怒,情不自禁盯着他的眼睛,只想发怒,只想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却不想,越陷越深。 “自搧耳光,我让你停,你再停。” 钟欣然抬起手,一下一下,用力地抽打着自己的耳光。 “停下。”何蓑衣终于大发慈悲。 钟欣然恍然清醒过来,看向何蓑衣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哆哆嗦嗦:“师兄,我……” 何蓑衣冷笑:“看清楚没有,就算我到了这个地步,也能轻松杀死你,而且是让你自己动手。过来。” 钟欣然不敢不听,上前一步,还未站稳,就见何蓑衣出手如风,一根断了残筷死死抵着她的眼珠子:“慕夕呢?” “他在帮黄姑娘做事。”钟欣然全身发抖:“师兄,别这样,你答应过我阿爹要对我好的。” “现在你相信了?我有上百种方法杀死你。”何蓑衣将她推开:“告诉我现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钟欣然一一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何蓑衣面无表情,所以,钟唯唯和重华终于合理合法了么? 第813章皇后上任第一把火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钟唯唯这个皇后上任也得烧三把火才行。 之前她名不正言不顺,宫务先是由吕纯与胡紫芝主理,后来交由护国大长公主与端仁主理。 如今她正位中宫,那便得烧上三把火,好让宫里宫外知道,郦国后宫的女主人是谁,她是否有这个掌控力,是否能担得起皇后之职。 第一把火,她要往韦太后的头上烧。 新婚第二日,请过平安脉,确认胎儿稳固之后,钟唯唯便坐了凤辇去永安宫——韦太后被抓住之后,就直接送回了这里。 历经一整夜的冷风,宫中各处未化的积雪被冻上了一层硬壳,韦太后坐在窗前看着积雪发怔。 几个女官静默地守在一旁,只要她稍许动一下手指,便立刻上前问她有什么需要,甚至于她想喝水,也是由人喂到她的嘴里。 钟唯唯去时,正逢韦太后在发怒:“我没有病,我自己有手!不用你们管!” 女官的态度不是一般的好:“太后娘娘,您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奴婢等人奉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之命,一定要伺候好您,以便您早日痊愈,因此不敢劳您动手。” 韦太后砸东西,女官道:“这地上太硬,恐怕太后娘娘会摔倒,万一摔断了手脚,那可怎么好?必须垫上几层加丝毯才行。” 韦太后打人,女官说道:“太后娘娘的疯病又犯了,先把她捆起来,以免自伤。” 韦太后骂人,女官说道:“天啦,太后娘娘又在说疯话啦,说不定还会咬伤舌头呢,先把她的嘴堵起来,以免太后娘娘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陛下和皇后娘娘得多伤心啊。” 钟唯唯在外面静听完整个过程,才慢悠悠走进去,她看到了一个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巾、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的韦太后。 “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钟唯唯才刚站定,立刻有人给她端了一把椅子过来,铺陈好锦垫等物,再扶她坐下。 钟唯唯坐稳了,小棠立刻又双手递上手炉:“天冷,娘娘抱着暖手。” 钟唯唯道:“陛下孝敬太后娘娘,这永安宫中的地龙烧得旺,不冷。” 胭脂立刻奉上一盏不冷不热的燕窝羹:“娘娘吃这个,温补。” 钟唯唯便接了银汤匙,慢慢舀着吃:“昨日是本宫与陛下的大婚之日,今日本该来给太后娘娘敬茶,但考虑到娘娘的身体状况,觉得还是不要给您增加负担了。” 韦太后看到她这般傲慢模样,再听她左一句本宫,右一句本宫,就连新媳妇进门敬茶的礼都给免了,不由恨得眼里滴出血来,喉咙里“嗬嗬”作响,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钟唯唯道:“看样子,太后娘娘是有话要说,你们给她拿走嘴里塞的布巾,让本宫听听她怎么说。” 女官为难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疯病犯了,恐有冒犯。” 钟唯唯大度地道:“不妨,始终是陛下的生身母亲,得对她多一点温柔宽厚。” 女官便取走韦太后嘴里塞的布巾,韦太后迫不及待地骂道:“贱人!” 钟唯唯偏了偏头,询问左右:“她说什么?” 女官已经飞快地又将韦太后的嘴堵住了,温顺地回答:“太后娘娘说,她自知是好不了啦,疯病发作之时都控制不住自己,恳请娘娘不要顾惜她,给她塞着嘴呢。” “有道理。”钟唯唯道:“你们都听见了?” “听见了。”钱姑姑等人集体回答:“太后娘娘自知病重,生怕再犯下不可饶恕之大罪,自请绑缚堵嘴呢。” “有道是,孝顺孝顺,百孝不如一顺,便是顺了长辈的意,就是孝道了。太后娘娘有这个意思,本宫不能不听从。” 钟唯唯掩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道:“有件喜事要说给太后娘娘听。” 她微笑着把手放在小腹上:“您那,要添孙儿了,大家都说这一定是个男孩子呢,您觉得他像谁比较好? 这孩子非常乖巧,会心疼人,就连昨天您犯下那种错误,他也没来折腾我。我和陛下非常高兴,不能不和您分享这份喜悦。” 她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拜韦太后这个恶毒的老妇所赐。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她怎么也得和韦太后分享喜悦才行,不然怎么对得起这毒妇! 韦太后果然再次瞪圆了眼睛,使劲挣扎起来。 钟唯唯道:“瞧,太后娘娘果然是疯魔了,就连想要表达心中喜悦之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真是太可怜啦。” “可不是么?太后娘娘真的很可怜,不过奴婢斗胆,恳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们一定会照顾好太后娘娘,不让她自伤,也不让她犯错。” 女官温柔地给韦太后揉着狰狞的脸,轻言细语:“太后娘娘,您不能这样,得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才行,不然会吓到皇后娘娘和小皇子的。” 钟唯唯挥手让众人退出去,低声道:“我不会杀你,但我会让你再无行动能力,眼睁睁看着我得意,看着我肆意飞扬,看着我越过越好,这便是我给你最大的报复。” 韦太后想说,你这样对我,重华知道吗?色衰爱驰,他将来一定不会放过你这个虐待他亲娘的人的。 钟唯唯看懂了她的神色,笑着说道:“你觉得,陛下需要我亲手做这种事吗?我就是好心来看你一眼。” 钟唯唯不再搭理韦太后,起身往外走,女官进来,在香炉里烧了一捧香:“太后娘娘,这是您从前最爱的香,陛下吩咐,不能慢待了您,您若是不喜欢,得和奴婢说。” 香味甜腻,是韦太后非常熟悉的味道——从前,她便用这种香害过人,就连钟唯唯也是受害人之一。 另外一个女官端了汤药进来,温和地道:“太后娘娘该进汤药啦。” 布巾被拿走,一碗汤药被灌下,韦太后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瞬间便晕死过去,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再不能说话了。 女官怜悯地注视着她:“太医说了,太后娘娘的手脚很快也会不能动弹了,这病真严重啊。” 第814章皇后上任第二把火 从永安宫出来,钟唯唯去看了又又。 帝后大婚,学堂里放了三天假,让又又得以缓口气,不用强打精神面对各种猜疑的目光。 青姑姑小声禀告:“清早坐到现在,一张字没写出来,也不肯吃东西,让他出去走走玩玩,也不去。” 这些情况,钟唯唯心里早有数,挥手让青姑姑等伺候的人下去,她走到又又身边坐下来,见他写的“大”字写得不好看,便手把手地教他:“越是简单的字越不好写,越能看出基本功,得这样写……” “吧嗒”一滴眼泪掉落在她的手上,又又丢了笔,转过身,紧紧抱住她,哭得不能自已。 钟唯唯叹口气,抱紧他,温柔地抚摸他的背,不劝也不多话,只等他发泄出来。 许久,又又才停下来,却是什么都不想说,只紧紧挨着她,不时抽泣一下。 小棠在门口露了个头,表示到午食的点儿了,问钟唯唯是摆到这里吃呢,还是回交泰殿去吃。 钟唯唯这才拿了帕子给又又擦泪,问他:“我饿了,你父皇要在外头忙事情,一个人吃着不香甜,你陪我吃?” 又又本是不想吃,但是看到钟唯唯眼巴巴的样子,就勉为其难地道:“好。” “真是一个好孩子。今天我必然多吃一碗饭。”钟唯唯佯作欢天喜地的样子,让人摆饭。 又又食不下咽,她也不勉强,只给他夹了几样他爱吃的菜和点心,微笑着说些她在苍山时的趣事儿。 她妙语如珠,声音又脆又响,又又不知不觉听了进去,忍不住追问:“这样真的可以捕麻雀么?” 终于高兴点了吧?钟唯唯松口气,笑道:“当然可以了!不信,我带你去!” 又又摇头:“不想去。”声音里又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一直转。 钟唯唯无奈地托腮看着他,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又又却是自己忍了下来,用筷子戳着糕点,眼睛盯着桌子,轻声道:“是真的吗?” 迟早都得向他说明这些事的,这便是最好的机会,钟唯唯斟酌了一下,坦然道:“是真的。” 又又扔了筷子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肘弯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青姑姑进来,小声道:“阿彩郡主过来探望睿王殿下,此刻人就在外头候着的。” 钟唯唯便让青姑姑:“睿王殿下此刻没空,叫她到交泰殿里候着我,我有话要交待她。” 又又怕钟唯唯就此走了,赶紧不哭了,紧紧揪着她的袖子:“为什么?” 钟唯唯道:“因为迫不得已,我之前曾经告诉过你,你可以怨恨任何人,唯独不能怨恨她,她拼了命才有你。任何人都可以骂她怪她,唯独你不可以。” 又又哭着道:“可是她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上,既然身负重责,就不该违反规矩呀。” 他想说,那就不会引起千夫所指这种难堪场面了,也不会身陷险境,可是想到自己还很伤心,绝对不是因为担心谁,便不肯往下继续说了。 钟唯唯道:“我只知道,她从来不是任性的人,这件事的始末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改个时候,让她自己和你说清楚,可以么?” 又又哭得更厉害了:“我才不要!” 他既委屈又难过,恨不得如同小时候那样,蛮不讲理地在地上打几个滚,不管不顾地闹一场才好。 可是知道不可以,就更难过,恨不得整个人腻在钟唯唯怀里不起来,永远都不要长大,可以一直这样赖着,假装钟唯唯就是他的亲娘,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肯承认罢了。 “真是一个傻孩子。”钟唯唯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你始终会长大,会离开我们的。” 又又哭了起来:“唯姨,我什么都不要,让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可好?我会善待弟弟妹妹的,我会用生命来保护他们,不让别人欺负他们。” 钟唯唯看到他毛茸茸、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睛,想起自己突然没有了父母之时的惶恐,突然之间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深呼吸之后才微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吗?没有人说过不让你留在这里呀。不用你用生命来保护谁,你只要做好你自己,问心无愧,无愧天地,成才成人,我们就满足了。” 又又得到了保证,哭声渐渐小了,只是时不时还碎哼一声,表示自己还很委屈,需要钟唯唯关注和悉心爱护。 真是一个小孩子啊,钟唯唯含着笑,就像小时候那样哄他:“我要去见阿彩了,你要去么?” 又又抱着她的大腿不松手:“不去,您也别去,陪我。” 小棠上前说道:“殿下,皇后娘娘事情可多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娘娘为了您,火才烧了一把就回来了呢。” 又又这才松手:“那晚上我来看您,可以么?” “可以。晚上我们一起用饭。”钟唯唯摸摸他的头,去了交泰殿。 阿彩坐在火盆边烤火,见她进来,兔子一样地惊跳而起,全身绷紧,笔直地跪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钟唯唯不叫她起来,坐着喝了半盏热汤,才缓缓道:“你过来做什么?” 阿彩的额头浸出了冷汗,她是没有想到,钟唯唯做了皇后之后,居然一下子就如此威严了。想到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又后悔又害怕,斟酌再三才说:“臣女过来给娘娘请罪和探望睿王殿下。” 钟唯唯并不言语,又慢慢喝了半盏热汤。 阿彩等了一回,不见钟唯唯叫自己起来,便悄悄去看小棠等人的脸色,却见众人都是木着脸不理她,心里忐忑又委屈。 想了又想,重重地给钟唯唯磕头:“臣女犯了大错误,知道错了,请娘娘恕罪!” 钟唯唯淡淡道:“你做了什么,也好意思让我恕罪?” “啊?”阿彩没料到钟唯唯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自己明明才立了功呢。 钟唯唯把她扔在那里:“累了,我得先歇歇,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第815章皇后上任第三把火1 钟唯唯说到做到,说要午休,就是真的要午休,并不是说着玩玩。 小棠伺候她躺下,小声道:“阿彩郡主的性子拧得很,恐怕不能体会您的意思,只会怨恨。” 钟唯唯冷冷地道:“我需要害怕她怨恨我吗?” 小棠笑了:“当然不需要。”随即一拍脑袋:“奴婢真是糊涂了,分明就是要教训她,得让她懂得什么叫畏惧,哪里怕她怨恨呢。” 钟唯唯道:“她若不懂得畏惧,要怨恨,那就继续打压,直到她懂了为止!上次是冒失,这次是自作聪明,再有下次,就会有人被她害死了。” 小棠笑着在脚凳上坐下来:“您睡吧,到点儿叫您。” 半个时辰后,钟唯唯起了身,小棠轻声禀告阿彩的表现:“一直老实跪着的,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表情看上去有些焦躁害怕,并没有戾气。” 钟唯唯隔着屏风细细打量,果然看到阿彩在悄悄挪动膝盖——宫人并未给她垫子,跪着很是不舒服。 表情是想哭的样子,隐隐有些害怕和不服气,却没有什么戾气。 “去把睿王叫来。”钟唯唯回到妆台前,继续梳妆打扮,她要去芙蓉宫,必须得在气势上把吕太贵妃压下去。 又又很快就来了,没精打采的,阿彩看到他眼睛就亮了,悄悄给他使眼色,小声道:“殿下,殿下……”指指里间,示意他给自己说情。 又又点点头,进了里屋,给钟唯唯行礼问安,却没提阿彩的事情。 钟唯唯牵了他的手,隔着屏风观察阿彩,阿彩已经坚持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苦着脸,额头满是冷汗,眼睛到处转溜,却是不敢起来。 又又轻轻晃晃钟唯唯的手,眼里多有不忍。 钟唯唯拉着他回去,把自己对阿彩隐瞒大人,悄无声息换了糕点,临时反水,刺伤谦阳帝姬的事分析给他听: “看上去她很大胆勇敢,很有算计,不但帮了你姑姑,也救了你的命,实在是大功一件,谁都要记她的情,夸她一声忠勇机智。 但若是反过来一想,你能活下来全靠侥幸……因此,我们不妨这样看待,她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立下大功,并不顾惜别人的性命,倘若这件事败露,你此刻已经僵硬了。” 又又瞪大眼睛:“是哦……但她的确立了大功,难道不管了么?” 钟唯唯道:“不可否认,她有功,这个会奖励她,但这和她犯下的错误是两回事。我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半盏茶之内,倘使她不开口求饶,那么以后你不要再和她一起玩了,远离着她,省得哪天再被她害了。” 又又道:“为什么是半盏茶之内呢?若是她咬牙撑到下午或是晚上再求饶,那不一样吗?” 钟唯唯道:“不一样,即使知道借着你求饶会让我更加反感不喜她,她也愿意求饶,那说明她还懂得害怕,想不到那么长远,好生教养,还有机会纠正过来,可以交往。 倘若一直不肯求饶,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不懂得畏惧,认为自己没错,坚持到底,死不悔改;二是心机深沉,为了不让我厌憎她,愿意一直忍着。 小小年纪便如此隐忍,其心不正,不但不许你再和她来往,你姑姑那里我也要说的,就让她留在京中做一个寻常的郡主,安享荣华,将来嫁个体面人家好好相夫教子吧。”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也不管又又懂还是不懂,事到如今,又又已经没有做小孩子的权力了,必须长大。 不然以他的身份,将来不知会被多少人利用生事,自己不聪明一点,只怕难逃悲惨,她辛辛苦苦养大他,可不想让他被人害死了。 又又似懂非懂:“唯姨,那您希望阿彩求饶还是不要求饶呢?” 钟唯唯道:“既希望又不希望,毕竟是人才,她聪明能干,知错能改,我也是很喜欢的;不希望,是怕她心机远比我所想象的那么深沉,懂得了我的心思,投其所好,那就很可怕了。所以,不管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关键在于你怎么把握。” “行啦,我得去芙蓉宫了,你好好想想。”钟唯唯起身要走,突然听见外头阿彩哭了起来:“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女错啦,臣女知错了,求您给臣女一个机会,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唯唯松一口气,让又又出去:“你去问她,错在哪里。且看她怎么说。” 又又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没有多说话,走出去声音清晰地问阿彩:“你错在哪里?” 阿彩难堪极了,却不敢哄骗又又,哭着把实话说了:“我只顾着自己,不顾你的死活,我太想立功……” 她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出来,果然和钟唯唯猜测的差不离,又又垮了小脸,难过地问:“你倒是立功了,那我呢?我若是死了,怎么办?” 阿彩大哭起来:“我错了,对不起……” 又又哭着走了:“你没有我对你那么好,那么真心。” 阿彩哭着说:“对不起……” 她那么嫉妒又又,怎么可能真的对他好呢?但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又又死。 钟唯唯拢了拢身上的狐裘,道:“阿彩就留在这里抄一百篇佛经吧,晚上我回来,要看到。” 阿彩不敢说不肯,毕恭毕敬地给她行礼,倒是比之前真诚了许多。 凤辇一路去到芙蓉宫,玉心迎出来,坦然自若地道:“太贵妃病了,恐把病气传给皇后娘娘。” 钟唯唯沉默地打量着玉心。 不过是一日一夜不见,玉心虽然打扮得精致整齐,却是失了鲜活娇媚,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钟唯唯看一眼钱姑姑,钱姑姑立刻上前呵斥道:“皇后娘娘是一宫之主,想与谁说话,那是看得起谁!再敢多话,拖出去掌嘴!” 玉心还未见过这样的钟唯唯,嗫嚅着嘴唇想说什么,却被人一把拖过去,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打得钗横发乱,跪在地上不敢再吭气。 钟唯唯看也不看她,径直往里走,钱姑姑命令宫人:“去把太贵妃请起来!” 第816章皇后上任的第三把火2 那张十分宽大精美的紫檀木床帷幕低垂,并看不见里头的吕太贵妃。 宫人一拥而入,七手八脚将帐子打起,大声道:“太贵妃,皇后娘娘来看您啦,快些起来。” 只见吕太贵妃披散着头发,背对着众人,有气无力地道:“本宫病重,起不了身,不敢见皇后娘娘。” 钱姑姑皮笑肉不笑地道:“没关系,老奴扶着您。” 宫人上前去拖吕太贵妃,忽然“妈呀”叫了一声,往后躲让。 钟唯唯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宫人跪下去请罪,钱姑姑一瞅,立刻挡在钟唯唯面前,低声道:“太贵妃确实病得极重,不宜见娘娘,不如传太医吧。” 钟唯唯坚定地将钱姑姑推开了:“没有什么是不能见人的,奇奇怪怪的事我见得多了,不怕。” 吕太贵妃披散着头发,露出一张满是疱疮的脸,她阴沉沉地看着钟唯唯,冷笑:“不知是谁,在本宫的洗脸水里下了药,既然皇后娘娘来了,那便给本宫主持公道吧!” 钟唯唯撑着下颌,盯着吕太贵妃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突然被毁了容,想的不是赶紧治好脸,而是想着怎么报仇以及为难本宫,真是奇怪了。” 吕太贵妃一愣:“难道还能治好么?” “为什么你知道治不好?莫非,这药是你自己下的?”钟唯唯厉声道:“拿芙蓉宫人的名册来!” 众人吃了一惊,不明白她要做什么,胭脂却是立刻明白了,马上让人取名册,并把芙蓉宫中的宫人全部叫到院子里去,依次排队点名。 玉心一看这阵仗,连忙上前哭道:“太贵妃病糊涂了,请皇后娘给她传太医吧。” 钟唯唯冷冷地道:“太医肯定是要传的,再去把贵妃娘娘也请过来。” 玉心愣了,随即干瘪瘪地道:“请贵妃娘娘过来也好,毕竟是娘家人,也好照顾。” 钟唯唯闭目养神:“去,把太贵妃的衣服脱了,好生替她检查一番,除了脸上之外,还有什么地方染了病症,需要治疗!” 玉心道:“皇后娘娘,这病怕是会传染的,奴婢近身伺候不过一夜半日,手上便也起了疱疹……” 她伸出手给钟唯唯看,果然白生生的手上起了几颗疱疹,有两颗已经有了脓点,其他几颗也红肿得厉害,看着非常瘆人。 这回,宫人们全都打了退堂鼓,都怕自己会染上病症,钱姑姑也力劝钟唯唯避开:“这里交给老奴处理,娘娘避开吧。” 钟唯唯巍然不动:“不怕,本宫是死过一回的人,这点小毛病,吓不着!你们不愿去,我不逼你们,但是以后就别在我面前当差了!愿意的上!” 于是宫人们最后一丝顾虑也打消了,一拥而上,先把玉心控制了,不让她多话,再把吕太贵妃拖进屏风后面脱衣检查。 钱姑姑全程观望,过了片刻走出来,神色古怪地道:“太贵妃真是保养得极好,居然能把臀部的黑痣也去了。” 钟唯唯挑眉:“怎么说?” 钱姑姑小声道:“之前,老奴伺奉先帝,太贵妃承宠,老奴无意之中曾看到她的左臀部有一颗黑痣,方才检查,那颗黑痣居然不见了。” 果然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啊,钟唯唯让小棠:“立刻去告诉陛下,重新搜查,那位秀嬷嬷,恐怕不是秀嬷嬷,而是吕太贵妃本身!” 小棠吃了一惊,来不及多问,急急忙忙跑去了。 胭脂那里很快点完了名,进来禀告:“少了三个人,一个是秀嬷嬷和伺候她的小宫女儿,还有一个是绣娘莲姬。” 莲姬早年并不是什么绣娘,而是一个舞娘,因为犯了错,只差一点就被处死,是吕太贵妃救了她,并收在芙蓉宫里做绣娘,只做吕太贵妃的贴身衣物。 她性情古怪,除了吕太贵妃之外,谁的账都不买,也不和人来往,谁要是招惹了她,非得把对方骂个半死不可,久而久之,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 这样一个人,没有人会去关注她的动向,短期内不见或是死了,并不会有人发现。 吕太贵妃对她有大恩,她给吕太贵妃做贴身衣物,熟悉吕太贵妃的爱好和举止,再把脸弄成这个样子,欺骗隐瞒一段日子很容易做到。 等到发现,真正的吕太贵妃大概已经逃到边境,与吴王会和,继续兴风作浪。 钟唯唯基本已经知道里头的人是谁了,沉稳地等着吕纯的到来。 吕纯很快到来,她来得有点急,微微喘气,对着钟唯唯却还笑得出来:“一早就打扮好了,等你传召呢。” 钟唯唯一瞧,吕纯果然打扮得挺整齐的,就也笑了:“事情太多,才有空呢。” 吕纯给她行礼:“按着规矩,今早是该给您和陛下磕头见礼的,但是都说您和陛下忙,也不敢过来打扰。” 这是投石问路,问自己是否还有给帝后敬茶行礼的机会,问自己这个贵妃,是否还能被承认。 钟唯唯猜着,吕纯大概已经知道了一些风声,晓得吕氏罪不容赦,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来试探自己的态度。 钟唯唯便严肃地给了她答案:“嫔妃磕头行礼,在三天之后,届时请贵妃早一些过来,给我搭把手。” 吕纯心中大定,知道自己之前和重华、钟唯唯的约定还有效,整个人都轻松了,然而想到家人,又高兴不起来,怏怏地道:“娘娘传召臣妾,是有什么吩咐呢?” 钟唯唯指向屏风后:“请贵妃娘娘过去确认一下,此人是谁。” 吕纯走到屏风后,命人将地上的“吕太贵妃”拉起来,捏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看,惊骇地道:“这不是太贵妃!” “吕太贵妃”还想负隅顽抗:“吕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不肖子孙!竟然连姑姑都不认了,你想怎么样?” 吕纯道:“我想活,想要弟弟妹妹能活!”她大步走出去,高声告诉钟唯唯:“这不是太贵妃!” 果真如此,钟唯唯微微颔首,赵宏图便领着人将这一干人全部押下去处理。 第817章朕欠皇后一个公道 在宫里软禁起来的人居然不是吕太贵妃,被放走的秀嬷嬷居然也不是真的秀嬷嬷。 御林军副统领马昌跪在地上,不敢直视钟唯唯,羞愧欲死:“微臣自知失职,请皇后娘娘降罪。” 说真的,谁也想不到吕太贵妃嗅觉如此灵敏。 吕氏还未有所动作,如此风平浪静,她居然转身就逃了,挑的人,留的替身,无一不是处心积虑,精心挑选。 这场逃跑不知精心准备了多久,马昌想不到,也情有可原,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钟唯唯没有过多怪罪马昌,只道:“你领的是陛下的差,自己去找陛下请罪吧,该怎么罚,陛下会处理。” 马昌苦笑一声,自己去找重华请罪了,没有什么情有可原,错了就是错了,必须要受罚,否则以后大家办差只会越来越马虎。 重华按着军规打了马昌四十军棍,要他在三天之内将人犯追回,否则就要革职查办。 于是马昌带着伤,一瘸一拐地去查抄吕府。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钟唯唯从芙蓉宫中出来,原本是想要回交泰殿的,在凤辇上想了一回,突然想起了李尚。 李尚那样不安分的人,在昨天那样精彩百出的场景下,居然一直安分守己,没有发过任何言,做过任何事,顺顺利利就被胡谦给抓住了,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太过反常了些。 韦太后脸上的人皮面具,借着人皮面具、冒充秀嬷嬷顺利出逃的吕太贵妃…… 钟唯唯一个激灵,拍了扶手一下:“去清心殿!” 凤辇立刻转身朝着清心殿而去,重华正和刘岑等人议事,让人把谦阳帝姬等人的头颅挂在城门口,并向东岭下国书,要求东岭人赔礼道歉。 东岭人肯定不干,不干就要打仗,这便有若干细节要商议要处理。 以及昨天才抓了吕氏父子俩,吕氏族人该怎么处置,那也是大事一桩。 这与当初韦氏谋反不一样,不能全部赶尽杀绝,没有参与其中的族人得摘出来,否则朝廷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都没有人办事儿了。 才立了功的陈留侯父子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宫人多有阿谀之意。 小棠微皱了眉头,觉着必须得提防一二才是,胡紫芝虽然不得宠,但她家族荣宠,势力很大。 皇后娘娘得宠,却是父族母族全都衰微不堪,唯一一个胞弟只有男爵的爵位,并无功名在身,实在是让人担心。 钟唯唯含笑看着,淡淡道:“我走的路与她不同,我靠的是自己,不用担心。” 重华很快让人请她进去,并不避讳诸大臣的存在,握了她的手,温言道:“手怎么这样冰凉?都说让你好生休养,偏来不听,闲不住。” 钟唯唯温良贤淑地笑着:“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分内事。” 重华就叹气:“若是宫中后妃都如同皇后这般贤良淑德,朕就轻松了许多。” 胡氏父子笑容一滞,想起了胡紫芝,那恳请皇帝陛下允许他们见一见胡紫芝、把人放出来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钟唯唯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这次多亏了陈留侯父子俩,不然逆贼不能如此轻松人赃并获。” 重华狠狠夸了胡氏父子一番,又让人重赏,众人都上前恭贺胡氏父子,等到时机差不多了,才叫钟唯唯过去,手拉着她的手,话锋一转:“说起来,朕欠皇后一个公道。” 陈留侯暗叹一口气,终于来了! 众臣静默,只听重华饱含深情地道:“上一次,奸贼试图毒杀陈留侯,断朕臂膀。陈留侯将计就计,引奸贼入彀。 皇后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在宫中承受耽误陈留侯治疗的骂名,在宫外更是受了不少闲气。就连秋袤路祭,也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说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看向众人。 刘岑闻音知雅意,率先道:“皇后娘娘深明大义,与陛下夫唱妇随,难得的贤良,秋袤年轻沉稳,忠诚不二。 陈留侯聪敏机智,一心为主,都是大公无私之人,实乃陛下之福,苍生之福。” 钟唯唯心说,这刘岑能从妓女之子混到如今这份上,果然和得一手好稀泥,面面俱到。 重华也笑了:“正是呢,之前不说,是为了清除后患,现下奸贼已然被捉,就得把这事儿说清楚明白了。皇后委屈了。” 钟唯唯甜滋滋地道:“臣妾不委屈。” 重华道:“你不居功,朕却不能不赏,奖罚分明才是好帝王。” 手一挥,严储立刻出来宣布,赏了若干东西给钟唯唯和秋袤,再赏若干东西给胡氏父子,却没说要赏什么给胡紫芝,就连顺便都没有。 陈留侯父子收了笑容,诚惶诚恐。 这便是帝王心术,你有功,该赏就赏,有过,该罚便罚。 当众为钟唯唯正名,是对皇后的爱意和敬重,也是对胡氏的警告——再不可能出现另一个韦氏与吕氏。 钟唯唯所得的赏赐远胜胡氏父子许多,却没有人敢说半句不好听的话,原因无他,她不是寻常的后宫女子,她是大司茶,是皇后的同时也是大司茶,并且她立下的功劳不输给任何人。 钟唯唯谢了赏赐,说明了来意:“臣妾请旨去诏狱会一会李尚。” 重华立刻听出了意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钟唯唯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必须确认才行。” 重华毫不犹豫地把事情交给她办:“去吧。”看一看时间:“天黑之前必须回来休息。” 钟唯唯笑着应了,吩咐宫人准备热食热茶,照顾好众大臣。 众人行礼相送,胡谦微皱了眉头,忧心忡忡,自家妹子在家时觉着还算聪明懂事,原本也是抱了大希望的,现在看来,对上这么一位皇后娘娘,恐怕此生是无望了。 陈留侯警告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收回神思,老实当差。 只听范国华又在夸赞钟唯唯:“陛下洪才大略,皇后娘娘体察入微,实在是天作之合。” 重华布大局,钟唯唯补遗漏,真正天生一对。 这话重华爱听,却又记得那句“木秀于林,被风摧之”,淡淡应了一声,弄得众人没办法猜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第818章家人 钟唯唯轻车熟路去了诏狱,和那位“李尚”打了个照面,说了几句话,便已经知道这又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家伙。 真正的李尚,早在她与重华大婚前夕就逃了,孤身一人逃走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如同吕太贵妃逃走,吕氏族人一概不知情之外,李尚逃走,东岭人一样不知情,谦阳帝姬更是被欺骗得死死的,到死都不晓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这才是真正的李尚,狡猾如狐。 冒充李尚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钟唯唯觉着自己一个孕妇,在这种地方久留也不大好,就离开了诏狱。 从驿馆外经过时,让小棠去找了驿馆馆长,安排梅询明天来见她。 街上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热闹,城门盘查得严厉,东岭人的头颅又被挂了出来,难免引起诸多猜疑。 街道两旁的彩棚里仍然是热热闹闹地表演着,暗卫们仍然潜伏在人群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护卫着京城的安全,随时预备着一有不对就立刻冲出去。 这是她的国,她的家,钟唯唯勾起唇角,心情很好,即便是吕太贵妃与李尚逃走,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小棠提醒她:“您瞧那是谁。” 秋袤牵着马,带着之一等人立在街边冲她微笑,钟唯唯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低声交待了小棠几句,小棠跑过去和秋袤说了几句话,很快跑回来。 递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给钟唯唯:“家里的下人在街上看到了奴婢,便去报给大爷知道,大爷立刻出来,盯着人现炒了栗子,守在这里候着。说是知道了昨天的事,恳请娘娘千万保重身体。” 钟唯唯把糖炒栗子抱在怀里捂着,整个人都温暖起来,笑眯眯地回宫里去了。 重华仍然是在忙碌,阿彩跪坐在案几旁抄佛经,见她进来,脸上露出几分惶恐,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禀告皇后娘娘,臣女才抄了二十张。” 钟唯唯叫她把抄好的拿上来看,见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心里很满意:“先回去吧,明天继续来抄。” 阿彩忧心忡忡:“您要罚臣女就罚吧,请您教臣女,该怎么做。” 钟唯唯道:“现在时候不到,我说了没什么用,先回去,明天再来。” 阿彩不敢多话,饿着肚子回去了。 又又走进来:“为什么要再过两天才告诉她呢?” 钟唯唯笑道:“因为你姑姑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她,她过我这里来抄经书,正好名正言顺地拘着她呀,熬一熬性子,就乖了。” 又又道:“唯姨很奸诈。” 钟唯唯不客气地道:“去,小屁孩儿,居然敢骂我,罚你抄五十张经书。” 又又不服气:“为什么呀,我没做错事。居然罚我抄这么多。” 钟唯唯理所当然地说:“抄书可以凝神静气,只抄十张二十张的没什么意思,不如抄五十张,让你记忆深刻,晓得自己足够笨,差点就被人弄死了。” “呀……”又又既羞耻又觉得好笑,叫了一声,笑了:“那我听您的。” 钟唯唯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又又在一旁给她剥糖炒栗子吃,喂她吃一颗,自己再吃一颗,越吃越高兴。 钟唯唯故意叹道:“唉,这么好吃的栗子,可惜你父皇没尝到,你姑姑也没尝到。” 又又收了笑脸,把剩下的一半糖炒栗子分成两份,一份递给胭脂:“烦劳姐姐送去给父皇。” 另一份却不说要怎么办,钟唯唯就让青姑姑送去:“送给端仁长公主。” 又又垮了脸,十分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把她的手拉起贴在脸上。 钟唯唯说道:“昨天夜里,你曾姑祖母给你姑姑下了命令,要求她在三天之内自证清白,若是不能证明……” 又又紧张地问:“会怎么样?会烧死她吗?” 钟唯唯道:“也许吧,毕竟规矩在那里,也不能因为她一人就破了。” 又又半天没出声,钟唯唯耐心地等待着,室内温暖,气氛静谧,她又累了整天,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她既然知道会死,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又又很小声地问了一句,没得到钟唯唯的回复,一看,她已经睡着了,便小心地将她的手放好,拉起薄毯给她盖上,安静地守在一旁。 外头又下起了小雪,重华顶风冒雪回来,把披风交给胭脂,看到这一大一小,就笑了:“怎么回事?” 又又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轻巧走过去:“唯姨睡着了。” 重华把他抱起来,亲热地问:“吃饭了么?” 又又摇头,重华笑着拿胡茬去戳他:“真是个了不起的乖孩子,饿着肚子陪你唯姨。” 又又已经很久没有和重华这样亲密过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搂紧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脸颊。 感受到父亲一样温暖的体温和强大的力量,又又鼻子一酸,掉了几滴眼泪在重华的脖子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重华知道他问的是许及之,就道:“你见过许翰将军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便是那样子的。” 又又在九君城时是见过许翰的,默默想了片刻,觉得那样的生父还算满意,只是想到端仁和一个老头子在一起,怎么想都觉得很别扭,小声说道:“可是他怎么会那么老?” 童言童语,重华开心地笑了起来,使劲揉了他的头几下:“真是小孩子,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也都会老,会死。” 又又紧紧抱住他:“不要,我不要阿爹唯姨变老,一直这样才好。” “傻话。”重华道:“人是不能挑出身和际遇的,不要让我和你唯姨失望。” “哦。”又又蜷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觉得勇气十足:“阿爹,年后让我搬出去住吧,我大了,不该再住在内宫了。” 重华慨然应允:“可以呀,不过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好好努力,照顾好你唯姨和弟弟妹妹。” 又又郑重其事地答应:“我不会忘记的。” 第819章新婚的混蛋求月票 钟唯唯醒来,只见重华坐在榻上,又又坐在他怀里,二人一问一答,笑容满满,看上去十分和谐。 她不忍心打断他们,便含着笑静静观看。 重华说的都是许及之的事情,他把许及之描述成一个非常勇猛能干、忠义双全、玉树临风、重情重义的人。 又又听得睁大了眼睛:“他知道有我吗?” 重华很肯定地道:“知道。正是他让我照顾你的呢。” 又又高兴起来:“那他不是不管我,是没办法吗?” “是呀,其实之一等人就是专为你准备的。”钟唯唯接上了话头,摸着肚子道:“我饿了。” 重华高高兴兴地说:“那就洗手吃饭。” 饭后,又又跟着青姑姑离开,钟唯唯舒服地依靠在重华怀里:“今天可累坏了我。” 重华笑道:“我也累……”他很不正经地暗示她:“洞房花烛夜,不知别人都是怎么过的?” 钟唯唯白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呢,只记得陛下说过,要给我一个特别的婚礼,这个你是真做到了。” 重华笑着去嗅她颈间的幽香,声音暗哑:“有时候真觉得,不如没有这个小东西的好。” 钟唯唯被他的呼吸吹到颈边,再被屋里的暖香气息一烘,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个小东西”指的是她腹中的胎儿。 不由得微嗔:“那你把他拿走呗。” 重华讪笑着讨好她:“都是我的错,我那不是心疼你,舍不得你吃苦么?” 其实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件事,只是看钟唯唯高兴,大夫们都说没什么大碍,他便也忍着。 钟唯唯道:“俗话说得好,孤掌难鸣,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想到二人之前那些荒唐事,不由笑了起来。 重华见她发笑,也跟着高兴,涎着脸凑上去,拉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亲过来,声音暗哑:“阿唯,你我是天生一对,无论性情、大小、长短都很匹配。” “能正经点么?”说她和他性情匹配,钟唯唯倒也认了,只是这个大小、长短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也跟着痒痒的,毕竟是很久没在一起了,之前出宫住了许久,昨天大婚又忙又累又惊吓,的确是半分新婚的旖旎都没有。 重华见她的眼睛水润润的,知道她是动了情,俯身逼近她,离她的唇不到一分,眼神越发幽暗,声线低沉,十分具有压迫性:“我怎么不正经了?我说,我俩的性情、身高、优点缺点、长处短处刚好互补,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什么都没有想,是你多想了。”钟唯唯既期待又有些胆怯,她现在这样子,太医说过不能行夫妻之礼的,他这样的撩她,到底是想要怎么样嘛。 重华更加逼近了些,呼吸吹得她的睫毛痒痒的:“是么?我多想了?” 他的大手覆上她的胸前,一压一夹,便笑了:“它怎么了?难道不是你多想了么?” 他的掌下红梅挺立,明显是动了情思,钟唯唯大窘,去格他的手:“不要脸,谁让你碰我的。” 重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震动着****,雪白的里衣半敞着,精壮的胸腹部肌理分明,男性气息铺天盖地,钟唯唯觉得自己立刻就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当机立断,伸出手,在他****使劲掐了两把,觉得手感真好,满足地道:“我是一个不能吃亏的人,吃了亏立刻就要还回去的。” 重华一怔,眼神越加暗沉,双臂一伸,再使巧劲,瞬间便将钟唯唯的衣物褪去了一半。 她有了身孕之后,比从前更加丰腴了几分,肤如凝脂,从里到外都透着温柔与可爱,就连脚趾头闪着粉红色的光。 重华迷恋地看着钟唯唯,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胸前,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喜欢到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给她,喜欢到恨不得自己一直变强变强,如此才能配得上她,不用担心有人会来抢他。 钟唯唯看到他孩子气的举动,心里又暖又软,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用指尖在他的胡茬轻轻摩擦:“陛下……” “嗯……” “二师兄……” “嗯……” “方哥哥……” “……”重华抬起头来,奇怪道:“怎么这样叫我?” 钟唯唯假作吃惊地睁大眼睛:“是啊,是啊,这是真堇帝姬的叫法,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能这样叫呢?”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重华好气又好笑:“醋坛子,你想怎么样?” 钟唯唯道:“不是我想怎么样,我明天要见梅询,就得拿出处置方案来,不明不白地关着,不是事。” 重华不耐烦:“梅询愿意投降就留在这里,赏给大宅美人,真堇愿意嫁人就嫁,不愿就关起来,总之不可能放她回去。不要提这些事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含糊,开始忙碌起来,先看钟唯唯的头发,头发又黑又亮又软又长,怎么这么漂亮!再看额头,饱满白皙,看着就是个聪明样! 哎呀,眉毛不用画了,天生纤长弯弯还浓密!眼睛更不用说了,他就没见过谁的眼睛有她这样迷人可爱!鼻子也是肉肉的可爱的…… 重华低下头,轻轻咬了钟唯唯的鼻头一下,劲儿略有些大,钟唯唯疼得怪叫,捶他两下:“干嘛?” 重华将头抵在她胸前,闷笑起来:“不干嘛,就是觉得,咱俩成亲了。” 他开始翻找她那块青玉凤佩:“你放哪儿啦?怎么不见你戴?我也有一块龙佩,咱们是一对。” 钟唯唯从枕头下取出来:“戴着睡觉有些硌人,放在枕头下了。” 龙凤玉佩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圆。 重华把钟唯唯带入怀中,低声提了一个要求,钟唯唯啐了他一口,却也没有拒绝她,二人放下锦帐,钻入锦被之中,不一会儿,嬉笑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又过了片刻,嬉笑声变成了奇怪的声音。 一炷香后,钟唯唯大睁着眼睛跪坐在床上,伸手在脸上一摸,浓烈的石楠花香糊了一手,她呆了半晌,扑过去:“混蛋!” 直到此刻,他和她才体会到新婚的快乐。 第820章我要做一件大事 大雁河上风声呼啸,雪片像鹅毛一样盘旋而下。 一艘小小的渔船孤零零地在河面上行驶,船夫的斗笠蓑衣上堆满了雪,才刚抖掉,一会儿功夫又堆积起了厚厚一层。 他艰难地撑着船,向船舱里喊话:“客人,风雪太大了,不然找个地儿歇一夜,雪停再走吧。” 船舱里的客人裹着厚厚的棉袍,生意人的打扮,脸十分清秀,听见船夫的话,温和地回答:“我知道风雪大,行船艰难,但我家中老母等着药救命,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实在是害怕河上结冰走不了,还请大哥坚持一下。待到了地头,我家人来接我,我让他们给你三倍的酬金。” 船夫道:“你是孝子,我该帮你,但我手脚都冻得麻木了,咋办?放心吧,咱郦国温暖,这么多年,大雁河只冻上两次,上一次还是神宗皇帝在位之时。” 客人走出来,接过他手里的舵:“我来顶大哥一会儿,走不了,老母亲就只有病死了。” 船夫不放心:“看你如此瘦弱,能行么?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 客人笑笑,稳稳立在船头,催动渔船迎着风雪前行,居然也像模像样。 船夫蹲在火盆边,悄悄打量客人的行李。 小小一只包裹,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想到他说要到了地头,家人来接才能给三倍的价,便将那谋财害命的心思歇了,缓过来之后,就上前去换客人烤火取暖。 二人交替着掌船前行,顶风冒雪,硬生生熬了一夜,那雪居然一直没有停的意思,待到天亮,往岸边看去,只见到处白茫茫一片,就连行人也看不见半个。 再熬着往南前行半日,雪渐渐停了,气温也要高了许多。 船夫坚持不下去,和客人商量:“眼看着这江面是不会再上冻了,寻个港口买些东西打打尖歇一歇。” 客人袖手点头,船停到最近一个港口,听到来往的旅人说道:“听说大雁河上游结冰了,把从昌连城出来的船都给冻住了。” 船夫“哈哈”大笑,回头和客人说道:“客人,你真好本事,居然猜得着那河会上冻。” 客人笑笑,掏些碎银给船夫:“烦劳大哥去打两斤好酒,切些好肉来,咱们好好吃一顿,睡一觉。”再掏一锭五两的银锭:“再买件厚些的棉衣。” 船夫再三叮嘱他不要乱走,这才欢天喜地上岸去了,很快买了东西回来,包裹还在,客人却已经不见了,一问周围,谁都没看见那客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 想起自己的三倍船钱,气得骂娘,跑去一翻包裹,里头居然还有一锭五两的银锭,再数数自己买东西剩下的钱,贪心乍起,也不等寻客人,撑起船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在不远处的一艘商船之上,那位失踪的男客此时披着一件精工细作的狐裘,立在窗口目送着小船远去,轻轻嗤笑了一声。 两个身着锦袍的壮汉低头垂手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轻声禀告:“郡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一切了,需要先写信告知国内,谦阳帝姬身死一事么?” “郡王爷”微眯了眼睛,淡淡道:“不必,自有人去报信,当前我们最紧要的是逃出郦国。” 原来这人正是从京城只身逃走的李尚。 他早料到事情有变,不甘心陪着谦阳帝姬等人落入圈套送死,谁也不敢告诉,早早备了替身独自逃走。 出城之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匆匆忙忙跑到昌连,再许以重利,找了这个看上去十分不像好人的船夫送他离开,与手下在这里会和。 他也没指望那替身能抵挡多久——以重华和钟唯唯的性子,必然是很快要见到人的,三言两句就能发现端倪,就会派出追兵。 幸亏老天爷肯帮忙,下了这么一场大雪,天气又冷,就连大雁河都上冻了,这一耽搁,足够他逃出去了。 壮汉道:“要不要找人灭了送您过来的那个船夫?” 李尚淡然道:“灭了他做什么?他昧了我的银钱,自会遮掩,远比突然死了人更妥当。” 壮汉对视一眼,都觉得自家王爷心机深沉,独身一人逃出郦国,神不知鬼不觉,谦阳帝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成了挡箭牌,活该短命。 商船一路南下,临近东岭境内之时,李尚把手下叫来:“我若这样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我死了不打紧,只恐追随我的诸位要跟着倒霉。为了大家的生计,我要做一件大事,赢了便是泼天富贵,输了便是死路一条,愿意跟着我的便举手。” 商船里上百号人,竟然没有一人退出,李尚十分满意:“既然如此,那便同富贵共患难吧!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将要大乱,你我兄弟共谋一场大富贵!” 他不比何蓑衣多情,更不比东方平业愚蠢,该是他的,他必然要拿回来的! 众人歃血为盟,一起立了重誓,誓必要挑起一场大风波。 京城。 帝后大婚后的第三天,京中各处的彩棚仍是没有拆除,各种表演仍然热热闹闹地上演着,各处明松暗紧,暗卫、御林军四处搜捕可疑人等,各大府邸夹着尾巴做人,生恐一不小心就会扯进漩涡里去,然后万劫不复。 又是一个大雪天,钟唯唯早起就觉得冷得厉害,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和重华简单说了一下今天打算做些什么,苗姑姑就进来禀告:“各宫娘娘来给陛下、娘娘见礼来了。” 这算是一次小朝会——后妃给新婚帝后行大礼、听训的小朝会。 众人都是着了礼服,规矩肃然,不敢喧哗。 重华携了钟唯唯的手出去,二人在正中椅子上端坐下来,自有尚宫指导妃嫔们行礼恭贺。 领头的人是吕纯,吕府被查抄,吕太贵妃不知所踪,她是却没受什么影响,不过清减了些,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行起礼来也是一板一眼。 恭嫔陈栖云虽然强颜欢笑,却也卯足了精神,十分小心谨慎。有她二人带头,其余妃嫔都不敢不规矩,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钟唯唯目光一溜,唯独不见胡紫芝。 第821章街头相遇求月票 按理说,胡家立了大功,胡紫芝也该出来露露面了。 钟唯唯略想了想,和重华说道:“陛下,不知惠妃的病好些了么?” 重华懂得她的意思,笑着说道:“近来忙碌,没来得及问,皇后看着办吧,后宫交给你了,只是孕育皇子才是大事。” 意思是说,整个后宫都是你做主了,胡紫芝也交给你管了,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养胎才是大事,谁要是敢没有分寸,打扰了皇后养胎,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死吧。 众宫妃都听明白了,更加没了想法,然而心里却是哀怨的,正当青春年少,却要守着活寡,凭什么呢? 钟唯唯并不去管她们的想法,除了好吃好喝招呼着,其他她也不能做什么了。要得皆大欢喜,那便要把丈夫让出来共享,那也还有得争,谁有儿子我没有,有了儿子又要争,谁来做储君。 按着规矩,一丝不苟地把礼行完,赏赐下去,送走重华,打发众人退下,再派太医去给胡紫芝看病。 安排完毕,正准备出门,见吕纯还在一旁候着,就招手让她过去:“什么事?” 吕纯递了一本请罪折子上去,低声道:“臣妾家里有大罪,不敢求情,只是这两个弟弟妹妹年幼无辜,还请陛下和娘娘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也是重华当初答应过吕纯的,给吕氏保留血脉。 钟唯唯本以为里头一定会有吕娉婷的名字,谁知打开了看,居然真的是最小的两个弟妹,才七岁的吕纨与五岁的吕星庆。 钟唯唯有些吃惊,善意提醒道:“是不是写错了?” 按着吕氏所犯下的罪过,未参与、不知情的旁支大概能逃过一劫,直系的却是十五岁以上男丁难逃一死,女眷逃不过被发卖、流放的命运。 吕纨与吕星庆年纪还小,最多就是流放,总有活下来的机会,且吕氏要留血脉,吕星庆太小,容易夭折,实在不是首选。 不如挑了年长的吕娉婷与其他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男丁,既可以救吕娉婷于水火之中,也可以让男丁活下来,顺利成才、延续血脉。 吕纯知道钟唯唯是好意,也就没有和她打马虎眼,畅快地说道:“吕氏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小的比大的好活。” 话仅止与此,余下的不说了。 钟唯唯恍然明白过来。 吕娉婷才貌双全,盯上的人不知有多少,就算是这次保住她,她也难逃一个被逼索诱拐的命运,指不定过得更加悲惨。 年长的男丁更是活不下来,皇帝说许你活,那些参与拔除吕氏的人却还防着吕氏死灰复燃,千方百计也是要弄死的。 不如保住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防备的人少些,也能让帝后觉得可怜,愿意施以援手护佑一把。等到长大了,这件事也淡了许多,安然度日的可能性还要大一点。 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也是最冷酷无情的。 钟唯唯看一眼吕纯,对她是充满了敬佩,时势造英雄,吕纯没有生对时候,不然就凭这份心性,在这宫中无人能敌。 吕纯早已收了那副没心没肺的嚣张模样,毕恭毕敬地给钟唯唯行礼告退:“臣妾愿在宫中伺奉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辈子。” 行了礼,起身退了出去。 钱姑姑感慨:“实在是很透彻的明白人,知道她这样的品貌才干身份,是绝不可能出宫的,索性趁早表明了心迹,得个好。” 钟唯唯应了一声,让人把吕纯的请罪折子送去给重华,她自己轻车简从,去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马车从护国大长公主府附近的街口驶过,迎面来了一队舞狮的,方健命人将车队停靠在道旁,问钟唯唯:“您想看么?这是最后一场表演了。” 钟唯唯见小棠等人全是兴致勃勃,便道:“那就看吧,左右也耽搁不了什么。” 将车帘子卷起一角,隔着车窗观望,方健使人悄悄和领头的说了两句,舞狮的便停下来,拿出浑身解数,好好作了一场表演。 这舞狮的人是简五精心找来的,技艺很高强,表演精彩绝伦,引起一片喝彩声。 钟唯唯小声交待方健:“大下雪的辛苦了,给些赏钱打酒暖暖身,但不要这时候给,待我离开再给,免得引起乱子和猜疑。” 方健道:“您说得是。”躬身让开,钟唯唯恍觉对面有一道视线直直撞过来,如有实质一般,便也抬眼去看。 只见对面观看舞狮的人群之中,俏生生站着一个红衣女子,大红的斗篷,大红的裙子,个子高高,肌肤雪白,两道浓丽的长眉斜飞而起,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不单是衣服显眼,人也同样显眼。 满天风雪、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的舞狮,全都被她一个人的容光给压住了。 钟唯唯赞叹了一声,和方健说道:“你看对面那个女子,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好人才了。” 方健也抬眼去看,笑道:“的确是好人才。可要下官去打听一二,问问是谁家千金,说给国舅。” 钟唯唯失笑:“我不记得京中谁家有得起这样出色的姑娘,秋袤么,和她不是一路人,压不住,就这样吧。” 方健奇怪了:“怎么就压不住了?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帮弟弟说话呢。” 钟唯唯道:“我说不行就不行。嘘……快别说了,她发现咱们在说她了。”说着就冲红衣女子友好地笑了笑。 红衣女子对她微微颔首,倨傲得很。 方健不喜欢:“年纪轻轻,如此倨傲,想来人品也不怎么样,差您差远了。” 钟唯唯听着他这明显赌气的话,笑一笑,命人继续前进:“时辰不早,不可耽搁了。” 方健命人赶开人群,催动车马继续前行,走了没多远,若有所感,回头一看,红衣女子已经不在人群之中了。 急急忙忙寻找,只看到红衣女子已经走到街口转弯处了,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男子,一个又高又壮,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身形。 方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第822章黄紫的算计 风雪越来越大,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窟窿印。 何蓑衣腆着肚子,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着,他失去了功力,怎么也赶不上黄紫和怀恩的行走速度。 那两个也没有嫌弃他,放慢了速度等他上来,怀恩道:“不如我搀扶着你吧。” 黄紫担心他骄傲自尊会不高兴,便道:“好多年没见着这样的大雪了,这个冬天会很冷啊,不如慢走慢聊,别有意趣。” 何蓑衣却是乐呵呵地道:“慢走慢聊倒是别有意趣,只是再这样下去,我的靴子便要被雪水浸透了。”把手交给怀恩:“有劳怀兄。” 他这两天略瘦了些,脸上的酒涡也深了一点,说话带笑,无忧无虑的爽快样子,怀恩还蛮喜欢他的,当即也不客气,托着他的手臂,一使巧劲儿,速度便快了许多。 黄紫见他二人相处和睦,便也暗暗点头,倘若何蓑衣油盐不进、别扭阴沉,那她也很伤脑筋的。 三人离开了主街道,走进七拐八弯的一片小巷,巷里人家住得密集,关门生火取暖,烟熏火燎的,三人都熏得满眼是泪,咳嗽连连。 匆匆忙忙逃离了这一片,拐进相对宽阔清净些的一条巷子,黄紫方道:“既然告了别,天气好些便走了。” 何蓑衣“嗯”了一声,心情略有不好。 黄紫道:“她已经嫁做人妇,心中全无你半点,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她就那么好?不过就是会种茶泡茶而已。” 何蓑衣哂然一笑:“我也不知道呢,听说我爹是个疯子。也许我也是个疯子吧。” 这话没法儿接。 黄紫很不以为然,觉得钟唯唯虽然好看,却也不是什么绝色;气质虽好,也不过如此;皇后的气势也是有的,但还是不过如此。 虽然精于茶道,但也就只能在这种以茶叶为生的方寸小国有点作用,若是去到山外面,到了靖中国,充其量也就能得一个名士风流的名头。 也不知道东方重华、何蓑衣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都得非卿不娶。 想了想,便问何蓑衣:“是不是你们男子,都喜欢这样柔弱文静的女子,不喜欢刚强的?” 何蓑衣一怔,随即笑看向她,黑亮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的明了:“她不是柔弱文静的女子,从来都不是。也许她看着没有您这样刚强能干,但她绝不输给您。” 黄紫淡淡地道:“没看出来。” 何蓑衣道:“那是因为你没和她接触过。”全不管她是否不悦,就是不许她说钟唯唯一句不好。 番邦小国孤女,再怎么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怎能与自己这个皇太女相提并论?黄紫也不计较,哈哈一笑,随意说了几句话,把此事略过不提。 何蓑衣和她一问一答,眼里精光四射,如此傲慢、目中无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呢?莫非是那位靖中国有名的皇太女么? 若是,那倒也说得通了。 他看看大雪之下安宁美丽的京城,心中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东方重华以为除掉韦氏、吕氏,再将圣女宫的权势握在手中,找到了对付东岭的借口,就能保住一方太平,让郦国安宁富强么? 恐怕不能了! 何蓑衣抖一抖身上的肥肉,有些发愁,这得多久才能甩掉呢? 忽见黄紫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脚步,命怀恩:“去敲门罢。” 怀恩上前敲门,没多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出来应门:“谁呀。” 黄紫淡淡地道:“我要雇一个会做饭的厨娘陪我出远门,听说你们家有个被休弃的女儿做饭不错。” 老妪贼兮兮地打量了三人一通,请他们进去:“是有这么回事,给的银钱几何?” 屋子里站着一个穿着寻常粗布衣服,神色木讷,皮肤蜡黄的中年妇人,见了几人,恭恭敬敬行礼:“敢问客人什么时候走?银钱或可少些,但要保证小妇人安全。” 妇人一抬头,便被何蓑衣看到了她黑白分明、风流婉转的一双眸子,何蓑衣心神微震:“这是……” 黄紫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这是咱们的贵客,吴王的母亲,太贵妃娘娘。她将随同咱们一起出京,前往东岭边境,与吴王会和。” 吕太贵妃笑吟吟地给何蓑衣行礼:“殿主大人,日后还请多多关照才是。” 何蓑衣笑了起来:“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黄紫一笑:“是呢,我这人就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郦国想要吞并东岭一家独大,那是不可能的,怎么也得给东方重华找点麻烦才行。 护国大长公主府。 正堂里放了六个大黄铜火盆,上等的银丝炭烧得通红,正中上首三把椅子,左右两边各摆满了两排椅子,挤满了圣女宫人。 钟唯唯坐在上首三把椅子正中间,左边是护国大长公主,右边是端仁长公主,薛梅英坐在左手边第一把交椅上,依次往下都是和她一系的。 右边的椅子上坐的则是站在端仁这边的圣女宫人,看上去双方好像势均力敌,甚至于端仁还要人多势众一些。 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简单,圣女出身高贵、端庄圣洁,终身不嫁,违者以火刑处置,这是建立圣女宫之初就定下的规矩,决不允许违反。 就算加入圣女宫的普通宫人,也不许出嫁或是有男女私情,当然,对普通人的要求没有圣女那么严格,若真是想嫁人了,是可以退出的。 只不过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这么多年以来,加入圣女宫又再退出嫁人的屈指可数。 因此圣女宫中许多年长而不曾嫁人的,她们用要求圣女的规矩严格要求自己,当然也就不能容忍圣女违反规矩。 因此,倘若端仁不能自证清白,一定会有很多人倒戈相向,再不支持她。 雪落无声,大堂内更是寂静无声,每个人的神色都很严肃。 护国大长公主面无表情地道:“端仁,本宫曾说过,给你三天时间,让你自证清白,倘若你不能,便自动退位,接受惩罚,你可服?” 第823章自证清白1 端仁平静地欠一欠身:“孙儿记得姑祖母说过的话,论理也该给大家一个交待,当然是服的。” 护国大长公主再问薛梅英:“薛梅英,倘若端仁自证清白,你当如何?” 薛梅英沉着地道:“回禀祖师爷,徒孙并不是想要逼迫端仁圣女什么,也不是图谋什么,为的不过是维护宫规,让大家摒弃前嫌,团结一致,共同对付邪魔外道。端仁圣女清白无瑕,那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徒孙自是最高兴不过,必然要以她马首是瞻,全力支持。” 她的话说得很好听,还把自己给择清了,端仁若不能自证清白,那是自作自受;端仁若能自证清白,那也不是她逼的,她是为了团结。 钟唯唯和护国大长公主都不由得多看了这薛梅英两眼,还真够厉害的。 薛梅英规规矩矩站在那里,不骄不躁,不显山不露水。她有什么好急的呢? 端仁如今才是被架在火上烧烤的那一个,这个清白,可不好自证呢。 诚如曾静所言,即便通过稳婆证明是处子,那也丢尽了脸面,威信不再,掌不了圣女宫;不用这个方法,那又用什么方法?怎么看,端仁都是进退两难。 钟唯唯向护国大长公主轻轻颔首,请老太太发话。这是圣女宫内务,她只能作为端仁的娘家人镇场子,其他还真不好多嘴。 护国大长公主沉声道:“端仁。” 端仁起身,先向护国大长公主行礼,再和钟唯唯行礼,环视众人,沉声说道:“诸位,我思来想去,只有三个办法。” “第一是如同诸位所言,验明正身。但若是我堂堂一国长公主,一宫圣女,被逼迫至此,以后也没脸再执掌宫务了。” “第二是滴血认亲,证明皇长子不是我所生,但若是证明了,有心人也只会说皇长子虽不是我生,却不能证明我不曾生育。更何况,一国皇子被如此折腾,传出去便是天大的笑话一桩,将置郦国皇室于何地?”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哪一位出来与本宫比试吧,你赢,本宫让出圣女之位,自裁身死;我赢,你们便都只听我指挥,从此不得再有二话。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听说端仁竟然要以姓名为赌注,全都变了脸色,互相交换眼色,揣测端仁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信端仁的,觉得她真委屈,被逼迫至此,也是过分了;不信端仁的,只觉得她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以武力逼人;还有那种居心叵测的,跃跃欲试,恨不得借此机会战胜端仁,将她逼迫致死。 钟唯唯适时道:“这个办法好,既然诸位都说不是为了图谋什么,想必也不会以侮辱端仁为目的,那便比试好了。” 话是如此说,眼角余光却是瞅着端仁的,满怀担忧。她不清楚当年的详细经过因由,不好说这事儿谁对谁错,但从血脉私心大局来看,都是舍不得端仁吃亏受罪的。 端仁向她微微一笑,眼神十分坚定,低声道:“多谢你了,凡事总要有个交待,我若能活下来,我会和你说清楚个中缘由;我若不能,也请你和陛下勿以我为念,更不要替我报仇什么的。” 钟唯唯握紧她的手,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小心。” 端仁笑笑,站起身,脱去外面的狐裘,露出里头的轻便衣裳,含笑道:“诸位,谁先来?” 那意思竟然是要力战众人,不管来多少个,她都接着! 薛梅英和张掌事对视一眼,张掌事率先走了出去,虚行一礼:“得罪了。” 端仁温文儒雅:“请。” 圣女宫遴选圣女,自有一套规矩。 首先便是要辨香比试嗅觉,毕竟需要应对昆仑殿的多种迷香,没有好的嗅觉便不能捕捉到昆仑殿妖人。 其次是要比试定力武力,对着昆仑殿妖人的摄魂之术,不能上当被迷惑,还要能喝破对方,与之对抗,将其抓捕归案。 再次是要比试医术,有那中了昆仑殿妖人摄魂术的,要能帮助对方摆脱迷惑,救助对方。 最后是要比试统筹能力,这统筹能力包括的内容就多了。 比如说如何执掌宫务,做到公平公正得拥护; 比如说如何精打细算、节源开流,让大家过的宽裕舒服,而不是饿肚子没衣服穿; 比如说如何平衡各方势力,让圣女宫声势壮大,宫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得到礼遇等等。 前面三条容易比试输赢,最后一条却是微妙,以往都是由上一任圣女与长老们根据大家平时的表现评分,再由圣女宫中有名望的掌事投票,票多者胜出。 这一次,也会用同样的方法,端仁长期以来的执掌统筹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看还愿不愿选她。 退一步说,就算大家还愿意选她,前面三场比试也是基础,端仁若是输了,便失去了最后一场比试的资格。 无数种香料摆上来,再被室内暖气一烘,钟唯唯只觉得头昏脑涨,护国大长公主道:“你怀着孩子,不宜闻嗅这么多的香,不如到隔壁去歇着。” 钟唯唯颇不放心,却也知道这些香料大概会对胎儿不利,便把胭脂留在里头,和端仁说道:“阿姐,我就在隔壁。” 端仁粲然一笑,微微颔首。 隔壁厢房布置得十分舒适,还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卧榻,以便钟唯唯能躺下休息。 然而隔壁局势危急,她又哪有这个闲心,免不得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第一局闻香辨香,张掌事毫无悬念地输给了端仁;第二局比试定力,却是由圣女宫中专司训练此项内容的老嬷嬷出面。 钟唯唯在隔壁只听得正堂里鸦雀无声,扶着槅扇往里看,只看得到端仁和那张掌事,还有两个老嬷嬷面对面坐着,都是目不转睛、一动不动。 隐隐有香味从里传出,渐渐的又有乐声响起,两个老嬷嬷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和端仁和张掌事说什么,钟唯唯心神一凛,不敢再听再看,匆忙坐了回去。 静候了片刻,突然听得隔壁有人失声痛哭起来。 第824章自证清白2求月票 听到隔壁的哭声,钟唯唯惊跳而起,比了个手势。 小棠跑去打探消息回来,小声道:“是那个姓张的掌事哭了,听说老嬷嬷们的本事可好了,能把人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愿望和想法引出来……” 这些老嬷嬷说白了就是精通昆仑殿摄魂之术的人。 想要战胜昆仑殿妖人,那就得对他们的摄魂之术无动于衷,老嬷嬷们的作用在于帮助圣女宫人对抗摄魂术。 张掌事意志不够坚强,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失去了意识自主,被老嬷嬷们猜中了内心最隐秘的事,当着众人的面失声痛哭。 哭的不是别的,而是痛恨父母为了钱粮地位,把自己这个长女推出来扔进圣女宫,留下弟妹在家享福,妹妹因此嫁了个很不错的人家,夫妻恩爱、儿女成群,张掌事为此十分不甘不忿。 护国大长公主半垂着老眼说道:“既然如此不甘心,那也不会对圣女宫有多么真心,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薛梅英的脸色十分难看,谁也没想到张掌事居然会败在这上头。 说起来事儿不算大,却是输得彻底,张掌事羞愧地捂着脸退下去,再也没能抬起头来。 又一个姓王的掌事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给端仁行了个礼,问她道:“圣女需要歇一歇再比么?” 端仁摇头:“不必。” 王掌事道:“那便得罪了。” 又一轮比试开始,王掌事到了第二轮,不过坐了半刻钟,她便退了下来:“抱歉,我认输。” 小棠说给钟唯唯听:“不自量力……就这两下,也敢挑战长公主殿下,真是的。” 钟唯唯忧心忡忡,端仁再怎么厉害,也经不住这车轮战,第二局比试的就是意志力和心性,人总有疲倦的时候,一倦就容易被心魔入侵,那时候薛梅英再上,就是稳操胜券了。 但若不允许这些人进行车轮战,又没办法彻底收服她们,说到底,还是端仁自己做错了事,只能如此硬拼。 不管钟唯唯怎么担心,隔壁的比试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多数人止步于第二局,主持摄魂术的老嬷嬷也换了三拨人,而端仁却始终是一个人。 据小棠所知,端仁已然是汗湿里衣,眼眶下面都透着虚青,但她不敢告诉钟唯唯,只悄悄和钱姑姑商量:“要不还是先使人去和陛下说一声吧。” 钱姑姑道:“今天的比试章程,陛下和护国大长公主心里都是有数的,陛下之所以不来,就是因为不便出面。你放心,护国大长公心里有分寸,咱们别自乱阵脚。” 重华那天亲手杀了谦阳帝姬与东岭使臣,今天若是再出现这里,很容易引起反感,所以才会让钟唯唯来镇场子。 小棠叹口气:“那还是只有告诉娘娘了。” 钟唯唯正在掰着手指头数数,听小棠说完,忙着确认:“这是第十一个了吧?” 小棠无奈地道:“是第十三个了!” 钟唯唯数错了数,也不见羞愧,交待她道:“去盯着,看着这一个要完,就赶紧叫我,这样下去不是事儿。” 小棠赶紧又跑去盯着,见那个挑战者输了就赶紧叫钟唯唯:“娘娘快来。” 钱姑姑和苗姑姑赶紧把钟唯唯扶起来,抢在第十四个挑战者挑战之前走进去,高声道:“诸位就这么想要端仁死,想要圣女宫衰亡么?这么多年来,端仁兢兢业业,对诸位照顾得周到,功劳无数,苦劳无数。诸位就算不记情,也不要这样过分吧。车轮战也有个底儿,端仁不怕,也得让人歇歇才行,否则,哪怕就是赢了,诸位恐怕也不好意思吧?” 好些圣女宫人闻声都低下了头,有好几个和薛梅英等人不是一伙儿、但也想要挑战的掌事纷纷道:“这是大事,不能仓促之间定输赢,今日到此为止,我们明日再试好了。” 护国大长公主严肃地瞅了薛梅英一眼,淡淡地道:“你以为呢?” 薛梅英当然是不赞同的,她恨不得把端仁逼得疲惫不堪,最好像张掌事那样被老嬷嬷用摄魂术逼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譬如说,把和许及之究竟有没有私情,有没有悄悄生孩子等等全都暴露出来。 那么端仁自然只有死路一条,而她也就兵不血刃,不需要直接面对郦国人和端仁一系的怒火。 薛梅英算盘打得好,对着护国大长公主一笑:“皇后娘娘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这几日外头谣言纷纷,拖得越久对端仁圣女越不好,还是应当趁早处置妥当的好。” 护国大长公主自是知道她的心思,淡淡道:“那么,你觉得几天完成这件事比较好?” 薛梅英道:“此时这屋子里一共有三十名掌事,不如分作两天完成,之后若还有其他宫人想挑战,再另行安排,祖师爷您看如何?” 护国大长公主问端仁:“你是当事人,你觉得如何?” 端仁脸色微白,神态十分疲惫,正要回答,就听钟唯唯道:“我反对!” 薛梅英见她连番想坏自己的大事,心中已是恨极,不露声色地笑道:“皇后娘娘有何高见?” 钟唯唯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不公平,分两天进行,一天十五名,无论是端仁还是老嬷嬷们都会很疲倦。排到最后一名的人很占便宜,哪怕她就是个孬种,胜出的可能性也是大大高于排在前头的人。当然了,诸位若是想选出一个孬种来,本宫自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若要如此,还想逼死我家姑姐,我头一个就不答应!” 薛梅英恨透了她,问道:“娘娘想如何?” 钟唯唯道:“一天十个人,比一天歇一天,抽签,轮着谁就是谁。再不然,就该和我们比试茶道一样,先抽签捉对厮杀,选出前三名,再来和端仁圣女比试,如此才公平公正。” 张掌事立时叫嚷道:“是端仁圣女自己定的规矩,我们圣女宫的规矩和茶道比试不一样,若是耐力、意志力不能超然于众,还怎么统率圣女宫?” 第825章谁输谁赢1 见张掌事又跳了出来,而薛梅英则是半垂了眼,一副老实不惹事的模样,钟唯唯不由得暗自冷笑。 端仁这事儿肯定是越处理得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但绝不能让薛梅英轻易达到目的。 倘若她没猜错,薛梅英大概是想在今天最后一个挑战端仁,怎么也得让其恶心恶心,扰乱其心智,不叫她轻易如意。 而张掌事么,还不配她出手对付,钟唯唯笑了笑,扭过头喝了一口热水,等着手下发力。 小棠伶牙俐齿地道:“听说心怀怨恨之人容易生出嫉妒之心,处事容易失去公平,偏激丑陋,我们娘娘怀着皇子呢,不想皇子受到影响,所以就不和你多说了。” 张掌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十分地难看,又羞又愧,退到了角落里去,再不敢开口。 钱姑姑再站出来,含着笑,周到地和薛梅英行了个礼:“我们皇后娘娘身怀有孕,因此由老奴替我们娘娘传几句话,若有得罪不当之处,还请您见谅。” 钱姑姑是一国皇后跟前有分量的女官,有礼有节地表明了身份态度,别说是薛梅英不敢不敬,再来个身份更贵重一些的也不敢说不行。 薛梅英知道没好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您请。” 钱姑姑就道:“听说薛掌事乃是东岭世家贵女?” 世家说不上,贵女更是说不上,只能算是与东岭皇室有血缘关系,薛梅英心知肚明,却喜欢这个名头,矜持地点头,不明不白地“嗯”了一声。 钱姑姑接着说道:“那么想必行事都是极有公允的,之前您也说了,不是想要为难谁,更不是觊觎贪图什么,而是为了大局,是不是?” 薛梅英明知有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 钱姑姑再笑:“那么请问您打算第几个挑战呢?是要做最后一个,还是要等到明天早上,端仁圣女休息好之后,第一个上前,公正地和圣女比试?” “我……”薛梅英刚开了个头,就被钱姑姑抢过去问道:“看老奴糊涂了!您这样高贵公正的人,怎么会做最后一个挑战、坐收渔利的卑鄙人呢?自然是要做明天早上的第一个人,如此,就算输了也输得光明磊落,对不对?” “我……”薛梅英气死了,这老刁奴!这不是逼得人跳脚么? 钱姑姑却已然给她行礼下去了:“薛掌事真是光明磊落,性情高贵之人那,老奴说错了话,也不和老奴计较。老奴给你赔不是了。” 几十双眼睛盯着,薛梅英当然不能做那个“坐收渔利的卑鄙人”,无计可施之下,只好笑眯眯地应下来:“你说得是,我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地和端仁圣女比试的。” 钱姑姑再夸了她几句,退到了钟唯唯身后。 薛梅英暗自冷笑,以为这样就算了么?哼哼,当我是傻子呢?就你们家有人么? 她瞟一眼老嬷嬷中的一位,那老嬷嬷颤悠悠地走出来,先给护国大长公主行礼,再给端仁行礼。 说道:“小张说得不错,身为圣女,就该远比其他宫人出色得多,才能胜任。今日天色还早,也进行到第十三个了,为了大计,还是再试两个吧。明天继续剩下的十五个人。” 这老嬷嬷资历极老,平时行事也算不偏不倚,威望不错,她既然开了口,就不能不重视。 护国大长公主看向端仁,端仁被钟唯唯主仆这一打岔,已经抓紧时机休息了一会儿,当即说道:“嬷嬷说的是,还有哪两位要比试,请上前来。” 一个年约四十岁,长相严厉的掌事抱着一把剑,走上前来盯着端仁的眼睛,朗声道:“属下不才,前来挑战!嗅香辨香却是不必了,属下认输,只求与端仁圣女一试聆心之术。” 所谓的聆心之术,便是一同接受老嬷嬷的摄魂术考验,因为容易暴露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阴私,故而称为聆心之术。 这掌事目光湛然,神情凛然不可侵犯,和之前那些人却是不大一样。 因见众人神色凝重,曾静更是隐有担忧之色,钟唯唯才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招手让胭脂过来:“这是谁?” 胭脂低声道:“这位可不得了,是圣女宫有名的怒目金刚李翡。她是谦阳帝姬的堂妹,其父乃是正儿八经的亲王,封的郡主,是个有真本事的。 遴选圣女输了之后,家里让她回去,但她和继母处不来,不耐烦走,但是又和谦阳帝姬合不拢,经常会为端仁圣女说话,平时都是受排挤被欺压的多。 这次她没跟着进宫,而是被留在外头,昨天听说出了事才找到护国大长公主府的。还以为她和端仁圣女好,不会参与进来呢,没想到啊。” 薛梅英微有得意之色,叫你们狂,一个怒目金刚抵得十个张掌事,再加上一个最厉害的老嬷嬷,怎么也够端仁崩溃、暴露真心话了。 李翡走到端仁跟前坐下来,朗声道:“端仁,你若赢了我,我便终身听你驱使,谁敢不敬你,不听你的话,扰乱圣女宫,我头一个就不答应!必然砍下她的头供奉在祖师爷面前!你若输了,让我失望,我便赠你此剑自裁!” 她把抱在怀里的剑拔出来,“刷”地一下投掷出去,刚好贴着薛梅英的袖子插入茶几之中,分毫不差。 薛梅英微变了脸色,有些羞恼发狠,又忍住了,和颜悦色地拔出剑,双手递交回李翡面前,笑道:“三姨还是如此大义凛然,有您出面,甥女放心了。” 李翡冷冷地瞅了薛梅英一眼:“少把歪心思使在我身上。” 薛梅英勾起唇角冷笑,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三姨,您当我真是为了自己?我那是为了国家!您帮她对您又有什么好处?真要让郦国一家独大么?您自己掂量孰轻孰重。” 李翡眼皮一跳,咬紧了牙,冷声道:“端仁,你准备好了吗?” 端仁正襟危坐,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那最为年老的老嬷嬷走上前来:“开始吧。” 第826章谁输输赢2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 室内甜香萦绕,端仁和李翡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前面的老嬷嬷。 老嬷嬷的眼睛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不断撕扯着人的灵魂,将其往下拉扯。 犹如枯干树皮一样的嘴唇更是轻轻嚅动,小声说着那些诱哄人的话,诱导着人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倾诉出来。 端仁和李翡额头鼻尖满是冷汗,众人鸦雀无声,全都紧张地盯着这二人。 薛梅英得意极了,这老嬷嬷苦练昆仑殿的摄魂秘术多年,乃是个中高手,更是拥有秘密调制的迷幻香膏,功效十倍。 倘若不是她晓以大义,用两国平衡、可以避免生灵涂炭为由头,恐怕还不能说服这老嬷嬷为她所用。 端仁,等着去死吧! 至于李翡,这样讨厌的人,做了出头鸟,逼死端仁之后,用来承受郦国人的怒火最合适不过了。 钟唯唯已经又坐到了槅扇之后,紧张得掌心满是冷汗。 李翡很厉害,坐上去这么久了,丝毫没有败退的迹象。 倒是端仁,脸色越来越白,冷汗更是大颗大颗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住了。 护国大长公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 突然,一阵风起,猛扑在窗棂之上,发出“扑”的一声轻响,无论是端仁还是李翡,都打了一个激灵,眼里多了几分清明。 老嬷嬷被打断施术,颇有些愤怒,生气地瞪向护国大长公主:“你要护犊子?” “那你是要护着谁?”护国大长公主淡淡地道:“本宫嗅着这甜香的味道很特别啊,是你新研制的方子?里头用的东西会不会伤害孩子们呢?” 好几个功力浅薄,离迷香又近的人已经迷迷瞪瞪的,听见护国大长公主这样说,才恍然惊醒过来,看向老嬷嬷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这场争斗,已经不是端仁与薛梅英之间的争斗了,而是上升为郦国与东岭之间的战斗,众人各有思量。 老嬷嬷抿紧了嘴,不再和护国大长公主争吵,而是抓紧时间继续施术,务必要让端仁暴露出真面目来。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端仁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摇摇欲坠,李翡也好不到哪里去,却是都咬紧了牙关,不肯认输。 突然之间,“咚”的一声响,给端仁施术的老嬷嬷一头栽倒在地,张掌事咋呼呼地冲过去:“不得了啦,老嬷嬷被暗害了!” “嗡”的一声响,正堂里众人惊疑不定,瞬间便乱了。 护国大长公主示意身边的人将张掌事拖开,伸手在老嬷嬷鼻端一试,淡淡地道:“这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一大把年纪还为老不尊,自作自受。” 张掌事还想嚷嚷,被护国大长公主对着脸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喝斥道:“不成器的丢脸东西,一颗老鼠屎弄脏一锅汤,滚下去,本宫不想再看见你!” 张掌事羞愧欲死,掩面奔走,再不敢出现。 薛梅英觉着这耳光好像是打在自己脸上一样,十分让人难堪,硬生生又忍住了,掏出自己的银针要上前去给老嬷嬷治疗。 护国大长公主冷声命她退开:“你不是还要比试么,凝神静气养着吧,不然输了太可惜啦。” 薛梅英也就顺势收了银针,低眉垂眸让到一旁,温柔地道:“这该怎么判定才好呢?” 曾静上前去给端仁擦汗,闻声狠狠瞪了薛梅英一眼。 李翡沉着脸起身,冷声道:“我输了!一连战了十三个人,还能把老嬷嬷逼得晕死过去,我自问没这个本事!” 薛梅英不期她居然就此认输,不由大急:“三姨,您怎可妄自菲薄?老嬷嬷年纪大了,体力衰弱受不住,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以我所见,该算平手才对。” 李翡回过头,阴冷地注视着薛梅英的眼睛。 “你怎不叫我直接杀了她呢?十三年前,她只身追踪昆仑殿左护法,一个人杀死了十名昆仑殿奉者,重伤将死,你在哪里? 十年前,大雁河决堤,她带人去灾区给百姓散药治疫病,自己染了病,命悬一线,你在哪里? 八年前,夷族入侵,她带着近侍与夷族头领冒死周旋,救下三个村子几百口人,使之免于被屠村的命运,你在哪里? 五年前,东岭内乱,圣女宫被乱军攻打,险些沦陷,谦阳帝姬不在,是她带着人守住了圣女宫,使圣女宫免于灭绝,使宫人免于被侮辱,你在哪里?” 薛梅英大怒:“我怎么你了?你为何总是针对我?我哪里错了?” 李翡厌恶地道:“我若是你,便堂而皇之地与她大战一场,而不是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一甩袖子,走了。 薛梅英气得发抖:“这个疯子!” 忽见端仁睁开眼,冷声道:“薛梅英,你过来!” 端仁的脸苍白得不正常,眼睛却是黑得瘆人,薛梅英情不自禁往后退,讪笑着道:“端仁圣女,您要怎么样?” 端仁道:“你不是一心想要战胜我么?过来,我给你这个机会。” 薛梅英看看面无表情的护国大长公主,再看看昏迷不醒的老嬷嬷,想起那么厉害却也输了的李翡,觉得老嬷嬷的昏迷绝对不是偶然,稍后会有更可怕的局等着自己去跳。 一定会把性命丢掉,或者出大丑的,不能这样。 好死不如赖活着,薛梅英生了胆怯之心,再不敢和端仁对上,眨眨眼,大声笑道:“属下可不敢和您比,属下从来都是您的手下败将。斗赢老嬷嬷,您是头一份儿!” 她干脆利落行礼下去:“属下参见圣女,愿为圣女驱使。” “切……”她的举动引起了一片嘘声和鄙视。 端仁闭上眼睛,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阵阵甜腥之味,再睁开眼,厉声道:“谁还想比试的,本宫明日候着她!” 她的神勇彻底挫败了蠢蠢欲动的那些人。 护国大长公主慢条斯理地道:“既然无人应战,那便是都服了?我看也不用再另外准备什么投票了,举手表决吧!” 第827章端仁的往事1 护国大长公主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薛梅英,只等她作怪就要捏死她。 薛梅英委委屈屈、不甘不愿地举起了手,众人也跟着举起了手。 曾静清脆地报数:“在场三十名掌事,八名嬷嬷,李翡掌事不在,张掌事被驱逐,还剩下三十六人,十五人弃权,二十一人赞同。” 护国大长公主威严地道:“很好,既然如此,端仁就还是大家都认可的圣女,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倘若谁敢再乱嚼舌头,便是与圣女宫过不去,便是与郦国过不去,便是与本宫过不去,本宫,定将她千刀万剐,把她的舌头割成一百二十条,让她说个够!” 薛梅英半垂着眼一脸恭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等着瞧。 钟唯唯舒了一口气,命令小棠和胭脂赶紧去扶端仁:“天黑了,该回宫啦。” 急急忙忙把端仁送上车,还没来得及说话,端仁便喷出一口血来,一头栽倒在车上,彻底晕死过去。 钟唯唯忙着给她掐人中,拉起她的手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整个掌心血肉模糊。 曾静再一检视,低声哭了出来:“可怜的殿下。” 端仁的大腿上遍布针眼,又红又肿,原来刚才她一直都是靠自残刺激自己,以保持清明。 钟唯唯沉默着给端仁上药,心中百种滋味难言,只想着,一定要把什么昆仑殿和圣女宫全部拔除干净才好,这种害人的邪教不能存活于世。 方健在车外喊了一声,小棠将车帘子打起一只角,往外看了一眼,就赶紧提醒钟唯唯:“您瞧谁来了。” 钟唯唯一瞅,只见重华穿了一身玄色的利落窄袖袍子,外头罩着黑貂皮斗篷,骑在乌云身上,腰间悬挂着长刀,马鞍上挂着弓箭,便知道他今夜有事要办,也不多问,笑道:“怎么来了?” 重华道:“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阿姐她怎么样?” 钟唯唯道:“还好,安心办事吧,一切都有我呢。” 重华隔着车窗,担忧地观看了端仁片刻,再把手伸进来握住钟唯唯的手:“辛苦你了,好好养着,别累着自己。” 钟唯唯道:“是有点累,不过心里乐意。行事小心些,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 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 重华最喜欢听这个话,笑一笑,温柔地摸摸钟唯唯的脸颊,叮嘱方健等人好生伺候着,打马走了。 钟唯唯把端仁送回玉明殿,召了太医来看,都说端仁心神损耗太大,得好好休养上一阵子才行。 又说有淤血淤积在胸中,需要行针散瘀。 钟唯唯亲自坐镇,监督太医行针,再监督着端仁喝药吃饭,端仁吃了一碗粥便昏睡过去。 钟唯唯让人收拾了东西,交待曾静等人好生伺候,自回交泰殿,忙忙地吃了晚饭,知道宫内没有大事发生,又又安好,便洗洗上床睡了。 小棠和钱姑姑负责上夜,守在外面把琐碎事情一一理顺,准备第二天回报给钟唯唯知道。 当天夜里,重华直到三更时分才回来,因为生怕吵到钟唯唯,就没进来,而是在清心殿里歇了,天没亮又去理事,忙得不可开交。 钟唯唯一觉睡到大天光,小棠把各宫报来的大事说给她听:“第一件事,太医说是惠妃已经痊愈,可以出门走动,惠妃今早派人过来请见,说想来给娘娘请安,问娘娘有没有空。 第二件事,芙蓉宫原来伺候吕氏的宫人玉心,受不过刑,自尽了,有人招认,说之前有一段日子,吕氏的饮食量大了许多,端出去的夜香什么的都比之前多。那位真正的秀嬷嬷一直没找着,会不会是藏在寝殿的什么隐蔽地方了。 第三件事,睿王殿下今早过来给娘娘请安,留了一刻钟的功夫,不见您醒来,就先去上学了,说是傍晚下学后还想过来给您请安,陪您吃饭。 第四件事,秋爷递了请见折子进来,说要陪同陈少明、简五姑娘一起入宫,和娘娘商讨明年的茶政一事。 第五件事,端仁长公主请您得空过去一趟,她有话要和您说。” 钟唯唯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今天我不得空,让惠妃明天一早过来请安。芙蓉宫里,钱姑姑亲自去盯着,重新搜查一遍,发现不对劲的立刻来报。睿王殿下晚上可以过来陪我吃饭,让秋袤他们明天进宫。” 小棠让人把话传出去,伺候她梳洗打扮:“眼瞅着就要准备过年的事情了,您这样忙里忙外的,不知要操多少心呢。” 钟唯唯也愁,胡紫芝和吕纯都不适合帮着管事儿,得另外挑人起来帮忙才行,说不得,只有从余下的妃嫔里挑人出来了,不然真得把她给累死。 一连想了几个法子,觉得可行,这才去了玉明殿。 阿彩没去上学,一直守在端仁身边,见她来了就赶紧站起来,垂手肃立,毕恭毕敬地道:“皇后娘娘万福。” 钟唯唯逼着她一连抄了几天经,说得她哑口无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再见着钟唯唯却是既畏惧又尊敬了。 端仁挥手让阿彩下去,请钟唯唯坐下,让人守了门,开门见山:“这件事是我的错,没道理让你成日帮忙,却什么都不知道。又又的父亲的确是许及之,但我并不是为了私情才和他在一起的,私情与责任,我分得清,不然姑祖母早把我弄死了。” 端仁露出几分惆怅和怀念:“谦阳帝姬说得没错,我与许及之的确是青梅竹马……” 那一年,她六岁,跟在皇祖父神宗身边玩耍,恰逢许翰带了长子许及之回京述职。 许及之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郎,一口浓重的边疆语音,一开口就被嘲笑,羞窘得无地自容。 她见不得功臣的儿子,未来的将军被尸位素食之人如此欺负,就仗着自己年纪小,跑过去牵着许及之的手说:“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听说他的骑射功夫很好,我要他教我骑射。” 那时候,永帝还只是不得势的亲王,那些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嘲笑她小小年纪就不安分。 第828章端仁的往事2 许及之见那些人如此露骨地嘲笑欺辱端仁,勇敢地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 年幼鲁莽的少年郎,一直打交道都是直爽简单的人,惯常于用拳头解决事情,不懂得宫里的这些弯弯绕绕。 毫不客气地用拳头打趴了几个亲王子弟,再用直白的语言把几个郡主骂得羞愧难言。 尚且还是亲王的真宗出来主持公道,让人把许及之抓起来打板子,务必要给他一个教训。 “我跑上去紧紧护住许及之,说,祸是我和他一起闯下的,若要惩罚,就让我陪他一起。他却说,都是他的错,他拖累了我,和我没有关系,要罚就罚他一个人。” 端仁露出几分笑容:“皇祖父就说,都是好孩子,既不罚他,也不罚我,反而惩罚了挑事的那几个东西。说他们享受着百姓的供奉,受着将士的护卫,却不懂得珍惜感恩,活该被教训。” 虽然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却留下了隐患,那些被得罪的人进了谗言,说许翰拥兵自重,许家在边疆权势如何坐大,许家子弟生长于边疆,与朝廷没什么感情之类的,易生外心、必须要防等等。 于是神宗皇帝便下了旨意,留许及之在京城读书,明说是要学习规矩礼仪,其实是要培养感情忠义,以及留作人质棋子。 许翰二话不说便把许及之留了下来,永帝因此很是照顾许及之,许及之也和端仁、重华玩在了一起。 这个局面是神宗皇帝极其乐意看到的,许及之是将来的大将军人选,重华是未来的帝位继承人,二人的感情好,那是最好不过。 再后来,端仁要去圣女宫,许及之已经十八岁,神宗皇帝命他做端仁的侍卫长,主要任务却是刺探东岭的军情。 原本是想让许及之积累历练,立个大功,就把他换回去,还让他子承父业做将军的,谁都没有想到,端仁和他相差那么多岁,竟然彼此互生了情意。 虽然彼此相爱,但二人都是坚韧守信重诺之人,知道肩上担子很重,从不敢因私废公,都把这份感情默默藏在心底,不敢让对方知道,还刻意避嫌,无事绝不多说一句话。 “不管在圣女宫的日子有多难熬,只要有他在身边陪着,我觉得也很满足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直到那一次。 东岭徐洲有奸人作乱,本该是谦阳去的,她推病不去,我只好带了人去,半途中了埋伏,我带的人死伤过半,他也受了伤。 伤还未养好,紧接着又遇到了夷族入侵,援兵久候不至,我和他差一点就死了,我二人绞尽脑汁与夷族头领周旋,让周边几个村免于被屠,本以为能撑过去,却被人下了药。 那是东岭人的计谋,眼红我立了如此大功,恐怕会压过谦阳的声誉,便给我的饮食里下了秘药,想设计让我与夷族头领发生点什么,以便对外宣称,说我能立功全靠美色。 如此一来,失贞的圣女不管立了多大的功劳也不算功劳,而是耻辱了。阴错阳差之下,我和许及之走在了一起,我们都没有说自己的真实想法,第一时间杀死了下药和知情的人,妥善解决了此事。 我和他约定,这件事就当是南柯一梦,从此深埋心底,大家都不必再提。回到圣女宫,东岭人等着揪我们的小辫子,却什么都没揪到。 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我却发现,我有了身孕……他自是知道,像我这样的身份,有了身孕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他给我寻来了药,准备带我去处理这件事。 可是我并不想,那个孩子在我的腹中,与我血脉相连,息息相关,我好多次做梦都梦见他叫我娘,我舍不得。 我见他给我送了药来,只当他一点都不喜欢我的,我又伤心又屈辱,便打翻了药,赶他走,他不肯走,说是死也要和我在一起。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心里都有我。” 端仁眼里含着泪水,唇角却是控制不住地勾起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他,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言九鼎,又长得好看能干,为了我,为了郦国,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让他保护陛下,说郦国的未来全在陛下的身上,他和我说,他会把陛下当成他的亲兄弟一样,用性命来保护。他这样说,也这样做了。 他出事之后,姑祖母派人找到我,要把胎儿解决掉,以除后患。但又又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许家唯一的血脉,我怎么忍心?所以,我便是死了,也是要生下这孩子的。 又又不肯与我亲近,我也不怪他,生而不养,是我的错。哪怕就是阿彩,犯了错,也不能完全怪她,怪我没教好。” 端仁擦去眼泪,郑重其事地恳请钟唯唯:“虽然情有可原,但我的确是违背了宫规,所以圣女宫中人,只要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还请陛下与你手下留情,留她们一命,这么多年,她们也很不容易的。” “阿姐放心,陛下不是嗜杀之人。圣女宫为剪除邪教立了大功,怎么也不能亏待她们。谦阳那是该死,必须杀,其他人只要不过分,我们都会留余地。” 钟唯唯早猜着端仁与许及之的事情不简单,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复杂,由衷感叹:“阿姐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端仁叹道:“谁又容易呢?你和陛下也不容易。” 她挣扎着要起来:“昨天只能算是暂时把薛梅英等人压下去,这事儿还没完,今天我怎么都得过去一趟。” 钟唯唯不放心:“要我陪你去么?” 端仁笑着摇头:“不必啦,这么多年,我风风雨雨的闯过来,见过的风浪也不少了,走了九十九步,不差这一步,我能应付。” 钟唯唯就让曾静好生照顾端仁,自回了交泰殿。 很快芙蓉宫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在吕太贵妃的床后面发现了疑似夹墙的地方,但是找不到入口,希望能请旨拆除。 第829章密室 既然是发现了夹墙,那还用说么?当然是拆! 钟唯唯立刻让人去给重华送信,自己先往芙蓉宫赶去。 为了防止宫人乱说话,芙蓉宫已经封了。 马昌带了几分激动迎出来,可怜巴巴地给钟唯唯行礼:“皇后娘娘,让臣带着人拆吧。” 他因为放走吕太贵妃这事儿,吃了几十大板,还面临着随时撤职的危险,成天就恨不得赶紧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最怕就是帝后要顾着什么皇家秘辛之类的,不让他参与。 钟唯唯道:“当然是要拆的。找可靠的来,若是走漏了风声,严查到底。” 马昌立刻道:“臣已经挑好人了,都是懂事的。” 钟唯唯允了,往吕太贵妃的寝殿里走去。 寝殿里所有的家具都被挪了位置,那张大床被摆放在房屋正中,原本临床的那一面墙空了出来,露出上面的一幅画。 那画儿画得奇怪,一个美丽的女子坐在草地上,周围许多造型奇怪的蝴蝶翩翩起舞,说是美人扑蝶图吧,却又不像,整幅画看着十分别扭。 钟唯唯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蝴蝶,既肥且大,翅膀上一对狰狞的眼睛,分明就是昆仑殿供养的玉边魔目蛾,那女子的眼睛也很奇怪,像是会动一样。 马昌见钟唯唯盯着那图看,连忙上前挡住了,请罪道:“娘娘,这图有蹊跷,不能久看,会入魔。” 钟唯唯收回目光:“无碍,这小小一幅图,尚且不能害着我。” 马昌敬佩地道:“娘娘是心志坚定之人。” 钟唯唯笑道:“别拍马屁了,你去戳戳这美人的眼睛。” 马昌拿了两根筷子一戳,那美人的眼睛便自动往上翻起,露出两个黑洞,透过黑洞往里一戳,深不见底。 钟唯唯叫了原来在这寝殿里伺候的宫人进来,问道:“之前那副先帝画像是挂在这个位置吧?” 宫人道:“正是。” 难怪,那副永帝的画像重叠挂在这上头,平时用的就是这美人儿的眼睛,若要往夹墙里看,一戳就得了。 让人取下那美人图放在一旁,钟唯唯就退了出去,让人搬把椅子,弄个火盆舒舒服服烤着,指挥御林军拆墙。 墙拆到一半,露出洞口,她便让御林军全部退下,只留了马昌和梁兄等几个得力、可信的人,点起火把灯笼,准备入内探查。 这时候,重华来了,先就赶她回去:“这里头藏的脏东西说不定很多,别闹着你和孩子,回去。” 钟唯唯同样好奇得很,根本舍不得离开:“我去偏殿里等。” 重华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许了,交待马昌等人:“那毒妇心思诡诈,说不定会装了机关毒物,小心谨慎些。” 果不其然,再往下拆,一排带毒的弩箭蝗虫似地飞射出来,幸亏大家准备得充分,无人伤亡。 又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总算把墙拆开了,接着就发现了秀嬷嬷,她被人堵了嘴绑了手脚扔在夹墙里头,只剩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 梁兄等人先把人抬出去,找了太医来诊治,又排除机关埋伏,确认没有危险,才请重华去瞧。 一间小而狭长的斗室,床和桌子等物都是特制的,味道不算难闻,空气还算新鲜,明显还有其他通风口。 重华拿一把长刀挑起堆放在床上的一件衣物,对着亮光看了两眼,认出这是韦太后穿过的外袍,猜着之前韦太后大约就是藏在这里,由不得更加恨透了吕太贵妃。 也不多说,命令众人:“继续拆!拆个底朝天!” 吕太贵妃既然是那样的身份,定然藏有很多重要的东西,而这夹墙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就一定还有其他暗室。 众人又苦苦奋斗起来,恨不得掘地三尺,又倒腾了许久,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又一个密道。 就在那张床的下头,还有一个入口,下面是一间极其宽大的地下室,里头藏得有许多箱笼,有金银珠玉和衣物,还有一笼子魔目蛾,还有一些弩箭、刀剑等物。 养魔目蛾的纱笼下方还有一些腐臭了的肉,马昌上去拿剑搅了几下,“呸”的一声吐出来,骂道:“晦气,是人肉。” 魔目蛾受惊,扑腾腾一下子飞起来,带起一层闪闪发光的绒毛细雾,众人都怕这魔物,连忙用帕子绑在脸上遮挡口鼻。 重华阴沉着脸让人把箱笼打开一一查看,只见约有十来个箱笼都是空的,张翼上前查探过后,认为原来是装过金银的。 这么多的箱笼空了,那便说明里头的金银被人转移出宫去了,去向么,多半是吴王那里。 梁兄从角落里找到一个玉匣,里头装满了半透明的不明液体,他也不敢乱动,只把情况禀告上来。 苟老五去看,回来说道:“这个东西有讲究,是专用来装人皮面具的,把人皮面具泡在里头,能保证面具柔软贴肤,栩栩如生。” 众人闻言,全都变了脸色,若是这人皮面具如此易得,那岂不是要乱了套?今儿顶着这张面皮进来,明儿再换一张面皮,防不胜防,那是要命了。 马昌骂道:“那我们岂不是一直都抓不到妖妇了?” 苟老五解释道:“这门手艺乃是林念真传下来的,天下间会这技艺的人不超过两个,据我所知,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且这面具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要找到合适的面皮,要有模子,要用特制的药水泡制,前前后后也要一年半载的才能做出一张,平时还要保养,离了玉匣和这药水不成。 当然了,粗制滥造的几天就可以做好,但那个只能哄些眼拙的。按着这匣子的大小,大约可以装得三、四张,妖妇已经用了三张,手里最多还有一张,再有,就得另外制作了。” 三张精工细作的人皮面具,一张给韦太后用了,一张给了李尚,一张是秀嬷嬷的脸,还有一张,大概就是现在吕太贵妃顶着的面皮。 重华把那匣子看了又看,吩咐:“让圣女宫派个人过来,嗅一嗅这个药水的味儿。” 第830章线索 “这里还有些东西。”一个暗卫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一口箱笼,这箱笼上头堆满了灰尘,显然是很久没有打开了。 开了箱后,里头装的东西却是乱七八糟,什么男人袍服,小婴儿用过的拨浪鼓、磨牙棒,穿过的小鞋子、戴过的帽子,还有些不值钱的竹编小玩意儿等等。 众人见那男人袍服制作精美,上头绣有龙云纹样,是亲王制式,都以为是永帝的旧衣服,重华却皱了眉头:“提起来。” 张翼随意拎出一件袍服,捏着肩头往下一抖,重华的眼皮便是一跳。 这件宝蓝色的亲王常服只到张翼小腿处,明显原主只是中等个子,而他的父亲永帝,却是高个子。 所以这件衣服不是永帝的,那会是谁的呢? 重华命人取了拨浪鼓并一套婴儿衣物、连着这套亲王常服一并送去清心殿,亲自搜查了一遍,又得到了新的发现——这所有的箱笼,都不是宫中特制,而是来自外头。 “让尚功局的人过来,再让人查一下这些箱笼来自何方,何人所制。” 重华急匆匆往外走,因为嫌弃自己钻过密室,生怕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不敢接近她,只在外头隔着门叫钟唯唯:“回去吧。” 钟唯唯已经听说了一部分经过,忙着出去往重华身边凑:“怎么样?” 重华往旁一让,严肃地道:“离我远些,待我沐浴之后你再来。”又交代跟他一起下去密室的人都要及时清洗更换衣物,密切注意身体,这才回去。 钟唯唯心痒难耐,好不容易等到重华清洗妥当,就赶紧给他端了一杯热茶汤过去,眼巴巴地看着他。 重华偏要卖个关子:“你在一旁听着。” 严储来报:“尚功局的人来了。” 尚功局的尚功带着司制和两个上了年纪的绣娘进来,战兢兢磕头问安,重华让严储把那一包衣物交给她们:“认得出么?” 两个绣娘仔细查看过后,一个说道:“回陛下,这件常服用的锦缎是康泰十五年的贡品,因为花纹难得,一共只得十匹,神宗皇帝很喜欢,下令给诸子各制一件常服用作赏赐。” 重华淡淡地道:“这件常服是谁的?” 绣娘仔细查看过后,谨慎地道:“这是真宗皇帝的。” 真宗的? 真宗的衣服为什么会出现在吕太贵妃的密室里?重华不动声色地道:“何以见得?” “诸位皇子的身材不一样,御制之物必须做到精确合身,为了防止弄混,一般都是指定专人负责一位皇子的衣物,而大家都有自己的表记。” 绣娘之一上前掀起袍脚,指着一处说道:“陛下请看这里,此处的针脚是回纹,这便是奴婢特有的表记。” 当年真宗皇帝还是皇子之时就比较得宠,他的衣物当然要由手艺精良的绣娘来做,而手艺精良的绣娘,往往年纪大了还能留在宫中做师傅。 宫中出入的东西都有记录,一查账簿就知道了,绣娘没必要撒谎。 重华不再多问,又让她们看那些婴儿用品,绣娘摇头:“这个奴婢却是不知道了。” 打发走尚功局的人,重华把赵宏图找来:“你是先帝跟前的老人儿,这个交给你去查。” 赵宏图只瞟了一眼,就很肯定地道:“这个拨浪鼓是吴王出世之时,真宗皇帝府上送来的贺礼之一。” 那么其他东西应该都是吴王用过的了,重华让赵宏图退下去,回头把情况和钟唯唯说了。 钟唯唯皱了眉头:“吕太贵妃在密室里藏了真宗做亲王时的衣物,还和吴王小时候用过的衣物放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华沉着脸道:“不知道。” 钟唯唯隐约有个大胆的猜测,然而说出来却是对死去的永帝大不敬,估计重华听了也会炸毛,就没多说。 重华的心情很不好,目光沉沉地在一旁坐着冥思苦想,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钟唯唯也不打扰他,起身去了外面让人安排晚饭,又叫人把宫中名册搬来,叮嘱钱姑姑:“把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女官都剔出来……” 安排妥当回到屋里,重华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问她道:“又又今晚要过来吃饭?” 钟唯唯道:“是的,我估计是想来打听阿姐的伤势,但是抹不下脸来。” 重华就道:“阿姐应该已经都告诉你了,吃过晚饭,我去做事,你留又又下来,把经过告诉他,也到了该他懂事的时候了。” 夫妻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又又回来,三人和和气气用过晚饭,重华依言去了书房办事,钟唯唯让又又陪她回交泰殿,瞅空把端仁和许及之的往事说了。 又又半晌没吭声,眼里含满了泪,想哭却又拼命忍着,钟唯唯也不出声,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脊。 许久,又又才缓过来,垂着头小声道:“明日唯姨若是有空,带我去看望姑母吧。” 这是想通了,不怪端仁了?钟唯唯很是欣慰:“再怎么忙也能抽出空来。” 又又欲言又止,见天色不早,很是克制地起身告辞:“唯姨早些安歇。” 钟唯唯给青姑姑使个眼色,让她密切关注又又,一旦发现不妥就赶紧来报。 收拾妥当还不见重华回来,唯恐他劳累过度,便让小棠去请。 小棠很快回来:“陛下不在前头,说是又出去了,临行前有交待,请娘娘早些休息,别等他了。” 钟唯唯皱了眉头,这天天晚上往外跑,到底是在忙什么?难道是吕太贵妃有下落了? 此刻,穿着玄色窄袖长袍、披着大氅的重华出现在京城东面的一片民居里。 这一片民居是中等人家聚居地,家家房屋整洁,第十二巷里第六户人家大门紧闭,门上挂着的灯笼随风招展,上书一个“肖”字,门边再挂一个迎风招展的旗子,上头写着“箱笼”二字。 这意味着,这家人是专门做箱笼为生的。 打扮成小厮模样的马昌上得前去,使劲叩响了门环:“有人吗?” 第831章娇俏的黄紫 门环叩响很久,才有人出来开门,袖着手站在门洞里不耐烦地道:“做什么?” 马昌道:“定制箱笼!” 那人道:“歇业了!年后再来!” 重华轻咳了一声,马昌等人立刻就要动手,忽听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音:“就是这家!就是这家的箱笼好!”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往这边走来,笑容满面,蹦蹦跳跳的,看上去十分娇俏美丽。 她在前头跑,一个高壮男子跟在后头追,脸上满是溺爱:“小祖宗,地上有冰,小心滑倒。” 女子笑呵呵地原地转圈:“就不,就不!” 说着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大叫着:“啊啊啊啊……”手忙脚乱一通挣扎,稳住了,得意道:“没摔着。” 话音未落,脚下又是一滑,“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摔得四仰八叉,半天起不来。 高壮男子这时候才追上来,忍着笑去拉她:“没摔着哪里吧?” “呜呜呜……好痛……”少女又羞又恼,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都怪你!” 高壮男子道:“是,是都怪四叔,怪四叔没打着你。还怪这地,它为什么要结冰?我替你打它!” 果真如同那些哄孙子的老太太一样,用手拍了两下地。 “噗……”肖家的人笑出了声。 少女这才想起周围有人,很凶地吼了肖家人一句:“笑什么笑?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摔跤啊!不给你家买箱笼了!” 肖家人摸摸鼻子,没吭声,要关门。 重华冷眼旁观,只当他们是一伙儿的,要演戏给自己看,却也不管肖家人关不关门,反正前后门都派人堵住了,跑不掉。 红衣少女这会儿却瞟向了他,先是远远看着,接着跑过来。 苟老五要上前拦阻,重华淡淡一瞥,苟老五便不动声色地退到后头,且看着少女要怎么样。 少女跑到重华马前,仰着头盯着他看,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清脆地道:“你长得真好看。” 她脸上还带着泪光,眉眼弯弯。 灯笼、雪光、红衣、泪中带笑的娇俏少女,哪怕是见惯了美人的御林军,也觉得真是好看,真是可爱。 想到她居然敢对着皇帝陛下说这种明显是调戏的话,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觉得皇帝陛下不知会把她怎么样呢。 重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一言不发。 少女不高兴了:“你这个人,就算是长得很好,很招人喜欢,也不要这样骄傲得意,目中无人好吧?有人夸你好看,特别是女孩子夸你,怎么也得礼貌地说一声谬赞,或是多谢之类的话吧。” 完了,陛下一定会发飙的,果然是无知无畏啊,大家都很同情这个少女。 却见重华淡淡地道:“多谢。” 苟老五和马昌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天上下红雨了。 少女反而无话可说,摸摸后脑,冲着重华一笑,问道:“你们也是来买箱笼的吗?” 马昌抢在皇帝陛下发作之前回答:“正是。二位呢?” 少女气呼呼地道:“本来是的,但现在不是了!居然敢笑我!倘若有人在我家门前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怎么也得表示慰问,哪里会笑人!京城的人不是好东西!” 停下来,笑眯眯看重华一眼,大声道:“当然了,你除外!你没笑我,长得也真的很好看。” 马昌又是满头大汗,赔笑道:“原来二位不是京城人氏。” 少女的四叔要开口,少女却抢在前头大声道:“我们当然不是,我们是来京城见识的!我哥哥来赶考,我跟着来玩,听说帝后大婚,就来看热闹!结果什么都没看到!你们是京城人吗?你是我看到的长得最好看的京城人了!” 她跺着脚:“好冷,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呀?”这话还是冲着重华去的。 重华依旧面无表情:“鄙人家中已有妻室,当然不能随意与外头的女人搭话。” 少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你这个人什么意思?姑奶奶……” 她四叔匆忙捂住她的嘴,抱歉地给重华行礼:“对不住,对不住,这孩子口无遮拦的,不懂事,请勿见怪。” 少女使劲挣扎,眼睛瞪着重华,满是威胁:“唔唔唔……”被她四叔拖到一旁,厉声喝斥了几句,大意是要写信回去告状,要把她押送回去,不许再出来云云。 重华轻飘飘瞅了马昌一眼。 马昌赶紧上前,和那高壮男人攀谈起来。 大概是因为被骂了的缘故,少女无精打采地蹲在角落里,拿一颗石子在地上乱画,偶尔抬头偷看重华一眼,样子十分娇俏可爱。 马昌回来禀告:“自称姓姚,安县人,家里是做茶生意的,买了一些年礼想要送回去,听说肖家的箱笼好,经久耐用,就来定制。” 重华淡淡地道:“什么时候不好来定制,偏要晚上来?” 少女听力好,大声道:“你管我什么时候来?姑奶奶逛街逛得高兴,逛到这时候不可以?你又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重华没理她,转过身走了。 少女大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一点不招人喜欢,白长了这么一张脸。” 重华就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去了。 少女叫骂了两声,被她四叔拖走,两个暗卫悄悄跟上去,一路缀着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一群人无声无息地进了肖家,很快把肖家人全都控制住,该搜的搜,该查的查,火速把人换了一拨,准备守株待兔。 重华并不管这些琐事,回了皇宫,轻手轻脚洗了,在钟唯唯身边躺下来,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 却说两个暗卫追踪着红衣少女到了京城最大的仙客来客栈,眼看一切如常,便留一个守着,一个回去复命。 黑暗里,红衣少女吹灭了灯,伸手在眼角揉了两下,原本弯弯的眉毛便得了解放,斜飞入鬓,整个人变得凌厉起来。 正是黄紫本人。 黄紫冷冷勾起唇角,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东方重华,对他那个病鬼老婆倒是忠诚得很。 第832章胡紫芝请罪 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主上,已然按照您的吩咐,把消息送出去了,郦国皇帝在肖家箱笼铺什么都不会等到。” 黄紫道:“外头的狗还守着?” “守着的。” 黄紫想了想,吩咐道:“一切如常,让他们准备好,十天后出城。” 小样儿的郦国皇帝,想和她斗?也不看看她是谁,一口气斗败了六个兄弟姐妹的人,有那么容易被他斗败么?她非得让他尝尝失败的滋味儿不可。 天才蒙蒙亮,重华就睁开了眼睛。 轻吻了沉睡的钟唯唯一下,便轻手轻脚准备下床,亵衣的下摆被人抓住,钟唯唯迷迷糊糊地道:“又要跑了。” 重华见她醒了,就又坐回去,将她搂入怀中:“醒了?” 钟唯唯往他怀里蹭了蹭,半闭着眼睛:“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一到晚上就出去,我很担心。” 她一蹭,小重华就蠢蠢欲动,重华苦笑道:“我有线报,说靖中国派了人潜入京城,我怀疑最近发生的蹊跷事情和他们有关系,事关重大,不能不谨慎。” 靖中国,因为交通不便的缘故,郦国人对靖中的情况并不是很熟悉,彼此间也是多年互不往来。 钟唯唯沉吟片刻,说道:“你是说吕太贵妃那件事。” 重华道:“昆仑殿在京城的势力已被剪除得差不多了,吕氏、韦氏的影响力也再不复从前,就算吴王还有几个手下,吕太贵妃也有几分真本事,那也不能逃得如此顺利,无影无踪。” 还有突然消失了的何蓑衣——当然,这个事他并不打算告诉钟唯唯。 原本是天衣无缝的布局被人硬生生撕了一条口子,因此他是真怀疑靖中国在暗处使了大力气,就不知道那位靖中秘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想要做到什么地步。 钟唯唯道:“那你小心,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 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宫中妃嫔不受宠,怨气冲天,之前韦氏、吕氏、昆仑殿的势力掺杂其中,宫中人事颇有些混乱,几次清理都没有清理干净,不利于管理,还浪费钱粮。若要开战,到处都要花钱,我打算放一部分人出去,余下的全部打散了重新安排,这样应该清爽了。” 重华道:“你自己做主就好,只有一条,别累着。” 钟唯唯甜甜一笑:“你也是别累着。”她拖长了声音,喊一声:“孩子他爹。” 重华笑了起来,十分受用:“真是调皮,孩子他娘。” 和和美美地用过了早膳,钟唯唯送重华出去,因见他的大氅领口有些凌乱,便把他叫住,亲手给他整理。 忽听一人在台阶下方怯生生地道:“臣妾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 正是胡紫芝的声音。 钟唯唯从台阶上往下看,只见胡紫芝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裙,也没披什么狐裘斗篷之类的,素着乌压压的一头秀发,露出粉白的一截颈项,就这样跪在青石砖上,正是负荆请罪的样子。 重华的眉头皱了起来,却没有出声,而是把事情留给钟唯唯来处理。 大清早的来给人添堵啊,她是说过让胡紫芝今天早上来请安,可没让胡紫芝这么早来,而且还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想干啥呢? 钟唯唯叹了一声,问道:“惠妃你这是做什么?病才好呢,就只穿了这么一点点,跑出来跪在这庭院里,再冻病了怎么办?” 也不给胡紫芝开口的机会,命宫人:“还不赶紧把惠妃扶起来?”扭头再叫小棠:“去,把我那件红狐裘拿来给惠妃披上。” 宫人立刻上前,硬把胡紫芝扶起来,小棠也是脆生生地应了一声,飞快跑进去取了狐裘出来。 钟唯唯走下台阶,亲手披到胡紫芝身上,和气地道:“看吧,脸都冻紫了,快进屋去烤火。” 胡紫芝这几天听了许多皇后娘娘上任后烧的大火,以为钟唯唯怎么也得奚落整治她一番,却没想到钟唯唯居然这样做。 她心里自是明白得很,这是特意做给重华和她的父兄、以及其他人看的,好叫大家知道,钟唯唯宽怀大度,不和她这个小嫔妃一般见识。 胡紫芝憋屈得厉害,却只能行礼谢恩,作势要哭:“臣妾有罪,是特意来向陛下和娘娘请罪的。” 钟唯唯怎能让她哭出声来,立刻拿帕子把她的口掩住了,笑眯眯地道:“快别哭,大清早的,陛下还要上朝理事呢,咱们别影响他心情,也别让陈留侯担心。先送了陛下去上朝,咱们再屋里去说。”俯身行个礼:“恭送陛下。” 胡紫芝也只好跟着行礼,委委屈屈地道:“恭送陛下……” 重华淡淡点头,上了龙辇自去了。 胡紫芝目送着他的背影,有千言万语藏在心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真是后悔,当时不该和重华说那种“生个孩子来补偿”的话,但并不是不想生皇子,而是觉得自己蠢透了,时机不对,不该在那个时候提。 她既然做了惠妃,是这后宫里的一员,那么要求陛下宠爱自己,希望自己能诞育皇子,那就是天经地义的,并没有错,错的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钟唯唯转过身,稳稳当当地往大殿里走:“惠妃,进来吧。” 胡紫芝连忙低下头,垂下眼,乖巧听话地跟着钟唯唯走,见钟唯唯上台阶时,还作势要扶。 钱姑姑和小棠岂能让她碰到钟唯唯,不动声色地将她挤开,一左一右扶着钟唯唯往上走:“皇后娘娘小心。” 胡紫芝垂下手,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终于坐上皇后之位了,她倒要瞧瞧这位皇后娘娘要怎么摆威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殿内,钟唯唯坐了,随意地招呼胡紫芝:“你也坐。” 胡紫芝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臣妾不敢。” 钟唯唯看了她一眼,笑了:“有什么不敢的,贵妃家里出了大事,照样在我和陛下面前说笑,你家里才立了大功,让你坐,怎么就不敢了?” 这话说得直接,胡紫芝再不坐,倒像是故意做作了。 第833章等着看笑话(求月票 胡紫芝只好坐下来,诚恳地道:“之前那件事是臣妾不对,冤枉了娘娘,请您降罪,臣妾一定不会有半句怨言。” 钟唯唯不回答,只管笑眯眯地看着胡紫芝。 胡紫芝先时脸上还有些不自在,渐渐的就无所谓了,钟唯唯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就是脸皮厚么?自己说两句违心的话,又算得什么! “我并不想怪罪你。”钟唯唯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知道这中间的仇怨大概是没办法解了,也是有些难过的。 一直都怕走到这一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胡紫芝自是有她的理由和原因,但要钟唯唯拱手把丈夫让出来,和人分享,做什么贤良大度的贤妻良母,却是做不到。 只是话不能说得如此直接,不然又是一把小辫子等着被人抓,那些大臣天天闹着也是烦。 钟唯唯委婉地道:“我与陛下商量了,从神宗皇帝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任皇帝,几十年间,宫人只是陆陆续续放过两三批,每次人都不多,有好些宫人终老宫中,骨肉分离,十分可怜。” 胡紫芝捏紧了帕子,隐约明白了钟唯唯的意思,先放宫人出宫,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遣散宫妃了? 当初让自己留在宫中照料陛下和皇长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要遣散宫妃?这会儿坐上了皇后宝座,就想赶人?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胡紫芝咬紧牙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是啊,的确很可怜。” 钟唯唯就道:“因此,在年前,要放出一批宫人去,之后还要再放出几批,那些没人住的宫殿也要封闭起来。稍后我会让人通知各宫,既然你刚好碰上,我便说给你听,你好有个准备,要留谁,不留谁,写个名册报上来。原则上是二十五岁以上的宫人都不留。” 胡紫芝下意识地就想要反驳钟唯唯,二十五岁以上的都不留,那么那些年纪一大把,家里已经没有人的宫人怎么办? 难道要把人赶出去活生生饿死冻死吗?就算要省钱,想表现得这个新皇后节俭贤能,那也不能踩着别人的白骨往上爬吧。 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以为能做好大司茶,就一定能做好这皇后?还身兼两职呢,真能啊! 不过关她什么事呢?出丑的人又不是她,一个走得太过顺当的人,总得吃两回亏,才懂得好歹。 话已到嘴边,胡紫芝又咽了下去,带了几分讨好道:“娘娘贤能,这些事儿早前臣妾与贵妃协理宫务之时就没想到。” 钟唯唯把胡紫芝面上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照旧微笑着:“只是如此一来,你们使唤的人就少了,难免要吃些苦头,我担心好多人不赞同,不理解啊。” “怎么会呢?这是造福于民、青史留名的好事、大事,大家就算暂时不理解,过后也会感激娘娘的一片仁善之心,娘娘只管放手去做。” 开了头之后,胡紫芝后面的话就说得很顺溜了:“臣妾回去后就把名册整理出来,长阳宫第一个响应娘娘的号召,若是有人不理解,臣妾也会劝解她们的。” 钟唯唯笑眯眯地道:“惠妃不愧于惠这个封号,果然贤惠聪慧,回去吧。” 胡紫芝礼数周到地告退,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 她的贴身女官没能跟着进大殿,此时见她喜气洋洋的,也替她欢喜:“娘娘遇到什么喜事儿了?” 胡紫芝淡淡地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宽怀大度,都不怪我,我自是欢喜的。”绝口不提要放宫人的事。 钱姑姑让人把胡紫芝用过的茶碗等物收拾了,小声道:“惠妃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应该是陈留侯府里给她带信了吧。” 小棠道:“我怎么没觉着她的态度转变了呢?瞧着倒像是怨气更大了。” 钟唯唯淡淡地道:“她是彻底恨上我了。” 小棠道:“何以见得?” 钟唯唯道:“关于放宫人出宫一事,她明显是有其他看法,以她的性情,若不是真的恨我,早就说出来了。不说,反而不停撺掇我,阿谀奉承,说什么利国利民,青史留名,让我放手去做,那就说明她在等着看我笑话,巴不得我越错越好。” 钱姑姑直叹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样的事啊,只要宫里还有妃嫔,就会越来越多,娘娘自己一定要心宽,你们呢,也要足够小心,无数双眼睛盯着交泰殿呢。” 钟唯唯下了命令:“从即日起,进出交泰殿的人都要登记,我与你们在这宫里说的话,不得我允许,不许传任何一个字到外头。” 几人凝神记下,各自去小心管束手下的人。 赵宏图进来禀告:“娘娘,秋爷、陈少明、简五姑娘来了,在殿外听宣呢。” 钟唯唯收拾了心情,高声道:“快叫他们进来!”一迭声让小棠她们去准备好吃好喝的,恨不得把好的都给这几人。 秋袤走在最前头,陈少明和简五跟在后面,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时不时地互相对视一眼,柔情蜜意半点不加遮掩。 钟唯唯夸张地打个冷战:“啧啧,甜得牙齿酥。” 简五晓得她是在打趣自己,大大方方地道:“眼红了吧?” 钟唯唯道:“谁眼红你了?我有我家陛下。” 陈少明却是微红了脸,正儿八经给钟唯唯行大礼,钟唯唯道:“咦,就算礼不可废,跪一下也就好了,这样又跪又叩头的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简五抿着嘴笑不说话,秋袤也笑:“还真是有大事要求姐姐呢。陈三哥,你自己说。” 陈少明清清嗓子,大声道:“请皇后娘娘做大媒,替臣向简氏提亲。” 这二人总算是要凑成一对了,钟唯唯很为他们高兴,故意刁难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俩自己跑来,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让你爹和娘自己来说。” 简五感激极了,钟唯唯这是在给她撑腰,让陈家二老亲自来请媒人,才能表现得足够重视,以后才不会被人挑剔。 第834章贪财的苏探花 人逢喜事精神爽,在陈少明眼里,此刻最大的事就是快些把简五娶进家门,他笑眯眯的:“明天就来,这不是让我来探口风么?怕皇后娘娘嫌烦呢。” 钟唯唯道:“不嫌烦,这种锦上添花的事情我最爱做了。”笑着调戏简五:“五姐姐不做女侯爷了?” 陈少明一听大急:“娘娘不能拖臣的后腿啊。” 简五正色道:“嫁人与做女侯爷没什么关系,总之我婚后还要继续出来做事的,谁要是不许,那就他一个人过活好了。” 陈少明连忙道:“我许的,我许的。” 钟唯唯见他二人感情好,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手好得差不多了,任命你为司茶使的旨意很快就下,做好准备没有?” 大司茶署中,一把手是大司茶,副手是司茶使。 钟唯唯做了皇后,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不能像当初那样每天去坐班蹲衙门。 陈少明功劳不够,一时半会儿的又不能让他直接做大司茶,因此只能先提拔了做司茶使,代理司茶署的一般事务。 等到将来他立了大功,那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大司茶。 双喜临门,简五很高兴,见陈少明还傻呆呆地站在一旁,就戳了他两下:“要升官了,还不赶紧谢恩?” 陈少明这才回过味来,正经八百地给钟唯唯行礼,一句花哨的话都没有,只道:“哪怕就是臣死了,也不让陛下和娘娘丢脸。” 钟唯唯正色道:“记住你的话,梅询被羁押在驿馆里,他参与的政事不多,你有空时不妨去关心他一下,与他交流茶道之技,对你也能有所提高。” 然后几人说到了茶政改革的事,钟唯唯之前做过一批茶,交给简五去卖,很是卖得了一批银钱,但那不够,打仗是最烧钱的。 她要求简五和陈少明:“之前黑茶的制法已经成熟,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要把茶叶卖出好价钱。此外,陛下在春天时曾经要求发展桑蚕,听说靖中的桑蚕很好,可以派人过去学一下。” “是。”简五对此心知肚明,所谓的学习桑蚕,其实也就是派人趁此机会刺探情报,官方派人过去肯定不合适,由民间商人来做才好。 钟唯唯再提了一个要求:“我要遣散清退一批宫人,年老的宫人牵扯的人事太多,留在宫中是祸害,赶出去若是家里无人供养,又是死路一条。我有想法,但需要一个擅长庶务的人来帮我,你们可有好的人选?” 秋袤跃跃欲试:“我呀,让我来!我如今很擅长处理庶务了。” 秋袤自从恢复之后便是自己当家,读书的同时也参与简五的生意经营,人情往来、生意合作他都处理得很不错,简五也赞同:“既可磨练,又放心,可以让袤弟来做。”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拒绝:“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你不合适,安心读书,等着考试。先有了出身,再做很多事就省力了,以后有得你用力的时候。” 秋袤无可奈何,却也知道钟唯唯说的很正确。 陈少明沉吟片刻,推荐道:“苏琼,这个人很不错。” 钟唯唯笑了:“我倒是不知道苏翰林擅长庶务,一直以为他就是个书呆子呢。” 陈少明道:“那是您不知道,他是寒门子弟,早年一边读书一边做小生意的,不但把自己供出来博得功名,还供养寡母和弟妹,风光嫁了妹妹,替弟弟娶了好人家的女儿。 这几年他跟在陛下身边,长了见识,就更不得了啦,听说盘了好几个铺子,生意做得很兴隆,大家私底下都叫他苏财神。 书读得好、会做生意并不算什么,那一年东岭人以您的病要挟陛下,用药换亲的事儿您还记得么?” 钟唯唯点头:“不能忘。”当时她病得快要死了,又遇到这种破事儿,真是气死了。 “当时那个破书生在国子监门口自焚而死,事情闹得很不好听,苏琼写了上万字的芳茗馆主传,由董瑜花重金请了那位有名的词曲大家李穆改编成曲,传唱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了您的大义之举。大家都觉得苏琼很好,对不对?” 秋袤道:“当然啊,这么有才华还正派义气,当然很好。” 陈少明神秘兮兮地一笑,低头喝口茶,示意简五:“你来说。” 简五道:“你们想不到的,他那篇芳茗馆主传,可是给他挣了不少钱。李穆改编成曲之后,各处传唱,都要给李穆钱财,李穆又给他抽成,加上陛下的赏赐,他至少赚了一万两。” 秋袤变了脸色:“真是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贪财的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因为这样就说他贪财。” 钟唯唯倒是想得通:“他写那篇芳茗馆主传的时候,一定没有想着要赚谁的钱,是出于义愤,后来么,有钱不赚是傻子。对吧?” 简五微笑不语,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方便说,那就是这位苏探花,一直都没有成亲,各种场合无限推崇钟唯唯,皇帝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 那是酱油都能尝出三分醋味儿来。 居然能容忍长得那么俊俏有才华的苏探花一直留在身边,还提拔他做了翰林,去给又又等人授课。 原因么,自然是因为苏探花太聪明了,先义愤填膺写一份芳茗馆主传,帮了陛下和钟唯唯的大忙,博得了民心;再转手赚点钱,显得他对钟唯唯的倾慕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如此,皇帝陛下才能忍得他一直近距离留着啊。 所以这苏探花,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 钟唯唯道:“他私德如何?” 陈少明回答:“这个倒是从未听说过有不好的地方,一家子人都没有恶名,多得邻里夸赞,有钱了也不见显摆,十分简朴的。” 钟唯唯就拍了板:“那就是他了!陈少明你去替我私底下传个话,问问他的意思,我也和陛下说说,这事儿耽搁不得,年前就要放一批的。” 陈少明和简五高高兴兴去办自己的事儿,钟唯唯让秋袤坐近些:“说吧,什么事。” 第835章大师兄的绝笔信 秋袤看了小棠等人一眼。 钟唯唯屏退左右,笑着和他开玩笑:“这是看上谁家的姑娘了,不让人知道?” 秋袤低声道:“我收到一封信,说大师兄死了。” 他本不想给钟唯唯添堵,但这事儿不得不说。 钟唯唯出嫁之前,董瑜曾经找过她,说何蓑衣失踪,她便把这事儿交给他来办。 他动用所有的关系,让之一等人私底下悄悄地找,找来找去,一点消息都没有,何蓑衣这么个大活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恍若泥牛入海无消息。 直到前天夜里,他读完书,回到房里准备睡觉,突然在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信是何蓑衣的字迹,放荡不羁的狂草,说是倘若见到这封信,那就说明自己已经死了,让他不要怪罪重华,他们天生是对头,生来就是要做敌人的,怪不得谁。 还让钟唯唯好好过日子,让她不要担心,放心大胆地把孩子生下来,她体内余毒已尽,其实对胎儿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她身体不好,还是需要悉心调养才行。 末尾是一首诗,写的是“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秋袤把信交给钟唯唯,想说点什么,却是无话可说。 熟悉的字体,熟悉的纸张和笔墨芳香,是何蓑衣亲手所书没有假。 钟唯唯看到后面,忍不住红了眼睛,两大颗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出来,砸在信纸上。 秋袤唬了一跳,连忙道:“别哭啊,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你看。” 钟唯唯摆摆手,哽咽着低声道:“应该告诉我的。” 她对何蓑衣的感情一直非常复杂,既感恩于他对她们姐弟无微不至的照顾,又觉得他不应该做那些事。 可是从始至终,她对他都恨不起来,就算想赶他走,想和他一刀两断,也不过是不想这样纠缠下去,让他不好过。 按照她的理想,是希望他能忘了她,遇到一个对他真心好的女子,大家皆大欢喜。 “我总想着能大家都好,和平共处,我觉着这应该也是师父的想法,现在看来是我太贪心,太蠢。” 钟唯唯使劲擦掉眼泪,回归理智:“这信突然出现在你的桌前,当时是谁守夜,一点动静都没听见么?” 她想,也许又是大师兄故布疑阵呢。 秋袤见她很快控制住情绪,提着的心总算放回去了些:“是之六守夜,他是后头补上来的,加上我当时不在卧房,而是在书房,所以防守难免疏松了些。我既担心是真的,又怕是大师兄故布疑阵。” 原来的之六已经在韦氏叛乱攻打芳荼馆时死掉了,后来补了一批人上来,怎么也不如当初的那一批。 故布疑阵,姐弟俩想一块儿去了。 钟唯唯捏一捏眉心,说道:“这事儿问谁都没有用,只能问陛下。你不要找了。” 秋袤担心得很:“那你别和他吵。” “放心吧。”钟唯唯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知道该怎么做。” 送走秋袤,钟唯唯原本是想安下心来做事的,奈何心里不平静,什么都做不下,索性出去闲逛散心。 宫里太气闷,转来转去都是那些破事儿,她索性亲自去找苏琼。 苏琼刚下课,正坐在专供先生休息的屋子里喝茶润喉呢,就见赵宏图颤巍巍地走进来了:“苏翰林,在喝茶呢?” 苏琼连忙站起来行礼:“赵公公怎么来了?” 赵宏图笑眯眯地道:“皇后娘娘出来散步,从这附近经过,听到朗朗读书声,就想来看看孩子们。走到门口又怕惊动大家,就让老奴来问是哪位先生在授课,询问一下孩子们的情况。” 苏琼心跳如鼓,急忙迎了出去:“娘娘实在太过谨慎了。” 钟唯唯安然受了他的礼,站在窗外悄悄观看课堂上的情况。 只见又又端然而坐,听课听得十分认真,不远处的阿彩则在低头写字,似乎是在做笔记,其他孩子们也很投入,课堂气氛非常好。 钟唯唯示意苏琼:“苏翰林若是有空,不妨陪我在这附近的小花园里走走?” 苏琼求之不得:“有空,有空,下官非常有空。” 钟唯唯实在不能把他这害羞实诚的模样,和那特别会经营赚钱的商人联系起来,不由得盯着他多看了几眼,然后微微笑了。 苏琼原本脸就有些红,被这莫名一笑,更是笑得耳朵根都红透了,不知所措地捏着手指道:“娘娘有何吩咐?” 钟唯唯笑道:“边走边说。” 先问又又和阿彩在课堂上的表现,知道又又很好很上进,阿彩最近也一改之前的骄狂变得踏实低调,她非常满意。 再问伴读的勋贵子弟,以及其他宗室子弟有没有刁难不听话的,苏琼带了些骄傲道:“小孩子么,在家里千娇万宠的,当然难免淘气些,不过微臣家里有幼弟幼妹,早年为了讨生活也曾坐过馆,办法还是有一点的。” “你很好。”钟唯唯话锋一转,“之前你曾托我,向陛下恳请还回去做起居郎,因为各种原因,我没和陛下提。但是目前有个机会,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一个精通庶务的人帮忙,你可愿意?” 苏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这样的好机会?也不问是什么事,忙不迭地点头:“愿意的,愿意的。” 钟唯唯道:“那可都是一些杂务,办不好还可能拖累名声,吃力不讨好的,比不得你做翰林清贵,你要想好了。” 苏琼兴致勃勃:“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跟着娘娘总没错!”急急忙忙要去收拾东西:“臣这就去准备,娘娘稍等。” 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钟唯唯的心情因此好了许多,让胭脂追上去:“你告诉他,先不着急,我还没禀过陛下呢。” 回了交泰殿,钱姑姑就迎上来:“陛下来了。” 钟唯唯慢吞吞走进去,果然看见重华搬了一堆折子坐在窗前批,便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重华抬眼看向她:“去了哪里?” 第836章醋坛子翻了求月票 钟唯唯在重华身边坐下,接过钱姑姑递来的手炉暖手,说道:“去散步,找苏琼说了几句话。” 重华的眼里有不动声色的亮光闪过:“谈什么呢?” 钟唯唯知道他的脾气,不说不高兴的事情,先说正事:“听说苏琼很擅长庶务,想让他来给我帮忙,安置即将遣散的宫人。” 她简单的把初步构想说了一下,重华认真听完,赞同地道:“很不错的想法,若是人手不够,再添两个,我给你找人。” 钟唯唯道:“够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干系着你我的名声民心,却是后宫的事儿,一个翰林来做已然是屈才,再多,就要说陛下里外不分,眉毛胡子一把抓,也要说我这个皇后无能了。” “随你。”重华放了朱笔,把她的手炉拿走,捂着她的手道:“为什么不高兴?是谁给你添了堵?” “也没什么。”钟唯唯心想,既然他来了,那就想想怎么问他这事儿比较好。 却见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很肯定地说道:“你哭过。” 钟唯唯情不自禁伸手去摸眼睛:“有么?” 重华眼里已经有了几分冷意:“你还不知道?你只要哭过,眼睛就会很肿,至少要两个时辰才能消下去。若是头天晚上哭,次日一整天都是肿的。” 钟唯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是谁告诉你的吧。你安排了人盯我?” 重华火了,努力压着性子道:“我是担心你安危,怕你不妥当,你不知道?” 钟唯唯心情不好,翻个白眼:“不知道。” 重华被她这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气得笑了,起身要往外走:“那行,谁把你弄哭的,你为了什么哭,我也不问了,让人去把陈少明和简五、还有阿袤叫来一问就知道!” 见钟唯唯无动于衷,就恶狠狠威胁道:“陈少明和简五还成什么婚?成脑壳昏还差不多!” 这人说得出真做得出,钟唯唯无奈地道:“别闹了,我说。” 重华站在原地,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快说!” “你知道大师兄的去向么?”钟唯唯开门见山:“他到底是死还是活?” 重华眯了眼睛,警觉地打量着她的神情说道:“为什么问这个?我也许久不曾见到他了,如何知道他是死是活?” 钟唯唯皱了眉头:“不愿说就算了。” 重华抿紧了唇,盯着她看了半晌,沉声道:“你不信我?” 钟唯唯没吭声,表情很明显,不相信他,他就是这京城里最大的地头蛇,真心要对付或是寻找一个人,蛛丝马迹总能找到点。 譬如说,逃走了的李尚,他很快就能派人追出去,若不是因为刚好遇到下大雪,天寒地冻把大雁河冻上,李尚不见得就能逃走。 譬如说,吕太贵妃的去向和那些秘辛,他很快就能找到痕迹,并布局追查。 还有之前他在婚礼上做的那个大局,她才不信他丝毫不知何蓑衣的下落,就算不知道十分,也知道十之五六。 重华气得七窍生烟,心里的滋味儿不亚于喝了一百坛陈年老醋,指控道:“你又为了他来气我!又为了他来冤枉我!” 钟唯唯道:“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说我冤枉你?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重华忍了又忍,正色问她道:“他要杀我,要取我的命,你觉得我该不该让他杀?该不该讲同门情谊?” 前几次何蓑衣遇到重华都没有下过死手,反而几次自伤,所以她才认为二人有和平共处的可能,这次难道又有新冲突了? 钟唯唯皱了眉头:“说来听听。” 重华道:“你让我找他谈合作的事,他却趁机杀我,我只差一点就死在他手上了。” 虽然是他设局要抓捕何蓑衣,但何蓑衣要他的命也是真的,因此这话他说来毫无压力。 钟唯唯继续追问:“然后呢?” 重华面不改色地道:“他逃了,最奸猾恶毒的人就是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钟唯唯表示怀疑,大师兄固然很奸猾,但二师兄最近几年来也不遑多让,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很认真的向重华确认:“他没死?” 提起这个,重华就一肚子的恶气:“我倒巴不得他死了才干净呢,怪我太过心慈手软,总念着旧情。” 何蓑衣那老家伙就是个祸害,搅得他家鸡犬不宁的,再有下次,他一定二话不说杀人灭口。 既然人还活着,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钟唯唯道:“那就没什么了。” 这回轮到重华不依不饶了:“既然你自己说到这个,那我问你,他要取我的命,你怎么办?” 钟唯唯一阵头痛:“当然不能让他杀啊,不然我岂不是成寡妇了。” 重华对这个答案基本满意,却还不够满意:“那我是不是要每次都让着他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没叫你让他。”钟唯唯烦躁死了。 她当然不想看到他们自相残杀,但是再怎么觉得何蓑衣不对,让她对着重华说出“你去把他杀掉”这种话,她也说不出。 重华气得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哼!你其实……” “我其实什么?”钟唯唯拔高了声音。 重华指一指她,再看看她的小腹,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我不惹你,我出去消消气。” 转过身往外走,钟唯唯生了一肚子闷气,何蓑衣活着,这很好;但这两人明显是怼上了,要死要活的,那很不好。 大师兄总这样有意思吗?难道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 她生气地把那封信从袖中拿出来,对着火盆要烧掉。 火苗才刚舔上信纸,重华便一阵风似地从外头飞奔而至,劈手抢走那封信,使劲拍打几下灭了火,冷着脸瞅她一眼,站到足够远的地方,说道:“我就知道又是这老狗在使坏。” 钟唯唯张张嘴,冷汗都出来了,想到信末那首诗,由不得的一阵心虚。 重华既气恼又有些得意洋洋:“哼哼,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过多追问来龙去脉么?就是等着你的!”说着就低头看信。 第837章只是对你而已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重华看到这一行字,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脸黑得像锅底,太过分了!何蓑衣这个杀千刀的!他要把何蓑衣千刀万剐! 钟唯唯看到他的表情,咽下一口口水,摸索着往后退,贴着墙壁准备往外逃。 “你要去哪里?”重华冷笑起来,将手把信纸抖得“哗哗”响,“不是才回来?又要出门?” 钟唯唯靠在墙上,外强中干:“屋子里闷,我出去透透气不可以么?” 重华狞笑着走过来,伸手往她胸前戳了戳:“是屋子里闷还是你心虚?恨不生同时,****与君好。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啧啧,真是无限深情啊。” 他越挨越近,气息喷到钟唯唯的脸上和脖子里,逼得她忍不住侧头,微蹙着眉头小声说:“关我什么事?这信又不是写给我的。” “那是写给谁的?”重华见她躲避,强忍怒意,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惩罚性地在她唇上恨恨咬了一口。 “嘶……”钟唯唯痛得吸气,怒目而视:“你想找茬是吧?” 重华逼近她,紧紧挤着她的****,将她压在墙上,居高临下地垂眸盯住她,冷笑道:“我就找茬,你想怎么样?不服气么?咬回来啊。” 咬回来?哪有那么容易,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耳根,想要咬到他的嘴唇就只有搂紧他的脖子,再踮起脚,还得他配合才行。 钟唯唯小声嘟囔:“蠢透了,这么容易就上当,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你说什么?是谁一直在说是我多想、无理取闹,别人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的?”重华提高声音,恶意地碾压她的胸。 他这个动作令钟唯唯心跳如鼓,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自脚心生起,迅速蹿向全身。 仿佛是她与他第一次拥抱,青涩的身体初次接触,他已长成身体结实的少年,她还只是未长大的小姑娘,做贼一样的害怕担忧着,却又惊喜期待激动着。 两个人都不敢说话,渴望着能靠近彼此,希望永远不要分开,希望更进一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于是只能紧紧贴着彼此,呼吸相缠,傻乎乎地看着对方,恨不得把命交给对方。 钟唯唯还记得,当时重华发生了什么事,她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别想蒙混过关!”重华垂着眼,见她笑颜如花,全然不似才刚进门时的沮丧模样,隐约松了一口气,另一重怒火却更旺盛了。 钟唯唯眼睛往下一瞟,带了几分揶揄道:“没笑什么,就是想起来,我们俩第一次拥抱,你为何突然就跑了?” 那时候,他和她第一次拥抱,彼此都用了最大的力气,把对方抱得紧紧的,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表现出自己对对方的热爱。 钟唯唯以为,他们大概会拥抱到天长地久,一直都不分开。但真实情形是,才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就急急忙忙推开她,跑了。 她被丢在原地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瞬间想了许多,包括他是不是要始乱终弃了,或者是嫌自己太瘦硌手? 但他突然又跑回来了,表情很古怪,明明是肆无忌惮地看着她,眼神令她无端害怕,耳根子却是红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样。 之后,他一直拉着她的手,让她靠着他,两个人在山里坐了半天,却是再不许她像之前那样和他如此贴近了。 直到又过了一些日子,她长大了,才知道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事,那是男人对心悦之人正常的生理反应,只不过因为年少,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所以特别害羞窘迫,也是担心会吓到她。 钟唯唯想起从前那些青葱之事,笑容忍不住越来越大。 重华斜瞅着她,眼里带笑,语气嫌弃:“傻子。认识你十几年了,谁还记得当初的事,我又不是有些人,那样稀罕别人。” 他当然不能忘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他居然对一个瘦得像排骨一样的黄毛丫头起了那种心思,而且是不受控制的,小重华没打招呼就想干坏事,而且那种想法一发不可收拾,急得火烧火燎,吓得他赶紧逃了。 他可不想第一次亲密接触,就把黄毛丫头给吓跑了,来日方长,来日放长,他躲到其他地方念了几十遍“来日方长,她还小”,才勉强定下心神,又回去找她。 也就是那时候,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了自己的心,他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一直在一起,因此格外珍惜,格外宝贝,想把最好的全留给她,想要和她白头偕老,走到最后。 “哼!傻子。”重华忍不住又骂了钟唯唯一句,语气是甜甜的。 钟唯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信息,尾巴立刻翘起来,瞪着重华,用力反戳他结实的胸:“哼,敢骂我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居然对我那样的小女孩子起那种心思……” “只是对你而已。”重华握住她的手,低下头,轻轻舔咬她的指尖,酥酥麻麻的,加上心里的酸酸甜甜,钟唯唯眼圈渐红,不再说话,另一只手搂紧了他的腰,紧紧靠在他怀里。 炭盆里的炭烧得旺旺的,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间响起又又的声音:“唯姨呢?” 钟唯唯和重华都不想出声,钱姑姑小声把又又哄走了,天地间又是静寂一片,只剩下他们彼此。 钟唯唯动了一下,她的脚麻了:“扶我过去,脚好麻。” 重华却松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认错。” “什么?我做错什么了?”钟唯唯虚张声势,他还没忘记吗?这人怎么这样记仇!!! “你想着他,可怜他,觉得我欺负了他!” “没有!咱们就事论事,好啵?” “你承不承认他心怀不轨?” “你烦不烦?” “你心虚什么?” 第838章恃宠生娇 拌嘴的两个人谁也不让谁,拌到后面谁也不理谁。 钟唯唯一甩袖子:“哼!我不和不讲理的人一般见识!” 重华甩信纸:“人赃并获还敢嘴硬!” “你说谁人赃并获呢?人在哪里?赃在哪里?” “你还有理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以后不许你和他说话!不许你看他!不许你理他!不许你提起他!必须忘记这个人,和他不认识!” “说了又怎么样?看了又如何?理了你要怎么样?忘记不了怎么办?” “揍你!”重华怒了:“我警告你,别挑衅哈!” “揍呀!”钟唯唯很不要脸地一挺肚子。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重华的气焰一下子低了,不停地告诉自己,这都是自己惯的,看她这么辛苦,让她一回,自己真是太大度了。 “骂谁?”钟唯唯得寸进尺。 “骂你肚子里的那个,他不是小人是什么?我就不信了,当爹的不能骂儿子啊?”重华忍不住,暴走了。 “你赢了。”钟唯唯吵得口干舌燥,顺势认输,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不去其他地方,就在重华批奏折的地方坐下来。 重华沉着脸走过来,抢走她手里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饮尽,让人进来掌灯摆饭。 钱姑姑等人在外间听见了动静,都是屏声静气的,轻手轻脚,唯恐一不小心招了嫌。 两个人板着脸,谁也不理谁的吃过了晚饭。 宫人收拾了碗筷,奉上热茶,重华尝一口就吐了:“谁点的茶,难吃死了!”眼睛瞅着钟唯唯,意思是,你赶紧点茶给我吃,我就不气了。 钟唯唯假装没听懂,让战战兢兢的宫人:“下去吧。” 宫人如蒙大赦,迅速逃走。 钟唯唯继续看她的宫人名簿,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很重要,不能不认真对待。 重华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动静,气急了,大声叫李安仁进来收拾奏折,大张旗鼓地要走,而且表示要去昭仁宫,而不是去前头的清心殿。 钟唯唯就让人给他备辇,本来已经好了的,突然又气了,抓着就不放,真是……分开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她想让他走,重华偏不走了,这是他的家,他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偏就要留在她面前碍她的眼。 磨着牙想,秋袤这小子,枉自己对他那么好,有事儿总是绕开自己,心里眼里总念着何蓑衣那老东西。 得给秋袤找个凶悍磨人的媳妇,成天见地收拾他,他才没心思往宫里跑,才没心思去管什么大师兄小师兄的。 谁家的闺女合适呢? 钟唯唯自从有了这一胎,就很顾惜自己的身体,见时辰差不多了就放了名册,让人进来伺候她盥洗。 重华板着脸坐得腰杆笔直,目不斜视的,仿佛她不管做什么,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他也不在乎。 钟唯唯看着他那样子,突然心就软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就支使胭脂去问:“夜已经深了,陛下要歇息了吗?” 重华恶狠狠地看了胭脂一眼,胭脂吓得脸都白了,低头快步退回去,可怜兮兮地道:“怕。” 钟唯唯又支使小棠:“你上。” 小棠大步走上去,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陛下,娘娘请您安歇,她说她错了,只是不好意思,请您不要和她计较了。” 钟唯唯一口老血吐不出来,远远指着小棠,手指直颤抖,她非得狠狠揍这个恃宠生娇的家伙一顿不可。 重华有了台阶,顺势而下,很有气势地道:“朕从未与皇后计较什么,她身怀有孕,就算有错,那也要宽容大量。” 这话说得多道貌岸然啊,钟唯唯扶了额头一下,在角落里对着小棠晃拳头。 小棠假装没看见,忙里忙外,忙着忙着,不见了…… 胭脂等人见状,也跟着忙里忙外,忙着忙着,不见了…… 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重华傲慢地斜瞅着钟唯唯:“恃宠生娇的家伙,过来,让我揍你一顿。” 钟唯唯想笑又觉得没面子,终于忍不住破了功:“恃宠生娇的人是小棠,我非得揍她一顿不可。” 重华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小声威胁她:“欠揍,非打得你三天三夜下不来床!” 钟唯唯挑眉,听他再补一句:“等你生了以后,看你还怎么骄傲,我揍了大的揍小的,非得让你们知道这家里谁做主。” 钟唯唯翻个白眼,乖乖地跟着他一起躺下了,被子里有点凉,她顺势往他怀里滚过去,把脚踩在他的肚子上取暖,软软暖暖的,踩着十分舒服安心,她就交替着踩了几脚。 “大胆!居然敢对朕如此不敬!”某人一边骂,一边抱住了她的脚,除了用肚子给她捂之外,还加上了一双手。 钟唯唯抿抿唇,紧紧贴着他,在他耳边小声说:“别生气了,我爱你,最爱你。” 黑暗里,听见男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哼!” 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霸道地把她紧紧圈在怀里,炽热的嘴唇跟着压下来,惩罚似地把她胸腔里的空气吸得干干净净,直到她小声求饶,他才放过了她:“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哦。”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呀?钟唯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睁眼,身边已经没有重华了,勤政爱民的皇帝陛下五更不到就起了身,忙碌去了。 小棠站在床前笑眯眯地道:“娘娘,苏翰林奉旨前来协助娘娘办事,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钟唯唯伸个懒腰,精神抖擞地起了床,见小棠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叫她:“把手伸过来。” 小棠战兢兢地伸出手,可怜巴巴地道:“您轻点儿。” 钟唯唯打了她的手一下,笑骂道:“滚!年后就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怎么作怪。” 苏琼在外头听见笑声,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想起今早陛下召见自己、安排差事时的眼神,掌心里满是冷汗。 宫中传言果然不假,陛下就是一个大醋坛子,不过一个大醋坛子能做到让皇后与外臣一起理事,那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839章其心可诛 临近年关,发还的秋氏祖业也有租子和进项交上来。 因为换了家主,雪溪那边的茶园、庄子、老宅的管事,都约着一起来了京城。 同行的还有祸事来临之时,隐姓埋名逃走的秋氏旁支族人,还有一些雪溪本地有才华的士子。 雪溪秋氏是大族,曾经辉煌过上百年的光景,连带着雪溪人出门都觉得很有面子。 落到现在这个人丁凋敝的局面,大家心里都很难过,盼望着能尽快改变现状,重建辉煌。 作为皇后的族人和同乡,他们迫切地希望能重新走上朝堂,成为皇后的后盾,成为秋袤的助力。 这种情况下,秋袤不得不放下一切事情和书本,认真地接待这一批人。 独木不成林,世人讲究宗族同乡。 朝廷之上,无论哪个大臣身后都有家族支撑;后宫之中,无论哪位宫妃都有家族帮衬。 唯有他和钟唯唯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本事与重华的偏爱。 尤其是钟唯唯登上皇后的宝座,独宠后宫,身怀皇帝陛下唯一的嫡子,更是得罪了无数的人。 一旦没有了重华,瞬间她和他就会变成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杀死。 秋袤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从小到大,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保护阿姐,让阿姐过上衣食丰足、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 他愿意为她去做所有黑暗的、血腥的事情,只要她能过得快乐,他长大了,他要担起这份责任。 他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同乡去拜见护国大长公主,去和陈少明等人论茶,去和苏琼这样的名士讨论文章,带他们去见识京城的繁华,不动声色地挑选着可以帮助自己和钟唯唯的人选。 华衣狐裘的年轻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被威武的侍卫们簇拥着,言笑晏晏地和身边的宾客说笑,举止沉稳雅致,人又长得好看,十分的引人注目。 不过是几天功夫,秋袤就在京中卷起了一股风,从前不曾关注他的人家都知道了皇后的胞弟很不错,而且似乎野心勃勃。 有人想着,陛下春秋鼎盛,皇长子睿王的身份有传闻,明显是不合适继位的。 皇后有孕,而且独宠后宫,本身也不是软弱之人,将来一定还会继续生,前程远大,与秋袤结亲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也有人想着,这姐弟二人实在是太过嚣张,姐姐已然独宠后宫再加把持着茶政,还不知足,弟弟这样野心勃勃,分明是所图甚多,必须不能忍。 于是有人张罗着想把女儿嫁给秋袤,同时弹劾的奏折也悄悄送到了重华的案前。 说秋袤年少轻狂、拉帮结伙、结交权贵、张狂过市、不知收敛,民间百姓不知,还以为是哪个王府的贵人出行呢,给皇后的名声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 刘岑看到这折子,先就捏了一把冷汗,看着是为皇后着想,实际其心可诛。 “拉帮结伙、结交权贵”,这是在说皇后姐弟俩在搞小团体、图谋不轨; “民间百姓不知,还以为是哪个王府的贵人出行呢”,这是在说皇后姐弟俩得到的太多,秋袤生活奢靡、排场太大,超出了应有的身份。 虽说现任帝后与历任帝后不同,感情深厚,但后族坐大、把持朝政,一直以来都是郦国最大的痛,也是郦国历任皇帝最忌惮的事情。 重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韦氏、吕氏拆得七零八落,至今影响还未消除,又要冒出一个雄心勃勃的秋氏一族来,那怎么得了? 帝后感情再怎么好,触到逆鳞,那也不行的吧? 偏偏钟唯唯姐弟感情非同一般,一来二去,那岂不是埋下了隐患? 写这折子的人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至亲至疏夫妻,尤其是这帝王家的夫妻是天下第一难做的。 刘岑暗暗叹着气,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听皇帝陛下的反应。 重华半晌没出声,久到刘岑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事儿,他才突然道:“刘卿,你怎么看?” “陛下何不召见秋袤,亲自询问?秋家长辈已经不在世间,皇后娘娘有孕不宜惊扰,陛下是秋袤的嫡亲姐夫,倘若他做错了事,您来教导最合适不过了。” 刘岑小心翼翼,他这样的卑贱之人,靠的全是陛下的提拔和赏识,他的主人永远只能是陛下一个,而不是皇后或者其他什么人。 “其心可诛!” 重华猛地发作了,用力把奏折砸到地上,冷声道:“叛逆尚未抓住,他们就开始找事儿!是嫌朕太闲么?给朕查,严查!看是谁主使的,身后都有谁!” 钟唯唯能走到这一步,全靠实力,她应得,该得! 秋袤就算想要结交几个人,那又有什么错? 皇子尚未出世,不过招待举荐几个同乡,就已然被这样恶毒的诬陷,将来真得了点什么好处,还得了? 讲不通道理,那就只有狠狠打压!该杀就杀,绝不手软! 先把这些人的恶毒心思压下去,让他们不敢冒头,如此才能给钟唯唯姐弟俩腾出站稳脚跟的机会和空间,如此才能放心大胆地与东岭决一死战。 刘岑低头领旨,他就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得罪人的、不好干的事儿都由他来做好了。 秋袤很快到来,重华有意晾了他一个时辰,差不多了才叫他进去,和颜悦色地问他最近都在做什么。 秋袤自是知道,重华这么忙的人,没事儿不可能叫自己来聊天,他想了想,背书一样地把自己最近的经过说给重华听。 “……有族人和同乡来投靠,我没经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做才最妥当。但是想着族人当初因我家而遭难,背井离乡,过得很不好。如今我们日子好过些了,能拉拔一把的就尽量拉拔一把。 举贤不避亲,如今国家最需人才,无论是亲族还是同乡,只要他们有志向,有才华,只要不违反国法,给他们一个机会又何妨?别人提起来,也会说我和阿姐厚道,不忘旧情。” 秋袤没看重华的脸色,微笑着道:“还有就是臣有私心,希望阿姐能过得轻松一点。” 第840章这是底线 重华对秋袤的表现还算满意,面上不露分毫,冷哼一声:“你真是想让你阿姐过得轻松点儿么?没看出来。” 秋袤一听这语气不对,就敛了笑容,低眉垂眼:“是。” 重华淡淡地道:“廊下站着去。” 秋袤二话不说,立即走到廊下,迎着冷风,站得笔直,面容平静,无喜无悲。 好几个大臣来面君,都看到了这场景,忍不住各种猜测,觉得皇后胞弟一定是做错了事情,才会被罚。 秋袤这一站就站到了傍晚时分,寒风吹得呼呼呼的,能把人的脸冻僵。 李安仁有些不安,趁着给重华换热茶的功夫,大着胆子道:“陛下,外头吹着北风呢,今年冬天特别冷啊,夜里真是滴水成冰。” 重华瞅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看折子,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问:“秋袤在做什么?” “一直站着,站得可直了。”李安仁豁出去地道:“秋爵爷身体不好。” 重华恍若未闻,只道:“他生气么?” 李安仁摇头:“那倒没有。” 重华又没声音了。 他自信能护得住这姐弟俩,但不可能随时随地都盯着。若是秋袤能把某些责任承担起来,那是最好不过。 但他得让秋袤明白一个道理——权力是他给的,只能用在保护钟唯唯上,只能用在于国家有利上,而不是用于其他。 譬如说,心里总想着何蓑衣,明里暗里帮何蓑衣的忙,要用他给的权力,必须站在他这一边。 在给予之前,先适当地施加压力,让秋袤知道敬畏害怕,才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李安仁不懂得这些,又不敢给钟唯唯送信,往角落里一躲,假装自己不在。心说,皇后娘娘,不是我不帮忙啊,而是陛下不给面子呀。 秋袤被罚站的消息很快传到交泰殿,胭脂最先知道,急急忙忙就要去告诉钟唯唯,被小棠拦住了:“你要做什么?” 胭脂道:“去告诉娘娘啊,那些人欺负秋爷。” 小棠皱了眉头:“他们欺负秋爷,难道陛下不知道?陛下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去告诉娘娘,就是给娘娘添堵。” 胭脂对此持不同的态度:“不可能一直瞒着娘娘吧,咱们瞒着不说,那就是不对。” 小棠坚决不许:“等到天黑,若是秋爷还在挨罚,再告诉娘娘不迟。” 二人嘀嘀咕咕地走开了,全没料到钟唯唯和钱姑姑在窗下刚好听见。 钱姑姑生恐钟唯唯生气,想要劝解:“陛下……” 钟唯唯止住她:“小棠这丫头越来越有姑姑的沉稳了,很不错。今天这事儿,陛下必然不许昭仁宫那边外传,姑姑去查一查,究竟是谁把消息传到咱们这里来的,是好心呢,还是恶意。” 钱姑姑暗自点头,朝廷的局势与宫里的风云息息相关,一举一动都有深意。 谋定而后动,这才是六宫之主应有的风范和聪慧,才不至于被人挑唆,夫妻离心。 钱姑姑自去查探,钟唯唯则在案前坐下来,分茶点茶,自得其乐。 做了皇后,身份显赫,权势更大,盯的人更多,与重华之间的相处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秋袤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就让这郎舅俩自己厮杀去吧。 与此同时,重华终于放下了折子:“让秋袤进来。” 李安仁如蒙大赦,赶紧跑去把秋袤请进来,不动声色地让人把火盆烧得更旺一些。 秋袤冻得脸青嘴乌,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打架,礼数却是比之前还要周到几分:“臣给陛下请安。” 重华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大礼,淡淡地道:“想通没有?” “想通了。我不该拿其他杂事去打扰阿姐的清净。” 秋袤刚才在外面想了不少,觉得重华不会因为他举荐同乡这种小事生气,多半是为了那件事——他说想让阿姐过得轻松些,重华却说没看出来。 不言而喻,是怪他把大师兄的信交给阿姐,害得阿姐流泪难过了。 所以这是两个人生气吵架了么?秋袤后悔不迭,自己真不该把这个事告诉阿姐的。 重华见他通透,心里的不满略微减少了些,冷着脸道:“岂止是打扰清净,她这一胎来的不容易,你难道不知道?若是她因此怎么了,我杀了你!” 秋袤吓了一跳,重华之前对他虽然没有大师兄那样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也是很关心和气的,就算是和阿姐误会分手,见着他也没说过这种狠话。 现在却这样明目张胆地说要杀人!果然是把人娶进门就翻脸了么? 秋袤也生了气:“臣考虑不周,那是臣的错。若是阿姐因此怎么了,不用您来杀,臣自己解决!” 重华更不满了:“你这是在和我赌气?你还有理了?” 秋袤面无表情:“微臣不敢。” 姐弟俩都是一样的臭脾气!小样儿,我还收拾不了你?和我耍心眼儿。重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还想做权臣,还想给你姐姐撑腰?看你这一点就爆的样子,也配?” 秋袤一惊,立刻就要否认自己才不想做权臣,刚开了个头,就见重华摆摆手:“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刚才是君臣,现在是姐夫和小舅子。你是何蓑衣手把手教出来的,多和他学学什么叫隐忍吧。” 秋袤见他说得坦白,反而无话可说,纠结片刻,诚心诚意地道:“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儿的,还和小时候一样和睦可亲。” 重华冷声道:“若是不能呢?你记好了,我绝对不能容忍给你权力,你却帮他来害我,哪怕你是阿唯最爱的亲弟弟也不能。想要掌权,就别做出让我不高兴的事情,你要知道什么是我的底线。男人的事情,直接找我就行,别什么都扯上你姐姐。” 秋袤沉默许久,低头行礼:“我记住了。请您给我机会。” 重华微眯了眼睛:“我知道你的书读得很好,希望能以科举晋身,但那个太久了,既然想掌权,何必在乎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直接入朝为官吧。” 第841章放手,我不认识你 天边还残留着一丝血红的亮光,街道两旁已亮起了帝后大婚之时残留下来的红灯笼。 夜市已经准备开启,街上的行人却不太多。 秋袤骑着马从宫城里出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的事情。 以科举堂堂正正地晋身固然很好,但真的太久了,阿姐立刻就要生孩子,她需要除了陛下之外更多的助力,那就这样吧,直接入朝为官。 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裙带关系又如何?反正他就是皇后的胞弟,这一点怎么都改不了。 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秋大哥!” 声音清脆娇嫩,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只是还带着几分凄楚。 秋袤抬头,看到不远的街角处站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郎,他半边身子藏在阴影里,半张脸亮在明处,焦虑却又忐忑地看着他,俨然是吕娉婷。 见秋袤往这边看过来,吕娉婷的眼睛亮了起来,素白的脸上瞬间流光溢彩,着急地往外走了几步,却又想起什么,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之一皱了眉头,小声提醒秋袤:“爷,吕氏犯的是谋逆大罪,男丁处死,女眷流放,她现在就是人犯,按理应该被羁押起来才对,突然出现在这里,恐怕不安好心。不如假装没听见。” 吕氏嫡系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判了死刑,十五岁以下的男丁及女眷则判了流放三千里,就算是吕纯本身,也是贵妃之位难保,一降降到了嫔。 墙倒众人推,吕氏的日子不要太难过。这种情况下,吕娉婷却出现这里,而且是在如此微妙的时刻,不能不防。 秋袤赞同之一的话,漠然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吕娉婷眼里的亮光瞬间黯淡下来,咬着嘴唇,含着泪光,看着他远去。 眼看就要看不见,她突然生出莫大的勇气,拼尽全力追上去,疯狂地喊秋袤:“秋大哥,秋大哥,你救救我,求你……” 她生得非常美丽,从前是高不可攀的贵女,别人再怎么觊觎也只能是偷看偷想,没人敢动她;现在她成了阶下囚,就变成了一个香喷喷的肉包子,任何人都可以薅一把。 吕太师夫人和吕星庐的妻子在事发当夜就自尽了,余下的女眷原本是要关在牢里,等候流刑的。 是吕纯恳求了钟唯唯,只把没有参与谋逆的女眷圈起来,她才没有入牢,否则她早就被无数的人玷污了。 然而即便如此,也是难防那些位高权重的,前天夜里,她和一个庶妹出去解手,姐妹二人都被人捂住口鼻拖到暗处欲行侮辱之事。 她拼命挣扎,好不容易侥幸逃脱,她的庶妹却被侮辱并自尽了,就连是谁干的,她们都不知道。 她惶惶不可终日,恨不得死掉算了。是她的祖母,那位已经八十高龄的吕老太太,把贴身藏着的一串珠子贿赂了看守的婆子,这才给她换来这个逃命的机会。 她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这是她唯一的活命的机会,吕娉婷扑上去,抱住秋袤的腿,哀恳地看着他,低声说:“求你,救救我,我不想和我的妹妹一样。” 惨淡的灯光下,她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茉莉花,弱小而凄惨,却带着别样的美丽。 秋袤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但他仍然面无表情地撇开眼睛,不去看吕娉婷的眼睛和脸,而是看向她的手,冷淡地说:“放手,我不认识你。” 吕娉婷不敢置信,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把她安置在避风的角落里,替她挡着风,请她吃馄饨的秋袤。 她死死抱住他的腿,红了眼睛,红了鼻头,哽咽着说:“求你,求你,我不敢奢望什么,只求你让我清清白白的活着。” 秋袤仍然半垂着眼睛,盯着她的手——曾经葱白晶莹的手,如今又红又肿,仿若被冻坏了的萝卜一样,这是在冷水里浸泡得太久,生了冻疮并且开裂造成的。 吕娉婷见他冷心冷肠、无动于衷,整个人都冷透了心,她收了哭声,颓然松手。 注意到秋袤在盯着她的手看,她突然觉得很羞耻,仿若是在人前被剥光了衣服一样的羞耻。 在不喜欢自己、鄙视嫌弃自己的人面前,露了软弱和卑怯,是很可耻的行为。 吕氏一直算计着要害秋氏姐弟,双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自己居然会因为一碗放了香菜的馄饨,就来找秋袤求救,真是天真可笑到没救。 吕娉婷把手藏进单薄的青色衣袖中,抿唇笑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她转过身,木然地往街上走去,纤细却倔强。 就像是当初阿姐离开苍山时的背影一样。秋袤收回目光,抿紧唇,坐直身子,轻轻一磕马腹,继续往前走。 之一等人无声地跟上去,秋袤轻声道:“安排人,悄悄跟着她,看她要往哪里去,谁会来和她接触。”他顿了顿,低声道:“不要让人伤害她。” 之一会意,火速安排了两个老成持重的,不动声色地离开队伍,掩入了人群之中,悄悄跟上了吕娉婷。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摊子上,两个青年背对着行人,借着茶碗遮挡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远去的秋袤。 “可惜了!”其中一个鹰钩鼻的惋惜地道:“不是说这吕娉婷与姓秋的弱鸡有一腿么?为何他如此无动于衷?方才吕娉婷那个样子,就算是我,看着也是心疼得不得了,只想带回家好好疼一番。” 另一个下颌方正的眼里闪过一丝戾气,不耐烦地道:“我怎么知道?” 鹰钩鼻打量他两眼,猥琐地笑了起来:“既然他不要,你正好要了,不是早就对她朝思暮想的么?从前是没机会,现在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放过?稍许花点钱,使点力气,就好收入房中了,想怎么就怎么,她还得感激你。” 方下颌一口喝干净茶汤,冷声道:“大伯若是知道我动了饵料,你觉得会如何?” 鹰钩鼻也有点害怕,眼珠子转了转,贴在方下颌耳边轻声道:“可以全都推给秋袤……” 第842章你心疼不? 方下颌听完鹰钩鼻的建议,神色瞬息万变:“这样不好吧。” 鹰钩鼻嗤之以鼻:“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又想要又不敢,那就等着别人夺了她的身子,一辈子都挨不上边!” 方下颌满脸戾气:“谁说我不敢?我是担心大伯那里交不掉差。” 鹰钩鼻眼里闪过一丝恶意:“那也没关系,只要喜欢,残花败柳也一样嘛,经了人事更有趣味。” “啪”的一声响,方下颌砸了茶碗,恶狠狠地瞪着鹰钩鼻,冷声道:“再敢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不讲兄弟情分!” 鹰钩鼻装作惊慌的样子,起身给他赔礼:“七弟莫怪,是为兄冒失了,我只是替你可惜而已。” 方下颌冷哼一声:“鱼儿不上钩,我走了!”一脚踢飞一只凳子,往桌上丢一块碎银,大步往吕娉婷离开的方向而去。 鹰钩鼻收了惊慌之色,冷冰冰地目送着方下颌的背影,轻声道:“我看你怎么死。” 想到这人很快会死掉,再牵扯上秋袤,他的唇角忍不住往上扬起,闹出人命之后,陈留侯府与皇后一家不死不休,那才叫好看呢。 他叫胡志,方下颌叫胡昉,二人都是陈留侯府的子弟,只是胡昉是嫡出,他却是婢女生的庶子。 嫡母凶悍,生父无情,他受够了这种滋味,一心想着要出人头地,上次吕氏谋逆之时,拼命厮杀,原是想要搏得功劳,谋个出身,以便让日子好过些。 谁知他分明比胡昉杀的人更多,却被生父强行压得比胡昉低了一头,不但如此,还当众斥骂他嗜杀、暴虐、急功近利、心术不正,就算他苦苦哀求也不饶恕。 后来论功行赏,他果然得到的封赏远不如胡昉那么多,这叫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这次秋袤太过高调,引起无数嫉恨与猜忌。陈留侯府知道吕娉婷和秋袤曾经有过那么点意思,就想利用这层关系搞点事儿出来。 先是逼杀了吕娉婷的庶妹,吓得她惶惶不可终日,再刻意让她逃出来找秋袤。 只要秋袤心软、被美色所迷,顺手拉吕娉婷一把,藏匿或是接纳,就给了大家群起而攻之的理由。 陈留侯和胡谦想得很简单,他们不是要背叛重华,但不代表他们就会赞同钟唯唯独宠后宫、秋袤成为下一个韦太师、吕太师。 他们求的是一个平衡,皇后有宠却无势,胡氏无宠却有势。 这样才有他们的活路,他们才能心安,所以秋袤必须出点什么不干净的事儿,与朝堂仕途从此无缘才行。 但是胡志不这么想,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嫡出弟弟弄死或是搞臭呢? 胡志微笑着,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一道人影闪过,一个娇俏美丽的蓝衣少妇坐到了他对面,笑眯眯地道:“胡公子,你笑什么?” 胡志吓得手一抖,警惕地道:“我不认识你。” 少妇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我认识你就够了。”青葱一般的纤指点一点他:“你叫胡志,是陈留侯府的世孙。” “噗……”胡志一口茶喷出来,他这种婢生子算哪根葱,还陈留侯府的世孙呢,除非家里那些兄弟全都死光了才能轮到他吧。 “你为什么喷茶?难道我说错了?”少妇蹙起眉头:“我看你武艺高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可比刚才那个砖块脸顺眼多了,难道当不得这世孙么?” 难道刚才的事情都给这少妇看在眼里了?胡志猛地一拍桌子,杀气腾腾:“你是谁?敢不说实话,我杀了你。” 少妇全然不惧,反而娇笑着抚上他的手,吐气如兰:“我不过是个外地来的商女罢了,想要攀附权势,因此对京中的贵人们多了几分关注。” 她压低声音:“胡六公子,令弟这会儿想必已经追上那位吕姑娘了吧?似乎你安排了人,想要趁机夺走令弟的命,然后栽赃给秋袤?” “胡说八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胡志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决定设法把少妇哄到一旁去弄死。 少妇笑着趴在桌上,将脸贴上他的手背,轻轻磨蹭了几下,嗲声道:“你懂得的。” 她起身坐到他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的人正守在那里,只等着你的人杀了胡昉,就来个人赃并获,把你交给你父亲,或是陈留侯,你觉得会怎样?” 胡志暴怒起身,却被少妇一把扣住脉门,瞬间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他既惊且怒:“你……” 少妇吃吃地笑着喂他喝一杯茶:“只要你肯听话,我保你如愿以偿,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胡志哑声道:“你想如何?” 少妇道:“听说过几天你家要派人去给你家姑婆庆生,能不能让我们搭个便车啊。” 胡志胆战心惊:“你们是谁?” 少妇冷笑:“你管我是谁!此刻,令弟已经死了,大家都会知道你是个嫉妒谋杀嫡出兄弟的不肖子孙,怎么办呢?” 胡志颓然道:“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聪明。”少妇摸一把他的脸蛋,扭着腰走入人群之中,转眼就不见了影踪。 胡志呆呆地坐在原地,数九的天,竟然出了一身大汗。 不远处,黄紫带着怀恩站在一个糖人摊子前,冷漠地注视着他,淡淡地道:“鱼儿已经上钩,通知他们,准备离开这里!” 怀恩无比赞叹:“没想到这吕氏的易容术竟然如此高超奇妙!” 原来刚才那个美艳少妇是吕太贵妃装扮而成的。 黄紫笑一笑,转身对着娴熟地做着糖人的小贩说道:“何兄,看着你的小师弟成了这冷漠无情的模样,是否老怀甚慰?” 小贩抬头看着她,淡淡地说:“不算太丢我的脸。”他胖胖的脸,粗粗的眉,唯有一双眼睛仍然风流婉转,让人不可逼视。 就算是黄紫这样的人,也不敢多看,不露声色地垂下了眼,笑道:“胡昉一死,胡家准得闹破了天,你的小师妹和小师弟一定会焦头烂额的,你心疼不?” 第843章栽赃陷害 阴暗的小巷里,吕娉婷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哭泣。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回去,那被****致死的庶妹就是她未来的下场;不回去,自己这副面孔也是天大的麻烦,肩不能挑背不能提,怎么活下去都不知道。 有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进了小巷,一个十分壮实的年轻男子站在巷口,大声喊她的名字:“吕娉婷!” 吕娉婷以为是秋袤后悔了,正想答应,又觉得不对,若是秋袤的人,断然不会这样叫她的名字。 她瑟缩着想要躲回去,却已经被那个人发现了。 他跑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臂,把她拖了出去,擦亮火镰,捏着她的脸验明正身:“果然是你。” 方正的下颌,很年轻的脸,衣着华贵,吕娉婷不记得这个人,只觉得有点眼熟:“你是谁?” 胡昉很是愤怒,他见过吕娉婷好几次,甚至还千方百计和她搭过讪,魂牵梦萦,她居然不认得他是谁! 而她居然那样倒贴着去追秋袤那个弱鸡,真是不能忍。胡昉火冒三丈,紧紧攥住吕娉婷的下颌,鼻息咻咻,咬牙切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想起来了吗?” 吕娉婷吓得胆战心惊,然而仍然想不起来这是谁,她倔强地咬着嘴唇,轻轻摇头。 “没关系,你现在记不得我,以后就记得了。”胡昉将吕娉婷拖到怀中,想要把她带离这里,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再办事。 吕娉婷剧烈地挣扎起来,她不敢呼救,只能抓住机会打了他一耳光,再使劲咬了他的手一口,趁着他吃痛松手,不要命地往前跑。 胡昉被激起了戾气,追上去,不管不顾地扣住人按在墙上,开始施暴:“竟敢打我,还想着秋袤那个弱鸡是不是?我哪里不如他,现在就断了你的念想……” 衣领被拉开,寒风刀子似的灌了进去,吕娉婷绝望地闭上眼睛,死气沉沉,然而世界突然安静了。 有温热粘稠的液体喷上了她的脸颊,浓重的腥气夹杂在寒风里,“啪”的一声响,让人胆战心惊。 她睁开眼睛,看到胡昉已经仰面倒在地上,光线阴暗,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是想得到,他一定是非常惊恐的。 她得救了!狂喜之后就是深深的恐惧,她大口喘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瘦瘦高高,是个男人,光看一个模糊的剪影,就已经知道生得非常漂亮。 “嗤……”那个人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种奇怪的腔调:“我帮你杀了这祸害,你准备怎么谢我?” 吕娉婷沿着墙壁滑倒下去,跪在地上,嗓子干哑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真没意思。”那个人厌弃地抱怨了一声,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下颌,在她脸上使劲擦了一下,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腥臭无比。 是血,一定是血,吕娉婷颤抖起来:“你是谁?想做什么?” 那个人恶作剧地笑着,把她拎起来:“秋袤派我来接你的,你也真是够傻,当着那么多人冲出来,是怕别人不找他麻烦么?我送你过去找他。” 吕娉婷只觉得身上一轻,风驰电掣一样的离开了这条阴暗冰冷的小巷。 二人离开之后,小巷深处走出了两个人,正是“之”字号护卫中的两人,之八和之十。 之八跟上远去的吕娉婷,之十走到死去的胡昉身边,点亮火折子照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胡家的嫡出子弟,居然被人杀死在这小巷里,而吕娉婷,才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追赶过秋袤。 这是一个大阴谋,一不小心就会被咬得入骨三分。 之十不敢去动胡昉,而是迅速离开这里,往秋府狂奔。 他刚跑走不久,凄厉的喊叫便从巷子里响了起来:“杀人啦,杀人啦……” 听见声音,许多人涌入了巷子里,有人喊了一声:“这里有把长刀,凶器在此!” 秋袤已经换过轻便衣服,捧着书坐了下来,却怎么都看不进去,眼前总是出现吕娉婷哀恳凄凉的眼神。 “出事儿了!”门被人猛地推开,之十和之八扑进来,神色紧张,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胡昉追上吕娉婷,他们原本是想要暗中出手相助的,但是发现还有其他人潜伏,而且对方的功夫比他们要高很多,担心是个圈套,就打算再等等。 谁知对方突然就出手把胡昉杀了,还带走了吕娉婷。 之八道:“属下亲眼瞧着他把人带进咱们府里又离开,生怕惹出更多的事儿来,就忍着没出声。以属下看来,秋爷,赶紧下令搜府吧。” 之十补充:“之八觉得他就是那个当初挟持您的慕夕。” 秋袤沉声道:“你们不声张是对的,立刻传我的命令,封府,许进不许出,除了侍卫之外,府里的人全都原地待命,不许乱走!” 大红灯笼在寒风里呼呼打转,秋府里一片寂静,之一等人紧张而沉默地进行地毯式的大搜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突然,一阵狗吠声打破了宁静。 秋袤带着人循声而去,胖狗滚滚撑着圆溜溜的身体,趴在后园用来存放杂物的屋子门口,使劲扒门。 秋袤摸摸它的头,低声道:“嘘……” 滚滚听话地哼了一声,停下动作,起身蹭他的腿。 之一等人点亮火把,一拥而上。 一堆瓦盆后面,躺着全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吕娉婷。 听见声响,她呻吟了一声,缓缓睁眼,看到秋袤,急急忙忙爬起来:“我,我,我……” 秋袤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吕娉婷慌乱一阵之后,想起了前因后果,大声道:“不好,有人要栽赃陷害你!” 秋袤道:“你可有胆量,与我一同入宫?” 吕娉婷紧张地把手上的血往身上擦,豁出去地道:“有什么不敢的?无非就是死而已!” 秋袤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意:“就这样入宫吧。” 他大步往外走,朗声命人备车备马。 肥狗滚滚看了吕娉婷一眼,转过身,摇晃着胖墩墩的身体,颠儿颠儿地跟着追上去。 第844章王霸之气 交泰殿里,钟唯唯在和重华下棋。 数术不好的人,当然也下不好棋,她已经连输了三次,却是仍然不肯服输。 重华轻轻扣下一粒黑棋,微笑道:“阿唯,你输了。” 钟唯唯不服气:“不是还没到最后么?” 重华一笑:“那行,我便陪你下到最后。” 钟唯唯不错眼地盯着棋盘,妄想找到反败为胜的关键,眼珠子都看酸了,也没找到,便伸个懒腰,袖子一扫,棋子尽数被拂乱。 她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虚伪地道:“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 重华微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我记得所有棋子的位置,这就重新布置好,咱们接着下。” 钟唯唯不干了,破罐子破摔:“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非要让我输得够惨,你才满意么?” 重华乜斜着眼睛瞅她,点一点自己的嘴唇。 钟唯唯俯身下去,蜻蜓点水一样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就想躲开。 重华却不满意于这样的浅尝辄止,扣住她的腰往怀里带,撬开她的唇瓣和牙齿,热情而霸道想要加深这个吻。 钟唯唯将手挡住他的脸,硬生生把他推开,优雅利落地起身,坐到另一边,捡起棋子重新摆放:“还是继续吧。” 重华注视着她:“不高兴了?” 钟唯唯云淡风轻:“哪有。” 重华往后一仰,露出一个了然却又霸道的笑容:“今天我惩罚了秋袤,你却从头至尾没有问过我一句,莫非是真的不知道?” 钟唯唯托着腮:“您说呢。我这里发生的事儿,您不是门儿清么。”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您”来称呼他了,今天突然蹦出来,必然是不高兴的。 “查出什么来了?”重华不否认,“谁在多嘴?” 钟唯唯指一指北边:“长阳宫。” 胡紫芝,倒和刘岑查的结果合上了,弹劾秋袤的人表面上和陈留侯府没什么关联,其实背地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果然独宠后宫不容于世。 重华看着钟唯唯慧黠而调皮的样子,沉重地暗叹了一口气,这条路,艰难险阻而漫长,希望她能坚持下去,而不是郁郁而终。 他揉了揉钟唯唯的发顶,怜爱地道:“日子还很长,希望你能一直都这样信我。” 钟唯唯也正色道:“我也希望你能一直信我。” “陛下,秋爵爷求见。”李安仁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带着些紧迫:“是急事儿。” 重华立刻起身往外:“我去去就来。” 钟唯唯不容商榷地道:“让我一起。” 重华皱了眉头,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上:“你……” 钟唯唯坚定地说:“我不要做眼盲耳聋的人。” “那就一起吧。”重华犹豫片刻,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温暖干燥、有力而修长,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被这样一只手牵着,便可弥补许许多多的辛苦和疲惫。 钟唯唯跟着重华,肩并着肩,一起穿过长长的甬道,去了清心殿。 秋袤站在大殿外,青衣狐裘,挺拔端严。钟唯唯晃眼看去,俨然觉得是年轻时的父亲站在那里。 她冲秋袤笑了起来:“你来了。” 秋袤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跟着重华一起出来,惊诧地看向重华,用眼神表示,是你自己说男人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把阿姐扯进来的,为什么又把人带来了? 重华却是没理他,把钟唯唯安置好才问:“什么事?” 秋袤利落地把经过说了,让人把吕娉婷带上来:“具体经过她都知道。” 吕娉婷跪在地上,衣衫单薄,全身血污,人却十分冷静,口齿清晰地把经过一一说明,再将头磕到地上,低声道:“罪人有罪,不该私逃,请陛下和皇后娘娘降罪,不要责怪罪人的祖母。” 好恶毒的一个圈套! 钟唯唯撑着下颌,似笑非笑:“陛下怎么看?” 事关他的大功臣,她不好多说什么。朝廷是用人之际,需要妥协,但要她和秋袤就这样吃了这个亏,她是不肯的,她不想看到胡紫芝得意的脸。 重华面无表情,仿佛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钟唯唯问了他,他才说:“你回去,这件事和你无关。”语气不容置疑。 “哦。”钟唯唯起身走到外面,才突然回味过来,这件事怎么会与她无关呢?太有关系了! 关键是她刚才怎么这样听他的话?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抿嘴笑了,因为她家的陛下,刚才无意之中表现出了一种叫做“王霸之气”的霸强气势,让她来不及多想就盲从了。 她含着笑,吩咐众人:“今晚的事情不许外传,谁走漏了风声,我便拔了他的舌头。不是开玩笑的。” 她从未说过这种威胁人的话,所以说出来特别吓人。 好几个宫人畏畏缩缩,不敢多言。 一夜安然过去,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京城炸开了锅,胡昉的死成了一个爆炸性的大事件。 胡家的小厮出来指证秋袤,说是他指使人杀死了胡昉,起因么,自然是因为吕娉婷。 接着有更多的人出来证明,说自己看到女扮男装的吕娉婷当街拦住秋袤,叫他秋大哥,让他救自己。 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证明,说自己看到秋袤派人悄悄跟踪吕娉婷,看到胡昉调戏羞辱吕娉婷,然后秋家的护卫杀了胡昉。 有人还说自己看到秋家的护卫把吕娉婷带回秋府,悄悄藏了起来。 一时间,攻击无数,弹劾的折子雪片似地往上递,连带着钟唯唯也被说了无数的不是。 陈留侯没露面,胡谦本人也没露面,由胡昉的生父、陈留侯第二子胡识出面告了御状,要求给他可怜的儿子沉冤昭雪。 重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胡家的要求,羁押了秋袤,让人搜查秋府,寻找吕娉婷的下落。 偏来吕娉婷无影无踪,寻遍整个京城都找不到,秋袤和秋府的护卫更是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自己曾经动过胡昉。 然后胡家拿出了一件很重要的物证——一把长刀,刀上还沾着血,说是从现场发现的。 第845章千夫所指 经过勘察,这把长刀来自于“之”字号护卫。 为什么呢?郦国一般武人通用的武器都是长刀,但是世代镇守边疆的许家军,尤其是许家精心培养出的“之”字号护卫,用的长刀与众不同。 锋利坚韧的精钢,名师锻造,上头带有特制的血槽,长度、重量、手感、韧度都更适合于近身搏杀。 而胡家拿出来的这把刀,的的确确就是“之”字号护卫的专属长刀,经仵作查看,也和胡昉的致命伤吻合。 秋袤解释说,在韦氏叛乱之夜,“之”字号护卫拼死搏杀,死伤无数,这种长刀也丢失了好几把,事后并没有找到。 他相信胡家不会拿嫡出子弟的性命来生事,但不能排除别有用心之人的栽赃陷害、挑拨离间。 然而胡家并不买账,认为他这是巧舌如簧,抵赖推脱。 胡识疯狂地哭诉,说自己的儿子在镇压吕氏叛乱之时,身先士卒,杀了许多叛军,立了无数功劳,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一个身无寸功之人的手里,他不服! 有人跳出来,追问吕娉婷为什么会逃出羁押之所,为什么胡昉会去招惹侮辱吕娉婷,哪怕是人犯,也不该这样,是胡昉违法在先!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功臣与罪人谁轻谁重的讨论喧嚣日上,连带着功臣与外戚谁轻谁重也被提了出来。 一个争风吃醋的杀人案演变成了大是大非的讨论,舆论一边倒,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功臣最重,如果罪人和外戚比功臣还重,国家靠什么支撑? 有人甚至建议,论功行赏,就该把吕氏这样的罪人赏赐给有功劳的将士,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合理合法。 这一波舆论来势汹汹,胡家不动声色地占据了最高点,案情尚未明朗,独宠后宫的皇后娘娘、恃宠生骄的皇后胞弟却成了被指责的对象,尤其是秋袤,简直就是千夫所指。 重华整天沉着脸,胡家之所以会占据上方,那是因为代表了绝大多数人的心思,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家的女儿在后宫承宠为妃,生下皇家血脉,如此他们才能觉得有保障,才安全。 钟唯唯独宠后宫,又有了身孕,甚至隐隐还有遣散后宫的打算,那当然不能为人所忍。 哪怕她曾经带着郦国打败过东岭,哪怕她曾经立下无数的大功劳,在涉及到个人的切身利益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 有人私底下是这样说的,就算韦氏、吕氏作乱的时候,后宫也是有很多嫔妃的,也不断有皇子皇女出世,如今换了一个家族俱灭之人为后,反而落到寸草不生的地步了,这是什么道理? 以一人之身挑战千百年来的规则,无异于以卵击石。 局面隐隐有失控的趋势,刘岑等重臣向重华建议:“为君之道在于制衡,退让一步,并不会让帝王的威严受损,只会显得帝王睿智宽厚。” “外有东岭虎视眈眈,已然撕破了脸;国内才有韦吕叛乱,吴王拒旨不归,叛乱之心昭然若是,郦国暂时经不起折腾了,还请陛下三思。” “皇后娘娘深明大义,会体谅陛下的。” 这是委婉的说法,还有那种早就看不惯,认为重华什么都好,就是偏宠钟唯唯一人特别不好的老臣更是不客气地说:“自古以来,都是一个茶壶配几只茶碗,皇后娘娘若是贤惠,就该主动劝解陛下,让后宫雨露均沾,为陛下开枝散叶,否则就是嫉妒,祸国殃民!” “哦。”重华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子上,好像是在认真聆听这些意见,实际上想的是,这件事背后有黑手,不然就凭这些人,没可能掀起这样大的风浪。 他也不能太怪罪胡家,胡家明显也是被人涮了,但是真的死了人,又才立了大功,光靠雷霆手段镇压是不行的,那会让人心寒,必须揪出幕后黑手,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老臣们看出他敷衍了事的态度,语重心长,哭号喊叫,想把迷途的陛下从歧路拉回正途:“事关国家安危,请陛下三思啊。” “哦。”重华温和地注视着叫得最大声的老臣,心里在想,也不知道张翼他们这些日子排查得如何了。 昭仁宫里剑拔弩张、凄风苦雨,交泰殿里却是一片安静,钟唯唯自己和自己下棋。 她有孕在身,不能喝茶,且和东岭开战在即,大家向来重视的茶道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因此她就没碰茶,而是选择了下棋。 用小棠开玩笑的话来说,皇后娘娘胎教做得好,知道自己哪里最欠缺,就从哪里补起。 还很好心地安慰她说,让她不要太过担心,虽然她的术数不好,但是陛下很好啊,小殿下一定会继承到陛下的天赋。 钟唯唯理所当然地赏了小棠几个大白眼。 这时候,有人报告说:“惠妃娘娘请见。” 小棠等人的脸立刻拉长了,外头的事情,陛下有意不许往交泰殿里传,却不代表她们不知道。 皇后娘娘每天自得其乐,不过问,那是想得开,也是给大家留余地。若是换个心思重的,早就气个半死了。 这胡紫芝不在屋里躲着,跑来这里是想干什么?耀武扬威来的?还是兴师问罪来的? 钟唯唯摆摆手:“得了,得了,别拉着一张脸,她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记得,要笑眯眯的,谁敢拉着脸,苦大仇深的,就罚她一个月不许笑。” 胭脂扯出一个笑,很有风度地去把胡紫芝请了进来。 胡紫芝带着两个近身女官,她本人是低眉垂眼、眼角含愁的样子,那两个近身女官却是非常警觉,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有人把胡紫芝给弄死了似的。 钟唯唯只当没看见,赐座,再让人给胡紫芝上茶,微笑着道:“惠妃有事?” 胡紫芝站着不坐,垂着眼给她跪下:“臣妾是来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钟唯唯笑起来:“惠妃最近请的罪也颇多了些,上次是为了冤枉本宫而赔罪;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莫非是你又冤枉本宫什么了?” 胡紫芝涨红了脸:“是为了外头的事而来。” 第846章倒打一耙 既然胡紫芝说是为了外头的事而来,钟唯唯就收了笑容,声音冷淡:“外头什么事?” 装什么装?胡紫芝从眼角瞟了钟唯唯一眼,不相信她不知道外头的事儿。 退一步说,就算不知道,那现在也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了。 就算是会因此动了胎气,或是什么的,那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自己的侄儿死了,因秋袤和吕娉婷而死,这个仇不能不报。 再说,皇后是那么好做的么?那位子上头堆满了荆棘,没本事坐稳就别坐! “臣妾为家中兄长不懂事,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添了堵,令得秋爵爷入狱而来。” 胡紫芝咬着字,一句一顿,努力把话说得清楚些,唯恐钟唯唯听不清楚,错漏了某条信息。 钟唯唯眉眼不动,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再无下文。 一拳打到了棉花里,让人十分无力。胡紫芝索性仰起头,直视着钟唯唯,继续说道:“臣妾自是知道皇后娘娘与秋爵爷不会做那种事,但外头的人不知道,把话说得太过分,太难听。” 钱姑姑已经要怒了,多年养成的沉稳也禁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钟唯唯轻举右手,拦住了。 钟唯唯漂亮的眼睛里不见怒意,反而带了几分了然的愚弄:“说来听听。” 胡紫芝到底是有所顾忌,事到临头反而有些踌躇。 但是瞧见钟唯唯微微隆起的小腹,想到那几个月的幽禁,以及长阳宫中的凄清冷寂,便咬了牙,声音清晰地说:“外人不知,都说皇后娘娘善妒不贤,造成后宫动荡,御下不严,造成朝局不稳。” “哦。”钟唯唯的回答与重华在大殿上敷衍慷慨激昂的老臣如出一辙。 胡紫芝见她无动于衷,便把话说得更恶毒了些:“还把皇后娘娘与韦氏、吕氏等恶人相提并论,说秋氏想做下一个权臣。” 这是多么严重的指控啊,不亚于当众搧脸,若是别人,早就发作了,但钟唯唯没有。 她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胡紫芝,不但没有发作,就连气息都没有乱一分。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胡紫芝觉得自己就像是戏台子上的小丑,自鸣得意,其实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笑话。 她恨透了钟唯唯,声音不知不觉地尖利起来:“皇后娘娘不必在意这些流言,谁不知道,才经历了韦、吕叛乱,朝中人心不稳,且……” 她有意拖长声音,悲天悯人:“且,吴王才刚起兵叛乱,东岭要为谦阳帝姬报仇,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更是需要上下一心,皇后娘娘如此贤良能干之人,怎会做这种事呢?对不对?” 简直就是赤果果的逼迫了,吴王叛乱了,东岭趁机宣战了,要用胡家打仗,要用这许许多多的人,你就算再怎么得宠,再怀有龙子,那又如何? 陛下一定会让步妥协的,你不贤良,也得贤良! 吴王的叛乱早在意料之中,钟唯唯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惊讶,她挑眉看向钱姑姑:“吴王叛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钱姑姑低眉敛目:“回皇后娘娘的话,老奴不知,这便着人去前头打探一下。” 钟唯唯又问小棠和赵宏图等人:“你们可知道?” 那些人个个都是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白了头发、满脸皱纹的赵宏图更是捏着嗓子尖声道:“哎哟,皇后娘娘,这可是军机大事儿,陛下不说,谁敢刺探多问和乱说?这是掉头颅的大事儿!” 胡紫芝的脸白了几分,中宫都不知道的军机大事儿,她却知道了,还跑来乱说,这是大罪。她不信钟唯唯不知道,但是没想到居然可以佯作不知,倒打一耙。 钟唯唯点点头:“你说得是。惠妃,你怎么看?你刚才也说了,才经过韦、吕叛乱,人心不稳,你这样乱说话,会引起什么后果,知道么?” 胡紫芝白了脸,知道此时该向钟唯唯低头认罪,但是那口气硬生生憋在胸中,让人又痛又恨,实在是低不了头。 幸亏她身边的女官机灵,“噗通”一声跪下去,磕头如捣蒜:“回皇后娘娘的话,并不是惠妃娘娘有意刺探,而是这事儿宫里都传遍了,惠妃娘娘以为您已经知晓,所以才来说的。” 钟唯唯看也不看这女官,抬起手,调整了一下手指上戴着的宝石戒指。 钱姑姑立刻冷声喝道:“不懂规矩的贱婢!娘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谁借你的胆子?别以为主子给些恩典,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掌嘴!” 这话骂得实在,字字含沙射影,好比一记又一记的耳光,脆生生地抽打在胡紫芝的脸上,打得她心口含血,想要喊却喊不出来,想要护着身边之人,更是有心无力。 行刑的宫人拽住那多嘴的女官要动手,小棠皱了眉:“没看见娘娘怀着身孕么?这要是吓着娘娘和龙胎,那可怎么好?” 宫人连忙告罪,把女官拖了下去。 胡紫芝以为,接下来钟唯唯就该收拾自己了,便想着左右已经到了这一步,无非是死而已,她便是死了也不让这虚情假意的女人好过。 谁知钟唯唯并不继续追查那妄议朝政、刺探军国大事的罪,而是托着腮静默片刻,等到外头来报,说那不懂事的女官已经领了罚,才轻描淡写地道:“该说的,本宫已经说了,惠妃兰心慧质,想必已经知罪了。你的父兄才刚立了大功,陛下与我,怎么也该给你父兄几分薄面,所以,你回去闭门反省吧。” 就这样轻轻放过就算了?这不是钟唯唯的风格。 胡紫芝想起她初登后位之时狠狠烧的那几把火,不敢得意,反而提心吊胆,觉得一定会有后手等着收拾自己。 但是自己才刚落入钟唯唯的圈套,再争就更加落入下风,她不敢再争,低头行礼,默默退出。 一路平安,眼看着长阳宫在即,她松了一口气,看来钟唯唯是知道怕了,不敢真的在这节骨眼儿上动她。 然而不过瞬间,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第847章现世报 胡紫芝距离长阳宫,不过十多步而已,只要她走进那道门去,至少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是不怕了。 她舒了一口气,准备加快速度往里走。 就在此时,忽然一盆腥臭带红的水兜头朝她泼了过来,主仆几人躲避不及,被从头到脚浇得透湿。 “哪个大胆的东西……”身边的女官才斥骂出声,一条淡蓝色的身影已然从道旁蹿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把胡紫芝扑倒在地上,抓住头发,骑在身上,“啪啪”就是几个响亮耳光。 “打死你这个表里不一的贱人,一家子的男盗女娼!看着了不起,忠臣?我呸!谁说功臣就可以虐杀侮辱人犯?陛下都没要我的姐妹死,你区区胡家就敢?眼里还有陛下么?还有国法么?死了活该!” 吕纯骑在胡紫芝身上,又抓又挠,吐了胡紫芝一脸的唾沫,眼睛是血红的,身上穿着再素淡不过的浅蓝色衣裙,脂粉不施,头发也不过两根素银簪子。 彪悍得不得了,更是带着刻骨的恨意:“我若是陈留侯,家中子弟因这种丑事而死,一床席子卷起扔到乱坟岗子里去,任由野狗撕咬了事,都不敢说是自家人……” 说到恨处,又狠狠拽下胡紫芝一把头发。 胡紫芝被打懵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翻身还手,和吕纯扭打成一团。 她出身将门,平时还喜欢舞剑,若不是因为心中有事,且被突然袭击,那也不能被吕纯欺负得如此凄惨。 吕纯却是早有防备,才被她抓住按在地上,就凄惨地叫了起来:“救命,救命,胡紫芝赶尽杀绝了!胡家人不把陛下和皇后放在眼里,奸杀了我的妹妹、气死了我的祖母还不够,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了!” 一把好嗓子,嘹亮有力,喊得这一片的宫室全都听见了。 如此一来,好些原本想躲起来假装不知道的人也没办法继续装下去,纷纷跑出来劝解加看热闹。 而此时,胡紫芝和吕纯已经被人分开了,两个人都形容狼狈。 胡紫芝华贵的宫装已经惨不忍睹,钗横鬓乱,往下滴着脏水,脸上几条血口子,肿起老高,恨不得把吕纯给生吃了,全然没了平时的敦厚老实。 吕纯也好不到哪里去,浅蓝色的衣裙上满是污渍,头发也乱纷纷地披着,唯独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仍然一如既往的傲慢嚣张,唇角甚至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 陈栖云看着这两大劲敌如此狼狈,心里乐开了花,装模作样地劝道:“两位姐姐这是何必?有话好好说……” “住嘴!”胡紫芝和吕纯一起冲她开火,一点面子没给她。 陈栖云自讨没趣,却也没怎么生气,不遗余力地在中间做和事佬,想把自己的温柔体贴大度表现出来,趁机捞一点好处。 胡紫芝气势汹汹要找吕纯的麻烦:“以下犯上,吕嫔你有什么可说的?” 因为吕氏犯事,吕纯早已从贵妃降为嫔,而且是任何封号都没有的嫔,胡紫芝此时比她高了一等,想要拿捏她是很简单的事。 奈何吕纯压根不买账,扔一个白眼过去,一挺丰满的胸脯,大声道:“就凭你这德行也配管我?胡家在外头想做胡半朝,你在宫里想做副后?陛下和皇后娘娘且在呢,轮得到你?” 满满全是恶意,每一句都是明晃晃的刀子,杀人见血。 别人不敢说的,吕纯全都敢说,带着无所顾忌的疯狂,疯得让人害怕。 胡紫芝被气得翻白眼,只差一点就想说,吕氏还活着的那些人都是不想活了吧? 然而理智尚存,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要拉着吕纯去找钟唯唯评理,这明显就是钟唯唯指使吕纯干的,她倒要瞧瞧怎么断! 吕纯嫌弃地把胡紫芝的手打开,高声道:“别碰我!强奸犯家的,我嫌脏!” 胡紫芝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吕纯得意洋洋地一挺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去了:“老娘一人做事一人当,见你一次打一次。” 女官见胡紫芝站在原地不动,小声提醒她:“惠妃娘娘,还去交泰殿么?” 胡紫芝咬紧牙关:“去,怎么不去?”想想又问:“吕家的……” 她想问,吕纯的祖母是怎么回事。 女官叹口气,小声道:“听说是两个孙女都出了事儿,就吊死了。” 难怪吕纯这样的痛恨自己。 胡紫芝挺起胸膛,这宫里的事儿就是这样,如同逆水行舟,不奋勇争先就只有死路一条,任何悲悯都是不合时宜的。 闹到现在,不是她死,就是吕纯和钟唯唯死。 胡紫芝和吕纯一前一后闹到交泰殿时,钟唯唯正在一针一线地缝被子。 厚实松软的棉被,用耐磨禁脏的浅黄色粗棉布做套子,一针一针地缝上,虽然不够柔软,但是皮实耐用,哪怕是这样寒冷的天气,也够挡寒风了。 钟唯唯让人把胡紫芝和吕纯叫进去,并没有停下手上的活计,也没去看这两个人,只说: “这被子是缝给秋袤的,惠妃提醒了我,案子真相未明之前,我听陛下的,按着国法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但这是我唯一的弟弟,天冷,牢里不好住,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做床被子,应该不违反国法。” 胡紫芝讪讪的,吕纯响亮地回答:“皇后娘娘大公无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老天爷看得见!” 钟唯唯停下来,道:“经过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吕纯跪下来:“臣妾自知有错,但这口恶气就是咽不下!敢作恶就要想着后果,吕氏作恶,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为何胡家就敢想着做了坏事不承担后果?吕家的女儿是人犯没错,可是陛下并未让她们去死,凭什么胡家就敢让人犯去死?” 胡紫芝急忙辩解:“我家没有让吕家的女眷去死……” 吕纯轻蔑地瞅着她:“强奸犯家的,不要脸!还敢喊冤,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第848章皇后太奸诈 胡紫芝着实听不得“强奸犯”那三个字,她还要脸呢,涨红了脸想要辩解,钟唯唯已经抢在她前头开口了:“吕嫔,口无遮挡的,还要不要规矩了?” 吕纯立刻爽朗地认错:“臣妾错了,请皇后娘娘大人大量,不要与臣妾计较。” “你错在哪里?”钟唯唯看着胡紫芝的狼狈样儿,只觉得爽快。有孕之人,脾气总是要怪一些的,尤其小气记仇,想得开,并不意味着就乐意受气受罪。 尤其是这种特意给她添堵,不怀好意的,不还手,不收拾,就对不起外头那些人给她强加的罪名。 吕纯掰着手指细数自己的错:“以下犯上,寻衅滋事,报私仇,给皇后娘娘添乱!” 钟唯唯道:“你知道就好,是不是本宫怎么判,你都没话说?” 吕纯睁大眼睛拍马屁:“那当然!要论这宫中谁最公正,不会背里使阴招害人,非娘娘莫属!” 胡紫芝要开口,她便又一声骂过去:“强奸犯家的,闭嘴!” 胡紫芝气得发抖,开口欲言,钟唯唯又抢在她前头说道:“吕嫔,就算胡家人犯了错,也和惠妃无关,不要这样,给惠妃赔礼。” 吕纯转过头,阴森森地看了胡紫芝一眼,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齿,笑得毫无障碍,弯腰行礼:“妹妹错了,不该对惠妃姐姐不敬,还请惠妃姐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这个丧家之犬一般计较。” 胡紫芝见她如此泼皮无赖,以为钟唯唯就要轻易放过,怒道:“光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了么?” 吕纯收了笑容:“你想如何?不依不饶是吧?那你等着,我一定要恳请陛下,为我那屈死的庶妹,被逼死的祖母,还有直到现在还不知去向的嫡妹,找到凶手,报仇雪恨!” 胡紫芝当然不肯认输:“你凭什么说是我家人做的?证据在哪里?” 眼看着这二人又要吵起来,钟唯唯不耐烦地道:“按宫规处置。” 胡紫芝刺探军机,口风不严,动摇人心,禁足两月,罚俸一年。后面特意加一句,这是看在陈留侯父子才立大功的份上,从轻发落。 吕纯以下犯上,寻衅生事,禁足半年,罚俸两年,再当众向惠妃赔礼道歉。后面没有作任何说明。 该罚的都罚了,且吕纯罚得比胡紫芝重得多,大家都没得话可讲。 吕纯爽快地领了惩罚,毫无芥蒂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给胡紫芝赔礼道歉。 胡紫芝气红了眼睛,不想就此了事,分明就是吕纯做了钟唯唯手里的刀,二人狼狈为奸,合伙儿算计她,可是这个情形,她这亏是吃定了,这顿打也白挨了。 最要命的是吕纯那句“胡家想做胡半朝”,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她想借着机会把那几耳光搧回去,钟唯唯并不阻拦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吕纯也不躲避,傲慢地抬着精致的下颌说:“当着皇后娘娘的面,我讲规矩,你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只要她这一掌落下,就坐实了她不把皇后放在眼里,想做副后。胡紫芝握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中,痛得刻骨铭心,惨败而归。 打发走众嫔妃之后,钟唯唯把那床厚厚的棉被叠起来,吩咐小棠:“去告诉陈栖云,我把吕嫔交给她照料了,天寒时的炭,天热时的冰,平时的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落下。” 小棠把话传到,陈栖云激动起来,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胡紫芝和吕纯都倒了,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宫中正差一个襄理宫务的人,合该是自己!赌咒发誓地表了忠心,高高兴兴塞了小棠沉甸甸一个荷包。 小棠完成任务,回去,遇着钟唯唯在交待梁兄:“吕纯的安全交给你了,除非陛下和我想要她死,否则她便不能死。” 不动声色之间,兵不血刃,霸气侧漏。 小棠两眼放光,对着钟唯唯竖起了大拇指:“老大,您好样儿的。” 钟唯唯微微侧头,勾唇笑了:“既然说我不贤惠,今天夜里就给陛下安排些美人儿吧。” 这把凤椅满是荆棘没有假,但她既然坐上了,便要坐稳,什么急流勇退、与世无争,只会让她和她的孩子、亲人死得更快更惨。 夜里重华回来,果然看到打扮得妖妖娆娆的一群美人,其中还包括了陈栖云。美人们一拥而上,各种讨好,始作俑者却在那里笑吟吟地钉被子。 重华恶狠狠地瞪了钟唯唯一眼,板着脸冷声道:“吴王谋逆,当此大事之际,皇后不思与朕分忧,反而弄这些上来,是觉着朕是个不理正事的昏君么?” 钟唯唯立刻起身告罪,众美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捋皇帝陛下的虎须,悻悻然地告退了。 重华一头栽倒在床上,哼哼着说自己累,要钟唯唯给他捏这里,捏那里,还要口对口的喂茶水。 宫里闹的这一场,外朝很快就知道了,胡家忿忿然,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指责皇后的地方,合理、合法、合情,无可指摘,要怪只能怪自家女儿太蠢,吕纯太疯,皇后太奸诈。 那强奸犯、胡半朝、副后的话却是如同鞭子一样抽在身上,让人难堪难受,迫不得已,装病不出的陈留侯入宫请见,上了请罪折子,想要辟谣,表示胡家绝对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先是自责管教无方,导致家中子弟不懂事,闹出了乱子,是活该,请放出国舅秋袤;再恳请重华下旨严查吕氏庶女受辱致死一案,找出真凶,以正国法。 重华亲切地接见了陈留侯,嘘寒问暖,同意严查折辱人犯致死一案,却不同意就此放出秋袤,非常严肃地表态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与皇后都是这个态度,倘若国舅真的犯了国法,绝不能轻饶!这案子必须严查,一查到底!” 闹到这一步,陈留侯也是没办法,幸亏是吴王反了,东岭跟着凑热闹,许翰带兵出击,全国上下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才能稍许松一口气。 第849章出逃 家中死了小辈,长辈的寿礼却不能不送。 天刚蒙蒙亮,一队人马便从挂了白的陈留侯府出发,准备前往通州,给胡家的姑婆送礼庆生。 领头的人正是胡志,按理,才死去的胡昉是他的嫡出兄弟,他这个庶兄应当留在家里帮着打理才对。 但因为出事那天是他和胡昉一起出的门,胡昉死了,而且死得非常难看,他却活着,或多或少引起了嫡母的仇恨和猜忌。 为了不让家里闹得更难看,也是为了调和矛盾,证明他没有杀人嫌疑之后,便由大伯胡谦做主,安排他去通州送寿礼,同时也是报丧,这正中了胡志的下怀。 车队才转入正街,几个坐在路边小吃摊上的人便起身冲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穿麻衣戴孝的中年妇人,愁苦地跪到胡志面前,哀哀哭泣。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美丽的少女,以及一个神情愁苦、佝偻着腰背的半老头子,一个胖胖的庄稼汉。 几人都是愁兮兮的模样,神情哀伤悲苦,时不时地擦一下微红的眼眶,拭去眼里的泪。 管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上前小声问胡志,胡志叹道:“这都是前些日子跟着咱们平叛的将士家眷,人死了,抚恤金不够用,想再讨几文钱回老家呢。” 这是正事大事,管事不敢多问,看着胡志招呼这几个人坐上了自家的马车,说是要顺道捎带他们走一截。 胡家风头正盛,且是大功臣,出城之时,搜查的将士只是略略检查一番就放过了人,一路通行无阻。 胡志把一颗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到别人眼里。等到出城十里,便瞅个空子跑到后头去找人:“你们什么时候走?” 吕太贵妃装扮成的中年妇人冲着他妖媚地一挑眉头:“急什么?送佛送到西,这才刚出了门,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胡志往她身后瞟那几个人:“他们是谁?” 半老头子和胖庄稼汉靠在车壁上睡觉,压根不理他,倒是那美丽的少女睁开眼,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眼里多有不屑。 胡志觉得不妙:“到底是谁?不说我就不走了。” “不知死活。”中年妇人手一扬,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儿席卷而去,胡志情不自禁盯着她看,神思恍惚。 妇人拉着他的手往车里一拽,放下了车帘子。 胡家管事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上前试探着问:“四少爷?” 车帘被打起,胡志走出来,不耐烦地道:“叫什么叫?” 管事见他完好无损,放了心,想要看看车里的人,那车帘子却是砸在了脸上。只好悻悻地道:“云层厚得很,眼看着是要下大雪,得抓紧时间赶路,不然恐怕赶不上住宿。” 胡志沉着脸:“那还等什么?” 一行人继续往前,行了半日,雪便鹅毛似地飘了下来,越下越大,道路也变得泥泞难行。坐车的人还好,走在外面的人却是叫苦不迭。 管事便来寻胡志:“风雪太大,前头有个庄子,不如去那里借住一宿?” 胡志心烦意乱,只恨老天不帮忙,偏要挑着这个时候下什么大雪,让他不能早些甩掉车中的烫手山芋,便道:“继续走!” 管事敢怒不敢言,咬着牙应了,谁知跟来的几个老家人却是胡识嫡妻的人,根本不打算给这庶出的少爷脸面。 当即甩了脸子,一个坐在地上不走了,说自己脚痛;一个则是说风雪太大,浸湿了衣衫,头痛,走不动了;另一个做和事老,跑去和胡识求情。 胡志心想胡昉已死,余下的弟弟年纪尚幼,只要自己再立些功劳,谁也不能和自己争锋,少爷脾气发作,非得逼着这几个人走不可。 那几人却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到底,把话说得十分难听,胡志怎肯受这种冤枉气,一鞭子下去,抽翻一个老家人,本是想要杀鸡儆猴,让其他人老实点儿。 那老家人却是又哭又嚎,在地上打滚,另几个则去拽着胡志的大腿,要他给个说法。 管事冷眼看着,只是叹气,等到胡志狼狈不堪才出去劝说,一行人拖拖拉拉,去了前头的庄子里躲避风雪。 胡志跑前跑后,说是不能亏待阵亡将士的遗属,把吕太贵妃等人安置在一间很好的屋子里头,自己才跑去安置。 吕太贵妃目送他走远,低头向扮成少女的黄紫小声道:“您觉着是否有诈?是否需要先行离开?” “没有大碍,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黄紫自信满满,“此时天寒地冻,我们若是离开,必然引起怀疑。胡家的仆从都是弓马谙熟之人,这附近又是护国大长公主的庄子,闹起来不好。先养神休息,夜里人聚齐之后离开。” 怀恩自是什么都听她的,何蓑衣却是起身立在窗边往外看。 黄紫心思微动:“听说何兄曾在大长公主的庄子上住过一段时日,想必对这一带很熟悉吧。” 何蓑衣淡淡点头:“的确。” 黄紫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今夜能否顺利出行,还要靠何兄掌舵。” 窗外的雪下个不停,庄子里一片寂静,何蓑衣想起当初带着钟唯唯逃离京城的情景,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他道:“我的建议是,不如此刻就离开吧。” 黄紫皱了眉头:“为何?其他人尚未赶到,我们单独离开太过冒险,总得有个理由才行。” 何蓑衣道:“虽说吴王叛乱一事吸引了延熹帝的注意,令他无暇他顾,但我总觉得近来太过安静了些,静得不正常。” 吕太贵妃冷笑一声:“从头至尾,这个计策天衣无缝,除非是有人泄露了风声。” 她很看不上何蓑衣这个殿主,孤家寡人不说,还功力尽废,简直就是一个废物,有什么脸面忝居殿主之位,不如早点死去,好把昆仑殿交给她掌管的好。 何蓑衣恍若未闻:“我先为诸位探路。”也不问黄紫的意思,先行走了出去。 第850章我记住你了 见何蓑衣就这样离开,怀恩很紧张,小声问黄紫:“他不会就此逃走吧?” 黄紫道:“不会,离了我们,他活不下去。” 云层越来越厚,天很快黑了下来,胡家仆从送来了饭食,吕太贵妃风骚地与那仆从开着玩笑,逗着趣,把外头的情形打探得七七八八。 一切安静如常,何蓑衣却仍然没有回来。 吕太贵妃开始进谗言:“一定是丢掉我们逃走了。” 黄紫恍若未闻,只问怀恩:“我们的人应该快到了吧?” 他们一行数人,但是因为关卡查得紧,所以只好分成几拨依次出城,有的人是早就出了城等着的,有的人则留在后头出城,再约定在途中汇合。 “属下去看看。”怀恩在庄子外留了记号,若是那些人来了自会在附近等候。 黄紫将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画来画去,吕太贵妃凑过去瞧,笑道:“这不是堪舆图么?贵人记性真好。” 黄紫淡淡瞅她一眼,道:“记好你我的约定,我帮助东岭与吴王和东方重华大战,将来你等向我靖中称臣进贡。” 吕太贵妃满口答应:“没问题。” 忽见怀恩急匆匆而来,疾声道:“快走,方才属下贴地细听,依稀听见马蹄声响,像是有大批重兵往这边疾驰而来。” “一定是何蓑衣干的。”吕太贵妃咒骂了一声,急急忙忙拎起包裹,跟在黄紫身后往外逃。 几人匆忙出了庄子,一路遇到几个胡家下人前来询问拦阻,统统撂倒不管,抢几匹马,顶风冒雪往前冲。 跑了不一会儿,只见一群人迎面奔来,行礼问安:“主上,快走。” 黄紫换乘一匹快马,扬鞭赶路,雪越来越大,把众人身后的痕迹一一遮挡而去。 “真是天助我也!”黄紫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只听怀恩大叫一声:“小心!” 十多枝箭矢破风而来,其中一枝更是直奔面门而来,黄紫吓出一身冷汗,自马上滚落于地才算堪堪避过,再起身,就觉着脸颊一点刺痛,探手摸去,一手的血。 却是方才那枝箭矢割伤的。 马蹄声响起,一队骑兵转瞬而至,玄衣黑甲,当先一人神勇非凡,身姿挺拔,冷面冷目,在雪地里好似来自幽冥的煞神。 正是重华本人。 “是黑甲军!”怀恩喊了一声,伸手将黄紫拉上马去,跃下马,使劲抽了马臀一鞭子,疾声道:“快走!我们断后!” 黄紫顾不得多说,扬鞭策马,拼命逃走。 身后怀恩带人迎上去,很快与追来的黑甲军厮杀在一起。重华冷冷地瞅了怀恩一眼,绕开,继续追捕黄紫等人。 黄紫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冰凉的空气撕裂了她的咽喉,冻木了她的肺,她什么都顾不得,拼命地往前奔逃。 马蹄声如同暴风骤雨一样落下,一道浓浓的杀意锁定了她,令她喘不过气来。同是上位者,她很清楚地知道,这股杀意来自于哪里——是东方重华盯上了她。 忽然,脑后又是一声轻响,她敏捷地往旁一躲,一枝箭矢带着浓浓的杀意擦身而过。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了一声弦响,不及作出反应,左后肩已经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箭头刺入血肉之躯,冰冷彻骨,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惊呼声中,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白晃晃的雪地上,无数黑色的马蹄子在狂欢,她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瞬就会被踩断骨头,死去,或是成为阶下囚。 然而就在此刻,一匹马从斜刺里冲了出来,骑在马上的人漂亮地倾斜、弯腰,将她抱起横在马上,毫不停歇地继续往前冲刺。 与此同时,许多穿着白衣的人从雪地里跃起,拿着兵刃迎上去阻挡追兵。 “是你。”黄紫痛得几乎失神,看着头顶上那个圆圆的下巴,认出来这是何蓑衣。 何蓑衣轻笑了一声:“这是我昆仑殿在郦国最后的力量,今夜为皇太女尽数送了命,日后你我二人互不相欠。” 黄紫挣扎着要和他击掌:“好,以此为誓!你我二人是盟友!平等互助!” 何蓑衣扶她坐好:“记得你说的话,坐好,前头有人在等我们,成败在此一举。” 黄紫不再说话,从何蓑衣的肩上往后看,看到玄衣黑甲的重华挥起长刀,将怀恩的头斩落于马下,漫不经心地挑起来迎着火把的光芒给众人看。 “我记住你了!东方重华!”黄紫咬牙切齿,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把那张漂亮冷漠的脸牢牢记在了心里,既痛恨又兴奋——总算是找到一个可以与自己匹敌的对手了! 雪越来越大,逃走的一骑两人和追兵越跑越远,渐渐看不见踪影,重华拥马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黑甲军将未来及逃走的人绞杀成肉末。 有人从附近的雪堆里拖出了一个女人,容貌娇艳,反穿着衣裳,眼神就像淬了毒。 重华盯了她两眼,向苟老五勾了一下手指,苟老五立刻上前,抓起一把雪往这女人脸上使劲搓揉,然后从她的耳根旁挑起一点,毫不怜香惜玉地使劲一扯。 “刺啦”一声轻响,女人惨叫了一声,一张轻薄如蝉翼的面具带着血被撕了下来,俨然正是早前从宫中逃走的吕太贵妃。 “东方重华,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篡位者,窃国大盗!”约莫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吕太贵妃高声叫骂着,怎么毒怎么来:“你真以为真宗皇帝无后裔么?你想错了,真相是瞒不住的,吴王……” 苟老五抓起一团雪,狠命塞进吕太贵妃嘴中,把她后面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重华再一勾手指,苟老五抱住吕太贵妃的头颅,使劲一拧,“咔哒”一声轻响,吕太贵妃的头便软软地耷拉下去,再无声息。 黑甲军统领轻声提醒重华:“胡谦兄弟俩来了。” 面如死灰的胡谦兄弟俩拖拽着胡志上来,猛地将他推倒在重华面前,厉声怒骂:“畜牲!还不向陛下请罪?” 胡志扑倒在地上,颤不成声:“我说,我什么都说。” 第851章心思活泛的众宫妃 天初明,风雪不歇。 “不要!”钟唯唯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大叫出声。 “怎么了?”重华从外间大步踏入,身上犹还带着铁血和风雪的味道。 目光如隼一般从屋内扫过,不见任何异常,上前将钟唯唯抱在怀中:“可是做噩梦了?” 钟唯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将手放在左胸上,心脏在里面狂奔乱跳,仿佛要从里面挣脱出来。 梦里的情形清晰如在眼前,惊恐忌讳之感让她不想开口。 她梦见自己生了一个白胖的可爱孩子,她带着那孩子在花园里晒太阳,牙牙学语,心里说不出来的幸福满足。 突然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她带着孩子到亭子里躲雨,亭子被雷电袭击,大家乱成一团,不知怎么搞的,孩子突然就不见了。 她疯狂地寻找孩子,有人大声说,在这里!等她寻过去,却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虽然知道是做梦,但那种感觉太糟糕了,绝望、冰凉、刺骨,她甚至提都不愿提起。 钟唯唯伏在重华怀里,目光涣散。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窗外的雪光倒映入室,冷冷寂寂的,重华身上也是冷冰冰的,她打了个寒战,往被窝里缩。 重华见她病怏怏的,心里担心,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不见发热,这才稍许放心了些。 他把耳朵贴到她的胸前,开玩笑地说:“心跳得如此厉害,是因为一夜没有见到我,乍然见着了,开心的么?” 钟唯唯没心情接茬,转过身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重华就不再言语,蹬了靴子上床,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脊,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过了些时候,钟唯唯终于觉得要安心些了,便揪着重华的衣襟小声道:“我……” 李安仁的声音响起:“陛下,该上朝会了……” 昨天夜里才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件事,今天的朝会非常重要。是为秋袤洗清冤屈,严惩胡志,拿捏胡家的好机会,万万不可推迟。 重华摸摸钟唯唯的脸,低声道:“等我回来再说。” 钟唯唯不想松手,无比希望他能留下来陪她。 重华见她不松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亲她一下:“昨天夜里有大事发生,要派兵前去边境应战,等不得,我尽早回来。你再睡会儿,或者去寻阿姐说话解闷。” “陛下……”李安仁又催了一回。 钟唯唯颓然松手,强打精神:“好。” 重华很快收拾妥当,被人簇拥着出了交泰殿,坐上龙辇去了。 屋子里一下空了,钟唯唯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 天亮,小棠进来例行查看,见她醒了,就笑着上前询问:“皇后娘娘要起床了么?” 钟唯唯点点头,小棠拍响手掌,胭脂带着宫人鱼贯而入,伺候她穿衣盥洗。 收拾妥当,钱姑姑上来道:“宫妃们来给娘娘请安了。” 钟唯唯还未用过早膳,小棠低声道:“往日都是初一十五才请安的,怎地今天全都来了?” 钱姑姑把才听来的消息说了:“国舅那桩案子有了眉目,胡家子弟嫡庶内讧,与奸人勾结,倒打一耙。昨天夜里,陛下带人抓了奸人,人赃俱获,胡家这会儿焦头烂额。各宫大概是听说了这件事,所以特意来示好的。” “听说陈留侯与胡谦在屋里高床软枕睡得正香,突然接到陛下旨意,让他们出城。他们糊里糊涂跟去,看到要抓捕人,以为陛下是让他们出力,就主动请战,却被勒令跟在后头、睁大眼睛看清楚就好。” 赵宏图笑了一回,特别强调:“战事将要结束,这父子俩也没弄清楚到底要他们看什么,这时,陛下让人把一个才抓到的恶徒交给他们审,问人是怎么逃出城来的。一审,就查到了藏在庄子里的胡志。” 胭脂高兴道:“这回可好,现世报了吧。想来宫里得安静一阵子了。” 钟唯唯不这么看:“战事才起,正是用人之际,胡家开了这个头,虽然未得好处,但陛下也不会严惩他们,还会广施恩德,恐怕很多人的心思都会跟着变活。摆膳吧,把人请进来,多布几套碗筷。” 这是要请诸宫妃一起用早膳,示好么? 小棠与胭脂对视一眼,不敢多问,忙着把事情安排妥当,请了陈栖云等人入内。 众宫妃见钟唯唯端坐在膳桌后头,膳桌两旁布了好几套碗筷,全都眼睛亮了。 行礼请安之后,钟唯唯果然命她们入座:“天寒地冻,你们大老远地过来请安,想必也不曾用过早膳,一起用吧。” “娘娘仁慈。”陈栖云笑着赞颂了钟唯唯一番,推辞道:“不敢与皇后娘娘同席。” 钟唯唯轻描淡写:“有什么不敢的,本宫赏赐你等一顿早膳,难道还有人敢说不是?” 众宫妃莺声燕语地笑了一回,按品级依次入座,等着钟唯唯动了筷子才敢动筷,闷不做声地吃了一半,一个姓穆的美人突然笑了起来。 陈栖云皱眉道:“穆美人,皇后娘娘赐食,为何如此无状?” 穆美人起身告罪,眼角瞟向坐在一旁的周美人,说道:“皇后娘娘恕罪,妾只是觉着周姐姐胃口真好。” 周美人手一颤,紧张地看一眼钟唯唯,低声道:“穆妹妹,别开玩笑了。” 穆美人掩口而笑:“怎么会是开玩笑呢?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听闻陛下夜里回来得晚,没休息,肚子也是空着的,周美人在道上候着,给陛下送了亲手做的点心和煲的汤。” 周美人脸色惨白,狠狠瞪了穆美人一眼,起身想要辩白:“皇后娘娘,妾……” 钟唯唯总算精神了点,摆摆手,问道:“然后呢。” 穆美人道:“余下的臣妾就不知道了。” 周美人有些紧张,却又微微得意:“回娘娘的话,陛下命人收了。” 她的父亲也是武将,十分勇武,此次打仗必然是要重用的,皇后娘娘也在前几天夜里安排她们迎驾,她抓住机会给陛下送点吃食也不算大错。 第852章借力打力加更求月票 见周美人得意,陈栖云的眼里淬出毒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周美人真是贤惠。” 这话仔细一琢磨,特别有意思了,陛下深夜归来,空腹未食,皇后娘娘都没有想到去安排饮食,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却大胆地跑去献食。 说是贤惠,却是衬托得皇后娘娘不贤惠了。 周美人也不是傻的,立刻反应过来,跪下去道:“皇后娘娘,妾只是恰好遇上了。” 陈栖云笑着,静等钟唯唯的反应,这位可不是什么好人,周美人自己愿意做出头鸟,那就做呗。 钟唯唯淡淡一笑,示意胭脂把周美人扶起来:“很好,本宫在养胎,许多事情难免疏忽,你能为本宫分忧,是好事。” 周美人的眼睛一亮,如释重负:“皇后娘娘贤惠大度,后宫无人能及。” 言下之意是,陈栖云区区一个嫔,不过踩到****运,才能有机会襄理后宫,哪儿能和正宫娘娘相提并论。 陈栖云笑得口不对心,起身带着众人行礼:“皇后娘娘贤惠大度,后宫无人能及。” 钟唯唯坦然受了跪拜,道:“饭菜凉了,先吃。” 众人就都又低头吃饭,心思各异,想的都是要怎么争奇斗艳,趁此机会博得君恩。 少倾饭毕,钟唯唯勉励了众人几句,暗示周美人贤惠,她要和陛下商量,给周美人提一提位分。 又是一颗石子击入水面,引起了又一波震荡。 周美人不敢相信,唇角却是控制不住地往上翘起,觉得自己的运气大概是要开始好转了。 宫妃们则是艳羡者有之,警惕者有之,总觉得皇后娘娘在憋大招。 钟唯唯全不在意,笑吟吟地提了吴王叛乱,郦国与东岭开战一事,再说到国库空虚,必须裁减开支,上行下效,从宫中做起,她要在年前裁减一批宫人,需要各宫支持。 众宫妃踌躇不已,她们平时没什么好玩儿的,就剩下攒钱和享福这点乐趣,若是把伺候的人裁减了,日子岂不是要过得艰难? 大家都不吭气,钟唯唯也不着急,笑着问陈栖云:“恭嫔你怎么看?” 陈栖云咬牙切齿地想着要借用手中的权力,怎么假公济私地收拾周美人这个小贱人,骤然被钟唯唯点了名,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就是附和:“皇后娘娘这是为陛下分忧,忧国忧民,臣妾自然是要唯娘娘马首是瞻。” 钟唯唯含笑再看向周美人:“若本宫未曾记错,周美人的父兄便是武将,听说陛下有意让你父兄领兵平叛,可有此事?” 周美人才刚受了恩典,又有父兄领兵,自然应该做表率,当即出来表示自己也愿意裁减用度和伺候之人,虽杯水车薪,但也是一片忠心、孝心、义气。 钟唯唯带头鼓掌:“真不错,不愧将门虎女,深明大义,爽朗忠孝,真该好好赏一赏你。” 她使劲儿抬举周美人,陈栖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寡淡,十分的坐立不安加眼红。 其他人见大势所趋,也不敢做拖后腿的那个,唯恐落下一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帽子,便也跟着不怎么情愿地表了态。 这事儿就算是完成一半了。 小棠传达钟唯唯的懿旨,命各宫回去后三天之内将要留的人和要裁减的人名册送交过来,遣散了众人。 胭脂不明白:“若是各宫都如周美人那般,不守本分跑去道旁守着给陛下送吃食和汤,岂不是乱了规矩?” 钟唯唯淡淡地道:“不破不立。”然后就不再说话,照旧坐到窗前,左手和右手下棋。 胭脂不懂得,小棠也是有些懵懂,钱姑姑恨铁不成钢,把她二人叫到一处去,低声点拨。 自古以来,就没见过哪个皇帝独宠一人,但凡是独宠一人,就会被视为坏了规矩。 钟唯唯姐弟俩遭遇的这件事,看着像是偶然,是胡家蠢蠢欲动,主动挑衅,实际上并不是,而是她挑战了规则,所以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次没有胡家,以后也会有张家、李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规则打破,再重新建立。 周美人的所作所为,真的追究起来,也不过就是胆子大、守到路上去了而已,不然后宫妃嫔给皇帝陛下送吃的穿的,那是本分。 强加打压,半点好处都没有,不如抬举起来。一是可以安抚在外征战的将士,这也是陛下为何没有喝斥周美人,反而让人收了吃食的缘故。 二是木秀于林,必被风摧之。周美人想要冒头,那就让她冒头好了,自然有人眼红看不惯去收拾她。 钟唯唯怀着身孕,内忧外患的,若是再陷入内宫争斗之中,想做点正事大事基本没时间,还很损耗心血,不利于长远之计。 小棠全懂了,这后宫也如朝政,陈栖云一头独大,不利于平衡,把周美人抬举起来,两边斗法,中宫正好超然,把控全局,也就安全了许多。 胭脂还有些不懂,钱姑姑总结道:“一句话,让爱斗的人去斗,图个清净,娘娘只要做正事就好。” 胭脂难为情地道:“那要是她们,她们得了圣眷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笨!”小棠拍了她的头一巴掌,听见外头有人声,走出去一瞧,乐了:“娘娘,国舅来给您请安啦。” 秋袤衣冠整齐,微笑着走进来,行礼下去:“臣给娘娘请安,让娘娘忧心了。” 钟唯唯的心情真正好了起来:“回来就好,来,和我下棋。” 姐弟二人低头下棋,说些闲话,倒也自得其乐。 待到午饭时分,钟唯唯又留秋袤用饭,命人精心准备了午膳,给重华送去。 秋袤知道她忙,就起身道:“府里无人照应,我得去看看,午饭就不留了,阿姐若是有精神,不如亲自给陛下送饭,自己也散散步,雪景挺美的。” “也好。”钟唯唯起身披上狐裘,不见秋袤有动作,便问:“怎么还不走?” 秋袤扭捏了一下,低声道:“想求阿姐一件事,吕娉婷不管是流放还是发卖,只怕都是活不成的,可否让她没入掖庭,做苦役?” 第853章暂时和解 在掖庭做苦役,再怎么也没有被流放辛苦,且在眼皮子底下,有人想取吕娉婷的命也没那么好下手。 钟唯唯答应了秋袤的要求:“可以,但只局限于她本人,且不宜声张,吕氏其他的人还是不能破例,最多让人招呼下去,按照律法行事,不许再出现之前那种事。” 秋袤应了:“我知道分寸的。”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正如吕纯所言,作了恶就要承担后果,若是轻易放过吕氏的女眷,以后大家就不知道畏惧了。 朝会已散,重华在昭仁宫与几个重臣商量出兵之事,钟唯唯和秋袤分开,让人往里通传。 过了没多久,严储来请她:“陛下请皇后娘娘入内。” 钟唯唯领着小棠等人,提着食盒缓步走进昭仁宫,在门前遇到了退出来的陈留侯父子。 陈留侯毕恭毕敬地行礼:“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钟唯唯虚托了陈留侯的手一下,言笑晏晏:“天寒地冻,老将军要保重,陛下还等着你奋勇杀敌呢。”再对着后面的胡谦微微点头,一点没露出苦大仇深的意思。 她表现得如此大方大度,倒让那些想看热闹的觉得无趣,陈留侯低着头,神情更加谦恭,要给她赔罪:“都是老臣管教不严,家中儿孙不肖,给陛下和娘娘添堵了。” 钟唯唯静静地等他说完,淡淡地道:“大敌当前,被人算计,被人利用也是有的,还望诸位以国事为重,凡事多加谨慎。” 陈留侯无言以对,唯有再次深行一礼。 重华在殿内扬声道:“皇后来了么?朕恰好饿了。” 钟唯唯转身入内,算是把这件事告一段落。 胡家已经落了把柄在重华手里,近期内都会乖巧听话,不用穷追不舍,更显得她大度懂事,至于以后,又再说吧。 只要坐在这皇后位子上,生命不停,战斗不止。 大殿里却并不是只有重华一人,刘岑、兵部尚书陈淼都在里头,见钟唯唯来了就都起来行礼问安。 钟唯唯笑道:“都没吃吧,我准备了多的。” 宫人将膳食摆好,她走到重华身旁给他布菜添汤,重华笑着握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来:“你也没吃吧,一起。” 她才从外头进来,手脚冰凉,他便将她的手一直拉了塞在怀里替她捂着。不过是一个小动作,却让人无比熨帖。 若不是有人在,钟唯唯就真想没骨头一样地靠在他身上,尽其所能地撒撒娇。 重华仿佛知道她所想,笑看她一眼,轻声道:“你要乖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钟唯唯一笑:“陛下很快就会知道臣妾的贤良淑德。” 想到阖宫的美人都跑到他的必经之地,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每个人都举着手里的杯盘碗盏说“陛下吃我的,陛下吃我的”她莫名觉得好笑,同时心里也酸酸的。 重华招呼刘岑和范国华等人用饭,瞅空又说了一句:“我没吃。” 他又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钟唯唯道:“吃了也没关系。大敌当前,我分得清轻重。” 重华不信,笑着摇头:“是,一直知道你懂事。” 刘岑等人见帝后窃窃私语,明显感情非常要好的样子,不由对视一眼,暗自叹息,唯愿钟唯唯这一胎是个儿子。 三天后,重华祭拜天地誓师,以许翰为帅,陈留侯为副帅,军队开出京城,前往东岭边境迎战。 临行前一夜,陈留侯求见皇后。 重华准了,和钟唯唯商量:“估计还是不放心女儿,你看着办吧。” 钟唯唯想了又想,说道:“既然需要胡家卖命效力,总得对他家的人宽容一点才是,见了陈留侯,我知道该怎么做。” 重华觉着是委屈了她,想表示歉意,钟唯唯不让他说:“我都知道。在这个位子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任性。” “阿袤才刚入仕,官职不能太高,我问了他,他对民生财务比较感兴趣,先让他在户部做主事,学习一下。” 重华抱紧钟唯唯,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摩挲:“天气好转,我陪你去祭奠岳父母吧。” 钟唯唯笑着靠在他身上:“都由你安排。” 重华敏锐地察觉到她不怎么开心:“总觉得你这些日子有点不开心。” 钟唯唯想到那个血淋淋的梦,总觉得不好受,却也不想告诉他这些,毕竟做梦这种事,算不得什么。便道:“兴许是最近事多,又怀着身孕,难免胡思乱想吧。” 重华叹了口气,揉她的头发两下,低声道:“睡吧。” 夜里,他对她极尽温柔,细细密密地吻遍她全身,不停地小声喊她:“阿唯,阿唯,阿唯……” 钟唯唯莫名想流泪,忍住了,觉得自己真是多愁善感,看来的确是因为有孕在身,所以脾气怪。 第二天,钟唯唯在交泰殿见了陈留侯。 陈留侯已然头发花白,身形仍然魁梧强健,双目炯炯有神,但对上钟唯唯时,那双利眼有意识地放柔和了,半垂了眼睛,不敢与她对视。 进门就认错,讲胡家冤枉,弹劾秋袤的折子不是他们指使的,利用吕娉婷算计秋袤也不是他授意的,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要挑拨挑唆,恨不得君臣离心。 又说胡紫芝不懂事,请她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钟唯唯笑着安抚他,认可了他的说法,左右胡昉因此而死,胡志更是身败名裂,关在牢里等着问斩,胡家是一点好处没讨到。 她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她需要和胡家暂时和解,这是为了国家安宁,也是为了重华,更是为了自己和秋袤。 她主动提出:“惠妃也很久没有见到陈留侯了吧,去把惠妃请出来。” 胡紫芝打扮得光鲜亮丽,进来后倒也没有作妖,规矩行礼谢恩,看到陈留侯就红了眼睛。 陈留侯当着钟唯唯的面哭着规劝她:“请娘娘记得忠君爱国四个字,并不是说着玩的啊。” 钟唯唯走出去,把殿内留给这父女二人,她做她能做该做的,别人怎么做那是别人的事。 第854章变革第一步 胡氏父女俩并没有耽搁太久,就双双走出来谢恩。 陈留侯走后,钟唯唯请胡紫芝喝茶。 胡紫芝眼睛红肿,情绪不好,却是十分安静。 一杯茶下喉,钟唯唯道:“我近来总想着从前的光景,可惜是怎么都回不去了。你入了宫,却要枯老宫中,你肯定不愿意,这我理解。” 胡紫芝盯着茶杯不说话,嘴唇倔强地紧紧抿着,显然是不想多说。 钟唯唯就不再勉强,起身道:“你回去吧,好自为之。” 胡紫芝似是有话要说,硬生生忍住了,僵硬地离开。 小棠来收拾茶具,道:“不识好歹。” 钟唯唯摇头:“也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我总觉得,这皇宫呢,但凡是住进来的人,能一直正常的实在没几个。” 身在局中,不由自主,说的就是这些人。 要想后宫安稳,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重华真的雨露均沾,平息怨气;二是把该放的人都放出去,各找各妈,各生欢喜。 第一条她做不到;所以只能想办法去做第二条了。 誓师大会之后,追缉何蓑衣与黄紫的黑甲军来复命,当天风雪太大,没有找到踪迹。 追缉途中,找到了好几匹被丢弃的骏马,根据勘察,应当是对方早有准备,预备了在路上更换的。 且对方有人接应,在昌连附近就彻底失去了踪迹,怀疑是登船沿着大雁河顺流而下,便去追查了那几天的船。 有一艘船形迹十分可疑,在严查的时候,有人跳了船,守了半天也没见浮起来,天寒地冻的,估摸着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重华不信,那等奸猾之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只是严令不许把这些细节传给钟唯唯知道而已。 但是经过这一系列捕杀行动,京城里明显是太平了很多,上下协力,共同应对吴王叛军以及东岭,雪停之后,蓝天白云,气温也在逐步上升。 重华便筹谋着要和钟唯唯一起去祭拜秋泽夫妇。 因为只是临时的墓葬,国家又正当战事,钟唯唯觉得不好大张旗鼓,就劝了重华,只是夫妻二人、以及秋袤,轻车简从,一起去了郊外。 她身怀有孕,不好赶路颠簸,当天夜里还是住在铁头寺。 清早起来,铁头寺云雾缭绕,她站在房门前看景,嗅到院角一缕幽香,却是腊梅花开了。 由不得地想起了何蓑衣,秋袤那时被害得神智不清,就是他在这铁头寺里,悄悄给秋袤喂了药。 便去摘了几枝腊梅,亲手供在佛前,也没什么多的愿望,不过是希望她所牵挂的人能够平安康健,希望何蓑衣和重华不要再互相厮杀,也希望腹中胎儿能平安降生,长大成人。 拜毕,重华走进来,陪她一起跪拜下去,虔诚地拜了三拜,奉上三炷香,念念有词。 吃过素斋之后回城,钟唯唯靠在重华怀中,悄声问他:“陛下求的什么?” 重华一笑:“求天下太平,求妻儿安好,求你我白头偕老,求亲人平安康健。” 钟唯唯轻笑:“好贪心。” 重华的指尖拂过她的脸颊,垂眸道:“真的贪心么?你求的什么?” 钟唯唯道:“也和你差不多。” 重华笑起来:“看来你我天生一对,都是贪心之人。” 他让人把车赶到兰江茶园去:“这个地方送给你之后还未来过吧?趁着这几日天气不错,没有闲杂琐事烦心,不如在此闲散几日,你看看茶务,散散心。” 他原意是觉着钟唯唯近来闷闷不乐,想让她轻松一下,谁知钟唯唯却当了真,才刚安置下来,就命人去把陈少明、简五、苏琼等人叫来。 她带着这些人在茶园里来回走动,查看土壤、看施肥情况、茶树萌芽情况,和陈少明等人嘀嘀咕咕地商量,来年的茶叶是否会丰收,又应该怎么卖才能卖出好价钱。 觉得不满足,又让人去把钦天监的人传来,要问来年的天气,问今年冬天的极寒气候是否会影响来年收成。 做完了这些,再和苏琼一起去看茶园里房屋,商量如何安置清退的宫人。 在兰江茶园住了三天,钟唯唯反倒比重华还要忙碌,精神和心情却是一天比一天好。 重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久违的亮光和生气,也就没有管束她,只命太医每日平安脉早晚各请一次,又要小棠等人精心伺候。 回了京城之后,各宫要遣散的第一批宫人名册也出来了,宫中人心浮动,除却有家可回、想要回家的人十分高兴以外,那些上了年纪、或是不想出宫的,千方百计地找人说情。 她们不敢找钟唯唯,就拼命找交泰殿伺候的人,小棠等人烦不胜烦,简直不敢出门。 宫人见找不到关系,便在夜里整夜哭泣,有人把这件事报给重华知道,大意是皇后娘娘本意是好的,但未免太激进了些。 重华并不明着过问,只让人去把苏琼叫来仔细询问了一番,让苏琼仔细盯着,看钟唯唯要怎么做,若是需要帮忙,就悄悄来报。 若是顺当无碍,就按她的吩咐放开手脚去做;若是压不住了,也来报,该补救的他来补救。 苏琼得了吩咐,心里有了底,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务必要帮着钟唯唯把这件事做好。 钟唯唯把这一批宫人召集起来,请他们吃饭,听他们诉说自己的苦楚,言明国家的难处,以及对他们将来的安排。 她陪着这些人从早坐到晚,大概是发现事情再无转圜,当天夜里宫中便没了哭声。 腊月十六,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第一批被遣散的宫人领了赏后,在承天门外叩谢天恩,该回家的回家,该嫁人的嫁人。 至于那些年老体衰、无家可归的,则用车拉到了兰江茶园,学种茶、制茶,再在附近新开辟出来的桑园里种桑树,准备学着养蚕。 与之配套的是一系列完备的政策,活儿做得好的有奖励,可以领钱买房子买地,病了可以看大夫,确保老有所养,也可以互助,但有一条,不养懒人、闲人和挑事、犯罪之人。 第855章求和 昔年的探花郎苏琼领了差事后,吃住都在兰江茶园里,唯恐会把皇后娘娘的大事办砸,辜负了她的期望。 无数双眼睛盯着,想从中找出点什么大毛病来,然而钟唯唯奸诈,第一批放出来的人并不算多,安置得也很妥当,短短时间内,并找不到什么可挑剔指责的。 钟唯唯再接再厉,在端仁的协助下,一口气封闭了几座无人居住的宫室,趁此机会,将各宫当值的宫人重新调整了一遍,将宫中那张无所不在的关系网撕开了一条口子。 暂时间,京城、宫中,一片安好。 腊月二十日,前方传来战报,首战告捷。 但是一则流言也从南传到了北,那就是,当年真宗皇帝的死另有蹊跷,重华父子是篡位者,不但设计毒杀真宗皇帝的子嗣,还毒死了真宗。 吴王更是对外公开宣称,说自己的母亲吕太贵妃原本与真宗皇帝情投意合,却硬生生被永帝设计抢夺了。 而自己,正是真宗皇帝的种,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打出旗号,写了檄文,要求重华将原本属于真宗一脉的皇位还给他,自己愿意既往不咎,敕封重华为王,许一世荣华。 他的声讨得到了东岭的声援,东岭也写了很长一篇讨郦檄文,列数了重华十大罪状,包括什么背信弃义、撕毁盟约、杀害东岭帝姬之类。 总而言之,就是说重华是个人神共愤的大恶棍,人人得而诛之。 东岭与吴王联合出兵,打的旗号是替天行道,要重华这个篡位的窃国贼滚下来,交还帝位。 与之配套的,是有关真宗、永帝兄弟俩争夺帝位、女人的流言。 腊月二十九那天,又传来一则消息。为了表示和郦国势不两立以及愤恨,东岭派人占了圣女宫,临时推举了一位圣女,与端仁叫板,争夺谁是正统之位。 端仁忧心忡忡,决意要回到和东岭的交界处去,就算不能再回圣女宫,那也该在附近重建一个圣女宫,以便与东岭的伪圣女宫抗衡。 初一旦日,又传来东岭与吴王请靖中主持公道,靖中准备派人来调停的消息。 各种谣言越传越烈,导致这个年过得非常不好——皇帝陛下的心情不好,谁还敢高兴呢? 美人们难得懂事,不敢去触这个霉头,没敢去围追堵截重华,更是远着交泰殿和清心殿,让这夫妻俩过了一个清净的年。 年三十日夜,宫宴散后,钟唯唯、重华、端仁、又又四人一起守岁。 初一旦日,接受百官、命妇朝贺之后,钟唯唯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家宴,把秋袤叫进宫去,一家人说说笑笑,轻松了半日。 席终,秋袤把寻回来的解药献上,不管有用无用的,本着防患于未然的原则,重华命杨适配了解药,给钟唯唯服下,希望给母子俩多一层保障。 初二日,皇后宣召司茶署官员、芳荼馆众人、以及在京城的有名茶师、简五入宫,赐宴于流芳宫,勉励众人做好茶、为国争光,在宴席上为陈少明、简五赐婚。 陈家高兴地接受了这门亲事,并于次日就请媒人带着礼物去了江东,正式向简氏提亲。 初六日,端仁辞别重华和钟唯唯,带着手下的人准备前往九君城。 又又跟着去送,虽红了眼圈,却一直死死咬着牙,努力让自己表现出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阿彩本来也不被允许跟去,因为此行风险巨大,但是禁不住她撒娇撒痴,胡搅蛮缠,甚至说动新川王和王妃来说情,端仁无奈,只好与她约法三章,带了她去。 送走了端仁,又又便是闷闷不乐,回去后饭也不吃,功课也不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青姑姑无奈,只好去请钟唯唯。 钟唯唯挺着肚子去敲门,又又闷声闷气地道:“我不在。” 她便笑了,让人搬个椅子放在门前,笑道:“此时春寒料峭,只看你是否忍心让我挨冻了。” 过了没多会儿,门开了,又又蔫头巴脑地走出来,请她进去。坐下后,也不说什么,挤到她怀里,滑坐在地上,将脸贴着她的腿,一声也不出。 钟唯唯知道他难受,便笑着问:“这是眼红阿彩么?” 又又噘嘴:“她有什么让我眼红的?她跟着姑姑来,自然要跟着姑姑走。”说着眼睛又红了,眼泪在里头转着圈儿,将落未落的。 钟唯唯赞同:“说得不错,这里才是你的家。” 又又却哭了起来,小声说:“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 短短一个冬天过去,他已经懂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和生母亲近却不敢也不能,虽不怪,却还是有些委屈,看到生母待别的小孩儿比自己还要亲近,就更委屈难过。 虽然舅舅、舅母亲近,却是再也不能如同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因为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暂住的客人,这里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 钟唯唯歪着头想,自己要怎样才能让这孩子高兴一点,可是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到什么有效有用的办法。 只好每天都来盯着陪着,让他读书给自己听,美其名曰是读给她肚子里的胎儿听,帮胎儿陶冶情操,还要求又又保持高兴,不然会让她难受,她难受了,将来胎儿出生以后就会喜欢哭。 “我就把他放在你屋里,让你天天听他哭,看你怎么办!”她这样威胁又又。 又又却上了心:“唯姨真的舍得吗?我不怕他哭,我一定像您小时候待我那样待他。” 也许,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让这兄弟俩经常在一处,真的是个好主意? 钟唯唯抚摸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心里充满了希望。 郦国与东岭的战争起起落落,郦国虽然一直占着上风,却没有太大的进展,直到三月份的时候才有了起色——吴王吃了一场大败仗,扔下手里的城池逃窜到了东岭。 紧接着,东岭皇帝突然病了,东岭人无心应战,挂起了免战旗,派出使臣想要求和。 双方都处在采摘茶叶的关键时机,重华便顺水推舟,答应暂停一个月战事,希望能让钟唯唯安静地生产。 第856章生产1 经历了一个寒冬的风雪,这一个春天格外明媚,茶叶比往年的更要丰润幽香,品质上了一个等级。 简五打算带着人出去开拓茶叶贸易,陈家和简家商量之后便在三月里给二人成了亲。 婚后,司茶使陈少明恳请和简五一起带着商队出使,开辟茶道。 钟唯唯虽然很希望他能留下来打理司茶署,但也不好意思拆散这对大龄夫妻,且想到要想茶叶卖得好,还真离不开陈少明现场表演推销茶道,便应了,再请陈俊卿出山为左司茶使,南小乔协助。 秋袤主动请缨,愿意作为朝廷和简氏商队的联系人,专门负责打通茶道的后勤保障,以及将来的供货贸易等所有事宜。 朝廷虽然在查抄韦氏、吕氏时得了不少财物,充盈了国库,但打仗是个长期活儿,不能不节源开流,重华对这件事抱了很大的期望,特意让钦天监算了一个好日子,亲自送商队到城门外十里。 钟唯唯临盆在即,却也强烈要求去送。 用她的话来说,简五等人要去开辟茶道,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风霜困苦,再见面不知是多少年以后,她必须送他们一程。 重华想着应该不至于那么凑巧,再想到太医曾说过,钟唯唯身子骨纤细,想要顺利生产还得多走动,心情也要保持舒畅,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然而这孩子却是个不安分的,回銮途中,距离京城还有六里路,便发动了。 钟唯唯之前还强颜欢笑,想着那有经验的稳婆、姑姑都说头胎生得没有那么快,从阵痛发作到生下来,至少也要好几个时辰,便强撑着说无碍。 重华黑了一张脸,十分心疼又着急,想怪钟唯唯非得要跟来,但看到她痛得脸色惨白的样子,又不忍心了,闷闷地道:“便是有碍也没办法,总不能停下来生在荒郊野地里。” 下令让车马走得略快些,然而道路颠簸,走了没多久,钟唯唯就痛得满头满身的汗,死死攥住他的手,睁大眼睛只是喘粗气。 看到她裙底浸出来的血和水,重华被吓坏了,无所畏惧的人,突然间觉得这一切好可怕,忍不住眼前发黑,脑袋发懵,只差一点就晕死过去。 幸亏是记得自己就是主心骨,千万不能慌不能怕(就算是慌和害怕也要假装一点不害怕),便将脸冷了几分,反握住钟唯唯的手,想挤出几分笑意,却怎么都挤不出来,索性冷声道:“不怕,既然他这么想出来,那就停在道旁生产吧。” 幸亏是准备充分,有太医与经验丰富的姑姑随驾,一声令下,御驾停下,四周挂起锦幄,就地生火烧水,准备接生。 钟唯唯痛得不可开交,只觉得有一把钢刀在她的体内旋转不休,将她的骨头硬生生撕扯开来,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而这是在郊外,不是在宫中,她就连喊痛呻吟都不敢,生怕会被外头的百官和侍卫听见,有失体面。 她突然间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自己从前中的毒,虽然何蓑衣说无碍,是吓唬她的,但是万一呢? 万一这孩子真的不好,缺胳膊少腿或是哪里不正常,那该怎么办? 重华虽然不说,但她知道他对这个孩子抱了多大的期望。还有外头的文武百官和百姓,流言传得那么凶,若是孩子不正常,或者是出了什么意外,人心难免浮动,又是一波麻烦。 她突然间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任性,非得跟来送简五他们,若是听了重华的话,乖乖留在宫中,就算有什么,那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再往后,她越想越多,甚至于想到万一自己不幸死了,留下孩子,那重华、新生儿、又又,他们三个怎么办?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帮助生产的姑姑吓坏了:“娘娘,省着力气啊,千万不能哭的,虽然痛,忍过这一阵就好了。” 她任性地叫:“让陛下过来。” 姑姑们正想说这不合规矩,重华已经登上了车,紧紧握住她的手,板着脸说:“你想怎么样?” 姑姑们见了重华这样苦大仇深的模样,各有思量,不是说帝后感情甚笃么?为何这种关键时刻脸色这样的难看?难道不应该是柔声安慰皇后才对么? 却听钟唯唯哭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给你生孩子,你却凶我?” 真是大胆!虽是痛得失了神智,但皇后这样真的好吗?姑姑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只听重华沉默片刻,声音还是冷冷的:“你放心,你死不了!我不许你死!” “呃……”钟唯唯哭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儿,把眼泪鼻涕擦到重华的衣襟和袖子上,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听着,我若是真的那个了,你就让又又来照料孩子,我没什么要求,让他们平安长大就好了。” 重华的脸色更加难看,眼神几乎可以说是凶残:“钟唯唯,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姑姑们心想,这陛下是气糊涂了,就连皇后从前的化名都喊出来了,这是要惩罚皇后么? 才刚这样想着,就见重华狠狠掐了钟唯唯的脸一下,凶神恶煞地说:“你清醒了没有?不就是生个孩子么?值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丢人?” 钟唯唯痛得呲牙咧嘴,认了怂:“我不哭了。”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怕,怕他缺胳膊少腿儿的,怎么办?” 这时候倒是知道怕了,当初他不想要她生,她拼了命要生。 重华在她身边坐下来,幽幽地叹气:“不怕,他不敢,就算真的怎么了,那也是你我命里的劫数,无碍。有我在,你什么都要不怕。” 又一波疼痛到来,姑姑们想看看宫口开了多少,却又顾忌重华在一旁,便大着胆子劝他出去。 钟唯唯挨了那一下,清醒过来了,觉着自己此刻这个狼狈样儿实在是丢人,咬着牙赶他走:“出去等吧,我没事了。” 重华其实怕得要死,背心里全是冷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事,我看着你。” 第857章生产2 姑姑们又瞠目了,陛下实在是太过宠爱皇后了,不过嘛,可以理解,这孩子盼了很多年,不放心也是有的。 钟唯唯却涨红了脸:“可是我不想啊,很尴尬的。” 听说有人生孩子用力过猛,甚至会失禁,她坚决不要!在重华的面前丢这种丑,可以想象,以后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不要! 其他人趁机劝重华,都说不合规矩,重华把所有人的规劝都当成了耳旁风,唯独钟唯唯的气愤不能不重视。 他坐着不动,她就不停地赶他走,甚至试图推他,为了不影响她使劲儿,他决定出去。 临行前再次撂下狠话:“不许胡思乱想,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板着脸,一副沉稳霸气的派头,但是钟唯唯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的惊慌和害怕。 莫名间,她就不害怕了,他是她的依靠,她何尝不是她的依靠呢?这世间,相依为命的不止是她和秋袤,他和她,原本也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没有人比她更懂他,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她。若是她没有了他,或是他没有了她,这天地万物便再不能如此有光彩,总是不圆满。 钟唯唯忍着痛,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总是要陪着你的。” 笑容甜美温柔,令重华看花了眼,他看她从幼女到少女,再看她长大成人,成为他的妻,每一刻他都觉得她最美,而这一刻,他觉得她的笑容令春光为之失色。 重华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马车,看着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群臣,很有气势地把衣服理了理,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说什么?” 群臣面面相觑,在说什么?肯定是在说皇后娘娘生孩子的事儿咯。但是这个话不敢提,就一齐推举秋袤出去。 秋袤更是神思恍惚,就连刚才大家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被推出去,就问重华:“陛下,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马车里传来一声隐约压抑的呻吟,像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喊出来的。 重华抖了一下,生怕被人看出来,顺便抖了一下衣袖,掩饰地咳嗽一声,面无表情:“当然!有朕在此,她当然一切安好!” “哦。”秋袤略放了些心,继续魂不守舍地站着发怔。 群臣却是在腹诽,“有朕在此,她当然一切安好”,难道您是门神么?镇宅之宝? 唉,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不知皇后能否平安生产,是生个皇子呢,还是生个女儿?这些才是最主要的啊。 于是群臣也跟着集体发呆,现场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官道两旁青草悠悠,梨花白、桃花粉,怎么看都是一个让人舒心的好日子。 群臣其实站得腿软了,想坐下来歇歇,这女人生孩子呢,一两个时辰都算是轻松的,万一运气不好,那说不定得拖到夜里头去。 能坐下来喝喝茶,赏一赏春景那也是蛮不错的。可是皇帝陛下和国舅爷都是傻呆呆地站着,也没人敢提这个茬,只好全都陪站。 幸亏严储和李安仁懂事儿,先就搬了座椅什么的,殷勤请重华落座,再打起华盖,摆上茶点,小声提醒。 重华这才如梦初醒,摆摆手,也懒得多说什么:“都坐吧。” 他们出来得早,这时候也不过进午食的时辰,简简单单用了饭,几个老臣互相一挤眼睛,上前和重华说几句吉祥如意的话。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陛下您很担心很着急,是强作镇定,不过没关系,帮您掩盖一下,继续让您英明神武,临危不乱就是了。 重华:“呵呵……咱们君臣倒是难得如此亲近,最近大家辛苦了。” 众人赶紧表忠心,以为皇帝陛下会褒奖几句,然而皇帝陛下寒暄完这两句,又抬眼望天,竖着耳朵听动静了。 好吧,大家自娱自乐吧。 闲谈着,一直到了下午申时一刻,一声嘹亮的婴啼自龙辇之中响了起来。 百官静默,就连风也停了,重华停止蹂躏茶杯,侧着头静听,小声问秋袤:“你听到了什么?” 秋袤还未来得及回答,宫人已经狂奔过来报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生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恭贺之声乍起,现场犹如炸开了锅。 重华控制不住地勾起唇角,努力让自己表现得稳重有派头一些:“赏!” 严储愁得不得了,这皇后娘娘在半道上突然生产,谁也没想到啊,喜钱从哪里来? 却见李安仁兴冲冲地让人搬箱子,从中取出无数系了五彩丝绳的喜钱,遍赏百官,不由得酸得不得了,这臭不要脸的从哪儿弄来的喜钱? 李安仁得意洋洋地冲他一抬下颌,忙里忙外,比他自个儿得了孩子还要欢喜些。 钟唯唯听见外头的动静,心情略有些沉重,这孩子什么都好,虽然瘦弱了些,但是声音很宏亮,看上去也很健康有力,唯独左耳看着似是和右耳有些不对称。 钱姑姑和小棠也注意到了,轻声安慰她:“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钟唯唯难以言说心中的滋味,孩子没有因为缺胳膊少腿什么的,这很好,但是这耳朵,再怎么不明显,始终也是缺憾,总觉得是因为她身体的缘故才会如此,难免内疚心疼加难过。 有人提议:“把小皇子抱出来让臣等拜见吧。” 重华略有些得意的声音响起来:“他小小年纪,当不起大礼,待朕去看看。” 帘子一掀,重华闪身入内,脸上满满都是喜悦,也不在乎是否已经收拾妥当,在一旁坐下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钟唯唯。 把她的手握在掌中,先说一句:“你辛苦了。” 再得意洋洋地来一句:“我早说过,有我在,一切无碍,信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唯唯看着他只是苦笑:“我很好,只是陛下要有准备,这孩子……” 重华长眉一挑,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很快不露痕迹地笑了:“孩子怎么了?抱过来我看看。” 第858章生产3 钱姑姑连忙把收拾妥当的孩子抱过来。 这孩子生得仓促,就连襁褓也没有,身上裹的是钟唯唯的衣服,看着干干净净的,虽然不胖,眉眼五官却清秀,头发不怎么好,稀稀疏疏的几根。 此时他正紧闭了眼睛,嘬着嘴,安安静静地睡着,暂时也看不出来究竟是像爹,还是像娘。 重华才看到这小东西,一颗心莫名就软了,眼眶微热,这是他盼了很多年的长子,是他和钟唯唯的头生子,来得这样的不容易,这样的艰难。 这一刻,重华就想,就算这孩子有什么残缺,那自己也认了,尽心尽力地带他长大,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待他好。 就算是不能做继承人,那也没关系,以后让他的弟弟妹妹,还有又又好生照料他,不叫他枉来这世上一遭,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这样一想,重华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含着笑,温柔地把孩子抱过去,轻轻放在钟唯唯身边,解开包裹,低声道:“让阿爹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子。” 一看之下,喜出望外:“这不很好么?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没有,哪里不好?” 新生儿原本睡着了的,被他一打扰,就挥舞着小手小脚使劲嚎哭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张得很大,皱巴巴的,真说不上有多好看。 然而重华瞧着就是满心喜悦,十分顺眼,觉得这世上谁家的小孩子都没有自己面前的这个生得好。 他生涩笨拙地想哄得这孩子别哭,却怎么也不得法,钱姑姑上前帮着包裹好了,笑道:“大约是饿了,乳娘应该赶来了罢?” 乳娘是钟唯唯才发动就使人去宫中接的,算来过了这几个时辰,也该到了,歇一歇,正好来奶孩子。 小棠忙道:“奴婢这就去传。” 母子连心,钟唯唯被这孩子的哭声扰得焦急,伸手接过去抱在怀里哄,孩子大约是听到她的声音,觉得安心,哭声便小了,轻轻哼了几声,闭上眼睛继续睡。 钟唯唯叹一口气,让重华看这孩子的左耳:“你看这里。” 重华仔细一看,无非是左边外耳廓稍微缺了一点、不怎么圆润而已,心里也是微有遗憾,怕钟唯唯难过,不当回事地道:“这算什么?大一些自会长好。” 他笑着说:“臣工们都等着看呢,待我抱出去给他们瞧瞧。” 钟唯唯不放心:“你会抱么?” 重华瞅她:“有我不会做的事么?”像模像样地抱着,亮相给她看。 钟唯唯抿嘴笑了,忘了又又刚出世时,是他一直养着的。于是又怜惜起端仁和又又来,实在是太不容易的。 重华把孩子抱出去,对着众大臣高高举起,很想高喊一声:“朕有儿子了!” 但是想到尚在宫中的又又,便把这声喊闷在心中,微笑着道:“这是朕的嫡长子!” 这是朕的嫡长子! 这句话,十分清晰明了地向众人传达了一个信息,这孩子身份尊贵,与又又不同,是他亲口承认的嫡长,比又又更有继承权,身份更尊贵。 也是告诉那些人,别想胡作非为,利用这两个孩子来搞鬼。似乎是对又又的无情,却是避免了以后许多不必要的纠纷。 众大臣都是人精,自然听明白了重华的话,欢呼雷动,恭喜之声不绝于耳。喜钱赏下去,更是热闹非凡。 小棠等人在车里听到见,全都笑了,低声恭喜钟唯唯:“恭喜娘娘。” 钟唯唯笑一笑,闭上眼睛开始盘算,家里添了孩子是喜事,又又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也得防着别有用心之人来使坏。 以后怎么教养孩子是个大事情,就算不能让这两个孩子做到相亲相爱,那也不能自相残杀。一碗水要端平,又不能端平。 该让孩子明白的道理一定要让他们明白,不能糊里糊涂,不明不白,不然只会伤害更多的人。 乳娘清洗干净以后,被带了进来,等着喂奶。重华也将孩子送进来,小心翼翼地交给乳娘,坐到钟唯唯身边握住她的手:“睡吧,不要想其他事,都有我。” 钟唯唯着实也有些累了,但是担心孩子,睡不着,挣扎着要看这孩子进食。 新生儿吃奶不得要领,急得直哭,乳娘却是经验丰富,很快吮吸之声传来,小棠欣喜地报给帝后二人知晓:“吃上了,吃上了!胃口很好。” 很好,能吃。钟唯唯陡然松懈下来,闭上眼睛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天已尽黑,她也睡在了交泰殿里,四周安静又舒适,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重华不在身边,帐外传来钱姑姑她们低低的交谈声,她拉响银铃:“孩子呢?” 钱姑姑连忙打起帐子,笑道:“小殿下吃好喝好睡着了。娘娘可觉得好些了?想吃什么?” 钟唯唯叹道:“我觉得我全身上下都酸痛,饿是真饿了,随便来点什么都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再问:“孩子排泄了么?” 新生儿,能哭能睡能吃,还要能拉才能基本确定正常。 胭脂摇头:“还没有呢。” 虽然急,却是急不来,钟唯唯坐起,往身上一嗅,皱了眉头:“酸臭酸臭的,也不给我收拾一下。” 胭脂笑道:“那不是看您睡得熟,陛下说您累了,不让打扰您么?” 吃了糖水鸡蛋,略歇了会儿,又喝了太医呈上来的汤药,略精神了些,就要擦洗换衣。 钱姑姑大惊小怪,钟唯唯道:“陛下稍后要来,你们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独宠哪有那么容易?” 钱姑姑没得话说,只好紧闭门窗,迅速给她洗换了一下。 钟唯唯收拾妥当了,就要去看孩子。孩子和乳娘一起被放在偏殿里,由小棠盯着,听到动静就把孩子抱过来,笑道:“刚好醒了,才吃饱呢,已然吃了三顿啦。” 那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要睡过去,钟唯唯伸一根手指在他嘴边戳戳,他便偏着头去找,看着十分可爱。 钟唯唯才笑了一声,那孩子突然脸涨得通红,十分痛苦地皱着小脸,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859章圆子 钟唯唯被吓傻了,手一抖,求救地看向钱姑姑,想想钱姑姑其实也没孩子,并不知道这些,就又看向乳娘:“他怎么了?” 她是带过秋袤和又又,但那都是几岁的小孩子,似这等柔弱娇嫩的小婴儿,她是真没带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乳娘倒是比她镇定得多,行个礼走过去一瞧,就笑:“小殿下约莫是拉了。” 请钟唯唯让开,打开襁褓瞧,就笑起来:“果然如此,是拉了。”再夸赞:“小殿下真爱干净呢,要拉知道哭。” 尿布上有黑黑的胎便,这便证明这孩子肠道非常健康。 钟唯唯再松一口气,爱心大发:“我来。” 乳娘欲言又止,退到一旁教她:“娘娘这样,先把干净的尿布垫在下面,提起小殿下的两条腿,擦干净,抽去脏尿布,就好了。” 钟唯唯依言行动,自觉十分得法,由不得有些得意,这也不难么。 然而才刚换上干净尿布,那孩子的小JJ猛地往上一冲,一泡尿便冲了出来,浇得她一手都是,更不用说襁褓等物。 乳娘连忙告罪,钟唯唯傻了片刻,哈哈大笑起来,笑说:“看这孩子,身体真好!” 能吃能喝能拉能哭能听声音,这尿撒得这么远,应该没有大问题了吧? 众人不能理解她的快乐和担忧,全都跟着凑趣地笑,乳娘接过去收拾,还未弄好,那孩子打个呵欠,又睡着了。 钟唯唯不许带去隔壁,让把摇篮放到床边,觉着这样才安心。 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小棠笑道:“是睿王殿下,自您回宫就来了好几次,陛下怕吵着您,不许他进来,这是第三次过来了。” 来了三次未得进入,这孩子只怕会委屈,钟唯唯忙道:“快叫他进来。” 又又小跑着进来,脸上倒是没有露出伤心委屈的神色,反而喜滋滋的:“唯姨,您醒啦?您还好?小弟弟呢?” “我很好。”钟唯唯笑着回答了他,问道:“吃饭没有?” “吃过了。以后这种小事我自己都会做好,不让您分心担忧,您安心养着。” 又又不忙去看新生儿,反而在她面前停下来,十分认真仔细地观察她:“看到您安好,我就放心了。” 他曾听宫人闲谈,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十分危险,下学之后回到住处,听说钟唯唯在半道上发动要生产,就一直坐立不安,十分害怕。 害怕钟唯唯会发生不测,那就真的没有人疼他了。现在看到一切都好,他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庆幸。 钟唯唯看出了又又小脸上隐藏的担忧和喜悦,她懂得他的心,一颗心为之柔软不已,她抱住他,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亲昵地小声说:“不要怕,唯姨会一直看着你长大。” 又又红了眼圈,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小狗似地在她的颈窝里蹭个不停,依恋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嗳,真是一个大宝贝啊,唯姨好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钟唯唯抱着又又,同是小声地问他。 大抵是因为害怕会哭出来,又又只是摇头,没有出声。 “因为有了两个宝贝,一个是又又,一个是小毛蛋,所以很高兴。” “唯姨不要这样叫弟弟,多难听呀,就算是乳名,也要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又又笑起来,非常认真地建议。 钟唯唯逗他:“该给他起什么乳名呢?” 又又眨巴着眼睛,咬手指:“不好让我起吧,阿爹会揍我的。” 钟唯唯就说:“大名是他起,乳名我做主,就由你这个做哥哥的来起了。” 又又高兴极了,想了又想,始终也没下决心,慎重而严肃地表示:“我得回去翻翻书,才能说。” 钟唯唯被他逗笑了:“不过是乳名而已,就是讲究一个随意,如此才好养。大哥哥,你随意,如何?” “这样啊。”又又过去看新生儿,很认真地看了很久之后,说:“叫圆圆。” 倒是一个好乳名,只是男孩子用这样的名字,未免女气了一点。钟唯唯心里一动,问又又:“怎会想到这个名字?” 又又很认真地说:“他的头很圆,我曾听苏先生说,人这一生,最难得的就是圆满二字。弟弟降生不容易,我希望他圆满。” 钟唯唯突然之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嗳,我说,小伙子,你为什么这样可爱懂事,让人心疼喜爱呢?” 又又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她:“我一向都如此啊。” 众人忍不住,全都笑了起来。 重华含笑入内:“笑什么呢,这样高兴?” 小棠快言快语地把经过说了,他也跟着笑,温柔地抱起又又夸了一通,提出自己的建议:“圆圆像个女孩子,不然就叫圆子吧。” 又又见他采纳了自己的意见,高兴得什么似的,认真地许诺:“我会帮着唯姨一起照顾弟弟的,不让人欺负他,对他好。” 钟唯唯和重华对视一眼,都觉得又又这个年纪,反复这样保证许诺,其实是懂事了,担心自己会被嫌弃,想努力证明自己有用,更不会使坏。 便都不由十分心疼这孩子,重华注视着又又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好,弟弟交给你来照顾,但是你要记得,你是长兄,他不听话做错事,你就揍他,管教他!还有,我和唯姨都非常喜欢又又,会一直喜欢。” 又又眼睛亮亮的,抿着嘴唇重重点头:“嗯!” 重华拍了他的屁股一巴掌:“明天还要上学呢,去睡!” 又又心满意足,小跳小跳地跑了出去。 乳娘等人依次退出,寝殿里只留了一家三口,重华把孩子抱到二人中间,低声说道:“方才我去了奉先殿,告诉皇祖父、皇父,你我添了孩子,以此开头,以后人丁会越来越兴旺。” 钟唯唯道:“还是告诉她一声吧。” 她说的是韦太后。 重华恨透了韦太后,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告诉她做什么?关她什么事?没必要!” 第860章母慈子孝 钟唯唯道:“于情于理都该告诉她,虽说她做的那些事儿咱们都知道,但是不足为外人道。外头的流言那么凶,您不能让人再抓住任何把柄,哪怕就是装,也要装的。” 重华想起韦太后就心烦:“再说吧。” 气氛一时有些闷闷的,钟唯唯转移话题:“苏琼果然是个管理庶务的好手,放出去的第一批宫人该嫁的嫁,返乡的也已到家,茶园里那批也很安静,算是安稳了,我琢磨着,趁着圆子降生,可以放第二批了,就说是庆贺,理由也很足,太妃们必然要来探我的,到时候我也提一提。” 那些荣养在宫中的老太妃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有孩子的就由孩子接出去养;没孩子的若是愿意,也由娘家人接出去,但是不强迫,全凭自愿。 太妃们出了宫,身边得用的宫人愿意带走就带走,赡养的钱还由宫里出,财物要带走也带走,然后居住的宫殿就可以关闭,再遣散其他闲散的宫人,又能省下一大笔开支。 这个是早就商量过的,不需细谈,重华不许钟唯唯再伤神:“安心歇你的罢,才生了孩子就操这些心,让你手底下的人去做。” 让人把孩子抱出去交给乳娘,把钟唯唯的头往怀里一摁,命令她:“睡觉!” 钟唯唯对他把孩子抱出去这件事心有不满,但是她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动重华,只好死了心,沉沉睡了过去。 重华耐心地等到她睡熟,皱着眉头躺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李安仁正靠在柱子上打瞌睡,见他出来,吓一跳,使劲摆摆头,跑上去行礼:“陛下是要回清心殿么?” 重华淡淡地道:“去永安宫。” 李安仁真是想不到,却不敢多说半个字,忙忙地跟上去。 夜深人静,永安宫中一片静寂,韦太后的居所里金碧辉煌的,烛火点得亮亮堂堂,几个女官守在里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牢了床上的韦太后,就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重华才出现在门口,她们就发现了,一起上前请安恭贺,重华让李安仁赏,说一声辛苦,便让她们退到外头去。 韦太后早已经醒了,横眉冷目地看着重华,她早已不能说话,因此没有办法用言语攻击,想动一动手指什么的,却也是无可奈何。 寝殿里虽然华美,却散发着冰冷的死气,重华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前,垂眸和韦太后对视。 片刻后,韦太后败下阵来,悻悻地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声,闭上了眼睛。 重华沉声道:“阿唯生了,是个儿子,健康强壮,母子平安。我已祷告过天地和祖宗,请求祖宗护佑这孩子平安长大,光耀我东方家,壮大我郦国。” 韦太后猛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重华,脸憋得青紫,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重华再道:“忘了告诉你,与东岭的战事,一直都是我们占着上风,吴王战败,扔下城池逃到了东岭,东岭的皇帝病了,听说病得很重,他们想求和。” 韦太后的眼里越见恶毒之意,“咻咻”喘气。 重华道:“我知道你晓得很多隐秘事,奈何,你当初没有说出来,是想留着要挟我吧?现在再没有机会了。原本我想着,你早登极乐也好,省得受这尘世诸般的苦,现在圆子降生,我又想着,你还是多活几年的好。 省得,万一有人说,圆子刚生,你就死了,那多不好。我是不会和你一样只把儿女当成筹码的,又又也好,圆子也好,还有以后出世的孩子们,都会是我心头的宝。” 韦太后冷笑起来,在这皇宫大院里,坐在这把椅子上,居然幻想父慈子孝,兄弟手足一家亲,真是够蠢。 心头的宝么?那就爱吧,疼吧,宠吧,越宠爱,就会越痛苦。 她且看着,看他和钟唯唯,将来看着他们的孩子为了龙椅自相残杀,心痛如绞,备受折磨,失望而死。 知母莫如子,重华看懂了韦太后的意思,自傲地道:“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蠢,该疼的时候疼,该宠的时候宠,该决断的时候自有决断。含糊不清,不配坐这把椅子。” “好啦,夜深了,母后安心的养病吧。”修长有力的手指掖了掖被子,重华微笑着道:“母后比之刚回来时白胖了许多,这样很好,说明母慈子孝,儿子媳妇奉养您很尽心。各家宗亲若是入宫探望皇后母子,正好过来给您请安。” 她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要给这对恶毒的夫妻做“孝顺宽厚“的幌子,韦太后一口气上不来,硬生生气得昏厥过去。 其实有些事情,真做起来也没那么难。 重华转身往外,不带任何感情地吩咐女官:“太后娘娘听说皇后平安生产,高兴得晕厥过去了,速传太医,务必要让太后无碍。” 女官应下,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永安宫中依次亮起灯火,众人都知道,太后娘娘听说皇后母子平安,十分高兴。 三天后,圆子的洗三宴,重华大宴宗亲臣工,一是犒劳大家辛苦了,二是宣布大赦天下。 宫中再次放出一批宫人,许骨肉团圆;各处牢狱之中,以及流放服刑之人,不是犯了十恶之罪的,一律赦免。 前去恭贺探望钟唯唯的宗亲贵妇们,也从小棠等人处得到了消息,两下里一合计,都动了心。 倒了韦氏、吕氏两大外戚,又死了祁王,外头还有吴王叛乱,这水实在太深,能不搅合就不搅合了,出了宫自在清净许多,还能卖帝后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新川王最先上表,恳请将自己的老母妃接出宫去奉养,重华准了,夸他孝顺,赏了东西,风风光光将这位老太妃送出宫去。 其他人有样学样,各自上表,表示想把自家的太妃们接出来颐养天年。 重华一一许了。 圆子满月那日,钟唯唯在流芳宫大宴内外命妇,把各位老太妃恭恭敬敬请在上座,说了许多感谢动情的话,双方和气道别,十分愉快。 当此时,东岭派出的求和使团也到了九君。 第861章新动向 东岭使团才到九君,相关消息便已由许翰派人送往京城。 东岭皇帝遇刺伤重,由太子监国,然而太子年幼,便由救驾有功的保平郡王李尚辅佐治国。 太子本待要给李尚晋位为亲王,被李尚严词拒绝,因为考虑到实际情况,觉得目前不宜继续开战,所以真心地想要求和。 正使是颛臾王,左副使是东岭新贵——鸿胪寺少卿、闽侯何蓑衣,右副使则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郡主——梓怡郡主。 随同的还有端仁的满月礼和信,她到了九君之后,外有东岭新建的圣女宫发难,内有薛梅英等人掣肘,过得十分艰难。 她一直扣着不让薛梅英等人回去,东岭那边也扣着郦国籍的圣女宫人不许走。双方各有顾忌,发生了好几次冲突,各有得失,谁也没讨着好。 圣女宫的分裂已是不可挽回的事实,薛梅英等人明面上动不得,暗里也不好处置,留着反而是负担。 端仁希望能借这次谈判的机会,用她们把羁留在东岭的郦国籍圣女宫人换回来。 此外还有一份礼物,没说明是谁的。 真是祸害遗千年!重华忿忿不平地瞒下何蓑衣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还居然做了东岭新贵以及使团副使的可恨消息,只让人把端仁的信和礼物送去交泰殿。 钟唯唯打开了看,却是两套男孩子穿的衣服鞋袜和一把适合小孩子用的弓箭。 她想了想,把圆子抱着,带上这份礼物,去了又又居住的庆祥宫。 恰逢又又下学,站在院子里对着箭靶练习射箭。大概是得益于许氏世代武将的天赋,端仁也十分善射的原因,他小小年纪,射箭已经十有九中,像模像样。 钟唯唯不打扰他,在廊下坐下来,静看他射箭,圆子难得醒着,躺在她怀里吐着泡泡,睁着黑亮的眼睛发呆。 微风阳光,榴花初绽,八岁的又又窄袖青衫,专注认真,已经隐约有了许家人的风采和端仁的秀美庄严。 真是太养眼了,钟唯唯看看又又,再看看吐泡泡的圆子,有种岁月安好之感。 又又一气射完了一壶箭,满意的叉着腰哈哈大笑,得到青姑姑的暗示,回头瞧见了钟唯唯母子。便欢喜地跑过来:“唯姨,您怎么来了?圆子,又长胖一些啦,有没有想阿兄啊?” 圆子对着他吐出一个小泡泡,打个呵欠,闭上眼睛睡觉。 “圆子为什么总是睡觉呀?”又又轻戳圆子的脸颊,睡梦中的圆子以为是要喂奶,闭着眼睛噘起嘴,到处寻找,逗得又又直笑。 “这个吃货!也不知是随了谁。”钟唯唯笑着让人把端仁送来的弓箭交给又又:“去试试。” 这副弓轻巧漂亮,长短大小分量都很适合又又,简直就是量身打造,又又只试了一回,就爱不释手:“是唯姨让人给我打造的吗?” 钟唯唯笑而不语,让人把包袱递给他。 又又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打开之后就怔住了,看看一旁的弓箭,再看看这衣服,愣愣地不说话。 “要不要试试?若是大了,让人给你收收。”钟唯唯知道他已经明了礼物的来源,也不点破,只照旧的微笑体贴。 又又把衣服重新包裹起来,小声说:“我晚上再试,大了也不要紧,放着明年我长大了再穿。” 这母子间的心结还得靠他们自己打开,钟唯唯不敢多劝,怕说多了又又觉着是嫌弃他。 三言两语转到他的学业上,又又兴奋地说:“先生最近夸我画技有进步,我给唯姨和圆子画一幅。” “好啊。”钟唯唯欣然同意,抱着圆子端坐在廊下,兴致勃勃地等他画。 线条勾勒出来,外头来报,说是陛下往这边来了。 重华进来,看到又又的草图,便也来了兴致,非得过去帮着添一两笔,又又一心想要自己画,十分嫌他多事,又不好说,干笑着只管去瞅钟唯唯。 钟唯唯收到,笑着叫重华过去:“陛下过来瞧,我瞅着圆子的耳朵又长得好了些。” 重华果然上当,立刻放开了又又,走过去站在钟唯唯面前,和她仔细研究。 圆子的两只耳朵稍许还有一点不同,但和刚出生时比起来已是好了许多,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了。 其实夫妻俩每天都在观察,偏来钟唯唯此刻说起,重华还真觉得要比早上好了许多,便自夸道:“这都得益于我每天给他捏耳朵。” “是啊,真是多亏了陛下。”钟唯唯得意地给又又抛了一个眼色,表示“你瞧,我聪明吧,厉害吧?” 又又抿着嘴笑,悄悄对着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二人相视而笑,十分自得。 重华看得清清楚楚,更知道他们俩在干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配合表演,只要他们高兴就好。 一家子高高兴兴吃了晚饭,重华陪着钟唯唯母子俩回去,钟唯唯本以为他很快要走的,谁知坐下来就不走了,便道:“陛下今天不忙么?” 重华慢条斯理地道:“忙……自然是忙的。” 将一根手指戳戳圆子的小胖脸,如愿以偿地看到他噘着嘴到处找吃的,就嘲笑一句:“这家伙也不知随了谁,如此贪吃。” 钟唯唯总觉得今天的重华有些不正常,把圆子交给小棠抱走,去拧了帕子给重华擦脸:“说吧,什么事?” 重华瞟她一眼:“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和孩子么?我记得,你今天是足足的五十天了吧?” 钟唯唯一怔,脸就热了,她生产还算顺利,恢复得也很好,但是杨适认为,她的身体底子不好,月子必须做满四十五天才行。 她满了四十五天,出了月子,大宴众命妇,当天晚上本是想要犒劳一下重华的,且她也想他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重华居然拒绝了她!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觉得她需要再将养一些日子才好,省得伤了根本,以后不好补回来。 她十分感动,还以为他怎么都要再熬上一段日子呢,谁成想他今天晚上突然就提出来了,害得她一点没准备。 第862章她居然就这样走了? “呃……这个嘛……”钟唯唯觉着,此时的重华怎么都有点目光如狼的感觉,无端让人觉得害怕。 “这个如何?”重华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往前跨了一步,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脸上,声音低沉暗哑,如同羽毛在她心尖轻轻拂过,让人震颤不已。 “你是许还是不许呢?”修长有力的手指挑起钟唯唯的下颌,他的目光深沉如渊,令人沉浸其中而不可自拔。 钟唯唯注视着他的眼睛,脑袋有点发懵,整个人更是跟着从头发丝儿到脚底板都热得发烫了:“我还没有……” 重华不等她说完,低头堵住了她的唇,轻怜蜜爱,反复吸吮,用舌尖描摹她的唇形。 钟唯唯其实是想说,她还没有洗澡。 很久没有在一起了,她自然希望能和他渡过一个美丽的夜晚,譬如说,馥郁温暖、徐风习习的初夏夜,就连头发丝儿和脚趾缝都是香喷喷的她…… 她被他吻得有些心猿意马,却是记得这个一定不能忘,她坚持不懈:“我还没……” 软滑温暖的舌尖趁此机会瞬间挤入口中,与她的舌尖嬉戏纠缠,扫过她唇齿之间所有的分寸之地,温柔而霸道,一点喘息避让的余地都不留。 钟唯唯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吟,一手环抱上他的脖子,一手插入到他的发丝之中,只想把他拉得和她更近、更近。 重华瞅空偷瞟她一眼,见她醉眼迷离,意乱情迷,不由得意洋洋,看来自己的魅力不减当初,不过一个吻,就把钟某人迷得七晕八素。 他趁热打铁,把她抱起来,压倒在床上,准备顺水推舟,把能做的都做了。 第一件事,便是拉钟唯唯的手去碰触自己,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么的渴望她。 钟唯唯很听话,很温柔,照着他的喜好,不过三两下便引得他压抑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正想就地正法,身下陡然一空,却是钟唯唯毫不犹豫地收回了手。 重华大怒,居然敢收手?这是想要造反么? 然而对上钟唯唯雾气氤氲、含情脉脉的眼睛,便又得意起来,看来这只是一个前奏,不如静心等待。 钟唯唯果然伸手推了他一把,重华顺水推舟,仰面躺倒在床上,懒洋洋地看着这个小女人,看她接下来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怕她太久没有练习,业务生疏不熟,便好意地提醒她:“今夜温暖,孩子挺乖,其余人等都被打发得远远儿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拘束。” “哦。”钟唯唯应了一声,起身下床走了。 走了?走了?!走了!! 她居然就这样走了? 重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夫妻分离了这么久,她居然一点都不想他吗?她就真的一点不想他吗? 虽然听说女人才刚生产之后,会有些生疏和不好意思、不适应,但他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怎么样? 他怒气冲冲,纵身而起,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钟唯唯的衣袖,“刺啦”一声轻响,钟唯唯半幅袖子已然被他撕了下来。 钟唯唯吃了一惊,回头看看他,再看看袖子,了然:“你居然急到这种地步,看来这段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重华怒道:“知道我委屈,你还敢跑?”伸手又去撕她另一只袖子,不管怎么着,他今天非得让她见识到他的厉害不可。 钟唯唯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衣服撕得只剩一个背心,哭笑不得,心灵深处却也生出另一种怪异的滋味,比从前更情浓,更心悸,乃至于她的呼吸都乱了。 “我只是,想要去清洗一下而已。”她艰难地拉住他不安分的手,不许他乱动。 重华眼里的怒意一下子就淡了,眸色却越加深沉,他一言不发,俯身将她抱起,大步走入屏风后头,三下五除二,剥干净了扔进浴桶之中。 钟唯唯呛了一口水,惊呼出声,后半声惊呼瞬间便被堵在了口中。 她本以为重华会与她共浴,寻思着这要是闹得大了,让钱姑姑等人看见实在难为情…… 舌头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重华警告地瞪她,不许她走神。他并未如她所想,脱衣与她共浴,反而取了一旁的丝瓜瓤,不紧不慢,或轻或重地替她搓揉沐浴。 灯光明亮,钟唯唯又羞又窘,整个人和整颗心都颤成了一团,想要躲开不许他这样,却又敌不过他,只能乖乖听他摆布,羞得一身肌肤成了粉红色。 偏他衣着严整,神情端凝,仿若一尊不食人间烟火、毫不动情的神,只在不经意间,指尖总是堪堪撩过她的敏感处。 钟唯唯被撩得险些疯了,一时恨他不已,一时爱他不已,直到被水泡得全身软绵无力,抓着他的袖口娇声央求,他方起身,慢条斯理地脱去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露出了里头殷红色的里衣。 殷红色的里衣是轻薄的绫绡织就,不松不紧地裹在身上,越发显得他长身玉立,长腿宽肩,腰窄有力,线条分明,隐约可以看到里头流畅分明的肌理。 什么叫做穿了比不穿还可怕?钟唯唯看傻了眼,贪婪地咽了一口口水,觉得自己大概再看下去会流鼻血丢丑,便果断将手捂住了眼睛。 重华轻笑了一声,欺身过来:“你躲什么?又不是没有看过摸过……” 他有意拖长了“摸过”二字,薄唇有意无意拂过她的耳垂敏感处,钟唯唯情不自禁低吟了一声,又觉得这一声太过让人羞耻,便难堪地咬紧了嘴唇。 重华却不饶她,盯紧她的眼睛,沉声道:“叫我,叫得让我称心如意,我便给你。” 钟唯唯喊了一声:“夫君……” 他便问:“如何?” 钟唯唯脸红得滴血,声音如蚊嘤嘤:“我想要你。” 陡然间,身子一轻,破水之声响起,她被裹入棉巾之中吸去了水汽,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落入一个炽热坚硬有力的怀抱。 头脑因心跳过快和呼吸不畅而变得昏昏沉沉,浮浮沉沉之间,钟唯唯犹如溺水之人一样,几度绝望地紧紧攥住身上之人铁一般的手臂,攀附上去,攀附上去,不想停下。 第863章无题 天亮,婉转清越的鸟儿鸣叫之声从窗外透进来,钟唯唯唇角带着幸福满足的笑意,伸个懒腰,睁开了眼睛。 身边早就没了重华的影子,这个人,多年如一日,除非特殊情况,不然每天早上都是雷打不动的早早起床,练拳,上朝,就没个空闲的时候。 想到昨天夜里他孜孜不倦,上下求索无度,钟唯唯的脸忍不住又热了起来,虽则老夫老妻了,她却是不知道他居然可以有如此多的花样。 她是累得全身骨头都疼,却不知他居然精神如此抖擞。钟唯唯翻个身,拉起被子盖住头,忍不住回味。 “咦,娘娘不是醒了么?”帐外传来小棠的声音,“各宫娘娘已经等了您有些时辰了。” 是哦,今天是十五,理该各宫妃嫔来给自己请安的,钟唯唯翻身而起,却不防一阵腰酸,便皱了眉头。 小棠略一看,便懂了,忍着笑意,轻声问道:“前些日子太医院配了些好药油来,缓解腰酸腿疼最是有效,奴婢给您揉揉?” 她已于二月份时与梁兄成了亲,通了人事,故而并不怎么忌讳某些事了,天经地义的事情,没得什么好害羞回避的。 钟唯唯却是羞怒交加:“要你管!”这会儿清醒过来,就开始着急昨夜她们是否听见了她和重华的孟浪,越想越是不想起身,只想一直躲在被子里不见人。 小棠忍着笑意,赔罪道:“娘娘说得是,只有娘娘管奴婢的,哪有奴婢管娘娘的。” 钟唯唯闷在枕头里,觉得自己很没道理,却又放不下脸面。 小棠从容淡定,一边把帐子勾起,一边说道:“各宫娘娘等您半个时辰啦,惠妃与恭嫔彼此扔了十多个眼刀子,冷嘲热讽了五六回,堪堪打个平手。您也说了,都是可怜人,无事不要为难她们,您分明是累得起不来身,只恐她们会多想,觉着您故意做给她们看……” 话未说完,钟唯唯便咬牙硬撑着坐起来:“伺候我梳洗。” 小棠再扯几句胡紫芝与陈栖云、周美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轻易便将刚才的尴尬化了去。 胭脂敬佩地竖起拇指,取一身华贵鲜艳的朱红色宫装,殷勤伺候钟唯唯穿戴。 偏钟唯唯做贼心虚,觉着外头一群人快要饿死,只有自己偷偷吃肉,还是低调点、别让人看出来她吃肉了的好,便道:“换身素净些的。” 小棠与胭脂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另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 胡紫芝等人果然早就等不及了,见钟唯唯进来,虚伪地上前殷勤问候:“听说娘娘身体不适,可好些了?” 无故睡懒觉,可不是身体不适么?钟唯唯捏着鼻子默认:“好多了。” 因父功而从美人晋位为婕妤的周婕妤悄悄看了两眼,觉着皇后眼眶发青,一脸倦容,果然是不好了,便自告奋勇要伺疾。 其他美人一听,个个都自告奋勇要一起,吓得钟唯唯赶紧打发:“本宫无碍,还有司茶署的政务要忙,没事儿就退下吧。” 陈栖云给周婕妤使个眼色,周婕妤忙道:“启禀皇后娘娘,妾有事要禀。” 说的却是她们这群宫妃天天闲着没事儿做,想到初夏已至,秋天不远,寒冬迫在眉睫,该给前线的兵将准备冬衣了,便想群策群力,为帝后分忧,为国家做出应有的贡献。 前方打仗,后方女子,尤其是后宫女子拿出脂粉钱做冬衣什么的,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表忠心贤惠手段,钟唯唯虽然知道她们动机不纯,却不能打击她们的积极性,笑着夸了几句,许了。 周婕妤便推举陈栖云做此次制作冬衣的头儿,她自己襄助,钟唯唯托着腮想,所以这俩是混到一处去了? 陈栖云的老爹是大学士,文官,周婕妤的爹是才立了大功的勇猛武将,文官与武将的合作,不是什么好事儿,必须拆散! 想想吕纯禁足也有半年,差不多该放出来了,就问陈栖云:“本宫昨儿夜里梦见吕嫔了,她过得可好?” 陈栖云闻音知雅意,忙乖巧地道:“这事儿正要禀告娘娘呢,之前吕嫔姐姐禁足半年,这便已经到时日了。” 论身份,她有封号,吕纯没有,更别说她还兼着襄理宫务之职,身份地位不知高出吕纯多少,偏她要叫吕纯一声姐姐,便是明晃晃的讨好了。 胡紫芝看不上,将茶碗重重地放在茶托里,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陈栖云恍若未闻,笑眯眯地等着钟唯唯发话。 钟唯唯看都没看胡紫芝一眼,道:“既是到了时日,便放她出来罢,她被罚俸两年,起居日用还是要落在你身上,别让人嚼舌头,说陛下和我亏待后宫嫔妃。” 陈栖云得意地朝胡紫芝弯一弯唇角,行礼道:“是,请娘娘放心,臣妾一定把差事办好。” 胡紫芝突地撩起眼皮子,对着钟唯唯皮笑肉不笑地道:“臣妾也是有事要禀告皇后娘娘。” 她自禁足期满被放出来后,收敛了许多,除却初一十五主动过来给钟唯唯请安之外,其他时候轻易不肯露面。 在钟唯唯面前是十足地老实,却是和陈栖云、周美人等狠狠斗过几次法。 钟唯唯把控的原则就是,只要不伤根本,不违反大原则,不出人命,她便由着她们去斗,后宫寂寞,总得给她们点消遣才行,因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今天看来,是一个个都沉不住气了。 为的什么呢? 钟唯唯朝胡紫芝微微抬手:“你说。” 胡紫芝行礼道:“听说东岭派了使团过来求和,娘娘知道此事么?” 这事儿这几天到处都传遍了,钟唯唯点头:“知晓。” 胡紫芝双手奉上一封拆了口的信件:“妾身昨日收到父亲的家书,其中言明了一些情况,交与娘娘知晓。” 钟唯唯打开,当先跃入眼帘的便是“左副使、闽侯、鸿胪寺少卿何蓑衣”几个字,由不得的眼皮跳了一下,不露声色地看完,递还给胡紫芝:“陈留侯有心了,本宫与陛下都已知晓。” 第864章本王看上你了 胡紫芝没从钟唯唯脸上看到任何异常,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收起信,说上几句谦虚客气话。 偏殿传来圆子的哭声,钟唯唯回头问:“这是怎么了?” 通常这种情况,就是众人该告退的时候,陈栖云也不管胡紫芝是否比自己位分高,起身领头告退,众人依次退出。 钟唯唯起身去了偏殿,圆子正在换尿布,刚才是又拉了,这孩子爱干净,每次要拉都会以哭声告知:“快点给本殿下换尿布!” 听见母亲的声音,小婴儿碎哼了几声,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呆呆地看向钟唯唯的方向。 钟唯唯每逢此时便觉得万事都不过如此,不值得烦恼,上前搂着圆子轻声哼唱,走走拍拍,圆子打个呵欠,乖巧地在她怀里睡着了。 待到午后,秋袤请见,一是告诉她简五与陈少明的新动向,带去的黑茶广受欢迎,让朝廷这边让人押送第一批货过去,夫妻俩要继续往下一个国家推销茶叶。 钟唯唯欢喜之余,见秋袤挥退众人,也就猜着他要说什么了:“是为了东岭求和使团一事而来的吧。” 秋袤奇道:“阿姐都知道了?”他还以为重华会一直瞒着,不告诉她呢。 钟唯唯道:“都知道了。” 姐弟二人一时默默无言,许久,秋袤干笑一声:“他还活着就好,只是他做了东岭的臣子,我虽还叫他一声阿兄,却是不能再和从前那般与他亲近了。” 钟唯唯道:“你知道就好,自己掌握分寸吧。记得你不只是他的师弟,还是郦国的国舅。” 秋袤道:“我知道。” 笑着说了些政务琐事,帮钟唯唯分析掌握外朝的情况,只怕她深居宫中,闭目塞听,重华粗心没告诉她,让她不知不觉落了下风。 钟唯唯见他处事老辣熟练,眉目之间早无从前的青涩,十分欣慰:“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啦。” 秋袤大大方方地说:“我也正想和阿姐提这个事儿,秋氏嫡系一脉只剩我一个男丁,传宗接代责无旁贷。” 钟唯唯就问:“你可有心仪之人?” 秋袤的眼前不期然间浮现出一个身着单薄男儿袍服,在风雪里瑟瑟发抖的纤纤身影,他一时有些失神,最终轻轻摇头:“无。阿姐看着办吧。” 钟唯唯就道:“护国大长公主前些日子入宫来看圆子,曾与我推荐了几位姑娘,我都看过了,全是品貌俱佳的好姑娘,你看看画像。” 小棠笑嘻嘻捧出几卷画像,都是郦国有名有望人家的嫡女,相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 秋袤随意看了一遍,照着家世最显的青阳伯嫡次女画像点了一下:“就她吧。” 钟唯唯凑过去瞧:“她呀,倒是极不错的,温和有礼,不过性子非常安静,很少话,你确定喜欢这种?” 秋袤道:“我的话也不多,她若话多,岂不是要嫌我闷?如此甚好。” 钟唯唯总觉得他对终身大事太过随意了些,便道:“青阳伯府是积年的勋贵人家,家世显赫,你可想好了,万一他家以势压人,或是有人嘲笑你依靠岳家,你别难过。” 秋袤一笑:“我是阿姐的弟弟,我有阿姐和陛下可依靠,还有什么人能比你们还要显赫?就她吧。” 从振兴秋氏、给自己和团子争取助力来说,青阳伯府的确是最好的选择,钟唯唯有种负罪之感:“你别总顾着我……” 秋袤道:“阿姐想多了,我就看她最顺眼。” 如此一来,钟唯唯也没什么好说的,领着他去看团子,又又下了学,便缠着要小舅舅陪着去骑射。 秋袤二话不说,跟着又又走了。 骑马回来,将要离开,忽听一个中年宦官尖着嗓子骂人:“还以为你是从前的侯府小姐么?不过是罪奴罢了!什么玩意儿……” 那中年宦官的声音太过尖利,用词也极难听,秋袤不由皱了眉头,又又便打发身边伺候的小宦官去喝斥:“贵人在此,岂容得你撒野!” 中年宦官连忙告罪求饶,骂道:“都怪这小蹄子不懂规矩,快给贵人赔礼!” 被骂的宫人低着头,默默跪拜下去。 又又见她长得纤细文弱,一张脸更是美丽年轻,看着就不是什么招人厌的,便道:“罢了,起来吧。” 那宫人再行一礼,默默起身,垂头肃立。 秋袤漫不经心瞅了一眼,心便如被重鼓重重地击了一下,瞬间忘了呼吸——这宫人正是被罚没入掖廷做苦役的吕娉婷。 吕娉婷显然早就看见他了,却是一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秋袤沉默许久,淡淡地道:“怎么回事?” 又又吃了一惊,看看吕娉婷,再看看秋袤,人小鬼大地作恍然大悟状,叫随侍的小宦官:“去问问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小宦官回来,目光闪烁:“奴婢不敢说。” 秋袤便道:“与我说。” 他冷冷清清的,也不见多看吕娉婷一眼,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味道。 小宦官凑上去,轻声道:“是这家伙看上她了,想结对食,被拒绝了,所以刁难呢。” 秋袤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让他们不要胡闹,今日是被殿下撞上了,改日若是被陛下与娘娘撞上,可没这么容易过去。” 小宦官跑去呵斥了几句,中年宦官点头哈腰,不停讨好认错,吕娉婷却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姿势,低垂着头,神色木然,一动不动。 又又凑到秋袤耳边,低声道:“小舅,你若是喜欢,我去和唯姨说,把她赏你如何?” 秋袤瞥他一眼:“谁告诉你我喜欢了?你若喜欢,倒是不妨让她在你宫里扫扫地,做做粗活儿。” 又又想了想,居然点头应了:“的确不错。明日我便去禀告唯姨,向她讨了这个丫头去,喂,你叫什么?” 吕娉婷低着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奴婢叫秋霜。”罪臣之女,入宫之后便再没了姓名,不过是姑姑随口给的名儿,方便称呼而已。 又又就道:“秋霜,本王看上你了,回去收拾行李等着。” 第865章后宫里的一把好刀 见又又要留下吕娉婷,在场的宫人都吃了一惊。 “国舅……”青姑姑下意识地想要阻拦,这是罪臣之女,在其他地方做苦役还好,若是放到又又的宫里去,恐怕不太妥当。 秋袤却像是知道她想什么,轻轻抬手:“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大是大非一直都把握得很好。” 吕娉婷惨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想要抬眼去看秋袤,却又忍住了,只是默默拜倒,将额头触地,低声道:“谢贵人。” “你们先走。”又又让青姑姑等人先走,他自己也要避让到一旁去,想让秋袤和吕娉婷说上几句话。 然而秋袤沉稳地按住他的肩头,默然将目光自吕娉婷身上收回,步履从容地离开,始终并没有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 吕娉婷一直跪在地上送他们,久久不肯抬头。 中年宦官又气又酸,骂道:“也不知是哪辈子烧的高香,落到这个地步还能翻身,长得俊就是好啊,别太得意了,小心跌得粉身碎骨,下次运气可没这么好。” 吕娉婷恍若未闻,估摸着秋袤等人走远了,这才从容地站起来,掸一掸衣袖,安静地听着他骂。 中年宦官骂得口干,见她不吵不闹,反而心生忌惮:“去收拾吧,余下的杂役不用做了。” 甬道里,又又人小鬼大地瞅着秋袤,小声问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舅其实喜欢她吧?” 秋袤平静地说:“不喜欢,只是与她有过几次交道,想起了我和皇后娘娘小时候的遭遇,她不是十恶不赦之人,遇到了,就搭一把手。” “哦。”又又表示怀疑,抓抓头发,想一想:“她倒是规矩,从始至终都没看我们一眼。” “再不懂规矩,就真是谁也救不得她了。她很聪明。”秋袤懂得吕娉婷的想法——看了就会心生妄念,不如不看。 “哦。”又又对吕娉婷是否真的很聪明保持疑问,但明显秋袤不想再提这个问题,也就换了其他话题。 演武场上的事很快传进了钟唯唯的耳里,她微微有些惊讶,再听说了又又和秋袤在甬道里的对话,便释然了。 吕娉婷与秋袤早已没了可能,她相信秋袤不至于这点克制力都没有:“阿袤既然如此说,那便是真的,不用管他。明天早上让吕娉婷过来一趟。” 钱姑姑提醒她:“东岭求和的使团才要来,您才给国舅挑了几门好亲事,他就在演武场里遇到了吕娉婷,这也太巧了。” 钟唯唯道:“的确是太巧合了些,但没有大碍。” 让吕娉婷住在又又宫里,比住在掖庭更好管理,与秋袤相遇的几率也很小,凡事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能翻天么? 次日清早,吕纯早早就候在交泰殿外,等着给钟唯唯谢恩。 寒暄几句后,钟唯唯简单地把外头发生的事情说给吕纯听,再知会她那两个年幼弟妹的生活情况:“前几天小棠才去看过,过得很好,还给你写了书信。” 趁着吕纯在看书信,轻声让人把吕娉婷带进来。 “十三和十六懂事了,这都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典,吕纯没齿不忘。” 吕纯微红了眼圈,笑着起身要给钟唯唯行礼,突然瞧见侍立一旁的吕娉婷,便呆了:“你……这……” 钟唯唯抿嘴一笑:“真是碰巧了,睿王院子里缺个洒扫的宫人,瞧上了她,本宫想先看看人,就叫过来,却是正好和吕嫔碰上了。” 吕纯的眼里滚落出两颗晶莹的泪来,紧紧攥住同样很是激动的吕娉婷,颤声道:“快给娘娘磕头谢恩。” 钟唯唯安然受了她们的礼,起身道:“似乎圆子又哭了,我去瞧瞧。” 见她走了,钱姑姑等人也识趣地站远了些,留机会给这姐妹二人叙话。 劫后重逢,姐妹二人都是又哭又笑,吕纯紧紧攥着吕娉婷的手,哽咽道:“你一定很恨我吧,觉着我不管你死活,任由你在火坑里挣扎……” 吕娉婷轻轻摇头:“有过羡慕十三弟和十六妹,恨姐姐倒是谈不上,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想必姐姐已然绞尽了脑汁。” 吕纯失声恸哭:“有你这句话,就不枉我辛苦这一场了,我已经尽力啦。” 吕娉婷温和地递了块帕子过去:“姐姐也别替我难受,相比被人糟蹋蹂躏当成玩物,终老宫中已是莫大的恩赏。” “你晓得就好,千万别不知足……” 声音传到殿外,钟唯唯微微一笑,若是人人都和吕家姐妹俩一样,那便天下太平了。 吕氏姐妹俩说完了话,来请钟唯唯回去,吕娉婷当着吕纯的面表态:“奴婢一定不会给陛下和娘娘添麻烦的。” 哪怕就是为了不让秋袤失望,不给他添乱,她也一定会固守本分,当好差,尽己所能,照顾好又又。 钟唯唯便让胭脂亲自把吕娉婷送去又又宫里,的确也只是给她安排了洒扫等粗活儿,但也让宫人知道,不许欺负吕娉婷。 吕纯感激万分:“娘娘想让臣妾做什么?” 钟唯唯俏皮地抛个眼风过去:“除了让你做事,就不能对你好了?” 吕纯爽朗地道:“那当然能啊,臣妾求之不得。” 钟唯唯便道:“深宫寂寞,陛下太忙,我也需要有人一起说说话,解解闷的。” 吕氏犯了这样的大罪,吕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宠了,想要家族翻身,至少几代人都是不可能的,没有利益冲突,反而容易相处。她很是认真地承诺:“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经常过来替您解闷。” 自此,宫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后宫之中,陛下最宠皇后娘娘;嫔妃之中,皇后娘娘最宠吕嫔。 家族覆灭的吕嫔,反而成了宫中过得最悠闲得脸的妃子,她性子泼辣凶悍,不怕死,敢说敢冲,解除禁足之后,短短一个月之内,便有好几个宫妃吃了她的大亏。 偏偏她又奸诈险恶无比,胡紫芝、陈栖云等好几次设了圈套想要拿捏她,都被她堪堪避了过去,反手坑了她们。 如此一来,钟唯唯顿时轻松了许多。 转眼间,便到了东岭求和使团入京的日子。 第866章相亲 使团入京那一日,风和日丽,正好距离当初两国比拼茶道之日三天。 彼时,是青阳伯府嫡次女姚静宁与秋袤相亲的日子,钟唯唯寻了个由头,请青阳伯府女眷入宫赏栀子花。 青阳伯夫人带了几个儿媳和女儿一起入宫,赏栀子花,说笑,吃席,酒过三巡,姚静宁送上给钟唯唯做的鞋子。 漂亮的缎鞋,绣着瓜瓞绵绵的图案,做得很精致。 钟唯唯拿着这双鞋子,长久未发一言。 青阳伯夫人忐忑不安,笑道:“这孩子手拙,却是孝心一片,孝敬娘娘的这双鞋,她整整做了一个月。” 相比青阳伯夫人的忐忑,当事人姚静宁却是人如其名,半垂着眼,微翘着唇角,安静乖巧地站在一旁,全不见半点慌乱。 这份气度倒是不错。 钟唯唯叫她上去,不动声色地拉起她的手:“做鞋子最是伤手,辛苦你了。” 世家贵女中,精通女红的人其实不多,好多人家都会高价聘请绣娘替女儿做这些东西,钟唯唯要的不是一个精通女红的弟媳,而是一个品行端正的弟媳。 姚静宁恰到好处地半垂着眼,大大方方给钟唯唯看自己的手。 右手完好无损,指尖光洁玉润,怎么看都不像做了一个月鞋的样子,钟唯唯微皱了眉头,又去拉她的左手。 姚静宁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想把左手往身后藏,青阳伯夫人急了,强笑着道:“这孩子害羞。” 钟唯唯直视着姚静宁的眼睛,微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你辛苦,并没有其他意思。” 姚静宁想了想,慢慢把左手伸出来,轻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是左撇子。” 左手上果然满是针眼和薄茧。 “皇后娘娘,臣妾和她的父亲一直让她好生练习右手,她却总是不肯听。”青阳伯夫人险些哭了,左撇子不是什么大事儿,却总是被人质疑嘲笑,男孩子也就算了,女孩子是真惨啊。 “都是臣女的错。”姚静宁利索地蹲了个礼,脸上却没有多少认为自己真错了的表情。 听说左撇子总有些异于常人的长处,钟唯唯至此真的生出了几分兴趣:“告诉我,你擅长什么?” 姚静宁终于抬起浓密的睫毛,看着她笑了:“娘娘,臣女喜欢画画和做数术题,还喜欢骑射!臣女养了几匹好马,您若是有兴趣有空闲,改天臣女请您骑马。” “好啊,你定了日子,便来和我身边的女官商议吧。”钟唯唯喜欢姚静宁,看着安静乖巧,其实自有主张,且活泼爱动,和秋袤正好互补。 青阳伯夫人又差点哭了,这回是高兴的,皇后娘娘既然答应了自家女儿的邀约,那就说明对自家女儿很满意。 但是这事儿差点点就被“左撇子”给弄黄了,青阳伯夫人悄悄瞪了姚静宁一眼,低声威胁:“回去再收拾你!” 姚静宁抿着嘴笑,小声说:“皇后娘娘都没嫌我,亲娘反倒嫌弃我了。” 宫人来报:“国舅入宫禀事,陛下听闻娘娘在宴客,便约着国舅一起过来了。” 虽然是相亲,却也怕双方相不上,彼此伤了情面,因此特意设计了这个偶遇的桥段,只是钟唯唯没想到重华会陪着秋袤一起过来,当即笑得眯了眼。 在青阳伯府众人的眼里,这又是帝后感情甚笃、国舅深得帝宠的表现,青阳伯夫人与长媳交换了一个眼色,俱都对这门亲事满意得不得了。 接着,重华与秋袤一前一后走过来,众人上前见礼,重华言笑晏晏,问候了青阳伯夫人,再考校了姚静宁几个问题,和钟唯唯交换一个眼色,表示这门亲事他也很满意。 钟唯唯就托着腮,笑等秋袤的反应。 姚静宁在秋袤面前一点不掩饰自己就是天生左撇子,她快乐地用左手使筷子、投壶、写字,惹得青阳伯夫人险些又要哭了——皇后不嫌弃,不代表国舅不嫌弃啊!真要命啊喂! 秋袤彬彬有礼地问道:“我曾听闻,左撇子多数擅长数术,不知姚二姑娘是否也如此?” 姚静宁回看了他一眼,淡定从容地道:“是呀,小女子不才,算盘打得非常好,还很擅长射箭。”特别强调:“也是用的左手。” 姚夫人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这个可恶的坏丫头,回去一定要狠狠收拾她不可! 秋袤点点头,并没有说好还是不好。 姚静宁突然又问:“不知秋主事擅长什么呢?” 姚夫人才刚缓过气来,又是一口气上不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真当她是来相亲的了!帝后要求嫁,谁敢不嫁?难不成这国舅爷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就能拒绝么? 秋袤原本是平静淡然的态度,听到姚静宁的问题,这才抬眼注视着她,很认真地道:“这重要吗?” 姚夫人心说,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您是国舅爷,且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就够了。 姚静宁却是非常认真地说:“当然重要,我自己不是草包,当然也不想嫁个草包。” “噗……”重华忍不住轻笑出声,钟唯唯干笑着,在桌案下面悄悄掐了他的大腿一把:“不是说使团今天入京么?陛下不去忙?” 重华反手给她捏回去,或轻或重,点起一串火苗:“急什么?且先晾他们几天,小舅子的婚事要紧。” 得在何蓑衣到来之前,先把小舅子的事弄好才行,郎舅一心,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秋袤对姚静宁的回答很是出乎意料,静默片刻后,回答她:“我不是草包,算盘的话,我左右两手都可以打,而且打得很快,不会乱。” 姚静宁道:“虽说这是户部官员的本事,但您双手可打,的确也是难得了,不知可否一观?” “放肆!”姚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陛下,娘娘,小女无状,请让臣妾教训她!” 钟唯唯笑道:“阿袤,你看呢?” 秋袤起身行礼:“请陛下和娘娘许臣三把算盘。” 算盘很快送来,姚静宁用左手打,秋袤左右开弓,“噼啪”之声响彻宫阙。 第867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同于钟唯唯天生对术数愚钝,秋袤很擅长这个,又经过了钟南江、何蓑衣、重华、简五的教导,以及在九君城锻炼、学做生意、供职户部的经历,他打起算盘来流水行云,加上长得好看,没有一点铜臭气息,反而像是在弹琴一样,非常赏心悦目。 姚静宁抿着嘴笑,把面前的算盘一推,道:“秋主事的算盘打得很好,我认输了。” 姚夫人赶紧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还不赶紧和秋主事赔礼?” 秋袤止住姚夫人,很认真地问姚静宁:“不知你还想问什么?” 姚静宁眨眨眼,笑道:“听闻你是钟先生的关门弟子,想来文采也不会太差,至于茶道,你出自于茶道世家,就算不精通,也应该比一般人好太多。这些都不问了,只有一件事,我心里很忧惶。” 秋袤向她抬手示意:“请说。” 姚静宁假装没看见姚夫人威胁的眼神,笑着说:“秋主事看上去很斯文,而我好动,尤其喜欢弓马,我怕咱们俩的兴趣爱好不一致,以后说不到一起去,更怕你嫌我粗鲁。” 这话说得真正委婉,其实是,早前大家都知道,秋袤的身体不怎么好,从小就是用药养着,钟唯唯的俸禄全部存起来给他买药了,弄得穷极了。 加上之前秋袤被昆仑殿暗算,惊动了护国大长公主,又请了许多大夫以及圣女宫时任两位圣女为他治病,听说是人又傻又痴,不是良配。 至于痴傻问题,有目共睹,可以确定为虚假消息,但这体弱多病却不得不防,没有哪个女孩子想嫁短命鬼。 但不能直讲秋袤身体不好,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你弟弟大约是个短命鬼,那才真要命。 姚夫人佯作愤怒,心里却笑了,这也是她担心的问题之一啊,这丫头表述得好,深得她意。 秋袤道:“你说得不错,我勇武不及令尊、令兄,但寻常骑射也是能应付过来的,平时也爱打打拳,强身健体。” 姚静宁立刻道:“太好了,我养了几匹好马,方才还邀请皇后娘娘骑马玩耍呢,要不,你一起来?”口说无凭,现场检验才好呢。 秋袤道:“行啊,定了日子,派人过来和我说一声。” 重华却是有心趁热打铁,把这事儿给定了:“择日不如撞日,朕今日正好有空,不如一起去?” 姚静宁眼里迸发出亮光:“可是臣女未带骑装呢。” 钟唯唯道:“我给你找。” 姚静宁又去看秋袤,表示你同意不? 秋袤颔首示意,姚夫人狠狠瞪她一眼,她才假惺惺地说:“会不会给陛下和娘娘添麻烦?” “不会。”钟唯唯一声令下,宫人便拥着几人一起去换骑装。 一群人在演武场上骑马射箭,玩得兴高采烈,彼此瞧着都是越来越满意,驿馆这边却是另一番场景。 接待东岭求和使团的主事官员是鸿胪寺卿,未有爵位在身,随从官员也只是鸿胪寺的人,宗亲贵戚一个全无。 颛臾王很是愤怒,然则身负重要使命,并不能一怒之下甩袖而去,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但心里始终是不爽,到了驿馆之后,也不参加郦国方面的欢迎宴,假托身体不好,把一应事务全都交给副使何蓑衣去做,自己只管躺下休息。 鸿胪寺卿正是从前在九君接待东岭茶道交流团的那位少卿,与何蓑衣算是熟识,见着这位身份变来变去的郦国第一公子,十分不齿:“闽侯算是东岭人,还是郦国人?” 何蓑衣微微一笑:“本侯在东岭出生,成长于郦国。” 他到底在哪里出生,生父母为谁,这倒是无从考证,鸿胪寺卿不能辩驳,便道:“您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师兄,怎能帮着外人来做这个呢?” 何蓑衣再一笑,露出脸颊上浅浅一个酒涡:“本侯不忍苍生涂炭,故而来做这个和事佬,希望两国罢干戈,与民休养,不应该么?” 鸿胪寺卿再一滞,奸笑:“东岭有错在先,郦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弘扬正义,要求和不是不可以,却要看诚意如何了。” “这个不劳大人操心,本侯自会与你家陛下相商。哦,是了,你家陛下呢?”何蓑衣轻摇纸扇,青衫落拓,风流不羁,看得几个驿馆的侍女红了脸。 他瞧着了,便朝这几个侍女飘个眼波过去,又坏又好看,几个侍女唬得心肝儿乱颤,娇羞不已。 “我家陛下有要事,不能接见尊使,还望见谅。”鸿胪寺卿狠狠一瞪眼,侍女们连忙退下,不敢再留。 何蓑衣不以为然,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道:“不知是什么要事啊?本侯以为,这天下间,再大的事也没有两国议和更重要,大人以为呢?” 鸿胪寺卿这回可逮着机会了,整一整衣冠,非常严肃认真地回答:“陛下与皇后娘娘,在为国舅议亲。国舅婚事不定,皇后娘娘心情不稳,后宫不安,陛下心情也会不好,此是大事要事。” “哦,原来如此。”何蓑衣支颐沉思片刻,“不知是谁家贵女呀?” 他虽表现得淡定自然无所谓,鸿胪寺卿却觉着他此刻非常不高兴,便得意地卖卖关子:“这个嘛,亲事未定,有关女方闺誉,不便多提。” 何蓑衣淡淡一笑:“既如此,那就不强求了,大人请回。” 鸿胪寺卿完成任务,笑呵呵往外走,忽闻一阵香风吹过,只见一群美貌侍女簇拥着一个红衣女子往这边而来。 那女子身量修长,长眉凤眼,琼鼻檀口,威仪赫赫,不但美貌不可多见,气质举止更是难得一见。 “见过梓怡。”鸿胪寺卿上前打了个招呼,目光一溜,看到梓怡郡主身边一个女官十分眼熟,便多看了两眼,然后吓了一跳。 真是见鬼了!这不是那位当初名满京城的大才女、大孝女,一代大儒钟南江的嫡女钟欣然吗? 梓怡郡主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大人认得欣然吧?听说她是你们陛下和皇后娘娘恩师的亲生女儿。” 第868章因恨生爱? 钟欣然站出去,对着鸿胪寺卿行了个礼。 原本是想要耀武扬威笑一笑的,奈何她的脸受过伤,伤了经脉,或笑或哭,表情就会很丑陋,便面无表情地道:“大人别来无恙?” 相比何蓑衣,鸿胪寺卿看她更不顺眼,鄙夷地道:“我自然是无恙的,倒是钟姑娘有恙。” 钟欣然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在挖苦她的脸,眼里浮起一层怨毒,冷笑:“我何恙之有?” 鸿胪寺卿道:“钟先生若是知道唯一的女儿卖国求荣,且是给人为奴为婢,定会气得从地下爬起来,与你断绝关系。” 钟欣然冷笑:“呵呵……他若是知道唯一的女儿被他那狼心狗肺的徒弟、狗男女逼得走投无路,有国难留,有家难回,不得不给人为奴为婢,他一定会气得从地下爬起来,手撕了那对狗男女!” 鸿胪寺卿大怒:“分明是你自己失德,又无操守,怎能怪罪别人?” 钟欣然轻蔑一笑,扯动半边麻木无知觉的脸,看上去狰狞又可怕:“你是他家养的狗,当然要替他们说好话。我不与狗多言,闭嘴吧!” 梓怡郡主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看热闹。 鸿胪寺卿惊觉自己是代表郦国,不便与人当众争执,省得丢了郦国的脸面,便整一整官服,云淡风轻地道:“本官不与失德之人多言,告辞!” 淡淡和梓怡郡主一拱手,分花拂柳地去了,再未多看过钟欣然一眼。 钟欣然被那句失德之人气得浑身发抖,想要趁此机会留住鸿胪寺卿说个明白,却被梓怡郡主给拦住了:“去看看我的床铺收拾好没有。” “是。”钟欣然颇有些不甘心,却不敢和梓怡郡主对着干,垂下眼,行一礼,转身离开。 一个女官凑到梓怡郡主跟前小声道:“主上,瞧着她像是不服气呢。您收留她,不就是看中她是一把剑么?方才何不放任她与郦国鸿胪寺卿争执吵闹?正好为难一下郦国人。” 梓怡郡主淡淡地道:“有气就出,那还有什么气呢?我就是要让她憋,憋狠了,才会有怨气,才会狠毒,才会放大招。” 女官眉开眼笑:“主上高明。” 梓怡郡主走到何蓑衣的居处,也不打招呼,径直推门而入,见何蓑衣坐在桌前画画,便凑过去道:“咦,画的是什么?” 却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辆牛车自山道上蜿蜒而下,车辕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在赶车,车厢里坐着一个垂髫少女在吃东西,又有一个垂髫童子站在年轻男子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在撒娇。 老黄牛慢吞吞地走着,赶车的年轻男子回头,与垂髫少女说着什么,笑容温柔,目光缱绻,少女也粲然而笑,温馨和谐之感跃然纸上,实在是少有的传神之作。 梓怡郡主赞赏极了:“真不愧是钟南江的大弟子,郦国第一公子。” 何蓑衣淡笑:“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当不起殿下的夸奖。” 梓怡郡主道:“何卿不必自谦,你的才华本宫俱都知晓,待到此间事了,你与本宫一起回到靖中,本宫必然向父皇推举你,将来你可为相,助我治国。” 原来这梓怡郡主就是那位假名为黄紫的靖中皇太女。 若是普通人听到一个大国的皇位继承人许下这种承诺,不说激动得哭,也会沾沾自喜,偏偏何蓑衣不以为然:“殿下抬举,何某没有治国之能,恐误了靖中。” 梓怡郡主见他拒绝,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故土难离,将来天下大一统了,你会改变想法的。” 何蓑衣收了画笔,让书童将画纸挂起晾干:“干了之后送去织锦斋装裱,越快越好。” “你要送谁?”梓怡郡主熟稔地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坐下来,再熟稔地递一块帕子给他擦手。 何蓑衣笑道:“听闻皇后娘娘有了孩儿,虽然错过了洗三礼与满月礼,但百日宴总能赶得上。” 梓怡郡主恍然大悟:“你这画的是你们仨小时候吧?” 何蓑衣摇头:“是我年轻时候,他们姐弟俩小时候。” 梓怡郡主拍手而笑:“这个礼物好,那你想要怎么送进去呢?通过秋袤么?” 何蓑衣摇头:“不,通过延熹帝送给她。” 重华越是不想看到他,他便越是要让重华看到他,越是让重华恶心得不得了,不然,真是对不起重华送他的那一身肥肉。 天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减到现在的样子,真是受够了罪。 梓怡郡主沉默片刻,忧伤地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对她念念不舍么?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好?” 何蓑衣瞟她一眼,突地笑了:“殿下,您不适合这样的哀怨多情,还是杀伐果断更适合您。别装啦,我可不会上当,以为您真的看上我这个老人家。” 梓怡郡主“切”地一声笑出来:“也许我是真心的呢?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何蓑衣指指她的脸颊,意有所指:“您别魔障了就好。” 梓怡郡主忍不住摸了一下脸颊,指尖摸到一点凸起。 那是去年冬天风雪里,重华的利箭给她留下的纪念,虽然经过精心治疗,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伤痕,然而始终是留了疤。 这疤不但长在她的脸上,也在她的心底生了根。 梓怡郡主轻蔑地道:“棋逢对手?因恨生爱?何卿想得太多了。怀恩死在他手里,本宫自生下来就从未吃过这样大的亏,必然要叫他血债血偿!” 何蓑衣轻笑摇头,再铺开一张宣纸,低头作画,再不理她,这回画的却是一枝在月下盛放的栀子花,写意传神,似有暗香扑鼻而来。 梓怡郡主立在一旁看了片刻,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所有陈设全部换成了自带来的,富丽辉煌,比之宫中亦不失色。 梓怡郡主在镜前坐下来,端详了自己脸上的伤疤片刻,用笔蘸了胭脂,精心画了一片飘落的樱花瓣。 于是凌厉的眉眼顿时柔和起来,瞧着是个真正的闺阁贵女了,她满意地问钟欣然:“怎么样?” 第869章烧画引发的后果 同是脸上受了伤,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钟欣然眼里生出几分妒意,恭顺地道:“回殿下的话,真是美极了。” 梓怡郡主似是毫无所觉:“我与你师妹,谁美?” 钟欣然似毒蛇吐信,“嘶嘶”出声:“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殿下相提并论么?不过是忘恩负义的贱人遇着好运道,坑蒙拐骗而已!” 梓怡郡主笑着听完,招手叫她过去,轻声道:“前几天在路上,本宫似是看到你与慕夕又争吵生气了?” 钟欣然忍不住红了眼眶:“我……” 梓怡郡主笑眯眯地道:“不必多言,自是他对不起你,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他这一辈子都听你的。只是事成之后,你打算如何谢我呢?” “恳请殿下教我!”钟欣然激动地跪在她面前:“这辈子,只要是殿下的吩咐,我钟欣然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完成!” 梓怡郡主捏住钟欣然的下颌,目光森寒:“不要你一辈子,你为本宫做五件事即可,将来本宫还会给你封赏,让你在靖中风光无忧地渡过下半生。附耳过来,你这样……” 钟欣然的瞳孔骤然放大,激动得嘴唇都抖了起来:“多谢殿下!” “去吧。”梓怡郡主微笑着转动手里的琉璃莲花茶壶,夕阳入窗,投映在琉璃莲花茶壶上,满室七彩之光。 “何蓑衣要送百日礼,我送什么好呢?这个茶壶不错,连着茶杯盒子一起包好,送去给皇后娘娘做贺礼!” 一天后,一幅装裱好的画和一个精美的锦盒被礼部送至重华的案头。 礼部尚书干笑道:“东岭使团也真是奇怪的,颛臾王这个正使未曾给皇后娘娘送礼,倒是两位副使送了礼。” 重华使个眼色,严储上前打开了锦盒:“陛下,是一套琉璃莲花茶具。” 重华道:“收到库里去,改日若有下邦属国来拜,赏给他们。” 严储再打开画卷:“是一幅山行图。” 重华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烧掉!” 礼部尚书与严储一脸惊恐,随即了然,何蓑衣不是有名的第一公子么?书画倾绝天下,这画必然是他所作。 严储小心翼翼地道:“可是,这画上附了一段字,说是谁若烧了这画儿就会惹出大麻烦。” 重华不耐烦:“天会塌下来?” 严储立刻抓起画,飞奔而出,让人拿个黄铜火盆,打起火折子,点燃了画。 那画儿燃起来的火焰却是有些奇怪,蓝中带绿,味道也有些奇怪,严储才要看个究竟,就听苟老五大喊一声:“小心!” 与此同时,“嘭”地一声巨响,黄铜火盆被炸成了一朵喇叭花,严储和一旁伺候的小宦官被溅起的火星灼伤,袍子和帽子更是燃了起来。 宫人被吓坏了,忙着要取水灭火。 “不能用水!取毯子或褥子过来!” 苟老五脱了外衫替严储等人抽打火苗,喊得声嘶力竭:“在地上打滚灭火!” 宫人连忙取了毯子过来,帮着灭了严储等人身上的火。 严储的头发被烧焦,脸上身上也有灼伤,跪在重华面前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求陛下给奴婢主持公道啊!” 重华脸色发黑,少不得好生安慰严储一番,让人把他带下去疗伤休息。 何蓑衣这个恶棍!是早就猜到他会烧画,所以才藏了易燃之物的吧? 就连追查也不好的,人家送礼可没想到你会烧啊,而且还特意提醒过,只能从别处找补了。 事情闹得这样的大,顷刻之间便传到了交泰殿里,小棠的嘴张成“O”形,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何爷送给皇后娘娘和新生儿的百日礼,竟然会爆炸伤人? 而且还是不能用水浇灭的,必须要用毯子? 不能够吧?何爷的心何时变得如此恶毒无底线了?竟连小婴儿都不肯放过? 小棠直觉这事儿不能告诉钟唯唯,不然她一定会伤心的,谁知别个早已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钟唯唯。 钟唯唯的眼皮跳了几下,何蓑衣当然不是冲着她和圆子来的,他一定早就料到重华会烧了画儿,她不敢想象,若当时是重华亲手去烧,那会如何? 答案却是,就连严储这样的也只是轻伤,重华身手敏捷,至多被飞溅的火星烧掉几簇头发,狼狈却是一定的。 钱姑姑忧虑道:“出了这种事,娘娘要去探望陛下吗?” 钟唯唯抚着额头直叹气:“不去。陛下此刻一定不希望我出现,你们都假装不知道吧。” 片刻后,昭仁宫果然下达了封口令,尤其是不许让皇后娘娘知道。 圆子吃饱喝足,精神抖擞地蹬腿伸手,钟唯唯伸一根手指给他握着,忧愁地道:“圆子啊,今天你阿爹心情一定非常不好,你一定要乖乖的,别惹他生气哟。” 圆子像是听懂了,望着她露出了天真灿烂的笑容。 钟唯唯心都化了,将脸轻蹭着他的脸,简直爱不完。 等到圆子睡着了,她便把赵宏图叫来:“把我之前给陛下炖的补汤送过去,就说我想再和陛下商量后天祭拜茶神与花车游街的细节。” 依照惯例,后天是斗茶大会的正日子。 虽说斗茶大会不办了,但两国之间的竞争关系依然存在,且因为战争的关系,东岭不肯遵守卖茶份额的约定,变着法地和郦国抢生意。 在这种情况下,钟唯唯召集司茶署和礼部、户部、商会的人集体商讨之后,决定办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色斗茶兼招商大会。 茶神继续祭拜,要有花车游行,每辆车都要精心装饰,车上要有至少一名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这些美人不定是男或是女,但一定要非常美丽,且各有特长,让人心生向往。 花车由京城各大府邸以及外地富贾豪族负责及装饰,优胜者将由帝后亲手颁发奖品,还有一份谁都猜不到的惊喜。 此外,斗茶大会继续。 参赛的茶师不拘国籍、身份来历、年龄与性别,只要交纳一定数额的报名费,便可参加比赛,但参赛所用的茶规定只能用郦国本土的茶。 第870章风采依旧 这个综合类的斗茶,是为了推介郦国本土茶叶而量身打造的,收取报名费,又是为了减少成本。 此外,为了让盛会多姿多彩,又另设了三个独立的奖项。 一是比评茶叶质量,郦国的茶叶,乃至于周边国家(除了东岭)的茶叶都可以参评; 二是比评茶具,不拘国籍,天下间的大师都可以参加; 三是比评谁能用郦国新研制出的黑茶,泡出最佳最美的滋味。 赢了的人可以获得郦国官方发放的“天下第一”匾额和证书,以及一份丰厚的奖品。 最后一项压轴戏,是钟唯唯特别邀约客居郦国的梅询,作一场斗茶表演。 邀请函送出之后,即便东岭与郦国正在打仗,周边国家也各自派了使臣过来看热闹,那些痴迷于茶道的人和茶商也全都赶过来参赛观赏。 至于老百姓们么,就是纯粹过来看花车和美人,以及皇后娘娘的。 大量的人涌入,京中各处客栈、酒楼,乃至于普通百姓家里,全都住满了人。 商家赚得盘满钵满,供不应求,普通百姓灵机一动,全都领了号牌在街边规定的地方支起了小摊子,准备抓住时机赚上一笔,这一年就可以过得宽松多了。 人多事就多,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维持治安和警戒的御林军,他们四人一组,白天夜晚地巡逻,务必保持安定与安全。 只要这次办成功了,以后即便再与东岭继续斗茶并斗败,那也不怕,可以形成郦国自有特色的盛会,形成一种氛围和文化,推介促进茶叶贸易,带动经济民生发展。 因此钟唯唯是慎之又慎,反复就每个细节和秋袤等人推敲过,每件事都留了余地和准备了两套以上的方案,确保不出任何纰漏。 她这会儿说要和重华商量当天的细节,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表示一下自己对他的关注和在意而已,想必他听到赵宏图的话,立刻就能明白。 赵宏图捧着补汤去了没多久,重华就过来了,春风满面的,并看不出来才刚发过火,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他进门就夸钟唯唯炖的汤真不错,很好喝,再把她的首饰啊,衣服啊,宫里的陈设啊,花儿啊,全都夸了一遍,就连小棠等伺候的人也得了夸奖。 所有人都被他哄得十分开心,觉着陛下如今真是越来越有明君风范了,什么人都不能和陛下比。 小棠和胭脂抢着给他端茶送水什么的,谄媚之意溢于言表,而且是发自内心,并非是迫于强权。 钟唯唯瞧着,不由得暗暗感叹,从前那个尖锐锋利的重华到哪里去了?看他这举重若轻的样子,真是不得不让她佩服呀。 重华收买了人心,统一了战线之后,开始攻坚克难,疲惫而略带委屈地看着钟唯唯说:“我有点累。” 钟唯唯就道:“若无急事,便歇会儿。”亲手给他铺陈被褥,请他入睡。 重华躺下去,手臂一伸,就把她带倒了:“给我揉揉捏捏。” 钟唯唯听话地给他按捏头上的穴位,重华不停指挥她:“手也疼,腿也疼。” 钟唯唯抿着嘴偷笑,他说哪儿疼就给他揉哪儿,揉着揉着,重华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了。但钟唯唯生怕某人恼羞成怒,不敢说,便道:“在想,将来咱们老了,我给你这样揉着,揉好了你,便换你给我揉。” 重华眸色变深,沉声道:“不用等到老,现在就给你揉。” 长臂一伸,钟唯唯惊呼一声,人已掉了个儿,换她躺在下方了,重华果然说话算话,一寸一寸地给她揉过去。 锦帐里响起娇嗔声:“天还没黑,不大好吧?” “分明已经天黑了。” “尚未掌灯。” “那是我看错了,不如将错就错吧。” “可是我稍后还要召见苏琼他们。” “我也有很多事要做。” “我……” “嘘……既然都有事要忙,那就更要抓紧时间了。” “嗯……” “啊……” 小棠等人守在外头,互相交换着眼色,悄悄笑了。 听说赵宏图的补汤并未送到昭仁宫,而是在半道上就遇到了陛下,陛下本就要过来,有了娘娘的话做引子,更是水到渠成。 这样鹣鲽情深的,多好呀。 重华和钟唯唯十指交握,紧紧贴合在一起,近得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不许你理他。”重华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嗯。” “答应我了就要做到。” “好。” “不然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好。” 一阵清风吹过,交泰殿里栀子花香味浓。 转眼,便是斗茶大会。 天还未亮,钟唯唯与重华便起了身,沐浴香薰,着大礼服,肩并着肩出交泰殿,同坐龙辇,出了皇宫。 此时天空是最纯粹的深蓝,初升的太阳把整座京城浸染成了金黄色,也将帝后身上玄色绣金的礼服染上了一层淡金色。 重华身姿挺拔,眉目英挺,凛然威严,令人不敢直视;钟唯唯端庄美丽,气质清雅,令人如沐春风,却又十分敬重。 候在宫外的诸大臣看着年轻的帝后,都有一种与有荣焉之感。 不论这夫妇二人的后宫之事,凭心而论,重华纵横捭阖,外树国家之威严,内振朝纲之清明;钟唯唯,在内管得住后宫,在外能节源开流,发展经济,让大家挣钱。 这就够了! 人群欢呼万岁,又称皇后娘娘千岁,声音传到远处,正在街上行走,或是在做早起生意,准备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侧耳静听,也跟着欢呼。 帝后的车驾驶入长街,百姓夹道欢呼,声音响彻云霄。 重华神色威严,挨着钟唯唯的那只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钟唯唯笑得温和,时不时对着百姓们轻轻颔首,将出长街之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路旁,看到了站在道旁的何蓑衣和他身边的美貌高挑女子。 许久不见,何蓑衣稍胖了些,但是风采依旧。 他没有再着惯常穿的青色布衫,而是穿一身华贵精致的紫色袍服,戴着玉冠,笑容矜持,姿容清贵,像是变了个人。 第871章天下无双 站在何蓑衣身边的红衣美人,依稀有些眼熟。 钟唯唯想起自己曾在去年冬天,在护国大长公主府旁观端仁自证清白,遇到了舞狮子,这女子在一旁围观,她还和方健说这女子人才出众,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却没想到竟然是何蓑衣身边的人。 想到那位东岭的梓怡郡主,她隐然有些明白,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郡主突然跟着何蓑衣来了东岭,又这样紧紧跟随,泰半是对何蓑衣有点意思吧? 这样也好,不管何蓑衣是要做东岭人,还是要做郦国人,只要他开心就好。 红衣美人注意到钟唯唯的眼神,弯起唇角,朝何蓑衣靠过去,朝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钟唯唯也回了红衣美人一个笑。 何蓑衣笑着,看着她,眼神里毫无波动,似是真的已经忘了从前那些事。 故人相见,不可能装作完全没见,钟唯唯朝何蓑衣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被重华握着的那只手骤然一紧,钟唯唯回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重华表面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低声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忘。”钟唯唯莞尔,他那天装了一天的温良宽和,为的不过是扮个可怜,想让她答应他,永远不再搭理何蓑衣。 不过在她看来,这只局限于不与何蓑衣多作不必要的任何交流罢了,比如说私下一起说话,吃个饭,叙个旧什么的,这种公开场合下,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如此,才不堕她一国皇后的身份。 重华面色冷了几分,愤愤不平:“那你和他眉来眼去?” 钟唯唯叹气:“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放心?” 重华不肯承认自己就是不放心,“嘁”了一声,道貌岸然:“他是郦国人,却去帮着东岭人来算计我们,你还理他?难道不该吐他一脸口水么?” 钟唯唯道:“你我都知道他的身份,他愿意做哪个国家的人全凭自愿。国家层面上的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徇私。他想做东岭人,我也理解。” 重华不以为然:“你倒是愿意替他开脱呢,还不承认理他?我分明看见你对着他笑了!” 真是好大一股醋味儿,钟唯唯扶额:“我那是与梓怡郡主打招呼呢,我想,他们会是一对吧?” 重华傲慢地从眼角迅速瞟了一眼,果然看见了与何蓑衣窃窃私语的红衣女子,虽觉得眼熟,心情却是好了许多。 心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非得趁这个机会,把这二人凑成一对,彻底断了某人的念想才好。 他清清嗓子,语气温和,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方才的确是我小心眼儿了,其实他从前对你和阿袤好,我一直都记得,也不想和他走到这一步的。若有机会,还是应该和他好好谈谈。” 天上下红雨了?才吃了那么一个大亏,他居然想和大师兄和好?钟唯唯决定静观其变:“陛下近来越发有贤君之风范,宽怀大度,睿智英明。” 重华毫不愧疚地接收了她的吹捧,语气越发温柔:“我觉着,他的性情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怪异,多半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未成家有伴之故。” 钟唯唯表示赞同:“嗯,大师兄年纪的确是很大了,总这样单着不是好事儿。” 重华就道:“给他找个媳妇儿,他有了家,有了孩子,就没这么闲了。你觉着,可是这个道理?” 钟唯唯再看一眼道旁,何蓑衣和梓怡郡主低头说话,看着确然是一对璧人,十分般配,便道:“陛下打算如何撮合?” 重华道:“还没想好,不过这种事,总不能强求,对不?” “对。”钟唯唯觉着他这两天深得她意,不由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 重华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浅笑:“但愿他能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少给咱们添乱,圆了同出一门的情谊。” 帝后的仪仗渐行渐远,何蓑衣让人拉马过来,招呼梓怡郡主:“郡主还未见过祭拜茶神的典礼吧?很有些意思,一起去看?” 梓怡郡主翻身上马:“故人重逢,我还以为何兄会失态呢,怎知你竟是心如止水。” 何蓑衣微微一笑,并不多语,轻轻一磕马腹:“走吧,今日周边各国的使节都会过来观礼,你不是想要了解结交他们吗?这是最好的机会。” 梓怡郡主便收了戏谑之色,跟着何蓑衣并辔而去。 往年的祭拜茶神之礼,都由帝王独自完成,但今年与往年不同,重华经过询问礼部之后,硬是从古籍中翻出了一条古礼——此礼初成之际,乃是帝后一起祭拜的。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和钟唯唯一起完成了这次祭拜。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最后一个程序,是帝后在高台之上对坐,凭着各自的技艺,制出一份好茶,并将此茶汤供奉天地。 众人从来只见钟唯唯点茶分茶,知她风姿卓越,只是她自做了大司茶与皇后之后,便再不见她当众表演茶道。今天机会难得,都是伸长了脖子,期待无比,才见她出场就是一阵骚动。 待见着皇帝陛下分茶点茶的风姿,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尤其是那些观礼的贵女,魂儿都飞走了,身居高位、长相英俊、能文能武、仪表出众,还十分深情专情的男子,向来都是女人的最终梦想。 现场的气氛被炒到了最热烈,大家不敢高声欢呼,却是激动不已,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梓怡郡主忘了和各国使臣交谈拉拢,情不自禁地看着高台上身着玄衣高冠的年轻帝王,目光随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起起伏伏。 只觉得,不单是雪夜里的玄衣黑甲、弯弓冷箭、杀气腾腾适合他,这样的云淡风轻里的优雅从容、恬淡温柔、深情款款也十分适合他。 当真天下无双。 心头突然浮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悸动,梓怡郡主的指尖抚上脸颊上胭脂画成的樱花花瓣,抿紧了嘴唇。 第872章不过如此 那是用铁血和风雪铸成的花,有忠诚勇敢的怀恩的热血,也有侥幸逃命的惊恐,还有挫败之后深深的耻辱。 然,正因如此,更令人深入骨髓,难以忘怀。 梓怡郡主沉默地看着高台之上的重华,慢慢垂下了眼帘。 何蓑衣轻摇纸扇,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道:“今年的斗茶大会很有点意思。” “原来二位在这里,叫本王好找。” 胖胖的颛臾王找过来,擦着汗水道:“这斗茶大会的新规矩倒是新鲜,二位觉着呢?” 梓怡郡主冷酷地道:“这一次斗茶大会之后,有无东岭人参与都再无所谓。再过十年,郦国必然独霸茶叶贸易,成为一方霸主,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来这里购买或是售卖茶叶。而东岭,将会彻底沦为茶叶生产地。” 颛臾王苦了脸:“不能够吧?” 东岭前两年还把郦国压得死死的呢,不管是茶叶的品质、还是东岭茶师的资质和名望,都不比郦国差。 这斗茶大会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有了东岭的参与,才会精彩纷呈,成为天下名会。 突然间,郦国就要甩下东岭,自己独立办会,吞独食,叫人怎么能忍?他不服啊! 梓怡郡主道:“我来问你,郦国想得到继续办会,东岭呢?是不是已经好几年没筹备了?今年也是没有一点筹备?” 颛臾王道:“前几年是因为内乱,顾不得,加上和郦国有约定,所以就没办,去年是输了,今年是这种场景,我们只是单独派出了茶队和商队……” “不要找借口了,不如就是不如。”梓怡郡主低声吩咐手下:“去打听,这些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又是谁一手操办的?” 何蓑衣道:“不必打听了,这是阿唯想出并定下来的,许多细则都是阿袤主导实施的。” 梓怡郡主有些愕然,随即勾起唇角:“难怪,我说呢,若只是会制茶分茶,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原来还有这种特长。真是可惜了,不能为我靖中所用。” 何蓑衣笑而不语。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用力拍了何蓑衣的肩头一下,兴奋地道:“若她不是郦国皇后,而是何夫人,也不是不可以,对不对?” 何蓑衣淡淡地道:“郡主太自信了些,你凭什么认为她会听你的,为你卖命呢?” 梓怡郡主瞅着他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当真了,真是无趣。” 看看已经将茶汤供奉完毕的郦国帝后二人,言笑晏晏地回过身去,继续与其他国家的使臣攀谈。 颛臾王若有所思。 祭礼结束之后,由重华正式宣布万国斗茶大会第一届正式开始,参赛的茶师们各自根据规矩,开始比赛。 时至中午,郦国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午宴,欢迎前来参加盛会的各国使臣,以及特别有名的大茶商、名流什么的。 东岭使团也在邀约之列,但是座位设得很靠后,一点不能与东岭的国力相符合,反而是一些小国坐到了他们的前面。 在他们的下方,更是许多来自各地、身着奇装异服的商人。 如此安排,真可谓是极尽侮辱了。 好些个不想得罪东岭的小国使臣,笑得十分勉强,彻底投靠了郦国的小国,则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东岭人气得肝疼,那三个正主儿却是毫无所动。 何蓑衣这个闽侯不过是陪着梓怡郡主来凑趣的,梓怡郡主也是别有用心。 这二人都不在意,让坐哪就坐哪,反正他们的关注点都不在这上头。 颛臾王则端坐在位子上,难辨喜怒。 钟鼓乐声响起,帝后携手入场,众人皆起身相迎,颛臾王突然出列,大声道:“皇后娘娘,您还记得本王么?” 钟唯唯莫名其妙,这胖乎乎的老头儿是谁啊?一点不眼熟。 大理寺卿赶紧提醒她:“这是东岭的颛臾王,此次求和使团的正使。” 钟唯唯微笑道:“抱歉,本宫不曾与颛臾王见过面,因此并不记得。”一点面子没给。 颛臾王大步上前:“您真的不记得本王了?” 钟唯唯茫然摇头:“没见过。” 周围已有窃窃私语之声,按说这时候重华必会出声解围,偏他就是不出声,反而歪靠在凭几上,一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闹剧。 颛臾王也是个人物,大声道:“那时您还小,因此记不得本王,大约是您两三岁的时候,本王曾带着犬子来您家中做客,得到了令尊的热情款待。自令尊亡故,本王每每思及其风采,便忍不住唏嘘。” 钟唯唯收了笑容,她的阿爹是被以通敌叛国之罪而被处以极刑的,虽则翻了案,定性为是受奸人所害。 但此案诸多疑点,因为涉及到皇室秘辛,不能一一公布于世,只能草草结案,让川离一人背了黑锅。 按照苟老五等人的说法,李尚是由秋泽亲自送去东岭的,这是一笔糊涂账,处理得稍有不妥,重则会引出李尚的真实身份;轻则会颠覆才给秋氏翻的案——说秋泽不曾叛国,那和颛臾王私下来往密切是怎么回事? 现下颛臾王当众说起这个,居心险恶不说,更等同于要挟。 重华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颛臾王,钟唯唯拉他一下,淡笑道:“原来颛臾王曾经离开过东岭,来过郦国?礼部,鸿胪寺,可有记载?”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全都摇头:“没有。” 钟唯唯正色道:“颛臾王不知,本宫最是好记性,两岁以后的事全都记得,并记不得你曾来过。本宫知道你急,但也要有个度。” 颛臾王笑笑,仰头问重华:“敢问陛下,我东岭使团到此地已有整整三天了,今日才第一次见到陛下,您打算何时与我等细谈呢?” 重华对于一切敢于挑衅钟唯唯,让她不高兴的人都十分看不顺眼:“原本是明日的,现在么,大概要等到斗茶大会结束之后了。” “陛下这是报复么?怪颛臾王得罪了皇后娘娘?” 梓怡郡主走上去,注视着重华,一字一顿:“都说郦国的皇帝陛下英明神武,其实不过如此。” 第873章让他再忘不掉她 梓怡郡主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所以东岭人今天是来砸场子的吗?是嫉妒这个斗茶大会办得好,感受到危机了吧? 有人嗤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梓怡郡主充耳不闻,反而将雪白精致的下颌抬得更高了些。 重华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回过头和其他国家的使臣打招呼,言笑晏晏,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么件事、这么个人。 梓怡郡主也不见羞恼,冷笑着道:“陛下不肯回答我的话,是因为心虚吗?” 她的声音不小,再次引发一波交头接耳。 鸿胪寺卿皱了眉头:“梓怡郡主,你太过无礼,我们陛下念及你是女子,不与你一般见识,不要太过分。” 梓怡郡主昂然道:“这是过分和无礼吗?我为东岭不平,理所应当,何来无礼?若要说无礼,那也是郦国无礼在先!” 重华此时方正视她,沉声道:“你想如何?” 梓怡郡主轻轻抚上脸颊那片樱花花瓣,微笑着道:“就想问陛下,您是因为颛臾王得罪了皇后娘娘而刻意为难我们么?” 重华道:“是又如何?她是朕的妻,得罪她便是得罪朕。” 梓怡郡主轻笑:“作为一国君王,也太任性了些!有曾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我以为那是匹夫之勇,不该发生在英明的帝王身上。英明的帝王,当以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为重。譬如说,此时郦国与东岭的议和便是大事,岂能因一件小事而耽搁?那不符合郦国百姓的长远利益。” 钟唯唯大怒,这女人实在可恶!每一句话都是居心叵测,这是要在众人面前,把重华塑造成一个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目光短浅、小肚鸡肠的帝王吗? 她轻笑一声,道:“真不知郡主此言从何说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谁说我郦国的君王不为百姓着想?正是为了止干戈,休养民生,所以才有了斗茶大会。 这几年来,贵国以国内战乱未平为由,要求不开斗茶大会,两国平分茶叶贸易份额,我们陛下本着两国友好、为天下苍生负责的态度,答应了这个要求,爽快地把前年一半的茶叶贸易送给了你们。 但你们是怎么对待好朋友的?我不仅仅是郦国的皇后,更是郦国的大茶师,关系到斗茶大会的胜负。 你们先是利用我的病,以解药要挟和亲,造谣生事,并且派人于九君城几次三番试图暗杀我和其他郦国茶师,失败后,不惜在解药中下毒,试图再次毒杀我。 斗茶大会上,为求胜利,更是频频暗算郦国茶师、挟持伤害我弟弟逼我退出比赛和认输、策划参与叛乱、造谣中伤我郦国圣女、侮辱郦国皇室,可谓是极尽阴谋诡计、侮辱之能事。 输了之后再三反悔,不讲信义,纵容协助叛贼东方平良在我郦国边境烧杀抢掠,今日又在盛宴之上挑衅冒犯本宫,是可忍孰不可忍。贵国凭什么以为,我郦国就应该忍气吞声,任由你等胡作非为?!” 有人愤愤不平地附和道:“就是,如你的意就是英明神武,不如你的意就不英明神武,你以为你是谁?神仙么?” 重华抬手往下轻压,淡淡地道:“不必多言,是非曲直,天下自有公论。东岭使团的意见,朕已知晓,尔等可以退下了。若是觉得这宴席上的东西不好吃,就回去吧。” “噗……”有人轻笑出声,郦国皇帝这是完全不把东岭人看在眼里啊。 有人更是说道:“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瞎扯淡做什么?” 众人皆以为,梓怡郡主必然恼羞成怒。 谁知她不羞不恼,反而挺起胸膛,轻笑一声:“陛下真是目中无人,这是觉着郦国必胜了吧?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东岭目前的确不能与郦国相抗衡,但路见不平自有旁人铲,东岭不行,还有其他上国。 您的长兄吴王,真的只是叛乱那么简单吗?他是真宗皇帝的至亲骨肉,父亡子承,无子,才能兄终弟及,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说的就是陛下与您的父亲!” “放肆!”御林军统领宋炎午长刀出鞘,怒目而视。 重华却是云淡风轻地再摆一摆手:“所以,东岭其实不是来议和的,而是来挑衅和替人不平的?每一个叛乱者,都有生拉硬扯来的荒唐理由,吴王说自己是真宗骨血,证据何在呢?” 他越是淡然,梓怡郡主越是感兴趣,就想逗着他多说几句,看他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破功发作。 她兴致勃勃地开口:“要说证据嘛……” “够了!”何蓑衣上前将她拉到身后,彬彬有礼地行礼道歉:“抱歉,郡主年轻,口无遮拦,其实只是着急议和,并无冒犯之意,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不要与她计较。” 重华神色淡漠,并不表态。 何蓑衣拉上颛臾王:“殿下,是不是这样呢?” 颛臾王神色复杂地深深行礼:“是这样,抱歉,本王之前提及早年的事,也不过是希望陛下能早些启动与东岭的和谈罢了。” 正使与副使之一都表现出了深深的歉意,且今天的盛宴是为了斗茶大会,再抓着不放反而会影响正事。 重华大度地道:“知道了。” 何蓑衣把梓怡郡主拉下去,颛臾王再行一礼,也跟着退下。 钟唯唯拍了两下手,音乐再次响起,舞伎献舞,各色珍馐美味流水样地送上来,其中更有几道用茶制作的特色菜肴,如茶熏河鳝、茉莉花茶竹筒饭、青山绿水、茶炒虾仁等,道道精致美味,令人垂涎。 众人吃得摇头摆尾,十分尽兴,加上又听说来这里做生意可以得到各种优惠,更是激动不已。 钟唯唯、重华言笑晏晏,热情招待客人,气度举止十分高华,现场气氛很好,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刚才的事。 梓怡郡主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重华,见他目光往这边瞟过来,便举起酒杯,微笑着向他祝酒。 他之前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但经过今天这件事,想必他是怎么都不会忘记她了。 第874章相逢如路人 宴会将要结束,钟唯唯起身更衣。 从更衣之所出来,忽见道旁立着一个人,正是钟欣然。 她不想和钟欣然多话,便假装没有看见,抬着眼睛往前走。 钟欣然抢前一步拦住她,挤出一个十分诡异难看的笑容:“阿唯,别来无恙。” 自钟欣然伤了脸,在人前便一直戴着面纱,钟唯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被这似哭似笑的扭曲笑容吓了一跳。 钟欣然看得分明,心里恨得滴血,咬着牙道:“这是认不得我了么?听说你有了孩儿,恭喜你。” 钟唯唯淡淡地道:“的确是认不得了,毕竟,我从来没和东岭皇室的下人打过交道。” 钟欣然被这一句刺激得不轻,硬生生忍下来,泪盈于睫,楚楚可怜:“走投无路的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钟唯唯早就见识过钟欣然装腔作势的本领,懒得多说,快步往前,忽然,一袭紫衣迎面而来,她险些撞上去,幸亏胭脂拉了她一把,才及时刹住。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形,钟唯唯抬眼,看到何蓑衣平静如水的眼睛,便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闽侯。” 何蓑衣勾起唇角,淡淡一笑:“皇后娘娘。听说你平安生了孩儿,恭喜了。” 钟唯唯轻轻颔首:“谢谢。” “不知可取了名?” “乳名叫做圆子。” “人生难得圆满,这名儿寓意倒好。”何蓑衣冲着钟唯唯淡淡点头,转身离开。 钟唯唯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怅然,真不知道原本好好的师兄妹,为什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也好,相忘于江湖,各奔前程。 她很快释然,含着笑继续往前。 倒是胭脂小声道:“何先生好像胖了些,瞧着脚步虚浮,似是身体也不怎么好了。” “你也觉得他胖了些?”钟唯唯皱眉细看,果然看到何蓑衣的脚步没有从前矫健轻盈,也不知近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正想着,钟欣然追上来,幸灾乐祸地道:“阿唯,大师兄大概是对你有些误会,所以才会不理你的,你千万别难过。” 她大概是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吧,钟唯唯了然地勾起唇角:“我和你不一样,没那么多想法。” 不再搭理钟欣然,不紧不慢地要回去,钟欣然再次追上去,被苗姑姑等人毫不客气地拦在后头。 钟唯唯走进宴会之所,只见场内已经喝倒了一大片。 有些来自偏远国家、民风剽悍的商人和使臣正端着酒壶,边喝酒边唱歌,跟着舞姬一起跳舞寻乐,一些讲究斯文的国家也都凑在一起大着舌头说笑。 而那位东岭的红衣郡主,则端坐在重华的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直视重华,双手高举着酒杯,要向重华敬酒。 梓怡郡主这种眼神,钟唯唯太清楚了,心高气傲的女子,乍然见着了心仪的对象,既恨对方居然眼里没有自己,又不肯服气,千方百计总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她没有靠近,而是静立在一旁,看重华怎么应对。 胭脂冷哼道:“太高看自己了,陛下根本不会喝她敬的酒。” 话音刚落,就见重华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了杯中之酒。 胭脂的嘴张成了“O”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按照陛下的性情,这种女人难道不是应该被骂个半死,再被赶出去吗? 钟唯唯缓步朝二人走去,在重华身边坐下来,微笑着道:“少喝一些。” 梓怡郡主向她露齿一笑:“皇后娘娘回来了,适才是我不对,向您赔礼。”再斟酒,满杯,向钟唯唯举起。 钟唯唯看向重华,梓怡郡主就笑道:“哎呀,陛下与娘娘果然鹣鲽情深,不过喝杯酒而已,也要陛下同意。我先干啦。” 一仰头喝干净,再向钟唯唯亮出杯底:“皇后娘娘总不会是不肯原谅我吧?” 钟唯唯十分看她不惯,心说就是不肯原谅你又如何?只是不知重华怎会喝她的酒,就没有吱声。 梓怡郡主又问了一遍,重华冷淡地看着她,沉声道:“阿唯她素来不喝酒。” 梓怡郡主便说:“那就由陛下替她喝,如何?” 重华居然举起杯子,又喝了。 钟唯唯吃惊极了,恨不得将面前的酒泼到梓怡郡主脸上去,却还记得自己的皇后身份,便稳重地坐着,笑眯眯地看着重华。 重华被这目光注视着,莫名打了个冷战,回眸与钟唯唯对视片刻,突地笑了,伸出手指触触她的脸颊,再替她正了正头上的簪钗,沉声道:“累了?这便走吧。” 他起身,伸手给她,钟唯唯心里非常不得劲,但因为一旁有个梓怡郡主虎视眈眈,便笑得甜糯糯地把手放到重华掌中,借着他的力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夫妻俩集体忘记了一旁的梓怡郡主。 梓怡郡主也不羞恼,饶有兴致地喝了一杯酒,目送二人离开。 何蓑衣进来,招呼她道:“我们也走吧。” 梓怡郡主就问:“你方才是否与她会面了?” 何蓑衣没有回答,而是命人扶起喝得烂醉的颛臾王,准备离开。 忽见胭脂匆忙而入,一头撞到他身上,慌慌张张地赔礼:“对不住,对不住。” 何蓑衣还记得这个美人:“怎么回事?” 胭脂看着他红了脸:“娘娘的东西掉了,奴婢回来寻找。先生近来可好?” “不错。”何蓑衣虽惜字如金,却是胭脂自认识他以来,和她说过的最多的话。 胭脂期期艾艾:“看上去先生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您要保重。”不敢多看他,慌慌张张找东西去了。 梓怡郡主起身追上何蓑衣:“那个小美人儿是郦国皇后身边的女官吧?看上去她似乎对你有点意思。” 何蓑衣道:“她只差一点就成了我的侍妾。” 梓怡郡主“咦”了一声,大感兴趣:“谁送给你的?郦国皇帝?还是郦国皇后?” 何蓑衣不理她,她便锲而不舍地追出去:“我有个好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何蓑衣淡淡瞅她一眼,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 第875章得不到,就一定要毁掉 “嗳,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就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似的。”梓怡郡主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对夫妇,比我以为的更有意思。传闻中,东方重华是个眼里揉不得砂子,性情暴躁的人,我看他其实也很能忍嘛,我们这样轮番挑衅他,他居然也忍下来了,还喝了我敬的酒。” 何蓑衣淡淡地道:“不是能忍,而是成熟稳重了。因为他知道,倘若与我们就那些事闹起来,导致宴会不欢而散,就白瞎了精心准备的这场招商大会。他需要钱,非常需要钱。” 一个国家想要扩大,就需要钱,物产丰富还要卖得出去,再发展商业什么的,财富才会滚滚而来。 来往的商人能带来更多的技术知识和消息,帮助国家创造更多更大的财富。 与此同时,再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这个国家便可往富强之路上越走越远了。 “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理智冷静,有雄才大略,懂得适当彰显强硬和武力,也知道适时退步。” 梓怡郡主侧头看着何蓑衣,巧笑嫣然:“他将来会是靖中的劲敌,我若得不到,便一定要毁掉。他那样对你,你不会帮着他吧?” 何蓑衣勾唇一笑:“谁知道呢?看我心情吧。” 胭脂从里面走出来,见他们还没走,便恭顺地立在一旁静候。 “小姑娘,你过来。”梓怡郡主招手叫她过去:“为何如此恭敬?” 胭脂烦透了她,却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硬碰硬,便嫣然一笑:“我们郦国自来看重礼仪。”算是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有意思。我还以为你是想等着和闽侯说话呢。”梓怡郡主笑着打了个呵欠,道:“我先行一步。”施施然去了。 何蓑衣对着胭脂轻轻颔首,也准备离开。 胭脂叫住他:“先生,奴婢冒昧一问,您不见了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看您似乎胖了,脚步虚浮,似乎不是很好。” 何蓑衣淡淡一笑:“是谁让你问的?” 胭脂窘迫地道:“不是,是奴婢自己想问,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关心,您若不愿回答,不必理奴婢。” 她轻轻蹲了一个礼,窘迫到脖子都成了胭脂色。 何蓑衣自她身上收回目光,看着枝头迎风招展的油绿色树叶轻声道:“也没什么,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罢了。” “那好些了吗?”胭脂激动得脸更红了:“没有大碍吧?” “好多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恢复起来很慢,要花些日子罢了。”何蓑衣问道:“许久不曾见到你们,阿唯和阿袤,还有圆子,都好?” 胭脂叽叽呱呱地道:“都好,都好,圆子殿下生在路上,但是一切顺利,娘娘身体越来越好,除了忙点累点之外,一切顺意。国舅爷很能干,说了一门好亲事,非常不错。您放心吧。” “嗯。”何蓑衣转过身,信步离开。 “胭脂姐姐,你怎么来了就不回去?娘娘还等着呢。”一个小宫女跑过来,看着何蓑衣的背影,小声道:“那不是东岭的副使吗?你们认识呀?” 胭脂把她拽走:“回去吧。” 龙辇之中,钟唯唯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的风景。 一个胖娃娃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头上戴着一个用栀子花编成的花环,双手紧紧搂着父亲的头,喜笑颜开,一脸的调皮捣蛋样儿,父亲虽然神色严厉地喝斥他,眼神却十分温柔。 她笑起来,不知道圆子长大以后,和重华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重华好不容易摆脱了缠着他说个不停的醉酒使臣,登车就看到这个场景,便凑过去:“在看什么?” 钟唯唯收了笑容,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重华笑起来,厚脸皮地挨着她坐下:“怎么了?” 钟唯唯扭了扭,不要他碰她。但论起力气,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重华只稍微使点儿力气,她就没办法了。 重华笑着捏捏她的鼻头:“喝醋了?你也有今天!” 钟唯唯怒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做我也有今天?难道陛下方才喝了那个女人的酒,是为了让我不舒服的么?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对我?” 重华看着她笑而不语。 钟唯唯瞪了他片刻,始终不见他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便泄气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要回去了。” 重华叩响车壁,龙辇往前,他一手扶着钟唯唯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边,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现在你可知道我心里的感受了?” 钟唯唯哼了一声不理他。 “你想必在想,你信得过自己,却信不过我,是不是?人都是这样的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重华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问钟唯唯:“是了,过些天,青阳伯府不是要举办一个郊游马会,请咱们去玩么?” 钟唯唯用鼻孔回答他:“哼。” “我请了东岭使团的人。你回去后记得让人告诉青阳伯府,让他们早作安排。” 重华一边说,一边打量钟唯唯的脸色,看她从愤怒到隐忍,再从隐忍到愤怒,脸色白了青,青了红,心里真是舒服。 和许多夫妻一样,自从有了圆子,钟唯唯的心思更多放在圆子身上,听到哭声就受不了,半夜时候也要起去看,有个头痛脑热或是吃奶不好什么的,更是焦躁得整夜睡不着。 加上二人都很忙,他便觉着自己真是被忽略了,地位直线下降,今天总算是看到自己的地位有所提升了。 正等着钟唯唯爆发,却见钟唯唯敛了怒色,笑道:“好啊,就按陛下安排的去做。您放心,我是贤内助嘛。” 咦,好像有点不对劲。重华狐疑地注视着钟唯唯,果断选择投降:“生气了么?真的生气了么?我和你开玩笑的,我其实是有事要办。” 钟唯唯道:“没有生气,怎会生气呢?陛下英明神武,不管做什么当然都是很有理由的,都是在办正事大事。” 第876章追求者 钟唯唯笑得甜蜜,且说得头头是道,但重华知道她就是生气了,心满意足地笑笑:“其实是,我和她打了个赌。” 钟唯唯去更衣之后,梓怡郡主便端着酒壶去了他面前,先是赔礼,他不理,只管和别的人说笑。 她便说,她与他打个赌,倘若她赢了,他便要受她的赔罪,喝她敬的酒,再单独请她赴一场宴会。 他并不想搭理她,她却说动了与郦国贸易往来最多的申国使臣做说客。 申国与郦国不远不近,中间隔了一个小国,双方的关系一直很不错,维持了几辈人,向来友好,且申国产优质铁,于郦国来说很重要。 因此重华可以不给别人面子,却不能不给申国面子,便允了梓怡郡主的恳请。 梓怡郡主便说:“我赌陛下与皇后娘娘长命百岁,白头偕老,还赌贵国两位皇子聪明伶俐,手足友爱,平安长寿。” 这样的赌约,不过是个噱头而已,谁会拒绝别人的祝愿呢? 倘若只是重华自己,他并不在乎这些,但梓怡郡主提到的都是他最在乎的人,因此他便承认梓怡郡主赢了,饮了那杯酒。 “用这种小聪明。”钟唯唯更不高兴了,“难怪我去更个衣,先遇到大师姐,再遇到大师兄。这是怕我回来得太早,坏了她的好事?” 重华立刻警觉地问:“你遇到了他?” 钟唯唯轻描淡写:“是啊。” 重华沉默了片刻:“呵呵……” 气氛一时非常诡异,现在换了钟唯唯心里舒坦,若不是这龙辇四面透光,外头无数的人在跪拜欢呼,她真是想要翘起脚,轻轻哼上几句。 察觉到身旁的重华在磨牙瞪她,她也不理,同外面的百姓轻笑颔首。 到了宫中,重华被一干大臣拦住簇拥着走了,钟唯唯则回到宫里。 圆子已经醒了,躺在榻上蹬腿伸手,咿咿呀呀,又又拿了个拨浪鼓坐在一旁,一边转动一边叫他:“圆子,圆子看这里,看哥哥这里。” 圆子转动乌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又又,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又又喜不自禁,上前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小胖手,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想把拨浪鼓塞给圆子:“你玩,哥哥教你。” 圆子握不住,拨浪鼓滑下去,险些砸到小圆脑袋,又又眼疾手快,迅速将手插进去护住了圆子的头,拨浪鼓砸在他的手背上,“哒”的一声响,滚落到榻上。 “嘶……”又又嘬着嘴吸一口气,笑着去摸圆子的头:“幸亏没有碰到小乖乖。你要赶紧长大,学会拿东西啊,不然别人会笑你的。” 圆子什么都不懂,懒洋洋地打个呵欠。 又又就说:“好嘛,好嘛,有哥哥在,谁也不敢笑你,不然我就揍他!” 钟唯唯站在门口,看着这兄弟俩,微微笑了,这就是家的感觉,要一直这样下去才好,所以她要更加努力才是。 她走进去,一手抱起又又,一手抱起小婴儿,亲亲左边,再亲亲右边:“你们都是我的好宝宝,记得一定要相亲相爱。” 再和又又许诺:“这几天外头太乱,不敢带你们出去,待斗茶大会结束之后,我带你们出去骑马游玩。” 又又原本一直担心她有了小婴儿后会嫌弃冷落自己,然则现在是真的把心放下来了,什么也不说,紧紧搂住她的脖子,把头埋在她颈窝里。 是夜,重华回来得特别早,进门就问:“朕的贤后在哪里?快来伺候朕更衣。” 钟唯唯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了没听见,他就跑去把她抱起来,说是要伺候她洗脚。 钟唯唯嗅到他身上一股酒气,知道他是喝多了,也就不招惹他,虚推两下,二人便和好了,更因白天那一场小风波,反而甜蜜了些。 这一届斗茶大会关系到以后的民生经济,十分关键,每一件事都要细细地处理,半点出不得纰漏,加之时间长,持续整整半个月,郦国上下全部动员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到了后面几天,就连又又也被派出去,负责招待使臣带来见世面的小孩子玩。 钟唯唯成日忙得脚不沾地,重华更忙,夫妻二人除了白天必须出席重要的赛事之外,其他时候竟然再没有安静相守的时候。 往往是重华一大晚上回来,钟唯唯已经累得睡着了,等到天亮,又要各自去忙。 虽然忙碌,效果却是极好,选评出了好几种新出的茶品,茶叶生意火爆,再捧出了几位茶具师父,南小乔在斗茶大会上拔得头筹,再有青云班的杨露、宣竹等几个孩子崭露头角。 最后那天,钟唯唯与梅询的斗茶表演轰动全场。 好些第一次来郦国的使臣,都被这出神入化的茶道之技震撼住了,斗茶表演结束之后,全都围上来向钟唯唯表示自己的敬仰。 有一个方转国的年轻王子,长得高鼻凹目,人高马大,轻轻松松就把其他人推开,走到钟唯唯面前,单腿跪下,握住她的手,仰慕地看着她道:“美丽的皇后殿下,您就像仙女一样。” 钟唯唯吃了一惊,随即笑了,不露声色地将手抽回来,彬彬有礼地道:“多谢您的称赞,愿您在郦国过得愉快。” 方转国王子期盼地道:“我能请您给我再表演一回茶道吗?” 他一开口,好几个使臣都跟着起哄,重华脸黑如锅底,硬生生挤出一个大方和善的笑容,上前去,和气地双手扶起那位方转国王子:“客人如此热诚,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郦国的茶,这样吧,你买茶时给你优惠如何?” 方转国王子眼睛盯着钟唯唯,不大想搭理皇帝陛下,但是皇帝陛下根本不许他不搭理,手上一用劲儿,硬生生把这位王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王子惊觉不对,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许他轻易认输,当下和重华较上了劲儿。 两个男人,一颀长,一粗壮,彼此互相瞪着对方,沉默着不说话,一个气呼呼的,一个皮笑肉不笑,都在使暗劲儿。 第877章虎口夺食 鸿胪寺卿操碎了心:“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好?您快想想办法,这方转国最爱黑茶,且还盛产良驹。” 要是被醋坛子皇帝陛下给得罪了怎么办?陛下还想着用茶和人家换好马呢。 钟唯唯转过身,大声招呼众人:“大家喜欢茶道,着实令人高兴。后天陛下与我将举行宴会为各位饯行,届时在宴会上,我还会与梅先生一起给大家表演茶道。” 使臣们的要求得到了满足,都满意了。 鸿胪寺卿趁机道:“我们陛下与王子有事要商量,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丰富多彩的节目和美食,请大家移步这边,尽情享受吧!” 使臣们很是满意,全都高声笑了起来,跟着钟唯唯、鸿胪寺卿走了。 现场只剩下两个暗暗较劲儿的男人,重华瞅瞅方转国王子,见他还涨得脸红耳赤地使劲儿,便坏心眼儿地突然松了手。 方转国王子一个不察,用力过度,自己个儿扑到地上去了,五体投地地给重华行了个大礼。 重华得意地扬扬眉,转眼却装出一副惊讶又愧疚的样子,弯腰低头去扶方转国王子,一迭声地赔礼:“真是对不住贵客,朕见大家都往那边去了,急着想要去招待客人,没有事先告诉你,是朕的不是,请你千万海涵。” 方转国人质朴直率,这王子虽然自觉丢了大脸,但也知道是自己先做得不地道,且也佩服重华勇武,便红着脸道:“无碍。” 重华便笑眯眯地邀请他一道去赴宴,二人一路相谈,居然发现彼此颇有志同道合之处,于是也不想去宴会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细谈,谈的正是两国以茶换马一事。 钟唯唯将众人招呼入座,一一安置妥当,因为记挂着重华,难免频频张望,李安仁跑来悄声道:“陛下让奴婢来禀告娘娘,他要和方转国王子谈大事,不过来了。” 钟唯唯失笑,所以说做帝王最磨练人呢,刚才还恨不得把人家掐死,转眼的功夫就谈上了生意。 招手叫大理寺卿过来:“美人们都交待好了?务必要趁着今日,把没有敲定的生意敲定,让那些只看热闹不掏钱的人掏出钱来!” 大理寺卿奸诈一笑:“您就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 各色美人依次进来,唱歌跳舞劝酒,大殿里欢声笑语,酒气冲天。 钟唯唯含笑看着,心静如水。 一道红影落座在她近旁,梓怡郡主目光落在殿内众人身上,淡笑道:“你倒是好手段。适才看你坐在台上清雅出尘,还以为你目下无尘,看不上这些。” 钟唯唯一笑:“清高不能当饭吃,就算我不吃,郦国百姓也要吃饭。” “说得好。”梓怡郡主回眸注视着她:“从前我只当你是个只会攀附在男人身上的菟丝花,最多就是聪明一些,会摆弄点茶叶罢了,这几天你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你们陛下眼光不错。” 钟唯唯随手倒一杯酒递过去,正色道:“你是谁?据我所知,东岭并没有你这样一位郡主。” 梓怡郡主撑着下颌道:“据我所知,东岭也没有何蓑衣这样一位闽侯呢。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我想。” 一切皆有可能,只要我想。 这话口气太大了些,钟唯唯笑笑:“我去年的冬天,在街上看到过你。若我未曾猜错,你是那位靖中的皇太女吧?” “咦,你居然猜到了!”梓怡郡主兴奋地笑起来:“你既然猜到了,那么你家陛下也知道了吧?他之所以会邀请我去参加郊游,其实别有目的? 让我猜猜,郦国现在的国力虽可足以平息吴王叛乱、吞并东岭,但也一定会元气大伤。若是靖中插手,郦国必败无疑! 他没料到靖中会插手,之所以同意议和,是想借此机会说动靖中不要管这件事。他接受我的小花招,也不是被我愚弄,而是故意的!等着我自己送上门来,是否?” 钟唯唯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其实重华并未与她提过这个,但她知道他自来不是好糊弄的人,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每做一件事,都有考量。 现在事实被她猜到了,再被梓怡郡主推论出来,她心里莫名惴惴,总有些不踏实。 梓怡郡主端起酒杯敬她:“我最喜与聪明人打交道,你不笨,我很高兴。” 钟唯唯挑眉:“我笨与不笨,与你有何干系?” 梓怡郡主道:“当然有关系,我觉着郦国的皇帝不错,若是他衷情的女子也是聪明人,我便会觉得我眼光不错;倘若他找的是个庸碌之辈,我便会觉得真是遗憾。” 钟唯唯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下去了:“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郡主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令尊就不怕你出意外么?” 梓怡郡主大笑出声:“你不知道家父,我活着,风风光光才有用,我若给他丢脸,死了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钟唯唯冷淡回眸,不再搭理梓怡郡主。 梓怡郡主却不肯放过她,笑着道:“你可知何蓑衣遇着什么事了?” 钟唯唯讶然:“他怎么了?” “娘娘,咱们之前谈好的一桩生意出了点岔子。”鸿胪寺卿小跑着过来,气得眼睛都红了。 钟唯唯连忙让秋袤等人照看着宴会,跟着鸿胪寺卿出去:“怎么回事?” 鸿胪寺卿气得要死:“之前和桧国谈了一笔茶生意,已经谈好了细节,交了定金,方才桧国使者来说只要一半,因为他们认为我们拿不出这么多茶叶来,决定和东岭购买,东岭比咱们便宜五分之一的价。” 到了嘴边的食物又被人抢走了,搁谁头上都不高兴,钟唯唯冷声道:“谁告诉他们我们拿不出这么多茶叶来的?” 鸿胪寺卿小心翼翼:“是何蓑衣。正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桧国使者特别相信。” 钟唯唯深吸一口气:“闽侯在哪里?去把他请来,就说我有事要找他。” 鸿胪寺卿连忙安排人去找何蓑衣,钟唯唯命令胭脂就近辟出一间静室,安静等待。 第878章朕给她的胆子 须臾,派去请何蓑衣的人回来道:“闽侯说他没空,皇后娘娘若是着急,尽可自己去寻他。” 鸿胪寺卿脸色大变,若不是顾忌钟唯唯,当真就要破口大骂,什么东西,帮着东岭人算计郦国也就罢了,如此拿大,实在过分。 钟唯唯却想起来,之前梓怡郡主曾问她,可知何蓑衣究竟遇着什么事了,又有胭脂说,何蓑衣承认自己曾经生过一场病,还未好,必须慢慢调养。 想到前些日子,何蓑衣莫名失踪,她询问重华时,重华说的那些话,心里隐隐明白。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也不能再指望何蓑衣会念着旧情,不和郦国作对。 便道:“既然闽侯没有空,那就算了,他定然不会只做这么一件事。告诉大家,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立刻行动起来,务必不能让东岭人再从咱们手里把订单抢走。以及,桧国的使者在哪里?我要见他。” 这种事不能开口子,不然一个个都去效仿了怎么好?规则一旦从开始就被打乱,这斗茶大会就算是白开了。 桧国使者很快被请过来,脸上半点没有自己不讲信用、临时变卦的愧疚感,反而昂首挺胸,进门就嚷嚷道:“皇后娘娘,你们郦国没有这么多茶叶就别卖嘛!下了订单发不了货,那不是害人吗?您倒是一句没有就算了,鄙人却是会被我国的君主追责的!” 所以呢,这桩突然变卦的生意,除了有何蓑衣使坏之外,桧国使者本身也不是好东西。看这强词夺理的。 钟唯唯淡然一笑,不急不恼:“我郦国既然敢卖,就说明一定有货。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为人处世,国家建交,都要讲究诚信,无诚信,不能做人,不能立国。” 桧国使者大声道:“就算你们货源充足,那也不能高价卖给我们啊!这不是坑人嘛!” 钟唯唯道:“第一,物有所值,我们郦国的茶叶比东岭的好,所以他们才会在去年的斗茶大会上惨败!第二,价格公道,这是众所周知的,为了优惠大家,今年的茶叶价格比之往年还略低了些,至于你嘛……” 她微微一笑,凑近桧国使者:“你收了东岭人多少钱?” 桧国使者下意识地高声反驳:“胡说八道!你竟敢冤枉人!生意不成仁义在,不买你们的茶叶就要冤枉人,这太过分了吧。” 钟唯唯摇头:“不,讲仁义的人才配得到仁义,你走吧,另一半的茶叶我们也不卖了,订金按照约定不退。且,我会写信给贵国君主,告知他收了东岭人的钱,因此信义什么的都不讲了,以后我们也不敢再相信桧国会有信义。” “你敢!难道你想把名声搞臭吗?以后谁还敢和你们做生意?”桧国使者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收东岭人的好处,只能虚张声势。 “我还真敢!”钟唯唯森然道:“你若从一开始就没买我们的东西也就算了,签了合约临时要反悔,还各种污蔑我郦国,你以为我会忍?” 她高声下令:“吃着主人家的饭菜,喝着主人家的酒,睡着主人家的床,却要偷盗主人家的东西,简直卑鄙无耻,传我的命令,把东岭人尽数赶出去!” 桧国使者之所以反悔,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收受了东岭的贿赂;二是真的以为郦国的存茶不够;三是贪图东岭的茶便宜到过分;四是听说靖中已经插手东岭与郦国的纷争,想要左右逢源,两不得罪,重点是不得罪靖中。 他本以为,给郦国人留了一半的份额,就算是给面子了,可以安抚,也不至于让先交付了的订金丢失。正是皆大欢喜。 却没有想到,钟唯唯一个看着娴静文雅的女子居然如此凶残,威胁恐吓什么都用上了。 他急着想要争辩几句,胳膊却被人抓住,强行往外拖,也是要将他赶出去,他大声喊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如此狂妄!” 一条玄色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重华凉凉地道:“朕给她的胆子!你不服气?” 桧国使臣看到重华眼里露出的戾气和杀气,莫名一颤:“皇帝陛下,您快来主持公道!” “把他当众扔出去!”重华却是看也不看他,大步走向钟唯唯:“走,咱们一起过去!” 宴会场所里已经开始赶人了,何蓑衣不在现场,颛臾王也不在,只有几个使团里的小官跟着梓怡郡主在,这些人被无情地赶出去,梓怡郡主身旁的人正高声吵嚷:“凭什么赶我们出去?你们得了谁的命令?就不怕死吗?” 重华牵着钟唯唯走过去,淡淡地道:“朕的命令!朕不怕死!东岭人说是求和,却干着鸡鸣狗盗的卑鄙事,这样的恶客,不赶他们走,是要赶谁走?” 他指着梓怡郡主:“郡主若要留在场中,便得给大家一个说法!” 梓怡郡主巧笑嫣然:“我么,当然不是什么东岭人,我是靖中人,这样,总不能赶我出去了吧?” 各国使臣哗然,互相交换着眼色,看向梓怡郡主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原本靖中与大家隔着那么一大座山,基本是互不干涉,现在他们居然把手伸进了东岭,接下来是不是就想干涉自己了? 重华对这个情形很满意,不动声色地道:“既然郡主是贵客,那自当别论!来人!把绿荫馆收拾出来,请贵客入住!” 先逼着梓怡郡主亮明身份,提起其他国家使臣的警惕和防备,再以贵宾之礼请她换地方住,把她和何蓑衣等人分开。 好算计,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她也要找合适的机会亮明身份的。 梓怡郡主哈哈一笑:“尊敬不如从命!谢了!” 东岭人被悄无声息地扔了出去,桧国人也是灰头土脸。 重华威严而诚恳地看向众人,沉声道:“郦国以信义立国,寻求的是长期的友好合作,一些琐事原本打算明日再告知大家,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令人痛心的事,为了让大家心里有底,接下来将由我国的大司茶向大家阐述明白。” 第879章崛起 钟唯唯微微颔首,走上前来,先给众人团团行个礼,将之前定下的一些规则信口说来。 第一条是,这茶生意以信誉为本,谁要是不讲信誉,对不起,从此以后再无购买茶叶的资格。 信誉度高的,可以享受一定的优惠。 第二条是,大家长期合作有优惠,比如说,第一年优惠百分之五,第二年可以优惠百分之六,以此类推,合作得越长久,数额越大,优惠越多。 当然,期间若是中断过,若非特殊原因,这优惠也就没了。 第三条是,看不上郦国的茶叶,想要从郦国这边通过,去到东岭买茶,也是可以的,只要缴纳一定的关税就好了。 当然,这个一定是高额关税,加起来一定不会比在郦国购买更便宜,就不专门提出来说了。 第四条是,若是大家觉得彼此间路途遥远,通行不便,想来郦国交换做生意,可以把彼此的货物运送到郦国进行贸易,郦国抽点税就好。 税收一定优惠,而且非常优惠,还保障他们的安全,给他们提供食宿的地方。 钟唯唯笑吟吟地说完这几条,点了郦国的几个地方给大家听。 一是与东岭接壤的九君城,二是河道宽敞、交通便利的大雁河,三是郦国的京城,四是另一个方向的诺城。 九君城、京城、诺城,分别在郦国的最南端和中间、最北端,中间由大雁河这条水道、以及锦通大道,还有无数的驿站串联起来,交通便利,水旱两路畅通,南北兼顾,组成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 北方的毛皮、矿产、马匹、粮食、坚果、盐,南方的茶叶、丝绸、水产、珠宝、胭脂水粉、书本纸张,都可以通过这条线路,以最小的成本轻松交换。 很多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围着钟唯唯和重华问东问西,帝后有条不紊地、态度可亲地一一回答。 秋袤和苏琼运笔如飞,把客人的问题和帝后的回答一一记录在案,准备在稍后整理出来,补充完善,让这条线路的含金量达到最高。 郦国应召赴宴的商人们嗅到了金银的味道,激动地搓着手,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们的帝后,觉得跟着这俩人一定有好日子过。 大臣们则暂时摒弃了一切偏见和不和,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努力为郦国的繁荣富强添砖加瓦。 这是铲除韦氏、吕氏之后,君、臣、百姓、商人之间最为和谐、目标最为一致的一件大事。 重华曾经说过,打仗不只是为了打仗,也不只是为了教训东岭人,而是为了求生存,同时把日子过得更好,让郦国能够安居乐业。 军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为了安居乐业,倘若可以,他愿以一己之身去承担四面八方的腥风血雨,换那些好儿郎回家与亲人团聚。 无数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将手交握在一起,紧紧贴在胸前,仰慕而狂热地注视着他们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自豪感空前膨胀。 梓怡郡主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看这一幕,心中有难言的滋味生起。 既高兴东方重华是这样一个有才华、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又气愤为什么此刻他身边的人不是她,而是钟唯唯。 “钟唯唯,秋茗,圆子、胭脂、钟欣然、慕夕、何蓑衣……” 梓怡郡主将几个名字在唇齿之间打了几个滚,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缓缓泼洒在地。 一如祭奠。 “为了这次斗茶大会,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库房里的茶叶又好又多,明日再添一个节目,请大家参观我们的茶库,还可以随意抽查品评!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向大家证明,我们的茶叶是最多最好的,品种也是最齐全的!” 钟唯唯含着笑发完了邀请,眼角瞟过梓怡郡主所在的方向,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空空荡荡的一个座位,一只酒壶,一只酒杯和一双筷子,几乎没有动过的几盘菜肴。 有人追着她问问题,她无暇他顾,便又收回目光应付客人。 这一夜,钟唯唯大放异彩,继斗茶之能不再那么重要之后,她的另一种天赋得到了证明,无人再敢质疑她配不上重华,配不上这把凤椅。 这一次斗茶大会,秋袤显现出的谋划、筹备、经商天赋,亦令得无人再敢质疑! 后族薄弱也不算什么,因为钟唯唯姐弟二人已经借助简五、以及当年在九君城结识的那些商人,组成了一支强有力的后援! 各地的商会,或多或少都能与皇后娘娘搭上点关系;求别人不肯办的事儿,只要能利国利民,都能在皇后娘娘这里得到回复和一定的帮助。 而皇帝陛下,更是和蔼可亲极了,但凡是乐意捐资帮助国家装备军队,修建驿站什么的商人,都能得到他的亲自接见和一官半职,即便这个官职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却足够让他们昂首挺胸。 在这些繁荣面前,似乎东岭与郦国的战争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整个京城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 夏夜里微风轻轻地吹,把道路两旁的槐树吹得哗啦啦的响,空气里弥漫着槐花和茶叶的清香,真是人间天堂。 “我挺喜欢这里的。”梓怡郡主端坐在何蓑衣面前,怅惘地叹了口气:“希望自己将来老了,能住在这里颐养天年。” 何蓑衣淡淡而笑,用滚水烫了一下温润晶莹的兔毫盏,手脚轻快地调制着茶膏,再提起银水瓶,击打茶筅,点出了一盏氤氲堆雪的茶汤。 “尝尝。”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衬着深色的兔毫盏,分外美丽,微风吹过,几朵玉白的槐花飘落枝头,落在了他的肩上。 梓怡郡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歇,由衷赞叹:“何兄真乃美男子也。你这一手点茶的好手艺,比之你那师弟师妹,也差不到哪里去。听闻你擅琴,能否为我奏上一曲?” 何蓑衣毫不客气地道:“不能。” 梓怡郡主叹气:“真是小气。方才你师妹一点不客气地把东岭人尽数赶了出去,你难过么?” 第880章多两个男人怎么了? 何蓑衣优雅地捧起茶盏,陶醉地先嗅其香,再观其形,轻啜一口,品尝滋味:“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做之前就已经料到了。” 梓怡郡主尝了一口茶:“的确好茶,谁制的?” 何蓑衣没有回答,她便明白了,自然是钟唯唯。 从前钟唯唯身体不好,制出的茶饼不多,被简五炒到了堪比金价的地步,现在做了皇后,价格只怕还要再翻倍,甚至于有价无市。 梓怡郡主爱上了这种茶的滋味,却齿于承认这个事实,忿忿地把茶盏扔到一旁去,问何蓑衣:“我搬走以后你准备怎么办呐?” 何蓑衣爱惜地将茶盏扶正,轻叹一声:“真是孩子脾气。喜欢就是喜欢,何必和自己过不去?” 梓怡郡主托着腮,凑近他,微带了几分醉意:“你说这话的时候真温柔啊,我很喜欢。你真的不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何蓑衣懒洋洋地一笑:“那么他呢?我可不是愿意与人共享的人。我喜欢吃独食。” 梓怡郡主敲了案几两下,说道:“我靖中,与你们这边有所不同,自来都有女帝,每一任女帝都会有好几位皇夫,你若是愿意,我只留你与他罢了,不分先后。” 何蓑衣“哈”地笑出声来,再给她点了一杯茶汤,道:“那可没办法。” 梓怡郡主拧起眉头,非常不高兴:“倘若今日说这个话的人不是我,而是她呢?你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吗?” 何蓑衣的眉眼间染上了些许槐花的清幽之色,他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近乎央求:“不要提她了,好吗?” 梓怡郡主却是步步紧逼:“你肯不肯?” 何蓑衣无奈地道:“她不是你,不会有你这种可怕的念头。” 梓怡郡主冷嗤一声:“你们这些男人,自己可以三妻四妾,就见不得女人多两个男人。我皇太女都做得,可以治国平天下,多两个男人又怎么了?” 何蓑衣道:“你若真有这个念头,奉劝你最好不要去碰延熹帝,不然他会杀人的。当然,我说的是你能得到他的情况下。” 梓怡郡主冷冷地道:“打断了筋骨,还能杀人么?” 何蓑衣佯作惊讶:“啧,你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不如直接杀了他呢。那样的延熹帝,你会喜欢?” 梓怡郡主瞥他一眼:“不然他就征服我,让我再看不到其他男人。否则,得不到,就毁掉。” 何蓑衣静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往后一仰,靠在凭几之上,缓缓道:“祝你梦想成真。” 梓怡郡主从他的唇角之间发现了几丝嘲讽,愤愤不平:“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你和我不是一样的?难不成到了现在,你还指望你师妹会爱上你,跟你走?别做梦了!你这次来,分明就是不怀好意的!” 何蓑衣点头:“不错,的确如此。不过我此次回来,却是另有一件事要做。” 梓怡郡主没有追问,因为知道问也没用。 她扶着额头站起身来:“喝得略多了些,我回去歇歇,记得盯着颛臾王,按照咱们的约定继续啊。” 梓怡郡主走了没多久,有人进来禀告道:“侯爷,有客来访。” 胭脂快步而入,默默行了一礼,咬着唇,十分不解且不高兴地道:“先生今日为何要这样做?您不是这样的人呀。” 何蓑衣没有抬眼看她,自顾自地点茶分茶,声音清冷:“我自来都是这样的人,看谁不顺眼了,就想方设法给他添点堵。你家主人又不是不知道。” 胭脂咬咬牙,不甘心地问:“可是您为什么要看我家陛下不顺眼呢?” “这话说来可长啦,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简直就是新仇旧恨啊。”何蓑衣懒洋洋地从眼角瞟了胭脂一眼,风流勾魂:“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 胭脂轻声道:“皇后娘娘。她想知道,您去年秋天到冬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何蓑衣神色淡漠:“也没什么,被人当猪养了一段日子。” 他的态度太过冷漠,胭脂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窘迫地绞着衣角小声道:“皇后娘娘一直都希望您能安好。” “你走吧。你告诉她,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她不再欠我什么,也不必手下留情,当然今天她也没留什么情。”何蓑衣一拂袖子,不再搭理胭脂。 胭脂咬了咬唇,不肯离开,嚅嗫着道:“先生,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据奴婢所知,娘娘一直都很挂怀您。” 何蓑衣似笑非笑:“你为何还不走?莫非一直在遗憾当初我没有收了你?那你希望我去和阿唯把你要到我身边吗?她一定会答应的。” 胭脂吓了一跳,面红耳赤,转身仓惶而逃,迎面撞到秋袤,不及说什么,匆忙行了个礼,埋着头迅速离开。 秋袤只当她是被何蓑衣骂了,也不多问,快步走进去道:“阿兄。” 何蓑衣指一指面前的座位:“自我归来,你是第一次私底下来见我。” 秋袤有些惭愧,却不后悔,坦然道:“您若是一个人,我早就把您接到家里去住了,天天陪着您也是乐意的。可您不是,您是东岭的闽侯,议和副使。” “是啊,各为其主,就不那么方便了嘛,阿兄理解,不怪你。”何蓑衣温和地问:“看你过得不错,很为你高兴。” 秋袤的惭愧之意越加浓重:“我对不起阿兄,但我还是不能赞同你这次做的事,也不能帮你任何忙,我是郦国人,是阿姐唯一的亲人和依靠。” 大师兄与阿姐之间的情分大概早就磨没了,谁也不欠谁,但他不同,他所欠最多的就是大师兄。只不过私情与国事一码归一码,并不能混为一谈。 何蓑衣一笑:“我知道了,那你今天来,是想劝我不要再和你阿姐作对呢,还是单纯来看我?” 秋袤道:“单纯来看您。我不劝您,但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会手软。” 何蓑衣爽朗大笑:“善哉,善哉!你帮我个忙吧。” 第881章如梦似幻 胭脂跌跌撞撞跑出驿馆,急急忙忙登上等候在外面的马车,抚摸着滚烫发红的脸颊,一颗心险些从胸腔里跳出来。 “你为何还不走?莫非一直在遗憾当初我没有收了你?那你希望我去和阿唯把你要到我身边吗?她一定会答应的。” 何蓑衣的话犹在耳边,胭脂怔怔地看着前方,心乱如麻。 今年春天小棠出嫁的时候,皇后娘娘曾经问过她想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当时说没有,其实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 是的,她不走,是因为她喜欢何蓑衣,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希望他能好好儿的,倘若他愿意要她,她也是肯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只是个小小的婢女,并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只求能够跟在他的身边伺奉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胭脂叹了口气,不争气地流了眼泪。 马车驶动之后,驿馆外面的老槐树后转出两个人影来。 钟欣然看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慕夕没骨头似地靠在树干上,打个呵欠:“就是她么?” 钟欣然冷冷点头。 慕夕勾唇一笑,眼里露出几分兴趣:“小丫头看着长得很不错,放心吧,我一定让她情根深种。” “这是主上的吩咐,你可千万办仔细了。”钟欣然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眼里的恨意与恶意火山一样喷薄而出。 再等几天,再等几天,她一定会反败为胜,把这个恶心的东西骑在身下,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宴会结束,喝醉了的客人们被扶走安置妥当,重华也喝得酩酊大醉,饮过醒酒汤后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钟唯唯头痛如裂,却是睡不着,坐在榻前看娃娃。 圆子捏着小肉拳头、微张着口嘴在床榻里侧睡着了,又又睡在外侧,也是微张着口,半睁着眼睛,打着小呼噜,睡得一塌糊涂。 兄弟俩都是睫毛长长,下颌肉肉,雪白粉嫩,睡姿也十分相似,一看就是一家人。 暮色透过青纱糊成的纱窗照进来,钟唯唯总算是有了几分困意。 因为担心小孩子睡姿不好,翻身蹬腿弄到圆子,便叫了乳娘和钱姑姑进来守着,打发小棠回家去:“都快一个月没回家了,这次多休息几天罢。” 胭脂进来,把何蓑衣的话低声禀了一遍。 钟唯唯的头更痛了,吩咐了胭脂明天要做的事情,强撑着爬到重华身边躺下去,带着满怀怅然睡了过去。 次日又是忙得不可开交。 秋袤和陈俊卿领人去参观茶库,钟唯唯则留在宫中接见那些大商人的女眷,以及本身就是大商人的女人,例如当初在九君城结识的吴太太等人。 接见之后又赐宴,就已是午后。宫外来人,报称小棠昨天晚上从宫里回去就病了,上吐下泻,颇有些严重,且梁兄并不在家。 钟唯唯便派胭脂领着太医去看病,特意交待:“她家里也没个主事的人,你去看着,倘若病得严重,就留下照看她。” 胭脂顶着两个黑眼圈,带着两个宫人风风火火地去了小棠家。 小棠和梁兄都是孤儿,家里人不多,又因夫妻俩不常在家,伺候的下人也不多,导致两进的院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 太医看过了病,胭脂张罗着让小棠服了药和粥,见她精神状态实在是差,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怎么得力,不放心,便让一个宫人回去禀告钟唯唯,自己留下来照顾。 吃了饭之后,小棠睡过去了,胭脂一夜辗转反侧没睡好,便让人盯着,自己去了隔壁厢房睡下。 睡着便梦见了何蓑衣,梦见她与他做着夫妻间才做的那种事,其中欢愉快乐难以言说。 突地觉得疼痛,惊醒过来,听到耳旁咻咻的鼻音,和喷吐在脸上的温热气息,以及浓浓的酒气,便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大叫出声。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感受到一只骨节分明、微凉有力的手捂住她的嘴,一条男声在她耳边轻轻响起:“嘘,别闹,是我。” 分明就是何蓑衣的声音! 胭脂僵硬了身体不敢动弹,突如其来地泪流满面,不敢相信这竟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 可是,他凭什么呢?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他把她当成谁了呢? 胭脂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生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察觉到她的泪水,低下头轻轻吻干,动作越发温柔:“胭脂,你不是喜欢我么?你本来就是我的。” 胭脂屈辱地把脸转开,挣扎道:“你放开我。” 男人将手指在她下体一触,低声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胭脂。” 胭脂颤抖起来,语不成句:“我……你……” 外面传来一声轻响,她吓得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弹,听到值夜的婢女打着呵欠开门关门的声音。 穿衣之声簌簌响起,她怅然若失:“你要走了?” 在穿衣服的男人顿了顿,把一件冰凉的东西塞进她掌中:“拿着这个。等我,我会择机和她说明,接你出宫。” 依稀是块玉佩,冰凉浸润的玉佩让胭脂焦灼烦躁的心情略平静了些,她哑声问他:“为什么?” “听说小棠病了,我私底下来看看她,毕竟也是多年的情分。见到你,莫名其妙就想了。”男人的声音有些暗哑,沉默片刻后,沉声道:“对不住,我喝多了。嗅到你身上有她的味道,一时之间情难自禁。” 掌中的玉佩顷刻间化作了利器,割得人遍体鳞伤,胭脂心痛得全身颤抖起来,紧紧攥着玉佩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被子强忍着不出声。 “我会负责的。”男人似是不敢多留,迅速穿鞋下床,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侧头看了她一眼,留下一个模糊的侧颜,转瞬之间消失不见。 胭脂趴在床上,泪如滂沱。 慕夕轻松地跃入绿荫馆的围墙,步履轻快地往里走,忽见花树后头转出一个人来,将手里挑着的灯笼照了照他的脸,冷声道:“回来了?主上让你去见她。” 第882章你身无长物 钟欣然挑着灯笼走在前面,慕夕懒洋洋地跟在后面,他注视着她的后脑勺,突然心生恶意:“胭脂那丫头比你更有滋味。” 钟欣然紧紧握住灯笼挑杆,青筋暴起,嫉妒是一点都没有的,有的只是滔天的恨意和恶心。 但是想到梓怡郡主教她的计策,便踉跄了一下,停下脚步,深呼吸,深呼吸。 慕夕笑嘻嘻地凑上前去看她:“怎么?生气了?” 钟欣然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想起多种不如意,眼里便浮起了泪花,她皱着眉头使劲推了慕夕一把,埋着头快步往前走,踉踉跄跄,肩头微微颤抖。 慕夕得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这女人还真吃上醋了,即便是自己那方面残缺不全,但这驾驭女人的手段还是不错的。 他笑嘻嘻地追上去拉钟欣然:“还真的生气了?” 钟欣然被迫停下来,咬着嘴唇,泪盈于睫,压抑着嗓子哽咽着道:“我还要怎么对你?什么都给了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你却这样对我?” 她喊着喊着,自己都相信了。 慕夕看到她的样子,莫名相信了几分,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难道你不是为了得到更多,才不得不屈身于我的么?” 钟欣然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瞥开眼神,难过得不能自已:“就算开始是,那后来呢?我们在一起也有几年的情分了,我对你如何,你不知道?前几天主上说为我看一门好亲,我也没答应。” 慕夕不信:“我不信。就算这几年你愿意跟着我,将来老了呢?” “我在族中看好了一个孩子。”钟欣然自嘲一笑,转身就走:“罢了,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是我忘了,你是个没有心肝的。” 慕夕身有残缺,正常的夫妻生活都不能有,更别说有自己的孩子。 原本掌握在他手中的昆仑殿教众势力,要么被重华给灭了,要么被何蓑衣给灭了,现如今于他来说,他只剩下这一身本领而已。 将来老了无用了,下场可想而知,只怕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他本以为他和钟欣然这样极度自私自利的人,也不过是露水姻缘,大难临头便要各自飞的,谁知她竟然在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慕夕心里莫名一热,上前一把攥住钟欣然的胳膊:“你说的是真的?” 钟欣然冷冷地道:“是假的。放手。” 她若十分热切地缠着他,他势必以为她是别有所图,但她如此冷漠,反而让他更加相信了几分。 左右是真是假,仔细打探一下就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慕夕也就松了手:“别让主上等久了。” 他抢先一步往前去,转眼之间便没了影踪。 钟欣然独自站在树荫下,低着头一动不动许久,勾起了唇角,扯动那半张伤了经脉的脸,十分的诡异。 纵然已经夜深,梓怡郡主却还未睡。 她只着了一身薄薄的红色纱衣,躺在美人榻上翻看书信,雪白丰满的****和修长圆润的腿半遮半掩,微显倨傲的下颌微微仰着。 加上不可一世的傲慢样子,看着当真是********再加桀骜难驯,让人挪不开眼神,只想狠狠扑上去将她征服摧残到求饶。 慕夕放肆地打量了一通,再垂下眼去,假装温顺:“主上吩咐的事已经办妥了,胭脂丝毫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一心认为我便是何蓑衣。” 梓怡郡主将书信放下,翻身坐起,纱衣滑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慕夕眼里的贪婪与恶意更加明显,她突然抬眼看了过来,吓得他飞速垂下眼去。 梓怡郡主看到了,却丝毫不在意,不过是只幻想自己是龙的小虫子而已,一个野心勃勃的变态宦官,根本不算是男人,看到了又能如何? 她语气轻快地道:“不错,差事办得很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知道?” 慕夕道:“知道。我会让那丫头死心塌地,渐生妄想,深信就是何蓑衣。” 梓怡郡主满意点头:“你自从投到本宫麾下,从未要求过什么,你想要什么?” 他想要的可多了,但以他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是讨赏也得不到什么大好处。 慕夕笑笑,低眉顺眼:“听说,主上有意为钟欣然指一门好亲?” 梓怡郡主道:“是啊,她到底也是出身名门,年纪也不小了,总这样不明不白的不是事儿。将来回来靖中,我自是要替她指一门好亲的。” 慕夕愤怒起来,那是他的禁脔!他没说不要,谁敢拿走?他皮笑肉不笑:“但她是我的。” 梓怡郡主一挑长眉,讽刺刻薄地道:“她是你的?你算哪根葱?你有什么?昆仑殿主不是你,你身无长物,男人都算不上,哪里配得上她?” 慕夕大怒,那句“身无长物”当真是刺激得他不轻,他沉声道:“她自己说过要和我成亲,相伴终老的。” “她是说过不想成家,不过这是傻话。”梓怡郡主挥苍蝇似地赶他走:“下去吧,好好办差,有事我会让欣然告诉你。” 慕夕愤怒又着急,还想理论两句,两个身材壮实,眼里精光闪闪的妇人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憋气行礼出去了。 梓怡郡主看着他的背影,冷嗤了一声。 女官不解:“主上既要用他,为何又要如此待他?万一他生了二心怎么办?” 有的人天生反骨,天生就值不得人好好对待,打他一巴掌,远比给他一个包子更令他记得住。 梓怡郡主无意解释,只道:“他不敢,他深深得罪了郦国的皇帝和皇后,离开我就是一个死,而且会死得比狗还不如。” 现在,慕夕应当会去讨好钟欣然,只要钟欣然不蠢,按照她的吩咐,就能找到蛊母,从而拿捏住慕夕,真正让他听令。 而拿捏钟欣然不过是一件简单的事,届时自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梓怡郡主抬起手,对着灯光握紧,斩钉截铁地道:“从小到大,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第883章一个时代的结束 天亮,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胭脂神色木然地站在交泰殿外,听到里头的动静,就领着宫人捧着巾帕热水等物鱼贯而入。 重华自是早就走了的,钟唯唯睡眼惺忪,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娇艳之态,见她进来就笑道:“回来了,小棠好些了么?” 胭脂强撑起一个笑容:“好多了,她让奴婢替她给娘娘请安谢恩,她会很快养好病来伺奉娘娘的。” 钟唯唯道:“快别,养好身体才紧要。” 胭脂扯起唇角笑笑,神游天外,直到苗姑姑提醒她,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把一盒香粉打翻了。 胭脂赶紧跪下去认罪:“奴婢该死。” 钟唯唯自来不是苛刻的人,盯了她一眼,见她一副疲惫恍惚之色,只当她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又熬夜照料小棠导致,便道:“是哪里不舒服么?” 胭脂摇头:“没有。” 钟唯唯到底也没留她在身边伺候,体贴地道:“下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好好歇歇。我看你脸色不好,让医女过来给你看看。” 胭脂哪里敢要医女来给自己看,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只是太累,睡一觉就好。 钟唯唯也不强迫,吩咐宫人好生照看便忙着出了宫。 今天许多使臣要离开,她还要和梅询在芳荼馆里表演一场斗茶给那些人看。 表演结束之后,那个方转国王子便提出了要求,表示自己仰慕郦国的茶文化,希望能让自己国家的人民看到这样高雅美丽的表演。 因此他希望,美丽能干的皇后娘娘能派出一名茶使,跟随他去方转国,弘扬郦国的茶文化。 方转国王子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又有好几个偏远的国家陆陆续续提出了类似的要求。 钟唯唯慎重地回答,她已经记住这件事了,会和自己的丈夫商量之后,尽快回复他们。 送走使臣之后,谢过梅询:“我之前答应先生的事,这几天就会兑现,先生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 梅询被羁留在郦国,虽一直被优待,却也不是很自由,这次钟唯唯邀请他一起表演斗茶,他原本不许,她便许他,事后送他回东岭。 现在事情办完,也到了她兑现诺言的时候。 如今东岭与郦国早已撕毁盟约,以斗茶输赢定茶叶贸易份额的事儿再不复存在,她也不怕梅询回去后会帮东岭斗茶什么的。 且梅询与李尚关系匪浅,留着始终不妥,不如及早送走。 梅询自知钟唯唯是敬重自己茶道高明,不然不会如此礼遇,便对着她深施一礼,道:“可否让真堇帝姬随我一同离开?” 钟唯唯摇头:“那可不成。” 梅询叹一口气:“那便罢了。”算是尽了东岭帝王对他的一份情义。 钟唯唯原本想问他,他是否知道李尚的那些事,李尚是否真是那个被秋泽悄悄送出去的孩子,然而话到口边,她又觉得没必要,不管真假,都只能是假的。 微笑着让赵宏图替她送客,梅询走到门口又回头,郑重地道:“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希望在下一个时代里,茶道能继续发扬光大,不至于被湮没在历史里。” 梅询一揖到底:“拜托了!大司茶!” 他们都是真正的爱茶之人。 钟唯唯心中悸动。 是的,随着郦国与东岭斗茶大会惯例的解除,大茶师与斗茶再无从前的辉煌和重要。 除非是她主导的这个斗茶大会能年年坚持,不然若干年之后,便只剩下极少数的人还记得茶道。 所以,向那些偏远之国派遣茶使,着实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既可以弘扬文化,也可以把那些国家的人情风貌带回来,让郦国人增长见识。 钟唯唯郑重地回了梅询一礼:“我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梅询笑笑,潇洒离去。 一角红衣映入眼帘,梓怡郡主立在一株槐树下,肆无忌惮地注视着这个方向,二人目光相撞,激起了无形的火花。 “原本想来欣赏皇后娘娘的风采,奈何昨夜睡得太迟,起得晚了。”梓怡郡主轻轻打个呵欠,目光流转:“我想替闽侯求个情,不知皇后娘娘可允?” 钟唯唯淡淡地道:“我不管这个。郡主可去请见陛下。” 梓怡郡主挑挑眉:“咦,难道闽侯不是娘娘的大师兄吗?听闻你们感情深厚,令弟更是由他一手带大,他也曾为了你们姐弟几次深入虎穴,险些把命丢了。您这样不好吧?” 钟唯唯微笑:“既然郡主如此替他不平,不如就由您来照料他?这样我也放心了。” 梓怡郡主袖手而立,平视着钟唯唯的眼睛,缓缓道:“好主意,不如皇后娘娘替我劝劝他?” 钟唯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梓怡郡主盯着重华的目光她看得很清楚,绝然是贪婪觊觎的,这会儿又和她说想要何蓑衣?梓怡郡主到底是看上了谁? 梓怡郡主见她面露迷惑之色,也不解释,潇洒离去。 钟唯唯折回身,找到南小乔等人,命他召集芳荼馆里的茶师和青云班的孩子们开会。 她简短地说了一下情况,问他们,是否有人愿意以茶使的身份,跟随这些使臣去到他们的国家,弘扬茶文化,学习了解其他国家的知识技术和风土人情,将来帮助郦国强大。 又承诺会照顾他们的家人,保证他们回来后得到提拔重用,衣食无忧。 茶师们面面相觑,孩子们也都不说话。 钟唯唯有些失望,却也没有怪他们。 故土难离,异国他乡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一路上风餐露宿,也许还会有危险,倒霉点还可能客死他乡,再也回不来,这是人之常情。 她叹了口气,强笑道:“时间紧迫,你们早作打算。若有意向,就和南馆长报名。” 有人轻轻举起了手,是她那个小徒弟杨露,杨露的音色还带着童声,眼睛却是亮亮的,透着坚毅:“师父,徒儿愿去。” 钟唯唯心情很复杂,杨露天赋极好,能吃苦,是她想要培养的接班人,但做茶使却是太年轻了些。 第884章简五在靖中 杨露笑了起来:“师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徒儿想做您这样的大茶师,不长见识可不行。您会给徒儿配备人手的吧?这么好的条件,徒儿都不敢去,还有什么资格继承您的衣钵?” 钟唯唯赞赏地拍拍她的肩头:“好孩子!要吃很多苦的。” 杨露俏皮地眨眨眼:“那我可不怕,我走了以后,国家会照料我的家人,父母亲和弟弟再不会饿肚子了。” 她家境不好,父母费了很大的力气,倾尽家财才能扶持她走到这一步,如今可以有机会一举两得,她很愿意。 宣竹也站出来:“我也愿意!” 少年得意地冲杨露挤挤眼睛,表示自己并不比她差。 杨露微笑着低下头,沉默不语,正是情窦初开,互相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能干。 有孩子们带头,好几个青年茶师坐不住了,纷纷表示自己愿意为国家建功。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不急,这是大事,大家好好考虑一下,再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决定好了再报名,报了名就不能再后悔了,去了更要恪守本职,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她的神色非常严肃,刚才还在闹闹嚷嚷的茶师们都安静下来,蹙着眉头仔细思考。 钟唯唯趁着这个空子回了皇宫,和重华商量这件事。 她又在昭仁宫大殿外遇到了梓怡郡主,梓怡郡主眉眼含春,得意洋洋,欢快地和她打招呼:“皇后娘娘回来啦?陛下同意原谅闽侯了,那个什么郊游马会,是在大后天吧?” 钟唯唯淡淡颔首。 她便欢快地道:“到时候要劳烦您多准备一份吃食什么的才行啊,不然闽侯去了,别人都有,他没有,多不好。” 也不管钟唯唯作何反应,笑嘻嘻地去了。 李安仁等战兢兢地偷觑钟唯唯的神色,只怕她会雷霆大怒,谁知却看见一张端庄平静的脸。 重华独坐在案前在看什么,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过来。” 钟唯唯走过去:“你如何知道是我来了?” 重华将她拽到自己身旁坐下,轻笑道:“真是傻话,你的脚步声、呼吸声、笑声、哭声、说话声,点的茶汤的味道,呼出的气息,我都再知道不过,闭着眼睛就知道是你来了,你还问我?” 这情话说得真够好听的,钟唯唯的坏心情好了很多,她趴在重华肩上,轻声道:“在看什么?” 重华递给她看:“你也看看,户部呈上来的账簿,这些日子的一些收支情况,赚了不少,你辛苦了。” 钟唯唯心里高兴,却道:“还没结束呢,那么一大群人还坐着没走,怎么就知道赚了?” 重华温柔地注视着她:“因为这个账簿是阿袤做的,别人也许会为了好处而骗我,唯独你和他不会。等这件事结束后,论功行赏,我一定要重赏他,把他的官职提一提。” 既是论功行赏,钟唯唯也不矫情:“按着惯例来就行,别让人觉得你公私不分。” 她慢慢地把派遣茶使的事儿说了,重华仔细思索片刻,让人去把户部、鸿胪寺的人叫来商议此事。 钟唯唯作为这个想法的提出人,从始至终都在一旁参与,到了天黑,算是把这件事的细节全部敲定,芳荼馆那边也把报名的名单送了过来。 报名的人不算少,第一批却只决定先派出六名茶使,人品、茶技、应变能力、忠诚,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钟唯唯对这些人再熟悉不过,很快敲定了人选,连夜通知这些人作准备。 夫妻二人很晚才吃饭,雨还在潺潺而下,打得一地落花,钟唯唯躺在美人靠上,听着雨声,不想动弹。 重华非得把她拉起来:“才吃饱就躺着不好,一起去廊下走走,观雨散步。” 钟唯唯哼哼:“不想去,不想去。” 重华毫不留情,生拉活扯拖起来,牵了她的手,一起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散步。 “梓怡郡主说你同意大后天的郊游会让大师兄也参加?”钟唯唯到底忍不住,问出了声。 重华牵着她的那只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放松自如:“他既然是代表了东岭而来,而我们现在并不希望靖中插手,自然要给他们机会和谈。” 只有一直不停地和谈,才能有借口不停地拖延,拖的时间长了,才能有转机。 钟唯唯明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总有拖不下去的时候。我怕错过这次,以后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东岭现在内乱不堪,皇帝生死不知,名义上是太子监国,实际是李尚掌权。 就连派出来求和的使者,两个副使也都分别是现任东岭昆仑殿主,靖中皇太女,这两个人活生生架空了身为正使的颛臾王,可见有多乱。 如果没猜错,钟唯唯觉得东岭实际已经成了靖中的傀儡。 重华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将她搂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简五现在靖中。” 钟唯唯吃了一惊,前段日子她还收到简五的来信,说他们夫妻俩到了哪里,生意做得怎么样,当地的风土人情又怎么样,现在重华却告诉她说,简五在靖中。 重华微微得意:“想不到吧?她和陈少明分开了,陈少明带着假的简五继续往前走,她则悄悄潜入靖中。” 靖中无论男女都可以竞争皇位继承权,所以竞争非常激烈,梓怡郡主身为皇太女,本身就是许多人仇视的对象。 她之所以冒险来郦国,掺和这潭浑水,也是为了能建下不世奇功,以便巩固自己的地位。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简五带了大量的金银奇珍和重华的密信,准备收买说动梓怡郡主的敌人,让靖中不要过多地干涉这件事。 钟唯唯乐了,可是从发现梓怡郡主就是靖中皇太女,也不过短短半个多月呀,重华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没这么快就布置得如此妥当。 她追着重华问,重华得意洋洋:“不告诉你。猜着了有奖。” 钟唯唯挠心挠肝地想知道,绞尽脑汁地猜,却总也猜不到。 第885章谁和谁是一对? 猜了第三次仍然未中之后,钟唯唯惊觉自己想差了。 她只想着重华是冲着梓怡郡主去的,却忽略了其他。 她声音轻快地说:“从谣传靖中准备介入的时候,你就已经布了这步棋,不过当时不是特意针对某个人的,只为了从利于郦国的角度出发。确定梓怡郡主就是主导这一切的靖中皇太女后,矛头就指向了她,对不对?” 重华笑着点点她的鼻头:“对,解决一件难事,要先找到根源,因此这些天,咱们就好好和她周旋吧,要让她放松警惕,得意洋洋,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利用路途遥远,消息送达不及时这个缺点,一鼓作气把这件事办好。” 等到梓怡郡主发现事情不对劲,已经悔之晚矣。 计策是好的,钟唯唯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高兴地噘起嘴:“倘若需要陛下牺牲色相呢?” 重华一愣,随即道:“我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钟唯唯各种不高兴,最终叹口气:“罢了,国事为重。忍一忍,就可以少死很多人,终究是值得的。” 重华沉默地握一握她的肩头,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二人越走越远,最终钟唯唯累了,停下来撒赖不肯走,重华便蹲下去,如同当年二人在苍山时一样,把她背起来,沿着长廊一直往前走。 他身上的气息温暖干净好闻,钟唯唯被晃得昏昏欲睡,伏在他耳边轻声问:“我们能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重华斩钉截铁:“只要你想,就能。” 转眼便到了青阳伯府举办郊游马会的时候。 一碧如洗的艳阳天,京城因为各国使臣的离去而清净了很多,路上也没那么拥挤了,正是郊游放松的好时机。 钟唯唯穿了一身浅青色的骑装,与着了玄色窄袖衫的重华并辔而立。 胭脂马与乌云耳鬓厮磨,颇有些不安分,然则大家早已经见惯不怪,陛下与皇后娘娘是一对,他们的马当然也是一对。 梓怡郡主远远看了一会儿,和身旁的何蓑衣低声说道:“走,一起上去打个招呼。” 何蓑衣笑笑,从善如流地跟了她一起上前。 梓怡郡主在距离重华夫妇两尺远的地方停下来,先行个礼,笑嘻嘻地伸手去摸乌云的头,朝重华飘个眼风,笑道:“陛下这马可真神武。” 乌云素来性烈,对陌生人更是从来没有好脸色,才见她的手伸过来就翻起嘴唇,呲牙威胁。 就是这马,在那个风雪之夜,载着重华,杀死了怀恩,令她九死一生。 梓怡郡主眼里露出两道凶光,杀气腾腾地注视着乌云的眼睛,手就像粘在乌云头上一样,皮笑肉不笑地撒娇道:“皇帝陛下,您瞧您这马,对我真是一点不友好。” 乌云怎么也甩不开梓怡郡主的手,心里大怒,狂躁起来。 重华安抚地轻拍它的脖子,眼睛盯着梓怡郡主的手,沉声道:“这马不喜生人碰触,还请郡主松手。” 梓怡郡主笑笑,收回手,朗声道:“小东西,我不过是觉着你和我那白雪马是一对罢了。” 她得意地瞟了钟唯唯一眼,指着自己的坐骑:“皇后娘娘,您瞧,它叫白雪,是不是和乌云看上去很般配的?” 钟唯唯正想着,这梓怡郡主似乎身手很好,自己可不能与她正面冲突,好汉不吃眼前亏,听到这句问话,便抬眼瞧去。 那马果然是雪白无瑕,一丝杂毛也无,名贵神俊,的确是千金难买。 她笑吟吟地开了口:“白雪和乌云,但论名儿和长相,的确是很般配,不过嘛……” 她笑笑不说了。 梓怡郡主本就是恶心挑衅她而来,便追根问底:“不过怎样?” 钟唯唯慢吞吞一笑:“不过天地分阴阳,这马儿要做一对,得性别不同才行。郡主这马是儿马,乌云也是儿马,如何能做一对?” 梓怡郡主“哈哈”大笑起来:“皇后娘娘就连雌雄也分不清吗?我的白雪就是骒马呀!陛下,看来您得好好教教皇后娘娘,别再闹这种笑话啦。” 钟唯唯慢条斯理地道:“咦,原来是骒马,是我想差了,我本以为,似郡主这种性子,应该是骑最烈的儿马才对。” 梓怡郡主瞳孔微缩:“何以见得?” 钟唯唯温和地说:“就是这样以为的。没有原因。” 梓怡郡主鄙夷极了,不过是小女人的小聪明而已,不就是拐着弯儿地骂她不像女人嘛,她才不耐烦和这种小女人争口舌之利。 她丢弃了钟唯唯,去缠重华:“陛下,乌云和白雪都是名驹,血统高贵,若是做了一对,想必培育出的后代一定非常优秀,天下少有马匹能及,您觉得呢?” 所有人都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是赤果果地当着大家的面,借马的事情向皇帝陛下调情示爱啊! 只差明说,皇帝陛下,我和您都出自名门,血统高贵,如果我们俩做了一对,生的孩子一定非常优秀,天下没有人能比得上,您看怎么样? 众人担忧地看向帝后,猜着皇帝陛下大概会翻脸,而皇后娘娘一定会发作。 却见皇帝陛下久久未发一言,他的目光落在何蓑衣身上,再缓缓落到钟唯唯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穿的浅青色的骑装,一个穿的还是浅青色的骑装,就像是约好了似的,扎得人眼睛痛啊! 而钟唯唯,则似乎是真的怒了,冷冰冰地看着梓怡郡主说道:“真是抱歉,乌云大概看不上白雪,它只喜欢胭脂马。” 梓怡郡主“哈”地笑了一声:“没有试过,它如何知道白雪不如胭脂马好呢?是不是陛下?” 重华收回目光,和钟唯唯说道:“我喜欢你穿那套玉色的骑装,去换了吧。” 像是答非所问,却明确地表达了他的不满,众人哗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帝陛下真的想让乌云和白雪试一试? 秋袤神色阴沉地看看梓怡郡主,再看看重华,面无表情地垂下了眼睛。 钟唯唯淡淡地道:“可我觉得这套骑装就很好。” 第886章乃是大不敬 重华固执地道:“我觉得那套更好看。” 钟唯唯寸步不让:“我觉着这个就很好,且这种时候,不方便更换。” 罪魁祸首何蓑衣当此时,莫名其妙地轻笑了一声。 于是所有人都又看向他,钟唯唯正奇怪重华莫名挑她衣服做什么呢,看到何蓑衣的骑装,当即明白了,原本没什么火气的,突然就生了一股邪火。 那邪火烧得旺盛,连带着她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重华看到她的脸色,还想说什么,秋袤适时上前:“陛下,时辰不早,青阳伯等人已经使人来迎了。” 现在这种情形,的确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不然恐怕钟唯唯真的要恼了。重华顺着秋袤的话头,道:“既是如此,那便走吧。” 他没有再提钟唯唯的衣服,却是有意无意地把何蓑衣排斥在外,不许何蓑衣和钟唯唯靠近半分。 梓怡郡主看得分明,笑着假装不知道,骑上白雪,紧紧跟在重华身边,缠着他不停说笑。 一会儿要他介绍郦国的风土人情,一会儿和他聊靖中的造船技术,一会儿又向他讨教钟南江提出的几个数术问题,一会儿又一起讨论兵法,甚至于还。 总之帝王擅长什么,她便讨论什么,因为这些问题,都不会是普通人能涉及和谈论的,特别是钟唯唯这种。 重华客气有礼地回答梓怡郡主的问题,和她相谈甚欢,真正把她当成贵宾接待。 钟唯唯越来越沉默,胭脂马也越走越慢,渐渐落在了后头。 何蓑衣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虽不曾上前和她说话或是有任何目光接触,却也没有远离。 一时之间,原本欢快轻松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秋袤想了想,打马跑开,过了一会儿,怀里抱着又又跑过来,笑着道:“阿姐,又又闹着要和你一起呢。” 又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心地朝钟唯唯伸手:“唯姨,唯姨,唯姨,快接着我!” 钟唯唯原本冷淡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她朝又又伸出手臂,佯装责骂他:“不好好在车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因为我想您了呀。”又又稳稳当当地坐在她怀里,笑眯眯地:“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会骑马,我要快些长大,保护唯姨,让坏人死光光。” 又又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瞅了何蓑衣一眼,反正他是一直不喜欢这个看着笑得眉眼弯弯,实际一肚子坏水的大坏蛋就是了! 今天重华出门前曾悄悄告诉过他,自己有大事要做,可能会管不着钟唯唯和圆子,要他负起责任,照顾好这一大一小。 重点要防的,就是这个何蓑衣! 又又眉眼弯弯,小大人似地抱拳,冲着何蓑衣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大师伯,给您请安啦。” 何蓑衣没料到他竟然会给自己行礼问安,微一愣神,露出一个和气温柔的笑容:“睿王殿下,许久不见。” 又又气愤地想,坏人怎么可以笑得这样好看?于是笑得更可爱天真了:“师伯一向可好?我怎么瞧着您似乎胖了不少?肚子比以前大了,难道说,真的是年纪大了,腰就会变粗吗?” 钟唯唯皱了眉头:“又又!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她、重华、何蓑衣之间的纠葛虽然存在,她却不想让又又掺和进来,且如此无礼并不是好事。 又又吓了一跳,立刻不吭声了,委屈地蜷进她的怀里,仰头看着她小声央求:“唯姨别生气,我不淘气了,真的不淘气了,我立刻就给大师伯赔礼道歉。” 不等钟唯唯回答,又又便回了头,诚恳地对着何蓑衣抱拳弯腰:“大师伯,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何蓑衣笑笑摇头,打马往前头去了,并没有多看钟唯唯一眼。 秋袤靠近钟唯唯,小声道:“阿姐您别生气,不然才真是上了那女人的贼当。” “我没事,你别担心。”钟唯唯看向前方,重华和梓怡郡主相谈甚欢,他正在坚定不移地执行他的计策,她都懂,也相信他不会乱来有分寸,不过几件事凑在一起,心情是怎么都好不起来的。 又又人小鬼大,眨巴着大眼睛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一遍,心里就有了数。也不出声,笑眯眯地引着钟唯唯说话:“我刚才从车上过来,圆子好乖,他睡着了。” 这次出行,因为是郊游散心,且钟唯唯早猜着重华将会“很忙”,眼不见心不烦,不如把两个孩子一起带出来见见人,她也就有了事情做,还可以趁机和贵夫人们讨论一下育儿经,拉近一下彼此间的距离,因此把圆子也一起带出来了。 听又又提起圆子,钟唯唯的眉眼间更多了几分温柔:“他没有闹腾么?” 又又眨着大眼睛道:“我就在一旁陪着他呢,唯姨和阿爹也在外面,他怎么会闹腾呢?” 他去拉钟唯唯的手:“我们一起去车上陪圆子可好?” 眼不见心不烦,唯姨坐车,看不见那个可恶的女人纠缠阿爹,何蓑衣也没办法看到唯姨,就天下太平了。 钟唯唯摇头:“我最近太忙,陪你太少,难得有机会,就陪你在这外头多骑一会儿马吧。你是想和我同乘还是想自己骑?” “想和你一起。”又又不好意思地小声完,想起自己已经大了,才说过要照顾唯姨和圆子的,转眼就腻在唯姨怀里不肯起来,便红着脸把脸藏到钟唯唯怀里去。 钟唯唯看到他可爱的模样,心情大好,揉揉他的小圆脑袋,道:“那你坐稳了,我要加速啦!” 又又赶紧坐好,抓紧马鞍,钟唯唯一磕马腹,扬鞭抽了胭脂马一下,胭脂马便似那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亲卫方健见状,打一个唿哨,带着隶属于皇后娘娘的御林军亲卫纵马追了上去。 一群人纵马而驰,卷起大量尘土,甚至于越过了前方的重华和梓怡郡主等人,也不过停下来行了一礼而已。 梓怡郡主轻笑道:“郦国的风俗和我们靖中果然不同,倘在我们靖中,越过御驾先行乃是大不敬!” 第887章你的手段仅次而已么? 这女人一定真的很生气了,今晚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哄得她回心转意? 重华面无表情地盯着钟唯唯的背影,没有回应梓怡郡主。 梓怡郡主原本作好了他会不高兴的准备,此刻见他沉默,由不得十分高兴。 看来这对夫妻并不似传言那样亲密无间嘛,不然怎么也该替爱妻说上两句话才是。 咦,不对,她平时见这夫妻俩相处的情形,那种默契和恩爱自然流露,并不是装出来的。 莫非,这夫妻俩故意挖坑给自己跳? 梓怡郡主带了几分疑虑,不动声色地打量重华。 却听重华淡淡地道:“我们郦国也是如此,不过皇后不同其他人,是朕特许她,可以轻松自在,随性如意。” 这才正常,虽说来得迟了些,但刚才那一瞬间的沉默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东西。 梓怡郡主半真半假地叹道:“陛下真是太宠皇后娘娘了,难怪人家都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呢,我若遇到陛下这样英明神武又情深不二的男人,大概比皇后娘娘还要更痴情,更勤奋几分呢。” 李安仁跟在后头,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哪有这样明目张胆地勾引有妇之夫的人?还把自己的龌蹉无耻当成风流深情。 重华笑笑,云淡风轻地道:“郡主美貌多情,高贵能干,一定有很多好儿郎仰慕,不愁遇不着这样的人。” 梓怡郡主大胆地道:“可是我这个人眼光高,长得好看的,不一定有本事,有本事的不一定好看,有本事又好看的出身不一定好。这三者都俱全的却与我无缘,怎么办呢?” 重华回眸扫她一眼:“那要看你究竟有多喜欢了。” 梓怡郡主抬手轻抚了一下脸上的樱花花瓣,意味深长地笑道:“刻骨铭心。” 重华半垂了眼睛,沉默地看着她。 乌云本身要比白雪更高几分,他也比她高了许多,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湛蓝的天空,哗哗作响的槐树叶,玄色绣金的华美骑服,眉目冷峻、气势迫人、挺拔英俊的年轻帝王,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侵略感十足,让人窒息,既希望被他征服,又希望自己反过来征服了他。想必,那将会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 一种似是痛,又似是毒的疯狂快感自梓怡郡主心底升起。 她半仰了头,将自己美丽精致的脸和下颌,以及颈部的柔美线条,迎着天光,尽数展现给重华看,眼神娇俏又大胆,野心勃勃,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 “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她微笑着,吐气如兰,“我们一起成就霸业,携手共治这天下,让天下人都在我们的脚下俯首称臣。如何?” 重华似是有些惊愕,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这种惊愕,勾起唇角淡笑:“什么交易?” 梓怡郡主大胆地将手放在重华的手背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当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你把你给我,我把我给你。” “郡主真会开玩笑。你是靖中,我是郦国,中间隔着一座大山,怎可能携手共治?” 重华一抖缰绳,乌云“唰”地一下冲了出去,若不是梓怡郡主骑术精湛,手缩得快,铁定要被带翻。 李安仁骑着马追上去,不阴不阳地瞅了梓怡郡主一眼,似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 女官很生气:“主上,这郦国皇帝太过无礼,您瞧得上他是他的福气,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得给他几分厉害瞧瞧。” 梓怡郡主却不生气,平静地看着重华矫健的背影:“他若是轻易答应,我才该担心他是别有所图。如此,甚好。秋茗有一句话说得对,本宫,就是喜欢骑性子烈的马!” 她纵马追上重华,大笑着和他打招呼:“陛下,有个事情想和您商量,东岭那个事,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们一条活路罢……” 前方,钟唯唯生怕又又人小受不得颠簸,又怕太阳毒晒坏了他,便挑了个荫凉的地方停下来,给他摘柳条编帽子。 又又一边急着戴柳条帽子,一边观察着后面的情形,看到重华和梓怡郡主有说有笑,危机感顿生。 看来今天的事情很严重啊,不但要防着何蓑衣,不让唯姨被抢走,还得防着这个什么梓怡郡主,防止阿爹被抢走。 少了任何一个人,这个家都会被拆散,他和圆子就会变成没有爹娘,没人心疼,任人宰割的小可怜。 又又咬着嘴唇,瞅瞅不紧不慢跟在后头的何蓑衣,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我头痛。”他可怜兮兮地看着钟唯唯,憋气憋到脸通红:“这里,这里,又胀又痛,就像里头装了个什么东西似的,一跳一跳的痛。” 莫非是中暑了?今天的确怪热的。钟唯唯吃了一惊,伸手一摸,也不烫啊。 又又的脸更红了,眼里浸出泪光:“唯姨,唯姨,我想去车里,你陪着我。” 钟唯唯心疼不已,连忙给他把衣服解开,拿水喂他,又给他搧扇子,再让人去把车赶上来。 圆子的车走得慢,离此地还有一定距离,虽然急,却也只能等着。 重华和梓怡郡主并辔走了过来,“怎么回事?”重华微皱了眉头,探询地看向钟唯唯。 钟唯唯垂着眼没看他:“又又有点不舒服。” 重华看向又又:“哪里不舒服?” 又又本想装得很严重,借此机会把梓怡郡主赶走的,然而碰触到重华的眼神,他突然又不敢了,便小声哼哼:“头有点痛,阿爹您忙吧,不用管儿子,唯姨陪着就好了。” 梓怡郡主跳下马,貌似关切地摸了又又的额头一下,笑着道:“还好,不烫。” 又又很生气,谁许她碰他了! 梓怡郡主看着钟唯唯,含着笑,低不可闻地道:“你真让我失望,居然让孩子装病博同情,可惜孩子不配合,你的手段仅此而已么?这种把戏,本宫两三岁时就已看得太多。” 又又大怒,准备狠狠痛骂梓怡郡主一顿,钟唯唯轻轻按住他,抬起眼,冷冰冰地注视着梓怡郡主。 第888章滚滚是条好狗(加更求月票 梓怡郡主挑衅地看着钟唯唯,算定她不敢也不会当着重华的面,和自己撕破脸大闹,或是过不去。 毕竟,自己代表了靖中,并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只要敢和靖中翻脸,靖中立刻就会派兵进入东岭,情况就会反转过来。 “是不是特别想骂我?骂啊,看看你们陛下会怎么选择?是会帮着你骂我呢?还是会斥责你不懂事,得罪了贵客?为帝王者,心怀天下,就算他此时护着你,灭国之时,恐怕也会自责难当,怪罪于你吧?” 梓怡郡主得意洋洋,见钟唯唯眼里的怒气和亮光慢慢黯淡下去,大笑出声:“皇后娘娘真是贤惠。您安心地带孩子吧,本宫并不用您陪,有陛下陪伴招待就好了。” 她把手伸给重华:“陛下,腿突然麻了,上不去马,可否请您拉我一把?” 重华不知她之前在和钟唯唯说什么,但猜得着不是什么好话,他没有搭理梓怡郡主伸过去的手,而是走过去摸又又的额头,沉声道:“我把唯姨和圆子交给你了。” 又又使劲点头,希冀地道:“阿爹,这个女人坏透了,她骂唯姨。” “嗯。”重华看向钟唯唯,眸色深沉:“照顾好自己。” 梓怡郡主已经自己上了马,不停地催促他:“陛下,陛下,咱们来比比谁的马更快吧?” 钟唯唯闷声道:“你快去吧。” 重华长身而起,翻身上马,猛甩一鞭,乌云狂驰而去。 又又很不高兴,紧紧握住钟唯唯的手,觉得她被欺负了:“唯姨,我会帮你。” 钟唯唯轻笑出声:“你怎么帮我?” 又又道:“不告诉你。” 钟唯唯摸摸他的头,见马车来了就领着他上了马车。 圆子还在呼呼大睡,钟唯唯挥手让乳娘退下,要胭脂倒一杯凉茶过来。 因见胭脂无精打采的,就道:“这几天看你都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别拖,拖到像小棠那样,让我怎么办?” 胭脂微抿了唇,垂着眼睛轻声道:“是。” 钟唯唯打发她下去:“歇着吧,我来盯着孩子。” 胭脂听话地退出去,在车外看到不远处的何蓑衣,不由呆呆看着他,眼眶迅速红了,贴身带着的那块玉佩也烫得人发痛。 何蓑衣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意外,随即淡淡颔首,转过身与颛臾王低声说话。 胭脂一时间心痛到无法呼吸,恨不得立刻冲过去问他,到底想把她怎么样?他说要和皇后娘娘讨要她,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去?他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但是到处都是人,她不敢,她只好沮丧地靠着车壁坐下去,盯着远处发呆。 又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左右,青阳伯府的别庄遥遥在望,无数的人守候在道旁迎驾,钟唯唯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车中,由姚夫人和姚静宁等陪着进了别庄。 青阳伯府的别庄是御赐的,占地面积很广,有个人工湖和一片柳林,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地,非常适合郊游骑马放风筝等玩乐。 青阳伯府在湖边草地上,毗邻柳林的地方搭了许多帐篷,备了烤架之类的东西,烤制各种肉类吃食,非常热闹。 姚夫人领着钟唯唯往最安静的一个帐篷去:“这里最荫凉,也安静干净,两位殿下在里头睡觉休息,并不会受到打扰。” 她自己是女主人要照管全局,便告了罪,让姚静宁过来陪钟唯唯。 秋袤理所当然地留下来,胖狗滚滚紧紧贴着他的裤腿,趴在地上,边吐舌头,边好奇地打量姚静宁。 姚静宁忍不住笑:“这狗好胖,叫什么?” 秋袤轻笑道:“滚滚。” “滚滚?”姚静宁像是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一眼胖乎乎的圆子,使劲捂着自己的嘴,想笑又不敢笑。 “圆滚滚。你是不是这样想的?”钟唯唯看得分明,挑起眉毛,故作严肃。 姚静宁紧张地站起来,坚决不承认:“请娘娘示下,什么圆滚滚啊?” 还是那副看似十分温顺听话,实际上很有主意的样子。钟唯唯笑着敲了敲案几:“坐吧,即便这样想也没有关系的。乳名么,一是为了叫着顺口,二是为了讨个好彩头,好养。” 姚静宁笑起来,仰慕地看着钟唯唯说:“娘娘真好,您是臣女的英雄。” 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一点虚假都没有。 秋袤笑起来,很是喜欢她的鲜活真挚。 几人说了一会儿话,圆子打个呵欠,醒了,又又也是精神抖擞。钟唯唯有意让秋袤和姚静宁多相处片刻,便道:“此间风景不错,带孩子们出去走走。” 柳林里凉风习习,俊男美女穿行其中,更有许多伴驾的大臣与女眷,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 姚静宁尽职尽责地和钟唯唯介绍景色和美食,不知不觉走到柳林深处,忽听得梓怡郡主高声大笑,再一看,重华与她,由几个东岭人和郦国大臣陪着,站在一株老柳下说话。 钟唯唯等人要避开,却是来不及了,便遥遥对着重华行礼问安。 重华并不想要钟唯唯看到这些,便道:“玩高兴一点。” 偏生梓怡郡主不肯放过这恶心人的机会,笑着朝胖狗滚滚招手:“这狗好可爱,和我小时候喂的那条很像,过来我瞧瞧。” 滚滚冲着她狂吠一气,秋袤低声道:“滚滚,不得无礼。” 滚滚听话地闭了嘴。 梓怡郡主让随行的女官拿肉出来:“过来就给你肉吃。” 滚滚歪着头想了一回,小跑着过去,伸长脖子去嗅梓怡郡主手里的肉。 梓怡郡主哈哈大笑:“果然是个贪吃的,我原来喂的那个可是从不吃别人喂的食物。” 话音刚落,就见滚滚走到她身边,埋着头嗅她的脚和腿,围着她打转。 梓怡郡主笑得更大声了,又又好气哦,大叫:“滚滚你回来!” 滚滚回头看了又又一眼,突然翘起后腿,在梓怡郡主的腿上撒了一泡尿。 所有人目瞪口呆,梓怡郡主的女官尖叫起来,冲上去赶滚滚:“贱畜牲!” 滚滚以与体重严重不符的速度,回头,龇牙,跃起,狠狠一口咬在女官的手腕上。 第889章我看看孩子 “啊啊啊……”女官完全没防备,被咬了个正着,痛得大叫出声,不管不顾地一掌往滚滚的狗头上劈去。 她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这一掌下去,说不得滚滚就会丧命,钟唯唯等人施救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梓怡郡主皱起眉头,厌恶地盯着自己的裙子看,恨不得把这胆大包天的狗现场炖成一锅汤。 眼前一花,玄色的身影闪过,女官还没反应过来,抬起的那只手臂已然一麻,软软地垂了下去。 “呜呜……”滚滚逃过一劫,更加猖狂,咬着她的手腕如同甩破布一样拼命摆头。 女官痛得冷汗直流,又不敢直接和重华对上,只好求梓怡郡主:“主上!” 梓怡郡主抬起手,对着她的脸就是一记耳光,揉揉手,冷声道:“没出息的东西!”淡笑着看向重华:“陛下,看在我的面上,饶了这没规矩的东西如何?” 重华半垂了眼,伸手捏住滚滚的顶花皮,缓声道:“松口。” “嗷呜……”滚滚瞅了重华一眼,松开了口,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讨好地去蹭重华的裤腿。 “它不会再对着陛下的裤腿撒尿吧?”姚静宁紧张得紧紧攥着手,使劲捏手指,“如果真这么傻,谁也救不得它了。” 忽见秋袤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表情非常奇怪。 姚静宁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她,说道:“它真的这么傻?完了,完了,快去救它,把它叫回来啊。” 这时候,滚滚终于不蹭重华的裤腿了,而是停下来躺在地上,一个翻身,把白花花的肚皮亮出来给重华,还斜着眼睛看着他,讨好地扭来扭去,似乎在说,来摸我啊,摸我啊,给你摸个够。 “呀,真是一条好狗!”姚静宁又使劲捏了手指一下,高兴地和又又说:“它真聪明!” 秋袤又看了她一眼,眉头轻轻蹙起,欲言又止。 姚静宁忍不住:“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秋袤忍无可忍:“你一直捏的都是我的手。” 姚静宁低下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把手藏到身后,干笑:“难怪,我说怎么一点没感觉呢,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啊,哈~” 秋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一本正经地说:“下次注意,不要再捏错了人。” “哦。”姚静宁把手藏在身后背好,开始嘲笑滚滚:“真是一条傻狗,陛下这样的人,怎会给你摸肚子呢?快些回来好了,我给你摸!” 重华果然轻轻踢了滚滚一脚,面无表情地道:“还不快走?” 滚滚翻身爬起,转身朝钟唯唯等人飞奔而来,嘴角往上翘起,依稀是个笑模样。 “它在笑!”姚静宁兴奋地小声说:“它跑起来好像一只黄泥丸子啊,圆圆滚滚的。” 钟唯唯姐弟俩都没什么表情,也没理她,她就摸摸鼻子,碰碰又又,小声说:“睿王殿下,您说是不是啊?” 此刻在又又的心目中,滚滚就是英雄,他兴高采烈地抱住滚滚,使劲点头:“嗯!” 钟唯唯朝重华等人点点头,抱着孩子,招呼其他人,转身离开。 “站住!”梓怡郡主冷声喝道:“狗咬了人,难道不该赔礼道歉么?就这样算了?” 钟唯唯云淡风轻地道:“郡主的话有礼,虽则你养的狗不懂规矩,挑衅在先,我不能和她一般见识。但我的狗伤了人,该赔的还是要赔。” 她半垂了眼睛,吩咐胭脂:“传我的命令,取两套簇新的上等纱制骑装赔郡主,再传大夫给郡主的随从疗伤。” “是。”胭脂行个礼,快步离开。 钟唯唯勾唇而笑:“不知郡主可还满意?” 是自己的女官骂狗打狗在先,因此也的确不能完全把责任推到滚滚身上去。梓怡郡主故意朝重华靠过去:“陛下,你家皇后好凶哦。” 重华面无表情,没答她的话,而是交待钟唯唯:“那边养了小兔子和鹿,孩子们兴许会喜欢。” 这是让她离开,不要搭理梓怡郡主的意思,钟唯唯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了没多远又停下来,回头看看重华,再看看梓怡郡主,欲言又止,神色不虞地离开了。 梓怡郡主叹道:“看样子,皇后娘娘很不喜欢我啊。都是陛下宠的她。” 重华冷冷地道:“她是我的妻,我再怎么宠她也是应该的。” 梓怡郡主脸上下不来,略带讽刺地道:“陛下真是风流多情种。” 青阳伯适时上前打岔:“前头风景不错……” 柳林后面真的搭了一圈矮舍,里头养了许多毛茸茸的兔子和狐狸,还有梅花鹿、野鸡等物。 滚滚犹如到了天堂,“嗷呜”一声直扑过去,惹得一片兵荒马乱。 又又追上去,大呼小叫:“滚滚不能乱来的!” 姚静宁给钟唯唯挑了个荫凉舒适背风的地方:“您在这儿坐会儿,臣女让人送瓜果烤肉上来。” 钟唯唯笑着接受了她的照顾,又叫秋袤:“和她一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客气。” 又又抓了一只小兔子过来给圆子看,圆子睁大眼睛盯着看,咿咿呀呀,很是兴奋,却十分笨拙。 钟唯唯笑着逗他:“圆子圆子,这是兔子。兔子兔子,这是圆子。” 又又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收了笑容,靠近钟唯唯小声说:“师伯在那边。” 何蓑衣独自斜靠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怔怔地看着这边,神色多有寂寥,见钟唯唯看来,便朝她点点头:“你们在这里。” 他主动开了口,钟唯唯不能不理,便道:“是的。闽侯是迷路了吗?我让人送你到前面去。” 何蓑衣却朝她走了过来,淡淡地道:“我看看孩子。” 他很快走到钟唯唯面前,俯身低头,盯着圆子,不眨眼地看。 圆子还处于懵懂状态,傻乎乎地对着他吐了一个泡泡,再咧嘴一笑。 何蓑衣的瞳孔一下子放大,情不自禁便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握着,轻声道:“圆子。” 第890章我猜就是鸟儿 圆子握紧何蓑衣的手,突然笑出了声。 这是两个多月的他第一次笑出声,钟唯唯惊喜万分:“他笑出声了!” 她冲着何蓑衣喊了这一声之后,觉得不妥,就又喊又又:“又又,你弟弟笑出声了!” 又又十分开心,猛夸圆子:“圆子好宝宝,真是好样儿的!” 小婴儿似是听到了夸赞,又“咯咯”地笑了两声,钟唯唯心生感触,眸生泪光。 “这是喜事,为何要哭?”何蓑衣想把手抽回来,圆子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冲他大大地张着嘴笑,露出粉红色的小牙床,天真又无邪。 何蓑衣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柔软下来,他向钟唯唯伸手:“我可以抱他么?” 钟唯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圆子递过去。 何蓑衣小心翼翼地把圆子抱在怀里,想起从前那些在苍山的岁月。 他无数次地抱过秋袤,也曾背过钟唯唯,带着姐弟俩一起下山入林,他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他总是千方百计去寻了来。 看到他们高兴,他便也跟着高兴。 可是现在他们都离他远去了,只有这个天真无邪的婴儿,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的喜欢他。 好像不知道他血统肮脏,不知道他心怀不轨,不知道他天生就不是个好人。 何蓑衣抱着圆子,突然不想松手了,如果这个散发着奶香味儿的漂亮孩子是他的,那该有多好? 他抬眼看看湛蓝的天空,再看看周围碧绿的草地和那些葱翠的柳树,以及散落在周围的婢女和护卫,盘算倘若自己抱着这个孩子离开,能有多大的几率和胜算。 “阿兄,孩子该吃奶了。”钟唯唯紧张得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情不自禁用上了从前的称呼。 何蓑衣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把圆子还给了她。 “长命百岁,大吉大利。”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样式普通的镂空白玉长命锁,交给钟唯唯。 钟唯唯没想到他居然还给圆子准备了礼物,心情一时说不出来的复杂。 “这里头装的是辟邪驱虫的药丸,十分难得,若是可能,一直给他戴着罢。”何蓑衣恋恋不舍地摸了圆子的脸蛋一下,背着手转身离开。 “阿兄。”钟唯唯索性也不叫什么闽侯了,“许久不见,一起喝杯茶吧。” 何蓑衣犹豫了一下,在她对面坐下来:“方才那位穿蓝衣服的姑娘就是阿袤的未婚妻?” 钟唯唯情不自禁露了笑意:“是。” “看着不错,是个心地磊落的人,和阿袤正好取长补短。”何蓑衣很自然地提起面前的水壶,给自己和钟唯唯点茶。 若是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只闲话这些家常,气氛便可以很轻松。 钟唯唯高兴地说起了秋袤的婚事。 何蓑衣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问一两句。 又又睁大眼睛看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好了,既然阿爹可以和那个可恶的红衣女人说笑,唯姨当然可以和他讨厌的何蓑衣说话。 不远处,办好了差事的胭脂躲在一棵柳树后,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 自己果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可是他说要负责,要和皇后娘娘讨要自己的。 他们会不会就是在说这个?皇后娘娘若是知道自己未经允许,就私下先与他有了那种事,会不会生气,反而不许? 胭脂忐忑万分,不敢过去。 忽听一阵说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回头,看到林子间一角红衣闪过,知道是梓怡郡主又来了,厌憎愤怒压过了伤心难过,疾步上前提醒钟唯唯:“娘娘,似是梓怡郡主等人又来了。” 乳娘等人便要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钟唯唯平静地道:“就在这里坐着,哪儿也不去。” 这是郦国,就算重华想要引梓怡郡主上钩,不能硬碰硬,但并不意味着她就要忍气吞声,做得过了,反而容易引起警惕,还白吃了一肚子的气。 何蓑衣若有所思,却未作任何表态,而是照常端坐着,分他的茶。 说笑声越来越近,已经看得清楚来人的衣着打扮,果然是重华、梓怡郡主那群人又过来了。 又又破釜沉舟地下了一个决定,他朝何蓑衣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靠过去:“我记得师伯会魔术,好想看啊。” 何蓑衣却是没了当初逗弄孩子的心情,淡淡一笑:“抱歉,今天没有准备,恐怕不能。” 又又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不嘛不嘛,我就想看嘛,您随便变一个啦。变什么都好啦。求您啦。” 何蓑衣笑而不语,算是婉拒。 钟唯唯阻止:“又又?” 又又不甘心:“可是圆子还没有看到过师伯变魔术呢,他那么喜欢您,您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 “好吧。”何蓑衣也许是被又又打动了,也许是看到了站在柳林里、往这边张望的重华等人,答应了又又的要求。 他掏出一块手帕,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展开给又又看,验明只是一块普通的手帕,什么都没有。 再将手帕覆盖在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里,晃一晃,再打开,手帕凸起,明显下面多了东西。 “猜猜是什么?”他温和地笑着,露出脸颊上的漂亮酒窝,胭脂看呆了眼,心里又是一阵绞痛。 又又配合地大笑起来:“是鸟儿!” 何蓑衣悠扬婉转地学了几声鸟叫,潇洒地挑起眉头,问又又:“你确定是鸟儿?” 又又大声道:“是!” 何蓑衣又回头看着钟唯唯:“阿唯你觉得呢?” 钟唯唯哪里猜得着里头是什么,大师兄的心思她从来猜不着,但为了凑趣,她还是笑着说:“兴许是一块金子?” “你得有多缺钱啊!”何蓑衣再笑着问胭脂:“你猜是什么?” 胭脂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猛地涨红了脸,傻傻地看着他,嘴微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蓑衣见她答不出来,便笑道:“最后一次机会。” 又又偷偷看了柳树林一眼,见重华一直在那儿站着,保持同样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微微得意,大声说:“我猜就是鸟儿!” 第891章你想怎么样? “那我们来看看吧!”何蓑衣猛地掀开帕子,里头空无一物。 “咦……”又又惊讶极了,刚才明明看见里头有东西的,为什么会没有?到哪里去了? 原本的心思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抓着何蓑衣的手,上上下下地看:“您一定藏在袖子里了,不然就是丢到地上去了。” 何蓑衣微笑着由他翻弄,一探究竟。 钟唯唯阻止又又:“不得无礼!” 又又不敢造次,但又很好奇,一心觉着若是何蓑衣再变一次,他仔细盯着,就一定能看出究竟,便小声央求何蓑衣:“求您了,再变一次吧。” 何蓑衣笑笑,如他所愿,又拿了帕子依次演示一遍,指着掌心里凸起的地方问:“猜猜是什么,猜着了东西就是他的。” 又又挺着小胸脯:“那若是里面本来就没有东西呢。” 何蓑衣就把腰间挂着的金麒麟取下来:“这个就是他的。” 又又就道:“里面什么都没有,还和刚才一样。” 何蓑衣探询地看向钟唯唯:“你觉得呢?” 钟唯唯看着何蓑衣清俊的眉眼,莫名想起从前,她点茶分茶,需要插花妆点案几,他便经常替她寻得山野里的奇花异草,甚至于是造型优美的树枝。 “是花。”她很肯定地说。 “你呢?”何蓑衣不置可否,再问胭脂。 胭脂迟疑了,她低下头,轻轻摇头。 又又帮她说话:“胭脂姐姐的意思是说,里头什么也没有,金麒麟我们一起分。” 何蓑衣不置可否,揭开了帕子。 很小一束浅蓝色的花,开得繁杂热闹,是林间草地里最常见的,但是配了其他草叶,就显得格外玲珑美丽。 “唯姨猜着了!”又又震惊不已,“真的是花,您怎么知道?”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钟唯唯笑而不语,何蓑衣也笑着把花交给她:“你猜中了,就是你的。” 又又跑过去,接了花,要给钟唯唯别在她的衣襟上:“很好看呢。” 不远处,重华抿紧了唇,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幕。 梓怡郡主很满意何蓑衣的表现,懒洋洋地道:“陛下,听说,当然,我只是听说啊,似乎闽侯与皇后娘娘早年其实是有婚约的?” 重华猛地回头,怒目而视:“谁在胡说八道?” 梓怡郡主笑道:“何蓑衣和钟欣然说的,说最早,钟先生是打算把何蓑衣与皇后娘娘配成一对的。我原本以为是谣言,今天看着这场景,却是有几分相信了。别个都猜不着那帕子下头是什么,唯有皇后娘娘知道。” 重华冷声道:“再胡说八道,我杀了你!” 梓怡郡主举起手盖在左胸上,故作惊讶:“真的吗?别吓我呀。” 重华冷冰冰地注视着她:“不信你尽可以试一试,别再挑衅朕,别再挑衅皇后,不然,朕可以射你一箭,就可以射你千箭万箭!” 梓怡郡主也翻了脸:“你就不怕靖中出兵吗?” 重华勾起唇角,冷酷一笑:“怕呀,不过山高路远,我怕靖中好不容易派出一支军队,花费许多,再走到东岭,已然是半年之后?那时节,朕早就灭了东岭! 铁碑岭以南,并不只有东岭与郦国,还有许多国家,你觉得他们会乐意靖中插手?十个国家联合起来,以逸待劳,谁的胜算更大呢?若靖中不能一举灭了我们,拖也要拖死你们!” “哦,这样么?”梓怡郡主眼里露出几分鄙夷得意之色。 呵呵,她就知道,这些人会心存侥幸,以为真的山高路远,靖中拿他们没有办法,岂知那秘密水道,究竟有多方便,省了多少开销,省了多少路程! 重华没有放过梓怡郡主一闪而过的自得,直觉梓怡郡主一定藏有他们所不知道的重要秘密,结合之前交谈的一些内容,多半和路有关! 越是接近重要的信息,重华越是冷静,表面上却是怒不可遏:“就是这样!鱼死网破而已!” 梓怡郡主冷笑:“鱼死网破?恐怕是螳臂当车!” 二人争执的声音很大,钟唯唯等人全都听见了,他们便都站了起来,准备行礼问安。 “那就试试吧。”重华冷冷地看了钟唯唯一眼,转身就走。 而钟唯唯,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并未追上去解释,或是露出半分窘迫的模样。 反倒是又又急得急赤白脸的,害怕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梓怡郡主懒洋洋地靠在柳树上,勾起唇角笑了。 这对恩爱夫妻的弱点真是太多了,不信任,嫉妒,小气,任性,都占全了。 方才重华若是假装不在意,硬生生忍下来,她便要怀疑他们夫妻联手演戏,现在么,可以实施她那个计划了。 “陛下,别走啊,我们射箭玩呀。”梓怡郡主追了上去,留下一群神色各异的人。 “阿兄来了,一起用饭吧。”秋袤和姚静宁带着人走过来,摆了满满一桌子吃食,有酒有肉有瓜果,十分丰盛。 “不必了。”何蓑衣起身,掸掸身上的草叶,拉了圆子的手一下,温柔地道:“再会,圆子。” 圆子昏昏欲睡,打个呵欠,闭上眼睛睡着了。 真是无忧无虑啊。何蓑衣扬长而去,潇洒又利落。 钟唯唯瞧着他,竟是又比此次才见面时更瘦了几分,衣衫有点不合身,松松垮垮的,却一点不影响美观,反而更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落拓之美。 “何先生的东西掉了。”胭脂急急忙忙在草地上抓起金麒麟:“奴婢给他送去。” 钟唯唯摆摆手,许了。 此时柳树林里并没有多少人,何蓑衣信步而行,光影斑驳里,他在光明与黑暗中穿行。 “先生!”胭脂追上他的脚步,涨红着脸,颤抖着嘴唇,紧张地道:“您,您……” “什么?”何蓑衣停下来,微皱了眉头:“什么事?” 胭脂全身抖了起来,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从衣服里掏出那块带着她体温的玉佩:“您还记得这个吗?” 何蓑衣垂眸看了片刻,唇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你想怎么样?” 第892章我会给你交待加更求月票 “你想怎么样?”这话极大地刺激了胭脂。 她悲愤地看着何蓑衣:“难道您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记不得了吗?” 何蓑衣收了笑容:“抱歉,近来年纪渐大,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可否提点一二?” 胭脂气得哭了起来,那种事情,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好意思在这种地方,大白天的,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她哭得伤心,何蓑衣并不劝她,只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胭脂抢先一步拦住他:“你那天夜里喝醉了酒,在小棠家里,把我当成了娘娘……之后你给我这个,说要负责,要和娘娘讨要我的,我……” 何蓑衣有些惊讶,偏着头想了片刻,沉声道:“原来如此。” “你想起来啦?”胭脂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何蓑衣叹了口气:“想起来了,这件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看看远处的钟唯唯等人,温和地道:“现在不是时候,你且安心待着,等我消息。” 胭脂问:“你不会骗我?” 何蓑衣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骗你,我一定会给你交待。那种把谁错当成谁的混账事,我是不会做的。更何况,你是一个好姑娘,不该被如此对待。” 胭脂停止哭泣,又惊又喜,这是说,他并没有把她当成皇后娘娘的替身? 何蓑衣却已经转身走了。 胭脂发了一会儿呆,捂住脸,小声笑了起来。 何蓑衣与皇后娘娘已经是不可能了,那她是还有机会的。 有大群的贵夫人由青阳伯夫人陪同而来,要向钟唯唯请安。 她们各自带着自己未成年的儿女,充满仰慕和欢喜而来,想要和皇后娘娘表示一下亲近,同时也是想要让皇后娘娘知道,在面对梓怡郡主这种不要脸的人面前,她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胭脂很有责任心,立刻把这些儿女私情压下去,飞快跑回去做事。 钟唯唯感受到了女眷们空前的热情,她忙于应付这些女眷,和她们谈儿女经,谈构想,谈衣着打扮和吃食,并且深陷其中,忘记了那些不愉快。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该回宫的时候,钟唯唯决意不等重华,使人去前头和重华禀明原因,孩子们要坐马车,受不得颠簸,她们先行一步。 至于重华等人,可以骑快马赶回宫去,所以可以尽情玩乐,慢慢回程。 重华答应了她的要求,除了原有的皇后亲卫之外,又把自己的亲卫拨了一半给她。 苗姑姑传信回来,忧心忡忡,小声和钱姑姑说:“在比赛骑马射箭,虽然是个女人,的确勇武非常。陛下的箭术极好,她却也不差,二人不相上下。” 她没说的是,她亲眼目睹了现场,梓怡郡主骑在马上射箭时,气质天成,英气勃勃,和平时的厚脸不知羞耻完全不一样,看着十分吸引人,好些年轻小伙子都忍不住盯着看。 梓怡郡主谈及政务,更是指点江山,很有见地,那种气魄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钟唯唯虽外柔内刚,但总体说来和梓怡郡主就是两种类型,且最近钟唯唯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身体尚未完全复原。 男人都是禁受不住诱惑的,她是真怕重华会把控不住,与那梓怡郡主惺惺相惜,发生什么首尾。 钱姑姑道:“不必太过担心,陛下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即便有点什么,那也是逢场作戏。” 苗姑姑叹气,问题在于,逢场作戏也伤人的,皇后娘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情不大好。 这夫妻间呢,最怕就是这种琐事,一点点累积起来,就成了怨偶。 钟唯唯并不知道底下人的心思,说走就走,她很快带着两个孩子上路了。 她不在,秋袤即便留下来也没理由再和姚静宁待在一起,索性护送她们回去。 钟唯唯并没有把心情沉溺在儿女私情之中,她在归途中邀请秋袤同乘,和他仔细谈论了姚家这门亲事。 她对秋袤的要求很简单,要么不娶,娶了便要对得起人,好好过日子,不能辜负,不能把亲家变成仇家,更不能因此引起更多的不是。 她今天要谈的是吕娉婷:“吕娉婷是好姑娘,姚静宁也是好姑娘,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没有忘记吕娉婷,但你和她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秋袤很冷静:“我之前曾让人关照过她,后来吕嫔得阿姐重用之后,我便没有再管了。她是罪臣之后,能活下来已是幸运,她若再不知足,便是害了自己,害了活着的亲人。至于我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一笑:“我若管不住自己,那便是害了自己,害了阿姐,还害了她。” “如此甚好。”钟唯唯放心了。 秋袤反过来宽慰她:“那个郡主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钟唯唯道:“不,我就得放在心上,而且要很在乎,只是自己不方便出面闹腾,因此要由你出面。” 如果不出所料,今天夜里梓怡郡主必会拿出浑身解数,不让重华回来。 按照套路,接下来,各种小道消息就会满天飞,然后她和重华之间就该各种误会,各种生气,然后重华厌恶她不懂事,梓怡郡主趁虚而入。 秋袤静听钟唯唯说完,郑重地道:“我知道了。” 当天夜里,重华果然没有回来。 更鼓响过三声,钟唯唯放了笔,起身洗漱,吹灯睡觉,甚至没有让人过问重华去了哪里,为何不回。 第二天早上,她还在睡梦之中,胡紫芝等人就已经全部聚集在交泰殿里,借着向她请安的功夫,重点打听梓怡郡主是怎么回事。 钟唯唯一改往日的勤勉,睡够了才起身,也不梳妆,随意披了纱袍,边吃早饭边让人给嫔妃们铺设碗筷,邀她们一起吃。 落座之后,周婕妤最先忍不住:“皇后娘娘,听说那个梓怡郡主很美,是否真的?” 钟唯唯撩起眼皮子瞅了她一眼,突然将手边的茶杯扔出去,厉声骂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第893章兵分两路 周婕妤唬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胡紫芝等人全都站了起来,还不敢给周婕妤求情。 钟唯唯平时不多事,大家都当她好脾气,但真正吃过亏的人都知道,她可没那么好欺负。 钟唯唯冷冰冰地扫视了众人一遍,拂袖而去,饭也不吃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觉着皇后这是因为吃醋、嫉妒,心情不好,又不能去找那个郡主的麻烦,因此把气撒到了周美人身上。 胡紫芝从眼角给了肖美人一个眼风,肖美人立刻找到吕纯:“您和娘娘好,不去问问娘娘怎么了吗?” 吕纯翻个白眼,高昂着头,扬长而去。 胡紫芝咬着嘴唇,闷不做声地走了。 周婕妤跪足了一个时辰,才得到允许起来,由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流着眼泪回去。 下午时分,重华终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来交泰殿,钟唯唯和他爆发了自成亲以来的第一次争执,重华把门都踢破了,怒气冲冲而去。 苗姑姑劝钟唯唯服软,钟唯唯把她罚去看守库房,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再提这个事。 当天晚上,重华没有去交泰殿,而是独自在昭仁宫居住。 这样过了三天,百官开始着急,帝后不和,这可是大事,尤其是在这样复杂的情况下。 于是散朝后,秋袤求见重华,二人关起来不知说了些什么,秋袤阴沉着脸出来,去了交泰殿。 当天下午,传出圆子不舒服的消息,重华理所当然地去看望圆子,帝后同归于好。 这些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到绿荫馆,梓怡郡主正和何蓑衣下棋,淡笑着道:“幸亏和好了,不然本宫就成狐狸精了。” 何蓑衣不置可否:“你那天夜里和他做什么了?” 梓怡郡主神秘兮兮的:“你猜。” 何蓑衣挑挑眉:“别和我说你与他上床了,我不会相信的,他不会做这种事。” “你这是在嘲笑我没有魅力。”梓怡郡主想起那天夜里,她有意将靖中的造船技术透露了一些给重华听,再画了一个靖中可以支持郦国,瓜分东岭的大饼。 二人相谈甚欢,喝了很多酒,她百般暗示挑逗,想趁机揩点油,奈何关键时刻被重华拒绝,将她一个人扔在了湖边吹冷风。 第二天她听说重华喝得太多,宿醉,一直睡到中午时候才起来。在那种情况下居然都能保持清明,真是不容易。 有一种人,越是喝得多,越是冷静冷酷,自制力就越强,说的大概就是重华这种人。 她叹了一口气:“你这两个师弟师妹的感情实在是好,小打小闹没办法插进去,你有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何蓑衣嘲讽地道:“我没有,劝你一句,别陷得太深,看看我吧,我就是现成的例子,看我有多惨。” “你是有点惨。不过我和你不同,我没你那么菩萨心肠。” 她给东方重华两个月的时间,若不然,她便要毁了郦国,毁了他,把他的骄傲踩在脚下,让他成为她的禁脔。 想想就真的好期待。 梓怡郡主将一粒黑棋使劲按下去,笑道:“何兄,你输了!” 钟欣然走过来,低眉垂眼:“主上。” 梓怡郡主便推开棋盘,笑道:“烦劳何兄去通知颛臾王,明日议和第一轮谈判,不管郦国提什么要求,都砍一半。”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何蓑衣淡淡颔首,告辞而去。 “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主上。”钟欣然眼里闪着激动的亮光,微颤着嘴唇轻声道:“按照您的办法,我找到那只蛊母了。” 总算是听到一点好消息了,梓怡郡主夸了钟欣然一通,交给她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这是我靖中的秘药,一共两丸,绿丸无色无味,只要服下,便可任人施为,红丸是解药。” 钟欣然捧着玉瓶,激动地离开。 梓怡郡主做了一个手势,一条人影从暗处跃出:“请主上吩咐。” “跟着她,监视她,助她成事,别让她轻易死了。”梓怡郡主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很快,就该收网了。 与此同时,在离此万里的靖中国。 衣着简朴的简五与靖中皇七女和皇三子相谈甚欢,四名容貌昳丽、各有所长的美貌男子和四名各有特色、倾城倾国的美人陪在一旁,或是表演歌舞,或是劝酒布菜,引得皇七女和皇三子目不转睛,心生绮念。 最先没控制住的是皇三子,他喝得半酣之际,假装自己要解手,让一个美人扶他去,就此风流快活了半回。 美人很有些手段,只不过半次就将他迷得七荤八素的,皇三子意犹未尽,回到席间就要简五把人送他。 简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自己很穷,这个美人花了重金和无数心血才养成的,不能轻易送人,以后还有大用的。 皇三子很生气:“郦国人怎么这样小气呢?不就是一个美人吗?别人哭着喊着要送本王,本王还不理呢,给你面子,你还不要?” 简五好脾气地解释:“没办法啊,我们郦国就是穷。” 她开始哭穷,说郦国前些年斗茶总是输给东岭,茶叶堆在库里卖不掉,百姓没饭吃,就拿茶叶做菜,做汤,做药,总之怎么凄惨怎么说。 好不容易赢了一回,东岭人却不肯遵守规则,明里暗里抢他们的生意,搞各种破坏,几次叛乱,把郦国搞得只剩一个空架子,穷得都要揭不开锅了。 “殿下,您说,这样节衣缩食养出来美人儿,就这样白白送了人,我们陛下能饶了我吗?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穷,简五让人去把衣箱搬出来,把里面的旧衣服和打了补丁的衣服拿给皇七女和皇三子看。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哭了无数次穷,听得几个美人眼泪都掉下来了,纷纷证明简五一路吃的都是馒头。 皇三子就问:“你们郦国真的穷到这种地步?”若是真的这样穷,兴师动众去打,能得到什么? 简五说:“殿下英明,一个只能依靠茶叶过活的国家,能富有到哪里去?东岭才是真的富啊……” 第894章危机暂时解除 简五添油加醋地把何蓑衣的珍宝楼描述得天花乱坠,最后强调:“这只是东岭一个寻常商人的产业。” 皇七女和皇三子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兴奋。 靖中与郦国相隔甚远,即使是有秘密水道,中间也还隔着一个东岭。很显然,与郦国一起瓜分东岭,远比帮着东岭对抗郦国更划算。 至于皇太女那什么以东岭牵制郦国的计谋,短期内看不到成果,就算成功了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都是皇太女的功劳。 还不如,另辟蹊径,给自己捞点好处,拖一下皇太女的后腿。 皇七女和皇三子交换了意见,一本正经地要求简五:“把你们郦国的穷,以及郦国多山,还有你们皇帝动不动就喜欢和人同归于尽的坏脾气说来。” 简五大喜,这是说动了! 在靖中,皇七女与皇三子是皇太女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兄妹俩一奶同胞,都是贵妃所出,贵妃出身名门,家族势力很大。 而皇太女,虽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女,但皇后多病,家族凋敝,若非深受信任,女儿争气,早就被赶下了后位。 正因为皇太女地位不稳,所以才会冒险去了郦国,想要建下奇功。倘若皇太女是处在皇七女的位置,这件事还不好办。 之后的日子,简五使尽浑身解数,先后与贵妃一党的人进行秘密接触,投其所好,舌灿莲花,把重华描述成一个知恩图报、同时也睚眦必报的疯子,再把东岭描述成一只待宰的肥羊。 “只要贵国不干涉,我们打下东岭之后,可将东岭与铁碑岭接壤的十座城池敬献给贵国,那都是沃野千里、物产丰富的地方。贵国不出一兵一卒,便可坐拥南方富饶之地,何乐而不为?” 简五终于见到了靖中皇帝,出乎她的意料,这位皇帝虽才五十出头,体格健壮,却已经露了疲态——众多的儿女和无休止的暗斗,耗去了他的精力。 然而雄狮虽老,仍然是雄狮。 靖中皇帝根本不把简五放在眼里,傲慢地道:“倘若朕不肯呢?” 简五不急不缓:“那就玉石俱焚,只要郦国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会死磕到底。还有铁碑岭以南的无数国家,都在此次斗茶大会上与我家陛下达成了协议,互助互爱,守住家园。” 账,谁都会算,可以先借郦国人的手把东岭吃掉,再以瓜分得来的城池为据点,派人统治并驻军,可攻可守,稳打稳扎,伺机将郦国一口吞掉。 靖中皇帝打好了算盘,搬出东岭地图,毫不客气地点了数个城池,再将手指戳在一个地方:“还有这里,必须给我们。” 是一个名不见经传、叫做莲峰的小城,要说特殊,唯有那个地方的花笺比较出名。 “可是这里距离你们的城池太远啊。”简五有些迟疑,堂堂大国的皇帝,为什么特别点出这个地方?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特殊理由。 靖中皇帝霸气地在莲峰附近的一个城池再点了一下:“那就把这里也给我们好了。舍不得么?” 若是靖中干涉,就连东岭也不能爽快吃下,先答应好了,以后再做打算。简五爽快地道:“行!” 靖中皇帝得意地笑了:“朕的皇后,最是喜欢莲峰的花笺。” 此时,后宫突然传来皇后病危的消息,敬重发妻的皇帝顾不得简五,急急忙忙去了后宫。 简五平静地回了住处,当天夜里,她便收到了靖中盟友传来的消息。 靖中皇后病重,已经到了口不能语的地步,她身边的女官哭着说出皇后的心愿:一是希望靖中皇帝长命百岁,二是希望能在死前见到女儿最后一面。 简五笑了,靖中皇帝既然敬爱发妻,当然不会让发妻最后的愿望落空。 且,郦国与靖中已经达成协议,皇太女再留在郦国或东岭,已经失去了意义,不如及早回国。 想必靖中贵妃一党早就等待这个机会很久了,这次不过是顺水推舟。皇太女即便回国,面临的环境也会很凶险。 不然怎么说,拖后腿最厉害的往往都是自己人呢? 第二天中午,简五又收到了消息,靖中皇帝急诏皇太女回国。 简五长舒一口气,来自靖中的危机暂时可以解除了。为了预防事情有变,她谨慎地将贵妃一党上上下下打点妥当,再尽力收买帝党,许下重利。 靖中的皇帝是个很能干的皇帝,经验丰富,稳重踏实,但这也意味着他没了冒险精神,而很多时候,事情往往就是在等待观望的同时产生了致命的变化。 打点好这一切之后,简五派人送密信回国,同时派人去那个叫做莲峰的地方一探究竟。 什么皇后喜欢花笺,所以就非得要这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这种破借口,她才不信。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山高路远,消息不畅,此时的郦国,并不知道靖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华半宿半宿地站在地图前,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仔细研究,试图找到那条秘密水道。 又或是在饭吃到一半,就突然放了筷子,站在沙盘前,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这场打到一半就停下来的战争接下来该怎么打。 事关国家存亡,儿女情长便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夜不归宿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只是简短地向钟唯唯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将重点转到了国事上。 他没和钟唯唯提起何蓑衣,即便他那天非常非常嫉妒,恨不得手撕了何蓑衣。但是鉴于自己也曾夜不归宿,没资格开口,所以忍了 钟唯唯没提梓怡郡主,是觉得没有必要,她都拿小本本记着呢,到时候自然会算总账。 最郁闷的人是又又,缠着何蓑衣变魔术,目的是为了替钟唯唯出气——他实在是看不惯阿爹和梓怡郡主在一起,所以要刺激一下阿爹。 但是为什么好像一点效果都没有呢?大人的世界好复杂。 又又拉着圆子的小胖手,小声说:“圆子,圆子,你快长大吧,哥哥都找不到人可以谈心。” 第895章私货 胭脂听到这话,由不得笑了:“殿下想和圆子谈什么心呢?” 又又老气横秋:“你不懂。” 胭脂笑着摇头,她怎么会不懂呢?她也希望能有人和自己谈谈心。 何蓑衣说要给她一个交待,但迟迟不见动静,她也是急的,好几次想主动告诉钟唯唯,始终是不敢。 得找个机会,私底下再见一见何蓑衣才行。胭脂叹了口气,弯下腰去逗圆子。 圆子自从那天见到何蓑衣,初次笑出声后,就特别爱笑,随便逗逗就笑得不行,是个白胖可爱的开心果。 唯一的缺憾,就是耳朵仍然有些不一致。 胭脂摸摸他的小耳朵,悄声安慰他:“好宝宝,咱们不着急,会长好的,就算长不好,那你也比其他人好看。” 圆子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再次笑了起来,咿咿呀呀,十分可爱。 小棠走进来:“娘娘呢?大雁帮董舵主入京,求见她呢。” 胭脂连忙指指书房:“在里面。” 重华在忙,钟唯唯同样在忙。 茶叶贸易,以茶换物,种茶采茶,发展农桑这一块主要是她在负责,秋袤、苏琼等人,全都是她得力的手下。 现下这两人正和她在一处,商量拟定新的规程,之前在斗茶大会上许下的那些政策,必须要有详尽周全的配套措施,不然就只是一纸空文,不但不能继续斗茶大会带来的红利,还会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听说董瑜来了,她立刻打发走秋袤和苏琼,传召董瑜。 重华既然认为和靖中之间有一条秘密道路,那就要把这条密道找出来。 经过缜密的分析,他们认为,就双方的地势环境来看,旱路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是水路。 董瑜是江湖人士,又世代掌管着大雁河漕运,由他们去探查密道最妥当不过。 只是董瑜与何蓑衣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的,钟唯唯很担心他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何蓑衣,因此在这之前,必须要有一次深入的谈心。 重华是皇帝,与江湖本身、何蓑衣的朋友本身具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好多时候双方彼此并不信任,由钟唯唯这个中间人来做,效果反而不一样。 钟唯唯和董瑜关起门来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董瑜才离开交泰殿,出了宫门。这之间,他并没有求见重华。 消息传到绿荫馆,靖中谋士认为,各种迹象表明,郦国帝后生隙,钟唯唯最近频频召见属于她的势力,并且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半天,说明她察觉到了危机,准备巩固发展自己的势力。 梓怡郡主仍然觉得不踏实,便找到何蓑衣:“听说你的好朋友来京城了,我做东,你约他出来喝酒如何?” 何蓑衣爽快地应了:“我做东,郡主届时出席就好了。” 董瑜按照钟唯唯的吩咐,第一次婉拒,第二次还是婉拒,第三次遮遮掩掩地趁着夜色赴了宴。 席间,梓怡郡主将他灌得酩酊大醉,问他钟唯唯急召他是要为何。 董瑜摇头:“不能说,答应过皇后娘娘的不能说。”转头却又悄悄问何蓑衣:“兄弟想跑一批货,大概会从东岭经过,你能不能行个方便?” 何蓑衣和他聊了一回,知道他手里有一批品质很好的皮货,想贩到东岭更南的地方,换回丝绸,贩到更远的北方。 而这批皮货的来源,他讳莫如深,坚决不肯说。 其实这个很简单,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些事情稍加打听就能知道,那位爱慕钟唯唯的方转国王子,来参加斗茶大会之时,曾经带了一大批上等皮货。 之后这批皮货没有出现在以茶易物的账簿中,也没有出现在国礼的名单里,更没有被人买走,去向不明。 所有线索加起来一推敲,便可猜到这批皮货实际是落入到钟唯唯手里了,毕竟对于豪爽的方转国人来说,能搏美人一笑是大事,皮货算不得什么,毕竟方转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皮货。 梓怡郡主知道了来龙去脉,不由得笑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怎么心有大志的人,缺了钱财都不行。 何况是在郦国这样的地方,女人做到钟唯唯这个份上,已经是到头了,要保住后位,保住儿子的前途和性命,就只能拥有大量的钱财和广泛的人脉,以及强大的势力。 大概是自己这段日子的行为,让钟唯唯感受到了危机,所以她立刻付诸行动了。 重华现在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心里一定不是滋味。 帝后是天底下最难、最复杂的夫妻,可不是你侬我侬就能保持好感情的,皇宫大院里,谈什么十分真情!有五分就已经不错了。 梓怡郡主让人去吩咐颛臾王:“明天的议和谈判上,可以稍许松口退让几步。” 醉到人事不省的董瑜没有什么价值了,梓怡郡主便将他丢给何蓑衣,自己高高兴兴地回了绿荫馆,和谋士一起商量下一步该怎么使坏。 何蓑衣送她回来,随手将一杯冷水泼到董瑜脸上:“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董瑜装死不动,何蓑衣就拿蜡烛来烧他的衣服:“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在我面前装什么?” 蜡烛点燃了衣角,董瑜吓得赶紧打个滚,把火灭了,抱怨道:“怎么说烧就烧啊,你越来越疯狂了。” 何蓑衣吹灭了蜡烛,就着窗外融融的月光,沉声道:“她要你做什么?” 董瑜抓抓脑袋:“就是你猜的那样。女人有了孩子之后,想法总是会发生改变的。从前不在乎的东西,现在不得不在乎。且,追随她的人越来越多,她得替这些人考虑。你不会因为恨她,故意让我翻船失货吧?” 何蓑衣不置可否,脸色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清冷:“他们夫妻之间不信任,要各自存下私房钱,关我什么事?” 这意思是不会管了,董瑜松了口气,何蓑衣太精明了,他真是害怕会露馅。幸亏何蓑衣巴不得那夫妻俩各生怨恨,不然真是难应付。 第896章轻取蛊母 “听说我上次失踪,你到处找我?为此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顿?”何蓑衣给董瑜倒了一杯热水:“倒是看不出来,关键时刻你还挺关照我的。” “你是我叫来的,我就要对你负责。”董瑜有点不好意思,他与何蓑衣是很好的朋友,过命的交情,但这次他是真骗了何蓑衣。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他祖祖辈辈都在郦国生活,手下的人也都是土生土长的郦国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国家伤害郦国。 “上次我离开没有告诉你,不是不信你,只是觉着你若知道,反而对你不利。倘若你不怕我害你,便在这睡一觉,明天清早再离开吧。若是害怕,现在要走也行。” 何蓑衣转身要走,董瑜叫住了他:“你这次来,到底是想做什么?真的是来找他们算账的吗?” “是啊,我自来都很小气,你当知道。”何蓑衣笑得不怀好意:“反正我是无国无家之人,哪里好住就去哪里,无所谓。” “我不信!”董瑜诚恳地说:“何兄,我所认识的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次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若不嫌弃,我或可帮得上你的忙。” 何蓑衣沉默许久,轻声道:“我想知道当年的事。” 他从哪里来,生母是谁,世间是否还有亲人,以及当年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随着年岁渐长,曾经以为自己不在乎的那些事,全都成了梦魇,不探究,不知道,他便此生难安。 董瑜同情极了:“那你有眉目了吗?” 何蓑衣摇头,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名门闺秀,被生父看上,利用摄魂术强取豪夺要了去,然后就有了他,而生母苏醒之后,宁肯自尽也不要活着,将这段姻缘与他都视为奇耻大辱。 对于这些事情,生父讳莫如深,不许提起,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之后昆仑殿树倒猢狲散,那些事更加被遗忘。 董瑜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摸摸头:“其实你可以和阿唯说,这件事她一定会帮你的。” “再说吧。”何蓑衣大步走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董瑜没有立刻离开,毕竟他才当着梓怡郡主的面喝醉,立刻就走便显得假了,不如睡上一觉,次日再走。 月色融融,天气闷热,何蓑衣没有回到自己的卧房,而是对着暗处比了个手势,一条人影轻巧落地,听他低声吩咐之后,很快又消失在树影之中。 绿荫馆里一片静寂,只有池塘里的青蛙不甘寂寞,发出“呱呱”的叫声,风一丝全无,闷热得很。 夜深人静,许多屋子都陷入黑暗之中,唯有一间角楼亮着微弱的灯光。 一条人影轻巧地跃起,倒挂在房檐下,用特制的东西轻轻润开窗纸,往里看去。 透过半掩的纱帐,依稀可以看见里头交缠的两个人影。 一是钟欣然,一是慕夕。 其中丑态不必多说,床头一只散开的匣子里,各式各样的助兴工具稀奇古怪,应有尽有。 慕夕野兽一样地喘着粗气,用特制的小鞭子抽打着钟欣然光洁的背脊,钟欣然痛苦地呻吟,像狗一样地在床上爬着,不停小声求饶。 慕夕又换了一件工具,终于,钟欣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慕夕也累了,将手里的东西扔掉,仰面躺倒:“去,给我倒点水喝。” 钟欣然丝毫不见怨恨,含着笑起身,先亲了他的脸颊一下,扭着腰肢下床取水。 水是早就准备好的,里头添加了特殊的料,解药她也早就服下,准备许久,就等此刻。 水端到唇边,慕夕不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不会毒死我吧?” 钟欣然二话不说,把水一口喝了,尚未咽完,慕夕便伸手捏着她的脖子,吻上去,将她口里的水尽数喝了。 钟欣然两眼发光,微笑着看向慕夕:“好好地给你喝你不肯,偏要玩这些花样。” 慕夕如今看她十分满意,毕竟一个宦官,残缺不全,哪会有女人愿意真心和他过一辈子呢?尤其是钟欣然这种野心勃勃的恶毒女人。 但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她不但会吃醋,依靠他,还真的动心想和他过一辈子,真的派人去苍山,在钟家旁支子弟中寻找合适的孩子,准备过继收养。 因为她表现好,他刚才和她在一起时,也没有像过去那样狠命地折腾她,不但温柔了许多,还很顾忌她的感受。 看到她舒服满足,他便也觉得自己是个健全的正常男人了。 慕夕把钟欣然搂在怀里,难得温柔:“其实孩子的事情不急。现在咱们根基不稳,有了孩子反而是负担,等过些日子,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去到靖中,想养几个都可以。” 钟欣然早就猜到他会如此选择,故意使了一会儿小性子,才假装不情愿地答应了。 慕夕昏昏欲睡:“到了靖中,我们成亲吧,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 她趴在他胸前调侃:“你从前不是总觉着我是别有所图,心肠恶毒么?怎地突然觉着我好了?” 慕夕轻笑:“只要你真心待我,便是负尽天下人又如何?心肠恶毒算什么?我比你恶毒多了,正好一对。” 药物生效,他渐渐睡死过去,发出沉重的鼾声。 钟欣然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喊了他一声又一声,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又试探着取下簪子,使劲戳了他一下。 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她还不放心,就威胁他:“再不醒来,我就要脱你裤子啦。” 似慕夕这样的,最忌别人碰触他的残缺之处,有次钟欣然好奇想看,被他折腾得几天下不了床。 然而此时,便是任凭钟欣然怎么折腾,他也醒不来,显见是梓怡郡主给的秘药起了作用。 钟欣然无声而笑,笑得眼泪都出来,她火速脱光了慕夕的裤子,让他面朝下趴着,用特制的器具从他的菊花里掏出了一只玉瓶。 小心翼翼用帕子托了,对着灯光一照,看到里头有一个狰狞怪物,抖翅伸腿,簌簌而动,十分可怕。 第897章因为我要保护唯姨和圆子 钟欣然兴奋极了,总算给她找到这个东西了。 要说慕夕此人,实在是奸诈恶毒得过分,自她从何蓑衣那里知道有这个东西可以治他,便千方百计寻找这个。 东西重要,他一定不敢放在其他地方,必然随身携带,然而她在他身上下过很多次功夫,硬是没找着。 直到梓怡郡主给她支了招,她才探到这东西兴许藏在他身体里,现在看来,着实藏得严密。 谁会想得到,他居然会把蛊母藏在这么个地方呢? 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她要让他像狗一样在她面前爬,让他往东,他便不敢往西,让他***他也不敢不从。 钟欣然用烈酒小心擦净玉瓶,贴身藏好,拿起鞭子抽打慕夕,一张脸狰狞可怕,每一下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她却不知道,窗外有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把她的举动看了进去。 风起,一阵闷雷声由远及近,要下雨了。 黑衣人趁着这机会,迅速用特制的工具在纸洞上刷了两下,飞速离开。 钟欣然似是有所警觉,抬头往外看,却只看到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一切如常。 她便放下心来,拿起蜡烛,将蜡油滴在慕夕身上,将他从前用在她身上的残忍手段,一一使了个遍。 雨越下越大,黑衣人带着一身潮湿,敲响了何蓑衣的窗子。 何蓑衣一直未睡,坐在灯下打棋谱,听见声音便道:“进。” 黑衣人半跪在地上,沉声将刚才看到的情景一一道来:“……属下原本想趁机将那蛊母夺回,交给殿主处理,但因殿主此前并未吩咐,不敢轻举妄动。” 何蓑衣道:“你做得很稳妥,不要打草惊蛇,需要时我自会让你取回。”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何蓑衣起身开窗,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雨雾,陷入沉思之中。 与此同时,交泰殿中。 钟唯唯里侧睡着圆子,外侧睡着又又,两个小家伙睡得四肢摊开,微张着口,十分香甜,窗外的雨声风声雷声,一点也没能惊扰了他们。 钟唯唯却是睡不着,其实梓怡郡主这件事,给她和重华之间带来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倒不是重华和梓怡郡主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她不信重华,而是他们都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 重华的志向她很清楚,想要达成那样的志向付出的代价必然很大,简五很能干,她相信简五会尽力做好那件事。 但命运自有其不可测之处,哪怕就是已经成了的事情也有突然黄了的时候,闲下来时,她经常会想起梓怡郡主那句话。 “为帝王者,心怀天下,就算他此时护着你,灭国之时,恐怕也会自责难当,怪罪于你吧?” 重华兴许更多是自责,而不是怪罪她,但她就是很急,急什么呢?急自己的力量不够强大,急世事无常,不能掌控一切。 所以就会很不安心。 白天她和董瑜谈话时,除了那批皮货之外还另给了董瑜一些财物,她直觉这些东西将来兴许会派得上用场,并没有打算告诉重华。 她觉得这种心情和不安有点不对劲,却不想纠正,若能因此安心,何乐而不为? 一个大雷响起,圆子吓得手往空中乱抓,钟唯唯连忙握住他的手,小声哄着,又又也被惊醒了,依偎过来靠着她,小声说:“唯姨,您别怕,我在。圆子别怕,哥哥在呢。” 钟唯唯突然间就很难过,重华这些天忙着布置战局,忙着应付梓怡郡主,忙着和东岭人谈判拖延时间,已经好些天没到交泰殿来了。 他们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面,圆子也好几天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的夜晚,是又又在她身边说,让她和圆子不要怕。 钟唯唯控制住情绪,将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快乐,很安心:“睡吧,睡吧,我不怕,我会保护你们哦。” 又又表示怀疑:“您细胳膊细腿儿的,说不定还打不过我呢。” 钟唯唯硬着头皮说:“那外头也还有青姑姑啊,梁兄啊,还有方健他们呢。” “好吧。”又又打个呵欠,见圆子不哭了,就翻个身,安心地睡着了。 钟唯唯又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之间,外头突然有了响动,风雨声中夹杂了些其他声音,她懒得去管,继续睡觉。 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股潮湿的凉风吹进来,在屋里打了个卷儿,又被关在了门外。 有人轻手轻脚站在床旁,盯着她看,带着一身的湿气。 钟唯唯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这种感觉太熟悉了,除了重华不作他想。 她心里有气,刻意不想去理他。 重华在屋里静悄悄站了一会儿,窸窸窣窣脱起了衣服,他凑上来,先摸了她的脸颊一下,低声道:“睡着了?” 这不是废话么?钟唯唯不理他。 他就去抱又又,要把又又抱出去,又又睡得死沉,一点没醒,钟唯唯不高兴了,凭什么他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来了就要让人给他腾地方啊。 她悄悄戳了又又一下,实指望又又拒绝离开。 又又惊醒过来,看到重华,分外开心,搂着他的脖子又叫又跳:“阿爹你来了!刚才打大雷,圆子和唯姨都很害怕,我不怕,我保护他们!” 重华微笑着看了钟唯唯一眼,赞许地摸摸又又的头:“真是勇敢,好孩子。” 钟唯唯闭着眼睛装睡,听到又又叽叽咕咕的又说了几句,重华一直在夸他,夸到后面,话锋一转:“你既然已经这么能干,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要和唯姨在一起睡呢?” 又又沉默片刻,非常聪明地回答:“那是因为我要保护唯姨和圆子啊。” 重华很严肃地说:“现在换我来保护她们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真不要脸。钟唯唯暗自啐了一口。 只听又又理直气壮地说:“可是您很多天没有回来,圆子不认识您了,他醒来看不到我就会哭的。” 这回换了重华沉默。 第898章舅甥之间的战争 又又一本正经地批评重华:“阿爹,您曾说过,我们是一家人,要互敬互爱,互相体贴,对不对?我知道您很忙,但您若是不在家,那也就算啦,分明就只隔着这么远,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们呢?唯姨也很辛苦的,她又要管外头的事,又要管我们和宫里的琐事……” “又又,别说了。”钟唯唯听不下去了,这些话真不是她教给又又的,但听到别人耳朵里,只怕以为是她教的。 说得好听点,是借着不懂事的孩子来说明自己的不满和委屈。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她心机深沉。 嗯,好吧,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不想让重华以为,她如此软弱,如此不堪,居然要借助孩子来博得他的关注。 又又看明白钟唯唯的眼神,心里有些委屈,低下头去,扭着手指小声说:“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钟唯唯又不忍心了,摸摸他的头,温柔地道:“睡吧。”她现在后悔不该戳醒他了,大人的事儿和小孩子没关系。 然而她低估了又又,又又转头就要求重华放开他:“阿爹,我很困,明早我还要上学呢,起不来唯姨会惩罚我的。” 重华看一眼钟唯唯,见她半垂着眼睛不看自己,就又收回目光,盯着又又的眼睛:“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已经八岁了,该自己睡了,明白?” 又又看看钟唯唯,再看看重华,突然红了眼睛,打着哭腔说道:“我知道,唯姨又不是我亲娘嘛,我大了,就该避嫌了,是不是嘛?” 钟唯唯立刻就心疼了,伸手护住他:“是我让他留下来的。” 重华也有些不忍,一手带长大的孩子,和亲生的也没两样,何况还亏欠了又又一家人。 又又敏锐地发现情势在往有利方向发展,眼泪不要钱地淌个不停:“呜呜呜,阿爹也不是我亲爹嘛,我都知道的,可是我还小,也想要爹娘疼爱……” 一边哭,一边从睫毛缝里偷看重华的反应,反正他就是想和唯姨在一起,就是想和圆子在一起。 重华隐忍地揉了一下眉头,突然发力,将又又抱了起来,挟在胳膊下大步往外走:“青影!” 又又大怒,他也是有脾气的,因为担心大哭大闹会吓着圆子,所以他拼了命地挣扎扭动,试图从重华的臂弯里挣脱出来,为此挣出了一身汗。 青姑姑等人飞快出现,小声劝道:“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有事要商量……” 又又不听,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蹬着腿道:“你欺负我,欺负我……” 钟唯唯赤脚跳下床,追过去:“半夜三更的,外头在下雨……” “你别说话!”重华冷着脸喝了一声,不容置疑地吩咐青姑姑等人:“立刻把他安置在偏殿里,以后不许他夜里腻着皇后!他不小了。” 青姑姑等人噤若寒蝉,连哄带劝地拖着又又离开,钟唯唯站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重华。 他不来就不来,一来就闹得鸡犬不宁,她真的生气了。 又又知道自己势必离开,然而真是也生重华的气,便委屈地瘪着嘴道:“唯姨别管我,我很乖的,别吓着弟弟。” 重华生气地瞪他,一些日子不见,心眼儿见长了啊。 上次让他盯着防着何蓑衣,他倒好,反而拉着何蓑衣变什么魔术,气得自己忍成了内伤。 再说今天吧,说的都是什么话?这最后一句很有博同情,装可怜的嫌疑,钟唯唯心软,一定会更生自己气的。 再看,钟唯唯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 不行,这小子太过依恋钟唯唯,长此以往不是什么好事儿。重华又瞪了又又一眼。 又又收到,哭得更可怜了:“唯姨,我走了,明天我会按时起床上学的,您多睡会儿,不用操心我。” 踢哒、踢哒,自己跟着青姑姑等人去了。 重华叹一口气,上前去拉钟唯唯的手:“快上床去,地上冰凉,光脚容易生病。” 钟唯唯甩开他的手,转过身,上床搂着圆子背对着他睡觉。 重华原本还想让人把圆子也抱出去的,但看到这个场景,是不敢了,便挨着她坐下来,轻轻去摸圆子的脸,涎着脸说:“几天不见,又长胖了。” 钟唯唯不理他,他自觉无趣,就贴着她躺下,小声说:“真的生气了?我这几天真的很忙,你知道的。” 任他怎么说,钟唯唯只是不理。 他就换个方向,和她面对面躺着,继续戳圆子的胖脸:“长得像你。” 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就伸手去抱她,钟唯唯立刻把圆子往中间一放,表示保持距离。 重华无奈,耐心地和她讲道理:“你是记恨我刚才叫你别说话吧?又又大了,太过依恋你对他不好,就算亲母子也要避嫌的。” 他锲而不舍地轻戳圆子的嘴角,我戳我戳我戳戳戳,不信你这个贪吃的小东西不想吃奶! 圆子果然闭着眼,歪着头,到处找奶吃,找不到,就开始哼哼。 重华惊喜万分:“他饿了!儿子饿了!要吃奶!”兴冲冲伸手去抱圆子:“我送他出去。” 钟唯唯拨开他的手,翻身下床,抱着圆子往外走,乳娘等人听见声音,全都迎了上来。 当着众人的面,重华也不好做什么过分的事,便紧紧跟在钟唯唯身后,问乳娘:“圆子最近胃口还好?” 乳娘连忙回答:“好,小殿下的胃口很好,很乖。” “明日都去领赏吧。”重华一本正经地夸了众人一通,坦然跟着钟唯唯坐了下来。 当着他的面,乳娘哪里好意思喂奶,圆子哭得山摇地动,闹着要吃,乳娘涨红了脸,找个角落坐下,背对着他,战兢兢地喂奶。 钟唯唯见她不自在,就瞪重华,重华假装无辜地冲着她笑。 听说乳母心情不好或是紧张,流出的乳汁也不好,钟唯唯生气地起身走了。 重华奸计得逞,一阵风地追了出去。 然而钟唯唯并不是回寝殿,而是去了偏殿,悄声问青姑姑等人又又是否还哭,有没有睡着等等。 第899章可以抱一下吗? 当皇帝的人,顶顶要紧的是面子。 追着钟唯唯里里外外跑,重华做不出来,他气哼哼地回了寝殿,小样儿,就不信她不回来,能在外面站一夜! 他还真的低估了钟唯唯的气性,钟唯唯虽未在外面站一夜,却是去了她的书房。 重华假装突然想起有事要办,把所有人全部打发出去,也跟着去了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钟唯唯盘膝坐在榻上看秋袤等人呈上来的章程,听见他的脚步声也只当没听见。 重华在屋角翻啊翻,翻出一张东岭地图,兴致勃勃地找钟唯唯:“嗳,我和你说,我这些天仔细计算过了,觉着那条密道,应该就在这附近。” 一准儿是骗她的,他的数术再厉害,那也不能光凭着一张地图就能把密道算出来呀。 钟唯唯嗤之以鼻,不理。 重华不由分说,把地图硬铺在她面前,修长有力的手指信心十足地点在某个地方:“就是这里。” 那地方小小的,只写了“莲峰”二字,钟唯唯瞟了一眼,不置可否。 重华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侃侃而谈:“此地虽小,却连着水道,交通发达……” 他找出尺子,又比又画,报出一连串的数字和计算方法。 刚开始钟唯唯还能勉强听得懂,到后面就跟不上了,脑袋发懵,两眼发直,他在说什么呀?每个字她都认识,就是连续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重华成功地把钟唯唯绕晕之后,得意洋洋地对上她的眼睛:“我厉害吧?” 钟唯唯莫名其妙点了头,随即又寒了脸:“口说无凭,得验证了才能算。” “我知道,我知道。你明天让人给董瑜传话,重点去这个地方。累了么?我给你揉揉。”重华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像模像样地捏了起来。 钟唯唯没有拒绝,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窗外风雨之声大作,室内二人都不出声,一个趴着,一个揉着,气氛渐渐和软起来。 “为帝王者,心怀天下,就算他此时护着你,灭国之时,恐怕也会自责难当,怪罪于你吧?” 钟唯唯不知不觉将梓怡郡主的话说出口,低声道:“你若与她联手,想必……” “你这是醋了?”重华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扳过来对着他:“当初对上吕纯等人,从未见过你怯,这次怎地不自信了?” 钟唯唯静静地看着他:“因为你。” 韦氏女与吕氏女,和重华天然就是对立的,她能清楚明白地看到他的内心和目的,所以肆无忌惮,信心十足。 梓怡郡主则不同,强国靖中的皇太女,权谋勇武,样貌才智,样样出色,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倘若他们联手,带来的好处不可限量。 换句话说,倘若重华想要达成一统天下的宏大梦想,梓怡郡主便是最强有力的同盟和帮手。 与其说她担心败给梓怡郡主,不如说她担心败给权势。 钟唯唯严肃地问重华:“倘若,你与我在一起,便要灭国,便要失去一切,乃至你的生命和臣子百姓;与我分开,便可富有天下,权势滔天,你选什么?” 难怪说帝后乃是天下最难的夫妻,绑在权势这辆战车上,退一步便是死,而且是全军覆没。不到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重华直视着钟唯唯的眼睛,轻声说:“以我,愿意把生命给你,我不会为了权势和私利放弃你、背叛你。” 但是君王的责任,并不止是她一人,而是天下苍生。 譬如说,以她一人,便能换取千万人的性命和安宁。 若是她,她又将如何选择呢? 答案不言而喻。 钟唯唯懂得重华的意思,她歪着头想了片刻,轻笑出声:“我知道了,我想要独自待些日子,想一些事情,陛下不介意吧?” 虽悲哀无奈却不得不择之,这便是帝王之责。 懂得,理解,却不见得就愿意接受。 正如,当初祁王等人叛乱,要求用她一人来换取芳荼馆众茶师的性命一样,重华从不曾要求过她,是她自己愿意站出来。 但那是自愿,自愿与被放弃,绝对是两回事。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非常生气:“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我知道女人才生了孩子之后,想法总会奇怪一点,没关系,你有气可以冲我出,但不能这样找茬。我可以说假话哄你高兴,可是……” “陛下觉得假话能骗得过我?”钟唯唯截断他的话,非常认真地说:“我不是胡思乱想,也不是找茬。这件事它正在发生,计划不如变化快,不管是你,还是我,谁都预料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必须有所准备。” 凡事都要先考虑到最糟糕的结果,多作准备,如此才不至于一败涂地。 做了皇后,享受这无上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重华在一直不停地成长,他会从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君主,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她也必须跟上他的脚步,不然总有一天,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的情义终究会成为云烟。 钟唯唯再次强调:“我要独自待着,好好想想,陛下请回吧。” 重华骤然松手,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苦笑:“我知道了。你去睡吧,不要熬得太晚。” 钟唯唯看到他眼窝下的青影,以及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模样,心有不忍:“夜太深了,你就在寝殿里睡吧。我今夜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意思是她要在这书房里坐一夜? 重华轻轻摇头:“我也还有些事情没做完,之前是因为觉得雷声太大,不放心你们,所以来看看。” 他向钟唯唯伸手:“可以抱一下么?” 钟唯唯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害怕沉溺其中,一触即分。 一双有力的手用力将她拥紧,重华使劲地拥抱她,恨不得将她嵌入体内:“对不起,阿唯,我不想让你烦恼,只想让你快活。” 钟唯唯安静地由他抱着:“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需要调整。” 第900章你是谁? 一夜风雨,吹到天明。 皇帝陛下深夜顶风冒雨去了交泰殿,大家都以为他会留宿中宫,谁知他又顶风冒雨回了清心殿。 恩爱夫妻,怎么都不可能半夜跑个来回,这只能说明,帝后之间真的出了问题。 皇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件事瞒不住人,不到中午时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只是有了上次周婕妤挨罚的事儿,这次没人敢再往刀口上撞,且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大家不用请安,因此交泰殿非常安静。 钟唯唯一夜未睡,将秋袤、苏琼提交上来的章程反复看了几遍,确认找不出什么漏洞了,就又交待胭脂:“传我的令,午时三刻,在司茶署,召集各大商会的人开会,董舵主也要到场。” 胭脂飞奔出去传令,小棠端了燕窝粥上来,笑吟吟地道:“这是陛下让人送过来的。听那边说,也是忙了一整夜,天不亮就又召见大臣了。” 钟唯唯沉默着将燕窝粥吃了,吩咐:“你去小厨房里熬一份莲子百合煲瘦肉,算着点儿送到前头去。” 重华这些日子常常熬夜,虽然年轻体壮,却也需要注意保养。 小棠高兴起来,小声道:“早这么想得开,昨儿夜里就不该把人赶走。” 钟唯唯摆摆手:“你不知道,我不是赶他走。”她只是和自己过不去,觉得需要想通一些事情罢了,关心他照顾他,和这件事没关系。 小棠不明白:“分明是在置气呢。” “夫妻俩的事儿,外人不懂,你和梁兄成亲不久,以后就知道了。”钟唯唯漱了口,去看过圆子,躺下休息。 宫外。 胭脂将下午要开会的事儿传达给陈俊卿知道就离开了,司茶署自有一批小吏负责传讯,并不用她自己一一传达。 她的重点是去到大雁帮分舵找董瑜,务必保证董瑜能在会前提前到达。 董瑜还没回来,分舵舵主有些难为情:“昨儿大当家的从宫里出来后,就收到了驿馆来信,东岭的闽侯请他喝酒……” 胭脂心旷神怡,她正愁找不着机会去见何蓑衣呢,正好了。 高高兴兴去到驿馆,便说自己要找董瑜,驿馆官员认得她是皇后娘娘身边得力的女官,不敢耽搁,立刻报了进去。 董瑜早已起身,正与何蓑衣坐在一处喝茶聊天打屁,听说胭脂来了,就挤眉弄眼:“我记得这姑娘之前似是已经送给了你的?我是不是该叫一声小嫂子?” 何蓑衣眉眼未抬:“我并未接受,因此她是阿唯的人。” 董瑜笑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她至今未嫁,焉知不是在等你?今天多半也是想借机看看你,若只是找我,叫我出去就好了,何必亲自拜访?” 何蓑衣只当没听见。 片刻后,胭脂落落大方地进来,先给何蓑衣行礼,再给董瑜行礼:“皇后娘娘有事要寻董舵主。” 董瑜善于察言观色,觉着胭脂和何蓑衣之间分明是有点什么,便借口方便,留这二人单独相处。 胭脂反而窘迫起来,尤其是何蓑衣一直淡淡的,自顾自地打棋谱,并未多看她一眼,让她非常不安。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先生……” 就听门外传来喧哗声,有人高声叫着何蓑衣的名字,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什么杂种,恶毒东西,不得好死之类的。 胭脂吃了一惊,见何蓑衣充耳不闻,神色淡淡,不由得愤怒起来,立刻就要冲出去替他出气。 门被人从外头使劲踹开,一个身材瘦高,容貌妖艳,皮肤白得不正常,嘴唇红得滴血,眼睛黑得如同深潭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满脸怨毒:“何蓑衣,是不是你指使那个贱人害的我?” 胭脂从未见过此人,只觉此人颇有几分眼熟,声音也有点奇怪,正沉思间,那人已然看到了她。 “哈!这是谁呢?”那人目光流转,放肆地在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通,勾起鲜红的唇角,笑得十分恶毒:“孤男寡女,大白天的关起门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目光太过露骨,胭脂自觉光是这样被看着,就已经是莫大的侮辱,大怒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驿馆里撒野……” “我是谁?”那人嘲讽一笑,恶狠狠地瞪着何蓑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呀。” 何蓑衣仍然专心致志地打棋谱,不理不睬。 那人怒极,猛扑过去,一脚踢飞棋盘,一拳往何蓑衣脸上砸去。 何蓑衣静坐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一点还手的意思都没有。 是了,何先生说过重病未愈,还在将养的,看这情景,他应当也打不过这个红嘴唇。 念头闪过,明知不敌对方,胭脂还是勇敢地出了手,红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找死!” 拳头带风,毫不停顿地往胭脂的脸上砸落,胭脂避无可避,只能惊恐地睁大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突然间,一只手掌捏着一枚棋子,恍若穿花蝴蝶一般,自拳头与面门之间穿过,挡去了那一拳,同时经受不住冲力,覆盖在她的脸上。 冰凉柔软,带着茶叶和墨的芬芳,这是何蓑衣的味道。 他似是害怕伤到她,落到她脸上时已经卸去了十之八九的力,因此控制不住地发出痛楚的闷哼。 胭脂潸然落泪,他到底不是冷血之人,不能眼睁睁看她为他失去性命。 她重重地摔倒在何蓑衣怀里,二人一起往后仰到,滚落塌下,同时红嘴唇也被这一掌荡开,撞到墙上才算站稳。 何蓑衣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唇角流出几缕血丝,胭脂吓得脸色苍白:“先生,您还好吧?董舵主,董舵主!” 董瑜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怎么都喊不答应。 何蓑衣摆摆手,坐起身来,冷漠地注视着对面的人:“你竟敢来我这里。” 红嘴唇看看胭脂,再看看何蓑衣,淫邪一笑:“奸夫*********胭脂觉着这个人真是太恶心了,虽然她很心虚,仍然坚决予以否认:“胡说八道!” 第901章拿秋茗的亲生儿子来换 “我是胡说八道,你和他不是奸夫******红嘴唇不怀好意地往胭脂的前胸一瞟,笑得放肆又可恶。 胭脂悄悄瞟了何蓑衣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就大声道:“当然不是!” “那你怎会在这里?” “我是来替皇后娘娘传信的!” 红嘴唇“啧啧”出声:“啊呀呀,原来不是你跟他有私情,而是你们皇后娘娘和他旧情未了,让你来替她传信的呀。” 胭脂气得发抖,本想叫驿馆的人进来收拾这个坏东西,又怕他当着那些人的面乱说,影响了钟唯唯的名誉。 最近皇后娘娘和陛下之间本就有了间隙,再有这些闲话传出去,那她就真是死一百遍也不能弥补其一。 胭脂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手腕一抖,剑尖指向红嘴唇:“我今日定要割了你的舌头!” 红嘴唇勾起唇角:“来呀,正好剥了你的衣服。” 胭脂的头“嗡”的一声响,提剑就往前冲。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手腕,何蓑衣沉声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是来找我麻烦的,和你没有关系,走吧,牵扯进来对你没什么好处。” 她自是不怕,就怕把皇后娘娘牵扯进去。 胭脂恨恨瞪了红嘴唇一眼,收起软剑冲了出去:“我去找人来帮忙。” “不必。找到董瑜就让他走,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何蓑衣扶着软榻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红嘴唇。 胭脂不放心:“可是您……” “我让你不要管我的事,听不懂人话么?”何蓑衣没有看她,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冰锥一样锋利。 胭脂眼里的亮光黯淡下去,沉默地退出。 始终不放心,徘徊在门外不敢走,一只砚台从里面飞出来,狠狠砸在她身上,将她淡青色的女官袍服染得狼狈万分,又痛又丢人。 “滚!” 眼泪终于决堤而出,胭脂转过身,狂奔而出。 “你怎么了?”董瑜迎面而来,手里举着一枝才开了一半的新荷:“好看不?” 胭脂顾不得耻辱,三言两语说了经过:“你快去帮他……” 董瑜神色凝重:“既然他不要别人管,那我就不好插手了。”生拉活扯,将胭脂拖走了。 室内,两个男人大打出手,何蓑衣的功力尚未恢复,比不得慕夕凶残,很快就落到了下风。 慕夕将手指抵着何蓑衣的眼睛:“我挖了你的眼睛,钟唯唯必然心疼你,将你留下来,养你到老死。” 何蓑衣不避不让,淡淡地注视着他:“你便是杀了我,也不能让你失去的地方再长出来。” 慕夕暴怒,想他这一生吃尽亲爹苦头,从不敢相信任何人,立志要做一个恶人坏人毒人,偏生晚节不保,好不容易想对一个人好,却上了钟欣然的巨当。 “只要你死了,我就安慰了。”他的手指用力往下插,指望何蓑衣能求饶或是惨叫出声。 门外,钟欣然低眉垂眼地伺立在梓怡郡主身边,低声道:“主上,真的任由他杀了何蓑衣么?” 梓怡郡主笑而不语,只将手里的折扇轻轻敲打着掌心,她一直担心何蓑衣别有所图,隐藏了实力,是不是真的,马上就知道了。 然而何蓑衣仍然是一副随便慕夕的样子,她终于出了声:“叫他住手。” 钟欣然立刻跳出去:“慕夕!住手!” 慕夕听见她的声音,眼珠子都红了,仍是不管不顾。 钟欣然冷笑一声,将手往怀里一捏,诡异的蝉鸣声响起,慕夕惨叫一声,捂住肚子遍地打滚。 钟欣然仍觉得不够解恨,使劲地捏,捏,捏,母蛊叫得越厉害,慕夕痛得整张脸都变了形,眼珠子往外凸,舌头也吐了出来,他却仍然强撑着不肯向钟欣然求饶。 何蓑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大师兄,听说这个东西曾经是你的。”钟欣然很得意,“现在它是我的了。” “哦。”何蓑衣走出去,看到站在门外的梓怡郡主,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淡淡颔首,继续往外。 梓怡郡主叫住他:“何兄,你不问问怎么回事吗?” 何蓑衣道:“和我没关系。”一会儿工夫,就走得不见了影踪。 梓怡郡主猜不透他的想法,便嫌蛊母和慕夕的惨叫声吵人:“行了!” 钟欣然意犹未尽地停下来,以鞋尖勾着慕夕的下颌,轻慢地道:“求饶,便饶了你。” 慕夕痛得全身是汗,衣衫尽湿,他恨恨地盯着钟欣然看了一会儿,一分一分地展开笑脸:“我错了,求你,饶了我。” 钟欣然勾起唇角:“我的鞋面脏了,怎么办?” 慕夕一言不发,伸出舌头给她舔鞋面。 钟欣然伸脚将他踢了个跟头:“恶心的下作东西!给我舔鞋面都不配!”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梓怡郡主鄙夷地皱起眉头:“行了,你出去吧。” 钟欣然悻悻退出,梓怡郡主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夕,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想不想获得自由?想不想杀掉这个辜负欺骗你的女人?拿秋茗的亲生儿子来换。” 慕夕蜷缩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险些将指骨捏碎,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人全部毁掉! 在驿馆的另一端,荷塘里荷花盛开,荷香扑鼻,何蓑衣手执一根钓竿,平心静气地等待鱼儿上钩。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跪坐在一旁,替他擦拭着袍子上的污渍,轻声表达着自己的担忧:“您明知自己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为何还要当面和他对上?您伤得不轻,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何蓑衣笑笑:“半夏,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那个女人心机深沉,疑心极重,谁都不信。只有这样,才能知道她要做什么。大夫当然是要请的,但不能随便请,你明白?” 半夏心领神会。 半个时辰后,一名大夫被领进了驿馆,又过了半个时辰,大家就都知道何蓑衣受了伤。 司茶署里,钟唯唯把秘密探查莲峰的任务交给董瑜后,董瑜立刻动了身。各大商会的代表讨论着那些章程,苏琼飞快地记录着,胭脂却是心不在焉。 第902章夫妻如筷 钟唯唯之前忙碌,所以并未注意到胭脂的不同寻常。 这会儿闲下来,她就发现胭脂不对劲了,身上的女官袍服明显不合身,实在是太宽了些,人也恍恍惚惚的。 几次想要关心一下,却发现胭脂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她的眼神,想了想,就叫了小棠来问。 小棠倒是知道一些:“她之前去找董舵主,去了驿馆,遇着何爷和东岭使团的人发生纠纷,她被波及,衣裳被墨染了,就拿了奴婢从前放在这里备用的衣裳穿用。” 钟唯唯皱眉,何蓑衣和梓怡郡主已经架空了颛臾王,东岭人想必不敢招惹他们,要有矛盾纠纷,那就只能是梓怡郡主与何蓑衣之间。 他们为了什么事闹腾?分赃不均?还是为了什么? 有人进来禀事,钟唯唯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放下,等她处理好手里的事,小棠瞅空禀告:“驿馆那边传话过来,说是何爷与东岭使团的人发生摩擦,伤着了。” 伤着了,那说明事情比较严重。钟唯唯把胭脂叫来:“到底怎么回事,你老老实实地说。” 胭脂根本不敢说出细节,只道:“具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给董舵主传了信,正要走呢,外头进来一个年轻男人,说何先生使人害他,口出不逊,还动了手,奴婢气不过要教训他,被何先生赶出来了,说是他的私事,不要人管。” 钟唯唯追问:“什么样的年轻男人?” 胭脂详细地描述了一遍,钟唯唯也是觉得奇怪,在东岭使团里她不曾见过这样一号人物,看这模样还挺嚣张的:“你之前见过么?” 胭脂摇头:“觉着有点面熟,但仔细想了应该没见过。” 钟唯唯琢磨了一下,把这个任务交给秋袤:“听说大师兄受了伤,你抽空去看看,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又让梁兄:“通知绿荫馆的人,找到这样一个人……确定他的身份和作用。” 梁兄领命而去,秋袤小声问钟唯唯:“你不去看看么?” 钟唯唯摇头:“你去看就行了,现在局势复杂,大师兄的想法我也拿不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去为好。” 秋袤道:“大师兄让我帮他找到生母的相关线索,这个得翻阅迷藏宫中的文档,我没权限,恐怕只能靠你了。” 寻找生母,这也是人之常情,对郦国并没有什么坏处。 钟唯唯提出自己的要求:“我可以帮他,但他必须答应我,完成这个心愿之后就离开郦国,不要再掺和到这些事里。” 秋袤道:“我去探病时和他说。” 天色不早,商会代表们还吵得热火朝天的,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钟唯唯让人准备了晚饭,和他们商量:“要不明天继续?” “皇后娘娘先回去罢,草民等再接再厉。”吴太太和简氏商会的代表都表示反对:“正在关键时刻呢,早些商量妥当早些安心。” 大家热情高涨,钟唯唯当然不能泼他们冷水,左右圆子她是随身带着的,并不用担心,便到隔壁处理杂务,觉得累了就和衣躺下休息,闭目思考她和重华之间的事。 想从前,想现在,想将来。 新的时代将要到来,辉煌,她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没落,她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隔壁的争吵声渐渐安静下来,吴太太来向她告别:“近来收到一批好木料,找名师做了一批檀香扇,献给娘娘,可以赏赐夫人小姐们,一准儿会很喜欢。” 一共五十把檀香木扇子,每把花色不一,亭台楼阁、花草人物、山河风光,件件都是精工细作,钟唯唯自己也挺喜欢的,让人烧了水,亲自点茶给吴太太吃。 吴太太觉得很光彩,话也多了,从孙子扯到儿子儿媳,再扯到自己和亡夫之间的过往。 讲到夫妻相处之道,钟唯唯忍不住侧耳细听,她自小失去了父母双亲,在苍山时师父师娘的感情也不好,再之后入宫,就没怎么见过正常的夫妻相处。全靠自己一步一步摸索过来,遇到有些事情,难免过不去。 吴太太提到当年自己在家照顾老人孩子,亡夫在外把生意做到很大,外头的诱惑很多,夫妻间很多争执很多不愉快,临到后头,亡夫甩手走了,她便觉得天塌了一半,悔不当初。 吴太太面有同情:“娘娘和民妇不同,民妇只是操心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您操心的是整个国家,责任越重,牺牲越大,委屈越多。” 钟唯唯愣了片刻,失笑。 她知道吴太太是谁派来的了,当初吴太太孤儿寡母被族里欺负,还是重华帮的忙呢。 所以他这是让吴太太来告诉她,怜取眼前人,省得万一以后他不小心死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她一定会后悔的。 呸呸呸,死什么死啊。 钟唯唯道:“你去告诉陛下,我知道了。” 吴太太吓得站了起来:“不,不,不是陛下……” 钟唯唯笑道:“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不是在生气,而是,怎么说呢……” 她打个比方:“有一双筷子,刚开始时长短粗细都差不多,不管做啥事儿都同心协力的,配合得又快又好又灵敏,现在其中一只变得更长更有力,另外一只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起做事难免失了协调。就算更长更有力的那只不嫌弃,她自己也会担心害怕、嫌弃自己不够好。” 吴太太是聪慧人:“那民妇懂得了,那只筷子她着急,想变得和另外一只筷子一样长而有力,这样才是一对。” “是这样。”钟唯唯笑着给吴太太换了一杯热茶汤:“多谢你了。” 吴太太笑道:“能认识陛下和娘娘,得你们的庇佑,是民妇天大的福分。娘娘不要小看自己,您有自己的长处和优势,且再怎么优秀的人,那也得看合不合适自己,是不是?” 小棠悄悄给吴太太竖了个大拇指,其他女人再怎么优秀,那也得看合适不合适,对不对? 并不是只要优秀,就会所有人都喜欢。 第903章梓怡郡主的男宠 经过昨夜的风雨,今天的夜空格外洁净,月明星稀,干瘪了的槐花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钟唯唯抱着熟睡了的圆子,穿过长街往宫城进发。 夜已经很深,夜市也散了,京城里一片静寂,队伍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嘈杂,钟唯唯沉声道:“怎么回事?” 车帘被人掀开,重华带着一股夏夜特有的清凉之气进来,银白色的月光下,他的面目格外英俊,眼神也格外温柔。 他静静地看着钟唯唯,半弯着腰,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专注的等待她开口。 钟唯唯有些吃惊,没料着他居然这么晚了还特意出来接她,便往旁让了座位,带了几分笑意:“怎么来了?” “怕你跑掉。”重华坐下来,接过圆子抱着,一本正经:“之前太累,趴在桌上睡着了,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从前,从清心殿到昭仁宫,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你和圆子都不见,又又也不理我,怪我害得他从小就没有爹娘,还气走了你。” “听上去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钟唯唯调侃他:“但帝王不就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么?” 重华腾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她,沉声道:“可我不愿意。若是不曾遇到你,那也罢了,既然遇着你了,那我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 他回头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毫不避讳的说,哪怕我就是死了,也想要你陪着一起,所以我仔细想了你提的那个问题。” 倘若兵临城下,倘要灭国,倘若需要牺牲她来成就万千人的性命,他会牺牲她。 但他做完该做的事之后,便会去陪她,不管她认不认可,他用性命去填补。 “一样,若是需要牺牲我一人,成就千万人,请你不要客气,但将来有了空,请记得一定来陪我。” 重华沉声说道:“这是帝王的责任,也是皇后的责任。”他温柔地注视着圆子:“也是圆子的责任。” “阿唯,你可满意?” 钟唯唯没有正面回答他,只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我只是害怕自己跟不上你的步伐而已。” 马车粼粼,驶进重重宫墙之中。 微风轻扬,卷起一地白花。 秋袤借着夜色走进驿馆,何蓑衣歪靠在榻上睡着了,一卷书盖在脸上,一只手垂下榻沿,被子也只盖了一只角,桌上放一只用过的药碗,药味儿扑鼻。 小厮睡眼惺忪,揉着眼睛要叫他起来,秋袤止住小厮,温声问道:“伤得可重?” 小厮比划给他看:“当然重的,受了内伤,脸和眼睛都肿了。” “你怎么来了?”何蓑衣听见声音醒来,随手将盖在脸上的书卷拿走,露出一张青肿变形的脸。 饶是灯光昏暗,秋袤也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青肿,眼珠子血红,怎么看都像是险些被挖了眼睛的样子。 “谁干的?”秋袤很生气。 何蓑衣云淡风轻:“梓怡郡主的男宠。” “男宠?”秋袤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蓑衣道:“正是,约莫是因为瞧着梓怡郡主多和我下了几盘棋,所以醋了罢。” 梓怡郡主自己养着男宠,似乎还对大师兄有意思,然后还想勾引二师兄…… 啧!秋袤一直以来的担心突然就没了,颇有些幸灾乐祸,决定必须把这个事报给重华知道。 好想看到皇帝陛下得知真相之后的脸色啊! 秋袤摩拳擦掌:“叫什么名字?我让人给你出气!”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肯定不能大喇喇地跑去告诉重华,梓怡郡主把你当成男宠看,那就暴打梓怡郡主的男宠一顿好了。 把事情闹大,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重华也没脸再和这种女人一起纠葛不清是不是?一箭四雕! 何蓑衣想了想:“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被梓怡郡主收拾得可惨了,是横着抬回去的,你让人去打听一下,兴许可知。” 秋袤苦笑,这明显就是不说嘛,以为何蓑衣是爱面子,不想多提这个事,就把话题扯开,说了钟唯唯的条件:“帮你查找线索,但你不能插手国事,趁早离开。” 何蓑衣淡淡地道:“恐怕不行,我担着闽侯这个名头,人手全在东岭,身不由己。” 秋袤沉默了,原本以为可以劝好,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何蓑衣也不管他,坦然自若:“若是你觉得为难,就这样吧,不必帮我了。” 师兄弟二人可谓是不欢而散。 半夏不明白:“侯爷故意透出自己受伤的消息,难道不是为了让郦国人警惕慕夕的么?为何不肯对秋爷说真话?” 何蓑衣面色淡淡:“因为我得保证自己先活着呀。” 一条人影潜入绿荫馆,小声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梓怡郡主。 梓怡郡主冷笑:“他说慕夕是本宫的男宠?” 人影不敢吭声,心里也是很生气的,慕夕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配做皇太女的男宠?端夜香还差不多。 本以为梓怡郡主一定会发作,谁知她只是摆摆手:“罢了,这样也好,就按闽侯的说法吧。” 不然真追究起来,慕夕被盯上,那件事就不好操作了。说是她的男宠,合情合理,方便遮掩,只是重华一定更难接近。 梓怡郡主摸摸下巴,问女官:“何蓑衣是不是在吃醋呢?觉着本宫一边撩他,一边还去招惹东方重华,所以心里不舒服,借着这个机会闹出来?” 女官讨好道:“主上天生丽质,英明神武,他……” “行了,别拍马屁了,我有正事要你做。”梓怡郡主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严肃地命令女官:“铺呈纸张,我说你写。” 她随口说了一条毒计,女官听得心惊肉跳,掌心满是汗水,险些握不住笔,好容易写完,用火漆封好,递交上去。 一条黑影轻飘飘落在角落里,半跪听命。 梓怡郡主把信交给他:“立刻把这封信,送回东岭交给李尚,他知道该怎么做。” 黑影应了一声,贴身收好信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904章戌时,省身桥求月票 送出了密信,梓怡郡主再交待女官:“把慕夕关起来,至少半个月内不许他出门,不许他在人前露脸。再告诉钟欣然,每隔五天去折磨一次慕夕,但是不可伤他性命,让他知道痛苦知道难堪就够了。” 闹了这一出,定然会有许多人寻找慕夕的下落,适当的消失,对那个计划的施行很有必要。 让钟欣然每隔五天去折磨一次,又是为了刺激慕夕,慕夕本身已经够疯狂了,这样一逼,会更疯狂。 为了摆脱并杀死钟欣然,他一定会用尽所有力量办好那件事。 这两个人她都看不起,就让他们狗咬狗一辈子吧。 转眼,半个月时间匆匆逝去。 钟唯唯主导的各项配套措施已经拟定,折子写好后,由她、秋袤、苏琼等人联名上奏,交由重华定夺。 重华又召集大臣商讨此事,从始至终,她都带着秋袤、苏琼侃侃而谈,从容自如地应对各种诘问和质疑。 新政是好的,但难免影响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朝中分成了三派,一部分人站在她这边,一部分反对不看好,一部分人骑墙观望。 幸亏是才打倒了吕氏、韦氏,不然只怕更难施行。 重华是站在她这边,但日复一日这样争吵较劲下来,夫妻俩都是心力交瘁。 在这些日子里,喧嚣日上的另一个传闻是梓怡郡主养男宠的消息。 传闻中,梓怡郡主养了一个貌美如花、肤白如玉的男宠,这男宠性子不好,恃宠生骄,因为何蓑衣多和梓怡郡主下了几盘棋,就醋意大发,跑去狠揍了何蓑衣一顿,把人打得毁了容。 而梓怡郡主因为心疼何蓑衣受罪,也是为了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桀骜难驯的男宠,又把人狠狠揍了一顿,整个驿馆都听见了惨叫声,男宠是被横着抬出去的。 既然犯了这样的错,男宠当然是被关押起来了,可是梓怡郡主也够狠心,居然没有请大夫给这男宠看一看,就由那男宠自生自灭。 根据绿荫馆传来的消息,这些天从未在梓怡郡主身边发现过类似的男人,只偶尔会在深夜听见男人的惨叫求饶声,真是惨啊。 事情越传越离奇,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梓怡郡主喜欢收集年轻英俊的男人,不但觊觎皇帝陛下,还勾搭着何蓑衣,同时不甘寂寞,养男宠,然后此人冷血无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于是梓怡郡主再出门,但凡长得有点好看的年轻男人都躲着她绕道走,她自己也不在意,照旧瞅着空子就去找重华。 每逢此时,钟唯唯就暧昧地冲着重华笑,重华只当没看见,表情一本正经,深不可测。 头几次,他毫不犹豫地推了,表示自己对这个传言非常介意,想他堂堂帝王,怎能与这种事掺和在一起。 梓怡郡主并不介意,反而来得更勤。 这一次,她的借口很堂皇,郦国与东岭谈判许久,前前后后也有一个多月了,总该谈出点实质性的内容来,不然她看不到郦国有丝毫诚意。 “她的意思,是想由她做东,宴请我们和东岭人,把之前谈判时纠结不下的几个地方谈妥。” 重华不愿碰触梓怡郡主亲手写的信,都是让李安仁打开,再高高举起给他看,之后,李安仁必须用胰子反复洗手三遍以上,才能给他端茶送水。 今天这封信,用的花笺很漂亮,是用真正的徘徊花压制而成的,带着馥郁的芬芳,墨里还添加了少量的金粉,奢华富贵,很符合靖中皇太女的身份。 钟唯唯最近有些风寒,嗅到这味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重华命令李安仁:“拿去烧了。” 钟唯唯却眼尖:“慢着,拿过来。” 那花笺的边角上写了几个小字:“****思君不见君,君可知我一片心?紫昭敬上。” 字写得极小,藏在一片徘徊花瓣下方,若不是仔细看,定然发现不了。 钟唯唯用簪子轻轻拨了几下,又看到一片花瓣上写了一行字:“今夜戌时,省身桥,不见不散。” 重华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钟唯唯道:“她是真的看上你了。这些女人的机巧,都是在试探你的。” 男人若真是对女人上心,或是感兴趣,对她送来的东西总会多看几眼。 梓怡郡主藏字的地方虽然隐蔽,但只要仔细看,就一定能看到,反之,不曾发现就一定是敷衍。 “紫昭,我猜这个就是她的真名了。靖中皇族姓魏,她叫魏紫昭。”钟唯唯让胭脂把花笺收起来:“暂时不要烧,说不定还会有大用。” 重华沉吟片刻,作了安排。 他当然不可能晚上跑去和梓怡郡主幽会,不过可以派苏琼去半真半假地骂她一顿。 既可以让她知道他仔细研究过她的书信了,也可以趁机骂她一顿出出气。 “啧。”钟唯唯大摇其头,表示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心眼也没他们干帝王活儿的人那么多。 重华就让她猜:“你猜她会不会到场?” 钟唯唯道:“不会去。就算去了也会藏起来,看不到你就不露面,看到你就露面。” 重华一笑:“我猜稍后还会有信给你。约你今夜戌时一刻去省身桥赏月。” 钟唯唯翻白眼:“我是良家妇女,半夜不出门。” 话音刚落,还真有信送进来了,明明白白就是写给钟唯唯本人的,封得严严实实,邀请她今夜戌时一刻去省身桥赏月。 钟唯唯一言不发,只管盯着重华看。 重华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看什么?” 钟唯唯一字一顿:“就觉得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重华轻弹她的额头一下,温声道:“她既然邀请你,你便去一趟罢。明日宴会,姑祖母和真堇帝姬都需要出席,你现在就去大长公主府和姑祖母说这个事,夜里我去接你。” 钟唯唯立刻收拾妥当,带上圆子和又又,出宫探望护国大长公主。 就算她很低调,消息还是很快传到了绿荫馆。 真名叫做魏紫昭的皇太女把一张人皮面具丢给慕夕:“都准备好了?” 第905章耳光向梓怡郡主抽去 “你这个面具也太差劲了些。”慕夕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瘦得和鬼似的,眼里的恨意却像野火一样蓬勃,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紫昭冷笑:“你是在和本宫讨价还价?” 慕夕不敢反抗,认命地拿起面具比划。 魏紫昭道:“上品的人皮面具不容易得到,你们那个擅长此道的左护法,叫吕什么来着的女人已经死了,只能将就这个了。你这几天好好养养,准备在百日宴上下手。” 慕夕低着头想了片刻,说:“若是成功,我要那个孩子。” 魏紫昭有些惊讶:“你不会想把这个孩子当儿子养吧?” 慕夕眼里闪着毒蛇一样的冷光:“为什么不?” 魏紫昭大笑出声:“行!事成之后,我把他赏给你。” 东方重华要么死,要么就只能和她生孩子,至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呵呵…… 护国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心满意足地抱着圆子,笑道:“小胖孩儿,比上次见着又胖了些,这眼睛长得好啊,黑白分明,看着就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又又趴在一旁,与有荣焉:“我也觉着弟弟长得很好看。” 大长公主对他总是要多几分怜惜:“你也长得很好看,咱们家的孩子都好看。” 钟唯唯在一旁细细过问大长公主的饮食起居,等这一老二小亲热好了,才让人把孩子们带下去,说起了正事。 为了防止东岭用真堇帝姬与其他国家联姻,重华打算扣着人不放,因此一直要求东岭拿吴王的人头来换真堇。 但是东岭不干,所以真堇还是回不去。 明天真堇出席宴会,这场哭闹势必少不了。 真堇越哭得惨,颛臾王心里越难过,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护国大长公主就问钟唯唯:“你要见真堇帝姬么?” 钟唯唯道:“要见的。” 真堇帝姬被羁留在郦国,住的是护国大长公主府,除了人身不得自由之外,倒也没吃什么苦。 见着钟唯唯,她是一点傲气都没有了,不过骨气仍在,始终沉默以对,一句多话都没有。 “小棠你来和她讲。”钟唯唯也没什么可和她说的,无非就是确认人还活着,完好无损,明天可以正常出席。 此时离戌时还有些距离,钟唯唯百无聊赖地在外面晃晃悠悠,小棠出来:“办妥了。” 她告诉真堇帝姬,若想回国,明天是唯一的机会,想必真堇帝姬会想尽办法,苦求颛臾王。 饭点到了,钟唯唯陪着护国大长公主吃了晚饭,又陪她说了会儿话。 护国大长公主年岁渐老,近来颇有力不从心之态,和钟唯唯说着说着,就昏睡过去。 女官很担忧:“殿下近来都是如此,常常突然就睡过去,真正躺下却又睡不好,让大夫来瞧,也瞧不出什么来。” 其实就是老了,寿元将尽。 人老了最孤独,尤其是护国大长公主这种没有子女,为国家贡献了一生的人。 钟唯唯有些难过,小声把护国大长公主叫醒:“我让阿袤来陪您可好?” 护国大长公主眼睛一亮,却假意道:“他不是挺忙的么?又要忙国事,又要忙婚事,和老太婆非亲非故的,陪我干嘛?” 其实秋袤在这里疗伤将养的那段日子,和护国大长公主是真的相处得很好,护国大长公主年老怕吵,秋袤安静体贴温和,二人相处得很愉快。 钟唯唯自作主张:“就这样了,姚静宁也是极不错的人,可以让她白天过来,秋袤晚上来。” 她很怕护国大长公主突然离世,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在场,秋袤、姚静宁,虽然隔着一层,到底比下人好一些。 护国大长公主想了想,答应了:“也好。” 时辰差不多了,钟唯唯把圆子和又又留在大长公主府,独自坐车去了省身桥。 她去的时辰不早不晚,刚好戌时差一刻。 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桥边,远眺前方,正是苏琼。 钟唯唯挑了个很好的位置,倚窗而靠,喝着小酒,只看魏紫昭来不来。 戌时刚到,一身红衣的魏紫昭准时出现在桥头。 她竟然也不嫌弃来的人是苏琼,施施然走过去,和苏琼说起话来。 从钟唯唯的这个角度看,可以看到苏琼神态激动,似是在骂人,而魏紫昭闲闲地靠在桥头,十分惬意。 小棠提醒钟唯唯:“娘娘,时辰到了。” 钟唯唯转过头去,小棠很仔细认真地给她整理了仪容,严肃地说:“可以了,完美无缺。” 钟唯唯下了马车,只带了几个近身伺候的人,慢悠悠地往桥上走,有人高喊了一声:“莲花灯哦,漂亮的莲花灯哦……” 然后原本背对着她的魏紫昭就站直了身体,含笑和苏琼说起了话。 好嘛,这个叫卖莲花灯的家伙,原来是魏紫昭的眼线。 钟唯唯暗自嘀咕着,越走越近。 只听魏紫昭道:“所以说,苏探花,你家陛下其实是觉得我那些行为不太好,只要我答应不再养男宠,对他一心一意,那他就可以接受我了?” 苏琼怒气冲冲:“不是……” 魏紫昭将手按住他的肩头,打断他的话:“我明白了,这还不够,我不能奢望太多,毕竟他是郦国的帝王,有妻有子,而我是靖中人,做不得明面上的夫妻,只能私底下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苏琼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他的声音,诡异地消失了!所以,是魏紫昭暗算了他! 魏紫昭从眼角瞟着钟唯唯的裙边,继续说:“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条件我都答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他什么时候可以来见我?” 突然发现钟唯唯似的,得意轻笑:“咦,皇后娘娘来了啊。正好可以帮我做个见证,你家陛下让苏探花与我说,只要我专心专意只爱他,他虽不能与我做明面上的夫妻,却是可以做知己。” 钟唯唯面无表情地看向苏琼,苏琼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正是一副心虚的样子。 魏紫昭轻笑:“别为难他……” “啪”的一声响,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她脸上。 第906章打的就是你 伴随着“啪”的这声响,魏紫昭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整个人都懵了。 她压根没想到钟唯唯居然一言不发,伸手就打了自己。 而且距离如此之近,猝不及防,害得她被打了个正着。 钟唯唯用力太猛,导致手掌很痛,她面无表情地揉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魏紫昭,心里很高兴,很过瘾。 总算没有浪费她苦练这么多天。 是的,从发现魏紫昭不怀好意那天开始,她就恨不得狠揍魏紫昭一顿了,她曾无数次演练过这一招,从梦里到现实里,常常有空就练。 今天,总算有机会行云流水般使出这招啦,果然没有落空。 事实上,除了钟唯唯自己,所有人都呆了。 苏琼微张着口,随即恨不得替她喝彩,小棠直接喊出了声:“娘娘,您的手疼不疼?” 魏紫昭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喊出了挨打的人通常情况下都会喊的那一句:“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你敢打我?” 钟唯唯瞥了她一眼,冷冰冰地道:“打的就是你。” 魏紫昭从小到大,还没当面吃过这种亏呢,当即怒发冲冠,伸手要打回去:“你找死……” 钟唯唯急速后退,梁兄从天而降,杀气腾腾地挡在她面前,秋袤带着“之”字号护卫,从桥下疾冲而来,不过顷刻之间,就将钟唯唯护住,对着魏紫昭刀兵相向。 魏紫昭非常愤怒,随即又笑了:“你想怎么样?莫非还想在这里杀了我不成?” 终于忍不住了吧?她早就知道,这种被独宠惯了的女人,心眼儿一定比针尖还要小,之前的贤惠安静不过是装出来的。 她就不信,重华会看着钟唯唯把她杀死在这里而不顾,那不符合郦国的国家利益。 本来重华不一定会露面,但被钟唯唯和秋袤这对蠢姐弟一逼,非得露面不可。 钟唯唯一定觉得自己很委屈,而重华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肯定也会觉得又丢脸又气愤,难免斥责管教钟唯唯。 这夫妻俩呢,只怕当场就要大闹一场,好期待啊。 魏紫昭再度挑衅钟唯唯:“你,不过是个叛臣之女,若不是仗着君王的宠爱,什么都不是,也就只敢如同普通女人那样,抓抓打打出出气罢了,其他你敢做什么?” 钟唯唯面无表情地指着她:“把她扔进河里去!” “你敢!想想后果吧!”魏紫昭“哈哈”大笑,丝毫不信钟唯唯会这样做,也没有让自己的暗卫帮忙的意思。 然而,她又误判了,就是这一瞬的功夫,她就已经被人点了穴位,牢牢抓住手脚,高高举起,扔下了河。 五六个高手围攻她一人,而且还带着一群拿着兵器的高手,上中下、前后左右,所有方位都被封死了。 钟唯唯准备得非常充分,也不知谋算了多久。 美女跌落于河中,总是一件吸引人的大事,何况这小小的省身桥今夜居然围了这么多人在上面,看着就不同寻常。 人们“哗”地一下就扑过去了,指指点点,兴奋极了。 几条人影从不同的方位跃出,跳下河去,准备救助魏紫昭。 秋袤做了个手势,又是几条人影跃出,追上那几个人,各种阻挠,各种折腾,竟然是想要活活淹死魏紫昭的意思。 无边无际的水从口鼻眼耳涌入,魏紫昭再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和绝望,她的穴位被封住,不能动弹,只能认命的上下浮动。 她恨恨地瞪着桥上的钟唯唯,秋茗,不要落在她手里,否则,她一定要把此人碎尸万段!不,碎尸万段也不能解恨,最好是扔到军营里给那群糙汉子摧残致死。 钟唯唯淡定地数着数,数到三十,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随着钟唯唯的离开,所有人全部撤走,魏紫昭终于被人救了出来。 她大口大口吐着水,始终没有见到重华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任何和他有关的声音和消息。 反而听见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刚才那个人像是大司茶。” “皇后娘娘吗?不会吧?” “怎么不会?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不?” “谁?” “就是东岭来的那个不要脸的梓怡郡主!听说啊,她养男宠,还肖想咱们陛下……” “狐狸精啊,呸,活该!” “皇后娘娘干得好!” 魏紫昭恨恨不已,没想到秋茗在民间的声望如此之高,她使了个眼色,手下就有人上前厉声道:“你们大祸临头还不自知!知道这是谁吗?这是……” 魏紫昭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气死了,这个蠢货,是想把她靖中皇太女的名头报出来,让人知道她阴沟里翻了船吗? 幸亏女官聪慧,及时阻止了那个大嘴巴,忙着扶她上车:“主上,我们回去吧。” 魏紫昭肺都呛疼了,仍然不死心地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重华的身影。 仍然什么都没有。 魏紫昭酸涩的眼睛眨啊眨,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到底是根本没来呢,还是躲在哪里假装不知道? 他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真的是阴沟里翻了船啦。 女官知道她心情不好,便安慰她:“不管怎么说,今天能激怒秋茗也是一件好事。女人只要嫉妒得发了狂,再怎么聪明的头脑都不够用,今晚之后,她便会乱了方寸。” 魏紫昭非常不舒服,懒洋洋地闭上眼睛装睡。 回到绿荫馆,恰又遇着钟欣然来邀功,说的是希望能参加明天的宴会。 女官拦都拦不住,魏紫昭唇边露出一丝冷笑,这蠢女人,要不是留着还有点用,她早就弄死了,这么上赶着想死,正好了,便示意女官准了。 钟欣然高兴得什么似的,她把蛊母拿到手之后,便觉得自己手里多了一张底牌,明天这样的好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恶心一下钟唯唯才行。 另一边,钟唯唯带着一大群人,威风凛凛地下了省身桥,准备登车往护国大长公主府而去。 留守马车的人表情有点奇怪,她拉开车帘,只见重华坐在其中,看着她微笑:“手疼么?” 第907章作死的大师姐 钟唯唯迅速坐进车里,把手交给重华。 重华抓着她的手揉啊揉,冷不丁问道:“你练习了有多久?” 钟唯唯淡淡地道:“也没多久,不过一两个月而已。” 那就是自从魏紫昭表现出那种意思之后,她就开始了。 重华笑笑,示意人驶动马车,并未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钟唯唯此刻的心情很复杂,要揍魏紫昭一顿,是她早就打算好的,但一直以来都不曾告诉过他,来前更没有透露半点要揍人的意思。 她自作主张打了人,他总得有点态度才正常。 然而他竟然没什么表示,钟唯唯莫名有点不高兴,谁知重华突然转过身来,在她的眼睛上落下一吻。 嘴唇温热,带着淡淡的茶香,钟唯唯抬起眼,沉默地看着重华。 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她非常清楚这件事,患得患失,也不过是因为喜欢。 只是现在,她不想说了,她觉得他能懂。 重华沉静地注视着她,再一次轻轻吻上她的另一只眼睛,同时将抓着她手的姿势改成与她十指交握,掌心相贴。 马车在长街上驶动,月光和街景在窗外快速地掠过,街上的叫卖声说笑声,以及远处缥缈的歌声,食物的香气,浮光掠影,明暗交错。 重华低声道:“阿唯。” 钟唯唯半垂着眼,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便不再说话,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平视前方,安静如斯。 钟唯唯坐得笔直,心情越来越平静,不就是打了个人么?如果不是因为时机不对,她今天还杀人了呢。 马车停下的瞬间,重华突然回头看着她说:“你刚才看上去很美,天下无双。” 宛若春风扑面,千树万树桃花开。 钟唯唯看着重华,勾起唇角,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懂得他的意思,维护家庭,维护爱情,爱着他的她,很美很美,天下无双。 重华轻声道:“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钟唯唯心说,他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了,不管是皇后宝座、凤印、真心、孩子、自由、权势、亲情、财富,她都已经得到,他还要给她什么? 她配合地表示期待:“是什么?” 重华递给她一张薄且窄小的纸,是从信鸽的信袋里取出来的,明明白白是简五的笔迹。 言简意赅:“事成,后病危,急召,寻密道。” 一直以来死死压在心上的那块巨石,突然之间被挪开,真是说不出来的轻松。 钟唯唯抿着嘴唇,忍着笑意,紧紧抱住重华。 重华轻拍着她的背,无声而笑。 这一夜,自是柔情如水,什么都不必细说。 次日,钟唯唯按照商量好的,不去参加这个宴会,而是留在宫中准备圆子的百日宴。 圆子是她和重华的长子,来之不易,按照郦国的风俗,百日之后才会正式给孩子起大名,正式入谱,所以郦国上下都很重视孩子的百日。 她和重华虽然不打算大操大办,但该有的也得有,不能委屈了孩子。 钟唯唯在宫里心情愉快地准备百日宴,魏紫昭收到的消息却是郦国帝后大吵了一架,所以她肯定不来参加宴会了。 魏紫昭对重华是有怨气的,尤其是撑着病体举办这宴会,任是谁都看得出她的情况很不好,形容憔悴,偏偏重华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让她很不爽,同时因为想要彰显一下靖中的厉害,双方才刚坐定,她就咄咄逼人地要求郦国拿出诚意来。 重华并不出声,只镇定地喝着茶,一应事务全交给刘岑去做。 刘岑和颛臾王当场就吵了起来,双方都是拍着桌子,冲着对方大吼大叫,一个说必须把吴王及其跟随者的人头送来,一个说必须把他们真堇帝姬放了。 然后又扯土地,又扯赔偿金,再扯茶叶贸易,再扯到上一辈的恩怨和郦国是否暗中支持东岭前太子一党搞破坏,是否派人刺杀了东岭皇帝。 魏紫昭心情不好,身体也不怎么舒服,有心拿乔,淡淡地道:“你们商量着,商量好了让人知会本宫一声。要快,本宫刚才接到家里来信,说是已经派人前来,此刻想必人已到半路。”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郦国再不让步,我就喊人来打你们了,自己考虑吧。 按照正常情况,重华也该跟着退场,随便找个借口和她私聊一下,就什么都解决了。 然而,重华并没有,他照旧在那里稳稳坐着,慢条斯理地喝他的茶,偶尔瞅一眼何蓑衣,就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给她。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魏紫昭给钟欣然使个眼色,递个玉瓶过去,轻声吩咐:“……想办法让他吸进去。” 钟欣然正为钟唯唯没来而懊恼,听了这话,吓得懊恼都没了:“这样不好吧,他若发现,一定会杀了我的。” “不会。”魏紫昭斩钉截铁:“他若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他始终还是念旧,不忍杀死恩师的独女。这件事你去做最合适。” 钟欣然反抗无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重华今天饮用的茶水并不是绿荫馆的,而是自己携带而来,至于这里提供的饭食之类的,他压根就没碰。 所以想在饮食里下毒搞鬼,基本不可能,只能在其他地方想办法。 比如说,他用的桌子,垫子,以及周围陈设的花花草草,都是可以加料的地方,接触之后并不会怎么样,但若是再吸入那玉瓶里的东西,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这种下毒手段,正如当初韦太后毒害钟唯唯、李药师给李尚下毒一样,走的都是防不胜防的路子。 钟欣然想了想,将那玉瓶里的东西小心倒在袖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拎着酒壶朝重华走去,装作端庄贤惠的样子:“早前臣女多有过错,多亏陛下大人大量,不和臣女计较。臣女敬您。” 拎起酒壶给重华倒酒,同时,袖子一扫一扬,将藏在里面的粉末抛洒出来,再手一抖,将酒弄洒,假装惊慌失措,扑上去要擦拭酒水:“臣女该死……” 第908章罪有应得 “臣女该死……”钟欣然往前向着重华扑去,她知道以重华的性子,必然不许她碰触到他。 她这一扑,他必然有所反应,一来一往之间,闹出动静来,正好掩盖那些粉末,同时他动作越大呼吸越急,就会吸入更多的粉末。 重华端坐不动,冷冰冰地看着她。 同时,她听见何蓑衣在一旁幽幽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不对……一股冷风袭来,钟欣然睁大眼睛,看到重华面前的桌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竖起,正好挡在她的面门前。 那些杯盘碗盏,以及饭菜酒水,全都砸向了她,她尖叫一声,一碗红烧猪手连着酱汁一起挂在了她的头上,温热的东西流淌到唇角,一舔,咸甜鲜香。 “噗……”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钟欣然回头,正好看到真堇帝姬在笑,便借着愤怒掩盖心虚,跳过去找真堇帝姬的麻烦:“你笑谁?” 真堇帝姬轻蔑地瞅了她一眼,把脸转开,冲着颛臾王喊:“王叔,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钟欣然不敢纠缠下去,道:“我去换身衣服。” 正要溜走,就被人拦住了去路,御林军统领宋炎午拦在她面前:“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钟欣然装糊涂:“我不明白……” 宋炎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捏住她的袖子,示意人上前搜查。 “你干什么?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钟欣然害怕极了,重华却只是端坐在那里,抬眼看着远处,面无表情。 她再挣扎,“咔擦”一声响,手腕被宋炎午给扭断了,还想挣扎叫喊:“陛下,你还记得当初你答应过我爹什么……” “唰唰唰”几下,哑穴被点,双臂关节被卸,膝盖被踢,软绵绵地趴到地上,只能睁大眼睛,呼哧呼哧喘气。 杨适上前,将从她袖子里刮出来的粉末搜集好,再去到重华面前,仔细检查之后,禀告:“陛下,是有催情作用的秘毒。” 重华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顷刻间黑了几分。 所以魏紫昭是打算今天、在这里,把他给办了?恶心。 “呵……”何蓑衣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挑衅:“真是求仁得仁。” 这是在讽刺他用美人计,现在活该么?重华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两下,又很聪明地忍住,没有选择与何蓑衣对上,而是起身大步离去。 钟欣然见他走了,以为危机已经解除,便松了一口气,谁知下一刻,宋炎午便将那些搜集起来的毒粉全部喂进她嘴里。 钟欣然吓白了脸,想求饶却又不能发出声音,想爬,手上又没有力量,只好忍着恐惧和害怕,借助双腿的力量,艰难地朝何蓑衣挪去,希望他能救救她。 何蓑衣却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走掉。 重华已经走了,今天的谈判自然不能继续,刘岑喷了颛臾王一脸口水沫子之后,很有气质地跟着走了。 宋炎午等人抓起泪水涟涟的真堇帝姬,也跟着消失无踪。 颛臾王皱着眉头看了看钟欣然,也走了。 偌大的庭院里,瞬间只剩下了钟欣然和留下来处理她的李安仁,她又燃起了希望,只要找到皇太女,就一定会得救的。 她装作手脚抽搐要死的样子,勾得李安仁靠近,抓住机会对李安仁施展摄魂术。 然而李安仁却是一把擒住她的下颌,利索地抽出一把匕首,抵住她的眼睛,用力刺入。 钟欣然痛得满地打滚,无声惨叫,只听到李安仁冷冰冰地道:“大郦律,以昆仑殿邪术害人者,当除去恶根。” 昆仑殿以摄魂术害人,恶根便是眼睛。 以大郦律,刺瞎眼睛算是不轻不重的惩罚,李安仁并不算得滥用私刑。 李安仁沉着冷静地在钟欣然的衣服上擦干净匕首,从她身上跨过,离开。 痛,绝望,还有身体内部燃烧的邪火,钟欣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绝望过。 终于,有人来到她身边,她猛地上前抱住对方的脚,“救我……”她无声地央求,一只冰凉的手捏住她的脸,她听见魏紫昭“啧”了一声,说:“真可怜,这男人真是铁石心肠。” “救我……”她再次央求,事情因魏紫昭而起,快些找个好大夫,也许还能保住她的眼睛。 人却挨了狠狠一脚,痛得趴到地上,魏紫昭冷冷地道:“把蛊母搜出来。” “不,不,你答应过我的……”钟欣然很想喊出来,然而喊不出来,有人按住她,很快把她贴身藏着的蛊母搜走—— 她为了防止慕夕害她,不得不随身带着蛊母,现在却是轻而易举被搜走了,她这才惊觉,其实这件事,从她答应魏紫昭开始,就是与虎谋皮,是死局。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钟欣然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只听魏紫昭道:“找人给她止血,把她关起来,本宫答应过慕夕,要把她交给他料理出气的。” 她体内的催情秘药起了作用,她控制不住地扭动起来,看得周围的男人热血沸腾。 魏紫昭厌憎地道:“没用的东西,这么好的条件却混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够蠢。把她关起来,事成之后丢给慕夕。” 钟欣然一阵绝望,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么? 忽然,女官疾步而入,取出一卷信纸递过去:“主上,国内来的急件。” 魏紫昭打开一看,脸色大变,随即大发雷霆。 她临行前分明与父皇说得好好的,平衡郦国与东岭的势力,挑动这两国内斗消耗战力,等到差不多了再一举歼灭,扩大靖中的版图,为什么突然就变卦了? 一定是贵妃那个贱人和她生的贱种在捣鬼,不然母后怎会突然病危? 女官连忙劝她:“主上,无功而返是下策,抗旨也是下策,皇后娘娘那里更是不能出事,当务之急是赶紧商量对策。” 魏紫昭冷笑:“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我就没办法了吗?不,我偏生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收拾行李!” 女官连忙安排人收拾行李,不忘让人把钟欣然抬下去关起来,以免她的丑态影响到魏紫昭的心情。 第909章找药 有人给钟欣然接上了关节,包扎了眼睛,但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没有给她喂解药,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解药。 魏紫昭在给重华下药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要给他留退路,唯一的退路就是和她发生那种事。 因此钟欣然只能生不如死地硬熬过来,她知道她身边一直都有人观望,并且发出淫邪的笑声,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命令,所以不敢动她而已。 想到以后她将会被丢给慕夕,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跳起来向着门口扑去,试图逃跑。 有人拦她,她就又撕又咬,不管拿到什么都往对方身上招呼。 不知怎么弄的,等到她发现不对劲时,肚子已经被刀穿透,大量的血液从体内流走,堵都堵不住。 她就这样死了。 看守的人战战兢兢地把消息报给魏紫昭知道,本以为会被狠狠发作,毕竟钟欣然是慕夕的奖赏,还有一点点用。 谁知魏紫昭在忙大事,根本顾不得管这种小事:“死了就死了,大惊小怪的,处理好尸体,不要让慕夕知道,他若问起,就说她不安分,被我关起来了。” 钟欣然死得无声无息。 同一时间,交泰殿内。 重华泡在一缸子药水中,脸色潮红,神色阴沉,眉间眼梢却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春意,虽极力控制,却总是忍不住用炽热的目光盯着钟唯唯看。 今天的事他还是吃了亏,虽说早有防备,但也吸入了少量的粉尘,导致了现在的后果。 好不容易熬着回来,见着钟唯唯就想把她现场撕个精光,但是又考虑到这毒不明不白,万一对钟唯唯有害就惨了。 于是只能硬撑,死熬。 药方子是杨适开的,据说可以缓解他体内的躁动,可惜他泡了这么久,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有越烧越旺的势头。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钟唯唯。 “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钟唯唯焦躁地趴在浴桶边上,薄薄的纱衣浸了水汽,贴服地勾勒出曼妙的线条,该死的诱人。 重华果断闭上眼睛,声音嘶哑:“你出去!” 钟唯唯不放心:“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让你出去!”重华发了火。 钟唯唯觉得他这火来得有点莫名,但还是体谅他一个大男人被人暗算吃亏后的沮丧丢脸,便道:“我就在门外,你不舒服就叫我。” 直到门被关上,重华才敢睁眼。 他在药水里整整泡了大半夜,才把药性熬过去,人弄得精疲力竭,不好意思叫人来伺候,撑着爬出浴桶,一头栽倒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钟唯唯听见声响,第一时间冲进去,嘘寒问暖,体贴关怀,让杨适给他检查身体,唯恐他有半点不妥。 她表现得如此在乎,重华很安慰,觉得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夫妻俩的感情更深了。 虽然他看到钟唯唯立刻又有了冲动,但是考虑到不能伤到她,所以决定还是继续忍耐比较好。 杨适没看出什么来:“陛下龙体康健,臣开一服温补的药,休养两天也就好了。” “真是太好了,你回去休息吧。”钟唯唯给杨适使个眼色,示意他在外面等着自己,再问重华:“陛下想吃什么?我让人做。” 重华确实也饿了:“什么都可以。” 钟唯唯借口安排饭食,一去不回。 重华疑心病起,难道自己的身体其实有点问题,这二人躲在外面悄悄探讨这个事?毕竟此类秘药,通常都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轻手轻脚溜下床,躲在门后偷听,果然听见钟唯唯问:“真的不会有影响吗?” 杨适有些为难:“从脉象上看是这样,不过这种事,不到关键时刻,谁也不敢打包票。” 钟唯唯很认真:“怎么说?” 杨适的声音低不可闻:“也许是隐性损害身体,导致损伤;也许在心里留下阴影,导致障碍;还可能会影响子嗣,这些都要过一段日子才能看出来。” 钟唯唯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传我的命令,让人搜集有关这方面的好药,先准备起来,万一需要就用,别弄得措手不及。” “娘娘高瞻远虑。”杨适走了。 重华脸都气青了,这女人,居然怀疑他不行?通知太医院给他搜集这方面的好药,岂不是告诉大家,他不行了? 钟唯唯若无其事地走进去,迎面对上一双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眼睛。 钟唯唯被盯得头皮发麻:“怎么了?不在床上躺着将养,跑到这风口里来站着,万一病了怎么办?” 重华磨牙:“我在你眼里如此虚弱?” 钟唯唯一滞,这是听见了?她准备蒙混过去:“听说那种药很伤身体的,有可能被冷风冷水什么的激发出问题来。” 话音未落,身体一轻,被狠狠扔在床上,重华倾身压上,咬牙切齿:“让人搜集这方面的好药,万一需要就用,别弄得措手不及?皇后娘娘,何必等待一段日子?现在就验证比较好。” “你想得太多了。”钟唯唯干笑,对上重华的眼睛,就敛了笑容,将手抚上他的脸颊,很认真地说:“想验证就验证吧,没关系的。” 重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收起煞气,挨着她躺下,郁闷地道:“不行,我还是怕对你有什么坏处。” 钟唯唯温柔地给他盖上薄被:“那就睡吧。” “睡不着,检验的方法很多,皇后这么聪明,应该懂得。”重华目光炯炯,精神抖擞。 许久之后,钟唯唯累得瘫倒在床上,手指抖得如同抽风,咬牙切齿的想,很好,非常好,她一定不会轻易饶过魏紫昭那个女人的。 “现在,皇后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重华咄咄逼人。 钟唯唯叹一口气,认命地说:“知道,明天一早就让人告诉杨适,不需要找药了,陛下龙体康健,少有人及。” 重华逼她:“要明天?那继续。” 钟唯唯颤抖着爬起来:“立刻。” 于是杨太医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接收皇后娘娘的懿旨:“药不用找了,一切都很好。” 第910章多行不义必自毙1 转眼就是圆子的百日宴。 按照钟唯唯和重华的打算,只准备简单庆祝一下即可,然而全国上下都很重视这件事。 毕竟是帝后的嫡长子,国家的未来,不隆重庆祝实在不像话,于是很多人当说客,又有许多人送厚礼,甚至有人提议,可以把这次百日宴收的礼充作军费。 钟唯唯和重华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百日宴设在紫金宫,宾客云集,杯觥交错,魏紫昭在宴会进行到一半时到来。 众人已经知道她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靖中不会对东岭与郦国的战争过多干涉,便只是按着正常礼数接待而已。 魏紫昭的脸皮却很厚,言笑晏晏朝重华和钟唯唯走去,先送重礼,再说贺词,然后提出:“可否让我抱一下皇长子?” 众人神色微变,不管又又的身份真相如何,他就是公开的皇长子,而圆子,只能算是嫡长子,魏紫昭如此,算是挑衅。 和疯狗没什么好说的,重华和钟唯唯直接选择无视。 魏紫昭掩口一笑:“看我,归心似箭,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装作十分诚恳地给重华和钟唯唯赔礼,假装那天的事情不曾发生。 钟唯唯看她十分不顺眼,因为不想搅了宴会,见秋袤过来,索性借故离开:“什么事?” 秋袤道:“大师兄也打算离开了。” 他不是想要调查身世么?怎么就要离开了?钟唯唯看向何蓑衣,何蓑衣一身华贵的紫衣,端端正正地陪同颛臾王坐在席上,神色淡然。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何蓑衣抬眼看来,举起酒杯,对着她遥遥敬了一下。 他之前送给圆子的礼物,那份辟邪驱虫的药丸,钟唯唯事后让太医院的人看过,都说是十分难得的好东西。 长期佩戴可以让人耳清目明,不受邪祟侵袭,毒虫等物更是不敢近身。简单的说,就是蚊虫毒蛇不敢靠近,更是昆仑殿的甜梦香之类迷香的克星。 算了,他既然已经要离开,并且真心送了圆子这样的礼物,她就帮他翻找一下那些秘档也算不得什么,左右提出让他别掺和进来,也只是不想闹到无可挽回。 钟唯唯走过去:“阿兄要离开了?” 何蓑衣没料到她还会当众叫他“阿兄”,眼皮一跳,抬眼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突地勾唇一笑:“正是。” 钟唯唯正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就又听他说道:“你不会是舍不得我走吧?” 这话没法儿说下去了,钟唯唯皱眉:“师兄,你总这样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啊。”何蓑衣笑得更加灿烂了,他已经恢复了从前的身姿风貌,懒洋洋地往凭几上一靠,放荡不羁,“你嫁过人也无所谓,圆子我也很喜欢。” “随便说,你高兴就好。”钟唯唯面无表情,他根本就不想和她好好说话,那她就不说了,给秋袤使个眼色,转身离开。 秋袤凑过去:“阿兄,你别这样。” 何蓑衣喝了一大口酒,懒洋洋地看着远处:“我喜欢这样,人生难得自由尽兴,我之前过得肆意潇洒,这几年画地为牢,苦了自己,这几天我仔细一想,真是好吃亏。” 这事儿扯不清,秋袤不再废话:“阿姐让我告诉你,她会给你翻密档。我领你去。” 何蓑衣沉默片刻,起身:“走吧。” 秋袤带着他出了大殿,往后而去,七转八弯,去了一间书库。 与此同时,大殿上突然闹了起来。 魏紫昭向重华和钟唯唯献礼:“贵国皇嫡长子的百日宴,不能不表示一下心意,还望陛下和娘娘不要嫌弃的好。” 靖中与郦国并未撕破脸,还是贵客,重华淡淡颔首:“客气了。” 魏紫昭轻轻拍手,她的两个亲卫抬了一口箱子上来。 还未靠近,浓香已然扑鼻,更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掺杂其中。 亲卫将箱子放在大殿正中,行礼退下。 魏紫昭上前,亲手打开箱子:“陛下,皇后娘娘,你们瞧,这份礼物可喜欢?” 满殿哗然。 箱子里盘膝坐着已经死去的钟欣然,她被盛装打扮,无数金银珠玉堆积在她身边,支撑着不让她的身体倒下去。 她的眼睛上没有缠白布,就那样血肉模糊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脸上还残留着死去时的惊恐和痛苦,十分的狰狞可怕。 “你什么意思?”鸿胪寺卿最先忍不住,跳出来激动地指责斥骂魏紫昭没教养,找死。 魏紫昭很欠揍地笑着:“多行不义必自毙,钟欣然做尽了坏事,前几天更是下毒施展邪术想害陛下。听说从前还曾经残害过皇后娘娘的胞弟,导致国舅痴傻。 我不过是不忍陛下为难,替你们除去这心头大患而已。你们不来谢我,怎地反而怪我?难道说,你们其实舍不得她死?” 话是这样说,但即便钟欣然该死一万遍,在人家孩子的百日宴上送这种礼物,本身就是一种很严重的挑衅行为。 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在痛骂魏紫昭,有人甚至喊着:“杀了这个妖女!” 魏紫昭使个眼色,她手底下的人便跳出来回应,伶牙俐齿地反驳,双方吵得不亦乐乎。 重华面无表情地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拔出天子之剑,将剑尖斜指魏紫昭:“战!” “战!”魏紫昭冷冷一笑,将披在外面的纱袍一把扯掉,将手一伸,便有人双手奉上一把长剑。 钟唯唯沉着地命令胭脂:“去后面帮着小棠照看好圆子。”指挥众人将桌案挪开,给重华和魏紫昭挪地方。 刘岑很着急,悄悄道:“娘娘,魏紫昭不能死在郦国。” 魏紫昭若是死在郦国,靖中即便不打算出兵也必须出兵了。 这关系到一个国家的脸面,皇太女不明不白地死掉,不报仇不给教训,那还叫大国吗?以后将无人把靖中放在眼中。 钟唯唯对重华很有信心:“陛下有分寸。”因此今天只会狠狠教训魏紫昭,而不会出人命。 “呛啷”一声响,重华和魏紫昭打了起来。 第911章多行不义必自毙2 大殿里闹得厉害,后面的人也很着急。 圆子睡着了,小棠既要防止他被闹醒,又要忙着让人打听消息:“到底在闹什么?” 胭脂匆匆而来,三言两语把经过说了,引起一片唾骂,个个都恨不得手撕了魏紫昭。 圆子似是被惊着,突然大哭起来,谁也哄不好。 有宫人来找小棠禀事:“护国大长公主有些不好,外头闹成那个样子,他们也不敢去禀告,请姑姑去和娘娘说吧。” 小棠不敢耽搁,连忙出去传信。 胭脂抱着圆子边走边温柔地唱歌,圆子的哭声略小了些,却仍然不肯停下来,哭得小脸通红,全身是汗。 胭脂也急出了一身汗,因觉着是这屋里太热了的缘故,便把圆子抱到外面。 紫金宫外种了许多紫竹,廊下挂着许多五彩琉璃风铃,风一吹,竹叶哗哗声和风铃叮咚声分外悦耳,非常怡人。 圆子渐渐安静下来,黑豆似的眼睛盯着头上的风铃看,琉璃风铃随风旋转,下面悬挂着的彩色丝绦飘来飘去,很招小孩子喜欢。 “好看吧?圆子乖乖的,给你多看一会儿哦。”胭脂笑着逗弄圆子,想到即将远行的何蓑衣,心里充满了惆怅。 既然要走,为什么还不向皇后娘娘提及他们之间的事?自己要不要主动告诉皇后娘娘呢? 忽然,眼角瞟到一个人影。 她回眸,看到一身华贵紫衣的何蓑衣缓步朝她而来,淡淡地道:“将要远行,再来看看这个孩子。” 胭脂对上他的眼睛,心跳如擂鼓,莫名说出了心声:“先生只是来看看小殿下的么?” 何蓑衣道:“当然不只,稍后你便随同我一起去找皇后娘娘说明白吧。” 他朝圆子伸手:“我抱抱。” 胭脂激动得晕乎乎的,不假思索地把圆子递过去:“小心些。” 圆子盯着何蓑衣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 大殿里。 重华的长剑“啪”地一下打在魏紫昭的脸上,不等魏紫昭有所反应,剑又收回去,换个角度刺下。 走上几招,魏紫昭刚瞧着占了上风,长剑又“啪”地一下打在她的脸上。 郦国人发出愉快的欢笑声,魏紫昭的随从则气死了,个个都仇恨地瞪着重华,恨不得把这个可恶的郦国皇帝弄死掉算了。 颛臾王看着魏紫昭的动作,微微出神,这个女人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肯多说,瞒着他搞了很多事,导致此次谈判无功而返。 但似乎,她根本就不是为了谈判而来,反而像是为了挑起更大的事情。堂堂皇太女,打不过就算了,这样硬撑着丢脸,不正常。 钟唯唯也觉着不正常,魏紫昭这样傲慢的性子,被重华当众如此羞辱,按理说,应当是恼羞成怒、状若疯癫才对。 但魏紫昭虽然脸色很难看,一招一式却很冷静,能做到这一步,除非她真的是与众不同…… 小棠快步而入,小声把护国大长公主的情况说了:“青阳伯府的二小姐派人来说的,方才午休,怎么都叫不醒,让太医去看,说是很不好。” 护国大长公主本该出席今天的宴会,但是她这两天都说自己头晕不舒服,便没有出门。 现在看来,是真的很严重。 教训魏紫昭事小,看顾护国大长公主事大。 钟唯唯立时阻止重华:“陛下,替靖中皇帝教训一下不懂事的女儿就好了,不要耽搁大家吃酒。” 重华便收了手:“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朕饶了你这遭。”手一抖,又狠狠在魏紫昭的背上拍了一剑,打得她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她阴沉着脸站起来,冷声道:“今日所赐,本宫自当铭记在心。来日,我们战场上见!” 转过身,丢下钟欣然的尸体和颛臾王,大步出了紫金宫,须臾功夫便走得没了影踪。 颛臾王叹口气,也叫手下人跟着自己离开。 钟唯唯连忙把护国大长公主府的事说了,宴会到此为止,夫妻俩都要忙着去公主府——护国大长公主没有儿女,无人送终,他们得去送她一程。 好好的一场百日宴弄成这个样子,大家心里都不舒坦,诸大臣鱼贯而出,钟唯唯交待小棠几句,跟着重华匆忙往外。 前脚未曾踏出大殿,骚乱已起。 有宫人狂奔而来,一脸死气:“娘娘,小殿下不见了。” 钟唯唯的头“嗡”地一声响,眼前一黑:“你说什么?” 重华一把攥住宫人的衣领,拖过去,杀气腾腾:“怎么回事?” 宫人抖成一团:“胭脂抱着圆子在外面吹凉风,东岭的闽侯突然来了……” 闽侯要抱圆子,圆子大哭,他就和胭脂一起,边哄孩子边往紫竹林里去,她们不放心,也跟着上去。 突然胭脂大喊了一声:“你不……”,“啪”地一下摔到地上去了。 暗卫集体出动,可是圆子的哭声很凄惨,大家都投鼠忌器,闽侯扔了个弹丸之类的东西,烟雾腾起,等到烟雾散去,人已经不见了。 钟唯唯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本能地想,那不会是大师兄的,不会是。 可是又想到,万一就是何蓑衣呢?何蓑衣之前还和她说,他很喜欢圆子,愿意养着圆子。 而她,居然让秋袤陪着何蓑衣去了里面。 都是她的错,若是圆子怎么了,她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她摇摇欲坠,心痛如绞,拼尽全力喊道:“封锁宫殿,谁也不许放出去!” 重华抓住她的肩头,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什么,她听不清楚,只是睁大眼睛盯着他。 重华大声吩咐其他人做事,她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楚,然后重华就松开了她的肩头,飞快地带着人离开了。 “娘娘,娘娘,咱们出去,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小棠和钱姑姑一左一右扶住钟唯唯,使劲把她往外拖。 母子连心,但她目前已经乱了分寸,留在这里不但没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很可能添乱,不如去护国大长公主府,清醒清醒,可能会稍好一点。 第912章多行不义必自毙3 钟唯唯坚决不去,直到钱姑姑使劲掐了她一下,她才清醒过来,颤抖着嘴唇低声道:“我不能去大长公主府,姑祖母病着,看到我的样子必会生疑,反而不好。我就在门口守着。” 钱姑姑硬起心肠:“可是大长公主随时可能不好,您在这里帮不了忙,不如去那边守着,以防万一。您要相信陛下。” 其实自从宫中经历过几次清洗之后,人员大幅调整,许多宫室被封锁起来,御林军加强了巡防,魑魅魍魉的事情基本上看不到了。 此刻一切防守都调动起来了,何蓑衣倘若真抢了圆子,在这样短的时间和如此及时的应对下,是不可能顺利逃出宫去的。 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搜,找到的几率很大。 但是圆子太小太娇弱,重华和十三卫再怎么厉害,也是投鼠忌器,最怕就是何蓑衣被逼急了,同归于尽。 这个道理,钱姑姑懂,钟唯唯也懂,她紧紧抓着钱姑姑的手:“倘若这件事真是他做的,他和陛下绝无缓冲的可能,我在更好一点。” 又又走过来,仰头看着钟唯唯,微红了眼眶,轻声道:“唯姨,让我去护国大长公主府吧。” 护国大长公主随时可能断气,必须有人陪着,否则太悲凉,又又与她有着血缘关系,又自小深得她庇佑,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钟唯唯忍住眼泪,紧紧抱了又又一下,原本是想叮嘱他的,奈何才开了口,就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 又又就像哄孩子似地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她:“不要怕,不要怕,弟弟会好好的。” 他把钟唯唯交给钱姑姑和小棠,像小大人一样地严肃吩咐:“照顾好唯姨,这家里有男人在,阿爹找弟弟,我去守着曾姑祖母,唯姨已经够难过的了,不该再为难她。” 钱姑姑和小棠肃然起敬,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又又昂首挺胸,带着人出宫往大长公主府去。 钟唯唯发了片刻呆,慢慢挺直了腰:“方健,带上人马随我出去。” 事情才发生,就有人快马疾驰而去封锁城门,因此就算魏紫昭等人从宫中出去就直奔城门,那也不可能快过信使,想必此刻人一定还在城中。 倘若圆子真的怎么了,她一定要让魏紫昭陪葬。 有人上前来拦阻钟唯唯,钟唯唯毫不客气地指挥亲卫把人轰走,穿着礼服上了胭脂马,顶着六月的烈日往外冲去。 城门正在缓缓关上,魏紫昭半闭眼睛,袖着手端坐在车中,耳畔围绕着百姓们的议论声:“为什么突然关城门?” “发生什么事了?” 女官紧张得发抖,忍不住轻声问她:“主上,会不会……” 会不会被发现,然后被郦国人碎尸万段,再也回不去靖中? 魏紫昭淡漠地扫了女官一眼:“不会。” 他们都以为,她让慕夕对圆子下手,是打算用作要挟什么的,包括慕夕本人也这样以为。 但其实,她从始至终就没打算让圆子活着。 重华和钟唯唯对宫殿管理得很好很严,慕夕绝对逃不掉,逃不掉的下场就是被杀被逼死,那种人的德行她知道,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因此慕夕在死之前,一定会把圆子带下地狱。 只要圆子死了,郦国帝后之间的裂痕便再不可修复。 毕竟对于恩爱夫妻来说,最悲惨、最不能忘记的事莫过于因为某人的失误,失去了最心爱的孩子。 就算他们彼此体谅,非常克制隐忍,不怪罪伤害对方,但只要见到彼此,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 如此,还能恩爱如初么? 当然不能! 魏紫昭很肯定地道:“这件事与我们无关,任何证据都没有,她能怎么样?” 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跑在最前面的人是钟唯唯,她“唰”地一下扯开车帘,与魏紫昭双目相对。 魏紫昭微带讽刺地看着她,不过一会儿功夫,这位趾高气昂的郦国皇后就失去了一半的生气,眼睛红肿不堪,脸色惨白。 唯有背脊仍然挺直,眼神就像淬了毒。 魏紫昭看着车外反着寒光的刀剑,轻笑出声,试图嘲讽激怒钟唯唯:“呵……” 钟唯唯却后退一步,非常理智冷静地道:“把人带到宽阔处圈起来!” 车夫拒绝执行命令,魏紫昭端坐不动,她倒要瞧瞧钟唯唯能把她怎么样。 钟唯唯做了一个手势,御林军潮水一样地涌上来把马车掀翻在地。 车夫哭号惨叫,马匹发出悲鸣,魏紫昭准备破车而出,却被几柄冷冰冰的长刀压住。 她抬起头,看到一双又黑又冷、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魏紫昭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大概不该碰圆子。 她向来只以情势度人,认为若无证据,郦国顾忌靖中,必然不敢动她,她仍旧可以潇洒离开。 但此刻,她觉得自己错了,她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决心和愤怒。 “圆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然叫你陪葬,必然让靖中陪葬!”钟唯唯很认真地说道。 以郦国与靖中的国力来看,她似乎狂妄到没边,但无人觉得奇怪,或是有嘲笑的意思。 每一个想要保护孩子的母亲,都是疯子。 皇宫。 尘封已久的兆祥宫里阴森森的。 昔年,这是冷宫,有许多罪妃、疯子,以及宦官住在这里,直到那一年清扫昆仑殿余孽,盘踞多年的老太监和徒子徒孙死了,慕夕身份暴露,不得不亡命天涯。 从那之后,兆祥宫就变成了一个荒无人烟,阴森森的所在。 这是慕夕长大的地方,他对这里非常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 他抱着圆子穿行在那些积满了尘土的阴暗屋子里,自言自语:“看来我这次势必要死在这里了,不过呢,能有这么一个活宝贝陪着去死,也算值得。” 圆子哭累睡着了,在睡梦里还时不时地抽泣,小眉头皱着,小嘴瘪着,看上去很可怜。 慕夕嫌弃地皱着眉头:“这么娇嫩,不如片了下酒吃?”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一袭紫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第913章多行不义必自毙4 华贵的紫色,繁复讲究的款式,和慕夕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 就连百无聊奈地靠在廊柱上的那个人,和慕夕此刻的身形样貌也差不多。 慕夕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何蓑衣,你怎会在这里?” 何蓑衣懒洋洋地撩起眼皮子:“你能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他提步向慕夕走来,慕夕神经质地往后退:“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何蓑衣微笑,脚步不停:“要杀就杀呗,又不是我儿子。” 他边说,边往某个方向瞟了一眼,神色意味不明。 慕夕突然想起什么来,不再后退,嚣张而鄙夷:“我是忘了,你功力已废,就算是你儿子,你也没办法,只能看着而已。” 他嚣张地把圆子亮给何蓑衣看:“瞧见没有,这就是你那姘头和她的姘头生的野种。” 一股杀气,突如其来地笼罩过来,慕夕久经沙场,立即发现不对,警觉地抓紧圆子,四处张望,莫非这里面除了何蓑衣,还有其他人? 何蓑衣似是有所不满,懒洋洋地道:“阿袤,你真是沉不住气,没听说一句话吗?骂如风吹过,打是实在货。不过是骂两句而已,你气什么?” 秋袤阴沉着脸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的剑斜斜指着慕夕:“把圆子放下来。” 看见秋袤,慕夕立刻不紧张了,以他的身手和应变能力,就算这两个人一起上也不是问题。 他把圆子高高举起:“后退,放下剑。” 秋袤不过是迟了一点,他便松手,将圆子往下扔。 “铛”的一声响,秋袤手里的剑跌落在地。 慕夕微笑着,足尖一勾,又将襁褓抱入怀中,将手点着圆子的耳朵:“阿兄,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莫非是神?”何蓑衣淡然而笑,对他刚才的举动没有表现出丝毫担忧。 慕夕呲牙而笑:“倘若当初你没有因为想留下钟唯唯,而私下克扣她的解药,这个孩子一定不会有残缺。说我阴险恶毒,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流着同样的血。” 事到临头,他竟然还想挑唆!秋袤恨透了慕夕,想替何蓑衣辩解,却又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何蓑衣不以为意:“别把我和你扯到一起,我娘出身名门,血统高贵,你的娘不过是个卑贱女子而已,你的身体里流着和她一样卑贱肮脏的血,你岂能与我相提并论?” “你住口!”慕夕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件事。 因为他的生母出身不好,所以他们母子悲惨一生,老东西不把他当成儿子看,只把他看成何蓑衣的垫脚石。 净身入宫,毁了他一辈子,令他男不男、女不女;在他体内植入子蛊,将蛊母交给何蓑衣控制,令他成为傀儡;给了他权力,却只是帮何蓑衣看守门户,令他成为看家狗。 “我要杀了你!”慕夕恨意难消,身形暴起,一手抱着圆子挡在前面做护身符,一手前探成爪,朝何蓑衣的眼睛抓去。 就算何蓑衣诡计多端,旁边还有一个秋袤,那他也不怕,圆子在手,天下我有! 慕夕怪笑出声,指尖已经感受得到何蓑衣的体温。 然而,就在此刻,“铮”的一声轻响,利器的破空声带着无尽的杀机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何蓑衣的眼球里倒映出一个人影,玄衣金冠,手持长弓,一根又一根的羽箭有条不紊地从后方射来。 按着精心计算过的路线,夹杂着冷风飞射而来,没有一箭偏斜,没有一箭颤抖,稳重且妥,将慕夕逃生的所有路线全部切断。 慕夕下意识地想要举起圆子做挡箭牌,或是同归于尽,何蓑衣却突然动了。 他灵巧如同狸猫,又如攀援的猴子,在慕夕反应过来之前,他已将双臂插进慕夕怀中,最大限度地将慕夕和圆子的距离拉开。 随即,他的手臂犹如滑行的蛇,攀援而上,紧紧勾住慕夕的脖子,与慕夕贴身而立,面对面凝视。 两支箭重重地刺入慕夕背部的要害,他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注视着何蓑衣。 与此同时,有人影无声掠过,利落地斩断了慕夕伸长的手臂,圆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和着断臂一起跌落于地。 又有人影恰到好处地自地上滚过来,轻柔地将圆子稳稳接住,再利落地滚开。 秋袤迎上去接住圆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跑,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群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四面八方,将慕夕、何蓑衣团团围在中间。 慕夕大喊一声,将残臂紧紧抱住何蓑衣,头颈用力弯下,一口朝他的颈项咬去,试图与何蓑衣同归于尽。 在这样的情况下,似乎再没有人能救下何蓑衣。 何蓑衣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眸子里有着浓重的倦意。 他没有挣扎,因为哪怕就是慕夕将死,他也不是对手,就这样结束吧,挺累的。 他隐约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不要!先生!不要!” 声音有点耳熟,似乎是个女人。 何蓑衣却懒得去看,他平静地等待死亡的来临,慕夕这样的疯子,只怕全身都是毒,这一口咬下去,必然见血封喉。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大力抓住了他的肩头,同时一只蒲扇一样的铁掌,牢牢抓住慕夕的头颅,狠狠一拧。 “咔哒”一声轻响,慕夕的头以诡异的姿势折向另一个方向,他的嘴还微微张着,嘴唇嫣红美丽,两排雪白的牙齿闪着雪光,锋利而整齐,眼神却是瞬间便灰暗了。 慕夕当场断了气。 何蓑衣意识到这件事,那股握着他肩头的大力已经将他扶起,苟老五面色沉静地对着前方半跪行礼:“陛下,幸不辱命。” 这一切,从变故突起到结束,不过是瞬间。 然而一环扣一环,犹如最精密的机器,经过了细密极致的计算。 环境、光影、风速、人心、性情,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人的特长和反应,全都被计算在其中。 只要差一点不到位,有任何欠缺,便是灭顶之灾。 可是他们成功了,整个过程流畅而华丽。 重华,正是这部机器的核心枢纽。 第914章等着报恩吧 玄衣金冠的重华,手持着那把特制的铁弓,背着箭壶,自树上跃下,缓步而来。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神冷硬坚定,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冷静,令人钦佩敬佩,十分臣服。 但若是了解他的人,仔细地看,便能看得出,他的表情和身体十分僵硬,之前能稳稳握住弓箭的手,此刻正在悄悄发抖。 而他自己更是清楚,里衣与外衣,两层衣服已经全被冷汗浸透。 没有人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样的炼狱。 娇嫩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圆子,被慕夕那样丢来抛去,他既恨自己的失误,又要保持冷静,潜伏着,不让慕夕发现自己的存在。 何蓑衣激怒慕夕,慕夕出手之时是最好的机会,但是十三卫的人并不能靠得过近,唯有箭术才能达到攻防目的。 军中箭术高手如云,却无任何人当得起这个重责,每一箭都必须按照算计好的线路和时间点射出,差一分一毫都不行,否则将搭上圆子与何蓑衣两条性命。 唯有他能做到,唯有他敢做,唯有他不能逃避退让、必须做! 幸不辱使命! 苟老五和他如此说,重华却只想对钟唯唯如此说。 只想对幼小的圆子说,我当得起你的阿爹。 想对何蓑衣说,总算没有再欠你什么,没有被你比下去。 重华走到何蓑衣面前,沉静地注视着他,向他伸出手。 何蓑衣懒洋洋地耷拉着肩膀,唇角勾起,酒涡微显,意味不明地笑看着重华,并没有就此搭上他的手。 重华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淡淡地道:“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 何蓑衣不客气地问:“那你打算怎么还?” 重华平静地道:“你想要我怎么还?” 何蓑衣饱含恶意地笑:“是不是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重华踏前一步,几乎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师兄不要开玩笑,你知道我的底线。” “啧,真新鲜,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竟然称我为师兄。”何蓑衣后退一步,拉大和重华之间的距离,不怀好意:“等我想好了再和你说,等着报恩吧!” “哈哈哈……”何蓑衣昂首阔步而去,视周围一切为无物。 张翼上前,微皱着眉头轻声道:“陛下?” 就这样放虎归山么?虽说何蓑衣今天帮了大忙,但他本身就是一个危险人物,阴晴不定,亦邪亦正,行动随意,比慕夕更难对付。 重华微眯着眼睛,注视着何蓑衣的背影,轻轻摇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胭脂跪在道旁,泪水涟涟地看着何蓑衣:“先生……” 她今天犯了大错,居然把圆子交给了慕夕,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只差一点,便令圆子无辜丧命,令帝后痛不欲生,令何蓑衣失去性命。 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爱慕何蓑衣,却认不出假冒的何蓑衣,从前那些不敢细想的环节,到此刻想起来,全都可怕而致命。 “先生……都怪我,是我害了圆子,是我害了您。” 胭脂端端正正地给何蓑衣行礼,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她犯了这样大的错误,辜负了帝后的信任,该当以性命作赔。她不敢奢求原谅,只是该认的错还是要认。 何蓑衣停下来,半垂了眼睛注视着胭脂。 双十年华的女子,青春美好,穿着青色的女官袍服,发髻微乱,肤白如玉,跪伏在地上时,颈项线条美好如天鹅。 每次一低头,地上便多了两颗清亮的眼泪。 何蓑衣无声叹息,淡淡地道:“他嫉恨我多年,我的一举一动早已铭记在心,深入骨髓,无需刻意演练,只要他想,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像极了我。” 言罢,踏着夕阳自顾自去了。 他的意思是说,她将慕夕错认为他,并不怪她吗? “先生……”胭脂捂住脸,痛哭失声,这样的何先生,她这一辈子都不能企及了。 早前她还奢望着能陪在他身边伺候他,照顾他,但现在,她就连仰望他的资格都已经没有。 他说过要给她一个说法,现在不需要了,那天夜里玷污她的那个人,她已经知道是谁。 重华从胭脂身边经过,脚步稍许停留了片刻,终究什么都没说,带着人离开了。 他还要赶去护国大长公主府,不能让老人家孤零零的,老人家太可怜了。 同一时间,钟唯唯趴在护国大长公主的床沿上无声啜泣。 她处置了魏紫昭之后,本想赶回皇宫,但是理智回笼,明白钱姑姑的话是对的。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宫里有重华在,她去守着也不过是等消息而已,但护国大长公主这里不一样。 又又再怎么懂事能干,始终只是一个小孩子,并不能代表她和重华,以及整个家族的挂念和关心。 于是她来了这里守着大长公主,再怎么担心,再怎么难过,也要撑着,把眼泪往肚子里流。 大长公主的状态非常不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冰凉无力,昭示着主人的生命正在流逝。 钟唯唯绝望地想,这大概将是她生命里最灰暗的日子之一,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撑得过去。 大长公主的手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长叹:“唉……你在这里做什么?” 钟唯唯赶紧擦去眼泪,装出笑容:“因为要来陪您呀。”因为忍不住,整个人都忍得颤抖起来。 大长公主浑浊的眼睛盯着她看了片刻,轻声道:“尽人事,知天命。” 钟唯唯一震,她怎么知道了?谁告诉她的? 大长公主无力地闭上眼睛:“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会有好消息的。” 钟唯唯忍住眼泪,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圆子安然无恙地回到她的怀抱。 小棠踮着脚狂奔而入,满脸狂喜跪倒下去,颤抖着嘴唇轻声道:“好了好了,找到了,完好无损。” “真的?”钟唯唯全靠一口气撑着的,这会儿泄了气,差一点栽倒下去,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一手抓着又又,一手抓着护国大长公主,哽咽出声。 又又乖巧地给她擦眼泪,护国大长公主勾起唇角:“看吧,我没说错吧。” 第915章罪无可赦 重华自外面大步而入,轻轻扶起钟唯唯:“你回去照顾圆子,我来守着姑祖母。” 又又乖巧地道:“我也留在这里陪着曾姑祖母。” 钟唯唯本来想努力笑一笑,然而流了满脸的泪。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重华握着她的肩,毫不避讳众人,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而细致,手掌温暖而有力。 钟唯唯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使劲吸气忍泪,最终挤出一个尚算好看的笑容:“姑祖母,您安心养着,我先回去照顾圆子,改天带他来看您。” 护国大长公主赶他们所有人走:“我暂且死不了,让秋袤和又又在这里陪我,你们都去做自己的事。” 重华温和地坐下来:“那不行,孙儿许久不曾来看您了,才来您就要赶孙儿走……怎么也得混您一顿饭吃才能走。” “且由得你。”护国大长公主便不再勉强他,疲倦地闭上眼睛继续昏睡。 钟唯唯归心似箭,不想乘车,照旧拉过胭脂马,领着一队亲卫往宫城赶。 行到半路,遇到何蓑衣的车队。 天热,车窗全开着,纱帘卷起,依稀可以看到他放荡不羁地歪靠在里面,全无形象可言。 钟唯唯已经知道经过,当即停下,扬声和他打招呼,感谢他帮忙救了圆子。 何蓑衣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歪着,不发一言。 今天的何蓑衣给钟唯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他很累很疲倦,多说一个字都能让他崩溃发作。 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种状况,便没有多话,只道:“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我会负责查找。” 何蓑衣没吭声,轻轻敲了一下车壁,径自走了。 圆子受了惊吓,哭闹不止,直到见着了母亲,窝在母亲怀里,才略乖了一些。 然而不许钟唯唯离开半步,更是必须紧紧抱着,换一下手都不行,还要她抱着边走边哼小曲儿,才能得到片刻安静。 稍有响动,便又大哭大闹,嗓子都哭哑了。 钟唯唯心疼自责得不行,一直抱着他来回走动,也是哼唱小曲儿哼到嗓子都哑了。 然而即便如此照料,圆子还是发了高热,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护国大长公主的病情稳定后,重华便独自回了宫,他和钟唯唯一起守着圆子,半宿不眠。 钟唯唯赶他去休息:“魏紫昭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说法,孩子我来照顾,你休息好才能应对好这些事。” 重华轻轻摇头:“我撑得住。” 他把钟唯唯和圆子一起搂入怀中:“我虽是帝王,但我同时也是丈夫和父亲,你不要赶我了,什么都没有安心更重要。” 钟唯唯便不再赶他,和他一起精心照料圆子。 二人想起从前一起照顾又又的情景,都有些唏嘘,同时还很感激,觉得自己很幸运。 天亮时,圆子的高热终于褪了,钟唯唯拉着他的小手,蜷在床上累得昏睡过去。 重华悄无声息地下床,走到外面更衣盥洗吃早饭,准备处理朝政。 魏紫昭是个厉害角色,她能混到靖中皇太女这个位置,靠的并不只是靖中皇帝的偏爱。 她算得没错,郦国此刻不可能与靖中正面为敌,在没有确凿证据且圆子安好的情况下,是不能把她怎样的。 既然杀不得,留不得,那就只有早些把人弄走。 但怎么弄走这个人,却是一门学问。 让她走的太轻松太风光,别说文武百官不高兴,重华也会鄙视自己;必须把握一个合适的度。 重华思考着这件事走出交泰殿,看到微曦的晨光里跪着一个人。 是胭脂,她笔直地跪在台阶侧面,面容沉静安宁,见他出来,跪伏下去,以额头触地。 重华这会儿才有心思收拾她:“是想求得原谅?” 胭脂轻声道:“奴婢有负陛下和娘娘的信重,犯了死罪,罪无可赦,不敢求饶。奴婢希望能给其他人一个警示,切记不能发生类似的事。” 钱姑姑小声道:“跪了一夜,因为圆子闹着,就没禀告陛下和娘娘。” 胭脂犯下的这种重罪,是不能得到赦免的,不然以后这宫里就该乱套了。 有人劝胭脂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自尽算了。 胭脂却说,她自己犯下的错,自该按着宫规接受惩罚。 不明不白地自尽,反而对不起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信重,哪怕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所交代。 钱姑姑等人原本十分怨她怪她,但因为她这样的态度减轻了怨气,虽不至于给她求情,却也希望她受的惩罚稍许轻一点。 重华淡淡地道:“既然你都懂,那就不用多说了,你犯的是死罪,无可饶恕。原本应该乱棍打死,念在你无心无意且有担当的份上,赐白绫,让慎刑司来处理,不必惊动娘娘了。” “谢主隆恩。”胭脂解脱似地轻出了一口气,谢过重华,又对着交泰殿端正行礼,算是告别了钟唯唯。 等到重华走了,她又给钱姑姑和小棠等人告别,把自己的东西一一分了。 到底是朝夕相处了好几年,又因为她是外出照顾自己才会被慕夕暗算成功,小棠十分难过:“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可以告诉我,我尽力帮你完成。” 胭脂有些出神,随即莞尔一笑:“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于何蓑衣而言,她就连过客都算不上,何必多言。 胭脂告别了众人,转身去了慎刑司,走完所有程序,定在三天后行刑。 接下来,圆子时好时坏,哭闹不休,胃口也不好,不停地吐奶,钟唯唯被折腾得心力交瘁,还要抽时间照管护国大长公主那里,完全顾不上别的。 直到临刑的那天早上,圆子少许好了些,能够安静的睡觉,钟唯唯才有了稍许空闲,可以休息片刻。 宫人却来报:“何爷来了,先求见了陛下,陛下让李总管领他来见娘娘,问娘娘是否有空。” 钟唯唯道:“有空,快请。”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是累个半死,她也要陪着何蓑衣一起把那件陈年旧案翻出来。 第916章一舞断情 何蓑衣今天没有穿紫袍,而是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细棉布长袍,一如当年,儒雅风流。 钟唯唯在交泰殿外接到他,寒暄之后,问:“阿兄是要去典籍阁么?” 何蓑衣站在交泰殿高高的台阶上,淡笑着看向重重叠叠的宫阙:“典籍阁当然是要去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去一趟慎刑司。” 钟唯唯讶然,小棠见瞒不住,连忙上前轻声将胭脂的事说了。 钟唯唯不再多言,命人准备下去,领着何蓑衣去了慎刑司。 胭脂正在吃最后一餐饭,有酒有肉,因为重华有交待,并未有人虐待她,她甚至还得到胭脂水粉,可以梳洗得漂漂亮亮地去。 突然见着何蓑衣,她筷子上夹着的红烧肉掉到了地上,呆愣片刻后,优雅起身,行礼问安。 先问钟唯唯的安,表示歉意,再问何蓑衣的安,却是没有一句多话。 何蓑衣道:“听说你要死了。” 胭脂微笑着道:“是呢。” 何蓑衣便道:“我曾说过要给你一个交待。”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和您并没有关系。”死到临头,胭脂不再自称为奴婢,就算她是奴婢,那也只是钟唯唯和重华的,而不是何蓑衣的。 “不,此事因我而起,当因我而终。”何蓑衣回身看着钟唯唯:“阿唯,我有不情之请,饶她一命。” 救下圆子,饶胭脂一命,再换得在宫中查找秘档,寻找当年的真相,账就算两清了。 钟唯唯当即应了,宫人带胭脂下去换衣服,胭脂傻傻的:“为什么?” 何蓑衣道:“不为什么。” 胭脂带了几分希冀:“先生救我,是因为……”因为还算喜欢我吗? 何蓑衣摇头:“不是。” “明白了。我身无长物,请让我为先生歌舞一曲,就当答谢先生罢。” 胭脂长拜之后,并不等待何蓑衣同意,起身出房,站在慎刑司的院子里,顶着烈日,舞动长袖,旋转跳跃,长歌缭缭,心无旁骛。 她本身是圣女宫人,然而自小培养的方向便不一样,是为潜伏刺探而生,能歌善舞,边唱边跳,舞步不乱,气息匀称,可谓惊艳。 慎刑司内众人屏声静气,全都看呆了。 小棠伺立于钟唯唯身后,心里忍不住生出些期盼来。 胭脂是个好姑娘,痴情美丽,多才多艺,人品端正有担当,但是犯了这种错误,便不可再留宫中。就算何蓑衣不能娶她,那么留下来陪伴身边也是极好的。 何蓑衣却只是神色平静地观舞,一曲终了,率先鼓掌:“极好,何某眼中,不属第一也属第二。” 胭脂行礼致意:“先生谬赞。”告退离开,不再回头。 钟唯唯轻声吩咐小棠:“宫中不能留她,你问她的意思,她若是有地方去,便给她盘缠,若是没有地方可去,便让她去九君城。” 小棠快步追上胭脂:“为什么不求?” 胭脂眼里有泪,唇角带笑:“你跟着娘娘多年,当知道这世上最求不来的事是什么。” 这世上最求不来的事,便是爱情。 何蓑衣和钟唯唯纠葛了那么多年,什么手段都使尽了,仍然求不来她的爱。 何蓑衣自己清楚怜悯不是爱情,所以不会给她任何希望。 她旁观这许久,到这一刻,终于不想做那个可怜人。 自此以后,海阔天空,相忘于江湖。 小棠叹道:“我不如你许多。” 胭脂道:“我没你有福气,遇得到梁兄。” “谁说的,以后一定能遇到合适你珍爱你的人。” 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而去。 钟唯唯请何蓑衣去典籍阁:“圆子离不得我,我安排人陪同。” 何蓑衣道:“何不把圆子带到典籍阁,陪我一起查找?” “呃……”钟唯唯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他很认真地说:“论起来,这宫中对各类密档最熟悉的人当属你了吧?” “行!”钟唯唯下定决心,“我陪阿兄!” 何蓑衣真正露了几分笑意。 钟唯唯便让人先领他去了典籍阁,自己折回去接圆子,想想又让人去把秋袤叫进宫来。 她猜不透何蓑衣的心思,也怕这来之不易的和谐再被醋坛子重华给弄没了,加上秋袤,便是正常的交往,再无人能说什么。 秋袤很快到来,帮着一起翻找密档,圆子相对来说比较乖,虽然中间哭闹了几次,但钟唯唯抱着哄了一会儿也就好了。 她哄圆子的时候,何蓑衣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若有所思。 秋袤十分尴尬,却不方便点破,只好假装不知道,故意站到二人中间,挡去何蓑衣的目光。 何蓑衣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而已。 到了傍晚时分,重华来了,钟唯唯提心吊胆:“你怎么来了?” 重华皮笑肉不笑:“师兄帮了咱们的大忙,必须早日完成他的心愿,我来帮着一起翻找,总要快一些。” 实际他来是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明白,秋袤给钟唯唯使个眼色,姐弟俩抱着圆子躲开去,以免被误伤。 重华与何蓑衣却并未出现他们担心的情形,这二人对面而坐,平心静气:“找到当年的真相之后,你打算如何?” “她若还活着,我便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若是死了,便看看是否还有亲人在世,能帮就帮一把。” “想不想认她呢?” 何蓑衣沉默了,他是不受欢迎的孽种,生母清醒之后,恨不得杀死他,再自尽,因为他的存在,代表着她的耻辱。 重华难得与他有了一点同病相怜:“其实也没什么,她们不喜欢我们,自有人喜欢我们。” 何蓑衣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你是来炫耀的?” 重华本是想说,做母亲的不喜欢他们,但不是还有钟唯唯这样的贴心媳妇儿喜欢自己么?见何蓑衣反应如此之大,他恶劣地笑了:“你说是就是咯。” 何蓑衣狠狠地瞪他:“我不会忘记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重华不客气地反驳:“我也不会忘记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要不要说一说,当年阿唯离开苍山的真相?这个没有密档,当事人都已经死了,恐怕只有你最清楚了吧?” 第917章师兄弟能和好吗? 何蓑衣轻笑:“你想知道?” 重华点头:“想记录下来,以便日后拿给阿唯看,让她记住,自己曾经犯过什么蠢,方便拿捏她。” 说他胖,他还立刻就喘上了,炫耀了一次不够,还要接着炫耀第二次,第三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蓑衣微笑:“当年的真相是,你够蠢,够自以为是,你但凡肯对她说句真话,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地步。” 重华苦笑,再来一次,他还是不能和钟唯唯说真话,不然只怕又又、端仁长公主,以及其他局势,都会是另一种场景。 “这就是命运。”良久之后,何蓑衣叹息了一声:“既然我的存在于她是噩梦,那就不去打扰她了吧。” “你真善良。”重华冷嗤一声:“倘若是我,必要问个明白。她不是心甘情愿生我,也不是我想要降生于世,生我却不养我,比生下来就掐死更恶毒。” 何蓑衣鄙视他:“那你为何一直不杀死那一位。” 指的是韦太后。 重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郦国以孝治天下,我何苦为她脏了自己的手,污了自己的名声。” “呵呵……”何蓑衣送了他两个字,笑而不语。 重华从中看出来许多嘲讽,不由恼羞成怒:“何蓑衣,我最恨你这凡事只说一半的性子,看着就想揍得谁都不认识你。” 何蓑衣闲适地往后一靠:“我就是知道你最恨这个,所以故意做给你看,就是为了看你想揍却又不能揍的样子。真舒坦啊。” 重华气得鼻孔冒烟:“别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何蓑衣道:“你当然敢了,不然也不会大度地送我三次免死机会。” 重华深呼吸,再深呼吸,得意洋洋地一抬下颌,坦然承认:“是啊,我就是舍不得阿唯难过,我乐意宠着她,怎么了?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也只能就这样看着!忍着!” 何蓑衣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想打架么?打啊。” 何蓑衣坐回去:“你想多了,我如今打不过你,还要送上门去给你打,岂不是真蠢?” “哼……”重华冷哼一声,跟着坐下去,给何蓑衣点了一杯茶汤,“说我?你又是什么好人?在东岭待得好好儿的,非得跑回来管阿袤,圆子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跑去凑什么热闹?幸亏是没死,不然还要浪费我的棺材钱。” 何蓑衣一口喝尽茶汤:“我是来戳穿你家父子的真面目的。省得阿唯和阿袤两个傻瓜被瞒在鼓里,不知父母是死在谁手里,傻兮兮地给你卖命。圆子不过是顺手,我主要是想弄死慕夕。” “那就一点都不欠你了!” “谁说你欠我了?是你自己犯蠢想报恩,我怎么能拦着傻瓜送好处给我呢?” “羡慕嫉妒我有儿子吧?我看你那样子就知道!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是呀,是呀,所以你千万小心点,哪天我想不通就抱着圆子走了,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可不是慕夕那个傻瓜,那么容易就被抓到,你要不要试试?” “你敢!我捅了你的老巢,让你的徒子徒孙断子绝孙!” 里头吵得热闹,钟唯唯和秋袤面面相觑,唯有苦笑。 这对师兄弟,彼此看不顺眼十多年,每次都是恶狠狠地摆出一副非得弄死对方不可的嘴脸,然而事到临头,总是留了余地。 两个都是骨子里很重情的人,偏生这样口是心非,不给对方好脸色,有意思么? 反正再怎么吵闹都不会出人命,秋袤索性拉钟唯唯坐下:“来,咱们也歇歇,由得他二人去闹腾。” 钟唯唯有些感叹:“不知道义父当年是怎么想的,他是怎么找到大师兄,又是如何得到先帝的信任,得以教养陛下,还有我们俩……” 钟南江当年找到并收养他们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世呢?永帝是否知道何蓑衣的真实身份? 这些都是未解的谜团,然而钟南江已死,永帝也已薨逝,恐怕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真相。 屋子里的两个男人停止了争吵,何蓑衣伸个懒腰:“饿了。” 重华咬牙切齿:“让人准备酒席。”下一句就是:“撑不死你。” 何蓑衣嗤笑:“正好赚一副棺材钱。” 钟唯唯和秋袤:“……” 酒席上,何蓑衣和重华仍然是一言不合就互相嘲讽、丢眼刀子,二话不说就撸袖子、互相威胁。 但终究也没打起来,喝酒喝到深夜,二人吵了一架,怒气冲冲甩袖离开。 钟唯唯和秋袤很焦虑,这到底是好了呢,还是没有好? 等到夜里吹灯躺下,重华心情很好地把钟唯唯搂过去,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告诫她:“离那个老菜帮子远点儿!” 钟唯唯假装为难地试探他:“他老是想抱圆子怎么办?” “给他抱呗!我就不信他有那个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抢人!” 钟唯唯便知道,这师兄弟二人是真的有和好的迹象了。她高兴地给了重华一个热情的拥抱,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口上的那块巨石,终于被挪开了,不再那么压得人难受。 重华假装不耐烦地拍着她的背:“真是的,说你总向着他,你还不信,被我抓到了吧?” 钟唯唯搂着他的脖子,轻声说:“我其实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好好儿的。” 此后,何蓑衣每天准点入宫,由钟唯唯和秋袤陪着一起翻看密档,重华每天提前结束公务,跑去虎视眈眈地盯着。 宫里宫外很快传出何蓑衣与重华师兄弟和好,何蓑衣已经背叛东岭,打算与郦国里应外合的消息。 消息传到靖中人耳里,急坏了一群人,纷纷找到魏紫昭:“主上快些拿个主意,总这样拖下去不好。” 即便郦国人并不敢杀死魏紫昭,但这样扣留着,却是会让靖中的局势往不利于魏紫昭的方向发展。 跟着的人知道她是被扣留了,但是靖中皇帝不知道。 山高路远,消息闭塞,有心人只要稍许挑拨,他便会认为,自己的继承人不听话,就连生母病危都不能让她快些赶回来,那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听话呢? 第918章你可以滚了 “拖”字诀,使得好了,便是法宝。 重华拖得起,魏紫昭拖不起。 魏紫昭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几十个来回之后,道:“拿纸笔来,我要见两个人。” 她要见的人是钟唯唯和护国大长公主。 解铃还须系铃人,为了生存,为了平安离开此地,和钟唯唯低头服软,是权宜之计,并不丢人。 此外,护国大长公主劳苦功高,为了国家的稳定繁荣,可以做一切不可为之事,忍一切不可忍之苦。 只要能说动护国大长公主,此事便算成了一半。 女官很忧愁:“听说护国大长公主病得很重,早已经不见外客了。估计我们的帖子递不进去。” 魏紫昭不以为然:“那就拿钱来砸!总有能收买的。” 女官叹气:“不能。” 这几天她们为了打探消息,使尽了手段,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得罪帝后,与国家为敌。 魏紫昭咬牙切齿:“那就把力量集中在秋茗那里!” 求见的书信一连往鸿胪寺送了三天之后,钟唯唯终于同意见她,却不是她所希望的私下会见,而是要求她在朝会之后,当着郦国文武百官的面,完成这次会见。 谋士叹息:“主上,属下感觉不是很好,总觉着这郦国皇后有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呢?不就是想要当众打她的脸么? 她忍! 魏紫昭道:“没什么,为了大计,本宫能忍!” 次日就有一个小朝会,魏紫昭踩着点儿去,到达之时刚好散会,找个隐蔽地方一站,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自以为得计,找到小黄门传信,却被告知:“皇后娘娘迟迟不见尊使,已经走了。” 迟迟不见她?说得好像等了她多久似的。魏紫昭一口气憋得肝疼:“那么陛下呢?” 小黄门用防贼的目光看着她:“您找我们陛下做什么?” 魏紫昭咬牙:“当然是拜见。” 小黄门摇头:“陛下忙着呢,可不是想见就见的。” 靖中人当场就要闹起来,魏紫昭拦住了,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那本宫明日再来。” 第二天却是没有朝会的,又有两封秘信被送到,一封是靖中皇帝催促魏紫昭快些回去的,措辞非常严厉;一封是皇后那边送来的,说靖中国内局势对她非常不利,催她快些回去。 魏紫昭心烦意乱,只好再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亲自跑去鸿胪寺,又送礼又请吃饭,拜托鸿胪寺卿务必帮她送给钟唯唯,态度非常之好。 钟唯唯答应给她第二次机会。 于是两天后的大朝会,魏紫昭起了个绝早,跟随在郦国上朝的大臣身后往皇宫赶去。 别人入宫朝会,她不得允许入内,便在宫门口老老实实一直等着,只是为了将来不让人诟病,特意让人备了茶桌书本等物,在那里坐着喝茶看书,装得一派悠闲样。 钟唯唯听说,不过嗤笑一声而已,特意派了几十个宫人去围观嘲弄,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让魏紫昭难堪。 是不是觉得自己如此隐忍,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那就让你继续忍,忍个够! 重华这次大朝会,需要处理的事却极多,一直弄到中午才结束。有人劝钟唯唯:“娘娘既然要放她走,何必如此招她痛恨?此人隐忍,将来恐成大患。” 钟唯唯不以为然:“从前我不曾得罪过她,她却谋算着想把我所拥有的全数夺走,甚至于想要圆子的命。就算我对她客气礼让,她也只会认为我好欺负,何不抓住机会打脸出气?” 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出气时就要出气! 重华深以为然:“差不多了,让她进来吧,主要是大家都饿了。” 魏紫昭终于得以入内,殿内两排郦国大臣侍立,种种目光让人耻辱,魏紫昭双手紧握成拳,恨意翻滚。 待她将来掌了权,一定要将郦国踏平成灰,一定要让钟唯唯跪地求饶,把今日所受之辱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魏紫昭在殿内站定,一揖到地。 钟唯唯在和重华说话,半眼也不瞅她,直到过了整整一炷香,有人提醒,她才笑:“咦,这是谁呀。” 魏紫昭深吸一口气:“靖中魏紫昭。” 钟唯唯就道:“我是瞧着挺像的,但不敢确认,毕竟,您之前是何等倨傲,现下如此客气恭敬,让人不敢相信。” 魏紫昭抬眼看着她,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此一时彼一时。” 钟唯唯举手按住胸口,作势惊叹:“呀,吓死我了,你这眼神就像要杀人似的!可不是我让你来的,是你自己要来赔礼的。” 重华配合地揽她在怀:“别怕,我在。” 魏紫昭一动不动地看着重华,那天的事情她不知道详细经过,只知道慕夕死了,想也知道,多半是重华布下的局。 而国内的变故,她觉着也和这个男人有关系。 这对夫妻,实在是配合得极好,真是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好想立刻杀死。 重华平静地回看着魏紫昭,他也想立刻杀死这个女人。不过没关系,迟早有一天,这个心愿一定能达到。 魏紫昭最先笑出来,行云流水一样地钟唯唯行礼赔礼道歉:“从前都是我不好,痴心妄想,冒犯了皇后娘娘,请见谅。” “我要一个人。”钟唯唯不客气地指向魏紫昭身后的女官:“她冒犯了本宫,害得本宫身边的侍女无辜丧命,必须拿命来偿!” “主上……属下跟了您十多年……”女官吓得颤抖不已,关她什么事啊,明显就是拿她出气,打皇太女和靖中的脸呀。 魏紫昭面无表情:“既如此,便拿去。” 御前侍卫上前,将女官拖下去,未曾捂嘴,女官凄惨求饶,随后破口大骂,惨叫声起,竟然是被当场用乱斧砍死。 现场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钟唯唯一字一顿:“你可以滚了。” 魏紫昭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周围一遍,沉默着离开。 等待她的,将是手下怀疑的目光。 为了离开,可以抛弃脸面、骄傲、最忠诚手下的人,是否值得全心全意地追随呢? 第919章大师兄的身世1 驿馆里,何蓑衣正在小憩。 有人来报:“梓怡郡主来了。” 魏紫昭见着何蓑衣,袖手冷笑:“记吃不记打,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何蓑衣微笑着反击:“我欠你?” 那倒是不欠,之前她虽救过他一次,但他也曾在重华手中救过她的性命,因此他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是平等的。 魏紫昭威胁:“你就不怕我去到东岭,命人端了你的基业,灭了你的手下?” 何蓑衣懒洋洋翻个身:“李尚顾得过来么?你要走,便预示着靖中不会再插手此事,李尚此刻要做的是稳定国内局势,全心全意应对郦国即将发起的征战。他去碰我,是想后院起火么?” 魏紫昭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张笑脸:“我对你是真心的,你随我回靖中,但凡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你不要死心眼,留在这里什么都得不到,天天看那对夫妻恩爱,你找虐啊?” 何蓑衣撑着下颌想了片刻,从花瓶中取出一枝荷花递给她:“多谢殿下青眼,可惜何某生性自私小气,实在受不了女上男下。” “……”魏紫昭深呼吸,没有去接何蓑衣的花,压低声音:“你留在这里,不会是有更大的阴谋吧?” 何蓑衣笑而不语。 魏紫昭勾起唇角,笑着离开:“祝你心想事成。” 风起,摇落一地树荫,半夏忧心忡忡:“她说的是真的么?” 何蓑衣拍了他的头一下:“不该问的事不要多嘴,颛臾王会跟着她离开,郦国只剩我们几个人,从此刻起,你要记得,每个人都有可能暗算咱们,加倍小心,闭紧嘴巴。” 魏紫昭出了驿馆,片刻不肯停留,带着颛臾王等人迅速离开京城,日夜兼程,颛臾王半途生病,她也不管,丢下人和辎重,快马加鞭,只希望能早些离开郦国。 探子将消息送回来,重华彻夜未眠,点兵点将,准备辎重军需,并选了吉日举行誓师。 钟唯唯去看望护国大长公主,护国大长公主于昏迷之中惊醒:“昨夜听得兵甲之声,这是要兴兵了?” 钟唯唯道:“正是,魏紫昭去得匆忙,以她的狡诈和谋算,必有后手。且与东岭这一战迟早来临,迟不如晚,是以陛下作了准备。” 护国大长公主道:“好,只是战火既起,郦国要过一段艰难日子了。” “因此陛下打算把战争挡在国门之外。” 只要战火不烧进郦国,就能保证贸易正常进行,就能保证战争所需的资金。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为此重华联合了最近的几个国家,一起出兵,一起分赃。 护国大长公主含笑点头:“我可算放心了。此战之后,郦国至少可得十年安稳……皇兄在天之灵若是有知,也当安心了。阿唯呀,我有两个心愿,一是天下不再有圣女宫,二是想在死前看到阿袤和静宁成亲。” 钟唯唯有种不祥的预感,笑道:“战争结束,圣女宫便要解散,此事陛下早有安排,您尽可放心。至于阿袤的婚事,青阳伯府重规矩,怎么也要明年才肯把女儿嫁过来,您那,安心养病,耐心等待吧。” 她是希望护国大长公主能撑下去,多活几年,心里有期盼,便有力量。 护国大长公主含笑摇头:“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你把青阳伯夫人请过来,我和她说。” 钟唯唯无奈,只好让人去把姚夫人请来。 趁着护国大长公主在和姚夫人说话的当口,女官锦云来请她:“有些东西要交给您。” 是满满一箱子的账簿,记录了护国大长公主这些年来所得的赏赐和积累,有人脉,有金银,有田地房铺,还有许许多多的书画古董。 “殿下两袖清风,从不曾借着大长公主的权势敛过财富,但这么多年来,也小有积累。从此后,这些东西都交给皇后娘娘了。” 锦云双目含泪,奉上一根金簪:“这是当年殿下给您的信物,现下仍旧交还给您,从今以后,整个郦国,原来属于殿下的人脉暗桩,都是您的了。” 这枝金簪,当初钟唯唯重病难治,将死离京之际,护国大长公主将它交给她作为信物,据说是,只要她需要,将此金簪亮出,便会有人无条件帮助她。 但她一次也没有用过,直到她在九君城落地生根,与重华又有重修旧好的迹象,护国大长公主派了锦云去阻止她,她便将金簪退还锦云,表示不欠亦不服。 现下金簪又回到她手里,而护国大长公主却要死了,钟唯唯不胜感慨,沉声道:“我定然不会辜负姑祖母所托。” 锦云递上一本名册:“请娘娘小心保存。” 须臾,姚夫人擦着眼泪从里面走出来,轻声道:“皇后娘娘,臣妾原本还想再留阿宁两年,但是这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嫁妆是打小就准备起的,您……” 这是同意提前办婚事了,钟唯唯连忙接上话头:“委屈阿宁了,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尽力做到。” 姚夫人道:“为人父母者,最大的希望无非就是儿女过得幸福美满,姑爷待她好,平安顺遂,其他没有什么。” 钟唯唯郑重承诺:“我将视阿宁为胞妹,不让她受委屈。” 姚夫人行了一礼,沉浸在嫁女的伤感中,慢慢离去。 护国大长公主让钟唯唯进去:“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给你了,趁我还清醒,快去理顺名册,有什么不知道的,来问我。” 说这话时,她已精神不济,瞧着随时都能昏睡过去。 钟唯唯心里难过,让人看护好人,急匆匆回宫。 宫中的密档已经查看过第一遍,有关何蓑衣生母的事情仍然没有半点影踪,何蓑衣虽未说什么,神色却是十分阴沉。 秋袤和钟唯唯商量:“要不问一下大长公主吧。” 钟唯唯便着手安排此事,征得护国大长公主的同意之后,于第二天清晨将何蓑衣领到了公主府。 大长公主着意收拾了一番,斜靠在床头见的何蓑衣,神色十分复杂:“真是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第920章大师兄的身世2 何蓑衣举起来的手停在半空中:“您知道她?” 大长公主道:“知道一点,告诉你也没问题,不过要看你是否舍得了。阿唯,你们先出去。” 这意思是要谈条件,钟唯唯有些担心,大长公主朝她摆摆手:“无妨,老婆子随时都可能死掉,不怕。” 钟唯唯只好退出去,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然而里面安静得如同无人在内,什么都听不见。 锦云安慰她:“您别担心,殿下有分寸。” 良久之后,门“吱呀”一声轻响,何蓑衣从里头走出来,眼眶微红,神色尚算平静,看一眼钟唯唯,似是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走了出去,步履微乱。 钟唯唯不放心,连忙让秋袤追出去,自己进了里屋,试图从护国大长公主那里知道点什么。 护国大长公主精疲力竭,无力地道:“他答应我,战争结束之后,再不会有昆仑殿,也再不会有何蓑衣。” 再不会有何蓑衣? 钟唯唯一口气上不来,这是要让大师兄去死吗? 护国大长公主眯了老眼盯着她看了片刻,轻轻摇头:“你不必着急,不是要他去死,而是要让何蓑衣这个名字消失于世间,同时,要他离开郦国,再不介入你们之间。” 无国无家无名之人……钟唯唯难过得汪了两眶眼泪,大师兄这一辈子,便是被这出身困死了,难道一个人的出身,就那么重要? 她试图替何蓑衣争取:“我和陛下之间没有问题,不管他是否插手,都不会因此发生什么,就算有了问题,也不会是因为他。” 护国大长公主淡淡地道:“守护国家,要的是万无一失,我不能赌,我把手里的力量全都交给你,要的是绝对安全。他一直迟迟下不了决心,我便推他这一把,是为了他好。你回去吧,我累了。” 锦云送钟唯唯出去:“皇后娘娘请吧。” 秋袤在公主府外等候钟唯唯:“阿兄不要我陪,也不要人跟着,独自离开了,怎么办?” 钟唯唯苦笑:“只能让人悄悄跟着,其他还能怎么办?” 傍晚,霞光如血,建国寺游人渐稀,安静出尘。 何蓑衣站在大雄宝殿外,沉默地看着那棵菩提树。 菩提树,圣洁慈悲之树,而他的父母却是在这树下相识。 很俗套的开头。 美丽高贵的千金小姐来此拜佛上香,想求得佛祖的庇佑,得到一个英俊能干体贴温柔的夫君。 出了殿门就看到菩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挺拔的青衣男子,美貌风流,笑容温柔,眼里似有繁星,脸靥如带春花。 他说:“这位姑娘,您的香囊掉了。” 何家家规森严,若是出现贴身之物丢失,再被人拿了做文章的丑事,自己必然要受惩罚。 何大小姐感激不尽,与青衣男子多聊了几句话,谈话间,为对方的文采幽默博识所折服,渐生情愫。 二人悄悄约会了几次,谈婚论嫁,青衣男子慕林假冒郓城大家子弟,上门求亲,却被识破。 护国大长公主如是说:“我的人盯了你父亲许久,自是不能容许他诱惑残害良家女子。” 昆仑殿作恶多端,证据摆在眼前,何大小姐自然是不可能再爱慕林,然而慕林却不肯善罢甘休。 先是威胁,再是诱拐,最后是强抢,用尽手段,将何大小姐带离何家,施展迷魂之术,拜天地鬼神,成为夫妻。 “你母亲和慕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具体经过我不细知,不过你母亲再次出现,是在两年之后。” 其时何大小姐苍老憔悴,遍体伤痕,脖子上很大一道疤痕,面容被毁,身有重病,她没有回家,而是找到护国大长公主求一个隐身之所。 何大小姐不肯告诉护国大长公主自己这两年的遭遇,也不肯说出自己生了孩子,却愿意将她所知道的有关昆仑殿和慕林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而那时,昆仑殿已经在东岭和郦国两国的联合绞杀之下,摇摇欲坠,危机重重。 有了她的情报,几年之后,昆仑殿主慕林终于被乱箭穿心、横尸于荒野,昆仑殿总殿被烧,教众被剿杀,四分五裂,残留势力也从明面转入地下。 朝廷准备嘉奖何大小姐,却被拒绝,她只提了一个要求,想建一所庵庙,以作栖身之所。 之后,何家举家搬离京城,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她就在京郊的菩提庵,你若想见她,随时都可以去,但她愿不愿意认你,全看你自己的运气了。” 何蓑衣还记得护国大长公主当时的神情,似是悲悯,又似是厌恶,在她的眼里,他始终就是慕林的儿子,天生魔种。 “她姓何,我是从的母姓。”何蓑衣长出一口气,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钟唯唯和秋袤:“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想的。” 钟唯唯和秋袤都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从藏身的柱子后头走出来:“怕你想不开。” 何蓑衣淡淡一笑:“比这样艰难的时刻我也挺过来了,这算不得什么,你能来,我很高兴。” 秋袤小心道:“阿兄,你真的要走?” 何蓑衣笑道:“阿唯已经成亲,成了皇后,有了圆子;你也定了亲,很快要成亲,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孙子。我留在这里做什么?该走就要走了。” “可是你去哪里?”秋袤一不小心掉了眼泪,何蓑衣陪伴教养他多年,亦父亦兄,感情非同寻常,想到以后再不能见到他,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天下何其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何蓑衣揉揉他的头发,温柔看向钟唯唯:“和你家陛下请个假,陪我去一趟菩提庵,如何?”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天色已晚,阿兄还是先回去吧。” 何蓑衣摇头:“你们走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 钟唯唯只好留了人看着,和秋袤一起回去。 宫中气氛凝重,钱姑姑迎上来:“前方送来急信,似是端仁长公主出了事,陛下恐怕要亲征。”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来请她:“陛下请娘娘到昭仁宫去。” 第921章先帝遗旨 烛光摇曳,重华站在巨大的沙盘前凝神皱眉,不停地推演。 钟唯唯不敢打扰他,站在角落里轻声向李安仁询问经过。 李安仁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李尚和吴王用计谋算了端仁长公主,端仁离开九君城,深入东岭边境,被围。 大将军许翰领兵去救,入了圈套,身受重伤,现在的局势很危急。 虽然形势不大好,但对郦国也不是完全无利。 一是两国交战,有输有赢,不可能形势一边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岭早些年强盛了那么久,虽受内乱拖累,却还有些家底。 二是早知道魏紫昭不可能轻易善罢甘休,这件事应该就是她发的大招,爆出来才能有应对的方法,比悬而未决的好。 三是以东岭目前的局势和力量,应该是拼尽全力最后一击,只要打赢此战,战局便可定下,东岭必亡。 因此重华决定亲征,以举国之力打赢这一仗,是很有必要的。 重华沉声道:“阿唯你来。” 钟唯唯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轻轻握住他的手。 重华的眉间有折痕:“阿姐是因为我才会中的圈套。” 吕太贵妃当初逃走时,带走了永帝赏赐的画像,画像之中藏有真宗密旨,足可证明吴王的身份。 而李尚手中,也有能证明他是真宗骨血的东西——钟唯唯的生父、昔年的大司茶秋泽亲笔所写的一封书信,信上将整个过程说得一清二楚。 这两样东西加上李尚、吴王的存在,很容易动摇重华的合法地位,吴王与李尚以此为饵,邀请端仁谈判。 端仁明知是圈套,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钟唯唯吸了一口气,心情十分沉重。 这件事与秋泽有关,真的爆出来,除了会给重华带来麻烦之外,亦会给她和秋袤、圆子带来极大的损害。 钟唯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重华并不放在心上,温和地拍拍她的肩:“不要乱想,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岳父有自己的坚持和选择,并不就算是错。” 布局的人是神宗,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秋泽尽忠于真宗,最终又死在真宗的手里,并不能单纯地论断谁是谁非,只需贯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即可。 “现在,到了这一切都该结束的时候。我有这个决心和信心,你也要打起精神,看好家,等我回来。”重华努力让自己笑得轻松自信。 钟唯唯道:“我有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你的忙。之前先帝曾经给过我遗旨,被你耍赖没收了,还记得么?” 当初永帝给她这个时,曾告诉她,里头有能治韦太后母子的东西,也能在关键时刻救重华的命,能在关键时刻拨乱反正。 韦太后母子是用不上了,但愿能有意外惊喜。 重华挥退伺候的人,牵着钟唯唯一起去找先帝留下来的遗旨。 遗旨被藏在御书房书柜的最深处,他扒拉许久才寻出来,外面却又套了一个铁盒,铁盒上还挂了两把锁,也不知是要防止谁来偷窃。 钟唯唯嗤笑:“这是防贼呢?” 重华微笑:“防的就是你这个贼。” 当初他利用郑刚中从钟唯唯手里骗了这遗旨来,便深锁在此,日夜防着怕被钟唯唯偷走,再跑掉。 谁知遗旨他是看住了,钟唯唯还是跑了。仔细想起来,钟唯唯除了最开始问过这遗旨,之后便再未提过。 重华恍然大悟:“当初太后千方百计想从你那里得到一件东西,不但派人追杀你,甚至把你的房子挖了,那东西不会就藏在这里头吧?” “猜对了,还能有什么地方比你这里更安全呢?”钟唯唯用簪子沾了清水,轻轻挑开圣旨的边缘。 圣旨分成了两层,中间夹着薄薄两层黄绢。 一份是永帝亲笔所写,针对的是韦太后和祁王东方平业。 很明确地说,韦氏心怀不轨,东方平业庸碌无为且贪心,守不住基业,倘若这二人做了谋逆之事,可凭此旨调动军队,诛杀这母子二人,甚至还记录得有韦太后残害宫妃和皇子的事情。 有这样一份东西,韦太后当然不能高枕无忧,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东西居然就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不是被钟唯唯随身携带。 另一份则是神宗的笔迹,写明真宗之后,传位于永帝,上头还有真宗的亲笔签押及手印,以及发下的毒誓。 有了这东西,不管吴王和李尚是不是真宗骨血,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这是神宗的遗命,真宗自己也曾答应过,传弟不传子,有违此誓,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所以重华父子俩的皇位继承权来得理所当然,不存在篡位窃国。 至于神宗为什么会在逼迫真宗签下这个东西之后,还要悄悄给真宗下毒让他不能生育,以及下手暗害他的孩子,那自然是不给真宗反悔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的防范很有必要,真宗的确试图违背这个誓言,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钟唯唯小心翼翼地将这两份遗旨收好卷起,交给重华:“它是你的了,先帝托我做的事,我做完了。” 重华搂她入怀:“不,还没有做完。先帝一定请托过你,说,我这个儿子脾气不好,没人喜欢没人要,没人真心对他好,拜托你照顾他,对他好一点。” 钟唯唯不承认:“先帝是说,如果那个混小子对你不好,你就拿着这份遗旨离开吧。” 重华立刻把那份遗旨凑到灯边烧了:“死也不许你走。” “幼稚。”钟唯唯想到他即将离开,火烧火燎:“我去给你准备行装。” 重华拉住她:“不急,这些事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你陪我多说会儿话。”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秉烛夜谈,直到天边微亮,才停下来,重华起身主持祭天誓师,准备发兵,钟唯唯出宫陪同何蓑衣去郊外探母。 何蓑衣在城门口等着钟唯唯,他已经知道了端仁的事:“我与他一起去。” 钟唯唯很是意外:“阿兄不必……” 何蓑衣淡然一笑:“有些事,也该作出了断啦。” 第922章菩提庵母子见面 菩提庵之所以叫菩提庵,是因为庵庙里种了一株百年菩提。 先有菩提,再有庵庙。 传说中,庵主了尘师太早年游玩至此,发现这株菩提,见其枝繁叶茂,十分喜爱,在菩提树下打坐冥想七七四十九天,顿悟佛法,了却前尘,遂化缘集资,修建了菩提庵。 菩提庵不收富贵人,只收穷苦潦倒、走投无路的可怜人,不问过往,不论将来,只要真心向佛,便可留下。 从庵主到最新入庵的小尼,全都自食其力,耕种洗扫每样不落。 刚开始也不是没有地痞流氓纠缠,想占点便宜或是打一下秋风,但庵主好本事,竟能使得官府出面整治。 吃了亏的地痞流氓心中忿忿,难免造谣生事,说了尘师太不守妇道,勾结官府云云,然则了尘师太厉害,带着尼姑们拿棒子揍上去,打得地痞流氓哭爹叫娘。 久而久之,寻衅生事的人便少了,从建庵到现在,已经几十年光景,菩提庵香火逾盛,名声渐响,是以钟唯唯等人很容易就找到了菩提庵。 此次出行,轻车简从,但身为皇后,身边跟随的人断然少不了,再看气质装扮,非富即贵。 钟唯唯尚未下车,知客的尼姑早已迎了上来,三言两语请入庵内,钟唯唯先净手上香,捐了一大笔香油钱,入座奉茶之时便提出想拜见庵主。 了尘师太佛法精深,慕名而来的富贵人家女眷很多,知客并不觉得奇怪,彬彬有礼地请钟唯唯与何蓑衣稍候,她去请庵主。 钟唯唯轻声抚慰何蓑衣:“阿兄不要紧张,一切随缘。” 她与何蓑衣是扮的兄妹,她扮作有惑要解的女香客,何蓑衣则是陪伴她而来的兄长,虽约定见机行事,何蓑衣却是自进门开始就一直不自在。 她认识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紧张不安。 僧鞋踩在青石板地上的沙沙声传来,“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门口立着一位缁衣女尼,清瘦挺拔,面容沉静,白净的脸上有无数细小的伤痕,令她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却,仍不失美丽。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位了尘师太便是美在了骨子里。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历经沧桑,却仍然美丽出尘,令人见之难忘。 钟唯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大师兄的亲生母亲就该是这样子的。 了尘师太看到钟唯唯,平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再看到她身后的何蓑衣,瞳孔微缩,飞快地垂下眼,宣了一声佛号。 “久闻师太大名,今日总算有缘一见。”钟唯唯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梁兄等人便将四处看守起来,不许人打扰。 了尘师太客气地请钟唯唯坐下,她自己不在主位落座,而是在她对面下方入座。 这样一个姿势,是表明她知道钟唯唯的身份高她许多,表示尊敬的意思。 钟唯唯沉默了,所以了尘师太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叹口气:“弟子有三惑,想请师太帮忙解惑。一是有一对母子,母亲生了儿子,却只想从儿子身上得到好处,一旦得不到,便刀兵相向,请问,她爱这个儿子么?” 这说的就是韦太后和重华了。 了尘师太眉眼不动:“她爱她自己。” 钟唯唯又问:“再有父子三人,父亲把家业传了长子,却要求长子将来把家业传给幼子,请问,父亲是更偏爱幼子么?若是,为何当初他不直接把家业传给幼子?” 了尘师太眼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是因为他更爱这份家业,儿子于他而言,不过是守住家业的人,因时因地因人,谁最适合就是谁。” 钟唯唯笑起来,若是将来有人问起,说既然神宗是要传位于永帝的,何不从一开始就传给永帝,非得先传位于真宗?这便是最好的答案,因时因地因人,守的是郦国的基业,只有最适合,没有偏爱。 “那么,”钟唯唯有些忐忑,偷瞟一眼了尘师太,“有一对母子,母亲因为痛恨其生父,生而丢弃,只身离开,她可曾思念过那个无辜的孩子么?抑或,只是痛恨耻辱?” 了尘师太转动念珠的动作有一瞬停顿,嘴唇褪去血色,眼睛空洞茫然地看着地板,许久不发一言。 山风从外吹过,吹得菩提树沙沙作响,满室檀香,肃穆静寂。 何蓑衣紧抿着唇,微蹙着眉,既期盼又害怕地盯着了尘师太的嘴,只怕它会吐出一个“恨”字。 许久,了尘师太手里的念珠又开始转动,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钟唯唯,淡淡说道:“这位母亲,只是希望忘记前尘往事而已。” 她从始至终不肯再看何蓑衣一眼,也不肯明明白白地说出,她是否思念过那个孩子,或者痛恨他的存在。 钟唯唯轻声道:“能忘记么?” 了尘师太道:“一心想要忘记,总能忘记的。” “可是……”钟唯唯看着何蓑衣黯然的样子,十分为他难过。 “咱们打扰师太很久了,该回去了。”何蓑衣突然出声,他不敢看了尘师太,而是走到她面前,低头行礼:“打扰了,请见谅。” 了尘师太还礼,何蓑衣一揖到地,再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钟唯唯难过极了,可是她并不能怪责了尘师太,任是谁,经历了这样的遭遇,都算是凄惨无比。 没有亲身经历过,谁也不知道里头的艰险辛酸与痛苦难堪。 “打扰了。”钟唯唯再行一礼,快步追赶何蓑衣而去。 了尘师太抬起眼来,静静地转动念珠,静静地目送何蓑衣,眼里有泪,嘴唇哆嗦。 他和那个人真像啊,刚才她看到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一年,青衣风流的男子,站在菩提树下嫣然一笑,天地为之失色。 这个孩子姓何,恐怕是那个人知道她恨,所以未曾给这孩子冠以他的姓氏? “师父,您怎么啦?”一个白衣少女蹦蹦跳跳而来,先替了尘师太擦去眼角的泪,再好奇地回头张望:“那是谁啊?” 第923章少女和大叔 了尘师太轻声道:“不知道。” 少女娇俏地皱起鼻子:“咦,我听师姐说是皇后娘娘微服私访,师父为何骗我说不知?” 这天下,不识皇后娘娘大名的人太少,见过皇后娘娘本人的也不少。 斗茶大会之时,帝后出游之时,无数的人摩肩擦踵,翘首以待,为的就是一睹皇后娘娘的真容。 了尘也曾带着亲传弟子去看过,因此钟唯唯出现在这里,大家第一时间便将她认了出来。 面对少女的疑惑,了尘却只是沉默以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少女不高兴:“我要去看看,我要跟着皇后娘娘去做女官。” 话音刚落,人便不见了影踪,了尘伸手去拉,拉了个空,无奈之下,只好摇头叹息。 一个年轻女尼走过来:“师父,要不要我追出去,省得师妹失礼,得罪贵人?” 了尘闭目转动念珠,沉声道:“不必,她尘缘未了,由得她去,碰到南山就自己回头啦,不然谁也拉不住。” 何蓑衣走得很快,钟唯唯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菩提寺依山而建,山路崎岖,追到门口她已经气喘吁吁,出了一层薄汗。 何蓑衣突然停下来,她险些撞到他身上,幸亏小棠拉了她一把才及时刹住:“怎么啦?” 何蓑衣没有回答,而是仰头看着门外那棵歪脖子枣树。 歪脖子枣树上坐着一个白衣白裙,梳着元宝髻的少女,两条腿在树枝上荡啊荡,每荡一下,就有青涩未成熟的枣子掉落到地上。 庵中清苦,这棵枣树所结的枣子既是点心又可待客,居然被这小魔头就这样糟蹋了。 知客女尼气得脸都青了,小跑着上去低声警告:“白洛洛,你又调皮捣蛋,看我禀明庵主,收拾你!” 白洛洛猛地从树上跳下来,无辜地喊冤:“我是在帮枣树疏果来着!才不是调皮捣蛋。舍不得疏果,枣子就会长得又小又酸,得不偿失啊。” 知客女尼去捂她的嘴:“贵客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 “我自己来。”白洛洛灵巧地躲开,将两只手交替着捂住自己的嘴,两眼放光地看着钟唯唯,宛若狼看到了肉,笑容大得两只手都遮不住。 天空晴朗,少女活泼可爱,或多或少地冲淡了钟唯唯心里的感伤,她和气地冲着白洛洛一笑:“无碍。” 白洛洛立刻放下捂着嘴的手,利落地给她行个礼:“贵客,好不容易盼到您来,您怎么就要走了啊。” “不得无礼!”知客女尼又着急了,这丫头胡言乱语哟。 钟唯唯诧异地挑眉:“你认识我?” 白洛洛小脸通红,鸡啄米似地使劲点头:“当然当然,远远地看见过几次,就记住了……”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您是来微服私访的吗?是不是我师父她老人家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高手,郦国现在需要她,要请她出山?” 这个疯丫头,佛祖快收了她!知客女尼已然要昏死过去了。 钟唯唯啼笑皆非,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活宝,她觑着何蓑衣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猜他大概是想在这里多留些时候,以便等待了尘师太回心转意,便道:“虽然不中,却也不远。” “真的呀!我早知道师父不是寻常人!”白洛洛兴高采烈,围着钟唯唯打转,随从要将她撵开,被钟唯唯阻止了。 白洛洛看钟唯唯更加顺眼,笑嘻嘻地说:“我也很能干的哦,也愿意为国家出一份力,要不,您收了我吧?” 这话题转换太快,钟唯唯没反应过来:“嗯?” 白洛洛突然忸怩起来,揪着自己的衣角拧啊拧,声音很小:“我会医术,会观天象,会占卜吉凶,识字会画,还会打架,身手很好,能养兔子和山羊……” 见钟唯唯无动于衷,就将脚尖在地上画圈,破釜沉舟一样地说:“还会洗衣做饭带孩子!我就想问……” 所有人都以为她想要一个不错的职位,比如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或者是司茶署和芳荼馆里的女吏。 “我就想问……”白洛洛鼓足勇气,大声说:“您需要一个保姆吗?” “噗……”小棠没忍住,笑出了声,就连何蓑衣也忍不住看了这奇葩一眼。 知客女尼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躲起来,真丢人啊,哪怕就是说要做女官,或者是要做女将军,那也好啊,做什么保姆,这志向真远大。 白洛洛无视所有人的笑声,忐忑不安地揪着衣角,盯着钟唯唯,等她出声。 钟唯唯沉吟着,要不要把这个丫头带回去呢?就算没有什么本事,也是联系了尘师太和大师兄的一条纽带。 白洛洛见钟唯唯迟迟不出声,长长的狐狸眼里泛起了泪花,鼻头微红,似是随时都要哭出声来。 钟唯唯见她这样,越发不肯轻易开口了,想看看她会如何应对。 白洛洛转到何蓑衣面前,仰起头哀求他:“这位大叔,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求个情?我真的很想跟着皇后娘娘,哪怕就是给小皇子做保姆也行,我会唱歌跳舞讲故事逗他笑。” 大叔?何蓑衣瞳孔一缩。 他虽然年岁不小,却未蓄须,又爱打扮,人也生得面嫩,从来只见有人称他公子,就算重华,也只是暗搓搓地叫他老菜帮子,可那是重华,不是别人! 敢当面叫他大叔的,只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 何蓑衣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笑得春风荡漾:“想做保姆?” 白洛洛觉着他笑得灿烂好看,猛点头:“是呀,是呀。” 何蓑衣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递过去:“喏,送给你。” 钟唯唯暗道要糟,白洛洛却已经高兴地接过去了:“这是什么?” 镜子里露出一个狐狸眼,翘鼻头,小红唇,下颌尖尖的少女,白洛洛左顾右盼,高兴地说:“大叔,您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样一把镜子?好漂亮!” 何蓑衣阴森森地说:“是啊,送给你好好照照,皇子的保姆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做的。” 第924章公子好 钟唯唯扶额,虽说大师兄心情不好,可是人家小姑娘也没怎么得罪他吧?说得这样毒,遇到个面皮薄点儿的,岂不是要委屈死。 白洛洛盯着何蓑衣看了片刻,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原来你这镜子是照妖镜啊,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是人,而且挺好看的。” 她拿着镜子去照何蓑衣:“我看看是什么。” 阳光通过铜镜反射在何蓑衣脸上,晃得他直眯眼,他冷森森地看一眼白洛洛,回头对着钟唯唯说道:“你若是敢答应收下她,我和你没完。” 言罢背着手,面无表情地往前去了。 白洛洛红了鼻头,眼巴巴地看着钟唯唯,手里的镜子也蔫巴巴地向下垂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什么只许他骂我,不许我还嘴?我已经很委婉很文雅了。” 这话说得好。不过,钟唯唯还是提醒她:“女人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老,男人其实也一样的。” 白洛洛恍然大悟,实话实话:“可是他的确不年轻了啊,山下的王秀才似他这般大年纪,儿子都快定亲了,我怕我把他往小里叫,会让他觉得我不尊重人……” 她的声音不小,吼得所有人都听见了,钟唯唯再次扶额,姑娘,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吗? 何蓑衣站住,磨牙:“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那什么破秀才一般年纪?” 白洛洛有点怕他,低下头对手指,往钟唯唯身边蹭:“看眼睛……师父说过,看一个人年龄大小,不要光从外表看,要看眼睛。” 话音刚落,何蓑衣已然闪身落在她身旁,鼻端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直勾勾地盯着她:“我的眼睛怎么了?” “历尽千帆……孤独寂寞……”白洛洛愣愣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何蓑衣的瞳孔迅速放大:“黄毛丫头……” “大叔……我错了,不该说您老,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您其实看上去挺年轻的,真的,不骗您,我发誓。”白洛洛再往钟唯唯身边缩了缩,十分恳切地双手合什,对着何蓑衣不停作揖。 钟唯唯仿佛能听见何蓑衣碎了一地的心,大叔,大叔,不该说您老,您其实看上去挺年轻的…… 何蓑衣却没有进一步发作,而是若有所思:“你的师父是谁?” 白洛洛道:“了尘师太呀,我是她养大的,护国大长公公主也曾派人给我做老师,我真的没有吹牛,那些东西我都会。” 何蓑衣看向菩提庵,庵门大开,菩提树沙沙作响,里头的人不见半个,就连之前深觉丢脸的知客女尼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没人管教拦阻这个白洛洛,这种情况本身已经说明了态度。 如果这是她的心愿,想让白洛洛离开这个地方,那就如她的愿吧。 他不能剔骨还父,不能剔肉还母,她不情愿做他的母亲,他亦是不由自主来到这世间。 那便如她的心愿,算是母子一场的情分。 何蓑衣不再针对白洛洛,转身离开。 白洛洛以为他还是不想要自己跟着去,急得掉了眼泪,小声抽泣着说:“我错了,师父总是骂我,我却总是没改好,以后再也不敢了。” 钟唯唯懂得何蓑衣的意思,她轻拍白洛洛的肩头:“既然想去,那便收拾东西,跟你师父师姐告别,明日去京城找我。” 她示意小棠给白洛洛一块腰牌:“凭着这个就能传信进去了。” 白洛洛又哭又笑,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端端正正给钟唯唯行礼道谢,站在门口恭送他们。 何蓑衣斜靠在车辕上,见钟唯唯来了就道:“走吧。” 钟唯唯想安慰他,却无从说起,思量再三,也只是说道:“就当是无缘吧。” 何蓑衣笑笑,笑容苍凉寂寥:“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阿唯,她不认我,我却不能不管她,菩提庵日子艰苦,她的年岁也不小了,且我瞧她也不是个能开得口、豁得出去化缘的,我有些积蓄,是我书画所得,你替我给了这庵庙吧,不必提及我,否则恐怕她宁愿饿死也不要。” 钟唯唯心里闷闷的:“阿兄就算不说,我也会做的。” 何蓑衣一展袍袖:“我知道,走吧。” 路上风景不错,钟唯唯想让何蓑衣高兴一点,有意让马车放缓速度,以便让他散心。 何蓑衣却只顾靠在车上睡觉,情绪十分低落。 忽然听得后头有人高喊:“等等我,等等我……” 白衣少女骑着一匹劣马,追赶而来,后头还跟着一个满脸急色的小少年。 劣马跑不快,她急得大呼小叫,小少年心痛地喊:“骑坏我的马让你赔,你赔得起吗?” 钟唯唯命人停下,又等了许久白洛洛才追上,劣马累得半死不活,她跳下马,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豪爽地把本来就瘪的钱袋拍给小少年:“喏,给你的草料钱!” 小少年眉开眼笑,牵着劣马走了。 白洛洛左边的鞋尖破了,她窘迫地提起右脚踩在左脚上,借以遮挡:“皇后娘娘,师父把我赶出来了,以后都不许我回去啦,求您赏碗饭吃,不能做保姆也没关系,我会种花,会擦地……” 她比了个双手擦地的动作,一不留神,手上的包袱滑落下来,险些掉在地上。 “嗳,你也来捣乱……”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脸红得宛若烫熟了的虾。 钟唯唯想起自己刚到苍山时的样子,温和地道:“小棠,给她找个地方坐。” 白洛洛眼睛发亮,轻咬嘴唇,用力向她行个礼,跑到后头去了,途经何蓑衣的马车,停下来,诚心诚意地再行个礼:“公子好!” 何蓑衣撩起眼皮子瞅她一眼,没理她。 白洛洛噘着嘴,小跑着上了后面的马车,不一会儿,就和同车的人混熟了,哈哈笑出声来。 小棠道:“这姑娘性情倒是开朗,这就带她去宫里么?” 钟唯唯道:“先查她的底细,回去后暂时把她安排在阿袤府里,观察一下再说。” 虽说是护国大长公主派人教导过的,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国难当前,小心谨慎为妙。 第925章阿唯,你在怕 先遣部队在誓师之后便离开,重华作为主帅中军,定于次日出发。 钟唯唯回到宫里,晚宴已经准备好,各宫主位均已到齐,又又也和圆子坐在一旁,吕纯少见地没有和胡紫芝掐架,两个人都十分安静乖巧。 见钟唯唯进去,周婕妤连忙凑上去扶她,讨好地道:“娘娘累么?嫔妾给您捶腿。” 钟唯唯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地握住她的手:“放心,陛下虽然不在家,但只要你们不作死,我一定会温柔对待你们,毕竟后方的稳定是要的。”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却说中了多数宫妃的心思。 周婕妤讪讪的:“娘娘真会开玩笑。” 钟唯唯也不和她多说,招呼众人坐下:“陛下明日便要出发,今天谁也不许让他不高兴,不然……” 她使劲一拍桌子,杯盘碗盏都跳了起来,胡紫芝和周婕妤都打了个哆嗦,目光复杂地对视一眼,再垂下眼皮去。 吕纯妖娆地靠在凭几上,娇滴滴地道:“娘娘,打人杀人骂人什么的,您只管吩咐嫔妾就好,不要脏了您的手。” 胡紫芝和周婕妤等人同时怒目而视,这个女人能有点骨气吗?陛下和皇后灭了你的家族诶,你怎么还心甘情愿给人做打手。 吕纯收到,抬起纤纤玉指看了看,吹一吹鲜红的蔻丹:“没错儿,我就是没骨气,你们有骨气,都不要坐在这里好了。” 胡紫芝咬紧牙关,她的父兄在前线,她岂是想走就能走的。虽说当初陛下曾许过,只要她肯,也可以操作,可她就是不甘心,陛下又不是钟唯唯一个人的,凭什么? 周婕妤却是心思微动,好像听到风声,有说陛下想要遣散后宫,也不知真假。 一群人各怀心事,静默地等到天黑,终于听到宫人通传:“陛下驾到!” 钟唯唯领着众人起身迎驾,重华已经换下铁甲,着了常服,然而大家还是很容易就嗅到了他身上的铁血之气。 战争是如此之近,嫔妃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就连吕纯也有些恍然。 一阵冷风卷起,将烛火吹得摇曳生姿,闷雷声自天边席卷而来,潮湿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大殿。 “要下雨了,希望这场雨不要太大,不要影响行军。”重华看一眼天边,再看向众人:“你们怕么?”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她们自然是怕的,父兄在边疆血战,而陛下本人虽平时不理她们,到底也是名义上的夫君和依靠,吃穿住行没有苛待过,他不在宫中,便没了主心骨。 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们的日子肯定要比现在难过很多倍。若是战败,那自是不必说了,简直可以集体去死了。 重华牵着钟唯唯走到主位上坐下,示意众人:“都坐,斟酒。” 宫人给众人满上了酒,就连又又也给了一杯,至于圆子,他被乳母抱着跪坐在一旁,呼呼大睡,是这里面最安心的一个。 重华端起酒杯:“这一杯,朕敬诸位。这些年来,对你们不起。” 众人讶然,全都不敢端酒。 身为后宫一员,陛下宠爱,那是福分,若是不宠,那自然是自己做得不好,长得不够美,不招陛下喜欢咯。 所以即便是怨恨嫉妒,那也没想过陛下会给她们说对不起,只怪钟唯唯狐狸精。 胡紫芝却是心潮涌动,旁人大概担不起,她却是担得起这一句的,包括钟唯唯,也欠她这一句! 她的手指紧紧握着杯子,握到骨节发白,可始终也不敢率先端起杯子,应答重华。 “朕先干为尽。”重华早就料到会这样,“待朕凯旋归来,会给你们补偿。” 众宫妃一阵心神摇曳,莫非是要肉偿?那行。 周婕妤娇笑着端起酒杯,第一个响应重华的号召:“陛下快别这样说,臣妾承受不起,愿陛下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众宫妃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端起酒杯,说了一通好听话,莺声燕语的,悠扬婉转。 一群蠢货!吕纯鄙夷地喝了酒,用筷子蘸了酒要喂给圆子,又又生气地拧起眉头,拦住她:“你干什么?闲的啊?” 吕纯涎皮耷脸:“男人嘛,迟早都要学会喝酒的,给他尝一点点,不会怎样的。” “我跟你讲,你再这样我会揍人的哦!”又又站起来,开始挽袖子。 “行行,我怕你,行了吧。”吕纯收手,顺带摸了圆子的脸一把,真滑嫩。 “你摸他,我回去就摸你妹妹!”又又老气横秋,皱着眉头威胁她,一点不客气。 吕纯生出坏心来:“哟哟,小小年纪就不正经,看我妹妹长得好看是不是?” 又又一本正经地道:“还行,就是太老了!你比她还要老!” “噗……”吕纯仿佛听见自己吐血的声音,这小魔头,越来越凶残了,还是不要招惹他比较好。 钟唯唯根本不管他们这边的响动,等到重华敬了酒,她也敬众宫妃,说的莫非是大敌当前,要尽弃前嫌,精诚团结之类的话。 最后补一句,就算想搞事,也等战事结束之后再搞。不然战时搞事,罪加一等,譬如说平时只够打一顿的,战时可能就弄死了,得不偿失。 众宫妃的表情很精彩,这是鸿门宴来着? 钟唯唯凶相毕露,十分凶残,就连重华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发现了,假装没看到。 她的根基不够深,护国大长公主的势力加上支持她的大臣,以及秋袤的力量,还有商人们的支持,全部算起来,看着不少,但这些宫妃若是真的铁了心拧成一股绳和她作对,那也够呛。 所以她必须强硬,必须凶悍,否则不能镇住场子。 当然,平时非必要不和这些人结死仇,站得住道理也是很有必要的。 重华又说了几句安抚兼安排的话,钟唯唯带着众人敬他马到成功,这场饯行家宴便算结束了。 这场雨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下得太久,洒了几颗雨便停了,宫妃们都怀着老天爷保佑的心思,各自回了住处。 夫妻俩安排好两个孩子,携手散步,重华道:“阿唯,你在怕。” 第926章有福同享 钟唯唯不承认,她有什么好怕的。 重华拥着她的肩,抱着她在长而幽暗的长廊上行走:“你别怕,我会回来的。” 钟唯唯不是很高兴:“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去寝宫睡觉呀。”重华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声音暧昧:“饯行饯行,该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落下。” 去寝宫睡觉?难道不是应该给她留遗旨,交待后事,以防万一什么的吗? 钟唯唯站着不动,垂了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噘着嘴生气。 重华扶着她的肩头,叹气:“嗳,你这是在生谁的闷气呢?我一直以为你很高兴我终于有机会出远门。” 做皇帝不容易啊,想出一趟门,那么难,那么难。 钟唯唯踮起脚尖,猛地抱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上,很小声地说:“我一直以为,那一次在九君城,就是和你最后一次道别。” 他们经历了好几次道别,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每一次都断人肝肠,生离死别。 她从九君城回到京城,再次踏入宫城,就发誓再也不要和他分离,可是,这一天还是又到来了。 钟唯唯很想流泪,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便使劲地咬重华,重华沉默着没动,任她去咬。 可是她很快又松了口,并且后悔得不行,轻轻地给他吹气,给他揉,闷着声音问他:“痛不痛?” 重华没有回答,而是把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回寝殿。 进入她的身体之后,两个人都发出一声闷哼,再如藤蔓一样地纠缠在一起,不知疲倦,几次达到灵与肉结合的最高境地。 许久之后,钟唯唯阻止了重华,他明天要出远门,她不想他精尽而亡,希望他能抓紧时间多休息一会儿。 重华却是精神抖擞,她不许他动,他就不动,搂住她不停地说情话,仿佛要把这一辈子的情话都说尽。 钟唯唯一下子好心慌,重华不是话多的人,这样的反常,说明这仗是真的很难打。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也只得一句:“你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重华目光沉沉,把想要交待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既然在她身边,何不让她安稳睡过这一觉? 毕竟今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将要睡不安稳了。 钟唯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在梦里她也是紧紧揪着重华的衣角,生怕他跑掉不见的样子。 可是等她醒过来,他还是不在身边了,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是一份圣旨。 上面写着,他若是不能回来,便传位于嫡长子东方元祐,皇后听政,就连佐政的人都选好了,分别是刘岑、范国华、苏琼、孔文元等人。 是的,元祐就是圆子的大名,百日宴风波之后,重华握着钟唯唯的手,在洒金纸上端端正正写了这两个大字,再将这名字记入玉牒。 钟唯唯忍了一天一夜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她把圣旨收好,急急忙忙叫人进来帮她穿衣梳洗:“陛下去了多久?” 钱姑姑同情地道:“陛下已经去了一个时辰,娘娘追不上了。” 钟唯唯哽咽着说:“为什么不叫我?”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会睡得这样沉。 钱姑姑劝她:“陛下不忍与您当面分别,您成全他的心意,便是心疼他,让他安心。” “姑姑说得好有道理!”小棠盛赞钱姑姑,讨好地把圆子塞给钟唯唯:“圆子要找娘呢。” 圆子望着钟唯唯傻乎乎的笑,小棠逗了他两下,他就“咯咯”地大笑起来,十分欢快,之前被抢留下的阴影是看不到了。 钟唯唯好为难,一边觉得自己很难过很伤感,一边又觉着圆子好可爱好想逗他笑,不舍得他看到自己难过而害怕。 苗姑姑适时提醒她:“惠妃、恭嫔等人来给娘娘请安了。” 是了,还有这群女人要对付,她们的身后站着的家族都不是善茬,尤其是胡紫芝,胡家父子带着兵,京中他家的人也不少,坚决不能让她看出自己有半点软弱。 钟唯唯调整呼吸,再睁眼,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坚韧。 不就是男人出门打个猎么,她在家看好门,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不让贼占到便宜也就是了。 庄严华贵的皇后行头披挂起来,钟唯唯命人召集后宫诸妃、各宫总管、六尚二十四司女官一起到交泰殿集合。 钟声一响,后宫众人全都变了颜色,急急忙忙换好衣服,一起往交泰殿涌去。 交泰殿外皇后亲卫威武雄壮,刀兵整齐,令人见之不敢直视,自有皇后身边的女官维持秩序,命令众人按照身份地位高低,依次站好,听皇后懿旨。 第一条是针对嫔妃的。 今后,每逢初一、十五日向中宫请安的规矩,改为每天点卯,以及,每逢三天宫妃一起到交泰殿聚餐,皇后娘娘吃什么,她就吃什么,这叫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第二条是针对各宫总管的。 为了保护宫妃们的安全,许给各宫总管有事可以直接向皇后娘娘进言的权利,以及,谁要出宫,必须到中宫取对牌并得到允许,违令者斩。 第三条是针对六尚二十四司的。 为了让六尚二十四司更好地为各宫主位服好务,六尚二十四司的人要管好手下的人,每天要点卯,宫人不许单独出行办差,必须两人以上结对,发现单人独行者,不问缘由,杖二十,赶出宫去。 如此一来,整个后宫就牢牢地掌握在钟唯唯的手里,谁也别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搞事。 每天早上请安,三天一聚餐,宫妃们拉帮结伙或是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及时发现。 再不济,一包毒药下去,全都死翘翘了,不吃中宫提供的饭菜?你心虚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而各宫总管有了面见皇后的权力,便等同于多了一个监视者加告密者,同时这些总管还经常换岗,想收买并不容易。 六尚二十四司就更不必说了,只要她们不乱,向着钟唯唯,这宫里就乱不起来。 第927章何公子到底多少岁? 命令一下,胡紫芝等人的表情很精彩,却反驳不了半个字。 皇后娘娘全方位地关怀大家,谁要反对就是不识抬举! 那就只有受着了,周婕妤的帕子都揪烂了,谁家没个亲亲戚戚的,宫里宫外时不时地都会送点新鲜玩意儿。 从前钟唯唯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过得快活,想吃什么,喜欢什么,让人和娘家说一声,自然就淘换来了。 现在可好,什么都要从皇后的眼皮子底下经过,简直无所遁形。 “惠妃姐姐……”周婕妤自己不敢出头,想找胡紫芝一起:“娘娘自是为了咱们好,但若是生病了,或是天气不好,耽搁了点卯怎么好?” 胡紫芝面无表情地袖手看着前方,钟唯唯高高坐在凤座之上,华贵冷漠,早已不是当年的钟彤史。 这一手玩得漂亮,到底是练出来了。 周婕妤见胡紫芝不理自己,就又去撺掇陈栖云:“恭嫔姐姐,您说要是遇着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陈栖云傲慢的瞅了周婕妤一眼,反正自己是帮着皇后娘娘管理宫务的,这点卯的事情肯定是自己来,谁平时得罪过自己的,都拿小本子记着呢,哼哼,正好报复。 吕纯不怀好意地笑:“我来帮你问。” 周婕妤来不及阻拦,她已经高声问道:“娘娘,周婕妤问,若是生病了,或是天气不好,耽搁了点卯怎么办。” 钟唯唯淡淡地道:“真的来不了,自是不能勉强,若是假的来不了,以后就都不需要来了。周婕妤,你若不想来,可以趁早说。” “嫔妾没有,嫔妾特别想来!”周婕妤恨恨地瞪了吕纯一眼,真是可恶,这死女人。 小棠接着宣布,恭嫔陈栖云还和从前一样,协助皇后娘娘打理宫务,这点卯的事儿交给她来做,但是掌管刑罚的事儿却交给了吕纯,这两人直接对皇后娘娘负责。 吕纯满怀恶意地笑,反正她是不怕得罪谁的,谁想捋虎须的只管来咯。 众人只觉得头皮一凉,都暂时收起了不该有的小心思。 遣散宫人之后,钟唯唯接连见了几拨人,最重要的当属护国大长公主原有势力的几位管事人。 这些人形形色色,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子,或是商人,或是小贩,或是读书人。 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精明强干,十分敏锐,打探消息,整合资源十分得力。 她在宫里忙,远离京城的官道上,重华也在跟何蓑衣道别。 何蓑衣没什么好话:“过几天我跟着后军走,你怕不怕我把阿唯母子一起抢走?” 重华乜斜着他:“阿唯没那么好欺负。” 何蓑衣不示弱:“我抢圆子,你不在家,我抢他很轻松的。” 重华云淡风轻:“祝愿你尽早成功。” “我真的会这样做的,你别不信。”何蓑衣没气到他,很不服气。 “要不,你别去东岭了,只留阿唯母子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我非亲非故,阿唯又不是我老婆,圆子也不是我儿子,你不放心关我什么事。” “那你随意吧。”重华不再搭理何蓑衣,一鞭抽下,乌云“唰”地就跑远了。 何蓑衣摸摸下巴,转身往回走,别以为给些好药好大夫,就能轻易原谅。 废去功夫这仇,必须得记一辈子,千万别给他机会,不然一定弄得东方重华不举。 想到重华在钟唯唯面前沮丧丢脸的样子,他阴测测的笑起来,突然听见旁边有人小声说:“何公子这样笑好可怕……” 他猛地抬头,看到路旁停着一匹骏马,白衣的少女紧紧揪着缰绳,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白洛洛,那个白痴。 何蓑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种地方是你这种人能随便来的吗?来人,把她丢远些!” “秋大人救命!”白洛洛惨叫一声,一夹马腹,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秋袤神色古怪地迎上来:“阿兄,是我带她来的。” 何蓑衣皱眉:“你为什么要带她来?她是什么人,你清楚她的底细吗?” 秋袤神色更加古怪,摸摸头,乖巧地说:“那我送她回去。” 白洛洛从秋袤身后探出头来:“我的底细我最清楚了,我姓白,京城人氏,我娘是护国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我爹是白遵诲。” 白遵诲,前兵部侍郎,死于一次兵乱之中。 朝廷不曾下令嘉奖,却也不曾斥责。 妻子是护国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女儿未与族人一起正常长大,反而交由了尘教养成人,说明他的死不同寻常,多半和那些前尘往事有关联。 何蓑衣现在想起这些事就觉得烦:“我管你姓白还是姓黑,以后都别在我面前出现,烦。” 白洛洛蔫巴巴地垂下头去:“哦。” 秋袤不忍心:“你别往心里去,我师兄平时不这样的,他只是心情不好。” 白洛洛眼睛亮亮的:“我知道,一定不往心里去。” 何蓑衣已经独自往前头去了,她就探究地打量着他的背影,狐狸眼里满是思量。 秋袤忍不住,低声问她:“你说的那个话是不是真的。” 白洛洛立刻挺起胸脯:“当然是真的,大人看我像是说假话的人吗?我师父真的让我照顾他!” 好吧,不然莫名其妙的,让一个小姑娘跟着陌生人走,也是没道理。 秋袤郑重交待白洛洛:“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拜托了。” 白洛洛摊手叹气:“可是你看,他像是需要人照顾的吗?我还不如给皇后娘娘做保姆呢。不然,给你的儿子做也行。” 秋袤想起姚静宁精灵古怪的样子,忍不住微笑:“我还没成亲呢,也请不起你。” 白洛洛追着他问:“那你告诉我何公子到底多少岁了?你就告诉我嘛,我一定不说是你说的,悄悄告诉我嘛……” 秋袤捂着耳朵落荒而逃,这丫头是看他面软好欺负吧,欺软怕硬啊。 不行,今晚就要入宫见阿姐,把这个包袱趁早扔给大师兄带走,留她在府里住一天,好比养了一千只鸭子。 第928章阿唯,不要怪我 三天后,后军出发,紧接着,何蓑衣也即将出发。 然而他的目标并不是和重华汇合,而是秘密前往东岭。 离开前他去了皇宫,和钟唯唯告别。 圆子仿佛认得他,胖胖的小手揪着他不放,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还试图把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啃。 何蓑衣也不嫌弃,任由他啃得自己满手口水,一双眼睛盯着他,满是柔情。 钟唯唯在一旁处理政务,压根没有空闲管他们,倒是一个脑袋冒出来,怯怯地问:“请问公子洗手了吗?” 正是白洛洛本人。 她已经换上了漂亮的衣裙,发髻上戴着漂亮的珠花,几缕碎发散落在耳旁,绒绒的,十分灵动可爱。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糠箩跳米箩了。” 白洛洛听出他是在讽刺自己,从前只穿旧衣烂衫,现在过上了好日子,眼底忍不住冒出些火气,仍然保持微笑:“请问公子洗手了吗?手脏,会让圆子闹肚子的。” 何蓑衣收回手,淡淡地道:“我的手很干净。” 白洛洛追问:“那就是没有洗咯?” 何蓑衣皱起眉头,不高兴地看着她:“关你什么事?你是谁啊?” 白洛洛得意洋洋地一抬下颌:“我是皇后娘娘新封的女官,专职照管圆子殿下的。” 何蓑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嗤一声,收回目光,不理她了。仿佛在说,就你这样的? 白洛洛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和嘲讽,眼珠子转了转,挤到他和圆子之间:“小殿下该睡觉了。” 她的本意是,何蓑衣既然这样喜欢圆子,那她就不给他看,就不给他玩,让他骄傲! 可是何蓑衣立刻站起身来,和钟唯唯打招呼:“你忙着吧,我走了。” 白洛洛挫败地直起身,眼巴巴地看着他。 钟唯唯有些烦乱,虽说早就知道离别免不了,但这接二连三的离别还是让她很伤感,以及很担心。匆忙挥退禀事的人,请何蓑衣过去,认真问他今后的打算。 何蓑衣淡淡而笑,沉静地注视着她:“我答应过护国大长公主,这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了。” 即便要回来,那也该是圆子长大了吧。 钟唯唯语气坚定:“大长公主终会老去,而我和阿袤也一直都在这里。我希望阿兄此次离开,不是因为兑现那个诺言,而是希望你趁此了结一些事,我们都希望你能幸福。” 这个“我们”包括了重华在内。 这对师兄弟,从小到大互相看不顺眼,然而无数次互相伤害,互相折腾,始终都给对方留了余地,这才有了今天的握手言和。 钟唯唯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她喜闻乐见。 她现在所希望的,只是何蓑衣能够幸福。 何蓑衣摇头,有的人天生命不好,不配得到幸福。 每次他都是被留下、被抛弃的那一个。 生母留下他,抛弃他;师父选了重华,留下他;钟唯唯选择的也不是他;秋袤在姐姐和他之间,选的也是钟唯唯。 苦苦追求,汲汲营营,最终还是孑然一身。 何蓑衣最后看了钟唯唯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天光从门外射进来,将他的背影包裹其中,他走得很快,却又像是很慢,茕茕而行,孤独清寂。 钟唯唯突如其来地红了眼睛,眼泪狂涌而出,她失态地大喊了一声:“阿兄!” 何蓑衣顿住,却不曾回头。 钟唯唯狂奔上去,想要用力拥抱他,让他不至于那样可怜。 他是她的阿兄,背着她上山下山,到处给她搜罗好玩好吃的,陪她长大,替她养大阿袤,陪她远走天涯,舍命为她寻药,危急关头赶回来救阿袤,舍命救圆子的阿兄。 他有过很多的不是,她怪过他,却不曾恨过他怨过他。 无论是赶他走也好,还是义绝也好,其实都只是希望他好。 钟唯唯始终没有拥抱何蓑衣,她止步于离他一步远的地方。 他和她之间,隔了万水千山。 即便无关****,却也不能伸出手。 何蓑衣一直背对着她,不敢回头。 他知道她就在离他不到一步远的距离,只要他回身,便可触及到真实的她。 但他知道不能,他老了,累了,梦想已远,追索不到。 “放弃将近二十年的执念,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所以,阿唯,不要可怜我。”何蓑衣最终回头,望着钟唯唯邪魅一笑:“不然小心我突然想不通,把圆子抱走哦。” 钟唯唯吃了一惊,尚未来得及出声,就又听何蓑衣说道:“反正我此生不会有孩子,把圆子养大也不错。养大了再送他回来,就像他爹一样。” 钟唯唯顿时所有的伤感和愧疚都不见了,凶悍地道:“不行!圆子必须在我身边长大!” 何蓑衣盯着她看了片刻,勾唇一笑,宛若百花齐放,他很轻很轻地说:“阿唯,不要怪我。” 钟唯唯摇头:“不怪了。” 那就这样吧!何蓑衣点点头,决然回身,大步往前。 “娘娘!”白洛洛着急地喊了一声。 钟唯唯再次大声叫住何蓑衣:“我有事情拜托阿兄!” 何蓑衣有点不耐烦:“还想干嘛?” 钟唯唯把白洛洛推上去:“小白的母亲中了摄魂术,在东岭走失了,拜托阿兄带她一起去东岭,寻找母亲!” 白洛洛可怜巴巴地点头:“公子爷,求您啦。” “我没空。”何蓑衣的脸上浮起一层黑气,原本是想寂寞悲伤地离开,让钟唯唯姐弟俩难过内疚一辈子的,塞给他这么个臭丫头是想怎么样? 钟唯唯道:“耽搁不了你多长时间的,只是把她带进东岭就行了。” “你不怕被人捅死么?”何蓑衣语气阴森,凶悍无比。 白洛洛的狐狸眼里浮起一层泪花:“为了娘亲,我什么都不怕。求您啦,求您啦。” 何蓑衣烦死了,黑着脸转身就走。 钟唯唯推了白洛洛一把,白洛洛狂奔而去,跑掉了头上的珠花也不管,追上去死死拽住何蓑衣的袖子就不松手。 第929章若有来生 何蓑衣猛甩袖子,白洛洛死死拽着就是不松手。 不知他和白洛洛说了什么,白洛洛放声大哭起来,叫的却是:“娘亲,娘请,师父,师父……” 哭声响彻宫殿,却是渐渐远了。 钟唯唯长吁一口气,问小棠:“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她让小棠给白洛洛、何蓑衣准备了很多行李,吃的用的穿的坐的,以及盘缠,该有的都有。 小棠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您放心吧,都放在车上了。只是,这个白洛洛说的话能当真吗?” 白洛洛自己讲,了尘师太让她跟着照顾何蓑衣,以及恳请钟唯唯帮忙找她娘亲。 护国大长公主也确认,白洛洛的娘的确流落东岭未曾找到,还说让钟唯唯帮忙找一下。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至于了尘师太是否真的让白洛洛照顾何蓑衣,那不是钟唯唯关心的问题。 她关心的是:“我能做的都做了,希望那个小丫头能够成功。” 这算是她的私心吧,希望大师兄能忘记从前,找到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后半生不要再漂泊流浪,好好生活。 小棠兴冲冲:“那得赶紧去烧几炷香才行。” 钟唯唯连忙净手:“我也来。” 圆子在小床上咿咿呀呀地叫,钟唯唯笑着抱起他:“圆子来说说,白洛洛能不能成功?” 圆子手舞足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梁兄悄无声息地出现:“禀娘娘,白姑娘坐上了何爷的车,没被赶下来。” 那就等于成功一半了! 钟唯唯和小棠兴高采烈地击掌:“再探!” 大师兄的性子很古怪,也许他现在是带走了白洛洛,走得远了又把人赶下来也不一定的。 直到第二天清早,又一个消息送到钟唯唯面前,她才确信,何蓑衣是真的带走了白洛洛。 她让小棠带着布匹米粮等物去菩提庵,把这件事说给了尘师太听。 没有提何蓑衣如何,只说白洛洛的去向。 了尘师太沉默地听完小棠的话,宣一声佛号,跪到菩萨面前转动念珠,闭目诵经。 知客女尼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收下小棠带来的东西。 小棠撺掇她:“既然庵主没让我带走,那便是留下的意思。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也是洛洛的心愿,拜托诸位多诵经,多求菩萨,保佑郦国将士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这是自然,责无旁贷。”知客女尼敛了神色,严肃认真。 日子沉稳地过去,钟唯唯每天都很忙,她坚持把圆子带在身边,稍有空闲就抱他逗他。 无论有多忙,晚饭一定坚持和又又一起吃,必然要抽出空闲检查他的功课,隔三差五要找先生了解他的情况。 宫妃们每天都按时来点卯,三天一次的聚餐如常举行。 得益于从前做起居郎的经历,以及营建九君城、管理司茶署、主导操作茶叶贸易等经验,再有刘岑等人的协助,交上来的政务她都能一一应对。 刚开始有点生疏,一个月之后已经得心应手,当然大臣和世家勋贵中也有想要刁难、挑衅的,但都被她以强横的态度和力量毫不留情地打压下去了。 而且给这些人的惩罚真的是平时的两倍重,让这些人真正意识到,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不是虚张声势。 但她也不是一味的强横,收买人心,不摆架子,礼贤下士,体贴臣下,一样不落。 慢慢的,做顺了手,她竟然也能抽出一点空闲来陪孩子玩耍、陪宫妃聊天喝茶、陪护国大长公主回忆从前。 秋袤成亲那天,恰逢重华顺利抵达九君城的消息传来。 钟唯唯受过新人的大礼,将人送入洞房之后,去看了护国大长公主。 护国大长公主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女官在她耳边喊了好几声,她才幽幽醒来,听说秋袤已经成亲,重华也顺利抵达九君城,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扶我起来,给我梳头更衣。” 女官很担心,觉着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钟唯唯以目相询太医,知道这是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便让众人按照大长公主的要求办。 穿衣打扮完毕,大长公主要求照镜子。 她盯着镜子看了许久,轻轻叹息:“终究是老了,到了地下,想必他……”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轻轻将镜子阖在被子上,让钟唯唯:“把孩子们带过来。” 又又以为她是要好了,十分高兴:“曾姑祖母,您快些好起来,等着看曾孙成亲。” 大长公主慈爱地笑着摸他的头:“又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娘子啊?” 又又不好意思地偷偷瞟了钟唯唯一眼,笑而不语。他所想喜欢的,是钟唯唯这样善良能干的人,当然,姚静宁那样的女孩子也不错。 大长公主明白了:“我知道了,好好念书,好好做人,知本分,尽所能,你会遇着这种人的。圆子……” 钟唯唯赶紧把圆子抱过去,圆子刚好醒着,盯着大长公主看,黑豆似的眼睛清亮有神。 大长公主摸摸他的小脸,笑笑:“把孩子们带下去吧。” 她吃力地抓住钟唯唯的手:“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想,要不要把我和川离那个老东西埋在一起。” “只要您想。”这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想必川家的人心里也是有数的,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死了总能离得近一点吧。 “不要。”大长公主笑起来:“我才不要做讨人嫌的人。他有妻有子,我横插一脚算什么?我是护国大长公主呀,应该埋在公主陵,万世敬仰。皇室的丑闻已经够多,不能再多了。” 钟唯唯的心仿若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得她难以呼吸,她哽咽出声:“姑祖母……” “莫哭,莫哭。”大长公主示意女官:“把那只匣子拿过来。” 上好的羊脂玉匣,金锁银角,里头装着满满一匣子信件,很有些年头了,纸张微微泛黄,字体苍劲有力,正是川离的手笔。 “我死后,薄葬,这个就是陪葬品。”护国大长公主宛若梦呓,微阖双目,唇角犹有笑意:“若有来生……” 第930章端仁的消息 这一年秋,护国大长公主薨,葬于景县公主陵,距川离的坟墓两百里有多。 薄葬,除却公主身份的葬具之外,陪葬品便是一只装满了陈年书信的玉匣,身后所余府邸及财物、陪侍人员,全部上缴国库。 皇帝陛下远征,皇后率宫中嫔妃及两位皇子、留守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将护国大长公主送入陵寝,举国守孝三月,民间不许嫁娶,不许宴乐。 民间对这位为国家贡献了一生的大长公主十分敬仰,先是有得到她恩惠的人为她塑像供奉香火,后来据说很有灵性,祷告祈求之事多有实现,便兴起一股塑像供奉风,称之为圣女娘娘。 钟唯唯知道这件事,没有阻止,这是护国大长公主应得的荣誉,她用一生守护这个国家,死后受些香火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在给重华写信说明这件事时,她忍不住流了眼泪。 她和重华都是缺少长辈关爱的人,受护国大长公主庇佑良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从此后,这位令人敬佩心疼的老人家不在了,凡事她只能依靠自己,再不能指望着有人替她善后。 九君城。 重华住在钟唯唯曾经住过芳茗馆里,将此地变成了另一个军事、行政指挥中心。 这里的秋天湿润温暖,城市已经往外扩充了几倍,人口稠密,设施完备,已经初具规模。 全国各地的政务信息源源不断地传往此地,粮食、马匹、兵器等资源也跟随着商队的脚步来到这里。 气候宜人,风景优美,然而,正是战事最艰难的时候。 端仁被扣,许翰伤重不愈,郦国大军备受牵制,李尚与吴王沆瀣一气,吴王不要脸,李尚奸诈无情,东岭人前所未有的团结,而诸国联军则各怀心思,只想占便宜,不想出血出力。 靖中不曾在明面上参与,却悄悄派了一股精骑兵,各种捣乱劫掠,哪里有便宜,哪里就有他们。 在董瑜和简五的联手探查下,靖中与东岭之间的秘密通道确定了位置,可惜此地尚握在东岭手中,鞭长莫及。 战争处于胶着状态,随时可能失败,重华急需一场大的胜利稳定军心,弹压诸国联军。 他想了一个计划,成功,便可势如破竹;失败,便只能退守九君。 李安仁将系了白线的书信奉上来,重华心里已经有了数,平静地接过书信,打开,面无表情地放下,静坐了半个时辰之后,他把信件交给许翰。 许翰看过之后,又交给其他人,全场静默。 有人起身请命,愿为国家敬献自己的生命,不能把国家的重担承担在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这样的女人身上。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群情愤激之下,那个计划得以顺利推出。 然而他的计划还未来得及施展第一个步骤,当天夜里便传来了端仁的消息。 来人被领到重华面前,送上端仁的东西——一件被血染红的婴儿小衣,一把未擦去血迹的长刀。 婴儿的小衣是又又小时候穿过的,长刀是许及之曾经用过的,上面沾染的是端仁的血。 第931章三道命令 与婴儿小衣、长刀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是李尚写的,忆古思今,从神宗时期说到现在,先论谁是正统,再论亲情,最后问重华,是否各退一步,维持原有秩序。 送信的人便是使者,亟不可待地等待着重华的回复:“皇帝陛下,贵国的端仁长公主是死是活,只在您一念之间。” 一边是端仁的性命安危,一边是跟随他的脚步、千里迢迢而来的联军。 倘若就此退却,别说多国联军不肯答应,带来的这十万将士也不好交待。 更何况,与无信义者相商,只能什么都得不到。 很可能东岭得陇望蜀,退兵之后再让城池,无休无止的勒索胁迫,端仁也永远都回不来。 重华冷冷地注视着东岭使者:“转告李尚,她若活着,你们的人头还可以多留些日子,若是死了,正好全力进攻。” 东岭使者冷笑:“皇帝陛下三天后会收到一根手指。每推迟一天,便会收到端仁长公主的一块肉。等到只剩一口气了,圣女宫便会架起柴火,烧死这个不贞洁的女人。” 此前双方曾就此事多次协商谈判,但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样。 重华暴怒,命人推出真堇帝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们可以试试。” 东岭使者大笑,乜斜着吓得面无人色的真堇帝姬:“帝姬受的是百姓的供养,为国家为百姓献出生命,想必一定乐意。” “我,我……”真堇帝姬瑟瑟发抖,她不乐意,她不要今天少一根手指,明天少一只耳朵,不要,不要。 有人要杀东岭使者,东岭使者视死如归:“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便杀,只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坏了规矩,将来郦国再想派出使者,最好派死人去。” 所以现在的情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 重华气极反笑,挥手命人将东岭使者扔出城去。 真堇帝姬朝他扑过去:“方哥哥你放过我,我是无辜的,我一直都住在郦国,什么都不知道。” 侍卫将她拦住,她绝望地嚎啕大哭。 重华心中烦躁,断喝一声,吓得她一愣,小声抽泣着苦苦央求。 重华懒得和她多说,示意李安仁上。 李安仁道:“陛下并不打算取帝姬的命,但若是东岭敢动端仁长公主,那么也只有委屈帝姬了。但若是,帝姬愿意写一封信的话,割的时候也许会轻一点儿。” 真堇帝姬直接吓晕过去。 李安仁垮着脸让人把她带走,要说这个真堇帝姬,一点用处都没有,一百个真堇帝姬也赶不上一个端仁长公主。 端仁在李尚手中,一直都找不到关押之地,郦国投鼠忌器,不得已占了下风,却不能什么都不做。重华下达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是准备祭礼,于次日祭奠神宗、真宗、永帝三位皇帝,允许边城百姓围观。 祭礼上将公布钟唯唯给他的密旨,言明三位皇帝都是好皇帝,神宗高瞻远瞩,真宗诚实守信,永帝忍辱负重,他将继承先辈遗愿,守住基业。 再指明李尚狼子野心,以东岭宗室身份,冒认真宗之子,居心不良;吴王贪婪卑鄙,辜负信任,谋反不成,不认亲父。 再命人将密旨誊写下来,准备在祭奠之后张贴散布,以此为自己正名。 第二道是为端仁准备国葬,棺材放在城头,挂起白幡,备下孝帽白带麻衣等物,以示决心。 第三道是命令早就组建好的敢死队出发,前往东岭秘密营救端仁。 国葬很快准备起来,祭礼之后,消息传了出去,潜伏在商队里的东岭探子得到一份誊写的密旨,辗转送到了东岭。 李尚端坐在书案后,接过这份密旨看了许久,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千算万算,不曾算到有这样一份密旨。 有了这份密旨,重华便是正统了,那些迂腐的人会一直跟随着重华,他和吴王之前的理由也不能再用。 不过没关系,史书都是强者撰写的,只要能赢,赢家就是正统。 李尚做了个手势,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将沉重的书案搬开,拨弄了几下机括,地板发出一声沉哑的轧轧声,露出一条石阶。 石阶只容一人通过,一直往下,暗沉沉的看不到头。 心腹点起灯笼,前头引路,李尚步履沉稳地走下石阶。 阴暗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 一道铁栅栏出现在石阶尽头,有水声滴答滴答传来,寂静死沉。 李尚将灯笼一晃:“阿姐,我来看你了。” 回答他的是无边的沉默。 他也不急,微抬下颌,心腹便将四周的火把全都点燃。 火光大盛,被铁链锁在墙上的端仁长公主暴露无遗。 她衣衫褴褛,形销骨立,气息奄奄,但是一双眼睛仍然亮得吓人。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尚,始终保持沉默。 李尚微微一笑:“你可以为了重华去死,实在是爱护手足的好姐姐。只可惜,他为了皇帝的宝座,却是要舍弃了你。知道么?他已然命人为你准备葬礼,你有什么想法?” 端仁终于肯回答他:“他是为了郦国,而我,亦是为了郦国。知道神宗为何不选你们父子么?因为你们眼里心中无国无家,只有自己,不配。” “配与不配,要做了才知道。”李尚道:“倘若你愿意承认我和吴王,我便放你出来,你照旧是尊贵的大长公主,圣女宫主,倘若你不,我将砍下你的一根手指,送去给重华,再之后,我将烧死你。” 端仁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李尚沉了脸,后退一步,闭上了眼睛。 两个心腹上前,一人按住端仁的手,一人用刀。 刀光闪过,端仁闷哼一声,疼痛加上体虚,晕厥过去。 心腹利落地给她包扎伤口,将残指装入锦盒之中,退到一旁:“王爷,妥了。” 李尚带着人走出密道,安排人:“把这个送出去,明天天亮以前务必送到东方重华面前。”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有人大声喊道:“郡主,您不能,王爷正忙着呢……” 第932章气数将尽了吗? “砰”的一声响,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一个年约四十岁,长相严厉的女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将手里的长剑指着李尚,不客气地骂道:“豺狼!你到底把陛下怎么样了?给太子下了什么蛊?” 这女人正是谦阳帝姬的堂妹李翡,其父是亲王,她本人受封郡主,曾参与圣女遴选,失败后一直留在圣女宫中任掌事。 她与谦阳帝姬一直合不来,倒是与端仁相处甚好。谦阳帝姬死后,众人挑战端仁,她也参与了,失败后离开郦国回了东岭。 她比东岭皇帝、李尚都要高一辈,又因其刚正不阿,资历很深,立有大功,在东岭皇室很受敬重,地位仅次于当初的谦阳帝姬。 是以,她能带着人穿过重重护卫,一口气杀到李尚面前。 心腹不敢把李翡怎么样,只能团团围住她和她的手下,不让她靠近李尚:“还请郡主慎言!” 李翡愤怒地道:“你们这些人,身上流着东岭人的血,吃穿用度都是东岭皇室给的,却帮着这么一个异族人戕害自己的君主?当真吃里扒外!” 李尚云淡风轻地命人退下,请李翡入座:“姑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翡不坐:“今天你若不让我见到太子,别想善了。” 有心腹快步而入,凑在李尚耳边轻声道:“外头集结了许多人,纷纷要求面见太子,军队也有异动。” 李尚心里有了数。 东岭皇帝突然被刺,之后伤重昏迷,太子监国,他辅政,大权在握,无限风光。 皇室的人不服他的很多,只是因为他有何蓑衣、魏紫昭帮助,又占着颛臾王幼子,正统皇族血脉的身份,这才无人敢与他当面作对。 如今何蓑衣重新投入郦国的怀抱,魏紫昭被靖中皇帝召回,他又亮出那封书信,言明自己其实是真宗流落在外的血脉,于是这些人就坐不住了。 不过没关系,他早有准备。 李尚微笑着把锦盒递给心腹:“按照我之前的吩咐,立刻去办。” 心腹捧着锦盒要走,李翡拦住:“这是什么?打开。” 心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躲避。 “姑姑要看就看。”李尚笑得十分无害:“不过一截残指而已,恐污了姑姑的眼。” 看到残指,李翡皱起眉头:“这是谁的?” “当然是端仁的。”李尚把那份密旨扔给李翡:“姑姑看看这个吧。” 李翡一目十行地看完,探究地打量着李尚:“这是?” “这是郦国皇帝才颁告天下的密旨,是为了破我之前设下的局。”李尚笑道:“要不,咱们把各位有疑问的长辈、大臣一起请进来,听我解释?” 李翡稍许思索,命人请了三分之一的宗室和大臣进来,其余人还是留在外面,以防被李尚一网打尽。 人到齐后,李尚舌绽莲花:“之前我和太后、皇后、太子、家父有过商量,郦国不好对付,吴王没什么本事,正好借着真宗子嗣的事情做个文章。 本王假借真宗流落在外子嗣的名头,帮着吴王一起讨伐东方重华,请靖中主持公道,待到将来,再把郦国顺理成章并入东岭版图。这件事,好些人都是知晓的,对不对?” 的确有过这个说法,但大家都心存疑虑,觉得他是狼子野心,陛下昏迷不醒,太子年幼,他得了郦国,哪里还舍得拿出来? 李翡质问:“给吴王以支持即可,为何非得冒充真宗子嗣?” 李尚笑道:“姑姑还不知道呢,那吴王身有残疾,且已中了昆仑殿教众所下剧毒,命不久矣。他死后,这台戏怎么唱?当然要早有准备。事实证明,我的计谋是有用的。” 他的心腹立刻补上:“有关摄政王和吴王是真宗子嗣的说法出来后,吴王的队伍壮大了两倍,其中就有很多真宗党、郦国人。郦国民间多了很多议论,动摇了正统,动摇了民心。” “东方重华正是感受到威胁,才会如此隆重地举行祭礼,将此密旨昭告天下。” 众人一阵沉默,说得什么都是他有理,什么都是他的功劳。 李翡不屈不挠:“我们要见太子。必须,立刻马上。” 李尚起身,领着他们去见太子。 太子不过十岁,看着挺聪明机灵,却是什么事都不管,趴在地上斗蛐蛐儿玩,侍候的宦官求了他许久,他也不理。 还是李尚上前与他商量许久,他才勉勉强强放下蛐蛐罐儿,不耐烦地看向这群人:“什么事?” 一群人看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顾着玩儿的孩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太子就不高兴了:“都没事儿做了吗?别来烦我!” 转头对着李尚换了张笑脸:“王叔,你有空么?陪我玩儿好不好?” 李尚和气地道:“你姑祖母他们有话要和殿下说,殿下改时候再玩好不好?” 太子皱起眉头:“王叔不是摄政王吗?本宫可懂不得行兵布阵,让他们问你就好了。”转过身,继续趴在地上,用猪鬃去撩蛐蛐,大声喊道:“金翅大将军,快啊,杀呀!” 李尚对着李翡等人,无奈地摊摊手。 李翡的眉头皱成一条缝,挤得死苍蝇。 他们之前还担心太子是被昆仑殿妖人下了摄魂术,才会被李尚操纵,现在看来,却是他们多想了。 这太子,一来年岁太小不懂事,二来本身就是个草包。 李尚再笑:“诸位不信我,我也没办法,这样好了,我即日便将摄政王印信交出,诸位另寻贤能罢。” 太子大叫一声,跳起抱住他的胳膊,警惕地瞪着众人:“不要,不要,他们想杀本宫,想害父皇,想篡位。” 李翡差一点哭了,难道东岭的气数真要尽了吗?怎么办? 送走李翡等人,李尚阴沉沉地盯了太子一眼,太子吓得缩到地上,继续逗蛐蛐。 “让人盯紧李翡,不要再让她出幺蛾子了。”李尚回到书房,心腹送上一封书信:“靖中来信。” 第933章你可要三思啊 魏紫昭已经回到靖中。 但是她的亲娘、正宫皇后还是死了。 贵妃先是献上美人两名,再和她的子女联合了许多人,群起而攻之,把魏紫昭从前做的很多事都翻出来说。 为了还击,魏紫昭打算抓住简五,把郦国人的阴谋揭露出来的,奈何简五早已经离开靖中。 简五对外宣称是回了郦国,其实是秘密去了另一个大国,向国君献上两名绝色美人。 美人每天都吹枕头风,挑拨离间,吹嘘蛊惑,以便给靖中搞点事儿,不让靖中有精力过多参与到东岭与郦国的战争中去。 虽说靖中皇帝还是尽力保魏紫昭,但是经不住有这么多事冒出来,又有国事要操劳,有新鲜美人要照顾,还有贵妃等老牌小妾要安抚,很累。 一累,就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墙倒众人推,魏紫昭的地位和影响力大不如从前。 她不甘心,决定背水一战。 所以有了这封信。 李尚原本有些紧张担忧的,但是看完信之后,他笑了。 魏紫昭会带人过来和他一起对付重华,并且很快就到了,这叫什么呢?想睡觉,就来了枕头? 他扬手把信烧了,吩咐心腹:“去把薛梅英叫来。” 很快,东岭圣女宫的新任圣女薛梅英到来,只是她这个圣女对着李尚,完全没有历任圣女的超然骄傲,反而是卑躬屈膝:“摄政王有何吩咐?” 李尚对着她露出一个魅惑人心的笑容:“我让你派去郦国京城的人,此刻到了哪里?” 薛梅英被他的笑容晃得失神,心跳漏了半拍,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已经抵达京城。” “很好。”李尚继续问道:“是和胡家的人一起回去的吗?” “是。” 圣女宫分裂之后,通过谈判,属于东岭的宫人回了东岭,李尚把圣女的头衔给了薛梅英,下了大力气捧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她听他指挥。 而当时,何蓑衣的人是站在李尚这一边的,因此东岭圣女宫唯一的任务,就是为李尚所用。 昆仑殿人不再轻易使用摄魂术,那就由圣女宫中那些精通摄魂术的嬷嬷来。 而这次,薛梅英正是派了几个精通摄魂术的嬷嬷潜入了郦国京城。 护国大长公主已死,端仁在他们的手里,何蓑衣也离开了郦国,郦国境内再无昆仑殿人,怎么看,都将是他们的机会。 李尚笑起来,突地靠近薛梅英,在她耳边暧昧地吹了一口气。 薛梅英眼睛睁大,脸突地就红了。 她比李尚大了许多,容貌虽然秀丽,却是不能和李尚相提并论,而李尚却这样…… 李尚声音暗哑:“其实我一直都有一个想法,等到将来天下太平之后,便撤了这圣女宫,破了那圣女不能嫁人的规矩。” 薛梅英听明白了他的话,他要她一起,争夺这天下,并将皇后之位暗许了他。 他平时从不近女色,唯有对她如此不同。 她激动地道:“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 李尚凉薄的嘴唇在她额头上一触即分:“今天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听说李翡平时就很不听你的话,总是带着人和你作对?” “是,今天早上莫名其妙又打了我的侍女。”薛梅英真是讨厌极了李翡,奈何地位没她高,只能默默忍受。 李尚道:“听说她和端仁的关系很好,我很担心她会悄悄救走端仁。” 薛梅英了然:“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翡回到住处,脸色还十分难看,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东岭就算不被瓜分,也会落到李尚手里。 而要怎么做,她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突然间,她抓起长剑站起来,指着衣柜沉声道:“谁在那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白衣少女从衣柜里爬出来,冲着她微微一笑,一双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小翘鼻头看上去十分可爱:“李掌事。” 李翡不认得这个少女,不过这身打扮倒是圣女宫人的,瞧着气息也十分纯净温和,她便收了长剑:“你是谁?为何到我这里来?” 少女自来熟地在她面前坐下,撑着下颌道:“我叫白洛洛,是来找我娘的。她是前前任圣女身边的女官,叫洛云,您认识她么?” 李翡神色微变,往窗边退了几步,警惕地道:“你是郦国人。” 白洛洛眨眼睛:“是呀。我就是,我还知道李掌事和我娘曾经是好朋友。我说,李姨你别这么紧张,我打不过你的。” 的确如此,李翡确认四周没有白洛洛的同党后,放松下来:“你娘不见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但是始终没找到。” “娘啊……”白洛洛嚎啕大哭,哭声凄凉。 李翡安慰好了她,天也黑了,白洛洛自然而然地住了下来,叽叽呱呱和李翡说了许多李尚的坏话。 李翡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 半夜时分,窗外传来异动,李翡拿起武器跳了出去,白洛洛紧张地坐起,死死盯着窗户。 何蓑衣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道:“做得不错。” 白洛洛跳下床,向他邀宠:“那你是不是答应我留下来了?” “再说吧。”何蓑衣在桌前坐下来,安静等待。 李翡大步走进来,看到何蓑衣也没怎么惊讶,坐到他面前:“你想怎么样?” 何蓑衣道:“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李翡微抬下颌:“那要看你开出的条件是否让我满意了。” “你找到端仁的关押之地,配合我们把人救走,我替你除掉李尚。之后,东岭与郦国各凭本事。你看如何?” 李翡紧张地思考了许久,道:“成交。” 以祸乱东岭的李尚换一个端仁,是很划算的买卖。 “有了消息就告诉她。”何蓑衣指指白洛洛,准备离开。 白洛洛紧走两步,抓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小声问:“你不会丢下我悄悄跑掉吧?” 何蓑衣不耐烦:“松手。” 白洛洛委屈地松了手,只听李翡在她身后意味深长地道:“小姑娘,你母亲就是被他们害的,你可要三思啊。” 第934章大雪压青松 白洛洛替何蓑衣辩解:“我母亲的事和他没关系的,那时候他又不在这里。” 李翡意味深长地一笑:“随你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白洛洛就这样住了下来。 次日,天还未亮,李翡的房门就被人敲响。 薛梅英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姨母,我有事和你相商。”看到白洛洛,面露惊奇:“这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白洛洛对着她挥挥手,完全不知尊卑,天真傻冒的样子。 李翡淡淡地道:“故人之女。” 白洛洛被赶了出去。 她很想知道李翡和薛梅英谈了什么,很担心这二人会联手坑何蓑衣,然而她不敢靠近,只好老老实实地蹲在一旁,还要装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应付过往的各色好奇人士。 半个时辰后,薛梅英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行前笑眯眯地招手叫白洛洛过去,褪了个镯子给她:“见面礼,要不要加入我圣女宫?” 白洛洛背着手不敢要,一脸小家子气。 薛梅英目光微闪,没有强求,径自离开。 白洛洛赶紧跑回屋去,李翡神色凝重:“今天早上端仁又失去了一根手指。” 白洛洛张大了嘴,猛地将两只手藏到身后,仿佛被砍掉的是她自己的手指头。 李翡揉揉眉头:“皇帝病危将死,薛梅英约我一起杀掉李尚,匡扶太子登基。” 薛梅英是代表一群人来的,这些人之前都是李尚上台之后排挤的对象,好几家人还有亲人子弟死在李尚手里,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 但是李翡并没有答应,毕竟薛梅英是李尚一手捧起来的,平时瞧着也是对李尚言听计从。 “我的身上也流着李氏的血,李尚不是真正的东岭人,一切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薛梅英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拿出了太后密旨。 密旨是真的,李翡提出要薛梅英帮忙,逼迫李尚把端仁长公主交出来,由大家统一看管。 理由是,谁知道李尚是否真的割了端仁的手指,会不会和郦国人有私底下的交易,她和她身后的那些人不放心。 薛梅英答应了。 “先等等吧,我并不相信薛梅英,且看他们如何反应,耐心等待才是上策。” 李翡看着天边的流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然,她已经没有退路,不为这个国家生,便为这个国家死。 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做得到的,她也能做到。 即便是谦阳帝姬,手段再怎么不光彩,那也是为了东岭才死的。 白洛洛看到李翡凝重的表情,颇有些害怕,默默地蹲到了角落里。 也不知道何蓑衣会不会担心她?如果她暴露了,被这些人抓住,也是这样一刀一刀地割,那他会不会及时来救她呢? 她不知道。 她只记得,师父曾经交待过她,让她盯着他,不要让他做坏事,走错路。 白洛洛握紧拳头,她一定能做到的! 入夜,薛梅英再次来找李翡,二人密谋许久,薛梅英才告辞而去。 李翡坐在灯下拭剑:“明天早上,会有一拨人逼迫李尚把端仁交出来。我们先不露面,静观其变。” “可是……”白洛洛摸摸自己的手指,又感觉到了那种刺骨凉意和疼痛,她央求李翡:“能不能快一点?好痛的。” 李翡瞅她一眼:“你和端仁很熟?” 白洛洛摇头。 “她对你有恩?” 白洛洛再摇头。 “你和她认识?” 还是摇头。 李翡冷冷地道:“我和她很熟,她对我有恩,但这不是小事,稍有不慎,我们全都要填进去,懂么?” 白洛洛不再出声,一夜未睡。 李翡也不管她,到了时候倒头就睡。 天亮,李翡照常起居,白洛洛困极了,却还是忍不住催李翡:“要不要打听一下情况如何了?” 李翡不理她,静坐到中午,终于等来了消息。 一群人闹了很久,终于逼得李尚同意,把端仁带出来给大家看,并且准备移交给圣女宫看守关押。 这似乎是最好的结局。 关在圣女宫,最是方便动手救人。 而且这一块事务,向来都是由李翡掌管的。 白洛洛很高兴,李翡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她吩咐白洛洛:“你藏起来吧,无事不要出现了,我会让人照料你,给你传信,过后也会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喧嚣声,是押送端仁的人来了。 李翡叫了亲信进来,把白洛洛交给亲信,自己整装出发。 白洛洛不放心,缠着亲信,悄悄去围观。 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整个圣女宫围得水泄不通,端仁被锁在铁笼子里,憔悴瘦弱,头垂在胸前,不知死活,两只被高高吊起的手上缺了指头,绷带上还浸染着鲜血,怎么看怎么惨。 不知是谁往端仁的铁笼子里扔了个臭鸡蛋,高声叫骂。 端仁动了动,非常缓慢地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看四周,平静地目视前方。 她还是被紧紧地锁在那里,不能动弹,但是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高贵,优雅,坚韧,凛然不可侵犯。 明明非常痛苦,她却没有露出半点痛苦之态,仿佛她是在巡游,姿态从容。 白洛洛眼里突如其来地蓄满了泪水,胸臆之中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感情所充斥,它们涤荡着她的精神、灵魂,让她挺直腰背,不再那么害怕。 陪同她的人不忍心地叹了口气:“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端仁圣女是很好的人。若不是两国交战,怎么也不至于。” 接收端仁,是一件大事,薛梅英这个圣女不能不出现。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迎上去,虚情假意地对着端仁叹气:“真是没有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端仁目光清亮地看了她片刻,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仿佛在说,跳梁小丑。 薛梅英有种被当众脱了衣服的感觉,胸脯激烈地起伏了两下,恶意地道:“地牢尚未准备好,只能让端仁圣女在这里等一等。” 此刻,正是日光最炽热的时刻。 第935章全都是贱人 端仁在此前已经被锁了很久,身体极度虚弱。 在这样炽热的阳光下曝晒,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任谁都看得出,薛梅英是为了报复折辱端仁。 白洛洛将手紧握成拳,恨不得自己立时化身绝世高手,斩断铁笼,救走端仁。 李翡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直到这时候才回头看向白洛洛的方向,目光清冷悠远,令白洛洛迅速冷静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 白洛洛低下头,跟着陪伴她的人回了房间。 李翡冷眼看着无数的人上前依次羞辱端仁,直到端仁支撑不住再次晕厥过去,才看向薛梅英。 仍然是一言不发,并不出声阻止。 反而是薛梅英慌了,万一端仁死在这里,那么李尚一定不会原谅她的。 她装模作样地命人去看地牢准备好了没有,再把端仁送下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怪李翡:“姨母也不提醒我,万一她死了怎么办?” 李翡冷淡地道:“死就死了,不过是敌人而已。莫非你舍不得她死?” 薛梅英被她堵住,讪讪地道:“当然不是,只是她活着还有大用嘛。” 李翡带着手下去关押端仁,薛梅英给心腹使个眼色,让心腹跟下去监视李翡的一举一动,恶狠狠地想,但凡是挡在她面前的,统统都要死! 李翡并没有在地牢里久留,安置好端仁之后就回了房间,让心腹准备了一壶酒,独酌独饮。 白洛洛走过去:“地牢的地形和防守。” 李翡提笔绘制好,交过去:“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可能是个圈套。” 白洛洛将地形图紧紧握在手中,即使是圈套,那也没办法,不能再拖了。 入夜,李翡去巡游地牢,何蓑衣悄无声息地潜入房中。 没有掌灯,黑暗里一个人影朝他扑过来,他灵巧地一躲,白洛洛扑空摔倒在地,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 何蓑衣想了想,还是上前去拉白洛洛。 手刚碰触到白洛洛,白洛洛便弹跳而起,紧紧搂住了他,轻轻发着抖,小声说:“我有点害怕,啊,不是害怕,我不怕死,可是我怕痛。” 何蓑衣忍了一下,轻拍她的背脊,沉声道:“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她会害怕,本是正常的事。 她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事,如果不是这事太重要,她是陌生面孔,长得讨喜,生母刚好和李翡有旧,那他也不至于让她来冒险。 白洛洛满足地靠在何蓑衣怀里,听着他的安慰声,觉得很值。 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第一眼看到,再难忘怀。 第二眼看到,就记在了心里。 多接触几回,就再也不想放手。 她和他一路前往东岭,原本只是想要完成师父托付,找到生死不知的生母,顺便气一气他,但后来就已认定了他。 而这次,她并不只是为了他,她也想为郦国做点什么,看到端仁之后,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白洛洛拉着何蓑衣的手,把地牢的地形、防守图塞给他,顺便有意无意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 她不懂得怎么勾引人,这个动作做得十分生涩。 何蓑衣冷笑了一声:“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从哪里学来的?” 白洛洛装聋作哑:“啊?你说什么?”她才不会告诉他,这个是她花钱请人教的。 何蓑衣沉默片刻,到底不确定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抖袖子站起来,冷冰冰地道:“明天夜里我会让人来接你,这之前都躲在屋里不许出去。” “哦。”白洛洛揪住他的袖子:“李翡说可能是圈套,你小心。” 何蓑衣点点头,很快离开。 地牢里,李翡站在端仁面前,其他人离得远远的,有几双眼睛,悄悄盯着这里,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肯放过。 端仁注视着李翡,眼里满是央求,用唇形无声地说:“求你,杀了我。” 只有死去,才不会成为拖累。 李翡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搧了端仁一耳光:“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随即后退,大步离开。 端仁的舌头下面多了一块锋利的刀片,她发了一会儿呆,露出一个苦笑,再次晕厥过去。 五更时分,是一天之中,最黑,人的意志力最薄弱,睡得最沉的时刻。 白洛洛一天一夜没睡,到了此刻,睡得忘乎所以。 门突然被踢开,把她惊醒过来,她下意识地就朝李翡扑过去:“李姨!” 灯火通明,薛梅英领着一群人走进来,指着李翡冷笑:“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抓起来!” 李翡扒开白洛洛的手,淡淡起身:“你们想要怎么样?” 薛梅英冷笑:“这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的吗?我问你,端仁哪里去了?” 李翡挑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白洛洛惊跳而起,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定在明天夜里动手的吗?怎么会现在就动手了?都没有人来接她。 李翡坚定有力地把她按回去:“不关你的事。” 薛梅英阴冷地瞅了白洛洛一眼,问道:“你是自己跟我们走呢?还是我让人来请你?” 李翡笑了笑:“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死了吧?”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她的圈套,无论她是否主动提出要接手端仁,最终这个罪名都会落到她头上。 李尚要她死,薛梅英要她死。 幸亏她早有准备,不至于功亏一篑。 能为国家死,也算死得其所。 薛梅英冷笑一声,算是默认。 李翡便道:“我跟你走,不过这孩子无辜,你放了她吧。” 薛梅英道:“我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李翡这一去,再不曾回来。 更多的喧闹声响起,白洛洛害怕极了,想要翻窗逃跑,又怕何蓑衣找不到她。犹豫之间,几个人闯进来,堵住她的嘴,将她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薛梅英站在外面,神色阴鸷地清点着李翡的心腹手下,恶狠狠地道:“全都关起来,一起治罪!” 白洛洛冲着她:“呜呜呜……”你这个坏蛋,分明答应过不动我的。 薛梅英听到了她的声音,走过去,用力搧了她一耳光:“但凡跟着李翡的,全都是贱人!” 第936章用生命,给对手最后一击 白洛洛被打得脑袋发懵,耳朵嗡嗡作响,嘴里多了一股血腥气,更有热流沿着鼻腔流了出来。 她知道那是血,恨透了薛梅英,却知道不能激怒对方,便顺势“晕死”过去。 心里想着,何蓑衣说他会一直看着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这一幕呢? 他会不会替她报仇?哼,她才不需要他替她报仇,她一定要亲手杀了薛梅英。 有人上来,把白洛洛和李翡的心腹一起拖进了地牢。 白洛洛从眼角缝里偷看,整个地牢阴森森的,她并没有发现端仁和李翡的身影。 仿佛,端仁真的是不在这个地牢里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白洛洛想不明白。 收拾完李翡手下的人后,薛梅英大步走进一间屋子,李翡被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凶狠地注视着她:“我是当朝郡主,你无权管我的事,只有朝廷、宗室、太后、皇后、太子,才能管我。” 薛梅英把人全部打发走,拔出长剑,阴森森地上前,咬牙切齿:“贱人,我被你害死了!我问你,端仁怎么会死?刀片是不是你给她的?是不是你?” 李翡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微笑:“原来她死了啊?这回你不好和李尚交待了吧?” 薛梅英用力将长剑刺入李翡的肚子里,冷声道:“那不关你的事,我只知道,你必须死!” 李翡痛苦地皱起眉头:“你就不怕我爹他们追究?” 薛梅英阴毒地道:“我怕什么?你因私情偷放端仁,被发现,畏罪自杀,谁也怪不到我头上。” 李翡盯着她古怪地笑起来:“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一定会死得比我还要惨。” 薛梅英恨透了她,使劲搅动长剑,癫狂地道:“我叫你咒我!我叫你咒我!” “不是我不尽力,是天要亡东岭。”李翡长叹一声,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一心为东岭着想,没死在郦国人手里,却死在东岭人手里,这真是天意。 薛梅英让人进来收拾干净,再使人宣扬出去:“李翡私放端仁,被发现后畏罪自杀!” 处理好李翡的事,薛梅英步履沉重地再次走进地牢。 墙上还悬挂着铁链铁锁,端仁却已经被平放在地上。 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呼吸却是一点都没有了,胸前浸染了大片的血迹,神情平和,唇角微带着笑意。 仿佛不是去死,而是飞升成仙,或是去与许及之相会。 她是用刀片割断了舌根,再被倒灌的血液窒息而亡的。 李翡借着打她耳光的功夫,悄悄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刀片。 还告诉她,会有人来救她,但行动有可能失败,能不能自救,全看她自己。 她自己的身体她清楚,就算救出去也活不了几年。 她的价值她也清楚,这周围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来救她的人自投罗网。 她不能引着郦国的人为了她前赴后继地死掉一拨又一拨,更不能让重华为了她,以身涉险。 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所以她选择体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用生命,给对手最后一击! 这是郦国的尊严,是郦国皇室的尊严,更是她自己的尊严!以及,又又,她的孩子的尊严! 薛梅英愤怒地瞪视着端仁,气得用力踢她:“谁许你死的?谁许你死的?” 她的心腹急匆匆跑进来:“摄政王来了。” “快快快,把这里收拾好。”薛梅英惊慌失措地迎出去,心虚地道:“王爷您来了。” 李尚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径直走到端仁面前,深呼吸,再深呼吸,那怒火却是怎么都压制不住:“这就是你给我的保证?我给你一个大活人,你却给我变出一个死人?” 为了防止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薛梅英害怕极了,推卸责任道:“都怪李翡那个吃里扒外的女人,我已经把她杀了!知道端仁死掉的人不多,我已经全部处理好了,只要咱们隐瞒得当,郦国人还是不知道的,一样可以利用!” 活人能和死人一样吗? 李尚再次深呼吸,这个蠢女人! 薛梅英着急地道:“虽然不小心出了这个篓子,但总算除掉李翡了,我真的处理得很干净的……” “啪”的一声脆响,她犹如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又跌落下来,“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肋骨传来一阵剧痛,眼见着是断了。 但是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她心中的恐惧,她挣扎着朝李尚爬过去:“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李尚再次深呼吸,露出一个漂亮温柔的笑容:“我也不是故意的,很疼么?来,我给你看看。” 他的手朝薛梅英的衣襟探去,薛梅英心跳如鼓,红了脸:“我,我……” 却见李尚手指成爪,一把捏住了她的喉咙。 她很快不能呼吸,眼珠外凸,使劲去掰李尚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她对他是真心的啊,就算这次办错了事,以后她也会尽力弥补的……为什么?为什么? 李尚冷冷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丑女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居然痴心妄想!” 倘若她再聪明能干一点,那他还能再忍着哄她一些日子,这样蠢笨,他是真的一点也忍不下去了。 端仁的死绝对不能外泄!与其相信活人,不如相信死人! 薛梅英必须死! 薛梅英怨毒地瞪着李尚,双腿使劲蹬了片刻,最终使劲一挣,卸了所有力道,黄白之物倾泻而出,软下去,再无声息。 李尚站起身来,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擦擦手,扔掉,冷漠地道:“薛梅英为了不让端仁被劫,英勇捐躯,厚葬。她的侍从亲随为了保护她,死战而亡。” 回头看着端仁的身体,他长长叹了口气:“明天的锦盒,就装她的舌头。把她收拾干净,悄悄送到冰窖里去,派专人看守,保她尸身不腐,此事若有外泄,杀无赦。” 端仁的用处太大了,只能是尽力保住,能多用一刻是一刻。 心腹很快安排妥当,问道:“牢里还关着一批人呢,是死还是留?” 第937章白洛洛已经死了 地牢里关着的这批人,很有可能中间夹杂了知情者。 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想法,李尚冷笑道:“当然不能留。” 可以先用作诱饵,钓到大鱼之后再一网打尽。 李尚命令心腹:“秘密准备火油等物。” 到时候一把火全部烧死好了,地牢就是一个倒葫芦,堵住口子,谁也别想逃,就算烧不死,那也得被烟雾熏死。 回到住处,心腹迎上来,贴在李尚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李尚大喜过望,快步往里走。 花厅里站着一个人,颀长的身材,素淡的长袍,回过头来,正是女扮男装的魏紫昭。 二人寒暄几句之后转入正题,魏紫昭道:“我此次带来两百名亲卫,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手,其中有一个更是百年难遇的将才,神勇无比。你手里可以调拨的精兵又有多少?” 李尚阴沉沉地道:“倾尽全力。” 倾尽全力,除掉重华。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重华绝不可能为了端仁而退却,威胁的信和割去端仁的手指送过去,都是为了激怒重华,引重华入彀。 魏紫昭道:“端仁呢?” 李尚瞒不住:“今天早上自尽了。” 魏紫昭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让他取出地图,一起谋划:“就在这个地方……地形最合适围歼……到时候把端仁吊起来,剥去衣物,只要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他们姐弟情深……” 二人越是商量越是高兴,仿佛已经看到重华死在乱箭之下。 地牢里阴暗潮湿,白洛洛抱着胳膊缩在角落里,又冷又饿又怕。 和她一起的基本都是李翡的手下,其中不乏心志坚定之人,却也有不想死,不愿坐以待毙的。 熬到中午时候,就有人拍打着门,大喊着要求面见薛梅英。 按照薛梅英的风格,怎么都该派人来拷打折辱她们一番才是,然而无论她们怎么叫,都没有人理睬。 仿佛整个地牢只剩下了她们这群人。 太安静了,安静得太不正常。 大家不安起来,有人小声说道:“我觉得这次薛妖婆大概不会放我们出去了。” 她们轻声商量着怎么逃跑,有人小声哭道:“就算逃出去,又能去哪里?” 李翡的心腹坚定地道:“去找太后娘娘。薛梅英公报私仇,不配做圣女。” 商量妥当之后,有人在墙缝里摸出钥匙悄悄开门——毕竟这个地方原来就是她们的地盘,又是早有准备。 武艺最好的人走在前面探路,白洛洛不熟悉环境,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最后。 前脚刚踏出牢门,前方就传来了惨叫声,接着一群人被赶了回来,死伤惨重,原来的二十多人只剩下不到一半。 地牢里散发着浓重的火油味道,有人还在不断地泼洒火油。 白洛洛的心彻底凉了,很显然,端仁已被转移,她们这群人,都会是死人。 她不担心何蓑衣找不到她,也不担心他会钻入圈套,却是觉着他不会冒险来救她。 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光阴,他也一直不喜欢她,怎可能舍命相救? 白洛洛叹一口气,撕下衣服内衬,咬破指尖,写了一封遗书,叠好塞进墙缝里,交待其他人:“如果你们能活着,将来有人找我,就告诉他。” 一群女人抱着哭成了泪人,纷纷互相留了遗言和遗书。 五更时分,白洛洛饿醒过来,鼻端是浓浓的火油味道,她小声抽泣起来,好饿,好想吃皮薄肉多的大包子……死了都只能做个饿死鬼,好可怜。 身旁的人拉了她一下,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荡在地牢里,显得十分阴森可怕。 是来杀她们的吗?不要啊! 白洛洛惊恐地捂住了脸,一直往后缩。 黯淡的灯光下,几个穿着摄政王府亲卫服饰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的刀闪着寒光,眼睛像狼一样闪着幽光。 白洛洛紧紧贴着墙壁,满脸的眼泪。 “咔哒”一声响,锁被打开,领头的亲卫凶神恶煞:“谁是白洛洛?站出来!”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出声,白洛洛已经下意识地喊道:“她已经死了!” 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这才意识到,其实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装傻充愣,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呀。 亲卫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拖了出去:“找的就是你!” “啊啊啊啊……”白洛洛凄惨地叫着,一只手紧紧拽着门不放,嗷嗷嚎叫:“我不想死,让我多活一会儿。” 何蓑衣藏在阴影里,惨不忍睹地别开了头。 白洛洛被揍了一顿,五花大绑地推了出去,她一路走一路哭,嘴巴被塞住,却哭得十分凄惨,让人感觉天立时就要塌了。 有人在她身后喊:“你放心,我若还能活着,一定把你的遗书转给你的家人。” 白洛洛气得打了个嗝,这人真蠢还是假蠢?当着这些人暴露出她的遗书,那还能留下来吗? 她想回头,却被推了个趔趄。 何蓑衣走到牢门前,面无表情地伸手。 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众人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然而那种阴冷的气势却是铺天盖地。 有人抖索着将墙缝里的遗书找出来递过去,何蓑衣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转身离开,并未再锁牢门。 也许是白洛洛的样子太过凄惨,因此走出地牢之时,看守并未过多关注,顺利放走了他们。 圣女宫的大门却没那么好出,看守已把大门打开,迎面却撞上了一群摄政王府亲卫。 双方一碰头,全都惊住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奸细!”双方便拔刀相向,混战到一起。 白洛洛被推来搡去,想要抱着头找个地方蹲都没机会,眼看着一把长刀朝她砍来,吓得她再次哭出了声。 一只有力的手从斜刺里探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提起,往外抛,接着人影闪过,她便已落入一个怀抱。 塞嘴的布被拿走,白洛洛嗅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是何蓑衣。 她既想嚎,又不好意思嚎,憋了许久,扭扭捏捏挤出一句:“你来啦?” 第938章激怒 何蓑衣没理白洛洛,迅速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便迅速离开。 白洛洛幸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急急忙忙道:“地牢里还有很多人呢,他们要火烧地牢。” 何蓑衣还是没理她。 白洛洛急道:“她们对我挺不错的。” 何蓑衣说:“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你是郦国人,不然就会像对待端仁那样对待你。” 白洛洛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心里仍然很难受。 何蓑衣看了她半晌,懒洋洋地道:“我没锁牢门,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吧。” 忽听远处有人高声喧哗,随即半边天被火光照亮。 是摄政王府的方向。 有很多人忙着往那边赶去,城里乱成一团。 再紧接着,圣女宫中火光滔天,又引发了一阵混乱。 何蓑衣等人在混乱中穿行,很快回到了住处。 到了安全的地方,白洛洛整个人放松下来,趴在何蓑衣肩上准备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何蓑衣嫌弃地抓住她的爪子,把她推开:“半夜三更的别扰民。” 白洛洛一声嚎哭哽在嗓子眼里,憋得脸通红,最终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去救我,我以为我死定了。” 何蓑衣看也不看她:“我不是专程去救你的,是顺手,也怕你禁不住拷打,出卖我们。” 这话好难听啊!白洛洛紧握拳头:“我才不会!” 何蓑衣气不死她不罢休:“谁知道?我可不敢赌。毕竟你那样怕死没节操。” 白洛洛真的伤心了,她站着僵硬不动,紧咬着嘴唇,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一点声音都没有。 何蓑衣等了一会儿不见她有动静,这才回头看她:“端仁呢?” “不知道!”白洛洛很凶地吼了他一声。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很认真地看了她片刻,又问:“李翡呢?” “不知道!”白洛洛再吼。 何蓑衣唇角露出几分莫名的笑意,继续追问:“薛梅英呢?” “不知道!”白洛洛已然要炸了。 何蓑衣意味深长地笑:“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又不是她妈,我为什么要知道!”白洛洛气急败坏,使劲推了何蓑衣一把。 何蓑衣竟然随着她这一推,往后退了好几步,重重撞在墙上,然后扶着腰痛苦地蹲下去。 白洛洛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何蓑衣,眼泪都吓回去了,她没这么大力气的吧? 半夏走进来,看到这情况十分诧异,随即换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白姑娘帮我扶先生一把,他之前受过重伤的。” 白洛洛内疚得不行,全然忘了自己的委屈,忙里忙外,道歉赔礼:“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的。” 何蓑衣淡淡地道:“你不怪我就好了。回去收拾一下,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特磕碜。” 不用他提醒,白洛洛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惨不忍睹,尴尬地用袖子挡着脸,快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了,飞快跑走。 何蓑衣眼里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从怀里拿出那封所谓的“遗书”细看。 越看越是皱紧了眉头,最终揉揉眉心,将遗书收起藏入怀中,直挺挺躺着,眼看着帐顶,一动不动。 半夏装模作样地在一旁擦桌子,悄悄打量他的表情。 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白姑娘喜欢何爷,人也蛮不错的,就不知道何爷是否愿意…… 何蓑衣烦躁地翻身下床:“把人全都召集到一起,事情有变,要另行安排。” 摄政王府的火很快被灭,地牢里的人也没能逃出去,全城搜捕开始,李尚的脸色却好不起来。 因为对方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他竟然一点不知底细。 也不知道端仁的事是否会泄露? 他趁着夜色走到城头,看向远处的郦国军营。 天黑距离远,只看得到影影重重的灯火。 魏紫昭走到他身后:“此事宜早不宜迟,按照咱们的计谋,东方重华必不能忍。” 天亮。 郦国军营。 书案上摆放着几只一模一样的锦盒,锦盒很精致,散发着浓烈的香味,里头装着断指和舌头、耳朵等物。 这些东西都经过特殊处理,断指莹白如玉,可惜指甲皲裂;那舌头的根部更是被割得惨不忍睹,也不知端仁当时受了多少罪。 一张纸条摊开放在桌上,李尚用调侃的口吻说,这种锦盒他一共做了两百只,想来够装整个端仁了。 也就是说,重华若不答应他的要求,端仁至少要经历两百次的凌迟。 “何蓑衣那边的消息传来了么?” 重华额头上的青筋控制不住地乱跳,眼里的怒气和恶意忍都忍不住,几次握紧刀柄又松开。 “失败了,没找到长公主殿下。”张翼看得心惊,劝道:“陛下,他们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激怒您,必有圈套。” 重华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但他作为皇帝可以为了国家拒绝李尚的要求,作为弟弟却不能忍受。 他起身,走到军营外面,看着前方的宣城。 李尚和东岭的太子、端仁、吴王,就在那里。 如果他亲自出马,与何蓑衣配合,是否能够把端仁救出来? 张翼猜到他的心思,十分着急:“陛下,陛下,您不能去,万一您有所闪失,郦国便完了!想想两位长公主都是为了什么?想想神宗皇帝和先帝又是为了什么?再等等吧,也许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了。” 重华抿紧了唇。 他再次走回去,一一检视锦盒里的东西,看了很久很久,最终将一只耳朵拿起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诸将担忧地互相交换着眼色,陛下不会被气疯了吧?这耳朵能看出什么来? 重华突然闭上眼睛,眼角浸出了两滴大大的眼泪。 有人高声喊道:“报!” 斥候狂奔而入,神色凄惶:“东岭人将长公主殿下绑在战车之上,巡游戏弄!说是我们再不退后,就要将长公主脱光衣物,当众烧死!” 群情激奋,好几个大将出列请命。 重华缓缓抬头,点了一个行动最为迅速的年轻将领:“你去,重点是探查情况,能救就救,不能就立刻回来。” 第939章欲用火攻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怕就是重华撑不住,失去冷静,现在看来还好。 可是想到堂堂大长公主,而且还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大长公主被敌人如此羞辱,他们自己也忍不了。 众人纷纷请战,都觉得只派一个年轻将军带一支轻骑兵去,太过轻描淡写。 愤怒、暴躁、屈辱的气氛在整个军营里浮动着,一触即发。 东岭激怒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大家都恨不得与东岭人大战一场。 把握得当,战斗力可增强;把握不当,便是一败涂地。 全看决策者是否能沉得住气。 许翰担忧地看着重华,他看到重华藏在案桌下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如同当年,他听到独子的死讯。 他能理解重华此刻的心情,恨不得与天地、仇敌一起毁灭,却苦于自己承担着重责,不能随心所欲。 肩上的重责既是荣誉,也是枷锁。 许翰决定和重华作一次深入交流:“陛下,老臣有事要禀。” 重华将目光从锦盒上收回,脸上是一种极度疲倦之后的沉静:“朕也有事要和许卿商量。” 他走到沙盘旁,指向某个地方:“李尚应当是打算引我到此地,诱杀或是诱捕我。” 许翰镇守边境多年,对周边的环境非常了解,此地一面临水,一面临山,丛林茂密,地势险要,最适合埋下伏兵,突袭围歼。 重华在沙盘上画了一个圈:“我需要一个熟悉地形、十分可靠的人,带兵到这个地方埋伏下来,然后我为诱饵,诱敌深入,一举歼灭。你可有推荐?” 还能有谁比自己更合适,更可靠呢?许翰站出来:“请陛下许老臣为儿子、儿媳报仇。” 重华沉默许久,轻轻点头,秘密交待一番,发了令牌,着他带了精锐秘密前往。 接着又叫其他人进来,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 午后,又一条消息传来。 东岭派出的那支轻骑兵里,居然有个十分厉害了得的人物,使一对流星锤,不过一个回合,就把郦国这边派出的将军打下马去。 郦国将士拼了命才把人抢回来,却是已经死了。 重华去看死者,半个脑袋都被捶烂了。 整个军营都炸了锅,围在重华身边吼得脸红脖子粗,都是忍受不了要出战的,有人更是嚷嚷着要把真堇帝姬带出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前因后果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重华本是命令这将军探查,不能救人就赶紧回来,这将军也不是不听命令的人。 但是东岭人实在很过分,看到他们就开始脱端仁的衣服,端仁又哭又挣扎,十分可怜。 这将军实在忍不住,便丢了命。 重华抬头看了看天色,哑声道:“取披挂来。” 双方相遇之时,天将傍晚,天地开始朦胧,正是百鬼夜行的开始。 重华看到了那个据说十分神勇的将军。 人高马大,骑在马上就像一座小山,眼里闪着讥诮的冷光,看到重华就用力朝他扔了一样东西过来。 那东西落地之后叽里咕噜滚了几圈,是个死不瞑目的郦国士兵的人头。 再往后,端仁被横放在一匹马上,衣衫不整,头往下垂着,不知死活。 嘲笑声,辱骂声,潮水一样地响起,有人忍受不住,不等重华命令便纵马追了上去。 那将军大笑一声,流星锤扔出,当场把人砸飞。 一群人呼啸着往前而去,郦国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队形打乱,就连御驾都被卷裹在其中。 “归队!归队!”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敲响锣鼓,试图阻止这些试图复仇的疯狂将士。 然而并没有人听他的,那些将士都红了眼睛,拼命往前冲。 东岭人得意洋洋,边跑边用力在端仁身上甩了一鞭,再在她的臀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唰”地撕下一片衣服,露出了大半个雪白的身躯。 端仁惨叫一声,试图挣扎,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东岭人对着她做出猥亵的动作,更多的郦国将士疯了似地往前冲,重华也终于忍无可忍,怒吼一声,纵马狂追。 乌云本是神驹,很快追上前面的将士,隐有把众人甩在后头的意思。 有人大喊:“护驾,护驾……” 更多的人追上去,试图把重华护在中间,然而队伍已乱,重华不听招呼,这些人只能是七零八落地跟在一旁。 郦国人已然乱了分寸。 更远的地方,高高的山崖上,李尚与魏紫昭站在上面,欣赏着这一幕,心里充满了得意。 端仁已死,就算被人怎么****,也不会挣扎、发出惨叫声,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换一个相像的活人上阵,效果就会好得多。 死人可以不管,活人却不能不顾。 反正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又在马上颠簸,谁能看清楚是不是她本人? 魏紫昭得意地道:“我这个将军不错吧?” 李尚淡淡而笑:“的确很不错。殿下带来的那两百名勇士是否都如此厉害?” 魏紫昭比了个手势:“至少也有他的三分之一神勇。令行禁止,手疾眼快,箭无虚发,可以精准地完成命令。” 此刻,更多的郦国御林军围上重华,紧紧护在他周围,追着东岭人的轻骑兵,往这边狂驰而来。 然而他们已经脱离了大部队,并且离大部队越来越远,正适合被包围再歼灭。 李尚敛了笑容:“准备好了吗?” 有人狂奔而至:“禀王爷,河面下游已拦好,水面洒满石脂水,只等令下,火箭齐发,便可叫敌人无路可逃!” 此地一面环山,一面临水,等到重华和他的亲卫赶到,埋伏在四周的将士杀出,断了去路与来路,重华便只能淌水过河。 天黑,没人看得见浮在水面的石脂水,也不会想到在水里也能着火。 届时火箭射出,河面便可燃起滔天大火。 此火遇水不灭,想活就只能回到岸上用沙土扑灭,守在一旁的人便可砍瓜切菜一样收割性命。 等到郦国人的大部队赶上来,已经什么都晚了,群龙无首,破敌就在今日! 第940章谁才是诱饵? 李尚似乎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多亏殿下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魏紫昭阴冷一笑,恋恋不舍地看着重华,这个男人真不错,只可惜不为她所用,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后一点金红色的阳光沉入云底,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点点光亮,刚够崖上的人看到崖下的动静。 玄衣金甲的重华冲了过来,搭箭张弓,射中了驼着端仁的马匹。 马匹发出一声嘶吼,摔倒在地,端仁也随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重华俯身弓腰,割断端仁身上的绳索,准备将她拉到自己的马上。 手抓住满是伤痕的手臂,用力往上拽,地上的人身体腾空,翻转,上升,亮出脸孔,微笑,无数道暗芒往重华脸上、身上刺去。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 惊呼声、斥骂声同时响起。 “本王都不忍心再看了。”李尚“啧”了一声,叹道:“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以后我惹谁也不敢惹殿下。” 以端仁为饵诱敌深入、石脂水铺河火攻断后路、假端仁趁机行刺、伏兵杀出。几条毒计连环套在一起,真是毒辣阴狠。 “你与我本是一类人。”魏紫昭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准备下令让伏兵进攻。忽听下方又发出一阵惊呼,垂眸一瞧,大为诧异。 重华并未死在这意想不到的袭击下,反而是那个伪装成端仁的女子被他一刀斩首,将首级高高挑于枪尖之上,让人看清楚这不是端仁长公主。 他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他早就有所防范? 电光火石间,魏紫昭迅速转过这些念头,但是来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高喊一声:“放!” 无数飞箭往重华等人身上射去,藤牌举起组成防守,避过了第一波攻击。 黑暗里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放!” 又一波飞箭射出,听弦声远比刚才那一波更为强大。 魏紫昭与李尚都松了一口气,有人打起火把,魏紫昭拿着军旗,比划指挥下方的兵马包围切割,把人往河边赶。 事不宜迟,快刀斩乱麻,赶紧弄死重华才是最重要的。 李尚喊了一声:“不对劲!” 第二波飞箭的射程似乎有点不对,只有稀稀拉拉几根落到重华等人的方向,更多是落在黑暗之中。 惨叫声从黑暗里传来,与此同时,郦国人全都扯出一根白布,系在头上。 既是为端仁戴孝,也是为了标识。 作为经常在夜里做事儿的惯犯,魏紫昭和李尚都明白那是什么。 双方人马要在夜里厮杀,为防看不清楚,误伤自己人,往往会在某个地方系一根醒目的布条,以作区别。 郦国人竟然在这种时候,摸出这样一根布条,只能说明,他们早有防备。 而刚才的第二波飞箭,不用多说,自是郦国人射向东岭伏兵的箭。 有风吹过,漫山遍野尽是哗哗声,仿佛藏了无数的人马在里头,杀机四伏。 李尚出了一身冷汗,喃喃地道:“难不成今夜要在此决战?” “择日不如撞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魏紫昭清叱一声,张开手臂,娴熟地舞动旗子,指挥她手下的精锐亲卫围剿追击重华。 郦国人纵然设伏,那也不能离得太近,否则就会暴露。 在他们赶过来之前,只要动作利索一点,便可达成目标。 “咚”地一声巨响,战鼓响起,鼓声越来越急,似乎要把鼓面槌穿一样。 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双方的军队猛烈地撞击在一起,鲜血和着汗水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漫开来,厮杀声和着刀剑声、风声、水声一起,湮没了这个温暖的傍晚。 重华在人群中苦战。 作为诱饵,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因为一个称职的诱饵,必须作为靶子,蹲在那里吸引更多的敌人。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重华身旁已经围满了人。 全是类似于使流星锤的将军般厉害的人,身高体壮,武力超强,以一抵十。 重华的亲卫和暗卫也是精挑细选,历经千锤百炼的,双方激烈地打斗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重华将长刀从敌军身上抽出,纵观前局,发现东岭人一直都在试图把他往后方的河道里赶。 这很奇怪,奇怪到不合常理。 重华想了想,把苟老五叫过来交待了几句。 苟老五砍瓜切菜一般地砍出一道缺口,纵马往河边而去。 风里蕴含着浓浓的味道,他微一思忖,将火把用力投入河道之中。 “轰”地一声响,炽热的火焰蹿起老高,浓浓的黑烟滚滚而起,整条河道变成了火的海洋,半边天被照亮。 原来是这样的。 重华抬头看向崖顶,对着站在崖顶的魏紫昭和李尚比了个轻蔑的手势,然后大吼一声,调转马头,往人最多处杀去,刀光闪过,人头飞落。 更多的人从后面围上来,有长枪刺入他的身体,他头也不回地挥刀,杀人,洒出一片血花,再继续往前冲刺。 鼓声越来越急,年轻的帝王身先士卒、英勇无敌、强悍不畏死亡,郦国人这些天来的憋屈和仇恨全都爆发出来,疯子一样地砍杀过去,杀红了眼。 狭路相逢勇者胜。 漫山遍野的血腥气、漫山遍野的油烟味、漫山遍野的尸体、漫山遍野的郦国人。 东岭人节节败退。 重华身边聚集的郦国将士越来越多,死亡的靖中精卫越来越多,还活着的,已经被迫挤到了很远的地方,再不能对重华构成威胁。 更多不怕死的郦国人又将他们分别包围起来,先杀马再杀人,各种武器往他们身上喂。 魏紫昭双手紧握成拳,睚眦欲裂。 这支精卫是她压箱底的,竟然就这样毁了!毁了! 李尚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鸣金收兵:“我们回去。” “你的人走漏了风声!”魏紫昭一把封住李尚的领口,脸都气得扭曲变形了。 李尚用力掰开她的手,冷冰冰地道:“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你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你……”魏紫昭看到崖下从容淡定的重华,闭闭眼,硬生生忍了下去。 “不好了,郦国人放火烧山啦!” 第941章死人会说话 熊熊的火光从山脚下燃烧起来,和着山风,往这边席卷而来。 李尚当机立断,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准备下山。 魏紫昭再看了重华一眼,也跟在李尚身后一起下山。 如果不出她所料,山下必然还有一场恶战,重华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那样聪明强大不怕死的男人,为什么就不是她的呢? 魏紫昭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臂,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每一个环节她都推演过无数次,为什么还是出了差错?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去路被拦住。 当先的那个人,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马上,手里一杆长枪,儒雅,却威风凛凛。 一个照面打过,许翰用力一夹马腹,闪电般冲过来,一路披荆斩棘,直奔李尚,枪尖对准,俯冲,挑刺。 一击既中,便不恋战,再次冲向魏紫昭。 魏紫昭早有预料,指挥几个亲卫将她护住,再去抢夺滚落在地的李尚。 她身边留的亲卫都是最厉害的,许翰重伤未愈,又才经过激战,不是对手,立刻后退,指挥士兵围攻。 天将亮时,魏紫昭带着重伤的李尚,在亲卫的舍命保护下狼狈逃走。 而河边的战役也终于停止。 厮杀了一夜,重华坐在地上休息,离他不远的地方,士兵在打扫战场。 气氛不太好,这场战斗虽然郦国赢了,但是伤亡也很惨重,毕竟东岭派出来的都是精锐部队,不是那么好打的,大家在收拾同袍遗体时免不了的难过悲伤。 也有人在数自己手里的耳朵,算自己能得多少功劳——军功以人头计,杀一个人便割一只耳朵。 陈留侯带人上去给重华清洗包扎伤口,实在忍不住,问道:“陛下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是真的长公主吗?您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阿姐已经不在人世了。”重华淡淡地道:“死人会说话。” 之前李尚派人送了很多锦盒过来,每一只锦盒里都有端仁身体的一部分。 其中有一只装的是耳朵,它是端仁的无疑。 可它是从已经死了的端仁身上割下来的,与之前的手指不同。 即便东岭人经过了特殊处理,仍然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无论是颜色、切口,都不一样。 这中间的差别很细微,可是他看出来了。 已经死去了的端仁,又怎么会因为被****而尖叫呢? 既然不是真的端仁,他当然不能相信她。 而那一蓬爆射出来的暗芒之所以不能伤他,又是另一个原因了。 从前他与何蓑衣斗,何蓑衣手里的兵器千变万化,莫名其妙就爆暗器,而且全都是这种细如牛毛的毒针。 那怎么办呢?当然是弄一件特殊的袍子,里头缀着磁石片,任你什么牛毛针、羊毛针、绣花针,“唰”地一下就吸过去了。 加上早有防备,那几根漏网之针也能轻易避开。 只是这外袍太重不好穿,平时他也是不穿的,知道此行凶险,便特意翻出来罩在铠甲外面,还真有用。 当然,重华是不会告诉陈留侯父子这些琐事的,他高深莫测地说完那句“死人会说话”之后,就高深莫测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是他太累了,失血也有点多,迫切需要休息。 但他这样子落在一群将士眼里,就是:皇帝陛下很了不起,皇帝陛下太厉害了,这境界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懂的。 这就是神宗皇帝等了很久的那个人。 就是郦国百姓等了很久的君主。 跟着他,郦国一定能走向辉煌和强大。 陈留侯看着沉睡的重华,单膝跪地,决定要永远追随。 无数的人跟着跪下去,向皇帝陛下效忠。 重华却只是沉静地睡觉,睡得很沉很沉。 乌云打个响鼻,低头嗅嗅他,甩动尾巴替他把那些蚊虫赶开。 有人小声道:“那些围观的家伙这回找不到话可说了吧?”经过这一役,想必联军会拿出诚意来了。 “可惜让李尚逃走了,不然这一战便可谓圆满了。” 也有人表示担心:“虽说长公主殿下已经薨逝,但遗体始终还在东岭人手里,有一就有二,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 众人都沉默了,东岭人吃了大亏,必不肯善罢甘休,下次来的就不会是假冒的端仁了,一定会是真正的端仁。 “不会!因为他们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许翰走过来,沉静地扫视了众人一遍,朗声道:“陛下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的威望素来极高,说的又是重华,无数人相信了他的话,坚定地等着重华醒来。 同一时间,宣城外。 狼狈逃回的魏紫昭等人大声命人打开城门。 城门却久久不开,城头上探出一个人,问道:“赢了还是输了?” 魏紫昭抿紧了唇,没回答。 他们这样狼狈的模样,怎可能赢? “开门!”李尚挣扎着站起,厉声道:“连本王的命令也敢不听吗?” 城头上立着的人,仔细看了看他,讨好笑道:“摄政王息怒,末将这就给您开门。” 城门大开,魏紫昭却不想进去了。 她觉得这城门洞里阴森森的,就像是一张会吃人的嘴。 她想了想,和李尚告别:“我这次是悄悄出来的,得赶紧回去,就此别过。” 李尚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担忧:“你别怕,虽然这次败了,但兵符在我手里,我的人担着要职呢,没人能把我怎样。只要我养好了伤,便可继续与他战斗。” 魏紫昭道:“来日方长,我若被父皇怪罪,对你也没什么好处。”急急忙忙带着手底下的残兵败将离开了。 李尚的心腹被她弄得惶恐不安:“王爷,我们要不要先派人进去一探虚实?” 李尚摇摇头,进了城。 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手下立刻赶到摄政王府开会,确定这些人是否还忠诚于他;第二件事则是让人去冰窖里探查端仁还在不在。 刚把命令发布下去,下人就来禀告:“太后娘娘带着太子来探病。” 李尚此时形容狼狈,着实不想见,但才打了败仗,不得他们支持,宗室里也不好交待,便道:“请。” 第942章活捉李尚 太后领着太子进来,未语泪先流,嘘寒问暖许久,只字不提打了败仗的事。 李尚觉着他们还懂事,心情也好了许多,少不得安抚一二。 却听太后突然道:“你有没有见到真堇?” 李尚愣了片刻,道:“没有。我们是打仗,不会见到她。” 太后盯着他的眼睛,哽咽道:“我听说她也在郦国人的军营里,一定过得很不好吧?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对待端仁那样对付她?” 想起从小就和自己交好的真堇,李尚心里难得闪过一丝愧疚,很快又被其他东西压下去了。 他云淡风轻地道:“怎么会呢?东方重华早年与她有过一段情,那人念旧,不会对她怎样的。不然早就动手了,哪里会等到今天呢?” 太后流出两大颗眼泪,冲动地抓住他的手:“会的,会的,我只有真堇一个女儿,求你用端仁把真堇换回来吧?反正端仁已经死了。” 李尚冷酷地注视着太后的手:“娘娘想得太天真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请太后娘娘下去休息,臣要疗伤,恐有不便之处。” 自有人上前将太后的手掰开,硬把太后扶下去休息。 太后哀哀地哭着,将手盖住眼睛,眼里满是恨意和恶意,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太子的嘴唇动了动,李尚冷冰冰地注视着他:“殿下有话要说?” 太子懦弱地垂下眼,摇摇头,却也没跟着太后出去。 太医入内,给李尚清洗包扎伤口,太子面露惊恐之色,嘴唇都白了,李尚瞧着他的样子,冷哼一声,也由得他去。 许翰这一枪刺得挺狠的,险些把他的肠子都带出来,太医清理的时候,李尚疼得死去活来。 太医便问:“不然用一点麻沸散吧?” 用了麻沸散就会昏睡,而他还有那么多急事要处理,未稳定局势之前也不能昏睡,李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太医就道:“臣这里有一种药,可以敷在伤口周围,减轻疼痛,否则稍后缝合伤口,摄政王大概会撑不住。” 李尚便命他呈上来瞧,试了一点觉得真的有效之后,许了。 太医手脚麻利地将药敷盖在李尚的伤口四周,穿针引线,开始缝合伤口。 李尚刚开始还能感到一点疼痛,渐渐的,伤口开始麻木,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再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发直,看到太子朝他走过来,大声喊道:“王叔?王叔?” 他看到太子的头有平时两个那么大,声音也忽远忽近。 他挣扎着想让太医停下来:“药,药……” “什么?王叔你说疼?太医快想办法呀!”太子大哭着,将手伸入李尚的袖袋之中,准确无误地掏出兵符,悄悄藏进自己袖中。 李尚瞪大眼睛,试图阻止,试图叫人进来,然而嘴里只能发出“嚯嚯”的声音。 他又气又急,失去意识之前,恍惚听见太医喊道:“不得了啦,摄政王痛得晕厥了。” 太子厌恶地看着昏厥过去的李尚,将手袖在怀中紧紧抱着兵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令他抖个不停的身体安稳下来。 太后走进来:“你还好?” 太子把兵符交给太后,紧咬着嘴唇使劲点头。 太后看向太医等人:“你们都是功臣,本宫不会忘记你们的。接下来该怎么办,你们都清楚明白了?” 众人无声应下。 外面传来嘈杂声,是李尚的心腹们接到通知过来了。 一路畅通无阻进来,首先看到的是端坐在主位上的太后和太子,再看到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李尚,便全都后退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扬起眉毛,冷笑一声:“什么怎么回事?尔等乱臣贼子,见到本宫与太子,不懂得行礼问安吗?” 素手扬起,茶碗砸出,“啪”地一声摔成了粉碎。 刀斧手从两厢冲出,护住太后与太子,将这群人围在中间,砍瓜切菜一般乱砍下去,一点活口都不想留的意思。 太子心有不忍,想要避开眼神,却被太后捏住下颌,强迫他看:“不就是诛杀乱臣贼子么?太子为何不敢看?你父皇不成了,李家的基业全在你手上,睁大了眼睛看!” 许久之后,砍杀终于结束。 太后厉声下令:“把李尚这个逆臣绑起来!” 李尚被人从床上拖起,五花大绑,扔进了地牢。 太后揉揉眉心:“去冰窖里把端仁抬出来,收拾干净,装扮好,装棺入殓。” 太子轻声问道:“祖母,那个姓何的人可信吗?他会不会骗我们?” 太后摸摸怀里,轻声道:“前有狼后有虎,我们别无选择。若能用李尚和端仁换回你姑姑,一家人团聚,我是肯的。” 她的怀里藏着真堇帝姬和重华的亲笔信。 在李尚对重华发出首次威胁之后,她一直担心哪天清早醒来,会看到真堇的一根手指或是一只耳朵。 做母亲的心,备受煎熬。 从前是儿子当家,舍不得用城池换真堇,她没办法,虽然怨却不恨。 现在是逆贼篡权,不顾真堇的死活,她也没办法,却是恨到无以复加。 所以,当何蓑衣出现在她面前,向她提出那个交易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因为不杀李尚,李尚迟早都会杀死她们,就像弄死李翡那样。 夜幕降临,一身青衣的何蓑衣孤身一人,缓步走进了摄政王府。 两旁刀剑森严,他却似是闲庭漫步,先见太后再见太子,验明端仁之后再去验李尚。 李尚已经醒了,面无表情地坐在地牢的角落里,他的伤口处理得很草率,血仍然不停地流淌,他能感觉到生命在跟着流逝。 骤然看到何蓑衣出现在面前,他若有所悟,随即闭上了眼睛。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何蓑衣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道:“来个人,给他重新包扎一下伤口,我可不要一个死人。” 李尚讶异地睁开眼:“难道不是希望我死了才好么?” 何蓑衣看着他微笑,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涡:“对,不过我想让你慢慢享受死的过程。” 第943章恭迎长公主回家 从地牢出来,一个宦官迎上来拦住何蓑衣:“太后娘娘有请。” 何蓑衣昂然不惧,走进灯火辉煌的房间,还未站定,就听“呛啷”一阵响,无数刀剑出鞘,架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东岭太后端坐在正前方,威严地注视着他:“何殿主,请上座。” 要上座,那就只能从这刀剑下经过,一直走到上面才能有座,否则,就只能站在这里认怂说话。 何蓑衣微微一笑,一掸袖子,潇洒地走进刀剑搭成的道路之中。 一步一息,安稳坦然,丝毫不乱,将至中段,前方一把刀“唰”地往下,是个要砍人的姿势。 他却反而笑得更加灿烂,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继续往前走。 那刀在距离鼻尖半寸的距离停下,持刀的人冷笑一声:“何殿主,好胆量!” 何蓑衣眉头轻挑:“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何某无需畏惧!”眼角一瞟,认出此人:“这不是颛臾王世子么?我没有认错吧?” 颛臾王父子早前与李尚勾结,甘为其爪牙,软禁重伤的东岭皇帝,挟太子以令天下。 现下李尚刚倒,便又出现在太后的阵营里,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颛臾王世子冷傲地道:“你未认错。李尚逆贼早前假陛下之命,蒙蔽我父子。知道真情后,我父子立即效忠太后与太子,虚与委蛇,忍辱负重,并不值得惊讶。” 当初若没有他们帮助,李尚不能这么顺利地做上摄政王,这次倘若没有他们,太后与太子也不能如此顺利夺权成功。 “这就叫成也萧何败萧何。”何蓑衣讽刺一笑,继续往前。 颛臾王世子脸色非常难看,只觉得所有人都在鄙视自己,忍了又忍,悄悄藏到后头去了。 太后见何蓑衣占了上风,连忙找场子:“何殿主如此目中无人,就不怕走不出这宣城吗?” 太子倒是觉着何蓑衣一语中的,不等太后开口就抢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诺言?” 何蓑衣道:“明日。” 太子又抢着说:“那何殿主能把你的人一起带走么?” 何蓑衣哈哈大笑:“当然,不然太子殿下以为,何某还能回来?” 已经除去李尚,带回端仁,他的人也全都暴露了,再留下来就是找死,他可没那么笨,自然是趁着这个机会安全撤离。 太子与太后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送走这个大魔头,以后好办多了。 双方的交换仪式选在正午时分举行。 东岭的太后和太子都没出现,只让颛臾王父子负责此事,何蓑衣带着白洛洛等陪同一旁。 郦国这边重华亲自来了,他带来了端仁的棺木以及囚笼,随行的几千人马全都在铠甲外面罩了孝服。 交换时,李尚醒着,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东岭士兵架着拖过去,真堇则由两个郦国士兵陪着走过去。 二人目光交错时停顿了一下,真堇看着李尚的凄惨模样,微有诧异,想说什么,又把目光错开,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他。 李尚同样神色平静,目不斜视。 错身而过之时,真堇没忍住:“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直对他那么好,他却不顾她的死活?为什么她们一家人待他那样好,他却这样对她们? 李尚勾起唇角,淡淡地道:“我只是做了和你长兄一样的事。” 东岭皇帝尚且不顾同胞手足,他这个外族人当然更不必。 真堇气得嘴唇颤抖,抬起手狠狠一耳光打在李尚脸上。 李尚被她打得险些昏厥过去,随即缓缓抬头,看着她微笑:“阿锦,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小到大……” 真堇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不是一直都在撩钟唯唯吗? 不是一直都在帮她的忙,设法让她和重华在一起吗? 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一定是故意的! 真堇轻蔑地吐了他一口唾沫:“你也配!多看我一眼我都嫌脏!” 李尚无所谓地笑笑:“我若在,东岭尚且可以撑一段日子,你也还能活很久。以后你多保重吧,东岭必亡。” 真堇气愤地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这个狗贼!” 李尚却已经被拖拽着走得远了,再不回头。 真堇回过头,继续往前走,颛臾王父子迎上来:“公主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太后娘娘在城里等着您的。” 回家了,真堇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她看着颛臾王父子唏嘘的表情,再看着李尚的背影,觉得世间再无可信之人,再无可信之事。 兄长生死不知,母后年老懦弱,侄子年幼,她这个帝姬,似乎可以做点什么。 就如端仁和护国大长公主一样。 真堇帝姬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威严地命令颛臾王父子:“走吧。” 颛臾王父子对视一眼,觉得这帝姬眨眼之间,便变了一个人似的。 “阿姐,我们回家了。”端仁是重华亲自抱进棺木的,他一点都不嫌弃端仁已死许久,也没有哭,声音平静:“弟弟终于接你回家了。” “恭迎长公主回家!” “恭迎长公主回家!!” “恭迎长公主回家!!!” 将士们的声音一阵比一阵响亮,直透云霄,长矛用力往地上顿落,长刀敲击着盾牌,战马嘶鸣,白幡飘飘。 小心翼翼地把端仁放入棺木之中,替她盖上锦被,看着她安详的表情,热泪终于忍不住,滴落下来。 重华跪下去,扶着棺木,失声痛哭:“阿姐,弟弟来迟了,弟弟对不起你!” 他哭得很大声,一点不避讳众人,也不在乎有损君王的形象,只是想把自己的悲痛和内疚全都发泄出来。 何蓑衣看着这一幕,仰头看着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 袖子被人轻轻扯住,并且一直往下坠,他半垂了眼,从眼角看到白洛洛一脸悲痛,鼻头通红,眼泪糊了一脸,仿佛是她的亲人没了似的。 暗叹一口气,他使劲扯出袖子,朝重华走去:“此地不宜久留,还请陛下节哀。” 白洛洛失望地看着空了的手,眼泪流得更凶了。 第944章以牙还牙 时当正午,九君城中一片沸腾。 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街上。 李尚站在囚车里,被拖着从街头游到街尾,每行一段路,便会被群情激奋的百姓拦下来,用各种污物糊上一脸一身。 臭鸡蛋、烂菜叶,甚至粪便,一桶一桶地从头上浇下去,骂声,嘲讽声,讥笑声响彻街头。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闭着眼睛,不躲不避不让。 白洛洛趴在墙头上往外张望:“公子,你说他后悔吗?” 何蓑衣坐在树下看书,头也不抬地道:“我怎么知道?” 白洛洛气呼呼地抠下一块碎瓦朝他扔过去:“你怎么不知道?多和我说句话会死人么?”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拉着她,和她谈人生,谈世情,分析李尚这种人是个什么样的,该防着该远着,该怎么着…… 他倒好,不但不回答,还呛她。 瓦片在距离何蓑衣一尺远的地方跌落下来,砸到地上,闷闷一声响,碎成了几片。 白洛洛一下子觉得热闹也不好看了,红了鼻头,汪了眼泪,跳下梯子,拧身就往屋里跑。 何蓑衣淡淡瞥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看书,并没有叫住她的意思。 白洛洛冲到门口又跑回来,站在他面前将手挡住书,气势汹汹地说:“你不是说要让李尚慢慢享受死的乐趣吗?怎么,他这会儿要行刑了,你却还在这里坐着?说话不算数!” 何蓑衣平静地说:“是啊,我就是说话不算数,你要怎么样?不如趁早回京?左右你此次立了功,帝后都不会薄待你。” 白洛洛呆了呆,道:“可是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我娘还没找着呢。” 何蓑衣缓缓抬头,看着白洛洛。 阳光下,白洛洛的碎发和眼睛透着一层浅金色,令她显得十分生动,是他这个年龄的人所没有的生动。 她的娘其实已经找着了,不过人早已经死了。 只要他把这话说出来,便可将她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以后她再不会缠着他不放。 可是想起那封遗书,再看看面前这双浅金色、满是希冀的眸子,何蓑衣突然有些不忍心。 他垂下眼,把书移开,起身往里走。 白洛洛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越来越凉,觉得他和她,就像隔了海那么远。 她没有见过海,但想来就是这样遥远看不到头的距离吧。 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习惯性地想踩,却又下不去脚。 自她下山,便再也没穿过破旧的鞋子,脚上这双鞋绣着精美的图案,翠绿色的,非常精致好看。 是何蓑衣让人扔到她床上去的,她去谢他,他淡淡地说,只是不想她丢他的脸而已。 她却一直不信。 也许真的是这样。 白洛洛咬咬唇,小声说:“了不起啊,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不理我也算了,我自己去看热闹。” 她转过身,很大步地往外走。 想起有人说过,这个院子乃是当初营建九君城时,何蓑衣单住的地方,钟唯唯来过很多次,再想起他这次来到九君城,点名要住这里,就更委屈了。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她使劲擦掉,忿忿地说:“一个老男人而已,谁稀罕,一辈子打光棍儿去吧!哼!” “你骂谁?” 身后突然传来何蓑衣的声音。 她僵立不动,好半天才敢回头。 再回头,已是云淡风轻,一脸调皮捣蛋:“什么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何蓑衣换了外出的衣服,木着脸从她身边经过,慢悠悠地往外。 走到门口不见她跟上来,淡淡地道:“不是要我说话算数么?” 白洛洛眨眨眼,抿抿唇,控制不住地扬起笑脸,快步追了上去。 她走起路来一蹦一跳,这也稀罕,那也喜欢,何蓑衣微蹙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却也没有催她,走得也是慢悠悠的。 李尚行刑的地方在九君城正中的高台之上。 这个高台,当初是钟唯唯一力建起来的,目的是为了在此表演茶道、斗茶,以及在此召集全城百姓,宣布重要事项等等。 今天恰好派上了用场。 作为黄金茶道的终点,九君城中除了郦国军民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的商人。 这些人全都聚集在这里,听人宣读李尚的二十余条罪状。 尚未宣读完毕,愤怒的百姓便开始高吼:“剐了他,剐了他!” 并没有任何人关注李尚到底是不是真宗骨血的事。 他们只记得这个人诱捕端仁,折磨一个女人,做了很多恶毒残忍的事。 因为他,他们的子弟亲人死伤无数。 重华身着重孝,端坐在高台上,见时辰到了就站起身来。 双手往下压了压,原本十分喧闹的百姓全都安静下来,高呼万岁。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今日,朕便要将此贼活剐了祭奠端仁长公主……” 重华用力比了一个手势,刽子手上前,提起水桶泼上李尚,冲洗干净之后,再用渔网使劲勒上。 第一刀下去,李尚哈哈大笑:“东方重华!你只不过比我运气好一点而已!” 倘若,神宗皇帝能见到他,一定不会再认为,只有重华才适合那个位置。 倘若,他的父亲是永帝,此刻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不见得就是重华。 倘若,他的运气再好一点,他也不至于会落到这个地步。 倘若,当初他再狠辣一点,直接就把秋袤杀了,或是弄残,而不是顾及前情,心慈手软,他也不至于这样。 倘若,当初他弄死了钟唯唯…… 太多的倘若,太多的不甘心。 李尚睚眦欲裂:“若你是我,你不见得就比我强!” 重华憎恨地看着他,微薄的嘴唇吐出一句话:“不,你永远都不可能是我,也永远都不如我。不懂得感恩的人,死有余辜!” 刀光闪过,李尚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嚎。 人群疯狂地呼喊着,红了眼睛:“快割,快割!” 好可怕!白洛洛突然害怕起来,紧紧揪住何蓑衣的袖子往他身后藏。 何蓑衣轻叹一声,转过身:“走吧,我早说过,没什么好看的。人呢,都是疯子。” 第945章你又不是我爹 白洛洛紧紧抓着何蓑衣的袖子,跟着他往外挤。 汹涌的人群前赴后继,挤得不可开交,有好些人受不住,又吼又叫。 可是她跟在他身边,觉得安心又踏实。 有人使劲推了她一把,她趁机得寸进尺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手触到他温热的肌肤,她又紧张又害怕,只差一点就晕厥过去。 何蓑衣一僵,不满地瞪她。 却只看到一张紧紧咬着下颌、线条紧绷的脸。 又有人冲挤过来,白洛洛再被推了一下,他叹口气,护住她,冷冷地看向周围的人。 这会儿的他,浑身煞气,那些人自觉自愿地往后躲开,让出了一条路。 白洛洛仍然抓住他的胳膊不松手,似是没有发现一样地小声说:“为什么说人都是疯子?” 何蓑衣道:“你觉得他们疯不疯?” 白洛洛依稀能感触到一点,却不能体会更深,点点头,再摇摇头。 何蓑衣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没经历过,是不懂得这些的。” 他是说皇后娘娘经历过此类的事情,所以就懂得吧? 白洛洛突然难过起来:“我年轻不懂,可我能学呀!” 有人轻声道:“何爷,陛下在此。” 白洛洛忍住眼泪,僵硬地抬头。 看到重华站在街边,微皱了眉头看向他们,目光最终落在她紧紧抱着何蓑衣的那只胳膊上。 她窘迫地松手,低下头行个礼,退到一旁。 何蓑衣坦然自若地上前,和重华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又回来:“走吧。” 白洛洛突然觉得很尴尬:“那个,我刚才是太害怕了,忘了,所以就抓住你的胳膊了,你别怪我……” 何蓑衣没搭话,就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白洛洛气坏了,追上去:“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何蓑衣看她一眼:“听见了。” “那你怎么说?” “陛下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料,没见过谁能像他这样,当众处决威胁皇位的人,还能如此受欢迎,如此理所应当。” 何蓑衣答非所问。 白洛洛气得笑了,就连晚饭都不想吃了:“我让你别怪我。” “不,我要怪。”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我不怪。” “一个姑娘抱着你的手,就不怕你未来的夫人误会吗?” 何蓑衣盯着白洛洛:“你想怎么样?” 白洛洛怂了:“不想怎么样,我饿了。”她想一直抱着,想做何夫人,怎么样? 回到住处,白洛洛就羞耻地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晚饭也不敢出来吃,直到有人来叫,她才出去,假装自己才睡醒:“啊,好累,睡一觉好多了。” 何蓑衣看都没多看她一眼,指着一旁的桌子:“你的。” 桌上堆满了绫罗绸缎和珠玉、胭脂水粉头花,全都是女孩子喜爱的东西。 白洛洛双眼放光:“你给我买的?” “想太多,这是陛下赏你的。” 白洛洛蔫吧下去,转眼又高兴起来。 今天陛下看到她抱着何蓑衣的胳膊,表情和眼神都很奇怪,她可记着呢。 她都回来这么久了,他若要赏她,一定早就赏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因此这东西一定是看在何蓑衣的面子上才赏的,陛下以为她和他是那种关系。 白洛洛装腔作势:“那多不好意思啊,我什么功劳都没有,陛下是误会了吧?要不要解释一下?” 何蓑衣塞一碗饭到她手中,打断她的话:“吃饭!” “可是我……” “不吃就回房!” “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小气做什么?”白洛洛挑了一口饭喂进嘴里,悄悄偷看何蓑衣,悄悄傻笑。 何蓑衣坚如磐石,稳坐不动,一点表情都没有。 “嗳,我听说,你早年风流倜傥全国闻名,哪怕下山去一次集市,也会引得婆婆大娘小媳妇姑娘们争着和你说话、送东西,现在怎么这样鬼见愁啊?” “鬼见愁?”何蓑衣撩起眼皮子,反问:“你是在说你自己么?的确,果然是鬼见愁,你见过谁的眼睛长成你这样?” 好吧,她自寻其辱。 白洛洛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白饭,愤愤不平,她的眼睛怎么了? “眼神不好吧?” “……” 一顿饭很快吃完,白洛洛开始收拾碗筷,假装自己很贤惠勤快。 何蓑衣突然道:“收拾东西,我明天就送你回京城。” “啪嗒”碗掉到地上摔碎了,白洛洛咬咬嘴唇,气呼呼地说:“我不!你又不是我爹!想让我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就要在这里!皇后娘娘说过,我是自由的!我能自己做主!” 何蓑衣道:“那就算了。” 白洛洛气红了眼睛,跑过去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抱起来:“这些都是我的,一个子儿也不分你花。” 何蓑衣扬声叫半夏进来:“再给她一百两银子做生活费。” 白洛洛很有骨气:“我不要!陛下不会饿着我的!” 半夏磨磨蹭蹭地抱着一只藤箱过来,使劲给白洛洛使眼色。 白洛洛不懂得他什么意思,探头:“啊?” 半夏急得抹脖子瞪眼的。 白洛洛再将脖子伸长一截:“啊?” 半夏翻了个白眼。 她再将脖子伸长一截:“啊?” 半夏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何蓑衣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走了。 白洛洛这才问半夏:“什么意思啊?” “陛下让何爷带人护送端仁长公主的灵柩回京。你不跟着我们去京城,留在这里做什么?” 嗷嗷嗷,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说,何蓑衣不用做什么无国无家无姓之人,随时都可以在郦国境内自由来往吗? 白洛洛完全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追出去:“我要和你一起回京城!嗷嗷嗷,我好想师父。” 何蓑衣板着脸说:“早睡早起!” 白洛洛蹦蹦跳跳地跑远,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 何蓑衣注视着她的背影,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意。 多么生机勃勃的姑娘,只是跟着他这样阴暗的人,恐怕不会得到快乐和幸福。 他已经老了,再不想戴着假面具,假装自己风流倜傥,很招人喜欢,只想随性。 送端仁回去并不是非他不可,重华是希望他留下来,而他只想把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送回安全的地方。 第946章遇见胭脂 次日,端仁的遗体回京。 护送的人有何蓑衣,以及胡紫芝的长兄胡谦。 遗体回京的排场很大,即便郦国在打仗,开销很大,重华也坚持不能委屈了端仁,他宁愿自己节衣缩食。 她活着的时候已经很委屈,有家不能回,不能爱,不能成亲,不能承认并教养自己的孩子,一切都贡献给国家,贡献给他。 他要让她风光回京,让天下的人都知道端仁长公主忠勇爱国,义薄云天。 参加联战的诸国主帅都亲自来吊唁并送行,重华抚棺痛哭,不能自已。 白洛洛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何蓑衣看到她红红的眼睛,轻叹口气:“狐狸眼变成兔子眼了。这么爱哭,将来可怎么办?” 莫名其妙,他就想到,他比她年长这么多岁,将来他若是先她一步离开,那她是要怎么办。 白洛洛使劲擦眼泪,抽噎着道:“我心里难受忍不住……看到这个,我就会想,若是我的亲人,那可怎么好?我一定会哭死的。” 帕子很快湿透,她就又用袖口去擦,何蓑衣看不过眼,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白洛洛抓着他的帕子,莫名舍不得用,好想立刻藏到兜里,再也不还,怎么办? 女子柔柔的声音响起:“何先生。” 白洛洛回头,看到一个美丽的青衣宫人站在一旁,神色紧张却又欣喜地看着何蓑衣,眼神里充满了爱慕。 何蓑衣点头:“你在这里。” 青衣宫人浅笑道:“是。离开京城后就来了这里,早就听说先生在此,奈何芳茗馆中事务繁杂,一直抽不出空来拜访您。幸亏今日遇着了。” 何蓑衣的态度很是和气:“你过得还好?” 青衣宫人眼眶微红:“我过得很好,原本就是来赎罪的,陛下与娘娘宽厚仁慈,我心有愧。” 何蓑衣叹一口气,安抚道:“在九君也好,山清水秀,没那么多繁杂的事务。” 看二人一问一答十分融洽,何蓑衣更是罕见地对一个年青女子如此客气和气。白洛洛残存的泪意立刻荡然无存,警惕地揪住何蓑衣的袖子,探着头看那宫人。 真的很美丽,身姿婀娜,气质秀雅,虽是素衣淡妆,却难掩秀色。 宫人见她看来,和气地冲着她一笑,行云流水般地行了个礼:“见过白姑娘。” “姐姐认识我吗?”白洛洛睁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 “当然认识。”宫人笑笑:“何先生的小尾巴嘛,大家都知道。” 白洛洛有点不好意思,抓抓头:“还没请教姐姐尊姓大名呢。” 宫人微笑:“胭脂。姑娘若是回到宫中,请替我向皇后娘娘和两位小殿下问好,若能见着小棠和钱姑姑,告诉她们我过得很好。” 看上去是个有故事的人啊,白洛洛还想再问几句,胭脂已经告辞:“我还有事,先生也要赶路,就此别过吧。” 何蓑衣沉默地还了个礼。 胭脂走了几步,停下来,似是想回头,终究还是轻轻摇头,飞快地走远了。 “你们认识啊?”白洛洛踮着脚目送胭脂走远,好奇得不得了,这个姐姐明显爱慕身后的老男人嘛,老男人还挺吃香的。 何蓑衣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身走开了。 白洛洛揪着半夏问:“怎么回事?” 半夏摇头:“胭脂姑娘从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犯了错误贬到这里来的,人很好,只是运气不好。” 白洛洛附和:“看上去的确很不错。” 这个胭脂眼神清亮,神态坦荡,恐怕犯错也是无心之过。 可是,还是觉得她和老男人有点什么问题呢。 远处传来哭声,是阿彩和圣女宫人在哭端仁,哭得十分凄惨。 白洛洛转眼又忘了胭脂,为端仁伤心起来:“真是好人不长命啊,半夏,你是没见着,我亲眼看到的,长公主好勇敢……” 半夏:“……” 这么爱哭的姑娘,不知将来先生怎么办? 端仁的消息传到京城已经是十天后的事,钟唯唯半晌没有说话,坐着默默流泪。 大家都知道她难受,全都屏声静气,说话都不敢大声,唯有圆子天真不知哀愁,一边吃手指,一边咿咿呀呀地自娱自乐。 钱姑姑劝道:“娘娘伤心过后,还得想着怎么把这事儿告诉睿王殿下。” 正说着,宫人已经来报:“睿王殿下往这边来了。” 钟唯唯赶紧擦了眼泪,走到门边去接又又。 又又才和秋袤骑马射箭回来,小脸红扑扑的,满头是汗,看到钟唯唯站在门口,就笑着朝她跑来:“唯姨唯姨,我今天射了十箭,中了五箭,师傅夸我很好。” “的确很不错。”钟唯唯牵着他的手,带他入内,亲手给他洗脸换衣服,又叫人拿水和糕点给他吃。 又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什么都不吃,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唯唯邀请他去花园:“听说园子里养的仙鹤有一只不行了,我们去看看。” 又又刚到皇宫时胆怯怕生,为了强身健体,尽快熟悉环境,钟唯唯每天都带他到花园里散步喂仙鹤,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和里头的仙鹤也有了感情。 又又未曾多想,立刻让人准备小鱼:“是该去看看。”又求钟唯唯:“我们带着弟弟一起去吧。” 钟唯唯摇头:“生离死别,他还小,不懂,就我们俩去吧。” 生离死别……皇家说话很讲忌讳,唯姨却说了这样的话……又又越发不安。 走到花园,一只仙鹤果然已经不行了,它的伴侣围着它打转,凄厉地叫着,不许人靠近。 又又心生不忍,拿了小鱼去喂,两只仙鹤都不肯吃,病弱的那只是吃不下去,另一只则是伤心了吃不下去。 又又不肯放弃,执着地劝它们吃:“吃呀,吃呀,吃了就好了。” 钟唯唯道:“又又,这就是生离死别,人生在世,避免不了,你得学会接受。” 又又呆了呆,回头看着她:“唯姨,是出什么事了吗?您直接和我说,我有数。” 钟唯唯握住他的手,低声说:“端仁长公主,殉国了。” 第947章后悔么? 眼泪猛然冲出眼眶,流了满脸。 又又使劲揉眼睛,想要止住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他不信,她怎么就死了! 他还没有叫过她一声娘亲呢,虽然在梦里和夜里叫了无数次,可是她一次都没有听见。 上次她让人给他捎来了亲手做的衣服和小弓,他也没有和她道谢,没有告诉她,他真的很喜欢。 她生了他,却没有教养过他,都没怎么认真地抱过他,给他做过饭吃。 也没陪他睡过觉,也没有像钟唯唯叫圆子那样,叫他一声“乖宝宝。” 她怎么就死了! 一定是骗人的,一定是的! 又又哽咽着想骂人,但是张开嘴就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钟唯唯使劲将他抱在怀里,紧紧拥抱他:“难过就哭吧,想怎么哭都可以。” 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流泪。 又又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呜咽着,使劲用拳头捶她。 他太小,受过太多伤害和委屈,打小就知道该为别人考虑,不能成为累赘和被嫌弃。 压抑太久,到了此刻,终于忍不住,只想把失去母亲的愤怒和痛苦发泄出来。 钱姑姑被吓坏了,忙着要上前拉开又又,钟唯唯轻轻摇头,示意钱姑姑走开,不用管这事儿。 心里有悲痛就该散发出来,不然郁结于心,只会带来更多的伤害和隐患。 无关照顾遗孤什么的,她只是单纯地爱这个孩子,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舍不得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倘若可以,她愿意把这些事情全部承担下来,可是她不能替又又长大,不能替又又过这一辈子。 许久之后,又又终于累了,他瘫倒在她怀里,轻轻啜泣,眼睛肿成了一对红彤彤的桃子。 钟唯唯想要抱他起来,却发现从前那个孱弱瘦小的孩童,如今长大到她抱不起了,于是她蹲下去,想要把又又背回去。 青姑姑上前:“娘娘,奴婢来吧。” 钟唯唯摇头:“我来。” 又又趴在她的背上,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松手,眼泪很快又打湿了她的肩膀。 钟唯唯的身体比起从前健康有力很多,但背着这样大的孩子还是有些吃力,她走了一会儿就累了,但是又又不肯松手,全心全意地依赖着她。 她便咬着牙,背着他一直走,直到肩舆来接,她才松手。 上了肩舆,又又也是靠在她怀里一动不动,紧紧揪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松。 钟唯唯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脊,直到他不再哭泣,将手捧着他的脸,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 又又红着眼睛点头:“我们是一家人。” 钟唯唯摸摸他的头:“要一直都记得这个。在我心里,你和圆子是一样的。” 又又渐渐安静下来,回到寝殿饭也没吃就睡下了。 钟唯唯守到他睡着,这才起身去永安宫。 韦太后躺在床上发呆,听见声音缓慢回神,看到钟唯唯,眼里便流露出几丝恨意,脸颊上松弛的肉不受控制地抖了几下。 钟唯唯知道她恨自己,却无意与她计较,注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太后,阿姐殉国了。” 韦太后怔了片刻,嘴唇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似是想挣扎着跳起来抓她,却又苦于全身无力,眼里的恨意和疯狂遗漏无余。 钟唯唯不为所动,把整个过程叙述了一遍,问道:“太后,亲生女儿惨死在自己勾结的人手里,你是什么感受?” 韦太后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死鱼一样地挣扎着大口喘气。 “李尚已被陛下活剐祭奠阿姐,吴王也很快会死,东岭迟早会败,陛下的皇位会坐得很稳。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 钟唯唯不再搭理韦太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再不要她的孩子,经历端仁和重华一样的事,父母可以给不了孩子富裕的生活,却不能伤他们的心。 殿门被沉重地关上,看守的女官阴沉沉地上来查看过后,就又退到了一旁。 韦太后盯着帐顶,良久,眼角流下两行热泪。 她的三个孩子,只剩下了一个,而且还是最恨她的那一个。 她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也不知道是否后悔,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女官甲看清楚了,冷笑一声:“真是稀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女官乙摇摇头:“真是造孽。” 灵堂在次日搭建起来,因为不能超过护国大长公主的规制,所以还是尽力从简。 护国大长公主无儿无女,举办葬礼之时,钟唯唯从宗室中挑了几个人行子女之职、捧灵牌摔盆、守灵。 此次她依葫芦画瓢,除却其他宗室子弟之外,特意把又又挑出来做这件事,算是了却这母子俩的一场缘分。 丧事准备着,灵柩却还在路上,刘岑领命带人去迎,又又却病了。 小孩子心里装不得事,他想着自己要快快长大,上战场,杀死东岭人替端仁报仇,便不听劝告,天天骑马射箭到很晚,书也不读了。 底下人都来让钟唯唯拦着他些,钟唯唯没拦,还是那句话,得让他散发出来。 一连熬了几天之后,终于病倒,高烧不断,老毛病也犯了,夜里就要揪着钟唯唯的手才能睡着。 钟唯唯白天要处理政务,夜里要守他,熬了两夜之后,也有些撑不住了。 当天傍晚,与宫妃共进晚膳时,胡紫芝却派人来告假,说是夜感风寒病了。 钟唯唯没空去操劳她的事,安排了太医,又叫陈栖云等人去探病。 陈栖云很快回来,神色有些不好:“病得很重,上吐下泻,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重华已经再次进攻东岭,许翰重伤,陈留侯倍受重用,这种时候,胡紫芝绝不能出事。 钟唯唯揉额头,只能亲自走一趟,亲自盯着太医问诊开药,再看着胡紫芝服药。 胡紫芝见着她,只是流泪:“恳请娘娘允许嫔妾的亲娘入宫探病。” 宫妃们无宠,更无子女傍身,平时管得也严,生病了想见亲人,是很正常的事,钟唯唯毫不犹豫地应了。 第948章白萝卜条 次日,陈留侯夫人入宫探病,带来了两个嬷嬷。 这二人眉清目秀的,一举一动很有章法,看上去十分正气懂规矩,让人心生好感。 陈留侯夫人向钟唯唯推荐:“崔嬷嬷最是擅长小儿推拿,也很懂得几个偏方,是祖传的秘技,睿王殿下反复高热,兴许她有办法。” 又又这些天药吃得不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却是始终不见痊愈,钟唯唯略一思索,许了。 那崔嬷嬷果然有些真功夫,太医在一旁瞧着觉得妥当,开出的偏方也只是很寻常的法子。 用猪油涂在又又的脚底涌泉穴上,再将捣碎的蒜泥敷上,将膏药贴上,穿上袜子捂着。 敷上半个时辰,又又的烧便退了。 钟唯唯非常高兴,命人重赏这崔嬷嬷与陈留侯夫人。 陈留侯夫人不要赏赐,很是低姿态地道:“能为娘娘分忧,是臣妾的荣幸。娘娘若是要赏,不如许臣妾一个不情之请。” 说的却是胡紫芝的事。 胡紫芝的身体不好,太医说是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恐不长寿。 陈留侯夫人是想把崔嬷嬷、还有另一个周嬷嬷一起留在宫中照料开导胡紫芝。 她微笑着说:“早前陛下曾与外子提过,倘使将来惠妃娘娘有什么隐世的想法,尽可以提,不知这话还算数么?” 等于间接地告诉钟唯唯,胡家有通过某种隐晦的方式、把胡紫芝接出宫去另行择配的意思。 这是真心实意的,上一次重华以身为饵,歼灭东岭精锐,挫败李尚之后,陈留侯父子臣服得五体投地。 父子俩经过仔细思量,觉着胡紫芝已经不可能再得帝宠,且重华乃是明君、很重情义,家族着实不必把荣辱系在胡紫芝一人身上。 与其让胡紫芝在宫中孤寂终老,性情变得越来越怪癖,不如早些把她说通,找个合适的方法把人接出来,另择一门好亲事,幸福平安地渡过这一生。 陈留侯夫人疼爱女儿、敬重丈夫、信任儿子,也是觉着一家人平安最好,因此尽心尽力去办这件事。 如此,钟唯唯自然不会拒绝。 陈留侯夫人千恩万谢,表了好几次忠心,去到长阳宫,又和胡紫芝谈了小半天。 崔嬷嬷与周嬷嬷留在长阳宫后,果真认真劝导胡紫芝,又擅药理推拿,很快胡紫芝的病就好了。 钟唯唯松了一口气,全心全意投入到政务之中。 前方打仗,每天都在烧银子,她是忙完秋收忙贸易,眼看要入冬了又要准备春耕及春茶。 真是苦了她这个数术白痴,有时候户部呈上账簿来,隔着老远她都能感受到大臣们忍笑的眼神。 幸亏她脸皮够厚,不知道的就问,又有苏琼和秋袤这两把好手,倒也处理得妥当。 又又病好之后沉默懂事了许多,每天早上不用人叫就早早起床,用心读书,刻苦练功,骑射功夫渐长,也仍然天天都来陪伴钟唯唯和圆子。 他待圆子明显更有耐心了,一只手递给圆子拉着,一只手拿着书读,声音轻轻柔柔,抑扬顿挫,十分好听。 圆子睁着黑豆似的大眼睛,含着笑意盯着他的哥哥看,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蹬腿甩胳膊,仿佛在唱和。 钟唯唯瞧着这兄弟二人,就会觉得特别安心。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才进冬月,就下了一场雪。 这一天,圆子学会了爬,学会了叫娘,又又很着急,不停地教他:“叫哥哥,叫哥哥,哥~哥~” 圆子端坐着,笑着盯着他看,然后淌出许多口水。 又又叹口气,给他擦口水,突然觉着有异,掰着圆子的小嘴巴要看,圆子紧紧闭着嘴不给他看。 兄弟俩不停较劲,钟唯唯看不过去,舀一勺蛋羹在圆子面前晃啊晃,圆子馋了,张嘴要吃,又又眼疾手快探手进去拦着,然后发现圆子又长了一对白白的小牙齿。 他兴奋地叫:“唯姨,唯姨,圆子又长牙齿啦。” 圆子发怒,使劲往下咬,胖乎乎的小手一只去掰又又的手,一只去拉钟唯唯的手。说好的蛋羹呢?还不快些送到小爷嘴里来? 又又被咬得倒抽凉气,却也舍不得用力,只怕会伤到圆子。 钟唯唯捏住圆子的脸,虎着脸让他松口:“不许咬哥哥。” 圆子冲她皱眉头,然后张口,说:“哥~哥~” 又又立刻不觉得疼了,高兴地说:“他叫哥哥了,他会说哥哥了,唯姨你写信告诉阿爹,弟弟会叫哥哥了,明天我就教他叫爹。” 圆子才不管他们俩怎么高兴,怎么商量,终于吃到了蛋羹,高兴得摇头晃脑。 他长得很好,胖嘟嘟的很可爱,摇头晃脑、心满意足的样子逗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胡紫芝带着崔、周两位嬷嬷过来请安,见着这情景,眼里满是羡慕,只是盯着圆子看。 钟唯唯看在眼里,只作不知,经过上次圆子被抢的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轻易让别人抱圆子了。 胡紫芝自己也知道,略坐了坐就直奔主题:“听说此次嫔妾的兄长护送长公主回京,嫔妾想见一见兄长。” 钟唯唯还是许了。 恰逢小棠端了一盘白萝卜条上来,胡紫芝想表示一下亲近:“这白萝卜条瞧着挺甜脆的,嫔妾近日有些上火,可否能请娘娘赐给嫔妾一些?” 这白萝卜是菩提庵的了尘师太等人亲手种的,又甜又脆,吃多了油腻再吃这个,通便又爽口,钟唯唯等人都爱吃。 她便也和胡紫芝开玩笑:“你倒是会挑好东西。” 胡紫芝不好意思地笑,吃了好几块萝卜,又要了半筐回去。 宫人进来禀告:“长公主的灵柩到城外二十里处了。” 钟唯唯赶紧带人出城去接,又又紧紧跟在她身后,小脸绷得紧紧的,被白色的孝衣撑着,俨然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 一通忙碌下来,已然深夜。 钟唯唯在交泰殿里设了一个小型的宴会,给何蓑衣、胡谦等护送灵柩回京的人洗尘,倾听有关九君城和重华的消息。 第一巡素酒下肚,胡紫芝还未到来。 第二巡素酒沾唇,小棠神色凝重地轻声道:“出事了。” 第949章是你 是胡紫芝出了事。 长阳宫的女官来报,说她得到交泰殿的通知后,立刻打扮,准备赴宴,梳妆到一半,却突然晕倒在妆台前。 “不但如此,听长阳宫人说,惠妃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瞧着似是中毒。” 小棠实在是担忧得厉害,这种节骨眼上出来这种事,怎么看都不简单。 “传太医了么?” “传了,但情况很不好。” 钟唯唯心里一沉,下意识地看了胡谦一眼。 胡谦正在悄悄打量这边,一脸的疑惑,二人目光碰上,他立刻低眉垂眼,恭顺地给钟唯唯行礼致歉。 钟唯唯无声叹气。 胡家父子早前对她独宠后宫多有不满,只是迫于重华的威压和她立下的大功、以及自家子弟不成器犯了错,才不得不服。 此次大战,胡家子弟在战场上英勇无比,立下无数功劳。 上战场的十个年轻子弟中,就有三个战死,一个重伤,胡谦本人也伤得不轻。 这样的英勇,搁哪儿都是需要重奖和安抚的对象。 重华让胡谦护送端仁的灵柩回京,一是为了让胡谦养伤,二是为了让他可以顺便把阵亡的胡家子弟送回家中,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安抚。 可是现在却出了这种事……钟唯唯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百密一疏,那一疏却非常致命。 小棠轻声道:“不如先瞒着吧,不然太过被动。” 敌人有意挑在这种时候发难,能瞒得住吗?恐怕越瞒越要出事儿。 钟唯唯直视胡谦,坦然道:“胡将军,适才长阳宫人来报,惠妃突然晕厥,已然传了太医,本宫得去瞧瞧。” 胡谦十分惊愕:“前些日子家母说舍妹身体微恙,不是已经好了么?” 钟唯唯道:“的确如此,所以不知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她给何蓑衣使了个眼色,带着人往外走。 胡谦追上来:“皇后娘娘!微臣斗胆,可否让微臣随同您一起去看看舍妹?” 此刻不知长阳宫中是什么光景,若是贸然带他入内,难免引起更多不必要的误会。 钟唯唯拒绝:“后妃太多,胡将军是外臣,多有不便之处。你若不放心,可在此等待,我让人给你传信。” 胡谦十分焦急,却不敢不听,只得坐下来静等。 何蓑衣微一思索,便捋清了这中间的干系,上前坐到胡谦身旁,委婉道:“这可真是不巧,惠妃娘娘偏巧在这一刻病倒。” 胡谦是聪明人,立刻听出了他的意思。 钟唯唯知道他要回京,并且胡家已经表示打算接胡紫芝出宫,着实没有必要在此刻谋算胡紫芝。 但道理是这样,倘若胡紫芝真的死在这宫中,钟唯唯至少也算得是监管不力,是有责任的。 呸,怎么尽想什么死呀活的?胡谦暗啐一口,敛了心神,勉强保持平静。 长阳宫中一片忙乱,几个住在长阳宫、位分不高的美人、才人紧张地围在主殿外,悄悄交换着眼色,全都很焦躁。 “皇后娘娘到了。”宫人尖细的声音才响起,她们便迅速围上去:“娘娘来了。” 钟唯唯微微颔首,快步走入殿中。 进门就嗅到一股不好闻的味道,最先赶来的钱姑姑迎上来,神色难看地道:“不行了,已然失禁。” 刚才那个味道,就是胡紫芝失去意识之后,大小便失禁的味道。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基本是无力回天了。 钟唯唯的心直往下沉,快步走到床前,只见胡紫芝全身蜷缩,脸色乌青,双目紧闭,唇角、鼻孔都带有血痕和污物,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出气多,进气少。 太医院首小心翼翼地把救治过程报上来:“瞧着似是中毒,因此灌了绿豆汤等物,又下了银针催吐,但是这毒中了有些时候了,来不及……” 好端端的怎会中毒? 钟唯唯冷厉地看向周围的人:“全都拘起来拷问!包括外面的美人和才人。” 钱姑姑沉着地命人处理这事儿,钟唯唯命令太医院首:“不惜一切代价,再救再治!” 太医院首苦着脸,再次进行救治。 然而是真的迟了,各种救命的药灌下去,又扎了不少针后,胡紫芝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钟唯唯连忙抓住时机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胡紫芝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缓缓道:“是你……不得好死!” 钟唯唯皱了眉头,想要问个究竟,胡紫芝却是猛烈地抽搐了两下,唇角流出些血沫,眼睛一瞪,再无声息。 所有人都吓得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出声。 这指控对于皇后来说,着实太重! ”惠妃娘娘糊涂了!”小棠气得不行,这就叫,死都死了,还要害人。 皇后娘娘用得着对她胡紫芝下手么?有这必要么? 陛下又不喜欢她,她和皇后娘娘也没有深仇大恨,为什么要害她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钟唯唯却是冷静了。 和她所料不差,胡紫芝突然在这个时候出事,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 目的不言而喻,就是想造成君臣不和。 胡家心疼女儿,自是不忿,势必要找她的麻烦;而重华相信她不会,自是要顾着她,一来二去,嫌隙不可避免。 那还打什么仗呢? 敌人自然得到喘息。 幸亏她没让胡谦一起进来,不然这会儿只怕难得说清。 钟唯唯问在场的人:“你们都听见了?看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不敢出声。 钟唯唯淡淡地问太医院首:“似惠妃这种情况,是否会出现神志不清的情况?” 太医院首是人精,立刻斩钉截铁地道:“会!惠妃娘娘中毒太深,几次昏迷,神志不清是难以避免的。有的毒,到最后,是会导致视力受损,等同眼盲的。” 钟唯唯点头,接连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让太医院将胡紫芝的死因和救治经过,用了什么药,整理一个出来备用。 二是告知胡谦,惠妃得急病殁了,请他过来见最后一面。 三是告知刑部和大理寺,准备查案,缉拿真凶。 小棠不赞同:“明显就是有人设计陷害娘娘,胡家知道惠妃的死因,一定会闹事的。” 第950章我不是怕你 胡家当然会闹事,但这件事不能隐瞒。 越是隐瞒越会出大事,对方既然已经算计好了,当然不会让她轻易瞒过。 钟唯唯沉着地制止小棠:“我已决定,无需多言。” 小棠无奈,只好传令下去。 长阳宫到交泰殿,距离不算近,胡谦在两刻钟后才匆匆赶来。 看到已经咽气的胡紫芝,他懵了,颤抖着嘴唇,手忙脚乱地掐胡紫芝的人中,不停地拍打她的脸颊,大声喊道:“妹妹,妹妹,你醒来!” 钟唯唯沉默地等待。 良久,胡谦猛地回头看向她,眼里充满了仇恨和愤怒:“皇后娘娘,舍妹这是怎么了?” 钟唯唯平视他的眼睛,尽力让自己显得温和同情:“请胡将军节哀,惠妃中毒,没能抢救过来,殁了。” 胡谦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她好好儿的,是得罪了谁,说没就没了?” 他家把胡紫芝送进宫来时是活生生的人,去打仗的时候也是活生生的人。 帝后都说让他们放心,会好好待胡紫芝的,他们也就信了。 家里甚至愿意把人接出去,不给帝后添麻烦,做得够可以了吧? 他们父子征战沙场,家中子弟死伤了那么多,为的什么? 兴冲冲等着见人,她却告诉他,人中毒死了? 没有这样容易的事! 胡谦毫不避讳地瞪着钟唯唯,仿佛可以随时暴起杀人。 小棠连忙给梁兄等人比手势使眼色,严阵以待。 “我也想不到会这样。” 钟唯唯示意小棠退下,坦诚地道:“的确,我与陛下曾许过要善待惠妃等人,护得她们周全。为此,我每天与她们见面,每三天一起共进晚膳,了解她们的生活日常,加强宫中巡查,为的就是让大家安心放心。出了这种事,我非常难过内疚。” “别和我说这些!”胡谦听不进去,含着眼泪高声质问:“我只问你,你有没有错?” “胡将军,你这样无礼,是臣子该有的态度吗?”小棠大怒,胡家太猖狂,居然敢这样质问皇后娘娘,是觉得自己功劳太大,可以目中无人吗? 钟唯唯沉声道:“我的确有错。陛下将整个后宫交给我,惠妃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中毒,是我失职。我已然传召刑部与大理寺,连夜审查此案,势必将凶手找出来,让其伏法!” 胡谦哽咽出声:“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全家都等着她出宫,嫁个好人家,我娘就连人家都看好了……我们浴血奋战,却连家里的女眷都保不住,又有什么意思?” 钟唯唯沉默以对。 不管当初她和胡紫芝到底有过多少恩怨,她并没有希望胡紫芝死掉,也没想过要除掉胡紫芝。 胡家死了人,对她有怨言,怪她没有尽职,她能理解。 这口锅,在未能查明真相之前,她得背! 刘岑等人接到消息,迅速赶进宫来,一起把胡谦拉到一旁去劝。 有了何蓑衣之前的暗示和提点,胡谦心里虽然怨恨,却也没有怀疑是钟唯唯下的手。 但他心里有想法,本身又是武将,性情强硬,免不了发下狠话:“三天之内倘若不能破案,给胡家一个满意的说法,胡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神色微变,胡家这是多狂啊,虽说死了人心情激愤悲痛可以理解,但这种态度,可不可以解读为趁着陛下不在家,所以欺负弱女子? 刘岑等人本想上前,却又担心火上浇油。 忽听一声冷笑,何蓑衣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闪了舌头。不善罢甘休,是要杀人呢,还是要放火?或者要造反?!” 胡谦猛地回头,狠狠瞪着何蓑衣:“何殿主是想替皇后娘娘出头?” 何蓑衣淡然道:“路见不平旁人铲。哪怕就是一个乞丐婆遇到这种事,我也要仗义执言。还有,胡将军,鄙人不是什么殿主,请叫我何先生,谢谢!” 胡谦气极反笑:“好,好……” “胡将军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本王说。”一条稚嫩的声音传来,又又穿着素服,在青姑姑等人的陪同下快步入内,理所当然地挡在了钟唯唯面前。 “胡将军既然不信皇后娘娘,认为她有错,想必不管她怎么解释,怎么做,你都不信并看不顺眼。父皇不在家,那就由本王来处理这件事,你看如何?” 稚嫩的声音落地有声,又又稳当地站在那里,小小的肩头仿佛能扛起一切。 钟唯唯欣慰地扶着又又的肩:“你还小,还不到承担这些重担的时候。” 再看向何蓑衣:“阿兄放心,这件事我承担得了。” 上前一步,直面胡谦:“你的痛苦悲伤我理解,但我问心无愧。查明真相和忍让,不是怕你胡家不肯善罢甘休,也不是怕你把我怎么样。 我仅只是要给陛下和惠妃一个交待,要对得起皇后这个位置和称号,不让恶人得逞。仅此而已。我不怕你!不怕胡家,也不怕潜藏在暗处使坏的那些恶人!” 钟唯唯平静地说完这席话,示意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开工:“不要耽搁,立刻开工!” 胡谦紧抿着唇,愤怒地掂量了许久,在一旁坐下:“请皇后娘娘许臣留下来观看查案的过程。” 刘岑等人互相交换眼色,胡家果然是狂得没边了。 钟唯唯却是淡淡的:“也好,省得过后还要再使人去知会解释一遍。” 她如此淡然自信,胡谦的气焰反而渐渐低了。 何蓑衣和又又等人全都跟着留下,钟唯唯又示意刘岑等人:“都坐,没吃饭的有哪些?我让人送过来。” 谁也不敢说自己没吃,这种大事,小心谨慎地平安渡过为妙。 胡紫芝是后妃,是女人,验尸查毒都非常讲究,先由太医院提取呕吐物等辨认,再由女仵作来查。 大理寺和刑部则派出专人查验室内的陈设用品,以及胡紫芝当天吃过的食物,用过的东西,清查和胡紫芝接触的人和事,找到相关人员进行审理。 半夜时分,案情便有了眉目。 导致胡紫芝中毒的,是一盘白萝卜条。 第951章碗口大的疤 这盘白萝卜条,是从钟唯唯那里得到的赏赐。 而且是胡紫芝自己要来的,是她自己说好吃,非要不可。 现在却成了毒杀她的东西,且那东西还是菩提庵了尘师太送来的。 崔嬷嬷和周嬷嬷异口同声地道:“惠妃娘娘今儿胃口不大好,早起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唯有去到交泰殿里,见着皇后娘娘那里的白萝卜才有了胃口,吃了几块。后来皇后娘娘又赏了些,回到长阳宫就让人削了一盘吃着玩。到了饭点儿要进膳,她说晚上要给兄长洗尘,不吃了。” 膳食房和其他伺候的人也都证实了这件事。 所以说,胡紫芝这一整天都没吃别的,光吃了她赏的白萝卜咯? 钟唯唯扶了一下额头,这牵扯真够深远的,把能牵扯进来的人都扯进来了。 她、了尘师太、昆仑殿、何蓑衣、胡家,全都是棋子。 宫中接连筛查过好几次,加上严格管理,在原有的宫人中,东岭人****细潜伏其间搞破坏的可能性不大,要就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胡紫芝自己想死,死了也要拉着她垫背;二是胡紫芝身边最信任的人做了这件事。 钟唯唯看向崔嬷嬷与周嬷嬷:“你们才入宫没多久吧?” 崔嬷嬷不慌不忙地道:“莫非皇后娘娘怀疑奴婢二人?” 周嬷嬷大声喊冤:“老爷,奴婢乃是家生子,看着娘娘长大的,一直深得老夫人信任,为何要害娘娘?” 胡谦皱起眉头:“她的确是我家的家生子,一家老小忠诚无比,没有理由这样做。” “周嬷嬷是家生子,不会害惠妃,那么崔嬷嬷呢?也是家生子么?” 钟唯唯注意到,周嬷嬷说的是自己是胡家的家生子,胡谦也承认这一点,却都没有提到崔嬷嬷。 胡谦打量着崔嬷嬷,谨慎地没有立刻回答钟唯唯的话。 崔嬷嬷急忙道:“就算这事儿和皇后娘娘没关系,娘娘也不能为了平息事态就把责任推到奴婢等人身上呀。奴婢自从进宫以来,一直都和周嬷嬷在一起,早卯,进出结对,就连入厕沐浴都在一起,真有什么,能瞒得过么?” 倘若真是她干的,周嬷嬷也脱不掉干系。 周嬷嬷理所当然地替崔嬷嬷辨别:“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崔嬷嬷是无辜的。” 眼瞅着话题又被带歪了,钟唯唯直接下令:“把她二人分开审问!” 崔、周二人拼命挣扎着,大声喊冤,胡谦却是不出声了。 钟唯唯道:“派人立刻去把陈留侯夫人请来,探查这二人的来历出身。胡将军若是不放心,尽可全程跟随。” 没多会儿,那边动了刑,崔、周二人都是硬骨头,无论怎么刑罚都不认账。 不同的是,周嬷嬷只会痛哭喊冤,让胡家人来救她,崔嬷嬷却是高声喊道:“就是皇后娘娘干的!她忌惮胡家功高,担心惠妃娘娘会令她后位不稳,才会设下这个计策。之所以挑在这个时候发难,正是她的聪明奸诈之处!” 有好些人目光闪烁,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胡谦也是目光沉沉,并不表态。 又又有些着急,然而看到无论钟唯唯与何蓑衣都不为所动,就也耐着性子安静等待。 天亮时分,陈留侯府那边传来了消息。 这位崔嬷嬷,乃是前些日子才从远处来的,走的是胡家总管事的路子,据说来自雪溪。 但这位总管事,在带崔嬷嬷回来之前,却是去了九君城,为的是给胡家子弟送过冬的衣物等等,途中并未经过雪溪。 因此这崔嬷嬷的来历便很有些蹊跷。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命人逮捕这个总管事和随行的人,逮捕的时候遇到一点麻烦。 陈留侯夫人痛失爱女,把所有的错都算到了她身上,把逮捕总管事问询的行为视为栽赃和推卸责任。 她带着人拿着刀剑站在门口,不许刑部的人入内,扬言谁敢硬闯,她就自尽。 刑部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又禀告上来。 当着胡谦说的,胡谦却假装没听见,明显就是“我看你们能怎样”的态度。 钟唯唯不慌不忙,半个国家她都能治理,她还治不了他们了! 胡紫芝身边的宫人全都审讯了一遍,结果很快出来——当天一直都是崔、周二人伺候照料胡紫芝,萝卜虽不是这二人亲手切的,但屋子里就是她二人和胡紫芝。 宫人为了脱罪,攀咬的本事很强,你咬我,我咬你,咬来咬去,咬出了崔、周二人无数的不是。 且这二人入宫之后多得胡紫芝亲近信重,恨她们的人不在少数,然而说了很多,多数都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唯有一个没什么利害关系的粗使宫人提供了一条线索,说是某天,有看到崔嬷嬷和周嬷嬷单独站在角落里说话,行迹很可疑。 崔嬷嬷一直拽着周嬷嬷的肩头,紧紧盯着周嬷嬷的眼睛看,光看见嘴唇动,听不见在说什么话。 之后她去扫地,还嗅到了香味儿,非常特别的香味,她还以为是荷包掉了,在地上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听上去就是昆仑殿的作派。 胡谦立刻跳起来,厉声质问何蓑衣:“是不是你干的?” 何蓑衣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胡谦嘿嘿冷笑,看一眼钟唯唯,冷声道:“真是看不出来,何殿主居然如此痴情,哪怕人家眼里没有你,你也牵肠挂肚怕她过得不好,要替她把道路铲平……” 不等何蓑衣答话,他已然合身跃起,双手如同铁钳似地紧紧掐住何蓑衣的脖子。 何蓑衣并未完全恢复功力,论起勇猛力大,自是不能和胡谦这种武将相比,一时竟然未能挣脱。 “松手!”钟唯唯厉声高叫,和梁兄一起往前冲。 “啪”的一声响,胡谦的头上流下鲜血来,却是白洛洛把整个茶碗砸到了他头上。 也不知她用了多大的力气,茶碗整个切入胡谦的头顶,将他的头皮砍了圆圆一个圈。 头皮和面皮分家,蜷缩松垮下去,鲜血瞬间模糊了胡谦的眼睛。 与此同时,梁兄抓住胡谦的衣领,补一脚,踢出去老远。 第952章原形毕露 胡谦发挥了武将顽强拼搏不要命的精神,落地之后不久就爬起来,狠狠一抹脸上的血,大声嚷着往殿内冲,要和何蓑衣拼命,要钟唯唯给个说法。 梁兄冲上去就是一顿胖揍,专照着脸上头上揍。 他看不惯胡谦很久了。 之前一直忍着,那是因为要顾全大局,要听钟唯唯的话。 到了现在真是不能容忍。 不服尊重的人,和他讲道理谈尊重,简直就是侮辱尊重这个词! 只有用拳头!用拳头狠狠地教训,打乖了再坐下来谈。如此,才有作用。 大殿里响起拳头狠狠落在皮肉之上的闷响声,听得大家都替胡谦疼。 刘岑等人担心会出人命,从而把事情闹得更大,互相交换着眼色,你推我,我推你,想要上前说情。 钟唯唯从始至终一直没搭理,木着脸听着,让太医给何蓑衣诊治,叫白洛洛到身边,也不多说,拉着她的手拍拍,表示欣慰与赞赏。 白洛洛从进宫到现在,一直都觉得别扭不自在,一直都藏在何蓑衣身后的阴影里,不敢也不想出声。 直到现在,看到钟唯唯亲切赞许的眼神,心里才算踏实了几分。 不管别人怎么说,皇后娘娘并不是那种人,她没有必要把有些想法加诸到皇后娘娘身上。 一个女人要做到这些事,挺不容易的,若是身边的人再不给她出头撑腰,那日子更是没法儿过了。 白洛洛这样一想,心情就愉快了几分。 又听钟唯唯轻声道:“多亏有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娘家人。” 娘家人啊……老男人是这样想的吗?白洛洛偷偷看向何蓑衣,只见他斜靠在椅子背上,懒洋洋地瞅着她。 眼神温和慵懒、坦然镇静,还带了几分了然与犀利,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她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白洛洛心口一跳,莫名紧张,就连呼吸都不会了,连忙收回目光垂下眼,下意识地用左脚去踩右脚,低声说:“洛洛是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钟唯唯轻笑一声:“我并未对你有恩,对你有恩的人是了尘师太。只要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那就够了,不要听别人瞎说,要相信自己内心的判断。” 白洛洛使劲点头:“嗯!” 梁兄终于把胡谦打得差不多了,停下来,把人扔一旁,甩甩打疼了的手,上前给钟唯唯行了个礼,默默退到一旁。 钟唯唯这才轻描淡写地道:“给胡将军疗伤,继续审案。” 大家都以为她会就此事表明一下态度,或是点出胡谦的罪,或是装模作样地教训梁兄几句,谁知她竟然什么都没提。 明显就是,我就是让人打你了,就打你了,你要怎么样? 而且这事儿在我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再有还要继续打! 诸大臣面面相觑,片刻后,有人微笑起来,就是要这样的皇后娘娘,这样才好!不听话的先揍一顿再说! 案子持续审理,钟唯唯道:“谁说会用迷香,会施展摄魂术,就一定是昆仑殿的手段?之前,东岭谦阳帝姬曾与靖中勾结,试图往端仁长公主身上泼污水,分裂圣女宫。为了洗清污名,不让圣女宫分裂,端仁长公主曾接受圣女宫人的挑战,本宫有幸,从头到尾一直观战,因此也知道了一些外界所不知晓的秘辛。” 她示意小棠讲一讲经过,同时让人去把因为把韦太后放走、而被罚静守玉明殿的夏花姑姑,以及护送端仁回京的阿彩叫过来。 昆仑殿与圣女宫,从来都是神秘的所在,众人听着他们的名头响亮,却不知道其中的真实情景。 听了小棠的描述,众人才知道原来圣女宫中,也有精通调制迷魂香、擅长摄魂术的嬷嬷。 刘岑适时道:“众所周知,圣女宫已然分裂,东岭圣女宫早已不是除暴安良的地方,而是帮着东岭逆臣李尚为非作歹的爪牙!他们派出几个奸细,害人并挑拨离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崔嬷嬷神色微变,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娘娘果然好手段,难怪能一路披荆斩棘,从罪臣之女荣登皇后的宝座,且偌大一个后宫,独占帝宠。” 何蓑衣不怀好意地道:“果然高手在民间,你这嬷嬷说话好文采。” 胡谦流血太多,本来气息奄奄,听到这话,眼里骤然亮了几分。 钟唯唯微笑着道:“胡将军,府上真是人才辈出,随便来个嬷嬷,就如此能言善道,文采斐然。看来是府上教养得好,府上即将要出状元了罢?” 胡谦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众人无声轻笑。 崔嬷嬷神色大变,后悔不迭,一个人的言语要和身份相当,以她的身份,如此说话,算是格格不入。 片刻后,阿彩与夏花姑姑都来了。 阿彩看到这崔嬷嬷就道:“我认得她!她是东岭人!” 崔嬷嬷冷笑一声:“你们是一伙儿的,想冤枉诬陷我。” 夏花姑姑虽是老人,却出来得早,多数时候都是外派,且这种嬷嬷地位尊崇,并不是她能随便见到并认识的。 但夏花姑姑还是尽职尽责地嗅了崔嬷嬷的随身物品,最终从她的荷包中找出几种香料,当众调制之后,让扫地的粗使宫人过来嗅闻。 粗使宫人大声道:“就是这个味道!” 何蓑衣则道:“这不是昆仑殿正宗的甜梦香味道,比甜梦香更胜一筹。” 崔嬷嬷眼看无可抵赖,突然往阿彩扑去:“郡主,郡主,难道不是皇后娘娘去信,向端仁圣女表达胡氏功高震主的忧虑,端仁圣女便派了属下来此协助皇后娘娘的吗?” “一派胡言!端仁圣女早几个月前便陷落于敌营,本宫就算想与她通信也没那么容易。” 钟唯唯淡淡地道:“胡将军,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想来你这个带兵打仗的人也该听懂了。府上的总管事是关键人物,该怎么做,你心里明白,你恃功自傲,冒犯本宫,该什么罪,你也明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第953章你这么老,这么笨 阿彩跑上去猛踢崔嬷嬷,抓着什么就把什么往崔嬷嬷身上招呼,咬牙切齿地骂:“打死你这个坏东西,打死你这个东岭人!你们残忍地害死我姑姑,还要往她身上泼脏水,我杀了你……” 阿彩一边踢打,一边哭,泪流满面,看上去十分凄惨。 众人唏嘘不已,胡谦羞愧地垂了眼睛,挣扎起身,“啪嗒”跪倒在钟唯唯面前,嘶哑着嗓音道:“请皇后娘娘许臣出宫,亲自去把那狗奴抓来!” 钟唯唯盯着他的眼睛,不怒自威:“许。” 刘岑担心胡谦再闹出别的幺蛾子来,自告奋勇:“请许微臣陪同胡将军前往。” 钟唯唯照旧许了。 胡谦走后,阿彩被人拉开,她哭得十分伤心,钟唯唯却是更关注又又。 阿彩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又又却是只能眼泪往肚里流,就连伤心都不敢让别人看出来,这才是最凄惨的事。 她把又又拉到身边,从始至终一直握着他的手,虽未开口,暖意却一直源源不断地通过交握的手传递过去。 又又恹恹地靠着她,就连眨眼都不敢,就生怕一眨眼睛,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钟唯唯让他回去,他很坚决地摇头:“我要在这里陪着唯姨。” 他害怕在失去父母双亲之后,再突然失去养母。 钟唯唯理解他的心情,叹了一口气,摸摸他的头,将他拥在怀中,搂得紧紧的。 突然,白洛洛喊了一声,向崔嬷嬷扔出一把凳子,凳子砸在崔嬷嬷头上,崔嬷嬷“呃”了一声,眼睛往上一翻,当场晕倒在地。 众人吃惊地看着这一幕,白洛洛有些尴尬,指着崔嬷嬷小声说:“她想自尽,不如砸晕了比较好一点。” 梁兄果然在崔嬷嬷的嘴里找到了毒丸。 原来是崔嬷嬷眼看即将暴露,趁着大家都没有注意她,便想趁机自尽,来个死无对证。 这么重要的人,当然不能轻易死掉,大家都毫不吝惜地夸赞白洛洛机智勇敢,观察入微。 白洛洛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十分开心,眼巴巴地瞅着何蓑衣求表扬,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只差没有摇尾巴了。 何蓑衣似笑非笑地道:“不错,这回聪明用到正途上了,有前途。” 白洛洛开心地咧开嘴,笑容尚未完全绽放出来,就听何蓑衣道:“以这样的机智与身手,想来给皇后娘娘做个近侍女官是极不错的,正好达成你的梦想。” 白洛洛脸色微白,他是什么意思?让她留下来给皇后娘娘做女官? 质问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理智委婉了许多:“我粗手笨脚的,做这些粗活儿还可以,伺候皇后娘娘却是不够的。且你这么老,这么笨,就连被人打也还不了手,让人怎么放心,我还是勉为其难地照看着你吧。” 白洛洛说着,脸上满是不耐烦,好像何蓑衣真的是很大的拖累一样。 他这么老,这么笨?何蓑衣扬起唇角,不怀好意地瞅了白洛洛一眼,没有再多话。 白洛洛被他看这一眼,背心里的冷汗都出来了,然而仍是高昂着头,微皱着眉,一副江湖女豪杰的模样。 钟唯唯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十分想笑,只是胡紫芝才死,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只好保持严肃悲痛。 天亮,胡谦和刘岑回来了。 案情真相大白。 胡府总管事在九君城时遇到了一个妙龄女子,这女子十分貌美,且精通房中术,善解人意,三两下就把这总管事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总管事为了与她长相厮守,便带她回京,同行的还有她的母亲、小姨、祖母。 这崔嬷嬷,便是那女子的小姨。 一家子都号称祖籍雪溪,是在当年秋泽案时受了牵连逃出来的,东游西荡许多年,男丁都死绝了,剩下几个女流之辈,无所依仗,就想找个靠山。 这种情况,在民间乃是正常的事,总管事心想自己相貌堂堂、有能力有靠山,钱也有,正好给人做靠山。 又因这女子的祖母、母亲、小姨都身有长技,有人擅针线,有人擅做菜,这崔嬷嬷更是精通儿科与女子保养术,还都十分善于揣摩人心。 他被那女子吹了枕边风,便将这崔嬷嬷举荐给陈留侯夫人,果然十分得宠,连带着他也得了好几次夸赞。 听说皇长子生病,家里又想劝服惠妃,把人接出来,崔嬷嬷找到他,说自己能胜任。 他一想,这是立大功的好机会,便一力向陈留侯府举荐,打了包票,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总管事哭成泪人:“老奴怎么也想不到会这样啊,老奴是忠心,一心想为主人分忧……” 得了,御下不严,钟唯唯也不多说什么,让人收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至于总管事的那个外室与其同伙,自是才审出真相就派人去抓捕了,奈何这些人狡猾,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想要缉拿归案,少不得还要再花些心思和力气。 胡谦羞愧万分,跪在钟唯唯面前请罪。 陈留侯夫人也来了,哭着说都怪东岭人太狡猾,太恶毒。 钟唯唯一针见血地道:“并不是东岭人太狡猾太恶毒,而是你们不信本宫。倘若你们信我,敬我,就不会出这种事。说不定,惠妃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宫中这么多的嫔妃,为什么东岭人只挑胡紫芝下手,就是因为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与裂痕。 胡谦与陈留侯夫人无言以对,又伤心又羞愧,只是低头请罪。 钟唯唯命人给胡紫芝收殓,按贵妃规格入葬,并算其为国捐躯,赏了陈留侯府一些财物。 这是面子工程,让大家都觉着好看,有个说法。 内里,却是因为胡家的无礼,赏赐并不多,算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警告。 一夜未睡,大家都很疲倦,钟唯唯留下办丧事的人,打发众人去歇息。 白洛洛理所当然地要跟着何蓑衣离开,何蓑衣瞅她:“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这么笨,这么老,和你在一起会耽搁了你的前途。” 第954章她留在宫里了 白洛洛是真的豁出去了:“就是因为你老,你笨,所以我才要跟着你照顾你呀。” 何蓑衣皮笑肉不笑:“你还是别跟着我了哈,跟着皇后比较好。” 白洛洛假装没听见,紧跟着他的步伐要往外走。 何蓑衣牢牢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钟唯唯身边拖:“阿唯,你觉着她怎么样?” 钟唯唯当然要夸白洛洛,何蓑衣顺水推舟:“那就让她跟着你吧,你身边不是还差人么?” 白洛洛央求地对着钟唯唯作揖,一脸苦相,只差就要哭出声来了。 钟唯唯自是明白白洛洛的意思。 自从胭脂走后,她虽然又提拔了其他人上来,却始终觉得差了一点。 白洛洛虽然年幼,但胜在聪明胆大有担当,只要好好培养,将来必可独当一面。 可是在培养得用的女官和给何蓑衣找个不错的媳妇之间,她理所当然地偏向后者。 “没错,我身边的确差人。”钟唯唯给了白洛洛一个安心的笑容:“但洛洛生于山野,自由惯了,并不适合留在宫中。” 白洛洛抿着嘴笑起来,得意地朝何蓑衣呶嘴。 何蓑衣看也不看她,淡淡地道:“这宫里,除了皇子公主之外,都不是自小就生长在宫中的。我觉着她就很适合。” 白洛洛道:“先生怎么回事啊?皇后娘娘都说不要我啦,您怎么还强迫娘娘?” “没你的事,你先回去!”何蓑衣神色冷峻,注视着钟唯唯:“我有话要和你说。” 白洛洛委屈,她不想走,何蓑衣疾言厉色:“我让你出去!懂不懂规矩?” 太过分了!白洛洛红了眼睛,委屈地转身跑开。 钟唯唯使个眼色,小棠连忙追上去哄她,好说歹说,把她带到一旁去。 何蓑衣要求钟唯唯:“皇长子一夜未睡,也累了,让他先下去休息吧。” 这是要单独和钟唯唯说话的意思,钟唯唯知道他想说什么,并不想如他的意,紧紧拉着又又道:“我不放心。” 何蓑衣拧起眉头,不顾一切地道:“你必须把白洛洛留下来。” 钟唯唯挑眉:“为何?” 何蓑衣道:“她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 他有若干理由要说出来,却被钟唯唯中途打断:“等一下,他们好像有急事。” 赵宏图闻音知雅意,假装很忙地跑过来:“皇后娘娘,有紧急政务。” 钟唯唯抱歉地说:“阿兄,要不等我处理好政务咱们又细说?” 何蓑衣皱起眉头,不高兴:“你也和我玩这一套?” 钟唯唯假装无辜:“真的很忙啊,阿兄不要不高兴,我给你赔礼,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嗳,我不和你多说了,我先去忙啦……” 急急忙忙拖着又又跑了,就好像身后有狗追似的。 “阿唯……”何蓑衣紧追两步,她却已经跑远了。 后宫重地,他也不好不讲规矩地乱走,只好无奈地离开。 本以为白洛洛很快就会追上来,然而直到走出宫门,也不见人跟上来,难免若有所失,觉着少了点什么似的。 回到住处,半夏兴冲冲迎上来:“白姑娘呢?” 何蓑衣淡淡地道:“她留在宫里了。” 半夏吃了一惊:“她留在宫里做什么?” 何蓑衣道:“给皇后做近侍女官,荣华富贵指日可待,将来还可以找个好人家。” 半夏呆了片刻,给他脸色看:“她才不肯呢,一定是先生把她扔在那里的!” 何蓑衣道:“是她自己愿意的!”如果真的不愿留下,非得跟着他,为什么不肯跟着他回来?哼! 半夏沉着脸。 何蓑衣累了:“端热水给我烫脚,弄点清淡的吃食。” 半夏假装没听见。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就又提高声音喊了一遍。 这回半夏回答了:“请恕罪,才到京中,还未安置好,什么柴火、吃食之类的都没有。” 何蓑衣怒了:“那就去买!” 半夏翻个白眼:“钱匣子的钥匙在白姑娘手里拿着呢。” 这是要造反了吧?何蓑衣怒目:“我什么时候让她管钱了?” 半夏装委屈:“小人只是个下人,哪能拿着先生的钱匣子钥匙呢?白姑娘冰雪聪明,能干持家,这种事当然要交给她管。” 何蓑衣气得不行,扔鞋子丢他:“滚出去!别在我面前晃,小心我卖了你!” 恍惚听见半夏小声地抱怨了一句:“怪脾气。” 他生气地翻个身,面朝里躺着,闭上眼睛睡觉,不吃不洗脚会死人么?先睡觉好了,睡觉起来就离开京城,哼! 想象着自己离开京城的场景,想象着某人跑回来发现人去楼空时的情景,莫名有些快意,更多又是伤感和寂寞。 于是闷头大睡。 睡梦里仿佛闻到白米粥的清香,耸耸鼻子翻个身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又好像听见半夏在外面和人说笑,笑得没心没肺,十分欢快的样子。 立刻从梦中惊醒,竖起耳朵静听,不会是那个小白痴回来了吧? 说笑的是个女孩子,叽叽呱呱说话很快,十分清脆,但明显不是白洛洛的声音。 这是习惯她在身边了。 失笑之后,更多是自嘲和寂寞,也好,如愿以偿了。 何蓑衣坐起身,趿拉着鞋子往外去,看到半夏和一个青衣少女站在廊下说话。 青衣少女清秀能干,看见他就迅速行礼,一举一动颇有章法,瞧着就是从宫里出来的:“奴婢兔毫,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伺候先生。” 何蓑衣让她起来:“不必了,我吃过饭就要离开此地,你回去吧。” 兔毫微微有些吃惊,以目相询半夏。 半夏沉稳地道:“饭菜得了,先生用膳吧。” 何蓑衣沉默着走到饭桌前坐下,本想问问白洛洛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忍住。 匆匆吃过饭,非得把兔毫留下来。 他的东西不多,随便收拾收拾就上了路:“去菩提庵走一趟吧。” 他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不管了尘认不认他,他总要把该做的事做到。 告诉她,他已经把白洛洛送回来留在宫里了。 第955章白洛洛不见了 正当傍晚,太阳将落未落的。 官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晚归回家的百姓行色匆匆。 何蓑衣骑在马上,放开缰绳,任由那马儿随心所欲地乱走。 半夏跟在后头,也不管他,兴致勃勃地观看着风景,心情很好的样子。 何蓑衣微皱眉头:“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兴。” 这小子之前为了白洛洛没回来的事情,各种给他脸色看,现在竟然如此高兴,这不正常。 半夏拍拍马儿的头,微笑道:“当然高兴咯,有人向皇后娘娘求娶白姑娘做儿媳。” 何蓑衣冷笑了一声:“又不是你娶媳妇,你瞎欢喜什么?” 半夏道:“小人替白姑娘高兴,替先生高兴。恭喜先生从此以后自由自在,再不用为白姑娘操心了。” “呵呵……”何蓑衣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假装不经意地往后看。 城门已经关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不见白洛洛。 他用力回头,抽了马儿一鞭子,沉着脸往前跑。 半夏赶紧跟上,神色略诡异。 太阳一点点地下沉,越走越黑,何蓑衣突然觉得很累,不想再往前走了。 他停下来,驻马四望,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就像是这天边的太阳,已经到了往下坠的时候。 半夏打了个呵欠,有意无意地说:“白姑娘不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就连赶路也没那么有趣有精神。” 何蓑衣沉默以对,他何尝不是如此? 到达菩提庵,天已经完全黑尽了。 菩提庵里一片漆黑,唯有门口挂着的灯笼还亮着。 半夏跳下马:“先生候着,待小人去拍门。” 何蓑衣有些紧张,沉默着没有回答。 半夏叹一口气,上前拍门,许久之后,才有人在里头怯怯地问:“什么人?” 半夏连忙亮明身份,求见了尘师太,要向她知会白洛洛的消息。 门很快开了,知客女尼看清楚二人的面孔,便将二人迎进去:“师父已经就寝,请客人稍候。”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刚够照亮面前的方寸之地。 何蓑衣面无表情地坐在阴影里,看上去十分沉稳,实则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不知道了尘师太是否会出来见他,虽说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她的照料也活到了现在,可是谁不想向温暖和亲情靠近呢。 门口响起一声佛号,了尘师太缓步入内,半垂了眼,行个礼:“施主为何夤夜来访?” 因为他想见她,何蓑衣不敢讲,便道:“弟子是来向师太交割的。贵徒白洛洛,之前跟随弟子去了东岭寻找生母……” 他缓缓将白洛洛的生母已经死了的消息说完,道:“此次弟子将她送回京城,交给皇后娘娘,以后皇后会照顾她,保她一世平安,嫁个好人家。弟子,这便要走了。” 了尘师太叹息一声,再行一礼,并未多言。 何蓑衣有些失望,却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他这样的人,每在了尘师太面前出现一次,就相当于往她心尖上插一刀,便等同于提醒她那些不堪的往事。 他苦笑一声,起身一揖到地,不敢多看了尘师太,半垂着眼道:“师太保重,弟子……告辞……” 将要走到门口,突然听见了尘师太说道:“你要去哪里?” 何蓑衣不敢相信的耳朵,她这是关心他吗? 他急忙回身,小心翼翼地道:“当初弟子曾答应过护国大长公主,知道了菩提庵后,这世上便再无昆仑殿,再无何蓑衣。东岭已不足为惧,皇后娘娘坐稳了凤位,秋袤独当一面,成家立业,弟子已完成了恩师所托,已了尘世间事,这便要离开郦国了。” 外间传来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砸在门上的声音,可是抬起眼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了尘师太道:“离开郦国之后是要去哪里?” “走到哪里算哪里。” 了尘师太沉默片刻,道:“保重。” 始终还是没有留他,不过能有这样一句话,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何蓑衣心情激荡,急急忙忙地行了一礼,鼻腔微酸,沙哑着嗓音道:“嗯,您,也多多保重……我会把去向告诉宫中,若是您有需要,随意可以让人给我传信……” 因为害怕了尘师太拒绝,他急急忙忙地往外走,险些被门槛绊得摔倒。 匆忙之中扶住门框,十分尴尬地对着了尘师太行个礼,急急忙忙要离开。 白洛洛躲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到这一幕,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捂住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多么可怜的人!她一直以为她就是很可怜的人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 她的父母不是不爱她,而是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 何蓑衣却是生来就背负了太多,生母活着却憎恨他,不愿见他,甚至不想给他任何消息。 真是太可怜了! 一双手温和有力地扶住她的肩,是钟唯唯。 钟唯唯陪着她一起悄悄来到这里,目睹了这一切,为的不过是想让那个视为兄长和亲人的男人,能够得到幸福。 按着之前商量好的,小棠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了尘师太,白姑娘是否回来了?” 迎面与何蓑衣打了个照面,面露惊讶:“咦,何爷怎会在这里?见着白姑娘了吗?” 何蓑衣皱了眉头:“什么意思?白洛洛不是在宫里么?” 了尘师太也从里头走出来,着急道:“怎么回事?” 小棠道:“白姑娘早就从宫里出来了,说是要去找您。娘娘就让兔毫跟着她伺候照顾她,可是兔毫回去后说白姑娘并未与何爷在一起,而是单独留在厨房里了……接着何爷也走得不见了,我们去找,白姑娘也不见啦……娘娘担心白姑娘想不开,就命我出来寻找……这可怎么好?” 了尘师太神色微沉,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何蓑衣。 无声的指责比大吼大叫更让人惭愧着急。 所以说,当时他吃饭时,白洛洛其实是在屋子里的,只是她没有露面而已? 何蓑衣看向半夏,得到肯定的答复:“您吃的粥和小菜是白姑娘亲手做的。” 第956章愿他一世安好 何蓑衣的额头和背心都浸出冷汗来,本能地觉着,白洛洛肯定是赌气跑了。 那丫头天真热血,完全没有江湖经验,指不定被人卖了还会帮着数钱。 他硬着头皮,小声和了尘师太说:“您放心,我一定把她找回来。” 了尘师太没吱声,沉默地行了个礼。 夜已深,何蓑衣和半夏是男客,自是不方便留宿在尼姑庵中,留下带来的钱财布匹等物,低着头急急忙忙往外走。 小棠追上去,轻声数落他:“白姑娘那么好,一门心思地对您好,为什么要惹她生气?若不出事那最好,若出了事,看您怎么办!要知道,那几个东岭圣女宫的奸细还没找着呢!” 何蓑衣紧抿着唇,心里犹如有滚油泼下,焦急忧虑,不敢深想。 倘若真的……真的那样……他打了个寒战,不敢细想。 眼看着他急急忙忙出了门,白洛洛心有不忍,想要追出去。 钟唯唯拉住她的手:“急什么?不让他着急这一回,以后他再故态复萌怎么办?就该让他长长记性!你不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的,太容易得到的不会珍惜。” 抬眼看到了尘师太,便干笑一声:“师傅好,我不该在佛门清净地说这些事。” 了尘师太摇摇头,看着白洛洛道:“你的心事我已经知晓,我问你,他比你大了这许多,身世如此,脾气怪癖,居无定所,你真的不后悔么?” 白洛洛跪下去,目光坚定:“师父,弟子不悔,弟子此生认定他了。” 了尘师太悲悯地道:“孩子你还太小,不懂得怜悯与爱情的区别,同情怜悯,并不是真的爱情。 你想清楚,跟着他,可能被伤得遍体鳞伤,什么都没有,灰溜溜地回来;也有可能会得到幸福,但是必须非常努力非常累,漂泊浪荡,居无定所。 可若是跟着皇后娘娘,你是功臣之后,做几年女官出宫,找个体面人家,嫁个年貌相当的少年郎并不是难事。有皇后娘娘看着你,这一辈子都会过得轻松自在,富贵清闲……” 白洛洛道:“可是我只喜欢他,就算富贵清闲,我心里不高兴,那也没有什么意思。皇后娘娘当初放弃这一切,远走天涯,难道不是因为她喜欢陛下么?” 了尘师太叹息一声,不再劝她:“我一直都在这里,随时可以回来。” 白洛洛给她磕头,谢她的养育之恩,再问她:“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了尘师太想了很久,低声道:“愿他一世安好。” 她受过的伤害太多,是没有办法和他如同普通母子那样相亲相爱了。像这样就挺好的,知道彼此过得安稳,就够了。 白洛洛起身,跟在钟唯唯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菩提庵。 了尘师太没有相送,只让自己的大弟子送她们出来,女尼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向钟唯唯转达了尘师太的话。 “师父说,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却还为了这种事连夜出宫,亲力亲为,很不容易。您会有福报的。” 钟唯唯回了一礼,诚恳地道:“我也希望阿兄一世安好。” 钟唯唯是微服悄悄出的宫,小棠已经引着何蓑衣往前去了,梁兄亲自赶车,把她和白洛洛送回去。 回到城外天边已经露了鱼肚白,守城的将士悄悄开门放她进去,再回到宫中,又又和圆子都尚未醒来。 钟唯唯在微曦的晨光里收拾了茶桌,亲自点茶分茶,请白洛洛喝茶。 她把自己、何蓑衣、秋袤、重华、钟欣然,师兄妹五人之间的故事讲给白洛洛听,并不忌讳其中那段复杂的纠葛。 白洛洛听得入了迷,撑着下颌问她:“皇后娘娘,先生那么好,您真的就没有动过心吗?” 钟唯唯轻笑:“我当然是觉得他很好,但我从来都分得很清楚,他是兄长,不是爱人。” 白洛洛穷追不舍:“那若是陛下一直没有找到您,或者放弃找您,您会不会被他感动,和他在一起呢?” 钟唯唯犹豫片刻,低声道:“不知道。但我很肯定,我很爱陛下,陛下也很爱我。” 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不敢妄下论断,从始至终,何蓑衣于她,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存在。 也许跨前一步,亲情就会变成爱情,但他们之间没有缘分,因此这一步始终也没有跨过去。 白洛洛点头,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得意:“我就知道,先生那么好,您不可能完全不动心。” 钟唯唯失笑,这丫头不但不吃醋,反而一副“我喜欢的人那么好,你动心是正常的,不动心才不正常”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 旭日东升,宫人来报,和崔嬷嬷一起混进来的那几个东岭人被抓到了,全都对罪行供认不讳。 钟唯唯起身梳洗更衣。 端仁的丧事要办,胡紫芝的事也要办,还有若干政务要处理,给重华写信都要特意抽空,她实在是不能再陪白洛洛了。 “大师兄找不到你,自会回来见我,到时候你自己掂量着该怎么办。只是要记得,这一步走出去,就不能再回头啦!” 钟唯唯亲切地和白洛洛挥挥手,迎着朝阳往前面去。 白洛洛深吸一口深秋清晨冷冽的空气,双手紧握成拳,含着笑道:“皇后娘娘!谢谢您!您真的是个极好的人!” 钟唯唯回头看着她甜甜一笑,用口型无声地说:“祝你心想事成,一世安好。” 何蓑衣比白洛洛以为的回来得更迟,直到下午,他才顶着一头的汗来寻求钟唯唯的帮助。 他认为白洛洛是独自往前面去了,他需要钟唯唯发一个文书到周边的州县,发动所有人寻找白洛洛。 然而当时钟唯唯很忙,军费开销实在是太大,茶叶贸易的盈利远远不够,黄金茶道才刚开辟,收益还达不到预期。 她和一众大臣绞尽脑汁地算计着,要怎么样才能多榨出点钱来,那么多人在前线,眼看寒冬将至,大决战就在眼前,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缺补上才行。 第957章宣言 这样的情况下,何蓑衣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去打扰,他只能站在外面静候。 萧瑟的秋风猎猎而起,把他青色的长衫吹得呼呼作响,他独自站在夕阳里,清瘦、孤独、寂寞、焦急、隐忍。 白洛洛藏在不远处观望着,心软、心酸、心疼。 殿门轻响一声,何蓑衣眼睛发亮,急急忙忙要迎上去。 却见一个宫人走出来,客气有礼地请他去偏殿里坐着等候:“……实在是太忙了,皇后娘娘只要抽出空来,就立刻请您过来。您不要太急,一直都有人找着的。” 那不够。何蓑衣失望摇头:“我就在这里等着。” 宫人无奈,只好奉上一杯热茶:“天凉了,您暖暖身子。” 何蓑衣心不在焉地喝了茶,继续等待,神情焦灼万分。 白洛洛抿紧了唇,身体先于思想行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她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何蓑衣的睫毛颤了颤,欢喜与如释重负潮水一般地涌出,他深沉地注视着她,一动不动。 白洛洛被他盯得心里发紧,硬着头皮说道:“你来做什么?” “你怎会在这里?”与刚才乍然见着她时流露出的欣喜不同,何蓑衣的眼里和语气里隐然带了怒意。 因为皇后娘娘说,要让你体会什么叫做失去,好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呀。 白洛洛可不敢在这种时候激怒他,假装很可怜地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很小声地说:“他们和我说你在到处找我……” 何蓑衣许久没有出声。 她胆战心惊地悄悄看向他,迎面撞上一双深沉的眼睛,她吓得迅速垂下眼,藏起了一腔的心事。 “你去了哪里?”何蓑衣深呼吸,语气已经平稳很多了。 白洛洛是个见不得笑脸的,尾巴立刻翘起来:“到处走啊,走得累了就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天黑了发现没地方去,就在周围住了客栈……”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会找你,会焦急吗?” “我不知道啊,是你赶我走的。皇后娘娘也说不要我,菩提庵我也不敢去,怕师父多心多想不高兴,我没地方去,也没亲人可投奔……” 白洛洛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地委屈起来。 她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去了东岭,又一路回到这里,若不是真的很喜欢他,又怎会如此? 他却只想把她扔在京城和宫中,还悄悄扔下她,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离开了,真的很过分。 倘若不是皇后娘娘了解他,早早猜到他会去菩提庵,又愿意下大力气帮她、成全他们,只怕这会儿她与他已经天涯两隔了吧。 白洛洛红了鼻头,沉甸甸的泪水滚落出来,砸在地上一摔八瓣。 何蓑衣似是觉得自己的心跟着疼了一下,他头痛地扶了额头一下,转过身大步往前走。 白洛洛的心都凉了半截,都这样了,他还这样,那是真的不喜欢她,不想和她在一起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强扭的瓜不甜,强求来的老男人也没意思。 他找她,一路照顾她,其实不过是因为责任? 倘若她不是了尘师太养大的,他只怕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没有出声叫他,安静地看着他远去,泪水被猎猎的秋风吹干,脸皮紧绷,微有刺痛。 却见何蓑衣突然站住,微侧了头:“还不跟上?” 白洛洛不理他,照旧站在原地不动。 何蓑衣等了片刻,不见她跟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白洛洛大声喊道:“不做什么!皇后娘娘待我好,尊重我,把我当成人看待,而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阿猫阿狗!哪怕就是让我给她扫地也是可以的!” 所以她的意思是说,他不尊重她,不把她当成人看待,而是当成了阿猫阿狗? 何蓑衣回头,盯着白洛洛,嘴唇紧抿,眉头紧锁,目光严厉。 白洛洛被他盯得发憷,却仍然挺直了腰背,微抬下颌,骄傲地看着他,大声地说:“我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家族,家里也没什么财产,可我的父母都是功臣,养母也是很了不起的奇女子。 我有名师指点,读过很多书,身手也不错,懂得很多事,胸有大志,人品端正,不怕死,不怕吃苦受罪,想为国家和百姓做点有用的事,并且一直在做。 我配得上这世上的好男儿,不需要卑躬屈膝去讨好一个眼里心里不敬我,不爱我的蠢笨老男人!我愿意为你受委屈吃苦受罪,那是因为我喜欢你!现在我也还喜欢你,但我不想讨好你了!” 她铿锵有力地吼出这一席话,抬起下颌,斜瞅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无视周围人的异样目光,背着手,昂首挺胸,大步离开。 从何蓑衣身边经过时,她很想看看他,始终还是忍住了,将下巴抬得更高,再重重地“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开。 她其实并不打算留在宫中,皇后娘娘说得对,天地那么广阔,她还年轻,不应该把自己圈禁在宫城的方寸之间。 她想出去走走看看,听说皇后娘娘有个好友叫做简宁的,人称简五爷,就带了一个商队在外面做很多紧要的事情。 她可以去找简五,向简五学习,做简五的帮手,拓宽眼界,充实阅历。 也许刚开始会不习惯,会寂寞伤感,时间长了,也就渐渐淡了。这世间又不是只有谈情说爱一件事!哼! 白洛洛一时斗志昂扬,一时情绪低落,怎么办,雄心壮志是这样,但她还是真的好想哭啊啊啊…… 她红着鼻头,眼泪在眼眶里转着圈,好不容易走到宫门外,被风一吹,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 她从来没有带手绢的习惯,理所当然地用袖子去擦眼泪。 一只男人的手递过一块雪白的帕子,何蓑衣的声音微凉:“就算要做女英雄,要做骄傲的奇女子,那也该准备一块洁净的手帕才行。否则会很损伤形象。” 白洛洛恶从胆边生,抢过帕子扔在地上使劲踩,挑衅地瞪他:“哼!” 何蓑衣眯了眯眼,抓住她的后衣领,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第958章从老男人变成老家伙 何蓑衣高了白洛洛许多,轻易就将她提得双脚离了地。 白洛洛双脚乱蹬,怒目而视:“你干嘛?我跟你讲,这里是郦国,可不是你这个老家伙的老巢,你别想动歪心思。” 行啊,从老男人变成老家伙了! 何蓑衣冷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朝白洛洛胸前扫了一眼,嗤笑:“就你这样儿的,我对你动歪心思?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白洛洛顺着他的目光往胸前一看,下意识地抱住了胸,义正词严:“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何蓑衣!下流!无耻!” 何蓑衣阴沉沉地道:“你没想到的事多了去!我就这样的何蓑衣,后悔了么?趁早滚蛋!” 他松开手,将她扔下去,大步往前走,瞧着好像很生气的模样。 白洛洛站稳了,轻声说:“可是我又没有蛋,想滚蛋也没办法滚……” 何蓑衣似是摇晃了一下,又迅速站稳了。 白洛洛背着手,仰头看着天边。 秋高气爽的天气,整个京城都是金色的,天空湛蓝,有一群鸽子唿哨着从天边掠过,也是带着金红色的…… 真不错,好天气。 白洛洛微笑着往前走,不紧不慢地跟在何蓑衣身后。 何蓑衣发现了她,却假装不知道。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回居住的地方——还是钟唯唯当初住过的小院子。 何蓑衣推门,白洛洛打算跟着进去,不防他突然顿住脚,她一不小心撞上去,鼻子撞得酸痛。 后退一步揉揉鼻子,何蓑衣回身注视着她:“你不是要去做女英雄的么?怎会在这里?” 白洛洛绕开他,径自往里走:“我的东西在这里呀,还不许我来拿回自己的东西了!” 何蓑衣没吱声,似乎没办法反驳。 半夏冲着白洛洛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道:“白姑娘还没吃饭吧?菜正好熟了。” 白洛洛就坐到了饭桌旁,何蓑衣跟着进去,微挑了眉头看着她:“拿了你的东西快走!” 白洛洛冷笑:“你才拿了东西快走呢!皇后娘娘已经把这里赏给我了!想住就求我呀!” 半夏挤眉弄眼,小祖宗,赌气也不是这样赌的呀,万一怪脾气的老男人当真赌气走了,你是要如何? 谁知何蓑衣冷淡地道:“真会想,你怎么不说皇后娘娘把半个京城都送你了呢?” “想赖着不走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姐大人有大量。” 今天的主菜是炖鸡,一条鸡腿能占小半只。 白洛洛抢先夹走一条鸡腿,眼看何蓑衣似是想去夹另一条鸡腿,就又赶紧叉走:“半夏,快来吃!” 半夏是仆,并没有资格和主人平起平坐,同一张桌子吃饭,闻言干笑一声:“小的不敢。” 白洛洛瞪眼:“我是此间主人,我愿意给你吃!快些!不然把你赶出去。” 何蓑衣凉凉地看了半夏一眼,半夏猛地一拍脑袋:“咦,我忘记喂马了!糟糕哦!” 一溜烟跑了。 白洛洛就把两大条鸡腿都放在自己碗里,鼓着腮的吃,她还不信了,吃肉能噎死人! 好不容易把两只鸡腿都塞下肚子,她胀得什么都吃不下了,摸着肚子打饱嗝。 何蓑衣凉凉地道:“忘记告诉你了,我从来不吃鸡腿。我呢,就爱吃点活肉,比如说鸡翅,鸡脚之类的。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他眼里的恶意遮都遮不住,仿佛在说,有本事你就把一只鸡都吃光呀。 “……”白洛洛瞪着何蓑衣,好想捏他的脸,把他的脸扯得变形怎么办? “哈哈哈!”她气壮山河地大笑一声,推碗起身,“赏你吃了!” 跑出去,围着院子来回走了十多个来回,鼓胀的肚子才算好了一点。 不经意回头,看到廊柱旁露出一角淡青色的袍子,心脏又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狠狠回头,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遛弯消食。 次日,是个大晴天。 白洛洛早早起来,拎起自己的小包袱,牵出钟唯唯送她的马,翻身上马,潇洒利落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遇到何蓑衣主仆,笑眯眯地和半夏打个招呼,看也不看某个老男人,继续往前走。 何蓑衣瞥她一眼,这丫头,死倔死倔的,真以为他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么? 明知他今天要离开,她便也挑着这个时候离开,不就是怕他赶他走么? 半夏眼巴巴地瞅着他,小声道:“先生,要不……那个白姑娘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出去肯定活不过三天,您可怜可怜她,跟她一路?” 何蓑衣不言语,只是骑马跟了上去。 白洛洛竖着耳朵听后头的动静。 听到熟悉的马蹄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她松了一口气,真不容易,好累。 她回头挖苦:“你跟着我干嘛?” 何蓑衣面无表情:“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莫不是皇后娘娘也把这路赏给你了?” “是又如何?皇后娘娘对我可好了!”白洛洛是抓住机会就要控诉某人对她不好的事实。 “是你的,你如何证明?不然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老男人一点不肯吃亏。 白洛洛见好就收:“您请便,当我没说。” 半夏:“……”您二位累不累呢?我是瞧着都累呀。 旭日东升,将这两人两马都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瞧着莫名地和谐。 半夏微酸了眼睛,虽说现在先生对小白姑娘还不是那种非你不可的喜欢,但也不排斥,而且很愿意照顾她。 这对于先生来说,已经很不容易。 责任也好,寂寞也好,不管怎么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有希望。 半夏摸一摸横在面前的包裹,得意的笑。 包裹里是皇后娘娘亲手制作的茶饼,有市无价,比黄金还要珍贵。 先生在东岭的产业已经没了,一些被东岭朝廷给没收,一些被变卖了分发给昆仑教众用作遣散费,还有很少一部分,被他换成军需送了郦国军队。 因此他们是没什么钱的,多亏皇后娘娘想得周到,若是需要,变卖一饼茶就够用很久了。 他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这俩人,随他们走到天涯海角都行,随时把消息传送回来就行啦。 “先生等等我呀……”半夏欢快地追了上去。 第959章哀歌 次年初夏,郦国大军与多国联军推进到东岭的都城外。 新登基的东岭幼帝很聪慧,太后和群臣也尽心尽力,就连从来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真堇帝姬也拼尽所有力量,却仍然抵挡不住一个帝国末日的到来。 东岭都城被围,此地远比郦国的京城更温暖,不过初夏就已经十分炎热。 郦国的军队不太好过,他们的国库不够充盈,重华又不许他们劫掠东岭的百姓。 因此只是一日三餐管饱,衣服和其他装备却是跟不上,气候炎热,蚊虫猖獗,大家都有些受不住了。 重华决定速战速决,越早结束战争,对郦国越有利。 且他真的很想回家了,他牵挂着家中的妻儿,想念郦国京城的雪和气候宜人的夏天,想喝钟唯唯亲手点的茶,想看她浅笑温柔,把他变成绕指柔。 他把决战定在斗茶大会那一天。 这个日子,对于东岭和郦国来说,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作战计划是早就定下的,只有几个高级将领知道,就连联军也不晓得。 一切只等天黑之后。 中午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真堇帝姬打扮得隆重且妖娆,带着一车酒,一车肉,一车面粉,一车菜,以及十多个侍从,言明自己是奉了东岭幼帝之命,来给重华送礼的。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来的是个女人,又正好是在大战前夕,需要麻痹敌人。 重华便接见了真堇帝姬。 真堇帝姬解开披风,露出里头所着的朱红薄纱宫装。 肌肤胜雪,媚眼如丝,她站在重华面前,浅含轻笑:“陛下,还记得当初年少之时,您、我的皇兄、李尚、我,我们四个人秉烛夜谈,把酒言欢的往事么?” 重华轻轻颔首:“记得。” 当时他与钟唯唯因误会分开,独自游历诸国,在东岭遇到还不是皇帝的东岭前皇帝,还有病弱的李尚,以及天真烂漫的真堇。 几个人意趣相投,称兄道弟,李尚与东岭前皇帝甚至想把真堇嫁给他。 不过他们这种人,受身份限制,彼此之间算计居多,真情意少得可怜。 他是谋算着把东岭前皇帝扶起来和前太子斗,最好是斗到两败俱伤,以便削弱东岭的实力,给郦国争得一线生机。 东岭前皇帝,自然也是为了借他的手,达成个人的野心。 李尚自不必说,最阴险、隐藏最深的人就当属他。 唯一比较傻的,是真堇。 国家战乱,妇孺无辜。 想起死去的护国大长公主、端仁长公主,重华看向真堇的目光略温和了几分:“你在这种时候来送礼,和朕谈当年,是想投降么?” 倘若东岭人愿意投降,那是最好,可以免除一场恶战,保住更多郦国男儿的性命。 真堇帝姬微笑:“是有这个意思,不然这大太阳的,小妹冒着性命危险跑出来做什么?” 她请求重华让周围的人退下:“我们有几个请求,只要陛下答应,立时率众出城投降,拜您为主君。只是身为一国之主,还请给我们陛下留点面子。” 许翰等人十分警惕,觉得东岭人绝对不会轻易投降,真堇帝姬搞成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重华也想到了,然则为君者,要考虑到的事情着实太多。 比如说,对方已经答应投降,只是恳请私底下把条件说出来而已,他若不应,将来便会有人指责他说,因为他不肯答应这个无伤大雅的恳请,害了很多条人命…… 他挥手让众人退下,独留真堇帝姬与他在帐内:“你可以说了。” 真堇帝姬上前两步:“第一便是请陛下纳了妾身。妾入郦国后宫为妃,便可安了东岭皇室与百姓的心,不然就算此番郦国赢了,日后东岭百姓三天两头叛乱,以郦国的财力,能压下么?” 她站在重华面前,轻抬手臂,将手去解衣襟。 她没有护国大长公主的智慧,也没有端仁的才干,但她同样有一颗护卫亲人的心。 从前她对重华有迷恋,一心只想除掉他身边的人,与他双宿双飞,独占他一人。 现在这种迷恋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利益交换的决心和打算。 因为无畏无私,所以她做起这动作来毫无滞涩,理直气壮。 然而第一层纱衣尚未解开,一件黑色的披风便飞了过来,当头将她罩住。 重华的声音冷若冰霜:“再来这一套,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样个不客气呢?”第一步已经走出去,第二步就没那么难了,真堇帝姬笑着,试图把头上的黑色披风拿开,以便继续脱衣。 她是个年轻美丽的女人,而且干净贞洁,出身高贵。 重华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久居军旅,禁欲已久。 她不信,他看到她美丽的胴体能够忍得住。 只要再往前行几步,不顾廉耻地搂住他,坐到他怀里,事情便成了一半。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重华接受东岭的投降,同意东岭认郦国为宗主国,这样,东岭皇室的血脉便可保住。 说不定将来还能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大不了就是失败,重华羞辱她,杀了她,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堇帝姬将黑色的披风拿开,露出了美丽精致的头和势在必得的笑容。 可是重华已经不在面前了,门帘还在轻轻晃动着,他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我敬你是为国为亲人而来,因此原谅你的冒犯。你若不走,便留下来,若是要走,就立刻。” 门帘被人打起,进来一溜二十名身强力壮、满脸戾气的侍卫,抱着双臂,虎视眈眈地将她围在中间。 真堇看着这些人,勇气消失殆尽,她愿意牺牲,那是因为有价值,脱给这些人看,自然是不值得的。 若不是重华心有仁慈,念及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只怕让这些人当众****她也是有可能的。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轻声道:“东岭愿意投降,愿拜陛下为帝,上贡纳税,只恳请陛下,许东岭保留王室,留东岭王室一线血脉。” 第960章末路 许东岭认郦国为宗主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只需上下嘴皮子一碰,将东岭皇帝降为王,每年收收贡品,指手画脚一下即可,就连管理都不用操心。 但对于郦国来说,并不是好事。 首先,东岭与靖中接壤,本就有所勾结。 若是再将当初答应靖中的地割让过去,整个东岭都将变成靖中的囊中之物。 相当于他们这一仗白打了,等同于为靖中做了嫁衣。 且东岭幼帝聪慧,小小年纪、面对李尚时就懂得韬光隐晦,乔装贪玩不懂事,最后反戈一击,一击致命。 这种人留下来将会是极大的隐患,更别说再给他一个王位和国家。 重华不想给郦国和圆子留下这样的劲敌。 因此他绝不答应东岭的要求。 “投降可以,想活命也可以,但继续为王是不可能的事。”重华冷酷地拒绝了真堇帝姬的要求:“申时以前投降,过时不候。” 真堇帝姬面无人色,摇摇欲坠,就连这样也不可以吗? 保不住王位,保不住东岭,将性命安危交到别人手里去,朝不保夕,那还投降做什么? 不如决一死战,死守国门,殉国好了。 她神色发白,勉强笑道:“可否宽容些时间,待我回去与我们陛下商议再定?” 重华听她的语气,猜到了结果,为了不让东岭人洞悉他的计划,让仗好打一点,他淡淡说道:“最迟不能超过后天早上。” 后天早上么?所以决战就在这几日了吧? 真堇帝姬捡起自己的披风,紧紧裹在身上,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大帐。 烈日高照,她却觉得格外的冷。 她走到外面,看见金甲黑衣的重华,想起若干年前那个阴郁冷漠、美貌沉默的少年郎,微微一笑:“陛下,为何还不蓄须?” 以诸国风俗,男子二十多岁后多数都会蓄须,尤其是重华这样身居高位的,早些蓄须就会显得更加老成威严一些。 是以,她的皇兄自继位起便蓄了须,但重华却从始至终都这样,一张脸总是清爽干净,基本看不到胡茬。 重华下意识地抬手摸摸下颌,一本正经地回答她:“因为朕的师兄不曾蓄须,朕不能比他还要显老。” 何蓑衣不曾蓄须,看上去一直都很年轻。 他若蓄须,就显得比何蓑衣要老,他不乐意。 不想让钟唯唯觉着他没有何蓑衣年轻,哪怕一丁点不如都不行。 “陛下与皇后真的是鹣鲽情深。”真堇帝姬听明白了重华的意思,有片刻失神,随即失笑。 生在帝王家,没有福气,也是一样的可怜和凄惨,真的是很羡慕钟唯唯。 不是每个人都能苦尽甘来的,更多的是从头苦到尾,或者是像她这样的,先甘后苦。 这就是命运。 既然不能苟活,那便死战,不用再卑躬屈膝,哪怕就是最后一刻,也要保持东岭帝姬的威严。 真堇帝姬昂首挺胸,往都城而去。 重华紧急召开了军事会议,今晚的进攻提前半个时辰,再迟就会导致更多的伤亡。 高高的吊桥被放下,真堇帝姬一行人走入其中。 瓮城里阴凉沁人,她痛哭失声。 太后和幼帝,以及宗室、大臣全都聚集在一起,等她的消息,看到她满脸泪痕,就全都明白了。 太后一口气上不来,双眼往上一翻,昏厥过去。 幼帝仰着头,从她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轻声命令众人:“传旨,准备在今夜决一死战。” 颛臾王世子进言:“连日以来,守城的将士不分日夜看守,已经非常疲惫。郦国人既然说是最迟不能超过后天早上,那就说明他们的总攻时间大概是后天。 若是今夜再死守一夜而无战事,只会让大家更加疲惫,不利于后面的决战。不如让大伙儿趁这机会,抓紧时间休息,届时也好全力迎敌。” 他是领兵的大将,很多人都信他的话,纷纷附和:“是呀,是呀。” 幼帝生气地瞪起眼睛:“你们听谁的?谁才是皇帝?” 因为李尚的事情,颛臾王府矮了一截。 颛臾王世子不敢多言,喏喏应下。 然而出了宫门就把自己的意思传达下去,陛下年幼不知军事,还是该听经验丰富的将军的话。 于是,当天晚上东岭人撤走了一半防守军队,换这些人去休息,好酒好肉拿出来,鼓动军心,让他们准备后天的决战。留下来防守的将士,同样也有好吃的。 受此影响,整个京城都弥漫着“郦国人今夜不会攻打都城,要也是后天的事,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的思想。 当然这些事都是瞒着幼帝和真堇等人的,就算中途幼帝不放心,几次问起,大家都回答说做好准备了,请他放心。 幼帝要求到城头巡查,众人也是又哄又瞒,都觉得小皇帝不懂事,自己是在为国家考虑,问心无愧。 当幼帝站在城头遥望郦国军营时,丞相甚至告诉他:“看,郦国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倘要进攻,早就有所异动了。我们在诸国联军中也有重金收买的钉子,他们都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陛下就放心吧。” 幼帝沉默地离开,回到宫中,由真堇陪着,在宗庙跪了半夜,祈求祖宗的保佑。 他知道祈求死人并没有什么用,但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其他办法。 半夜时分,高亢的号角吹起,投石机投上来的火弹照亮了整个夜空。 厮杀声响彻京城,就连宗庙里也不得安静。 失守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幼帝失魂落魄,在得知自己下达严守的命令被人阳奉阴违篡改之后,他大笑三声:“天要亡东岭!” 倘若他不是一个年幼的孩子,是不是这些人就会听他的了? 倘若再给他一点机会,让他可以证明自己虽然年幼却不是庸才,这些人大概也会更愿意听他一点。 可惜,他没有那个机会和运气。 真堇帝姬身着戎装,提一口宝剑:“我送陛下离开吧,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她是一回到宫中就开始准备,精挑细选出了一批身手敏捷、忠勇无比的勇士,现在派上了用场。 第961章这不是私怨 幼帝沉默地起身,跟着真堇帝姬离开。 有侍卫觉着他走得太慢,恳请背着他走,他也没有拒绝,只问真堇帝姬:“祖母和我母亲他们呢?” 真堇回避着他的眼神,轻声道:“我们分成几路离开。” 不是她心狠要丢下自己的母亲和嫂子,以及其他侄儿,实在是战乱时期,多带一个妇孺,就多一分拖累。 她也不是想要苟活,她是想让幼帝活下来,这样,东岭才会有希望,皇室血脉才能留存。 幼帝盯着她看,一直不说话。 真堇被他看得羞愧万分,她哽咽着想要解释,然而还没开口,幼帝已然轻声道:“走吧。” 真堇松了一口气,她刚才真是害怕幼帝非闹着要回去接其他人,那就谁都逃不掉了。 她拿起剑,带着人,护送着幼帝穿过乱纷纷的街道,走到围攻人数最少的北门。 早就有人全副武装等候在此,开门、厮杀、护送,一气呵成。 攻打北门的郦国人并不多,更多的人集中在其他三道城门,大家都觉得有诈有问题,但也没得挑,否则就只能留在城里变成瓮中之鳖了。 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就连真堇身上也溅了许多的血,她含泪回头看向都城,想起留在宫中的亲人,难过得不能自已。 唯有幼帝,从始至终都很冷静,冷静得让人害怕。 “你放心,我们早计算好了……” 真堇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一阵响亮的呐喊,火把通明,无数的将士潮水般地冲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住,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接着,人潮从中间井然有序地分成了两块,露出一条通道,重华玄衣金甲,高踞在乌云背上,气势迫人地走过来,在距离他们两丈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幼帝。 幼帝第一次见到重华,他仰着头,盯着重华看。 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向往和仇恨,唯独没有惧意。 他道:“朕是运气不好,没来得及长大。” 重华勾唇一笑,温和地道:“你的年纪和我的长子差不多,朕并不想赶尽杀绝,走到今天,是东岭咎由自取。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你得认。” 幼帝声音清脆:“倘若没有朕,你会放过其他人吗?” 重华微沉了腰:“其他人是指?” “陛下!”真堇等人猜到这小小的孩童将要做什么,哭得泣不成声。 幼帝恍若未闻,将手指着燃起熊熊大火的都城,朗声道:“朕的祖母、母后、母妃,以及兄弟姐妹,叔伯族人,还有子民……” 重华笑道:“倘若他们不反抗的话。” 打仗又不是过家家,想要活着,那也得听话才行。 幼帝点点头:“你能保证吗?” 重华道:“朕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幼帝叹一口气,苦笑道:“看来朕只能选择相信你,此外没有其他办法了。” 真堇帝姬哭成泪人,她挣扎着下马,跪在重华面前,抓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陛下……求您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得罪你的人是我,当初是我动了歪心思,和李尚密谋,用解药逼迫你同意结亲,又悄悄在钟唯唯的解药里下毒,也是我和他一起绑架的秋袤……” 重华淡淡地道:“真堇,你要懂得,这不是私怨。” 不是私怨,那就意味着此事再无转圜,真堇绝望地捂住脸:“我该怎么办呢?” 忽听众人一阵惊呼,她仓惶回头,恰好看到幼帝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她大叫着扑上去,看到一把匕首插在幼帝的心窝上,匕首十分精美,上面还带着幼帝的体温。 这孩子,存着殉国的念头不知有多久了。 真堇绝望地抱住幼帝,仰天嚎哭。 东岭人红了眼,纷纷要和重华拼命,幼帝轻声道:“别让朕死得不值。” 他回头看着重华,恶意一笑,仿佛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尽了。 他是活不下去的,不如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永远都让东岭百姓铭记着他,铭记着李氏。 重华想要真正收服这些人,难度会增加很多倍,想要太平,哪有那么容易! 二人目光交错,重华微眯了眼,小小伎俩,他并不害怕! “幼帝已死!”他大声传令:“传朕命令,但凡未参与谋杀残害端仁长公主者,只要肯投降,赦!” 喊杀声和欢呼声排山倒海一样地传来,有人大声报告:“东门破!” “南门破!” “太后献国玺!” 东岭人绝望地软倒在地,整座都城已经陷落,皇帝也重伤将死,太后甚至把国玺献了,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幼帝瞪大眼睛,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生母还不知他的去向呢,就已经主动把国玺献了,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更多像是一个笑话。 多国联军势如破竹,很快就将整座都城占据。 太皇太后自焚于宫中,太后率众投降,颛臾王自尽,颛臾王世子不知去向。 斗茶大会之日,郦国京城繁华如诗,各国使节商人云集,歌舞升平,茶叶品评大赛进行得如火如荼,欣欣向荣。 东岭灭国,从此世间再无东岭,再无皇族李氏。 重华下令以帝王之礼厚葬幼帝,再厚葬太皇太后,严明纪律,不许联军骚扰东岭百姓与女眷。 废除东岭太后称号,封国夫人,命其率领后宫妃嫔与诸皇子公主,在葬礼之后前往郦国京城,非诏令不得离开。 葬礼之后,真堇帝姬自尽于居所,以长公主礼厚葬。 是年秋,平息了东岭各地的大小战火,与诸国按协议分了东岭之后,安排好镇守的人员,重华班师回京,与钟唯唯、又又、圆子团聚。 同时留下许翰等人,继续营建九君城,准备迁都事宜。 此刻,东岭的大部分土地和茶园都成了郦国的领土,于是遥远的京城就显得略远了些。 从长远考虑,迁都是一件意义深远的大事。 与此同时,东岭的茶农迎来了第一批郦国的茶务官。 这些茶务官专业知识过硬,态度和蔼宽仁,不但教他们怎么种茶,还以十分合理的税赋收下秋季的新茶,加工之后运往九君销售出去,帮助东岭的茶农们争得了好收成。 第962章凯旋 初冬的京城,寒风萧瑟。 钟唯唯牵着圆子的手,带着又又,率领文武百官,站在城门外等候重华的到来。 凯旋而归的英雄,理应得到最隆重的欢迎和待遇。 因此当一身戎装的重华出现在官道上时,夹道欢迎的百姓激动得把喉咙都喊破了。 钟唯唯身着皇后的盛装朝服,激动地看着重华,情不自禁地笑开了颜。 她笑得无所顾忌,一点也不担心笑得好看或是不好看,大张着嘴,露出两排亮闪闪的白牙。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笑得龇牙咧嘴。 又又却是微皱着眉头,背着小手,就像一个严肃的小老头,一本正经地看着重华,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奔跑着迎上去。 圆子已经一岁半,会走会说简单的字,他穿着大红色的夹袄,戴着虎头帽,好奇地看着重华,白胖胖的手被钟唯唯拉着一只,另一只塞在嘴里,口水滴答。 思念太久,已将成魔。重华看到这一大两小,一颗心化成了春水。 他跳下马,大步朝这一大两小走来,站在钟唯唯面前盯着她道:“你辛苦了,我回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钟唯唯含泪带笑,轻轻点头:“我看到你平安回来了。” 重华本是想要用力抱住她的,但是看到她身上的皇后朝服,看到周围的朝臣与百姓、将士,伸出去的手转向了圆子。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做得非常好,但是因为他的偏宠,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百官不接受后宫她独宠,百姓不接受帝后当众拥抱恩爱,她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不能因为这一抱而失去。 他思念她,爱她,但不是简单地拥抱她那么简单,他希望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也能过得非常好。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真正的爱情,真正的夫妻。 还带着风尘的大手碰触到圆子白胖胖的小脸,圆子飞快地往钟唯唯身后躲去,紧紧抱住她的腿,从她身后悄悄探出半个头,警惕而好奇地看着重华。 肉嘟嘟的嘴角流着晶莹的口水,眼睛又大又圆,黑亮清澈得不像话,小娃娃就像是从年画里走下来的一样。 钟唯唯把他往前拽:“叫阿爹呀,这是爹爹,你不是早就会叫了么?” 圆子不肯上前,肥嘟嘟的身子往后坠,湿漉漉的手抓住又又的手,大声地喊:“哥哥,哥哥!” 又又半点不嫌弃,紧紧牵着他,抚摸他的脸,轻声道:“这是阿爹,是爹爹,不要怕。” 圆子歪着头,长睫毛扑闪,最终冲着重华露出一个肉嘟嘟的笑,可是始终也没叫他。 重华的心软得不像话,他蹲下去,将手掌着圆子的肩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温柔地道:“圆子,我是阿爹,是爹爹,是父皇,我回来了,回家了,你在家里乖不乖,有没有闹娘亲和哥哥?” 圆子轻轻摇头,看看钟唯唯,再看看又又,害羞地抱住又又,把脸埋在又又怀里。 又又抱住他,严肃地和重华说道:“父皇,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认生,害羞。多相处几天,他就乐意和您在一起了。” 重华对着又又伸出拳头,又又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拳头和他碰了碰,半垂了眼睛问:“父皇一路辛劳,可进过膳了?唯姨为您准备了盛大的接风宴。” 重华不提吃饭的事情,反而和他比一比身高,然后爽快地说:“臭小子,我走时你才到我肘弯高,现在高了很大一截啊,这一年没少吃肉吧?” 又又连忙看自己到底长高了多少,发现真的长高了以后,高兴起来:“唯姨念叨得厉害,不好好吃饭吃肉会被骂的。” 重华又捏捏他的胳膊,赞扬:“细胳膊也比从前粗了,勉强可以算是中粗。怎么样,听你唯姨说,你一直在苦练骑射,回去后我们比试比试?” 又又被重华三言两语撩得忘了装老成,兴致勃勃地聊起来,分别与身世带来的隔阂,消弭于无。 重华微微得意,探手把圆子抱起,叫上又又一起往前走。 钟唯唯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三人,到现在,突然觉得有一点点委屈,只要儿子不要她,只要阿爹不要娘,这父子三人都好没良心的。 正想着,就见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掌,拉着她往前走。 重华说:“还呆呆的站着干什么呢?到底是入冬了,很冷的。” 接着,又又的手也抓住了她:“唯姨快些跟上,别被风吹着了。” 然后坐在重华胳膊上的圆子瘪着嘴,委屈地朝她伸手:“娘娘要抱抱……圆子要娘……” 钟唯唯抿嘴笑起来,这是她的家人,为了他们,她愿意付出一切。 她伸手去接圆子,重华不给:“臭小子,居然不认你爹,偏要抱你,偏要抱你!” 他粗鲁地去亲圆子肥嘟嘟的脸蛋,一边亲,一边用眼角去瞅钟唯唯,仿佛是在亲她一样。 钟唯唯的脸莫名红了,心里就像揣了一只小鹿,蹦蹦跳跳,有些害羞,又有些期待,还有些怯怯的。 圆子无辜受累,挥舞着小胖手嚎啕大哭,只差没有喊出哪里来的老男人,速速放开小爷! 又又心疼得不行,拽着重华的手:“阿爹阿爹,快不要这样,圆子被吓着了……” 重华深深地看了又又一眼,把圆子递给他。 又又熟稔地将圆子抱在怀里,熟稔地拍着他的背哄他,圆子一边吃手指,一边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哭。 重华心满意足,和钟唯唯轻声说道:“你把这两个孩子教得很好。” 钟唯唯微有得意,被他牵着的那只手心里就像藏了个什么小动物,痒啊痒,顺着经脉一直爬到心里去,让人心生妄念。 帝后同乘龙辇,一路进城入宫,万民景仰。 钟唯唯和重华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彼此坐得笔直,却又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她能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和皮革味道,感受着铁马金戈和一路风尘。 他的鼻端萦绕着她的茶香体香头发香,感受着她的温柔洗练,大气坚强。 “我想你。”重华拉起钟唯唯的手,放在唇边轻声说。 第963章我们生个公主吧 一家子回到宫中,第一件事不是休息,也不是吃东西,而是沐浴更衣,祷告祖宗,祭奠护国大长公主和端仁长公主。 钟唯唯带着两个孩子一直陪着重华,重华的心情不是很好,但能有今天这个场景,他也不算是辱没了两位长公主的心血。 又又是忍不住流了泪,圆子是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口水仍然在流,但是安静乖巧,十分懂事。 重华祝祷完毕,回头看到两个孩子,不由笑了。 拇指轻柔地擦去又又的眼泪,重重地抱了他一下,以示安慰。 至于圆子,掏出帕子给他擦口水,问钟唯唯:“他的口水怎么这样多?” 钟唯唯道:“一直在长牙齿。”眼瞅着他,不怀好意地说:“我小时候是不流口水的,不知陛下……?” 重华脸皮极厚地说:“朕当然也是不会流口水的,说不定秋袤会流。” 外甥不出舅家门,那么圆子像舅舅是正常的,这流口水的事儿,还是秋家的锅。 钟唯唯一本正经地回答:“阿袤是我带大的,他从不流口水。” “那是你记错了!”重华斩钉截铁地说:“我记得,在苍山时,他已经很大了还会流口水。” 又又吃惊地问:“真的吗?我只知道小舅从前身体不大好,却不知道竟然如此。” 钟唯唯伸手过去,悄悄在重华的腰间拧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有的事,陛下记错了。” 不是记错了,而是胡说八道呀!但是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她又不能讲他这个皇帝胡说八道。 重华腰间吃痛,笑容却更盛了,警告地瞅钟唯唯一眼,表示你给我等着,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钟唯唯的脸又热了,就连掐他的力气也小了许多。 两个孩子并不懂得父母之间的暗潮汹涌,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一起去赴宴。 宴会很盛大,诸臣早就等候在现场,看到帝后出现,全都山呼万岁,落座之后又轮次敬酒,气氛十分热烈。 两个孩子吃饱就被带下去了,宴会进行到高峰,重华示意众人安静,牵着钟唯唯的手站起身来,饱含深情地说:“朕有好妻子,离家出征一年半,后方安定,军资国库,全靠她一人筹备……”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许多感谢钟唯唯的理由,夸得钟唯唯都不好意思了,众人却是高度认同。 郦国军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顺利拿下东岭,得到显著的成就,钟唯唯功不可没。 要知道,留守京城,并不是看家那么简单,总有许多人和事需要平衡,更别说那么庞大的开支,如何节源开流,调配物资,这些都是很具体的事。 能力稍有不及,人际关系稍微顾及不到,京里就会乱套,京里一旦乱套,整个后方就跟着乱了。 那还怎么打仗呢?很有可能是止步于某个地方,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打道回府。 钟唯唯微笑着道:“我是郦国人,为了国家,为了陛下,为了子民,我愿意。” 重华深情地注视她片刻,后退一步,对她一揖到底:“请皇后受朕一拜。” 钟唯唯有些吃惊,却又觉着他当众做出这种事是很正常的,她抿嘴微笑,郑重其事地回了重华一个礼。 帝后在上面互相行礼道谢,其他人也不能闲着。 刘岑领头,带着众臣一齐行礼,高呼皇后娘娘千岁。 重华的目的达到,趁着无人注意,得意地冲钟唯唯挤了一下眼睛。 他要给她的,不止是荣华富贵,也不止是爱情,还有尊荣,来自文武百官和百姓发自内心的尊荣。 因为钟唯唯值得! 钟唯唯眼眶微湿,她懂得这个男人的心思。 她把自己能给他的,全都给了他,他也把他能给她的,全都给了她。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喝高了的百官还闹着不肯走,敬了重华又敬钟唯唯,幻想着若是能把帝后都灌醉了才好。 重华却是不耐烦了,他可是很久没吃肉了,这些没眼色的老家伙们,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给刘岑使个眼色,将手托着腮假装不胜酒力,刘岑立刻起身遣散众人:“陛下鞍马劳顿,该歇息了。” 老臣们互相交换一下眼色,都露出“你我都清楚明白”的表情,鬼鬼祟祟地恭送帝后。 钟唯唯近来在他们面前端严惯了,见了这场景,少不得脸颊微热,觉得某人装得也太假了些。 重华醉眼朦胧地冲她伸手:“扶朕回去。” 她只好上前,才刚碰到重华的胳膊,他便站起来,半个人都压到了她身上,把她压得一个踉跄,他便又及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正,整个拥入怀中,趁便在她耳洞里吹了一口气。 钟唯唯脸红得滴血,这个假正经! 她自己也是假装十分正经的样子,严肃地指挥宫人:“陛下醉了,去把龙辇抬过来……” 半扶半拥地将重华拉上龙辇,还未坐稳,就重重地跌入到他怀中。 当着宫人的面,重华并不太出格,只将手顺着她的袖口捋上去,先摸一摸光洁滑嫩的胳膊,再搂搂腰,捏捏胸。 钟唯唯轻咬嘴唇,目光火热地看着他,毫不掩饰地重重在他胸肌上捏了两把。 重华闷笑出声,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看来你和我一般心思。” 钟唯唯也笑:“我倒是不知陛下的心思究竟如何?可否说来听听?” 重华眸色渐深,因此他这是反过来被调戏了? 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便低声道:“我想把你揉碎了,嵌入骨子里去,一直不分离,你是否一样?” 钟唯唯垂下眼,轻轻点头。 宫人似是知道他们的急切,很快就把龙辇抬到了交泰殿。 钱姑姑早已率领宫人,备下香汤,点了红烛,再焚上百合香,铺好锦被,放下纱帐。 一切都刚刚好。 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愉快地接受了这好意,在进入身体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重华在钟唯唯耳边轻声说道:“阿唯,我们生个公主吧?” 钟唯唯的回答是搂紧了他劲瘦有力的腰。 第964章大结局 要攻打靖中,是下一步的事情。 郦国才刚吃下东岭,国库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另一场战争。 东岭与郦国属同一片地域,怎么弄都好,若是翻越铁碑岭进攻靖中,那便等同于冒犯了另一片地域的共同利益,会被群起而攻之。 因此对于郦国来说,最佳方案是休养民生,迁都九君,把茶叶生意发展壮大,再将黄金茶道、诸国商贸中心的地位巩固发展,充盈国库,以加强国力和号召力。 靖中快速通往东岭的密道已经落入郦国手中,重华派了重兵把守,确保不会再有不可控制的人突然从那里钻出来。 是年春,重华向诸臣宣布了又一个喜讯。 皇后有孕,已近三月,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皇帝陛下班师回朝后一个月内的事。 大家都希望皇后这一胎再生个儿子,毕竟对于皇室来说,儿子越多越好。 但帝后都盼望这一胎是个女儿,于是诸大臣在空闲时候悄悄下了赌局,赌皇后这一胎究竟是男还是女。 帝后听说之后,让人悄悄拿了钱,分别投了男和女两处,确保不输钱,图一乐。 后宫诸妃听闻喜讯,集体告病三天,简直不想看到那两个人了,凭什么他们恩恩爱爱,不停地生娃,她们就得死守宫中,形只影单? 真是气死个人了。 周婕妤在与家属的每月一会面中哭红了眼睛,然后得到一个承诺。 次日,周夫人便入宫求见皇后娘娘,言明周婕妤得了重症,希望帝后能够恩准,许她出宫回家养病。 钟唯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本就是她和重华商量过的,愿意离开皇宫,自寻幸福,那是很美好的事情。 于是周婕妤被家里人悄无声息地接走,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其他妃嫔得到了消息,陈栖云找到钟唯唯,一贯的拐弯抹角。 先说身体不好,又说想带发修行,为郦国和帝后、父母祈福,就是不肯直说自己想出宫。 钟唯唯也许了,还大方地准许她带走部分贵重物品,又赏赐若干,道一声辛苦,感谢她这些年帮着自己打理宫务。 陈栖云热泪盈眶,拜别帝后,很快收拾了包袱,由家人接出宫去“带发修行”。 有了这两个榜样,众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跑前跑后,各种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借口都跑了出来。 钟唯唯一概应允,一概给予金钱支持,提供各种便利。 于是,在当年秋天,宫中的后妃除了例如吕纯这样不能、不便离开的人之外,走了个干干净净。 朝廷上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人非常不满意,认为钟唯唯挑战整个传统,可惜帝后都太强势,还很擅长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反抗无效,只有认输。 因钟唯唯第二胎生的还是儿子,活泼又健壮,大家都不好说什么了,暂且认了吧。 又两年,钟唯唯再次有孕,这回生的女儿,小公主一出生就受尽了万千宠爱,上面三个哥哥对她各种宠疼。 就连只比她大两岁的三哥,也是懂得对妹妹凡事要相让,一家子兄友弟恭,父母慈爱子女孝顺,简直就是典范。 政通人和,天公作美,郦国的茶叶美名远扬,几乎垄断了整个市场。 斗茶大会办得一年更比一年隆重,贸易额翻新,有很多国家和商人慕名而来,亦有许多士人与贵族到此游学,学习茶道。 钟唯唯下令在京中遍植槐树,于是,槐花便也成了一景,每到初夏,甜香味儿溢满京城,文人墨客竞相咏诵。 黄金茶道与贸易中转站的地位越来越稳固,国库越来越充盈,九君城的规模越来越大。 于是,迁都的事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其实这事儿重华和钟唯唯早有打算,并且做了很多准备,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已。 如今时机到了,便无需再等。 诸大臣早有心理准备,反对的人并不太多,有些年老的宗室和老臣不愿意迁都的,便留守在此。 更多的人则是向往着九君,九君城的气候更加温润,风景更秀美,又是新建的城市,街道更宽广,房舍更新。 年轻人总是更喜欢这样的地方一些,开辟新的疆土,机会总是会更多一点的。 黄金茶道又往前方扩展,将原属于东岭的莲峰发展起来,定为另一个贸易点,径直将那条密道公诸于众。 把铁碑岭那边的物产、郦国的茶叶丝蚕等物通过这条水道交换过去,两边的商队经常都有往来。 带来的好处不止是一点点,更多的郦国年轻人被派出去,在另一片广袤的天地里游学,增长见识、磨练意志,将所见所闻秘密绘制成册,再悄悄带回来。 郦国人知道了山那边的情景,靖中等国对于他们来说,不再是神秘所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相反,靖中那边对郦国仍然带着蛮夷小国、不成气候、抬起手指轻轻就掐灭了的看法,倨傲、轻蔑,想理就理,不想理就送个大白眼。 与郦国善待收服来的东岭百姓不同,靖中人把当初瓜分到的东岭州城当成了别家的地,不好好耕种,却只想在里面薅菜抢收成。 劳役和盘剥都很重,每一任守官都想多刮一点,更是不把普通老百姓当人看,开口必然是“丧国的蠢货”。 两边的百姓一比较起来,优劣一目了然。 属于郦国治下的东岭人暗自庆幸,属于靖中治下的东岭人则自叹倒霉,反抗不断带来的结果是更加暴虐和血腥的镇压,周而复始,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钟唯唯和重华都觉得,长此以往,等到靖中真正对郦国下手的那一天,他们也有能力对抗。 在新的都城安定下来,已经是收服东岭第五年的秋天。 钟唯唯在招待各国使节和大商人的宴席上,突然恶心想吐,经过太医诊断,她惊恐地得知,自己又怀上了。 这件事对于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皇后娘娘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想起某人上次和她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有问题,用了鱼鳔的,她气得三天三夜没理某人,拼命地吃,把自己吃了个肚儿圆。 次年,她又生了个儿子。 又又已经长成了清俊的少年,开始办差,不常常留居宫中了。 圆子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领着两个弟妹围着小床看了片刻之后,集体发出一声轻蔑的“切!怎么又是个儿子!” 表情语气,和重华一模一样。 钟唯唯不言语,目光犀利地看着重华。 她那么辛苦地生下来,竟然被他嫌弃?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害的她。难道她的人生,就只剩下生孩子这件事了吗? 重华心虚,气势汹汹地把几个孩子赶出去,抱起新生儿,一脸慈爱相:“阿爹的宝贝儿,乖乖的,不要累着你娘,你娘辛苦了……” 钟唯唯冷哼一声,没骨气怕老婆的男人,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新生儿哭了,重华趁势将他交给乳娘,凑过去,讨好地说:“这回咱们不生了,好不好?” 钟唯唯故意说:“那谁知道呢?万一意外怎么办?” 重华拉着她的手,小声说道:“我就是怕意外。” 钟唯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怕她生产意外,离他而去。 “太医说你年纪大了,以前身子又有损伤,不能再冒险,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他诚恳地把她的手拉起贴在脸上,深沉地注视着她,“阿唯,我们说过要一起终老白头的。我们还没有杀死魏紫昭,为你和圆子、阿姐报仇呢。” 钟唯唯一直看到他的眼睛深处去,珍而重之地点头:“嗯!我答应你,一定会做到的!你也要答应我,一直陪我到最后。” 重华低下头,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好。” 执子之手,岁月静好。 他和她所求的,已经完成了大半,所以他们都是很幸运的人。 第965章番外大叔与少女荒郊遇鬼 夜风微凉,几点寒星挂在天际,天边一弯淡淡融月。 老树上的乌鸦凄厉地叫着,破庙里时不时地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呼”地一下,极快地跑出一团黑影。 白洛洛抱着膝盖,瑟缩在火堆旁,心惊胆战。 话说她虽然自小长在山野,好歹也是跟着何蓑衣跑了些地方,却从未有过此种经历。 瞧这劲头,只怕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杳无人烟。 好害怕,老男人这是跑哪里去了?居然没有跟上她! 出京城以来,他一直都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哪怕就是住店,也是和她前后脚,进的同一家店。 然后他总会拿到她隔壁房间的居住权,花钱收买或是威逼利诱,他总办得到。 今天上山前她也曾看到他和半夏的身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会跟在后面,可是等她走到这里停下来,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跟上来。 没办法,天冷夜深,折回去找他们太丢脸,她只好在这个破落的山神庙里安身。 油毡垫在地上,薄毯子裹着,干粮放在火上烤酥了,就着水囊里的水吃下去,倒也不是特别难受,就是害怕。 “老东西到哪儿去了?不会被狼叼去了吧?”白洛洛小声地嘀咕着,给自己找个借口,站起来四处张望。 夜色苍茫,山风呼啸,树木发出“刷啦刷啦”的声音,不经意间,还能看到深藏在树林深处或绿或黄、像灯笼一样的野兽眼睛。 白洛洛本来想喊的,现在也不敢喊了,抖抖索索地缩回火堆旁,小声说:“老男人,你立刻出现,我不怪你了。” 何蓑衣没有出现,她有点难过。 “何蓑衣,你千万不要被野兽叼走呀,不然我会恨你的。” 何蓑衣还是没有出现,白洛洛含了两泡眼泪。 “何大叔,你千万要活着呀,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你,就希望你过得好。” 她哽咽着说。 又过了些时候,柴火将尽,火光越来越微弱,她又冷又怕,抹着眼泪打算沿着来路去寻找。 刚把行李收拾妥当,就看到破庙旁的大树下站着一条白色的人影。 衣袖翻飞,随着夜风飘啊荡的。 她看不真切,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所以这是荒郊孤魂,太寂寞了,要找她作伴吗? 她紧紧抱住马脖子,恨不得藏到马的身体里去。 想想又觉得自己太怂,“呛啷”一声拔出了剑,强作镇定地指着对方,颤声说:“你是何人?快快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对方根本不理她,独自站在那儿顾影自怜,时不时地发出一声轻叹。 叹息一阵之后,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吱哇”乱叫,白影掐着头尾猛地一撕,那东西就不叫了。 然后就看到白影把手里的东西往嘴里塞,好像吃得很欢实的样子。 白洛洛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茹毛饮血啊,她遇上厉鬼了怎么破?好着急! 强敌不宜正面对上,人鬼殊途,更是不能直接对上。 她拿定主意,立刻将自己藏在马身后,悄悄拽着马顺着墙根准备溜走。 突然之间狂风大作,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她面前。 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她也仿佛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儿。 “嗳,这位前辈,好巧啊,您也在这里打尖休息呀?”她讪笑着,换了个方向,拉着马往另一边溜。 白影的脑后仿佛长了眼睛,再次飘起,再次堵住了她的去路。 也不回头,就那么刺人眼睛地戳在那里。 白洛洛干笑着再换一个方向:“此地狭窄,只能留一个人,我还有同伴的,就不打扰您啦……” 何蓑衣,何大叔,何大爷,您老到底在哪里啊?双腿瑟瑟发抖,总也走不快。 白影又飘起,继续挡住她,这回距离她只有三尺远了。 白洛洛耸起鼻子闻了闻,的确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儿,这证明她刚才没有看错,这个鬼的确是在生吃血食。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她猛地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腹,高举着剑,大喊一声:“不想死就别惹我!姑奶奶可不是吃素的,江湖人称鬼见愁!不信你试试!” 马儿刚往前冲了几步,就见前方的人影缓缓回过身来。 夜风将他披散的长发全部吹得往后飞,惨淡的月光把他的脸照得雪白。 然后,那张脸上没有五官! 只有三条缝! 两条长在眼睛的位置,一条长在嘴巴的位置。 “呃……”白洛洛只恨自己胆子太大,居然没有吓得晕过去。 她尖叫一声,拉过缰绳,换个方向拼命地逃。 白影无声无息跟在她身后,血腥味儿越来越重,白洛洛歇斯底里地大喊:“何蓑衣!死男人!你死到哪里去了?我要死了!” 她转过身,举起剑,用力往白影劈去:“去死吧!” 白影似是没有料到她居然会反抗,有一瞬的凝滞。 就在此刻,只听不远处有人大喊一声:“着!” 一张网闪着银光当头罩下来,刚好把愣住的白影扣在其中。 白影凄厉地大吼一声,拼命挣扎。 然而网是带着倒钩的网,他越挣扎得厉害,那网越往他身上扎,不多时,鲜血便染红了白色的长袍。 原来不是鬼!白洛洛跳下马,提着剑好奇地走过去看热闹。 不远处走过两个人来,正是何蓑衣和半夏,半夏手里还拉着网兜的系绳,他一拉,那网兜就收得更紧了些,白影哀嚎着不动了。 竟然以她为诱饵!简直不可原谅! 白洛洛先狠狠瞪一眼何蓑衣,然后冲着半夏嚷嚷:“没良心的!枉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半夏干笑着摸摸后脑勺:“我没有怎么对你呀,何爷为证,我就连看也不敢多看你一眼的。” 她是和他扯这个吗? 白洛洛气得翻白眼,看到何蓑衣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半点愧疚全无,顿时更生气了:“我是说,你是把我当成诱饵来抓捕这个东西吗?” 半夏无辜地瞪大眼睛:“哪有?这是碰巧了!我在山脚下提醒过您的,但您不听呀。” 第966章最多算我不敬老咯 白洛洛皱眉,有这么回事? 仔细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半夏告诉她,听说这山上不大太平,让她换条路走,她不听。 她心里存着一个古怪的念头,就想试试何蓑衣会不会跟着她走。 所以她一路走,一路念,他心里有我,他心里没我…… 念着念着,就来到了这个山神庙。 啊,还是不对! 他既然知道这山上不太平,并且很早就藏在这附近,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来救她? 直到刚才,他才让半夏扔了这么个破网出来抓住这怪物。 以及,他为什么会知道这山上有这么个怪物,轻功高强,须得用这奇怪的网才能抓住? 白洛洛跳下马,跑到何蓑衣面前,歪着头盯着他看。 何蓑衣淡定地站着,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见她盯着自己看,也不过是半垂了眼睛,平静地和她对视着,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仿佛她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融融的月色包裹着他,令得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柔柔的,萤火虫一样,十分貌美。 白洛洛心动地咽了一口口水,把质问和思慕全都咽下去,握紧拳头大声说:“我会好好练功的,将来一定不会再求人来救我!” 何蓑衣凉凉地道:“是呀,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你早该明白了。” 白洛洛受到了无边无际的伤害,她抖着嘴唇,挤出一个笑:“你放心……” 何蓑衣正视着她:“我不放心。鬼见愁和好功夫,以及江湖经验不是喊出来的,必须得历练吃苦,你懂么?今夜我若没有跟在你身后,你将如何?” 他把她拖到那个怪物面前,掐着她的后颈,逼她近距离观看那怪物。 怪物被收紧的网兜紧紧捆着,一点不得动弹,一张奇怪的脸却是全部露了出来。 他冲着白洛洛龇牙,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细成缝的眼睛里闪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何蓑衣用足尖轻轻拨动,让她看怪物的手。 指甲锋利如刀,坚硬如铁。 倘若这双手抓到她的身上,倘若这牙齿一口咬在她的喉咙上……白洛洛打了个寒战,很没骨气地往后退了两步。 刚好撞到何蓑衣的怀里,他的怀抱温暖极了,让人觉得彷徨可依,踏实温暖。 白洛洛靠上去就不想出来,只想化身八爪鱼紧紧抓住,紧紧贴着。 她轻咳一声,站直身体,伸出手,很有气质地把他推开,表示自己绝不贪念他的温暖。 “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像这样呀?”她眼睛看着半夏,实际上是问何蓑衣。 半夏深谙此道,把问题留给何蓑衣。 然而何蓑衣并没有回答,白洛洛就生气地冲着半夏喊:“是不是非得点你名,你才肯开金口呀?” 半夏忍笑,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她狼狈,轻言细语地解释:“这个人,他早前并不是这样子的,他其实是昆仑殿的一个大奉者,精通轻功,被仇家在脸上动了刀子,因为毁容自卑,便藏到这片山上。” 然后性情大变,渐渐偏离了正常人的范围。 因其早年是个翩翩美男,最喜穿白衣,他就见不得长得好看、又穿白衣的人,后来甚至发展到但凡长得有点好看的,他都受不了。 在他手上,在这片山上,已然出了好些命案。 何蓑衣答应过护国大长公主,要令这世上从此再无昆仑殿,因此他此次出行,便是要将这些遗留问题扫除干净。 这张网是特意打造的,半夏虽是昆仑殿年轻一辈中少有的高手,但比起这个人来,轻功还是略差了一筹,不见得能抓住对方。 更别说他这个还未完全恢复的老男人了。 白洛洛抓住了三个重点。 第一是,她明显属于长得比较好看的那种,所以才会被这怪物盯上。 她沾沾自喜地摸了一下脸,瞅一眼何蓑衣,再想到第二个重点。 不管她来不来这里,何蓑衣都是要上山来抓捕这个人的,那么半夏在山脚下劝她不要上来,让她走另一条路,其实是想赶她走么? 不开心,她阴沉了脸,狠狠剜一眼半夏,半夏被剜得莫名其妙,求助地看向何蓑衣。 何蓑衣仍然在扮演门神,不,在扮演随时都会随风飞走的神仙,无欲无求,不为外物所悲,不为外物所喜。 第三个重点,白洛洛直接冲着何蓑衣开炮了,纤长的手指使劲戳着他的胸:“还敢说没有把我当成诱饵?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手感真好诶,再戳两下! 白洛洛继续戳,并且把左手换成右手,从右胸改戳左胸。 何蓑衣不悦地盯着她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嚯!”她侧着头笑了一声:“最多算我不敬老咯,你都可以当我爹了,谈什么男女关系。” 好毒!半夏苦笑,对何蓑衣无限同情。 何蓑衣冷笑着勾起唇角,正想反击,又听白洛洛一本正经地问:“我若不来,你们打算怎么诱捕他呢?” 半夏连忙道:“自然是由何爷做诱饵。” 他就像推销自家货品的生意人一样,隆重介绍何蓑衣:“瞧,何爷长得好看,穿上白衣往那儿一坐,道是神仙也没错。是吧,白姑娘?” 白洛洛再趁机狠狠地将何蓑衣从头看到脚,再使劲戳戳他的胸,不屑道:“的确,老神仙。” 姑娘,你这样真的好吗? 半夏此刻内心是崩溃的,如果是他媳妇儿这样,他一定会打死她的! 何蓑衣淡淡地道:“你知道我很老了,这很好,看来并不是没把大家的话听进去。” 白洛洛一窒,眼里突如其来地蓄满了水雾,可她就是喜欢他,并不嫌弃他老。 纤手还停在何蓑衣的胸上,分明是温暖,很有弹性的感觉,于她而言却像是坚硬如铁。 他又在拒绝她。 两大颗晶莹的眼泪滚落出来,她很不争气地啜泣了一声:“我恨你,姓何的老头儿。” 何蓑衣轻轻拂下她的手指,叹息一声,背着手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命令半夏:“把人看好,明日一早下山,移交官府。” 第967章跟着你们不要钱 何蓑衣走过去,将熄灭了的火重新点燃,将薄毯等物挂起,搭出个背风的地方,示意白洛洛:“过来!” 白洛洛不肯去,站在那儿哼哼唧唧。 何蓑衣头痛地揉揉眉头:“我让你过来,白洛洛。” 白洛洛不理,继续哼哼唧唧。 何蓑衣便道:“若是不过来,以后都别想跟着我了!” 白洛洛便道:“你的语气不好。” 何蓑衣吸一口气,轻声慢语:“你到这里来。” 白洛洛翘起唇角:“可是你都没有说请的。” 半夏捂着嘴偷笑,何蓑衣别开头,长长的深呼吸:“白洛洛,请你过来这里坐。” 白洛洛说:“白洛洛,连名带姓的叫,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你仇人呢。” 何蓑衣额头上的青筋开始跳动:“你要如何?” 白洛洛不怕死地瞅他一眼:“叫我小白,或者洛洛。” 眼前一花,何蓑衣已然晃到她身边,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提起,扔到了火边。 白洛洛刚好趴在油毡上,屁股冲着天,她也不气,顺势将手撑起,托着下颌,翘起两条腿晃啊晃:“不叫小白或者洛洛也是可以的,请客气一点,尊称我一声白姑娘。” “噗……”半夏实在忍不住,大笑出声。 何蓑衣警告地瞪了半夏一眼,冷着脸在白洛洛对面坐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白洛洛。 白洛洛被他看的不自在,想了想,将手指拉着眼睛和嘴角,伸出舌头,冲他摇头摆尾,“咩……”一声,做个鬼脸。 何蓑衣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白洛洛手足并用,爬到他身边,撑着下颌盯着他看。 何蓑衣被她看得渐渐不自在起来,耳根微红,大掌盖下,在她头上使劲一按,起身走开了。 他不在,冷风立时吹过来,将火苗压了下去,白洛洛被灌了一口烟火气,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回头瞧见不远处那怪物眼缝里露出的亮光,发现他紧紧盯着她的水囊,便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都是你害的!” 怪物闭一闭眼缝,再睁开,把目光转开。 白洛洛看得分明,刚才他的眼里流露出来的像是悲伤吗? 心里莫名软了一下,起身拿了水囊过去,冷声道:“张嘴!” 怪物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张开了嘴。 白洛洛控制水速,高高倒下,觉着够他喝一口了就停下,等他咽下又倒。 半夏不高兴:“你倒是好心,他差一点就弄死你了。” 白洛洛摇头:“这是两回事。他做了坏事该死,自有律法等着他。他已被抓住,合理的需求可以满足。” 半夏叹口气,好吧,也就是这样的白洛洛,才会看上他家何爷了。 何蓑衣一直没有回来,白洛洛在火堆旁坐了一会儿,困意上头,趴在地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熟,就连刚才发生的惊悚事件也不曾影响她半点,梦都没有做一个。 一觉睡到天明,在清脆婉转的鸟叫声中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上盖了何蓑衣的外袍,甜滋滋的起身,发现半夏坐在一旁烧水,何蓑衣仍然不见影踪,便问:“他呢?” 半夏笑道:“弄吃的去了,打只兔子烤了吃,好赶路。” 白洛洛精神抖擞地跳起来,收拾收拾,去拿自己的武器:“他身体尚未恢复,你可真忍心让他去。” 半夏道:“咦,他是你什么人呀?我自己的主人我自己不心疼?要你心疼?” 白洛洛冲上去,穷凶极恶地拍打他:“让你说我!让你笑我!没和你算账,你把老虎当病猫?” 她用力并不大,半夏抱着头鼠窜求饶:“是,是,姑奶奶我错了,你不是病猫,你是老虎,母老虎!” “你才是母老虎呢!”白洛洛笑起来,继续追打他。 二人打打闹闹,笑声悠扬。 忽然,半夏一个急刹停下,弓着腰,垂着手,毕恭毕敬、带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何爷。” 何蓑衣拎着两只兔子,面无表情地把兔子朝半夏的脸上扔过来:“拿去剥洗!” 兔子还没死透,将近半夏时,腿便使劲一蹬,刚好蹬在半夏脸上。 半夏吃痛,还很狼狈,也不敢吭声,拎着兔子跑远了。 何蓑衣整一整袖口,走到火边坐下。 白洛洛讪讪的,把他的袍子递过去:“还你,谢啦。” 何蓑衣将衣服穿上,闷不做声地淘米洗菜。 白洛洛屁颠屁颠地帮忙,好听话不要钱似地:“你考虑得可周到啦,居然带了锅和米,还有青菜,难怪大家都夸你聪明,我就想不到啦。” 何蓑衣淡淡地道:“我是从另一边农户家里买的。带着青菜出远门,这种事也只有你才想得到,我是想不到的。” 她说一句,他堵一句,欠揍啊。 白洛洛悄悄在他背后晃晃拳头,笑颜如花:“我怎么觉着你不大高兴诶。” 何蓑衣板着脸没吭声。 她涎着脸凑过去:“你欺负半夏。” 何蓑衣还是臭着脸。 “你吃醋,看不惯我和他打闹?” 何蓑衣锐利地瞅她一眼,勾起唇角,露出了脸上酒涡。 白洛洛心惊胆战,就怕他会说出非常刻薄难听的话来,谁知何蓑衣盯着她看了片刻,什么都没说,背过身熬粥去了。 “呼……”白洛洛吐一口气,沾沾自喜。 很快粥熟肉香,白洛洛开心地分发着碗筷,弯着狐狸眼说:“好吃,好吃,公子的手艺真好。” 半夏讪笑:“呵呵……真好……” 何蓑衣面无表情地尝一口,然后十分严肃地说:“的确不错。” “呵呵……”白洛洛和半夏一起讪笑。 摇摇晃晃下了山,将怪物交给县衙的人,白洛洛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何蓑衣道:“去东岭莲峰,穿过秘密水道去靖中。” 白洛洛眼巴巴地问:“那我能跟你们一起么?” 一路上各种别扭什么的,真的是太煎熬人了,一点都不适合她这种人嘛。 何蓑衣问她:“我说不可以,你会尽量避免和我走同一条路么?” 白洛洛老实地摇头:“不会,你都说了我经验不足,花钱我也要雇保镖的,跟着你们不要钱。” 何蓑衣气得笑了:“你可真老实!” 第968章狼狈为奸 到了东岭境内后,恰逢郦国大军发动了又一轮攻击。 吴王被射死,东岭太后带着太子退守都城,整个东岭乱成了一团糟。 何蓑衣带着白洛洛和半夏,避开流民与乱军,一路还算顺利,将近莲峰之时,突然遇到一股乱民。 据称是东岭前******的人,被东岭朝廷军队打垮了,驱赶着流民以挡住朝廷军队的追击。 这股乱民潮来得突如其来,几乎是才听见声音,人就冲了出来,再然后白洛洛他们三个就被冲散了。 白洛洛站也站不稳,只能紧紧拽着马,顺着人流走,边走边大声哭喊:“何蓑衣……何蓑衣……” 可是人潮涌动,她根本看不到他在哪里。 她使劲擦了一把眼泪,想到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先挤出人流,避开这场人祸,保住性命才是最紧要的。 她紧紧贴着马,跟着人群一直往前走,很有目的地往边沿挤。 流民惊慌失措,面黄肌瘦,比不上她有武艺在身,还有大马帮着使劲儿,她很快挤到了边上。 才刚擦去头上的冷汗,一股冷风就从头顶劈了下来,匆忙之间顾不得拔剑,抱着头蹲到地上,避开了这一击。 长刀劈下,将她手里的缰绳砍断,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乱兵抢走了她的马和包袱。 她本来想抢回来的,并且认为自己只要出手,一定能抢回来,然而她看到乱兵身后跟着的一大群抢红了眼的大兵,没敢吭声。 她抱着头,藏着脸,打算往人群里藏。 那乱兵却还嫌不够,紧紧拽住她的胳膊,露出大黄牙齿,淫笑着道:“小美人儿想往哪里走?来,咱们乐和乐和……” “放开!”白洛洛厌憎地使劲摔开他的手,觉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乱兵没想到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力气居然有这么大,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站稳之后勃然大怒:“弟兄们,这里有个奸细!抓住她!” 许多乱兵围过来,白洛洛深知自己逃不掉,想起端仁的凄惨下场,便咬着牙,拔出剑,决定哪怕就是死也不要落到这些人的手里。 她一口气杀了两三个人,乱兵越来越多,甚至有弓箭手赶过来。 她就要死了,被乱箭射死的。 不能死在何蓑衣怀里,逼他讲一句真心话,多可惜啊。 白洛洛忍着泪意,不要命地往前冲杀,鲜血糊了她一身,她已经不知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只知道麻木地继续杀,杀,杀。 嘎嘣一声响,剑断了一截,不能再用了。 她愣愣地看着剑,倒过来,对着自己脖子一抹。 一块石子弹过来,刚好砸在她的手腕上,手臂一阵酸麻,剑掉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直围在她身边的乱兵潮水一样往另一个地方赶过去。 顷刻之间,她身边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白洛洛一脸茫然,这怎么回事?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她吓得尖叫一声,不假思索地用肘弯往后撞,整个人都被带得转了个圈。 何蓑衣神色严肃地站在她身后,皱着眉头说道:“就算被吓着了,要动手之前是否可以不要尖叫?我怕你才尖叫就提醒敌人了。” 白洛洛哪里还顾得上他的训斥,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又哭又笑:“我以为要死了,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呜呜呜……” 她顺理成章地“晕倒”在何蓑衣怀里。 依稀听见何蓑衣叹息了一声,接着身子一轻,他把她抱了起来。 耳畔风声响起,他带着她一路前行,偶有停顿,刀剑相击之声与血腥味四起。 白洛洛觉着,自己其实应该坚强地醒过来,和他一起并肩奋斗,一起退敌。 可她坚持了那么久,全身乏力,当真是动不了了。 她有些自私地想,就算是要死,也和他死在一起吧。她受够了那种和他分离,需要孤独死去的感觉。 又过了片刻,她实在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 刚好看到一片刀光反射着日光,朝何蓑衣砍下来。 她又尖叫了一声,挣扎着爬起,准备用一双肉掌替何蓑衣拦住那把刀,哪怕被砍断双手也不要紧的。 不等她的手碰到刀锋,何蓑衣已经带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将自己的后背往刀口迎去。 白洛洛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谁要他替她挡刀了!她会心疼的。 然而那把刀始终也没落到何蓑衣身上,因为半夏及时赶到了。 两刻钟后,三个人狼狈地逃了出去。 所有行李丢失,马也被抢走了,唯有何蓑衣和半夏还留着武器,此外就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白洛洛心有余悸,不停地问这两个人:“你们有没有受伤?” “你有没有受伤?”何蓑衣等她不吵了,才幽幽来了一句,随即又补道:“看样子没大碍,不然不会这么吵。” 白洛洛想到他从乱军之中把她救出来,纵容她装晕一直抱着她逃跑,还用背替她挡刀,怎么都对他生不了气。 她抿着嘴:“我就是一点小伤,没啥,你不要嫌我吵,我只在你面前才这样。因为……” 她低下头,很小声地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看到你就高兴,声音就会变大。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改不了,这是天性,也是本能。” 何蓑衣沉默下来,白洛洛祈求地看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何蓑衣刚开了个头,半夏就在一旁凄惨地嚎哭起来:“我的茶饼啊……我的茶饼呀……皇后娘娘我对不起你呀……” 白洛洛满头黑线,哭的时机还能更凑巧一点么? 若不是半夏平时对她好,她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坏她事的了。 她追着想问个清楚明白,何蓑衣却是不说了,转而去骂半夏:“你的脑袋没了吗?” 半夏抹眼泪:“还在。” 何蓑衣就使劲拍他脑袋:“既然还在,你嚎什么?” 半夏半点不怕,冷着脸问:“没有饭吃,没有钱财傍身,何爷说小的嚎什么?” 何蓑衣哑口无言,白洛洛一挽袖子跳过去,叉腰:“以下犯上,你胆子够肥啊!” 半夏白她一眼,小声说:“狼狈为奸!” 第969章不要欺她无知 白洛洛居然被“狼狈为奸”这个词给取悦了。 她含羞带怯地瞅着何蓑衣,幻想着他是狼,她是狈,她搭在他背上,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何蓑衣显然对半夏的不尊重感到非常生气,板着脸罚他:“去抢点吃食和钱财回来!” 半夏噘着嘴,表示不开心,但还是去了。 白洛洛跟何蓑衣坐在树下歇气,她好奇地问:“之前那些人围攻我,为何突然又全都跑光了?” 何蓑衣木着脸道:“也许是他们突然饿了,跑回去吃饭吧?” “什么鬼……”白洛洛知道他在敷衍她,却是不生气,甜滋滋地蹭过去,准备将头靠上他的肩膀。 “啪……”她理所当然地靠了个空,并摔了一跤。 白洛洛优雅地坐直身体,佯作无所谓地理一理头发,妩媚一笑:“没关系,姑娘我不和不正常的老男人计较。” 何蓑衣道:“你刚才问我有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你还想听吗?” 他的神情太过平静,白洛洛突然有些害怕,觉着狗嘴里一定吐不出象牙来:“你是想向我表白吧?不好意思,过时不候,本姑娘不想听了!” 生怕何蓑衣追着她说个明白,迅速起身走开,踢着酸痛的腿,甩甩胳膊,表示自己要锻炼身体,散散步。 何蓑衣并没有追上去,他狠狠地将手里的刀掷到地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白洛洛的背影。 她想要走遍江湖,行遍天下,他便陪同她一起,给她做保镖,给她给做兄长,甚至于……给她做长辈。 他为她保驾护航,为她引见青年才俊,见识多了,她自然不会再痴迷于他。 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哄骗女孩子。 半夏很快回来,他甚至牵回了两匹马,三个人沉默着吃了些干粮就靠在树下休息,就连生火都不敢,只怕会引来更多的乱兵。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昼伏夜出,尽量避开人群,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到了莲峰。 莲峰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就连城墙都没多高,三个人很容易就翻墙进城,很快找到一家客栈拍响了门。 店小二看到他们三个人,心情是崩溃和惶恐的。 这三个人形容狼狈,穿得破破烂烂,衣服上全是干涸了的血迹,臭烘烘的,真难为他们居然能忍着,反正他是要被熏吐了。 半夏豪气地拍出一锭银子:“三间上房,热饭热菜热水,再去买几套好衣服来,余下的赏你了。” 这是乱世,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可能遇到,杀人犯也好,什么鬼也好,有钱才是真大爷。 店小二体贴地没有声张,乖巧地把三人引进去,精心伺候。 白洛洛差一点就泡在浴桶里睡着了,太舒服了! 她连饭都没有吃,就爬到床上躺平了,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推门出去,看到何蓑衣站在门外,和一个高个儿的青年说话。 青年宽肩窄腰长腿,样貌周正,下颌长得尤其好看,穿得很是华贵,年纪轻轻,已然有了上位者的威仪。 他很是和善地冲着她一笑,问何蓑衣:“这就是白姑娘吧?” 何蓑衣点头,把人介绍给白洛洛认识:“这是大雁帮的总舵主董瑜。” 白洛洛眼睛发亮,她知道大雁帮。 整个大雁河的漕运都掌握在他家手里,从前不得了,现在皇后娘娘开辟了黄金茶道之后就更不得了。 相当于所有运送到郦国进行交易的物品,有一大半要从大雁河经过,简直就是移动的摇钱树。 “见过董舵主。没想到我居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你。” 白洛洛很开心,看上去董瑜与何蓑衣挺熟的,和他借点钱不难吧?总让半夏去抢落单的乱兵也挺危险的。 董瑜微笑:“是呀,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白洛洛脸一红,骄傲地挺起胸脯,得意地瞟何蓑衣,也就这个老东西,见识不到她的美了! 何蓑衣的笑容淡淡的:“既然起来了,那就一起去吃饭吧,再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白洛洛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上街,一路上,董瑜总是找她说话,问东问西,却又极有分寸。 白洛洛一心想和他借钱,有问必答,态度好得不得了。临了好奇地问:“董舵主不在大雁河上管漕运,跑这里来做什么?” 董瑜也不瞒她:“你不是外人,想必何兄也告诉你了,这里有密道,靖中人经常秘密在此出入,我们的任务便是盯着这里,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让事情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白洛洛讨好他,夸张地道:“哇!真了不起!真是英雄豪杰!” 董瑜挺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得了夸奖忍不住笑起来:“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女中豪杰。” 二人越说越投缘,董瑜忽然觉着后背凉幽幽的,就好像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想要算计他一样。 可是等他回头张望,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是仇家寻仇?或者是被东岭人和靖中人盯上了? 董瑜微皱眉头,小声道:“何兄,烦劳你替我看看,是不是有人盯梢,我不算什么,就怕误了陛下和娘娘的大事。” 白洛洛很紧张,立刻站到董瑜身后去:“董大哥你大胆地往前走!莫要回头!小妹我替你盯着,挡着!” 董瑜立时觉着那种冷幽幽的感觉又来了,他奇怪地抚抚肩头,示意白洛洛:“快些往前走,哥哥怎会让你给我挡着?我给你挡着才是!” 白洛洛尚未来得及表示感谢,何蓑衣已然冷冷地道:“你替她挡着,若是死了,陛下与娘娘的大事谁来做?” 董瑜微挑眉头:“何兄……” 不是你说要把这姑娘介绍给我的吗?为什么我才刷了一下好感度,你就来拆台? 何蓑衣犀利地道:“说话要负责任的,不要油腔滑调。小白不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不要欺她无知。” 董瑜莫名其妙,他怎么就油腔滑调,不负责任,欺负小白了?这,这,真是六月飞雪啊。 第970章顾轩 饭桌上又多了几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他们对外的身份就是大雁帮分舵主什么的,实际身份是郦国勋贵子弟,是为了给董瑜做帮手。 毕竟,董瑜再怎么得力,始终是江湖人士,对行军打仗和政务这一块始终不够专业。 董瑜介绍了何蓑衣和白洛洛后,他们的眼睛都亮了。 能在这偏远的地方,见到家乡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尤其是很有传奇色彩的何蓑衣——帝后的师兄、郦国第一公子、昆仑殿主、东岭闽侯、功臣。 亦正亦邪的人物,有关他的各种故事实在是太多,比起他来,他们这些自认为“阅历还算丰富”的年轻人简直算个屁。 还有漂亮开朗的白洛洛,亦是忠臣遗孤,听说也颇得帝后喜欢,也立过功劳——虽不是最佳婚配对象,却是这孤寂的异乡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抹亮色。 不用董瑜暗示,也不用何蓑衣介绍,这群年轻人“轰”地一下就围上去了,把两个年龄稍大的“老男人”毫不客气地挤出去。 众星拱月一样地把白洛洛围在中间,这个说要领她乘船看风景,那个说要带她领略此地的茶文化,再一个邀请她明年一起参加斗茶大会花车游街,还有一个请她去他家做客。 白洛洛何曾见过这种架势,刚开始颇有些不自在,但后来发现大家都没有恶意,纯粹就是欢喜和图热闹之后,她也就放开了。 和他们聊天,讲自己的故事,听他们的故事,听到高兴处,和他们一起喝酒骂娘,欢喜得狐狸眼眯成一条缝。 董瑜:“……” 好落寞啊,找个媳妇怎么那么难?果然是年纪大了,越来越被嫌弃了吗? 回头看到何蓑衣独坐在一旁喝酒,颇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和他碰碰杯,感叹:“臭小子们油腔滑调,满嘴跑马,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你怎么不管管?” 何蓑衣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管?这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享受的生活。” “那你之前一直针对我?”董瑜气急,不经意间发现,白洛洛虽然一直在和别人说笑,目光却时不时地盯着何蓑衣,于是明白过来。 手指点着何蓑衣:“好你个阴险狡诈的老东西,险些上了你的当!承认吧,你嫉妒我!” 何蓑衣挑眉:“我嫉妒你?” 董瑜冷笑:“可不是么?你看她虽然和他们说笑,其实心思根本没放在他们身上,所以你不着急。只有对我……” 他得意一笑,大拇指翘着指向自己:“你感觉到威胁了,觉着董某太优秀出众,所以害怕嫉妒了。” “呵呵……”何蓑衣回了他两声冷笑:“听说你酒量不行,这才两杯酒,你就晕乎了,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董瑜同样冷笑:“十多年的朋友,我会不知道你?你等着,小爷与你是生死之交,不拆你的台,太难看。不过天下间并不止你一个才俊,看我给你整个好玩的。” 不等何蓑衣回话,他便命令亲随:“去把顾轩叫来。告诉他是我说的,他今天无论如何必须来。” 何蓑衣无所谓:“少动歪心思,你找的人,必须要人品好身体好家世好,年貌相当,不然但凡不妥,唯你是问。” 董瑜回了他一句:“呵呵……” 饭局进行到一半,来了个年轻小伙子。 穿一身藏青色的暗纹窄袖长袍,瘦高个儿,劲瘦的腰间挂着一块晶莹玲珑的美玉,剑眉,冷眼,嘴唇微抿,神色严肃,很有气势。 他往门口一站,屋里的说笑声就顿了一顿。 白洛洛注意到,其他几个年轻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露了些忌惮,其余伺候的下人更是低眉垂眼。 只有董瑜神色如常:“这是顾轩,顾老将军的孙子,师从白银谷主,满师出谷不到一年。” 顾家,乃是郦国除许家之外另一门有名的武将世家。 顾老将军与许翰同列上将军,二人一南一北,镇守着郦国的边疆,保护郦国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而这样的忠臣良将,往往都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儿孙不长寿,容易死在战场之上。 许家死得只剩许翰与又又二人,又又的身份还不能见光;顾家稍微好一点,还有两个儿子、几个孙子存活于世。 但顾轩不同,他是遗腹子,尚未出世,生父已经阵亡,长到三岁便被送到白银谷学习,文韬武略,是这一辈人中少有的将才。 重华不忙着把他送上战场,而是放到这里,是有更长远的考虑。 郦国只要持续发展壮大下去,与靖中迟早会有一场生死大战,那时许翰已老,胡家父子不足以托付重任,只能在更年轻的一辈人中培养帅才。 顾轩就是最合适的人,在此之前,他必须深刻了解与靖中有关的一切事务。 了解敌情有很多种方式,顾轩的致命缺点在于,他从小生长在白银谷中,与人交往相处的能力不够强。 因此重华认为,顾轩必须在这里接受洗礼。 作为一名帅才,应该是有气势能端得起架子,同时又能放下身段,和手下打成一片的。 很明显,顾轩目前做得很不好。 白洛洛知晓了这些事,看顾轩的目光就有些同情。 要知道,像她这样的孤儿,最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了,兴许她可以做他的老师,可以帮帮他,那也是立功。 而顾轩看到何蓑衣和白洛洛,也没有露出倨傲不好相处的模样,虽是沉默,却十分有礼。 白洛洛就试探着和他交朋友:“听说你的功夫很高,兵法也很精通。” 顾轩半垂着眼睛,憋到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回话,他才缓缓道:“那是大家抬举我的,其实都是纸上谈兵,然后力气大一点而已。”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懂得谦虚就是好事嘛。白洛洛很开心:“我们明天要一起去划船,你去吗?” 顾轩犹豫片刻才点头:“好。” 何蓑衣微皱了眉头,董瑜朝他挤眉弄眼:“怎么样?陛下让你带他往靖中走一趟,你同意不?” 第971章您当真执意如此吗? 何蓑衣看向顾轩,顾轩立刻察觉到,敏锐地回头看过来,发现是他,便很有礼貌地点点头:“先生。” 到底是出自世家,再怎么不善与人交往,礼貌是有的,且目光清澈,看着不是奸佞之人,功夫也不错,长相端正,瞧着是个有福气的长寿之人,前途也远大,很好。 何蓑衣微微颔首,算是还了招呼。 在这之后,他便将脸扭向窗外,看向远处苍茫的大雁河,不再盯着白洛洛。 董瑜用筷子轻敲酒杯,皱起眉头,轻叹:“这又是何必?累不累?” 何蓑衣朝他举杯:“先干为敬。” 董瑜使劲一拍桌子:“不醉不归!” 有白洛洛做引子,顾轩渐渐融入到谈话中去。 他的话不多,却见识宽广,一语中的,听得白洛洛一愣一愣的。 几个年轻人之前还有些不服气,后来也渐渐被他吸引,拿了平时有所疑惑的问题问他,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 听得白洛洛入了迷,她撑着下颌听他们交谈,觉得世界打开了另一道门。 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她乐意了解,她就像是一块海绵一样,专注地吸收着这些知识。 原来行军打仗有这么多的讲究,原来这条水道有这么重要……原来那个剑招可以这样使…… 等她想起来,何蓑衣已经先行离开了。 半夏留下来等她:“先生和董舵主喝醉了,先回去休息,让你好好玩,玩开心,喝醉酒也没有关系的。” 半夏的情绪很低落,蔫巴巴的:“你不用管他了,放心大胆地玩吧,难得有这种机会。” 白洛洛觉得何蓑衣是在讲反话,什么叫做喝醉酒也没有关系的? 之前他一路都在教训她,这样不可以,那样不可以,身为一个女孩子,和一群男人在一起喝醉酒更是大大的要不得。 她很紧张:“我没喝多少的。” 半夏语重心长:“先生说,无论男女,此生应该各种滋味都尝试一遍,难得遇到喜欢的朋友,放纵喝醉一次没关系,我在,你吃不了亏。” 唉,带自家闺女也就是这样子了吧。 半夏摇头叹气。 白洛洛有点感动,却更担心:“可是你陪着我,先生喝醉了酒,谁照顾他呀?我们快回去吧。” 半夏道:“他和董舵主在一起呢,吃不了亏。快去喝,没喝醉不许走。” 白洛洛反而失去了喝酒的兴致,如坐针毡。 顾轩注意到了,温声问她:“怎么了?” 白洛洛小声道:“我家先生喝醉了。他不放心我,把半夏留下来,他身边没人。” 顾轩了解:“想走就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等白洛洛拒绝,他便起身:“到此为止吧,也该散了。明日在哪里集中坐船?” 其他人都很听他的话:“在码头上呀,我们先准备好船只和吃的,等你们。”又讨好地冲白洛洛笑:“白姑娘,您可一定要来呀。” 白洛洛朝他们摇摇手:“好的,明天见。” 他们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街边引了一条活水,有许多候鸟在此歇息,啄食酒肆里倒出来的米粒杂粮什么的。起起落落之间,啾啾鸣叫,好不热闹。 白洛洛边走边看,觉得很有意思。 顾轩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不出声,他便也不出声,她若问起,他便回答,且必然回答得十分详尽,十分精彩。 半夏端着一副晚娘脸跟在后头,想赶顾轩走都没有理由。 人家恪守礼仪,尽的是地主人情,他若找茬赶人走,便是失礼,丢的是先生的脸。 话又说回来了,自己的人不争气,怎能怪别人呢? 只能希望白洛洛自己把持得住,不要变心了。 不过看白洛洛的样子,对顾轩也是很有好感的。 这年头,感情不值钱呀,转眼就输给小白脸儿了。 半夏叹一口气,替自家先生掬一把伤心泪。 白洛洛先是跟着顾轩去了大雁帮众所在地,得知何蓑衣并不在此后,就又回去落脚的客栈。 顾轩并不多留,和他们道别后,找到店家交待几句,悄悄塞些钱后就离开了。 白洛洛一无所知,半夏心里有数,烦躁地抓抓头发,这种年轻人,他想讨厌都讨厌不了,怎么办? 何蓑衣的屋子静悄悄的,白洛洛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想敲门却又有些胆怯。 她感觉得到,他有点不开心,具体原因不详,不确定是否与她有关。 她担心他心情不好,又说难听话,日复一日地总听喜欢的人讲不好听的话,哪怕就是铁打的心肠也会被锈出一个洞的。 白洛洛决定不往枪口上撞,指使半夏:“去看看,我让人熬一碗醒酒汤。” 半夏认命地敲门,何蓑衣没理他,他便也不敢闯进去,只好呆呆站在门口守着。 这样不是事,白洛洛摸摸鼻子,跑去厨房要醒酒汤了。 要了醒酒汤回来,把没用的半夏赶走,咋呼呼地敲门:“先生,我给你送醒酒汤,我进来了哈,我真的进来啦……” 使劲推门,门从里头闩上了,推不开。 她不服气,跑去拍窗子:“我从窗户里进来!” 窗户还是闩着的。 半夏把她拖走:“看来先生是不想让人打扰,你自己也喝一碗醒酒汤,去洗洗缓缓,休息会儿,这里有我。” 白洛洛蔫头巴脑地离开,眼泪在眼眶里转,她懂得的,何蓑衣是在拒绝她。 半夏再次敲门:“先生,白姑娘去休息了,小的就在门口,您有事就叫一声。” “进来。”何蓑衣的声音低沉悦耳,丝毫无有醉意。 屋子里,临河的窗户大敞着,带着霜意的寒风猎猎地刮进来,把室内的帐幔、何蓑衣的青色袍子卷起又放下。 何蓑衣负手立在窗前,披散着头发,微眯了眼看着远处的大河。 大河上白帆点点,一轮血红的夕阳已经沉了一半。 他目光沉静,唇角微微下垂:“顾轩此人,你觉得如何?” 半夏心口一紧,低声道:“陛下看上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先生,您当真执意如此吗?” 第972章对她不公平 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喜欢自己,却要因为某些不必要的原因,把人推开。 这合适吗? 半夏很迷惑,难道明知对方会不开心,也坚持这样做,就是真的对人好? “半夏,你不懂。” 何蓑衣指着大河上沉落了一半的残阳:“我就是那个。” 再指指天边隐现的月亮:“她是那个。我们虽然现在一起,但却只是短暂的相会,终究是要各奔前程的。我经历过的事太多,年龄亦大了她许多,对她不公平。” 半夏坚持:“可是公平什么的,难道不该是让她自己感觉自己说才对吗?别人并不能替她做主的。” 何蓑衣回头看他,目光温柔:“半夏,你是一个好孩子,谢谢你这样替我着想。” 半夏第一次被这样的目光所注视,颇有些不自在,摸摸脑袋:“那啥,先生,小的……” 何蓑衣微微一笑:“你说得很对,这些都只是借口。只要我真心想和她在一起,全都是狗屁,什么都不算。我何某人何曾是那种怕人说闲话的?” “吖?”半夏跟不上他的画风,吃惊地微张了嘴,这是突然想开了?也是哦,当初他喜欢皇后娘娘,当真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 却听何蓑衣紧接着说道:“没有错,我是很喜欢小白,不过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因此我能纵容她,能宽容她。” 半夏急忙道:“先生,这里就是咱们主仆二人,没有别人,您说句真话罢……” 何蓑衣淡笑:“我愿意领她出来行走江湖,护她周全,那是因为我答应过了尘师太,给她介绍这些人,就是想看她有个好归宿,你看,她不是也挺喜欢的?等她有了如意郎君,看遍天下,我便算是还了了尘师太的恩情。这便是真话。” 只是这样而已? 半夏挠挠脑袋:“那您先喝了这碗醒酒汤吧,是白姑娘特意为您要来的。” 何蓑衣接过去,随手倒在痰盂里。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半夏赶紧追出去,看到一角淡粉色的裙角。 那是白洛洛裙子的颜色。 所以,她刚才去而复返,先生说这些话也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搞不懂了,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 半夏发现白洛洛没有跑走,而是跑回她自己的房间就不再管了。 不出事就行,折腾了一路,他也挺累的,比养孩子还累! 孩子只管吃饱喝足睡觉就行,哪像这两位,还得照顾情绪,谈谈心什么的。 白洛洛靠在门扇上,泪流满面。 原来仅此而已,仅仅只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仅仅只是要报了尘师太的生恩,不想让了尘师太不高兴。 她特意给他要了醒酒汤,他却倒在痰盂里。 他让那么多年轻男子陪她吃饭喝酒说话,原来是想早些甩脱她。 从前的坚持就像是一个笑话,那些厚脸皮的行为,更像是不要脸。 她暗示得那么明显了,挠手掌心,扑他怀里,抱脖子,戳胸肌…… 他无动于衷,便只能说明,他真的不喜欢她。 当着她,他可能会顾及她的面子说假话,不让她太过难为情;当着半夏也这样说,八成是真的。 白洛洛滑坐到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恸哭。 借酒浇愁这种事,她做不来;跑出去找人倾诉什么的,她也不喜欢;大吃大喝,她没钱。 怎么想都好可怜。 白洛洛跳起来,趴到床上大哭,好想师父,好想回家。 哭了半夜,导致眼睛肿得厉害。 她对着镜子简直不想承认那个人是自己,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睁开眼睛和闭着没啥区别。 她嫌弃地把镜子扣在桌上,开始各种折腾。 冷热水交替捂眼睛,按摩疏血,扑粉…… 门被敲响,何蓑衣的声音清亮如故:“醒了么?该出门了。” 白洛洛停下来发呆,她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何蓑衣。 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若是能光鲜亮丽地面对他,倒也不失风采;但眼睛哭成这样,再对着他,实在是够丢脸。 幸亏何蓑衣并不久留:“董瑜等着的,我先走了,你们稍后一步来。” 他竟然都不肯等她一起了!白洛洛很生气,却又不敢露头。 她又折腾了许久,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蚊虫叮咬的!只有这个借口最合适了! 半夏和顾轩在楼下等她,看到她的样子全是吃了一惊。 半夏露了几分不忍心,白洛洛警告地瞪他,表示不许他乱说,不然她和他没玩。 顾轩则是好奇又好笑地指指自己的眼睛,含蓄地问:“这是……” “蚊虫叮咬的!”白洛洛假装很生气,把路过的店小二抓过来:“晚上用艾草熏熏!秋天的蚊虫最毒了,看我的眼睛!” 店小二点头哈腰:“您说得是,您说得是。” 白洛洛如愿以偿,松手放他走,问顾轩:“我是不是很丑啊?” 顾轩认真地打量她片刻,然后摇头:“并不。但您若是担心被人调侃,便买个幕笠吧。”当即安排手下去买幕笠。 白洛洛把自己藏进幕笠里,整个人都放了心。 顾轩的话并不多,只要她不开口,他基本都是安静的。 从客栈一直走到码头,他只说过三句话,都是提醒白洛洛往左转、或是往右转的。 这种相处方式让白洛洛觉得很舒服,看到等候在码头旁的新朋友们开心的笑脸,她就更放松了。 何蓑衣算个屁呀,他不喜欢她就算了,谁要他报恩呀,她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脑子不灵醒。 她也会有自己的朋友和交往,也有能力做自己想做之事的。 白洛洛笑眯眯地和新朋友们打招呼,就像一只快乐的小松鼠一样,蹦蹦跳跳地上了甲板,发出惊叹:“这艘船好大呀!好漂亮!我们真的是要去游山玩水吗?” 众人都在笑,这艘船带有两层的船楼,规模很大,方便携带小船探查秘密水道。 二楼上,何蓑衣和董瑜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何蓑衣缓缓道:“我同意带顾轩去靖中。” 第973章伪装夫妻吧 船行半日,便到了一座苍翠的大山下。 这里是铁碑岭的一条支脉,怪石林立,山峦叠翠,各种悬崖峭壁、险滩巨礁、溶洞地坑都有,非常雄奇。 依稀可以听见猿啸声从两岸传来,船工行到此处便十分小心,生恐船会被暗礁碰上。 白洛洛站在船边张望两岸,不住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顾轩立在她身后,微笑着道:“白银谷也是很美的,若是以后有机会,白姑娘不妨让顾某尽一下地主之谊。” 白洛洛笑道:“好呀,听闻白银谷主乃是世外高人,倘若能得一见,也是极了不起的机缘。” 大船忽然停下来,同行的几个年轻人都往船尾跑去,白洛洛好奇道:“他们在做什么?” 顾轩道:“去放小船。” 到这里,大船就过不去了,要想看到那条密道,必须通过一片险滩,只能乘坐小船。 顾轩去帮忙,白洛洛也想凑热闹,但是一群小伙子全都赶她走:“哪能让女孩子动手?” 她只好抱着两只手,看他们轻车熟路地把小船放下去,第一艘小船,是几个精通水性的大雁帮众往前探路。 第二艘小船,董瑜与何蓑衣坐上去了,众人都叫白洛洛:“白姑娘也坐这艘,我们断后。” 白洛洛轻咬嘴唇,不想上去。 何蓑衣端坐在船舷边上,青袍猎猎作响,头发有一丝乱,微眯的眼睛里仿佛含着翠色,他盯着远处的山峰,并未往她这里看。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上来也好,不来也好,都没关系。 董瑜看不过去:“洛洛,来这里坐。” 不就是坐船么?白洛洛一咬牙,上前坐到董瑜身边,与何蓑衣斜对面,她也不怕他看,反正她戴着幕笠的,她可以看他,他却看不到她。 只听何蓑衣又道:“小顾,你也来。” 顾轩沉稳地点点头,坐到白洛洛对面,冲着她温柔地笑。 何蓑衣从眼角瞟去,看到正午的阳光从上而下,把顾轩的青春美好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叹息了一声,好男儿。 白洛洛强迫自己不去看何蓑衣,不停地找话和董瑜说:“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来,不碍事么?” 董瑜微笑:“当然碍事,不过这一片盛产一种罕见的鱼类,价值千金,且风光幽美,所以很多人都会到这里来捕鱼、或者是赏景买鱼。” 大雁帮的人就是化妆成当地捕鱼的渔民,常时在这些地方晃荡,以便达到监视的目的。 魏紫昭进出这条密道,是尽了力气保密的,她不想让东岭人和郦国人知道,就连何蓑衣和李尚都是瞒着。 但后期她秘密出入密道,参与设陷阱攻击重华,出入有几百个勇士,动静挺大,并瞒不住东岭人。 倘若李尚未死,这个秘密也保不住。但是李尚既死,这密道便无人问津了。 这中间的原因很复杂,有李尚残党的打击报复,故意隐瞒不报;也有东岭内外交困,现任皇帝要死不活、太子年幼、前******闹腾个没完没了,实在顾不上的原因在里面。 总之,就是让董瑜等人捡了个大便宜。 小船进入险滩,一排竹筏从乱礁之后划了出来,上头坐着两个渔民,全是短衣短裤,带着箬笠,高喊一声:“客人买鱼吗?” 当头的一个大雁帮众就道:“当然要买,但是我们只要二斤二两一条的鱼,大了不要。” 渔民便道:“这样大小的鱼不好找,价要贵些。” 大雁帮众就说:“只要你找得到,爷就吃得起!” 渔民便往前头引路:“正好兄弟抓了两条,养在前头洞里,客人随我来。” 于是竹筏往前走,白洛洛等人的小船跟在后头。 白洛洛猜着,这便是和潜伏监视的大雁帮众接上头了。 果然,小船穿过险滩之后,停在了一个天然的大溶洞外。 往洞口一探,阴冷潮湿之气迎面扑来。 竹筏上的渔民大声喊道:“老三、老四,有客人要买鱼,亮起火把来!” 白洛洛很疑惑,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不怕被人发现么? 顾轩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温和地解释:“孩儿鱼喜欢藏在洞中,昼伏夜出。因其价高,渔民捕到后都怕它死,便会在洞中给它建个居处,确保卖出去之前它能好好活着。” 所以大雁帮渔民的所作所为非常符合逻辑,就算是被东岭官府的人撞见,也不会轻易发现马脚。 白洛洛真心实意地赞扬:“大雁帮真了不起。” 董瑜笑得像朵喇叭花儿似的,露出两排白牙:“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领导的。我都和陛下说好了,我们平时为民,战时为兵,水军也不见得比我们更厉害。靖中狗倘若敢伸头,就给它狠狠一刀,砍下它的狗头!” 顾轩使劲拍拍董瑜的肩头,董瑜与他相视而笑,满是豪情。 白洛洛被这种激情所感染:“算我一个!” 顾轩冲着她一笑,伸出一只手,董瑜会意、重重搭上,白洛洛也搭了上去。 董瑜冲何蓑衣嚷嚷:“怎么样?桌子需要四只脚才稳当,就差你了,你就这样干看着?还是你打算去了靖中之后干回老本行?” 何蓑衣勾起唇角淡淡而笑,可有可无地伸出手。 白洛洛紧张地看着他那只手,倘若他落下,便是刚好覆盖在她手背上,那么……莫名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谁知何蓑衣的手并未落到她的手背上,反而伸到顾轩的手下,用力托起他们的三只手。 董瑜微皱眉头:“咦,老何,你这是看不起我啊。你愿意托起两个年轻人,那也就算啦,干嘛也来托我呀,谁要你托?” 何蓑衣淡淡地道:“你不要我托没关系,我托他们。” 语气说不出的认真。 顾轩疑惑地看向何蓑衣:“先生这是……” 何蓑衣道:“我领你去靖中,但为了掩人耳目,你要和小白伪装成夫妻。” 白洛洛怔怔地看着何蓑衣的手,仍然白皙修长,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她还记得这只手拉着她、拽着她、提溜着她时的温暖感觉,而这一刻,这只手却要松开了。 第974章那只小狐狸 顾轩惊讶极了:“这会不会不太合适……” 目光极快地睃向白洛洛,最先想到的便是她会不会不高兴?倘若她肯,他也是肯的。 董瑜使劲眨眼睛,只觉得何蓑衣是不是疯魔了,这种主意居然都能想出来。 要知道,莫名其妙让人家扮夫妻,中间肯定会有诸多不便,还会对白洛洛的闺誉有所损伤。 若无意外,顾轩多半会真正求娶白洛洛,成为夫妻。 何蓑衣表面说得大义凛然,实际他最清楚不过此人道貌岸然下藏着的恶毒阴险。 不就是想给小白赖个好婆家么? 顾轩家世好,人看着也挺好,将来前途远大,肯定很多好人家盯着的,怎么也便宜不了小白这样没有家族后盾的孤女。 但在这种情况下,为国家大义而行,哪怕顾家再怎么不高兴,也不敢说半个不是。 倘若顾轩人品不好、不足以托付终身的话,这一路上也够看出来了。 董瑜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何蓑衣这货一定会在半路上,找机会暗搓搓地弄死顾轩的。 “没什么不合适的,为了国家,这不算什么。”何蓑衣平静地说:“白洛洛,你愿不愿意?” 白洛洛的嘴唇一直在抖,她几乎是惨笑着说:“好呀,我就怕顾公子嫌弃我。” 声音轻快爽脆,并没有露出半点不开心和异样,她给这样的自己打满分。 顾轩连忙说道:“顾某怎敢嫌弃白姑娘?左右不过是假扮而已,您放心,顾某一定会恪守礼仪的。” 白洛洛一笑,不想再说话了,目光略过对面的何蓑衣,就连伤心都不想伤心了。 他既然一心想把她推开,那她就如他所愿,尽力和顾轩这样的青年才俊相处一下,看看自己是否能迷途知返。 顾轩有点尴尬,又有点紧张,一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又松开,耳根子微红,就连看也不敢看对面。 何蓑衣则含着笑,云淡风轻地看着远处,当真像是世外高人一样了。 董瑜实在忍不住,嘟囔一句:“这是要上天了呀。” 除去白洛洛之外,另外两个人都看向他:“什么?” 董瑜翻个白眼,指着天上骂:“那里有一只黑老鸹,以为自己是黑天鹅,这也不,那也不,这是要上天呀!” 顾轩不知所以然,却也猜着不是什么好话,识趣地没有再问。 何蓑衣也反常地没有回讽,微笑着道:“此处别有洞天。” 渔民当然不是带他们来买鱼的,竹排领着他们一直往前走,整个溶洞深不可测,仿佛会吞噬光明一样的黑暗。 一行人全靠火把微弱的光引着,撑船的人也格外小心,这里头全是暗礁,一不注意撞上去,就会船毁人亡。 白洛洛一直盯着前方的火把看,看到双眼朦胧,眼睛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船终于停下来,却是这个溶洞到头了。 董瑜指给他们看:“那里有条小道,可从那里穿行过去,一直往前走上两天,便是靖中的地界了。” 翻越铁碑岭,从靖中到东岭,道路险峻漫长,约莫需要半个月左右,辎重运送会非常困难。 因此之前靖中派过来搞破坏的都是轻骑兵,需要什么军需就在当地抢掠。 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溶洞深处藏着这样一条便捷通道,就算是来探险观溶洞奇景的,行到这里也就折了回去。 当初董瑜他们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才能找到这里。 船停下,白洛洛正要站起身来,突然之间觉得天旋地转,恶心想吐,什么都顾不得,反身吐了出来。 她吐得很厉害,眼泪都呛了出来。 何蓑衣冷眼旁观,倒是顾轩看不过去,道一声“得罪”,轻拍她的背脊,递了水又递帕子。 等她缓过来,何蓑衣和董瑜已经下了船,打着火把往前面去了。 密道里潜伏着大雁帮的人,随时随地关注着靖中的对象,不放东岭人过去,也不放靖中人过来。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藏在这种阴冷潮湿黑暗的地方绝不是好差事,非常人能忍受坚持。 何蓑衣此行,不但要探查清楚密道,还要把皇帝陛下的慰问和鼓励一并带来。 白洛洛知道时间不早,耽搁不得,不过心里始终拔凉拔凉的就是了。 她吐的时候把帏帽卷上去了,顾轩就着火把的光,看到她的脸色十分难看,便好心道:“不然我陪你在这里坐坐吧。” 白洛洛咬牙下船:“不,我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怎能半途而废。” 总有一天,她会让人看到她的光彩,知道白洛洛这个名字,她会让姓何的老男人后悔! 白洛洛很快恢复了精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顾轩看着她精神抖擞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 随行之人问道:“你笑什么?” 顾轩轻轻摇头,白洛洛身上有一种特质,总是生机勃勃的,让人心生喜悦。 白洛洛拿了软尺去量密道的宽度,量了之后正要记录,就听顾轩准确报数:“宽三尺,可容一人一马通过。” 她冲他笑,肿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顾轩却觉着可爱极了,眼里露出几分柔软之意,低声道:“你长得就和我师父养的那只小狐狸一样。” 一片寂静之后,众人纷纷小声起哄:“啧啧,小白,他骂你是小狐狸。” “别饶他,最少揍他一顿,让他知道,姑娘家是不可以乱起绰号的。” 顾轩红了脸,被他们推来搡去,却不解释和赔礼,只是看着白洛洛:“是真的,小狐狸,很好看的。” 白洛洛忍不住也笑了,所以他是在夸她好看么? 忽然间,大家的笑声都没了,她抬头,看到董瑜、何蓑衣已经折回来了。 何蓑衣面无表情,董瑜恨铁不成钢:“我以为天塌下来了呢!你们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了吗?不成器的东西!被人听见怎么办?” 有人想把这事儿推给顾轩:“都怪他惹我们笑。” 白洛洛皱眉,这个事儿怎么能怪顾轩呢? 谁知顾轩并不计较,沉声道:“是,怪我,我说小白长得就像我师父养的那只小狐狸。” 第975章借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小狐狸?”董瑜皱了眉头,目光犀利地在顾轩和白洛洛脸上扫了一遍,冷声道:“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只知道错了就必须有人挨罚。” 顾轩很平静:“我认罚。” 董瑜便当众宣布对他的惩罚:“回去后,自领二十军棍。” 众人全都不出声,唯有顾轩道:“是。” 白洛洛完全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二十军棍,那得多疼呀! 她在九君城时曾经见过犯禁的军士挨打,十军棍就已经很惨了,更别说是二十军棍。 董瑜真的是把顾轩当成未来的帅才来养吗?他就不怕把人打废了? 白洛洛挺身而出:“事情因我而起,他们并不是有意,若是要罚,便连着我一起罚吧。”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都十分不好意思。 顾轩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暖意:“你是客人,不是军人,不该罚你,这事和你没关系。” 刚才一起笑的几个人也主动站出来:“我们都违禁了,要罚一起罚好了。” 董瑜冷着脸道:“算你们识趣!否则明天老子罚死你们!别以为你们都出自勋贵之家了不起,到了这里就要听老子的话!老子们虽是江湖草莽,却也是爹生娘养,谁要害死老子,老子便扒了他皮!” 一席话说得众人全都低眉垂头,面有愧色。 董瑜再骂顾轩:“你知道的、学过的,远比他们要多,陛下对你的期望也极高,但你领头犯错,更该罚!二十军棍不减,其余人等各十五!” 白洛洛傻眼了,为什么她求情,一点作用都没有,反而引得一大群人挨罚呀? 董瑜瞪她:“他们犯了错,挨罚是理所当然,再敢求情,每人再加五军棍!” 白洛洛被堵得无话可说,纠结地拧衣角,何蓑衣从她身旁经过,淡淡地道:“上船,回去了。” 她却不想理他,他已经成功地激起了她的反感。 她紧紧跟在董瑜身边:“董舵主,大雁帮管着漕运,是不是很有钱?” 董瑜觉着她很有意思,收了怒容,笑道:“是很有钱。” 白洛洛眼巴巴的:“那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你还真直接啊,我第一次遇到这样借钱的,你没借过钱吧?”董瑜跳上小船:“你拿了做什么?” 白洛洛跟着跳上去:“钱是好东西呀,衣食住行什么都离不得,我将来会还你的。” 董瑜就说:“这些钱是军费的重要来源,我其实并没有什么钱。” 白洛洛微张了嘴,所以是不借咯?小气。 顾轩道:“你需要多少?” 董瑜白他一眼,话锋一转:“虽然我没什么钱,但和小姑娘比起来还是要好一点的,你需要多少?” 白洛洛伸出一个巴掌。 董瑜道:“五两?” 白洛洛摇头,微笑。 “五钱?” 白洛洛的笑容就快坚持不下去了。 董瑜终于道:“五百两,不能再多了。” 白洛洛舒一口气,很认真地说:“银票和碎银子都要,还有,能不能借我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我那把砍人砍断了。” 董瑜忍受不了她,转头问何蓑衣:“听听,借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可真会想。为什么不端着醋来我们家借饺子吃呢?” 白洛洛还是很认真地说:“我会还你的,还有,我拿着这把剑,会保护顾轩。” 三个男人的目光都很诡异。 顾轩:“……” 他看上去就这么弱不禁风,需要一个小姑娘来保护吗?其实他想说,让我来保护你吧,小白。 何蓑衣:“……” 这才半天功夫,她就死心塌地了?自己怎么就像是个大笑话?好冷。 董瑜:“……” 这丫头脑子没有坑吧,没有坑吧? 白洛洛坦然道:“你们既然说顾轩是陛下看重的人,那我肯定不能让他出事,我要和他假扮夫妻的,我当然要保护他。” 姐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在你身上了!好好干,顾轩! 将来人家提起来,就会说,就是那个保护顾元帅的白洛洛呀,她功夫可好了,义薄云天! 说不定还可以捞个女将军什么的。 白洛洛对这个设想的未来很满意,这是她要走的路,与何蓑衣没关系,也和别的男人没关系。 只要自己变得更好,还愁没好男人找上门来吗?比如说皇后娘娘、简五,都是这样的呀。 白洛洛眼睛微亮:“董舵主,你借不借?” 看着她清亮的眼神,董瑜明白了什么,他郑重点头:“借!我一定给你找把好剑。不过小白,顾轩自己也是有功夫的,他是去历练,不是去享福,你要保护好自己才行。” 白洛洛使劲点头:“嗯!” 董瑜突然伸手,揉狗头一样地使劲揉了她的额发两把,“嘿嘿”地笑:“就和我家里的黑丫头一样。” 黑丫头是他的妹妹,因为精通水性,打小就喜欢在水上漂,晒得很黑,因此大家都叫她黑丫头。 白洛洛知道董瑜没有其他意思,便假装嚷嚷:“把我的头发揉乱了,本来眼睛就肿得难看,现在更丑了!” 何蓑衣瞥了她一眼,再暗含警告地瞅瞅董瑜。 董瑜缩回手,讨好地道:“这眼睛是蚊虫叮咬的吧?我那里有特效药,拿来涂上,一会儿就消肿了。” 她这个又不是蚊虫叮咬的,白洛洛暗叹一声,高高兴兴接受了董瑜的好意。 出到洞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大船并未留下来等他们,又有人领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去。 为了方便镇守此处,董瑜等人在这附近占山为王,假装是流寇山匪,以便达到长久霸占的目的。 只是他们来的时日尚短,山寨还不成气候,领兵的又是另一伙人——这是郦国真正的水军。 双方见礼之后,顾轩等人便被带到校场上打军棍,董瑜和山寨的头领坏心眼儿地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围观,杀鸡儆猴。 白洛洛本来不想去的,被半夏硬拖了去。 何蓑衣和董瑜等人一起坐在上首,她被迫站在他身后。 “不合时宜的玩笑,不但会让自己丢命,还会害死别人,不合时宜的怜悯,也是同样的道理。”夜风里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也不知道究竟是对着谁说的。 第976章自作孽不可活 长长的通道里阴暗潮湿,钟乳石上滴落的水滴声“啪嗒”作响。 何蓑衣等四人在为如何排队前往靖中而争执。 排第一的位置最危险,何蓑衣点着半夏:“你探路。” 半夏毫不犹豫地占到了最前方。 顾轩道:“先生,让学生来吧。” 何蓑衣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的功夫比半夏高吗?” 顾轩摇头,论兵法和学识,他肯定比半夏高,功夫还真比不了。 何蓑衣又问:“你比他更熟悉这种路况吗?” 顾轩再摇头。 “你处理这种事的经验比他更丰富吗?” 顾轩继续摇头,他若经验丰富,陛下也不会让他历练了。 何蓑衣盯他一眼,不再理他。 顾轩鼓足勇气:“那就让学生跟在半夏身后吧,先生您断后。” 排在第二的位置,自然是第二危险的位置,不但要帮半夏阻挡突然出现的刺客,还要提醒身后的人快逃。 顾轩认为自己身体好,年轻,理应走在第二才是尊老爱幼。 何蓑衣勾起唇角:“为什么?” 顾轩如实道:“尊老爱幼。” 何蓑衣冷冷地看着他。 顾轩有些尴尬,他是真心实意地敬重何蓑衣来着。 姓何的老头儿最恨人家说他老,白洛洛明显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 她笑着上前,把顾轩挡在身后:“先生经验丰富,听他安排最好。” 顾轩听话地退到后面去。 “顾轩断后,白洛洛走第三。”何蓑衣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起冲突,半垂了眼睛准备进发。 白洛洛扯了他一下,笑着说:“有件事,我们得商量好才行呀。” 何蓑衣皱眉:“什么?” 白洛洛歪着头道:“先生命我和顾轩扮作夫妻,那您呢?您和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说是先生吗?先生陪着小两口出外历练,那可不对劲。” 何况顾轩假借的身份是,因为他不想当兵,被东岭军队杖责,害怕活不下去,便逃出来躲避战乱的,他身上挨的军棍痕迹就是证明。 白洛洛是他的妻子,所以要跟着他一起逃走。 在这种情况下,何蓑衣身为先生跟着学生一起逃走,那肯定不符合逻辑。 何蓑衣也想到了,目光沉沉地看着白洛洛:“你有何高见?” 白洛洛甜甜一笑:“高见不敢当,拙见倒是有一个。” 她指指何蓑衣下颌上的短髭:“先生为了改变样貌而留了须,何不对外说是我的父亲,然后再病弱几分,这个谎话就圆了。” 整个故事可以这样编,顾轩因为妻子年幼、岳父病弱,有人觊觎妻子,不放心家里,所以不愿当兵送命,哪怕挨了打也要逃。 至于半夏,年纪不大,看着清秀瘦弱,仍旧本色出演小长随就行了。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神色阴沉,他做白洛洛的爹? 让她一路叫他爹? 心里有怒火突突地冒,反问一句:“我做你爹?不会觉得太年轻了吗?” 白洛洛无辜地道:“不会呀,先生若是早些成亲,当年就生个女儿,也差不多和我一样大,您再乔装一下,没人会怀疑的。阿轩、半夏,你们讲我说的对不对?” 顾轩中肯地道:“先生看上去偏年轻,但真算起来是差不多,整个事件就该是这样才圆满。” 好有道理,何蓑衣竟然无言以对。 半夏替自家主人掬了一把辛酸泪,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白洛洛微笑着静等何蓑衣拿主意,她都是按着他的心意来的,并谈不上挑衅。 他要她试着和顾轩相处,她便试一试,不如此,她便不知道自己真实的心意。 他要她为了郦国而委屈一下名声,那他为了郦国、为了他的师兄妹装一装老头子又算得什么? 片刻后,何蓑衣淡淡点头:“那便如此好了。” 几个人沉默着往前走,照明全靠半夏手里的火把。 越往深处走,阴寒之气越重,压迫感越深,暗色越浓,安静得只能听见他们四个人低低的脚步声。 半夏停下来:“前方就是靖中的地界,我们能派人在此守护,他们也能,从现在开始,我要灭了火把,大家都要小心,别弄出声音。” 火把熄灭,四人屏声静气,小心翼翼前行,当真是一点声音都没出。 他们出发前仔细算过时间,确保以他们的步行速度来说,走到这附近刚好是夜里。 守护密道的人是要轮班睡觉休息的,按理来说,守夜的人应该精神饱满地盯着、听着。 但实际上是,由于这条密道知道的人少,靖中人上国强国的思想占了上风,加之长时间以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怪异的事情,守护者很可能就会掉以轻心,安心休息。 那他们只要小心一点,不要发出声音,运气再好一点,就能通过那些暗哨,平安到达。 事实证明,他们的推算是正确的,一路前行,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者和意外。 白洛洛是走得浑浑噩噩,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以及还需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外面。 何蓑衣、顾轩却是一直默默计算着自己的步子,将要出洞之时是最危险、防守也最重的,需要大家更加谨慎小心。 算着离洞口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之后,何蓑衣迅速拉了半夏一下,在他手心里划了一下,告知时辰。 白洛洛并未注意到这个,她一下子撞到了何蓑衣的背上。 何蓑衣反手拽住她,却不防她踉跄之时踢到了一块石子,石子滚落下去,砸在石壁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若只是这一声轻响,并算不得什么,恼火的是,整个密道都是一个回音壁,连绵不断的回声不断响起。 四个人都僵了,屏声静气不敢动。 黑暗里并没有响起其他声音,但是他们都感觉得到,有凌冽的杀气弥漫在四周。 白洛洛慌乱自责过后,很快意识到此时最需要的是冷静。 她牢牢抓住何蓑衣的胳膊,借助他的身体稳住身形,慢慢站好,将手搭在腰间的软剑上。 杀气越来越近,一只手稳稳地拉住白洛洛的手,在她的掌心里迅速划了几下。 第977章一切都是意外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白洛洛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何蓑衣的手。 虽是在黑暗之中,她仍然闭上了眼睛,安静地体会着他的指尖在她掌心划过的所有痕迹。 眼前仿佛有一张雪白的纸,何蓑衣的指尖便是那笔,一笔一划,画出了他的意思。 他要她冷静不要慌张,若是有危险不要管他,只管往后逃,也不要管顾轩,她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白洛洛立刻明白了他所有的意思。 于他而言,她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顾轩不过是个外人,郦国的使命也不过是次要的。 白洛洛反手抓住何蓑衣的手,迅速踮起脚尖,闭着眼睛,没头没脑地亲了上去。 微凉微软,又带着微微的热度,还有茶的芬芳,边上微微有些刺人,是短短的胡髭。 刚好是何蓑衣的唇。 一触既分,白洛洛迅速站好,若无其事。 虽是在黑夜之中,她仍然感觉得到自己的脸又红又烫,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这很危险,若对方是高手,一定会听出这种不同寻常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慢慢调息。 管他的呢,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才懒得管。 何蓑衣呆立不动,少女芬芳温软的唇仿佛还停留在他的唇上,他又羞又怒又急,怎么也想不到这死丫头胆子竟然这样大。 若是他的女儿,他非得揍死她不可,竟敢看上这样老、什么都没有的臭男人。 可是,他突然很嫉妒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轩,那么年轻,家世也好,光明灿烂。 半夏和顾轩并不知道这中间二人的勾当,他们按照之前想好的办法紧急应对。 这种狭窄的密道,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和敌人发生冲突是最不明智的行为,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最好是找个办法应对过去,半夏从随身携带的竹筒里放出了一只老鼠,顾轩放出了一只饿了许久的蝙蝠。 老鼠在前方奔跑,蝙蝠愣了片刻之后,“噗噜噜”地飞起,停在了洞壁上。 与此同时,迅速回神的何蓑衣拉着白洛洛贴在了石壁上。 四个人摸索着,找到隐蔽位置藏好。 杀气陡然减弱,火光突然亮起,是靖中人亮起了火把。 但是密道里太黑暗了,火光并不能照得太远,微弱的光并未让靖中人发现这里。 可是也足够吓得四人一动不敢动,只能祈祷靖中人不要过来巡查。 脚步声轻轻响起,火光越来越近。 白洛洛的心一直往下沉,她觉得在劫难逃了。 何蓑衣的意思,肯定是要和半夏一起努力拖住靖中人,以便给她争取逃命的时间。 但真的到了那一步,她怎么愿意?怎么有脸出逃? 要也是她留下来断后,让他们逃走。 再不然,就陪着他们同生共死好了。 他出世的时候,她没来得及投胎跟上他的步伐,不能与他做同龄人。 那么,他死的时候,她总能陪着他一起了吧? 这一次他们一起死,也许下一世他们便能一同投胎,投生在不远的地方,做同龄人,最好就是像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白洛洛无视半夏与顾轩,坚定地握住何蓑衣的手。 她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何蓑衣的手却干燥冰冷。 他察觉到她的侵犯,很坚决地要挣开,她却紧紧握住,一点不放松。 倘若真要甩开,那就会惊动敌人,惊动半夏与顾轩。 她自问,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果然,何蓑衣很快冷静地接受了她的侵犯,并且他的掌心里也冒出了冷汗。 两只汗津津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彼此都有些走神。 火把的光和脚步声在距离他们不到两尺远的地方停下,敌人低声嘟哝了一句:“找死的畜牲,吓死你大爷了。” 他转过身,折了回去。 他们的运气似乎很好,敌人并未发现他们。 但是何蓑衣知道并不是这样的,他粗暴而迅捷地甩开白洛洛的手,暗器打灭火把,合身跃起,鹰隼一样地直扑敌人。 敌人并不是没有发现他们,恰恰是发现了,所以止步,假装把异像推给老鼠,稳步离开,去叫同伴。 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敌人只有一个人。 杀人灭口就在这一时,半夏心随意动,比何蓑衣还要快,二人配合着一起把尚未反应过来的敌人杀死了。 尸体轻轻放平,血液未曾流出半滴,唯有颈骨发出“嘎达”一声轻响。 白洛洛抽出软剑,放开六识,静听四周动静,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动手杀人。 顾轩则飞快掠起,顺着石壁一一摸索过去。 这种回声响,有水滴,有钟乳石的山洞石壁中,往往会有一些洞穴。 现在他要找到这么一个洞穴,把刚才杀死的敌人藏在里面,如此才不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麻烦。 否则,他们前脚离开,后脚敌人就发现这里死了人,那不等于告诉靖中人,这条密道里有人通过了吗? 他的运气很好,在两人高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的洞穴,几人合力,把人藏进去之后,稳一稳神,无声地交握了一下手掌,互相鼓励,继续前行。 暗哨越来越多,密道里不时能感受到气流穿过,这说明,很快就到洞口了。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等待那一刻到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尖锐的长啸声突然从洞外传来,连绵不断地冲入密道之中。 有杂乱的气息响起,似乎有人往外赶了出去。 再过了片刻,零零落落的刀剑相击之声传来,洞中反而安静下来。 就是此时了,何蓑衣猛地搂紧白洛洛的腰,足尖往外一点,弹射出去。 半夏与顾轩紧随前后,四人形成一个守望之势,准备抓住这个机会闯出去。 越是靠近洞口,打斗声越是响亮。 有人甚至大声喊:“就是那边!魏紫昭就是从那里私逃出去的。” 此时尚未天明,天空依然暗沉。 洞口留有四个人,都是面向外、背朝里,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战局。 何蓑衣等人藏匿身形,静静等待。 第978章买核桃给他补补 又是一声厉啸,有人高喊一声:“快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守在洞口的四个人也不淡定了,简单的商量了一下之后,跑出去一起拦阻那群不速之客。 根本没有人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也不会有人想到,这群不速之客的真实目的就是为了引开他们,给何蓑衣等人制造机会。 何蓑衣等四人抓住机会掠出洞口,藏身于山林之间。 清新馥郁的林间空气扑鼻而来,四个人都是觉得神清气爽,一路的紧张劳累消失无踪。 简单地修整一下之后,他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些人是简五留在靖中的暗棋,他们投靠于魏紫昭的兄弟姐妹。 魏紫昭之前为了扭转不利局面,曾悄悄离开靖中,无功而返,并且折了许多精锐死士。 她的兄弟姐妹都知道她跑出去干了见不得的事,也知道这条密道的存在,却一直抓不住她的小辫子。 原因无他,他们不知密道的具体位置,魏紫昭自是要保守秘密,老皇帝也不肯说出来。 简五的人知道,却留着不用,直到重华的人和他们联系上之后,他们才谋划了这么一个事件。 把密道的具体位置泄露给魏紫昭的兄弟姐妹们,尤其是贵妃所出的皇三子和皇七女。 这二人是魏紫昭最有力的竞争者和死敌,探查到具体的密道位置,再把它夺过来,若能抓到人证明魏紫昭曾经私离靖中,那是最好。 若不能,掌握这条密道也能带来很多好处。 因此他们在这些暗棋的操纵下,进行了这次攻击,制造了这场混乱,给何蓑衣等人争取到了顺利离开的时间。 时间是早就商量好的,倘若何蓑衣等人不能准时到达,那么此次机会便算是错过了。 而何蓑衣等人若发现机会错过,就会折回去换另一条路进入靖中。 这并不算浪费,这条密道争夺战会引起一场更大的争斗,靖中的皇位继承人之间会更加不和睦。 而何蓑衣等人经过走这一趟,也等于是摸清楚了整条密道的地形与防守,对将来是有利的。 双方各行其事,互不相扰。 何蓑衣等人自行离开,那些暗棋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也会离开。 清晨,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将整个山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白洛洛站在一株高大的乔木树枝上,迎着朝霞和清晨的冷风,眺望远方。 远方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广袤平原,与郦国、东岭那种多山、多丘陵的地方完全不同。 时值深秋,地里的稻谷熟了,整片整片的金黄色,白墙青瓦的农家屋顶上燃起缕缕炊烟。 富庶的、强大的靖中,难怪靖中人鼻孔朝天,那么自以为是。 白洛洛神色清冷,心胸骤然开阔,这便是皇后娘娘所说的那片广袤的天地。 皇后娘娘和她说过,平生最大憾事有两件,一是不能看到何蓑衣幸福快乐;二是不能游历天下,看到郦国、东岭之外的天地。 而她此刻,就站在这里,目睹着这片郦国、东岭之外的广袤天地,享受着自由的阳光。 白洛洛像鸟儿一样地张开双臂,拥抱这个世界,拥抱朝阳。 有人轻轻落到她身后,她不理,陶醉地呼吸着新鲜洁净的空气。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和我解释?”何蓑衣的声音冷冷响起。 “没有。”白洛洛收回手臂,神色冷清而果决:“你有事?” 何蓑衣被她噎得无言以对。 在黑暗里发生的那一件事,此时想来,就像是一个虚幻的梦。 他若要追究下去,便等同于与白洛洛挑明了这份尴尬,那就只剩下两个选择。 一是和白洛洛分道扬镳,再管不着她的安危死活与前途。 二是朝着他不希望的方向发展,越陷越深。 理智告诉他,想要不陷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看不到白洛洛。 另一个隐藏的心声却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若是白洛洛出了什么意外,了尘师太将永远不会原谅他。 最聪明的办法反而是装糊涂,假装没有这件事。 何蓑衣苦笑:“我没事,是我糊涂了。” 白洛洛意味深长:“没关系,正是核桃上市的季节,到了集镇上就买几百个给你补补。” 这意思是说,他的脑子不好使,老糊涂了。 被惹急了的白洛洛爪子和牙齿其实都很锋利,她没那么好欺负。 何蓑衣一挑眉,正想反唇相讥,就听树下有人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顾轩仰头看着他们,表情非常诚恳好奇。 半夏面无表情,更像是一个看热闹的。 何蓑衣立刻跳下树,一本正经地道:“小白是好奇,我是探路。” 白洛洛紧跟着下了树:“我们商量一下,尽早上路吧。” 她刚要重申何蓑衣是她“爹”,打算给他起个名字之时,就听何蓑衣交待顾轩:“记好了,我是你岳父,你该怎么叫我?叫一声试试,省得露了馅。” 顾轩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垂下眼,很小声地道:“爹。” 白洛洛:“……” 她怎么觉得某人像是在拿顾轩出气呢?但这事儿和顾轩又有什么关系? 她决定伸张正义,很干脆地喊何蓑衣:“爹!” 她笑嘻嘻地抱上何蓑衣的胳膊,仰着头,望着他不怀好意的笑:“我这样,够亲密么?不会让人觉得我们是假父女吧?” 何蓑衣打了个寒颤,莫名想起暗夜里的那一吻,再听到她这一声喊,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耳根子微红,恨不得把白洛洛扔出去。 但是他不能,他深呼吸,淡淡地道:“还算不错。” 白洛洛微笑:“那你为什么不应?爹?” 想安排她的人生,想做她的爹?也要看看他是否承受得起! 何蓑衣终于没忍住,甩开她的手,沉着脸大步往前走。 顾轩很无辜地小声问白洛洛:“他怎么了?” 何先生喜怒无常,好像非常难相处的样子,这一路上经常不给他好脸色看,动不动就挖苦打击他,到底怎么回事呀? 白洛洛清脆地说:“他老糊涂了,等会儿看到有核桃卖,记得买几百个给他补补。” 第979章看着就是一个白眼儿狼 由于经历了密道突袭事件,附近的集镇和道路上多了很多形迹可疑之人。 白洛洛等人小心谨慎地应对过去,却也因此拖延了行程。 到了靖中都城荣京之后,已是冬天。 靖中的气候与东岭、郦国大不相同,入冬之后便非常寒冷,每个在户外行走的人都裹得和熊一样。 白洛洛也不例外,他们租住的小院子里虽然烧了炕,但她仍然怕冷,尤其是在那几天的时候,总是缩在炕上不想下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又长大了一岁,整岁也是十八了,按照正常情况,她该嫁人了,可她的婚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她惆怅地趴在窗前,隔着纸洞偷看外面。 何蓑衣在舒缓地打一套拳,据说这套拳对于恢复他的经脉很有好处。 虽年过三旬,但他的身材仍然很好,不胖不瘦,肌理分明,高挑健硕,没有一丝赘肉,哪怕是和顾轩这样的小伙子比起来也是不差的。 可惜,再怎么养眼好看,也不是她的。 白洛洛叹了一口气。 自从偷袭事件之后,这一路上,何蓑衣便有意和她保持距离,时时端着架子,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硬是没给她机会调戏捉弄他。 好遗憾。 白洛洛百无聊赖地在炕上打了个滚,起身编制靖中风土录。 没错儿,他们白天就装良民,到了夜里就到处刺探,悄悄和简五留下的暗棋各种勾搭。 这些记录下来的文字和图像,会源源不断地送回郦国,成为重华和钟唯唯案上的秘简,以便他们随时掌握京中的东西。 她觉着何蓑衣应当还在筹谋一个大阴谋,但他不说,她也不敢追问。 写了两行字,院门发出一声轻响,她迅速跳起趴在纸洞旁偷看。 顾轩扛着一只孢子进来,满脸是笑地招呼半夏和粗使婆子:“快来收拾,外头还有菜。” 一个挑夫挑着箩筐进来,把里头装的各种新鲜蔬菜与食材递给粗使婆子,等着拿赏钱。 白洛洛把纸笔收起,趿上鞋子,兴冲冲地往外跑:“阿轩,你回来啦!为什么要买这么多好吃的呀。” 粗使婆子白天来晚上离开,并不在此居住,她和顾轩伪装夫妻,当然也只是当着外人的面。 顾轩虽然已经习惯她这样亲密热情地叫他“阿轩”,但看到她被炕烘得红扑扑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微红了脸,小声说:“今天是你的生辰,好好做一桌庆贺一下。” 白洛洛眨眨眼,真的感动了。 她从小没了爹娘,只有师父她们记得她的生辰,何蓑衣没问过她,顾轩却是无意中提了一句,没想到他居然就记在心上了。 她抿着唇,盯着顾轩,想说“谢谢”,却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何蓑衣冷眼看着这二人,不知怎地觉得非常刺眼,微皱了眉头:“不穿棉衣就跑出来,是觉得我挣钱很容易,买药不花钱吗?” 白洛洛好心情地不与他计较,一本正经地教训他:“阿爹您这样不好,分明是好话,每一句说出来却都不好听,不但没有人情还招人厌,知道为什么方姑娘看不上你吗?就是因为你不招人喜欢。” 方姑娘,是他们对钟唯唯的代称,因为钟唯唯之前做过芳茗馆主,重华又复姓东方,因此他们便用方姑娘来代称她。 白洛洛这样做,可谓是往何蓑衣心上戳刀子了。 粗使婆子一脸八卦,好奇而兴奋地等着听主家的情事。 半夏则是麻木地收拾孢子肉去了,压根不想管这闲事。 “小白……”顾轩很尴尬,在他的认知里,帝后是不能被这样随便提及,随便和这些事扯上的,还有这样当面刺激人,也很不妥。 何蓑衣定定地瞪着白洛洛,眸色暗沉,看不出喜怒:“这就是你为人子女的孝道?去墙根下,跪半个时辰!” 粗使婆子赶紧替白洛洛求情:“少奶奶不过是嘴快一些而已,并没有恶意,老爷就饶了她吧,这么冷的天儿,别说是跪半个时辰,哪怕就是多站一炷香也会生病的。” 白洛洛却是无所谓:“我爹让我跪我就跪,你们都别拦我。” 眼睛恨恨地瞪着何蓑衣,她生日,他不给她庆祝也就算了,还罚她跪,这个仇她记住了。 她走到墙边,当真要跪下去。 何蓑衣不过是逞口舌之利而已,又怎会真的罚她跪,且他也知道他罚不动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要这样做,也是头痛无比。 回头看到顾轩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转圜,便明目张胆地拿顾轩发脾气撒气:“有你这样做女婿的吗?” “啊?”顾轩傻傻的应了一声。 自他不小心做了这家的“女婿”之后,他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不明白这俩人为什么突然又怼上了,为什么突然又看他不顺眼了。 何蓑衣冷着脸喝斥他:“看到岳父与妻子发生矛盾纠葛,不知居中调停;看到妻子受罚,不知心疼妻子,为其求情,代其受过。有你这样做女婿和做丈夫的吗?冷心冷肠,看着就是一个白眼儿狼。” 顾轩本来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但同时也很谦逊,他有很强的责任感,时刻牢记着陛下让他来此历练,就是为了让他熟知人情世故与靖中风俗。 因此何蓑衣这样不留情面地指责他,他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何蓑衣正是在教他做人,当然,若是不加后面那个“白眼儿狼”,他会更乐于接受。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脾气,他板着脸回答何蓑衣:“岳父教训得很对。” 然后大步上前,一把拽起白洛洛:“不要跪了,回去穿衣服,我们出去吃。” 白洛洛乐了,所以她这是有队友啦?她得意地冲何蓑衣皱一皱鼻子,跑回去穿自己的厚衣服,还精心地涂了一点胭脂,跑出去乐滋滋地叫顾轩:“走!我想吃状元楼的席。” 顾轩道:“想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温柔和宠溺。 何蓑衣眼睛一眯,正想表示有长辈在,小辈不能吃独食,那不符合规矩,就听半夏重重叹一口气,没好气地道:“孢子冻上了,谁来帮忙?” 第980章你爹真的不续弦吗? 何蓑衣转过头去骂半夏:“你很弱吗?孢子肉你都砍不开?” 门“咯吱”一声响,等他回头,白洛洛和顾轩都不见了。 他愣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于是脸更黑了。 粗使婆子见情况不妙,赶紧溜回厨房做事去了。 半夏幸灾乐祸:“不是想成全他们么?这样紧紧盯着,防狼似的做什么?自作自受。” 何蓑衣愣了片刻,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应该放手,这样拿不起放不下,非丈夫所为。” 半夏撇撇嘴,懒得理这个矫情的老男人。 听说女人到了五十岁左右脾气会变怪,他们家这个男人大概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吧。 好难伺候,倘若他是个女人,还是何某人的老婆,一定每天吊打十顿,直到让他知道对错才好。 半夏狠狠一斧子劈在孢子肉上,算了,可怜的老男人,亲人都没有,他不管谁来管? 顾轩和白洛洛并肩前行,微微有些苦恼:“先生的脾气性情越来越古怪了,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让他不喜欢。” 白洛洛的好心情其实是装出来的:“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向来随心所欲,你做得很好。” 顾轩脸色微红,低声说道:“小白,你说实话,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凭心而论,顾轩真的很优秀,有才干有担当、宽容却有性格,人长得好,有前途…… 不过么,白洛洛瞟一眼顾轩,觉得他的脸红得有点不正常,便笑着说道:“很好呀,就是有一点不好。” 顾轩很紧张:“什么地方不好?” 白洛洛微笑着道:“太优秀了,让人不敢高攀。” 顾轩的脸“唰”地就白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不懂呢。 他之前还想着,倘使将来回到郦国,他便向帝后请求赐婚,这一路上相处下来,他是很喜欢白洛洛的。 家世、妻族都是次要的,关键是人好,他和白洛洛有很多共同语言和爱好,即便他上战场,她也能跟在一旁做帮手,可不比那些柔弱的闺阁女子更好? 可是白洛洛这样说,明显就是婉拒了。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脸上难免过不去,更多是难过伤心。 他好半天才勉强重新堆起笑脸:“不要看轻自己,你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做个女将军和女大臣都使得。” 白洛洛本来是想好好和他相处一下的,但听到他的示意,那句婉拒的话莫名就冲出口了,于是很有些尴尬不安。 见他如此大度和气,就更不好意思了,摸着鼻子小声说:“谢谢你。” 看来以后得注意一点,未能确定自己忘记何蓑衣之前,不能再让顾轩误会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前一后地往前走。 天上下着雪粒子,北风吹得“呼呼”响,街上的行人也不多,倒是清净。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大声喊道:“抓刺客,抓刺客!” 顾轩迅速抓住白洛洛往路旁躲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好牵扯进去。 二人刚在道旁的成衣铺子门口站定,就见一群青衣软甲护卫追着几个人从大街上狂奔而过,手里还拿着明晃晃的刀。 整个荣京之中,会打扮成这样的护卫,唯有皇太女魏紫昭府上。 白洛洛幸灾乐祸地小声道:“莫非是刺杀那个人吗?” 顾轩抱着双臂淡淡地道:“说不定,皇贵妃前几天才从步辇上摔下来,听说磕破了头。” 因此这完全可能是皇七女和皇三子的报复,就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魏紫昭了。 二人正眉来眼去地交换意见,一个胖胖的大娘挤过来,大声招呼:“你们小两口也在这里呀,没吓着吧?” 是他们的邻居大娘,超级八卦,他们才搬来就敢上门打听底细,这会儿也是不肯放过:“小白大夫,你们这是要去给人看病吗?” 白洛洛等人租住的地方是荣京权贵之家的下人群居之地,这里最方便打听各种内幕消息。 人有生老病死,病是很重要的事,因此白洛洛与何蓑衣便是以医术傍身,专给人看各种病,而顾轩对外的身份则是个贩药的。 世人看病,都讲究熟人熟客,他们才来,请他们看病的人不多,但邻居大娘却是清楚的。 顾轩好脾气地回答邻居大娘:“今天是内子的生辰,我带她上街买点东西。” “真是好福气。”邻居大娘羡慕地吹捧了两句,话锋一转:“小白大夫,你爹真的不续弦吗?我有个妹子,年方三十,守寡无子,长得貌美如花,贤良淑德,和你爹乃是天生一对……” 白洛洛脸都笑僵了,正想找个借口摆脱,忽见又一群侍卫狂奔而来,见人就大声喝问:“哪里有大夫?” 白洛洛和顾轩心口一紧,不约而同地看向邻居大娘,正想提醒她别乱说话,那群人已经冲到面前,一把揪住邻居大娘,恶狠狠地问:“哪里有大夫?” 邻居大娘被吓得够呛,死死拽着白洛洛的胳膊,大声道:“她是,她是!” 顾轩眼里寒光闪过,倘使不是当着这些人,他一定把这不知死活的老虔婆给弄死了。 反抗或是不认,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糊弄一下也就是了。白洛洛吸一口气,佯作惊慌:“我只会妇科儿科……” 那侍卫便去拽她:“找的就是儿科大夫,走!” 顾轩伸手去挡:“你是何人?竟敢当街掳人么?” 侍卫将刀一晃,抵住顾轩的咽喉:“废话少说,不然弄死你!” “军爷快放了我男人,我去,我去!”白洛洛给顾轩使眼色,不过是个小概率事件而已,不能闹大。 白洛洛一步三回头地被拽走,顾轩用杀人一样的目光交待邻居大娘:“立刻去我家报信,不然有你好看!”握紧双拳追上去。 转过街角,便看到一间纸铺子,铺子被重兵重重把守,一个瘦高的女官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白洛洛就跑上来:“怎么样?” 听说白洛洛是大夫之后,十分怀疑,却也没有停顿,抓着人就往里跑。 第981章遭遇魏紫昭 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纸铺里的货物被全部清空堆放到一旁,屋子正中放了张竹榻,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脸色惨白紧闭双眼躺在上面,旁边坐着一个身着紫色男袍的美丽女人。 听到动静,美丽女人猛然抬头,目光如同鹰隼一样看向白洛洛,气势非常凶狠。 正是魏紫昭本人! 白洛洛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连忙低下头,无措、害怕的样子不用装就自然表现出来了。 女官使劲拽着她的胳膊,禀告道:“殿下,这是最近的大夫,要不要先试试?” 魏紫昭起身,猛地捏住白洛洛的下颌,阴冷地道:“你是大夫?” 她的手指冰凉,力气很大,白洛洛自觉下颌都要被她给捏碎了,僵着脸使劲点头:“是。” 魏紫昭便拖她到榻前,指着那昏迷不醒的孩子命令道:“救他!若有差池,孤把你剁成肉泥!” 被子揭开,露出小男孩身上的伤。 正中腹部,上面缠了厚厚的白布,鲜血仍然不断渗透出来,明显就是止不住血了。 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刻钟,这孩子就得死在这里。 难怪那些侍卫疯了似的到处找大夫,魏紫昭宁愿等也不敢移动这孩子。 只不知这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白洛洛不过迟疑片刻,就挨了狠狠一刀鞘,打得她喉头腥甜,差一点扑倒在地。 魏紫昭冷声道:“把她拖下去乱刀砍死!” “别……我能救他!”白洛洛忍住怒气,迅速要水洗手,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穴止血,同时口述药方,要求魏紫昭的人赶紧买来煎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问魏紫昭:“伤口必须马上处理,是民女缝合还是等你们的人缝合?” 要论可信度,当然是御医最稳妥,然而这孩子伤得太重,对方又是有意为之,御医一时半会儿来不了。 魏紫昭阴冷地盯着白洛洛的眼睛:“你可有把握?” 白洛洛坦然道:“医者医病不医命,只有一半把握,还需您做决定。若是愿意,便着人烧水煮针熏线、宰鸡取血。” 魏紫昭闭了闭眼,冷声道:“烧水!” 白洛洛从随身携带的针线包中取出缝合银针与桑皮线,水很快烧开,针煮好,桑皮线放在水蒸气上熏过,柔软如新。 剪开包扎的白布,白洛洛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这孩子如此危急凄惨,他人小肚子小,刺向他的那把刀却十分宽大,几乎将他的肚子给剖开了。 估计是防护的人及时赶到,及时拦住,不然这孩子的五脏六腑必然全部受损,回天无术。 这样对待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也不知是多大的仇怨。 白洛洛心里隐然有了数,麻利地清创缝合,缝好之后命人取热鸡血涂上救急。 女官失声道:“如何能用鸡血?” 白洛洛道:“用蒲黄粉也是可以的,但这会儿能拿出来吗?” 她问魏紫昭:“请贵人决断。” 不按白洛洛的要求做,是等死;做了,也许还有二分之一的希望。 魏紫昭冷声道:“做!” 很快,白洛洛做完这一切,扬声问:“药呢?我让去买的药买来熬上了吗?” 得知药熬上了,白洛洛毕恭毕敬:“民女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是死是活,得看天意。” 魏紫昭阴冷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冷声道:“你是谁?” 白洛洛低眉垂眼:“民女叫做白洛洛。” 魏紫昭冷笑:“孤听你的口音,不是我靖中人氏。”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白洛洛既然敢来,便是做好了准备,唯一担忧的,就是生怕魏紫昭发现何蓑衣。 白洛洛把之前商量好的说辞说了一遍,期间,魏紫昭怀疑的目光不停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如有实质。 白洛洛抿紧了唇,幸亏她在东岭待的那些日子,学了满口的东岭口音,到了靖中之后也一直都说东岭话,不然这会儿追究起来就是很大的马脚。 魏紫昭久久不语,白洛洛试探着道:“能否让民女归家?” 魏紫昭看了女官一眼,女官便沉着脸道:“老实点!” 这是不许她离开了,白洛洛叹一口气,忐忑地在角落里坐下来休息。 刚才她是真的用尽了全身的急智,超常发挥医术,这会儿松懈下来,才发现里衣全湿透了,紧紧贴着身体,十分寒冷不舒服。 魏紫昭沉默地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小孩,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十分担忧。 白洛洛不时偷看,觉着,这孩子不会是魏紫昭的吧? 靖中自来有女皇与皇太女的传统,除却正夫之外,这些天之骄女府上也会养男宠。 魏紫昭少时也有过正夫,但那人听说身体不好,与她不和睦,早早就病死了,之后这个位子便一直空悬。 但她还真没打听出魏紫昭有子嗣,不过想来,皇太女是何等重要的位置,没有子嗣怎么继承大统? 这个孩子指不定就是魏紫昭的亲生骨肉。 白洛洛想起魏紫昭当初对付圆子的手段,十分不齿,难怪她对付女人和孩子如此阴毒,原来是有传统的。 正胡思乱想间,女官引了几个御医进来:“殿下,御医来了。” 几个御医神色惊慌地围上去,把伤者围得水泄不通。 一一诊看过后,纷纷擦汗:“禀殿下,小皇孙脉象安稳,出血已经止住,若是不出意外,好生调养,应当会好起来。” 魏紫昭勃然发作:“什么叫做应当好起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御医跪了一地,都不敢吭声。 女官低声劝了魏紫昭几句,魏紫昭脸色虽然还是很难看,却也听进去了,怒气勃勃地道:“把安儿送回府,孤要入宫!” 白洛洛尽力往角落里缩,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指望着众人能忘记她,她好找机会溜走。 谁知魏紫昭从她身边经过时,阴沉沉地道:“把她带回去,安儿未脱险之前不许她离开。” 白洛洛委屈,若是这小崽子死了,那是不是要她抵命啊? 不等她喊冤,魏紫昭已经离开,众人也掐着她的胳膊把她狠狠推上了马车。 第982章我们从前见过面 白洛洛没有太过挣扎,因为她临上车前看到了藏在街边的何蓑衣。 灰白的棉衣,还不算很长的胡须,眼角有风霜之色,看着和普通老百姓差不多。 然而白洛洛却觉着不一样,何蓑衣的眼睛真亮呀,哪怕就是特别难看、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是鹤立鸡群的感觉。 隔着人群和街道,她与他凝视。 他终于不再回避她的视线,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白洛洛的心踏实下来,她收回目光,顺从地上了马车。 到达皇太女府后,靖中人把白洛洛推进一间屋子关起来就不再管了。 屋子里有床有被子,就是没有水和吃食,更没有火。 白洛洛毫不客气地跑到床上去捂着,睁大眼睛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真是没想到,过个生日而已,就把自己过成这样子了,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和何蓑衣赌气了,说不定这会儿孢子肉都到肚子里了。 白洛洛摸着在唱空城计的肚子,哀叹了一声。 天色渐暗,原本静悄悄的皇太女府突然喧闹起来,白洛洛来了精神,竖起耳朵听动静。 但那喧闹也不过是暂时性的,一会儿功夫就安静下来了。 门突然被人打开,几个妇人进来,掐着白洛洛的胳膊就往床下拖。 白洛洛心里拔凉拔凉的,这是小崽子死了,魏紫昭要拿她生祭那小崽子吧? 既然如此,她便不想再忍,大怒道:“松手!别碰我!讲不讲道理!我是大夫,不是人犯!” 为首的妇人微皱眉头,示意那几个人松开她,说道:“殿下要见你,老实点儿!” 不是杀头就好。 白洛洛整理一下衣服,板着脸走出去,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能及的地方观望了一遍。 靖中亦有东宫,但这东宫一向只给太子居住,倘若是皇太女的话,大婚之后便必须搬到外面自住。 魏紫昭得宠,她的皇太女府修建得很豪华精致,面积也大,伺候的人就更多,其中不乏年轻美貌的男子。 “殿下,人来了。”妇人粗暴地把白洛洛推进门,低声提醒她:“跪下!” 白洛洛从善如流,跪下行礼。 屋子里满是药味儿,她不用看也能猜到这应该是那受伤孩子的居所。 魏紫昭淡淡抬手,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安儿有些发热,他们都没有更好的法子,你可有?” “民女要先看过才能回复贵人。”白洛洛装得云淡风轻的,其实内里紧张死了。 她懂得的医术多半是治外伤的,就算本领还算不错,那也不能和宫中的御医相提并论。 御医都没有办法,她这个半吊子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话不能这样说,否则等不到何蓑衣来救她出去,魏紫昭便会先要了她的命。 那孩子烧得十分严重,神志不清,腋下滚烫,四肢冰凉,一点汗液全无,再这样下去,哪怕就是没其他毛病也会烧死。 御医们就算不能根治,降温退烧的办法应当还是有的,为什么会说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白洛洛一盘算,就理顺了这中间的关系,这孩子伤得太重,活下来的可能性太小,谁都不敢碰,活了未必有功劳,死了就得背锅,而且还会株连全家。 魏紫昭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才会把她带回来。 有用就能活,她是有用的。 白洛洛心里有了数,举止更加沉稳。 她制止侍女再给那孩子擦拭身体降温:“热气淤积在体内不能散发,会出大问题,必须先把人暖和过来,热气才能散发出来。” 侍女便要去装汤婆子加炭盆什么的,白洛洛摇头:“这样不好,最好是抱在怀里捂。” 一个乳母打扮的妇人悄悄看了魏紫昭一眼,低声道:“可是太孙才受了重伤,不宜移动……” 魏紫昭皱起眉头,脱靴上床,躺下去,万分小心地把安儿搂在怀中,看着孩子紧闭的眼睛和惨白的脸,她也不禁红了眼睛。 白洛洛可以肯定,这个安儿一定是魏紫昭的亲生子。 都是做母亲的,怎会如此狠毒呢? 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恶人是相对的,善人也是相对的,按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魏紫昭面露喜色:“你摸摸,这孩子是不是暖和起来了?” 白洛洛一探,长出一口气:“正是。” 屋子里的气氛随之一松,她趁机提要求:“我饿了,想吃面。” 她的生日呢,都没有吃到长寿面。 魏紫昭一个眼神,立刻就有人去办这件事。 在等待食物的过程中,魏紫昭道:“安儿若是好了,孤一定会重赏你,你想要什么?” 白洛洛干笑:“民女暂且不敢想,只求殿下饶民女一命而已。” 她说过,这小孩活下来的几率很小,一半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赏赐不敢想,别迁怒取走性命就很好了。 魏紫昭听明白了,却不表态,反而目光沉沉地看着白洛洛:“我们从前见过面。” 她用的是肯定句,而非是疑问句。 白洛洛差点吓掉下巴,待到反应过来,想把这副傻样收回也来不及了,索性继续半张着嘴,傻乎乎地问:“殿下去过东岭吗?” 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魏紫昭,小声说:“铁碑岭很难翻越的,我们走了好久,您能吃那个苦头吗?” 魏紫昭冷冷一笑:“来,和孤说说,铁碑岭上,你们走的哪条道,道上都有什么风景?” 白洛洛早有准备,一五一十,如数家珍,讲到一个地方的栈道口时,魏紫昭突然问她:“你看到栈道口石壁上刻的那两尊佛像了吗?” 白洛洛的消息来源于简五的手札,这么明显的特征,简五不可能不注明,魏紫昭不过是诈她。 她下意识地立刻要否定,对上魏紫昭深不可测的眼睛,话又咽了回去,转着眼珠子,仔细想了又想,才不肯定地道:“好像没看到呢。” 魏紫昭冷冰冰地道:“是没看到还是根本没经过?” 白洛洛涨红了脸,委屈地小声说:“没看到!反正就是没看到。” 第983章刺客庸医奸细都是她 “殿下,面食来了。”女官轻柔地打断魏紫昭与白洛洛之间的剑拔弩张。 魏紫昭起身,命令白洛洛:“你在此守着他,你只有努力博得赏赐这条路可走。” 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白洛洛愣了愣,使劲吸溜了一大口面条,魏紫昭她娘的,死也要做饱死鬼! 女官碎步追着魏紫昭出了门,小声劝道:“殿下,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魏紫昭冷笑:“孤只有安儿一个孩子,在未来几年里,不敢也不会有机会再生孩子,他们杀了安儿,就相当于要取孤的命,不急不行。” 女官道:“可是陛下……” 老皇帝的意思是,人没死,证据也不充分,不如先忍一忍,还想让她和大将军藤行之子成亲,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备用。 毕竟女人不比男人,孕育孩子本就损耗精血,年级大了风险也更大,有孕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没有子嗣,帝位如何能坐稳?国家又要起风浪了。 有他看着,其他人兴不起大的风浪,魏紫昭就该趁这个机会抓紧生,多多益善。 魏紫昭想的却和他不一样,这种关键时刻要她成亲生孩子?那和洗干净脖子放在铡刀口上、等敌人动手铡下她的脑袋有什么区别? 因此父女俩闹了不痛快,魏紫昭怒气冲冲离开,老皇帝也气得打了伺候的美人两巴掌。 既然当祖父的不给孙子报仇,那她这个当娘的就要亲自动手了。 魏紫昭沉声命令:“盯紧这个白洛洛,孤总觉得她来历不一般。让你们去查她的家人,查了吗?” 女官道:“查了,就和她说的一样,她家的人全都被我们制住了,关押在偏院,殿下要审吗?” 魏紫昭听说对方居然无人逃跑,不由大失所望:“不审!” 相比较而言,还是怎么弄死老七和老三更要紧。 白洛洛刚趴在桌上睡死过去,就被侍女摇醒:“小太孙不行了!” 不是有所好转了吗?怎么突然就又不行了? 白洛洛吓呆了,她迷茫地冲过去。 那群害怕背锅的御医正在激烈地辩证着什么,而那个叫做安儿的孩子,悄无声息地独自躺在床上,小小的身躯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 他的身边围满了人,所有人都不眨眼地盯着他看,但没有一个人的眼里有怜惜,全都是恐惧,包括乳娘在内。 他们并不在乎他活着还是死了,只在乎他们会因此遭罪乃至死亡。 白洛洛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放在安儿的鼻端,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就像是被烫了似地缩回手,正想矮下身子找机会逃走,就听一个人大声喊道:“是她!就是她!就是她害死太孙的!” 其他人安静了一瞬,随后跟着喊起来:“对,就是她!倘若不是庸医胡作非为,太孙一定还活着!”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无数的人拥挤过来,把白洛洛压得紧紧贴着床榻,就连呼吸都不能了。 莫名其妙的,她就变成了刺杀谋害太孙的奸细和坏东西,而且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顶的那种。 白洛洛郁闷得直扯头发,奸细是肯定的,她承认,但坏东西这个说法,她坚决不承认,她就是因为不够坏才会落到这个地步。 夜风刮过,一声凄厉的长嚎划破了寂静,如同孤狼失群,又如母兽失去了小兽,悲愤、痛苦、绝望、仇恨。 白洛洛被吓住,这是魏紫昭回来了? 窗户突然响了起来,两短一长,是她们这个小组织的暗号,白洛洛赶紧作出回应。 半夏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滑进来,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跑:“快些,错过这个村你就要丢脑袋了。” “他们呢?”白洛洛对于是半夏来救她非常不满意,至少也应该是顾轩才对,最好么,当然是何蓑衣了。 半夏带着她避开皇太女府的暗卫和高手:“你以为救人很简单吗?不需要引开拦路狗什么的?” 此时太孙刚死,魏紫昭处于极度悲愤之中,整个皇太女府人心动荡,防卫会因此减弱很多,是最佳的逃离时机。 白洛洛跟着半夏落到皇太女府外的街道上,颇有几分忧伤:“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还没做出一番事业呢,就要逃走了。” 嘈杂声起,有人在围墙里大声喊道:“那个刺客跑了,害死太孙的刺客跑了……” 白洛洛无言以对,这回她直接变成刺客了。 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已经不能回去,半夏领着她往临时安置点去:“我们商量好在这里汇合的。” “我那屋子里还有好多东西没收呢,不知要便宜了谁。软剑也没带的。”白洛洛遗憾着,坐立不安:“他们怎么还不来?” 半夏趴在桌上打盹儿:“别吵,困死了,孢子肉没得吃,倒变成一只傻孢子了。” 白洛洛就跑到门边去放哨,听见风响,悄无声息靠过去,正想给对方来一下,手就被牢牢攥住了。 何蓑衣板着脸瞪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洛洛本来很内疚,被他一激,怒火便占了上风:“怪我咯?也不知是谁无事找茬,把我气得不能在家里待,只好出门的。” 何蓑衣懒得和她吵,只和紧跟过来的顾轩说道:“抓紧休息,择机而动。” 太孙死了,必有一番动荡,于他们来说,是危险,却也是机会。 若能运用好这个机会,必然能令靖中皇室父女离心,兄妹成仇。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靖中很强大,郦国现在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不代表只能服软。 何蓑衣手一伸,把白洛洛拎过去:“你来说说皇太女府里的情形,还有魏紫昭身边近侍的情况。” 白洛洛心不甘情不愿地讲完,末尾加一句:“我就不明白了,魏紫昭既然这样重视她儿子,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呢?平时忙也就算了,生死攸关之际,她竟然也不在。” 顾轩道:“也许是身份使然,她若不去做那些事,她们娘俩将来都会死。” 白洛洛摊手:“可是她的儿子已经死了,怎么死的,我这个大夫都不知道。” 第984章桃花娘 转眼之间,便已是阳春三月。 距离太孙之死已经过去好几个月,随着贵妃病重不起,荣京那些无处不在的密探终于少了许多,也没有再动不动就搞一次鸡飞狗跳的大搜捕。 在荣京郊外猫了一冬的几个人终于敢出来走走,目标还是荣京。 白洛洛的脸被涂黑,打扮成一个土得掉渣渣的村姑,而且满口靖中腔。 顾轩这回扮作她哥,何蓑衣,一如既往地当爹,且这次头发花白,满脸褶子,还是大黄牙。 白洛洛看到他的样子就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何蓑衣高冷地瞥她一眼,指着她的头发说:“虱子。” “哪里?”白洛洛下意识地赶紧摸头发,囧得红了脸。 衣服是她从村民手里买来的,虽然已经烫洗过了,但万一没处理干净,真的出现那种东西了呢? 何蓑衣抬着满是风霜的下巴往前去了。 顾轩同情地提醒她:“他骗你的。” 经过这些日子,他算是看出些许端倪,不再特意往白洛洛身边凑,说话做事也很注意分寸,只是细心周到一点不少。 白洛洛挺喜欢他的,但不是那种喜欢,而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她没有同龄朋友,顾轩算是一个,他在人情交往上有欠缺,她便尽力引导他帮助他;她对朝政大事与世家关系上有欠缺,他便替她补上。 何蓑衣不理她,半夏总是往外交换传递消息,泰半都是他二人作伴,一起学习说话,她教顾轩一些简单的医理,顾轩教她兵法。 感情便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彼此算得上是过命的好朋友。 白洛洛是百分之百地相信顾轩的话,他说没有虱子就一定没有,她白了何蓑衣一眼,轻声嘟哝:“小心眼儿,越老越活回去了。” 何蓑衣一如既往地假装没听见。 一阵风吹来,几片花瓣落下,顾轩不露痕迹地接了一片花瓣在手,问白洛洛:“你头上有花瓣,要不要帮你摘?” 白洛洛乖乖低头,让他帮忙。 顾轩含着笑,不露痕迹地把她头发上那个活物给捉了藏下,拿花瓣给她看。 白洛洛什么都不知道,昂首挺胸地从何蓑衣面前走过,骄傲得就像是一只鸭子。 何蓑衣的目光迅速从她头发上扫过,随即淡淡地看向顾轩。 顾轩微笑着,等白洛洛走远,才彬彬有礼地道:“先生,就算您不喜欢她,也不要这样对她,倘若她不是白洛洛,而是另外一个人,您会舍得么?” 何蓑衣神色突变,冷笑:“请注意你的言行。” “先生,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顾轩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能随便提及皇后娘娘那件事,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但也不能。 但他只是单纯地为白洛洛不平,那么好的姑娘,应该捧在手心里娇宠,而不是这样冷酷对待。 何蓑衣微眯了眼睛,盯着顾轩,一字一顿:“既然你心疼,就努力博得她的心,这样偷偷摸摸的,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顾轩挺胸抬头:“先生说得很对,所以您听好了,我真心喜欢她,要追求她,要对她好,您别后悔。” 何蓑衣冷哼一声:“该说别后悔的人是你,倘使你中途后悔了,我会让你死、无、全、尸。” 顾轩平静地道:“从秋天到现在,我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确定自己的心,此事如同行兵布棋,落子无悔,恐怕先生要失望了。” 何蓑衣目光森然:“记住你说的话。” 二人目光相接,谁也不让谁,呼吸之间,便已刀兵相接,斗了几个回合。 白洛洛好奇回头:“你们怎么还不走呀?站在那儿两两相望做什么?有什么悄悄话回家不能说?” 顾轩微笑着道:“没事,你先走,马上就来。” 白洛洛回身,立刻收了笑容,面无表情。 刚才两个人的话她都听见了,真是好笑,她爱怎么样,别的男人是否喜欢她,关何蓑衣什么事?他有什么资格管她?真是可笑! 荣京城里繁华如故,因是三月的天气,街上有许多卖鲜花的,有一种用桃花做装饰的美人人偶特别漂亮,许多女子围着购买。 白洛洛看到就走不动了,她好奇地触摸人偶身上的桃花,发现并不是真花,而是精巧制作的绢花。 小贩劝她购买:“姑娘,这桃花娘是丝绢做的呢,很好的,买一个吧,回家插在床头,很快就能觅得如意郎君啦。” 原来这人偶叫做桃花娘呀,白洛洛很喜欢,小声问:“多少钱一个?” “这个两百文,这个要五钱银子,这个要一两银子,耳坠子是米珠做的呢。” 一两银子的那个桃花娘做得是真精致,白洛洛很想要,然而村姑是买不起的,难以取舍之间,一只手突然伸过来:“要这个。” 是顾轩,他憨厚地笑着:“我存了许久的钱,就为了给妹妹买。” 又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抓住顾轩手里的桃花娘:“这个我要了。” 声线低沉,带着些许傲慢,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顾轩与白洛洛变了脸色,同时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锦衣男子站在他们身后,手还紧紧攥着那个桃花娘。 以顾轩的本事,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抢走,然而此人打扮华丽,气势迫人,定然非同寻常,与他抢夺,难免会暴露身份。 顾轩不平:“是我先看上的。” 锦衣男子微抬下巴,身后的随从便递上一锭五两的银子:“给你买。” 小贩眼睛都直了:“客官,小人这里还有更好的,随您挑选。” 锦衣男子微笑:“可她就只喜欢这个。” 转身便将桃花娘拿走了,从始至终,并未多看顾轩与白洛洛一眼。 真正视若无物。 白洛洛憋屈,顾轩更憋屈,两个人盯着那锭银子,恨不得把那锦衣男子的头砸出一个血窟窿。 何蓑衣走过来,淡淡地挑了一个桃花娘:“走。” 三人走到街边,何蓑衣示意他们看向道旁的一间茶肆,锦衣男子拿着那个桃花娘,满面笑容地递给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正是魏紫昭。 第985章原来是在犯贱 魏紫昭清瘦了许多,即便锦衣男子十分殷勤,也是笑容寡淡。 锦衣男子却不生气,十分温柔体贴,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慕欢喜。 “这是大将军藤行之子藤松,本身也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文武双全,且是难得的将才,是靖中皇帝亲自为魏紫昭挑的夫婿。”何蓑衣道:“但魏紫昭并不喜欢藤松。” 大将军藤行,乃是靖中非常有名的猛将,深得靖中皇帝信任,手里握着整个荣京近二分之一的兵权。 白洛洛不明白:“既然如此,魏紫昭何不收了他?反正她那么风流博爱,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顾轩道:“也许是因为太过容易得到,所以没感觉?” 白洛洛想起何蓑衣之前和顾轩的谈话,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哈,原来是在犯贱。” 何蓑衣面不改色:“她只愿意收藤松做侧夫,因为藤松此人虽对她一往情深,实则性情霸道凶狠,她府里藏的美人,有好几个都不明不白地死了,似乎都与藤松有一定关系。” 以魏紫昭这样的性情,自然容不得身边有这样的威胁。 藤家权势太盛,倘若藤松不听话,试图控制她的生活,二人势必会发生更大的冲突,那还不如不嫁,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吊着最好。 “原来不是犯贱,是渣人。”白洛洛再次下了评语,问何蓑衣:“先生既然对这些情况知晓得如此清楚,想必是早有主意了吧?” 何蓑衣道:“是,魏紫昭的情况不太好,因此她打算接受藤松,有藤家支持,再生下藤松的孩子,她便可再次站稳脚跟,而我们,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他们将要进行一次行动,让藤松因魏紫昭而死,让魏紫昭彻底失去藤家的支持,失去靖中老皇帝的喜爱,为郦国争得更多的机会。 此刻,正是重华率军作战的关键时机,若是不出意外,今年夏天就能直落东岭都城,打赢这一仗。 政治这种事自来是风云瞬变,魏紫昭一旦得势,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说动老皇帝对郦国出兵了。 白洛洛直视他:“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呢?” 何蓑衣平静地注视着她:“从前,我与魏紫昭相熟,她曾许我侧夫的身份,虽然后来我们翻脸了,她未必不会接受我。即便不会,我也能利用这件事,激怒诱杀藤松,把这荣京搅得天翻地覆。” 白洛洛回视着何蓑衣,眼眶微红。 他的主意自来都是极多的,只要想做什么事,手段必然极狠,成功率也极高。 他想做这件事,就一定能做成。 白洛洛知道自己应该赞同并支持,这是他们冒险来到靖中的目的,也是她的梦想。 可是想到他是为了谁,她便忍不住难过。 她的嘴唇轻轻抖了几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那你可得好好拾掇一下才行,不然看上去太老太狼狈了,她很可能不会看上你。回去后,我给你打个鸡蛋紧紧皮,再用七子****敷一下脸,如何?” 何蓑衣点点头:“你的提议很好,如此,有劳你了,我还需要几身好衣服,你是女子,当比我更细心。” 白洛洛咬着嘴唇才能不让它抖得更厉害。 顾轩抓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走,我们去给先生买衣服,七子****也要在药铺里配。” 白洛洛紧紧跟在顾轩身后,没有再回头。 何蓑衣目送她走远,招呼半夏:“走吧。” 半夏皱眉:“我们不等他们了吗?” 何蓑衣蹙眉:“你认为我们即将要做的这件事,会很容易?带着两个拖油瓶,能做什么大事?” 可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呀。 半夏垂了眼,满怀心事地跟着何蓑衣离开,先生是舍不得拖累那两个,生怕他们丢命,可是他也怕先生会丢命呀。 今年入春以来,先生厌世的情绪越来越重了,竟然想出这么个找死的法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主仆二人走进街边一家客栈,自有人出来接待二人。 片刻后,二人再次出现,何蓑衣已经恢复翩翩公子的模样,半夏也是衣饰整洁。 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他的功夫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只是瞒着不让顾轩和白洛洛知道而已。 此刻动作起来,十分迅速,二人先刻意在茶肆前头晃了两晃,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茶肆里,藤松的手正温柔地抚向魏紫昭的眉头:“你别愁,若是安儿有知,一定不希望你如此忧愁……” 魏紫昭却霍然起身,迅速奔向窗边,往外张望。 藤松迅速赶过去:“怎么了?” 魏紫昭喃喃地道:“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藤松忙道:“谁?” “你不认识,也许是看错了。”魏紫昭叫了侍从过来,轻声交待几句,侍从便退下追了出去。 魏紫昭略坐了片刻,就起身道:“阿松,我还有政务要处理,得回去了。” 藤松不高兴:“说好今晚去我家吃饭的,我娘他们还等着的。” “下次吧,我真有急事。”魏紫昭急急忙忙要走,藤松追上去:“那我送你回去,在你府里看书等你。” “不必,我要忙到很晚。”魏紫昭挤出几丝笑容,急急忙忙走了。 藤松眼里闪过一丝阴霾,笑着把魏紫昭送走,回去就把桌子掀了。 他分明看到魏紫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是她看到感兴趣的人和物才会有的表情,她却要瞒着他,一定是个男人。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门被人敲响,手下连忙阻止来人,来人却非要进来:“黄紫姑娘分明就在里头,你偏说她不在,到底是何居心?” 黄紫?似乎魏紫昭在外的化名就是这个。 藤松大步走过去,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清秀的少年,看打扮像是什么人的随从,瞧见藤松,立时往后退了两步:“对不住,认错人了。” 半夏转身就跑,藤松心中生疑:“抓住他!” 第986章不要你可怜我 半夏转眼之间便冲进了人群之中,很快跑得不见了影踪。 他是绝顶的高手,藤松的随从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根本追不上,垂头丧气回来复命,藤松也没了游玩的心情,怒气冲冲地走了。 藤家人刚走没多久,白洛洛和顾轩拎着两个大包袱回来了。 何蓑衣和半夏早已不在原地,茶肆里也没了魏紫昭和藤松的身影。 白洛洛吓得满头冷汗,忙着向周围的人打听,然而又能打听出什么来呢? 谁都记不起来有何蓑衣和半夏这样两个人。 顾轩比白洛洛冷静:“没听说有抓人这种情况发生,说明没什么大碍。可能是临时有事离开了吧?我们在这里找个地方坐下来吃东西,休息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也只能这样了,白洛洛有气无力地跟着顾轩进了茶肆,要一张临窗的桌子,趴在窗前等人。 顾轩要了些茶点,劝她:“快吃,不是早就馋了么?” 白洛洛回头,严肃地道:“我吃不下去,总觉得他们不会回来了。” 顾轩惊了:“为什么?” 他们是一起的,何蓑衣答应过要一直照管他们俩,平安带出来,再平安带回去。 这些日子以来,何蓑衣虽然嘴巴很臭,脾气也很怪,却一直都是如此做的,突然就丢下他们走了,他是不敢相信。 白洛洛忧愁地道:“不信咱们就等着瞧吧,若是等到傍晚还不见他来,那……” “那我们就住在这附近的客栈,继续等。”顾轩斩钉截铁,他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大家一起出来,就一定要一起回去。 白洛洛心灰意冷:“若是还等不到呢?” 顾轩皱眉:“我们回郊外的家,倘若还是不在,那就找,找不到的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闷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继续找。” 白洛洛没吭声,抓起一个糕点喂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分明是很香甜的糕点,却满嘴涩味。 原来被喜欢的人嫌弃丢弃,是这样的滋味。 她的眼圈骤然红了。 顾轩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想告诉她他的心事,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好时机。 他决定了,她想找何蓑衣,他便陪着她一起找,一直找到她死心,他再带她回家。 太阳很快下了山,伙计开始赶人:“要打烊啦,很快就宵禁了。” 荣京是要宵禁的,并不似郦国京城那样开明自由,顾轩拉起没精打采的白洛洛:“我们去住店。” 卖桃花娘的小贩还有两个人偶没卖掉,追着想让白洛洛买,白洛洛红着眼睛拍出那锭五两的银子:“给我!” 小贩高兴得差点昏过去,抖手抖脚地给她,殷勤道:“姑娘您拿好!” 白洛洛等他收好摊了,才面无表情地道:“补我钱。” 小贩又差点晕过去,他小本生意,哪有那么多钱找补? 他还以为白洛洛拍那锭银子出来,就是和之前那位贵公子一样,豪气掷钱不找补呢。 “对不住姑娘,小的没这么多钱找补,要不您拿零钱?” 白洛洛找茬:“你没钱找补,那还收我钱?说,是不是想讹我钱?!” 她的声音很大,仿佛把事情闹大了,把自己陷入危机,何蓑衣就会突然从某个街角走出来,牵着她的手,一边喝斥嘲讽她,一边带她回家似的。 “别理她,她不懂事,对不住。”是顾轩及时拿了零钱打发走小贩,硬生生把她拖进了客栈。 白洛洛把顾轩关在门外,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她知道何蓑衣不会回来了,他肯定是丢下她和顾轩走了。 他白天和顾轩说那些话,分明就是要告别的意思。 她哭够了,又一直没听到顾轩的声音,心里莫名害怕起来,顾轩不会也跟何蓑衣一样悄悄扔下她走了吧? 她红肿着眼睛,快步跑去拉开门:“顾轩!” 顾轩端着一只大碗坐在她门前吃饭,听见她的声音就抬头:“饿了吗?我给你留了饭!” 白洛洛使劲把门拍上:“不饿!” 顾轩垂下眼,盯着碗里的饭菜。 有饭有菜,他本不习惯这样吃,却担心她想不开。 门又被拉开,白洛洛很凶地问他:“不许你跑掉!” 顾轩指着隔壁的房间:“我就住在这里。” 白洛洛再次把门拍上。 顾轩坐了很久,才起身去交待伙计,把给她留的饭菜一直扣在蒸笼里,等着她饿了随时可以吃。 然而等到次日清早,白洛洛也没说饿,她肿着眼睛,垂头丧气:“我们走吧。” 顾轩道:“不等了?” “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白洛洛经过昨天分开的地方,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总希望能在泠泠晨光里看到清瘦孤寂的何蓑衣。 然而没有,只有一个安静的顾轩。 她笑笑:“走吧。” 二人回到郊外的居处,再次失望,何蓑衣和半夏都不在,有关他俩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董瑜送给她的那把软剑安静地放在她桌上,也不知何蓑衣是什么时候找回来的。 白洛洛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强忍着没有流泪。 顾轩拉过她的手,把软剑塞给她:“带好,不要弄丢了,我带你去找他。” 白洛洛倔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他有告诉过你?” 顾轩好脾气地道:“他不是说要去引诱魏紫昭,让魏紫昭和藤松失和,弄死藤松吗?只要我们盯紧魏紫昭,就一定能找到他。” 白洛洛道:“他不会的,他一定去做其他事了,他那样告诉我们,就是为了把我们拖住。你要相信他的话,就上当了。” 顾轩说道:“相信我,他一定在做这件事。” 白洛洛红着眼睛大声道:“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陪着我犯贱啊?我又不喜欢你!” 顾轩有些吃惊,却还是好脾气地说:“和你喜不喜欢我没关系,你是我的责任。我将来要领兵,若不能把你保护好再带回去,那我一定做不成将军,你得成全我。” 白洛洛推他:“走开,不要理我,不要你可怜我!” 第987章再见,何蓑衣 白洛洛使劲哭:“对不起,我不该这样对你,是我的错,但你还是不要理我,你走吧。” 顾轩递帕子给她,转过身烧水去了:“洗个脸,好好睡一觉。” 白洛洛不明白,哭着拿起镜子一看,“啪嗒”一声,镜子掉到地上了。 她的脸是涂过颜料的,被眼泪冲刷过,再揉过,简直惨不忍睹。 在客栈时她哭了一夜,早上起来就洗脸上颜料,是没看到这惨状,顾轩从始至终一直看着,难为定力这么好,一直没笑。 白洛洛没脸见顾轩,瓮声瓮气地:“把水放在门口,不许留在这儿。” 顾轩很听话,她洗了脸就一直躺着发呆,睡到半夜时候知道饿了,就去做饭吃,然后继续睡。 第二天早上顾轩拍她门:“你想吃什么?” 白洛洛说:“想吃叫花鸡。” 他们没有养鸡,要吃鸡必须去买,顾轩有点犹豫,还是道:“那你别走哪里,乖乖等着,不然你若是乱走,我会一直找你的,若是不小心被抓或是死了,就是你的错。” “好,我发誓。”白洛洛很认真地发了誓,等到顾轩离开,她便拎着自己的包袱和软剑走了。 出村就藏在草垛里,看着顾轩追来往京城方向而去,她才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没有何蓑衣和半夏护着,她又在魏紫昭面前挂过号,再留下来,只会给顾轩招祸,不如离开。 喜欢一个人是很好的事情,但若是对方已经嫌弃并抛弃自己,再厚着脸皮贴上去,那就没有必要了。 “再见,何蓑衣。” 白洛洛小声地说了一句,拎着包袱一直往前走。 她中途换成男装,扮作铃医,打探各种消息绘制地图,从春末一直走到夏天,走到了靖中的商业重地白水。 白水是一个很大的城市,非常繁华,且有夜市,有很多外来商户,当地的医生很贵,她这样的铃医颇受欢迎,谋生并不难。 天气好的时候,她便出城到处乱走,摇着铃铛招揽生意,东瞄瞄,西瞄瞄,偶尔偷偷摸摸到白水附近的驻军周围转一圈,悄悄打听一下情况。 天气不好的时候,她就在城里到处看,她学得一口地道的靖中话,又跟着一个大食国的商人学大食语,学着鉴别宝石什么的。 在白水混了一段日子后,她厌烦了,在夏末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收拾了包袱准备再次出发。 然后她听说了有关郦国和东岭战争的最新消息,郦国大胜,东岭小皇帝自尽,太后率众妃及众臣投降并献玉玺,太皇太后自焚,真堇帝姬自尽,从此世间再无东岭。 靖中人对此反应很激烈,他们没有想到郦国居然这么快就灭了东岭。 他们三五成群地讨论这件事,言谈之间充满了对郦国的敌意。 有人甚至叫嚣着,不如出兵把郦国皇帝堵在东岭境内,直接灭掉,把郦国和东岭一起纳入靖中版图。 也有人表示,郦国灭了东岭之后,会按照协议分割一些城池和土地献给靖中,靖中应该派出更多的人去管理这些城池,以此为根据地,从身体和精神上全面征服郦国人。 让郦国人从此敬奉靖中为宗主国,岁岁纳贡,改皇为王,由靖中皇帝任命,经常敬献公主和贵女什么的。 那么谁去做这件事呢?在座的靖中人都表示,自己这样的普通人足够完成这件事了。 因为郦国是蛮荒小国,化外之地,除了种茶吃茶抢女人之外,什么都不懂。 他们说:“郦国人没有粮食吃,把茶当成饭菜,早上吃茶,中午吃茶,晚上吃茶!” 他们八卦郦国帝后的各种事,其中很多是不真实并且荒诞的,但是大家都很相信。 白洛洛气得想揍人,同时又很看不起他们。 靖中很强大,却也很狂妄无知。 他们还在这里意淫打嘴炮过干瘾,郦国却已经派出茶使到各个国家传播茶道、学习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了。 看来陛下和皇后娘娘是正确的,要走出去,多看多听多想,才能让人耳目清明,保持谦卑,一直成长。 郦国一定会越来越强大的!白洛洛悄悄握紧拳头,改变行程,准备回荣京去。 郦国的强大会引起靖中的猜忌和防备,她想去荣京看看,靖中人打算怎么做。 她买了一辆骡车,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天公不作美,走到半途遇到了连绵的秋雨,冻得她生了病。 道路泥泞,骡子犯倔不听话,把车拉翻在路旁的水沟里,行李全部落在泥泞里,又脏又湿。 过往的行人都假装没看见,没人愿意帮忙把车扶正,她去请,便是漫天要价。 她又病又累,和骡子斗争了半天无果之后,看着倾翻在沟里的骡车掉了眼泪。 骡子很得意,觉得自己战胜了这个病歪歪的主人,很了不起,悄悄去偷草料吃,顺便把她行医用的铃铛给踩扁了。 白洛洛气得用鞭子抽它,边抽边哭:“打死你这个何蓑衣!叫你不听话,倔骡!揍你!我揍你!” 一队马车冒雨而来,从她身边经过时停了下来。 白洛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她打了骡子之后又觉得它可怜,纠结得不行。 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掀开帘子,一条清脆的女音问她:“这位小公子,您需要帮助吗?” 白洛洛仍然还是男装打扮,她抽抽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没钱,也没值钱的东西。” 美丽的侍女坐在马车里微笑:“不要钱的,出门在外,理应互相帮助。” 几个彪形大汉从后面赶上来,一人拉骡子,四人推车,三两下就将骡车扶正,再拿出工具准备修车:“车轴和轮子都坏了,要修一下。” 侍女邀请白洛洛:“小公子,雨大得很,不如您上车来坐坐,喝碗姜汤暖暖身子,等他们修车。” 白洛洛看看自己一身的泥泞,很不好意思:“不用了,我给他们帮忙。” 侍女回过身,和身后的人小声说了几句话,撑着伞下了车:“您这骡子叫什么名字?” 第988章遇到偶像 骡子叫什么名字? 当然是叫何蓑衣咯,不然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名字更适合这倔骡。 然而“何蓑衣”这名字不能随便提,何况是当着这样的陌生人。 白洛洛警惕地道:“它没有名字。” 侍女笑笑,很肯定地说:“它有,我们都听见了。” 白洛洛道:“没有。” 侍女贴近她,轻声道:“它叫何蓑衣,我听得很清楚,而且知道您是一位姑娘,不是男子。” 白洛洛瞪大眼睛,悄悄握住软剑。 侍女适时后退一步,神态柔和:“我们没有恶意,只是骤然听到故人的名字,所以好奇罢了。” 白洛洛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人。” 侍女指指车队里的其他人:“您觉得,我们需要骗您吗?” 车队大概由五六辆车组成,不提刚才拉骡推车的几个大汉,光是那些车夫,瞧着就不是普通人。 包括这侍女,也是身怀武功的,白洛洛初步估计,即便这侍女的功夫不如自己,却也差不了多少。 对方若想对她不利,她绝对不是对手。 白洛洛主动往马车前走:“我全身脏污,恐污了你们的车。” “没有关系,我们车里有干净的鞋袜。”侍女殷勤地给她撑着伞,引她上车。 车厢里铺着雪白的地毯,白洛洛实在踩不下去,另一个侍女跪坐在门前,甜蜜地微笑着给她换了精致的软缎鞋子。 白洛洛何曾受过这种伺候,简直就是受宠若惊:“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车厢深处传来一声沙哑微沉的女音,带着笑意:“你是白洛洛?” 白洛洛头皮发麻,胆战心惊地看过去。 只见坐榻上歪靠着一个面容清秀、身材微丰的年轻妇人,妇人打扮得很素雅,头上、身上并看不到多少首饰,却给人一种她非常不缺钱的感觉。 妇人的眼神太过温和,白洛洛生不出恶意来:“请问您是?” “这么说来,你果然是白洛洛了。”妇人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咱们说说话,你不认识我,我却很知道你。” 白洛洛不进反退:“我不是白洛洛,我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哈……”妇人大笑出声,笑声豪迈,看向侍女之一道:“珍珠,怎么办?吓着她了。” 珍珠也笑,解释道:“白姑娘,我们夫人夫家姓陈,娘家姓简。” 简五?陈少明的夫人? 传说中那位江东简氏的当家人,皇后娘娘的闺中好友,立志要做女侯的简宁吗? 白洛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兴得想叫想跳,终于还是忍住了:“你怎么证明?” 简五让她过去,拿了一封信给她看:“认识这个字迹么?” 是钟唯唯的字迹,白洛洛曾经临摹过她写的字帖。 钟唯唯用很亲热的口气,轻快地向简五介绍白洛洛这个人,夸她聪明可爱,朝气蓬勃,很勇敢,很有想法。 白洛洛看得脸红了,小声说:“我没有这么好。” 简五笑道:“不,皇后娘娘很少看错人,她说你好,那你就是真的好。听说你很想见我?” 白洛洛的脸更红了,她崇拜的人有四个,一是钟唯唯,二是简五,三是护国大长公主,四是端仁长公主。 两位公主殿下出身高贵,和她距离太远,因此她最崇拜的还是出身普通的钟唯唯和简五,一心就想像她们一样,成为有用有力量的人。 简五拍拍坐榻:“过来坐。” 白洛洛飞快地把衣服换了,拘束地坐过去:“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简五笑着把手放在小腹上:“因为我要做母亲了。” 她之前在靖中劝服靖中皇帝不要插手郦国的事后,又去了靖中的劲敌邻国做了不少事,中间和陈少明抽空见了一面,分开后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而此时,皇帝陛下已然灭了东岭,平安班师回朝,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一大半了。 她打算回郦国,但离开之前,她要先去一趟荣京,了解一下靖中人的想法和做法,再做几件事,防患于未然。 即便不能打消靖中人的某些念头,也要尽力把这场战争推迟几年,以便给郦国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白洛洛羡慕地看着简五微凸的小腹:“恭喜你呀。” 简五笑容甜美:“谢谢,我挺开心的。” 在失去那个孩子之后,她伤痛了很久,和陈少明成亲,夫妻结伴出门,中间十分恩爱,却始终未有身孕,她一度以为,自己大概被伤了身体,再不会有孕,谁知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白洛洛主动给她诊脉:“我替您看看吧。” 简五脉象平和,胎儿很强健,白洛洛由衷替她欢喜,但想到何蓑衣,又高兴不起来,暗自盘算,倘若简五问起何蓑衣,她该怎么说。 哪知简五聪慧体贴,并不多问,只道:“你是要去荣京?我们一路吧。” 白洛洛松了一口气,爽快地说:“好呀,这种鬼天气赶路,我真是受够了!我买何蓑衣的时候,那臭老头儿骗我说它很温顺很乖,买了才知道上了大当!” 简五忍不住“哈哈”大笑,想到外面的骡子长着一张何蓑衣的脸,简直笑得停不下来。 白洛洛难为情地摸摸鼻子:“呵呵……说顺口了。” 简五体贴地拍拍她的手:“车修好了,我们走吧,我这里备有治风寒的药,吃了就睡觉吧。有我在,你不会吃苦了。” 白洛洛感动得想哭,好想有个这样的姐姐。 她听话地吃了药,钻进毯子里闭上眼睛,放心大胆地睡了自与何蓑衣分别后最安稳的一觉。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一座客栈外面,掌柜地迎上来接简五下车,小声和她禀告:“藤松死了,何蓑衣落入魏紫昭之手。” 情况比预料到的更加危急,简五下意识地看向白洛洛。 少女蜷缩在毯子里,微蹙着眉头,就连睡着了也不开心。她身形消瘦,皮肤微黑,衣衫褴褛,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 简五轻声道:“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确保何蓑衣好好活着。” 第989章算我一个 马车在连绵的秋雨里驶进了荣京。 荣京城门查得很严,白洛洛一度很紧张,简五气定神闲:“莫要担心,我们现在是申国人。” 申国是靖中最大的邻国,两国互相看不顺眼很多年,时不时总要斗斗法。 简五给申国君臣送了不少美人和珠宝,让他们在郦国与东岭的战争时期时不时制造事端,不让靖中有过多精力掺和此事,申国人做得极好。 这并不意味着申国君臣是傻子,相反,他们很聪明——靖中是他们的邻国和竞争对手,不让竞争对手变得更强大,便是申国的胜利。 包括此次,他们同意让简五借申国名义入荣京,也是同样的道理。 简五把这些道理揉碎了细细说给白洛洛听,白洛洛若有所思:“其实就和做生意一样。” 简五大笑:“就是这个道理。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白洛洛轻声道:“女将军。” 侍女惊讶地睁大眼睛:“女将军呀!咱们国家尚未出过女将军呢。” 白洛洛很不好意思地说:“正是因为没有女将军,所以我才想做呀。” 简五笑着敬她茶:“以茶代酒,祝你梦想成真,白将军。” 马车顺利入城,住进了申国在荣京的驿馆——两国虽然摩擦不断,表面上却是友好邻邦,彼此间都有常驻人员。 有申国的保护,众人行事不要太方便。 白洛洛心事重重,茶饭不思,简五道:“放心吧,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白洛洛不肯承认自己担心何蓑衣:“我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并不担心他。” 简五笑一笑:“对,他和你没关系,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死老头儿,你却青春年少,本就不搭。” 但她真的一点不嫌他老,白洛洛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二人方安顿下来,侍女便进来道:“荣京这边的负责人来了。” 白洛洛起身回避,简五留她:“是故人。” 顾轩和荣京的负责人一同进来,看到白洛洛就道:“看到你平安,我终于可以放心。” 简五道:“你不告而别,吓坏了小顾,他到处留讯,请托我们帮忙寻你,你倒是躲得巧妙,居然逃过了我们的眼线。” 白洛洛十分羞窘:“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她当时又气又伤心,一心只想离开,却没想到自己给顾轩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顾轩摇头:“回来就好。” 简五知道二人久别重逢,会有很多话要说,体贴地把地方留给他们,自己去了其他地方密谈。 白洛洛与顾轩相对而坐,一时无言。 许久,顾轩才道:“你走后,我到处寻你不到,心里很恐慌,便摸索着与咱们的人接了头,请他们帮忙找你与先生……” 顾轩的本意是与何蓑衣见一面,一起商量寻找白洛洛的事,然而何蓑衣并未见他,只让半夏过来详细问了一下情况。 问他是要单独行动寻找白洛洛,还是要跟郦国留在荣京的人在一起。 若要单独行动,就给他盘缠和人手;若要跟其他人在一起,便可领职做个小头目,各种本领都学学。 却没有提要怎么寻找白洛洛,顾轩对此很生气,很为白洛洛不值。 他独自找了白洛洛一段时间,始终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本想去其他地方继续寻找,但何蓑衣针对藤松的计策已经发动,荣京这边需要大量的人手和精力促成这件事,他只好留下来帮忙。 何蓑衣的计策很成功,藤松妒火攻心,每天都和魏紫昭争吵,有一次甚至杀了魏紫昭身边的男宠。 魏紫昭忍无可忍,提出解除婚约,藤松大怒,先是各种央求、威胁、甚至自残,试图打动魏紫昭。 无果,便放火焚烧皇太女府,扬言要与魏紫昭同生共死。 魏紫昭是储君,太女府的侍卫当然要阻止并保护储君,皇三子与皇七女略施手脚,趁机弄死了藤松,再把黑锅拿给魏紫昭背上。 藤大将军痛失爱子,当时便气得昏厥过去,靖中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下旨申饬魏紫昭,命她闭门思过,夺了她部分权力。 魏紫昭遭了重创,很快查出此事与何蓑衣有着莫大的关系,并且顺藤摸瓜,下大力气设圈套把人抓住了。 藤松已经死了,再不可能活过来,魏紫昭失去藤家的支持和皇帝的欢心,地位岌岌可危。 这种时候,杀死何蓑衣已经没用了,不如从何蓑衣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才是划算的事。 因此她只是把何蓑衣软禁起来,时不时地威逼一下,用一用刑,出出气什么的。 “何先生苦头吃了不少,性命却是无忧。” 顾轩犹豫片刻,还是告诉白洛洛真相:“以他的身手和机智,本不会被抓,但他主动留下来断后,让其他人先走,所以才会落入敌手。” 且那个圈套,是以白洛洛为诱饵的。 魏紫昭的人抓到一个参与者,知道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寻找白洛洛,便以此为圈套,诱捕何蓑衣。 顾轩苦笑:“我本以为先生心中无你,但细想来,他心里是有你的,不然也不会冒这样的大风险。另有一件事,我发现他不怕死,并且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半夏与我说,他近来颇为厌世。该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你自己决定。” 白洛洛静默许久,轻声道:“我知道了。” 也许是责任吧?也许是真的厌世吧? 又或许,他对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但怎么也比不过十几年的光阴和执念。 他的厌世与疯狂,不是因为她。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个大圆饼,那么何蓑衣的圆饼里,他的身世、父母、昆仑殿占了六分之二,重华与秋袤占去六分之一,钟唯唯一个人再占去六分之二,剩下的那六分之一里,她充其量只能占五分之一。 他经过的人和事太多,她只是他生母的养女而已,若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她仰慕他。 但他并不缺仰慕者。 白洛洛在黑暗里独坐许久,去找简五:“要怎么才能把何蓑衣救出来?算我一个。” 第990章究竟是谁玩谁1 皇太女府一隅。 窗上糊的纱尚未换成纸,寒风从外面料峭而入,室内灯光昏暗,室外秋雨缠绵。 地上扔着一卷半开的书,几上放着已经冷了的酒食。 何蓑衣披散着头发,半躺在榻上,衣袖委地,怔怔地看着昏暗的油灯发呆。 他被封了经脉,虽能行走自理,却因气血不畅,比寻常人弱了许多,稍许多动一动,便累得不行。 因此他也是懒得动弹,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饭菜什么的,更是不想吃。 门“吱呀”一声轻响,魏紫昭卷着寒气走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便皱了眉头,冷笑道:“我尚未折腾你,你倒是自己先折腾上了。摆出这副死样,是给谁看呢?” 何蓑衣淡淡瞥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看向窗外。 窗外植了一株芭蕉,叶片已经枯萎了大半,雨点打在上面“滴答、滴答”地响个不停,听得人心烦意乱。 魏紫昭火气很大地道:“来人!把这株芭蕉砍了!” 几个人无声无息地冒出来,拿着工具开始砍树。 何蓑衣不为所动,翻个身,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魏紫昭很生气,冲上去踹了他一脚,恶声道:“你不是很喜欢这株芭蕉吗?为什么我要砍了你却一句话也不讲?” 何蓑衣淡然道:“你自砍你的树,与我有何干系?” 是呀,她再怎么折腾,折腾的都是自己的东西和人,和他的确没有任何关系。 魏紫昭愤怒地在何蓑衣面前坐下来,将一杯冷酒泼到他脸上:“这回呢?我折腾的可是你这个人了。” 何蓑衣动也不动,轻蔑地瞥她一眼,就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什么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说的就是何蓑衣这种人了。 魏紫昭心头袭起深深的无力感,她冷笑道:“好,你只管装死找死,待我禀明父皇,即刻带兵平了郦国,杀了钟唯唯,看你还装不装死?” 何蓑衣勾起唇角,露出脸上的酒涡:“恭喜殿下重获恩宠。” 魏紫昭差点吐血。 她失去了老皇帝的欢心,根本不可能在这当口领兵出征,何蓑衣把她讽刺得狠狠的。 她逼近何蓑衣:“别以为孤是说着玩的,只要孤想,倾尽全力总能做得到,你信不信?” 何蓑衣道:“信,不过你自己愿意拿前途与性命去灭郦国,我总得成全你。” 翻个身,打个呵欠,睡觉了。 魏紫昭勃然大怒,猛地扑上去,抓住何蓑衣的衣领,骑到他身上,威胁道:“你信不信,我强要了你!” 何蓑衣睁开眼睛,玩味地注视着她:“秋夜清寒,我正孤寂,临死前能玩玩靖中的皇太女,想来那滋味也是极好的。” 魏紫昭怒不可遏,对着他的脸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冷嗤:“贱人,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知道小倌儿吧?我现在就让你尝尝那个滋味。看看究竟是谁玩谁。” 她一拍手,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走进来,拽住何蓑衣要往外拖。 “慢着。”何蓑衣懒洋洋地问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我?” 魏紫昭以为他怕了,毕竟这种人自来心高气傲,是受不得这种侮辱的。 她抬起下巴,傲慢地道:“跪下,求我,讨好我,兴许我可以饶你。” 何蓑衣便问:“如何才能算是讨好你?” 当着下属的面,魏紫昭有些难以启齿。 近来是她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很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同盟与支持,最好还是她能看得顺眼,能给她些许体温安慰的男人。 何蓑衣的奸诈冷酷强大,都是她所喜欢和需要的,若能把他争取过来,不再针对她,她便可以轻松许多。 如若不然,能给她些许体温安慰,让她放松放松,也很好了。 换句话说,她需要他的肉体和思想。 何蓑衣微笑着,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幽深,带着致命的魅惑与引诱:“你喜欢我的肉体,想从我身上得到快乐,你对我有欲望,是不是?” 他的声音低哑微沙,十分勾人,魏紫昭听了,整颗心都跟着痒痒起来,思想仿佛不受控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征服这个男人,把他压在身下,让他竭尽所能地讨好她…… 她情不自禁跨前一步,将手抚在何蓑衣脸上,低声道:“你猜得不错,我的确喜欢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什么都给你。你想要的,我们一起去拿来,我可以给你生个孩子,你把昆仑殿交给他打理……” 何蓑衣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充满嘲讽:“我宁愿断子绝孙也不会让你生我的孩子,你是有多缺男人呀?” 魏紫昭如遭电击,恍然惊醒过来,思及刚才的情形,不由又惊又怒,她刚才不知不觉就把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她平时并不是这样随便开口的人,刚才竟然说出来了! “你!”她愤怒地掐住何蓑衣的脖子:“你对我做了什么?邪魔外道就是邪魔外道!” 何蓑衣微笑着,闭上眼睛再不肯理她。 魏紫昭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和轻蔑,愤怒得手指发抖,她捏住何蓑衣的嘴,给他喂了一粒药,怒声道:“我要毁了你!贱人!” 药入腹中,腹中一片炙热,渐渐的,全身发热发烫,奇怪的感觉游走至四肢百骸。 何蓑衣很明白这是什么药,他却懒得搭理,含笑微闭了眼睛,一点不肯求饶。 “昔年,有位女帝,后宫爱宠与人偷情背叛她,她便命人特制了这百花丸,男子服后与畜牲无疑,一心只想***不拘男女,不嫌美丑,不分人畜,不分场合,不分时间。” 魏紫昭恶意地捏着何蓑衣的下颌,轻声道:“我会把你扔在荣京最大的小倌儿馆,让你千人骑万人睡,还会为你特制一场游乐会,为你提供各种动物,邀请很多人来参观。你是喜欢狗呢?还是喜欢猴?或者是,喜欢猪?” 何蓑衣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魏紫昭等不到他求饶,气得猛甩他一记耳光,恶狠狠地道:“送去韶玉楼!” ——*——*——通知——*——*——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1章究竟是谁玩谁2 虽是阴雨缠绵,荣京最大的小倌馆韶玉楼却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由于靖中有女皇、皇太女这种存在,因此民风远比其他地方开放得多。 来韶玉楼寻欢作乐的人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大家在此一掷千金,过得悠哉乐哉。 打扮成侍女的白洛洛端着盘子,利落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一忽儿给东边的客人送一盘果品,一忽儿给西边的客人送一一壶酒。 她的面容被刻意改妆过,看上去也就是一个面容清秀的普通丫头,这样的侍女在韶玉楼中有很多,因此并不引人注目。 将近三更,整个韶玉楼到了最狂欢的时刻。 老鸨把门一关,走到大堂中央,爬到正中的玛瑙石台站定,使劲敲了一下锣,大声笑道:“诸位贵客请静一静!” 每个长盛不衰的铺子都有自己的独门秘诀,韶玉楼的秘密便是不定时出现的这场秘密盛会。 但凡来此寻欢作乐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喜欢追求刺激,那么,这盛会便是针对他们而特设的。 寻一个或是几个美人,可男可女,可拍卖,可玩弄,可戏耍,总之,只要给得起钱,便可让这些美人做任何事情,包括**以及人畜。 楼上楼下的客人们便全都静下来,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今天的节目,几个隐蔽的雅间也打开门,挂上了珠帘。 其中一个雅间里,便坐着微服的魏紫昭,她神色冷漠地注视着一旁的何蓑衣:“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何蓑衣面色潮红,神情十分痛苦,却始终保持冷静,不动亦不求饶,眼睛更是一直紧紧闭着。 “今晚的货色可不一般,大家知道纵横祸乱郦国和东岭的昆仑殿吧?”老鸨卖弄地炫耀:“其中的大小奉者,无一不是美人,殿主更不必说,美得让人炫目。” 众人狂欢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是男的还是女的呀?女的我可不感兴趣。” “我喜欢年纪大点的,知疼着热。” “我喜欢年轻些的,清纯可爱。” 老鸨笑着抛了个媚眼过去:“只能说是美人,非常特别的美人。” 一个虬髯大汉从二楼跳下来,叉着肥壮的腰吼道:“老子就是喜欢小白脸!听说那什么昆仑殿擅长摄魂大法,顶好就是将老子的魂勾去,让老子醉生梦死!” 一个脸色惨白如痨病鬼一样的男子靠在美人身上,轻轻抚摸着脚边两条半人高的大狗,阴阳怪气地说:“不管是男是女,我这里都有准备。” “哈哈哈……”各种淫邪的笑声响起来,各种难听的话不堪入耳。 白洛洛站在角落里,每听一句,心里便是一阵抽痛。 她心目中的英雄,竟然被人如此侮辱,魏紫昭,死一百遍也不够的。 还有这些人,统统都该死! 魏紫昭迟迟等不到何蓑衣回心转意,冷笑一声,给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冷声道:“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快些亮出家伙来才是真的!” 老鸨神色微变,笑着说了几句好话,退下去,高声道:“把美人请出来!” 所有的灯光突然间熄灭,白洛洛猝不及防,害怕地紧紧贴着墙壁,手悄悄握住了软剑。 “咚~”清越悠扬的琴声在黑暗中响起,全场鸦雀无声,一盏红灯自黑暗处飘来,白衣飘飘的美貌侍女带着一缕幽香,缓步往大堂中央而来。 再一盏红灯亮起,白衣飘飘的美貌书生怀抱古琴,端坐于玛瑙石台的一角,低头弄琴,如痴如醉。 空气中弥漫着能挑动****的暗香,越来越多的白衣美人出现,红色的灯笼也越来越多。 白洛洛默默数数:“一、二、三、四……” 数到十二的时候,两个美貌侍女扶着何蓑衣出现了! 何蓑衣并未精心装扮过,他还穿着平时惯常穿的白色细棉布儒袍,长发如墨往后披散。 衣衫宽大,身形消瘦,一张脸白如美玉,神情清冷如九天之上的谪仙。 即使行动不便,即便捂得严严实实,衣着普通,他仍然风华绝代、耀眼夺目。 人群里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引发了一片议论声。 何蓑衣被带到玛瑙石高台之上后,大红灯笼骤然亮起无数盏,琴声也变得更加激昂,配合着满室甜香,众人如痴如醉。 他也许不够年轻,也颇多风霜,但他的风姿和气质,却不是那些浅薄的年轻美人所能相提并论的。 更何况,他还背着“昆仑殿主”这个名头。 虬髯肥肚大汉看得呆了眼,揪着老鸨,抖着嘴唇道:“多少钱?我包了!” 脸色惨白的痨病鬼下意识地抓紧了大狗的顶花皮,阴冷地道:“不拘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虬髯肥肚大汉勃然大怒:“你要和某家作对?” 二人剑拔弩张,白洛洛在心里把他们凌迟了无数遍。 老鸨赔笑道:“卖主说了,不卖,只求博得大家一笑。” 这意思很明白,送何蓑衣来此的人只为折辱他而来,并不打算真的卖了他。 众人十分遗憾并可惜,美人在骨不在皮,似这样的货色,一生难得遇到一个,不能关在家中好好把玩,就这样毁了着实可惜。 但韶华楼规矩便是如此,卖主最大。 虬髯肥肚大汉不死心:“俺出一千两黄金。” 楼间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一千两黄金并不是小数目,有人开玩笑:“真的是一掷千金啊。” 痨病鬼冷声道:“我出五千两黄金。” 何蓑衣冷冷地撩起眼皮子,看了这两个人一眼。 虬髯肥肚大汉头顶冒汗,莫名心虚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道:“美人,你别怕,哥哥救你。”回过头,大声说:“六千两黄金。” 魏紫昭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心腹立刻道:“规矩还要不要了!” 老鸨一惊,大声道:“规矩坏不得,二位今晚的酒食韶华楼包啦,还请多多体谅。开始!第一轮,出价!” 虬髯肥肚大汉遗憾极了,大声道:“一千两,第一次!” 痨病鬼冷声道:“两千两,第一次!” ——*——通知——*——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2章放火 白洛洛来之前了解过韶华楼的规矩,这二人要买的,就是对何蓑衣的第一轮处置权,时间为两刻钟,价高者得。 这一轮是最贵的,也是竞争最激烈的,但对于整个过程来说,不过是热身而已。 第一轮之后,才是整个恶心过程的开始。 她仇恨地瞪着虬髯肥肚大汉和痨病鬼,只恨自己没有钱,不然……她看向何蓑衣,瞬间想了十八种收拾他的办法。 “当……”地一声响,老鸨敲响铜锣,高声喊道:“六千两银子第一轮,成交!” 白洛洛从幻想中惊醒过来,急切地看向花了六千两银子的那位“英雄”,哦,不,“死人”。 花了这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虬髯肥肚大汉,他高兴地对着大家拱手:“承让,承让。” 然后走到何蓑衣身旁坐下来,朝何蓑衣靠过去,肥而粗的手指摸向何蓑衣的下颌:“美人儿叫什么名字?” 何蓑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杀气腾腾。 虬髯肥肚大汉经过的风浪也不少了,竟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寒,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痨病鬼讥讽地道:“怂蛋!你花六千两银子,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你的蛋如何软吗?” 其他人纷纷哄笑起来:“别看他个子大,说不定是在下面的那个。” 虬髯肥肚大汉大怒,指着何蓑衣道:“把你的衣服脱了!” 何蓑衣巍然不动,虬髯大汉便上前抓住他的衣襟,双手用力,使劲一撕。 “刺啦”一声响,众人满怀期待地盯着何蓑衣看,白洛洛也是睁大眼睛,希望能看到更多。 儒服被撕开,露出了白色的肌肤,肌理分明,无有一丝赘肉,完美得不行。 白洛洛握紧了软剑,气红了眼睛,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杀人。 但她没有得到可以动手的暗号,只好焦急地看向角落里的那间雅间,为什么简五还不动手? 要知道,对于何蓑衣这样的人来说,被推到高台上展示拍卖已经是奇耻大辱,再被这样羞辱,简直不能活了。 雅间里,简五气定神闲地磕着瓜子,半点不见着急。 侍女比她还急:“要动手了吗?” 简五再磕一颗瓜子:“急什么?他不是厌世想死吗?让他尝尝这滋味儿,看他还想不想死!” 侍女鄙视她:“您恐怕是想为陛下出气吧。” 简五非常认真地指着自己的脸:“我像那种小气的人吗?” 侍女:“像,特别像。” 简五白她一眼,看向角落里纠结成一团的白洛洛,暗自点头:“小丫头沉得住气,有前途。” “值!”虬髯肥肚大汉双眼发直地欣赏够了何蓑衣的体型,兴奋地高喊了一声,准备往下压,就地享受这难得的美味,并不在乎一旁是否有观望者。 整个气氛推向高潮,众人疯狂地喊着,使劲跺脚,眼睛都红了。 鸨母暗示手下加大催情香的分量,开始第二轮拍卖:“谁还想与美人共渡春宵?” 痨病鬼阴沉沉地说:“五千两!” 鸨母看看他牵着的两条大狗,脸部一阵扭曲,不客气地道:“您的爱好与众不同,得加倍!” 白洛洛忍不住了,决定不管简五是否发布暗号,她也要跳出去救何蓑衣,哪怕她救不了他,那她也要杀了他。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此侮辱,死了才是解脱。 就在此时,悬在大堂正中的那一串大红灯笼突然断裂,从房梁上跌落下来,瞬间燃起火光。 紧接着,所有的灯笼纷纷跌落,砸在疯狂的人群头上,火光四起,众人惊叫出声,纷纷躲避,现场一片混乱。 就是这时候了!白洛洛软剑出鞘,气势汹汹地跳出去,一把抓住虬髯肥肚大汉的头发,利落地在他脖子上抹了一下,一脚踢出去。 再回过身,把准备逃跑的痨病鬼刺了个血窟窿,恶犬要扑,她便顺带把恶犬也杀了。 一系列动作完成,不过瞬间而已。 回过身,看到静静躺在地上的何蓑衣,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默默上前将他拽起,背在身上就往外跑。 自有其他人断后并制造混乱,她只需把何蓑衣带走就好。 “告诉他们,敌人已经上钩,准备一网打尽!” 雅间内,魏紫昭神色阴沉地抬起弓弩,将箭尖对准白洛洛和何蓑衣,准备扣动扳机。 特制过的弓弩,一次可以发出三只钢箭,力量巨大,足够穿透白洛洛与何蓑衣二人,把他们当场钉死在现场。 今晚她的目的不止是折辱何蓑衣,更是要将郦国埋伏在此的各种暗棋诱至此处,一举歼灭。 然而,魏紫昭的手指刚碰到机关,一颗丸子横砸过来,恰好砸在她的手腕上,“哒”地一声响,她惨叫一声,弓弩掉到了地上。 魏紫昭的额头浸出冷汗,她的腕骨断了。 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那颗弹丸滴溜溜落地之后,“轰”地一声炸开,喷射出无数毒烟。 手下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她的口鼻带着她往外逃,大声道:“护驾,护驾!” 号角吹响,无数的人涌出,把韶玉楼围得水泄不通。 “放火。”简五转过身,扶着侍女的手,随着外逃的人群离开,三转两转便消失在暗夜之中。 “嘭”地一声巨响,火光冲天而起,整个韶玉楼变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的人踩踏尖叫,哭泣着挣扎着想要逃走。 便是魏紫昭带来的人,也是控制不住这样疯狂的人群,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魏紫昭神色十分难看,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 这韶玉楼是她的产业,真正的日进斗金,更是各种消息的来源地,还可掌控那些大臣见不得人的丑事。 现在可好,就这样毁了,成了一片废墟。 有巡夜的士兵和京兆府的人听到动静飞奔赶来,手下赶紧拽着她逃走:“主上快走!被发现就不好了!” 她尚且在闭门思过期间,闹出这样的大事,她爹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她的。 魏紫昭咬牙,迅速撤走人手:“立刻抹平一切痕迹。”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3章求我 绵绵秋雨里,白洛洛背着何蓑衣,辛苦地在荣京错综复杂的小巷里奔逃着。 何蓑衣软绵绵地趴在她的背上,气息咻咻,神智在清醒与崩溃之间纠葛。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简五曾让人悄悄给他送过信,让他设法激怒魏紫昭,让她把他送到韶玉楼里,她们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因此,白洛洛会出现在韶玉楼中,他一点都不惊奇,只是她此刻的行为,明显是想把他带走。 要知道,这样的大型活动必然有很多人参与,白洛洛救出他之后,理应与其他人汇合,但她没有,说明她另有打算。 他为此很不安,总觉得命运似乎在朝着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他色厉内荏:“白洛洛!放我下来!” 白洛洛不理,何蓑衣滚烫的身体灼热了她的背,就连阴寒刺骨的秋雨,也不能让她感觉到丝毫寒冷。 她不要命地往前冲,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你放我下来……”何蓑衣的声音越来越暗哑,呼出的气息炙烤着她的颈窝,她打了个寒颤,咬紧牙关,跑得更快了。 前面是一道连绵的高墙,雨夜里看不清楚颜色和情况,只能大概猜出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围墙。 白洛洛仰头看了片刻,足下用力,跃入墙内,很幸运,她没有遇到护院,也未遇到恶犬。 糊里糊涂,闯入一间屋子,屋里恰好无人,铺盖陈设俱全,看样子应当是这家人的客房。 白洛洛推门而入,把全身湿透的何蓑衣放在地上,吹亮火折子。 火舌轻轻跃动,照亮了她的眉眼。 眉毛被雨水淋湿,凝结成触目惊心的两条黛青色弧线,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里水汽弥漫,闪烁着微光。 因为冷,也因为才刚剧烈运动过,她的脸色青白里透着些许红晕,就像是刚染了娇红、即将成熟的桃子。 嘴唇紧紧抿着,是软软的樱花色,丰满的****激烈起伏,仿佛胸腔里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似的。 何蓑衣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伸手抓向白洛洛的左胸,把里头那颗跳动的、鲜活的心脏捂住,感受它的青春蓬勃与悦动。 白洛洛皱着眉头,盯着何蓑衣看了片刻,深吸两口气,镇定下来。 她左右看看,弄清楚周围的环境后,沉声道:“你在这里忍着,我去外面看看,记住,不要试图逃走,不然我一定让你后悔。” 何蓑衣莫名想挑衅她,他若逃走,她要怎么做到让他后悔呢? 但是刚张了口,喉咙里就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残存的理智让他倍感羞耻,他立刻闭紧嘴,咬紧牙关,犹如老僧入定,不动不看不听。 白洛洛呆了呆,一种难言的感觉自心底深处油然而生。 她恶狠狠地盯了何蓑衣一眼,熄灭灯光,转身走出。 此时已经夜深,四处安睡,韶玉楼离这里也很远,喧闹之声不能波及此处。 这家人从上到下都睡得死沉死沉的,这里是客房,无客在此居住,更是清净得不得了。 白洛洛很满意,觉得这就是她所想需要的地方。 她胡乱找到一个铜盆和木桶,就在院子里打一桶凉水拎回去。 残烛点燃,照亮何蓑衣酡红的脸,他睁开眼睛,目光炽热地看向白洛洛,眼里清明与欲望交缠斗争,神情十分痛苦。 白洛洛蹲在他面前,注视着他沉声问道:“你要自己脱衣清洗呢,还是要我来帮你?” 何蓑衣抖抖索索地伸出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带,防贼一样地看着她,嘶声道:“出去!走!” 白洛洛撇撇嘴,轻蔑地道:“可由不得你!” 她伸出两根手指:“二选一,你选哪个?” 何蓑衣全身紧绷,瑟瑟发抖。 “我知道了,你要我帮忙。”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准备帮他解衣。 何蓑衣猛地推开她,踉跄而起,拎起水桶,将凉水当头淋下。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韶玉楼里的合欢香味道,虬髯肥肚大汉肥腻腻的手落在身上的感觉,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 冷水冲刷走那些奇怪的味道,让他越来越浑浊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同时也令得他的感官越发灵敏。 他惊恐地发现,白洛洛的呼吸声和温香的体温前所未有的富有侵略性,将他团团包围,让他无处可逃。 他仿佛听见她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缠绕,甚至能感受到那种温湿的味道在吹在他的肌肤上。 他能听见她的心脏富有节奏地跳动,令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它掌控在手下。 她嘲讽的声音也变得很是娇软,每一声都如同喁喁情话,娇叹缠绵,还有,还有…… 血液在体内沸腾,几乎要冲破他的血管,满脑子的疯狂念头停不下来,他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将她推倒!将她推倒!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何蓑衣猛地回头,双目血红地瞪着白洛洛,露出最凶狠的模样:“还不快滚,是想被我****致死么?” 白洛洛害怕得直发抖,却是努力挺直腰背,抱着双臂,抬起下颌,轻蔑地道:“就凭你么?忍不住了呀?真的忍不住了吗?我还以为你很行呢。” 她跨前一步,伸出纤纤玉指,使劲戳了何蓑衣的****一下。 何蓑衣咬紧牙关,粗喘一口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瞪着她,仿佛立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 手腕被攥得生疼,白洛洛忍着痛楚,傲慢地抬着下颌:“是不是很难受?求我,求我便让你舒服一点。” 何蓑衣垂下眼帘,单膝跪倒,嘶哑地道:“求你,求你劈晕我,我不想……” 他不想这样对待她,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这个不懂事的傻丫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药力再次汹涌而来,何蓑衣咬紧牙关,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 他决定不再等待白洛洛想通,他跳起来,往墙上撞去。他只想撞晕过去,硬挨过去,不想后悔,不想痛恨自己一辈子。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4章欢喜债 白洛洛早料到何蓑衣会这样干,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服:“想找死?想自虐?那也得看我同意不同意。” “唰”的一下,被撕破、再被水浸湿、粘在一起的儒袍连着里衣一起被她抓落。 何蓑衣裸着上身,势头不减,继续往前冲。 不好,这一下若是撞上,不死也得半残。 白洛洛来不及多想,闪身挡在前面,双手紧紧托住何蓑衣的肩头。 “嘭”地一下,她被撞到墙上,头晕眼花,何蓑衣也刚好停在她面前,二人目光相接,都有些混乱。 何蓑衣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喊,在暗夜里显得特别凄厉瘆人。 白洛洛不及多想,踮起脚尖,颤抖着将嘴唇堵住他的唇。 她的唇瓣温柔香软微凉,带着少女的芬芳和虔诚的爱意,“轰”地一声,何蓑衣只觉得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所有的理智和坚持,瞬间崩溃。 他反被动为主动,紧紧掐住她的肩头,力气大得想把她撕裂揉碎。 白洛洛睁大眼睛,死盯着他看。 何蓑衣眼神涣散,眼睛里血丝密布,气息咻咻,明显已经崩溃乱了神智。 “你也有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她勾起唇角,微笑着解开他的腰带,用力将他推倒。 红着脸,大着胆子,颤抖着手,想把他看个清楚明白。 一只滚烫的手颤抖着伸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何蓑衣眼里满是挣扎:“……别……” 白洛洛恶从胆边生,拽住他的头发将他按倒,骑在他身上冷笑:“由不得你!我受你气很久了,今天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债收回来!” 她把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手段施展出来,一心只想狠狠报复他,把她梦里那些痴念一一满足,搓圆捏扁全凭她喜好。 生涩笨拙,却充满了温柔与爱意,还有几分不顾一切的霸道。 何蓑衣失去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溃。 窗外雨声潺潺,一缕秋风自窗缝里袭入,残烛摇晃了两下,熄灭了。 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嘤咛声交织响起。 床头撞击着墙壁,发出富有节奏的“砰砰”声,不时有低低的痛呼声响起,很快又被“咯吱咯吱”的声音掩盖了去。 在距离屋子不远的地方,半夏羞窘地用左脚踩踩右脚,又换右脚踩踩左脚,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真是太羞人了,这个白洛洛,怎么就这样胆大包天呢? 嗳,不过他好喜欢,苍天呀,为什么没有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愿意这样对待他,他也好想哦。 半夏害羞地摸了一下滚烫的脸,翘起唇角傻笑。 突然,一阵衣袍带风的响声掠过,他警惕地握紧武器,准备替屋子里那两个纠缠不清的人站好岗。 谁敢打扰,杀无赦! “是我。”来人是顾轩,他也听见那不同寻常的声音了,结合之前了解到的情况,自是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好半天才抖着嘴唇轻声说道:“久等不至,夫人很担心,让大家出来寻人。我……” 我什么呢?说他不放心白洛洛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的死心塌地,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想象到的爱情。 他的祖父母不会如此,父母双亲不会如此,家里的兄嫂、叔父叔母都不会如此。 顾轩悲从中来,很想放声大哭。 半夏理解地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去告诉夫人,无碍。你节哀,天涯何处无芳草。” 顾轩没办法在这里多留,就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不能,他沉默着,隐忍地转过身飞奔而逃。 半夏叹口气:“唉,像我这样讲义气懂事的仆从真是太少了,等何爷成亲,我怎么也得问他要间屋子养老才行。” 顾轩一口气逃回驿馆,简五还坐在灯下焦急等待,看到他的样子,便什么都明白了:“去休息吧,不用管了。” 顾轩迅速退下,躲回屋子****伤口去了。 侍女“啧啧”称奇:“这位白姑娘真是胆大包天,不管不顾。难道她不怕何先生清醒之后怪她趁人之危么?” 简五微笑:“何蓑衣不会,他只会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他对小白始终还是不同的。” 侍女撑着下颌,孜孜以求:“那么,就算他愿意求娶白姑娘,会有多少真心呢?白姑娘会喜欢这桩出于道义和责任的婚事么?” 简五很认真地说:“她当然不会喜欢,所以她今天晚上做的事情,只是出于她自己的需要,满足她自己的夙愿,并非是谋算和索求。她不会痴缠的。” 侍女不懂得:“已经这样了,难道还不在一起?” 简五道:“你以后就懂了。” 缠绵的秋雨下了一夜,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雨终于停了,白洛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全身酸痛,某个地方更是痛楚无比,她低估了那个药的能量,高估了何蓑衣的隐忍和自制力。 开了头之后,他便一发不可收拾,疯狂索取,直到她忍受不住,将他劈晕。 她忍着痛楚坐起,靠在床头上发了一会儿呆,侧身看向一旁的何蓑衣。 何蓑衣还在昏睡,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很不开心,很忧愁的样子。 白洛洛就着晨光,放心大胆地用指尖描摹他的脸和五官,捏住他的脸颊,戳戳他的酒涡所在地,再低下头,含着他的唇瓣使劲地咬。 昏睡中的何蓑衣发出一声低哑而痛楚的呻吟,就像是重锤击打在她的心上。 白洛洛松开牙齿,看到他的唇上已经留了一排牙印,有两处更是破了,浸出了血。 她叹息一声,抚平他的眉心,替他盖好被子,下床穿衣。 很痛很痛,很不舒服,不过她是大夫,知道什么药可以减缓这种痛苦。 她笑笑,把自己收拾妥当之后,拉开门,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大步离开。 半夏从藏身的角落里探出半截身子,很不好意思地和她打招呼:“咳咳!” 白洛洛的脸微微发烫,若无其事地道:“人交给你了,我走了。” 半夏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说:“你是去买早饭吗?”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5章我想求娶她 白洛洛讶然,不明白半夏为何会得出她离开是为了去买早饭这个结论。 半夏见她不吭声,以为自己猜对了,很是好心地说:“你歇着吧,我去就行,你想吃什么、需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一定给你办好,让你满意。” 他说这话时,神情十分尴尬,并不敢看她,只把脸扭到一旁,死死盯着院子里的花木。 白洛洛笑了,她低下头,轻描淡写地说:“不用,你去照顾他吧,我去买就行。” 半夏好着急,他知道白洛洛真的是遭了大罪,“我去,我去,你歇着。” 白洛洛皱起眉头,脸色微寒:“你看不起我?” “吖?” 这个和看得起看不起有什么关系? 不过女孩子自来敏感,心思更是不能猜。 半夏认输:“您随意,您随意。” 白洛洛一瘸一拐地离开,很快消失在青白色的晨光里。 她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支撑不住就停下来,靠着潮湿的墙歇气。 好不容易看到街上有卖热豆腐脑的,强撑着坐下来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甜豆腐脑,然后呆坐在小吃摊上,看了许久的行人。 直到摊主要收摊了,委婉地赶人,她才又撑着回到驿馆。 简五还在休息,侍女在准备早饭,看到她脸色憔悴,唬了一跳,体贴地藏了眼里的同情,若无其事地问:“受寒了吧?给您烧桶热水,再给您弄些热姜汤如何?” 白洛洛强打起精神,轻轻点头。 热水热姜汤送到,她泡了个热水澡,爬起来绞头发。 “小白。”简五打着呵欠拍门,“是我。” 白洛洛开了门,坦诚地道:“我做了想做的事。” 简五微皱着眉头,递过一盒药膏:“很有用,搽上就不疼了。” 白洛洛红了脸,低下头,终于露出些茫然失措与后怕:“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因此瞧不起我?” 简五奇怪极了:“咦,你在乎吗?” 白洛洛摇头:“不。这是我的事。” 简五就道:“那就是了,问这个做什么?去睡觉吧,其他的事都交给我。” 白洛洛道:“我不想见他,我要离开这里。” 简五皱着眉头说:“我知道了,真麻烦。你这个小丫头,胆子很大呀,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比我潇洒多了。” 白洛洛不知道她的从前:“什么?” 简五摇头:“没什么,你自己选择的,别后悔就行。” 白洛洛很认真地说:“我不会后悔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爬到床上躺好,睡得天昏地暗。 简五想了片刻,自出去安排。 中午时分,太阳终于露了个头。 阳光照在何蓑衣的眼睛上,他很不舒服地皱起眉头,翻了个身。 半夏惊喜地道:“先生,您醒了吗?” 何蓑衣不高兴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注视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来,脸上露出一丝惊慌,迅速翻身坐起,到处寻找。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地上满是水渍,他穿过的衣服七零八落地丢在地上,一只桶,一个盆,都是歪倒在地,没有一样正常。 并没有白洛洛的身影。 仿佛昨天夜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只是浮光掠影,只是一个疯狂的梦境。 但他知道不是的,他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她滚烫的眼泪,记得她颤抖的吻,记得她小声的呢喃。 她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可怜的老男人,我喜欢你。” 心底深处莫名柔软,莫名期待,何蓑衣哑声道:“她呢?” 半夏很是无措:“她去买早饭,不,是小人以为她要去给您买早饭,然后她就没回来……” 他等啊等,眼睛都盼酸了,肚子都饿瘪了,白洛洛也没出现,他就知道她是不会回来了。 何蓑衣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你让她去买早饭?你眼瞎么?” 魏紫昭给他用的那个药,十分霸道猛烈,他心里很清楚她受了多大的罪。半夏这个蠢货,居然让她出门? 半夏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小声说:“她坚持要去,不让去就说看不起她,我怕她多想,所以……后来想去找她的,但不放心您。” 何蓑衣叹口气,“给我找身衣服,我去找她。” 事情因他而起,是他昏睡不醒,并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 衣柜里有两身半旧衣服,何蓑衣穿好,命半夏:“替我疏通经脉。” 正说着,简五便派人来接应他们了。 何蓑衣直言不讳:“有没有看到白洛洛?” 来的人并不清楚这些事:“没有,没看到。” 何蓑衣皱了眉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因为对魏紫昭很不利,所以她千方百计压制下来,只当是寻欢作乐的嫖客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引起火灾。 因此靖中人只当是寻常案件,并未戒严搜捕。虽有魏紫昭的暗卫私底下活动,街上管制得始终不严厉。 何蓑衣很快顺利回到驿馆,被径直带到了简五面前。 先谢过救命之恩,再谈正事,简五从始至终不提白洛洛,何蓑衣却是忍不住了:“有否见到白洛洛。” 简五撩起眼皮子:“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何蓑衣面如死灰:“没有见到她吗?” “没有,发生什么事了?”简五不怀好意地扫描他:“昨天夜里,你的情况十分危急,小白带着你跑得不见了影踪,令我十分担忧。” 何蓑衣沉默许久,沉声道:“我想求娶她。若是你见到她,请你告诉她,我想求娶她。” 简五“哈”的一声笑出来,疑惑地道:“为什么呢?你想娶,她不见得想嫁呀。” 何蓑衣抿紧嘴唇,沉默片刻后,斩钉截铁地道:“因为我喜欢她,这个理由够吗?” 简五盯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不够。” 何蓑衣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够?” 简五将手放在心上,轻声说:“扪心自问,够不够?至少我没有感受到,你的情不够,我替小白委屈。” 何蓑衣起身,强硬地说:“我要见她。” 简五笑了一声:“她已经走了。”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6章你也有今天加更求月票啦 何蓑衣不相信,白洛洛居然就这样走了。 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她居然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他怀疑简五在骗他,把驿馆里翻了个底朝天,当然并没有找到白洛洛的身影。 他皱着眉头,心情糟糕透顶,这个小丫头到底想要怎么样? 吃干抹尽就想跑了? 原本他觉着自己很对不起她,满腹内疚,一心只想补偿。 现在怎么觉得非常不是滋味儿,好像自己真的被玩了呢? 这个世界颠倒了吗? 何蓑衣好忧愁,觉得自己有点错乱,非常不正常。 “顾轩也不见了。”半夏好心地提醒他。 他立刻跑去问简五:“顾轩呢?我要当面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简五在喝安胎药:“他出来历练,当然需要到处走动才能学到真本领,总和我们在一起是不行的。”洋洋洒洒说了半天,总结道:“因此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何蓑衣恨恨地瞪简五,这个女人在和他作对。 简五捧肚子:“哎呦,我的小宝贝呀,你乖乖的,阿娘昨夜是去办事,并不是贪玩,吃碗安胎药下去你就舒服了哈。” 侍女赶何蓑衣走:“我们夫人才赶到荣京就忙着救先生,不小心动了胎气,需要休息静养,不能劳神。” 明知简五奸猾说谎,却不能逼迫她,何蓑衣无奈地求她:“你若知道他们的消息,还请告诉我。” 简五挥挥手:“好说,好说。” 何蓑衣离开,侍女不赞同:“夫人,既然他有意,何不成全他们?告诉他白姑娘去了哪里不好吗?” 简五淡淡地道:“你不懂,男人都是贱人,太容易得到就会认为理所当然。小白喜欢他,是她自己的事,并不打算用这个来逼迫他娶她。他现在对她也许是很喜欢,但内疚和负责任的想法占了大多数,如若真的很喜欢,并不用我告诉他小白的去向,他自己总能找到。你记住了,必须是他求小白,而不是小白求他。” 侍女钦佩地说:“夫人,您懂得真多呀,老爷当初求了您很久吧?” 简五骄傲地抬起下颌:“那当然啦。”手摸到小腹,便是满脸的温柔:“真是一个乖宝宝,很会心疼阿娘。” 侍女道:“吃了药就休息吧,宝宝会更乖的。” 简五撑着下颌,“猜猜看,何蓑衣会在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侍女道:“不知道。” 正说着,又听见了脚步声,何蓑衣又来了:“我要去找白洛洛,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简五惊讶地问:“扔给我一个人?有没有搞错?你要把这些大事扔给一个孕妇?我还以为你要报了仇,弄死魏紫昭才走呢,反正小白那么喜欢你,不会轻易变心的。” 何蓑衣皱眉:“小心一点,孕妇的心眼太多,会让孩子心眼也变多的,不想从小就和他斗智斗勇吧?” 简五撇撇嘴:“好吧,你赢了,这里交给我。你希望魏紫昭怎样?” 何蓑衣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简五来了兴趣:“一个皇太女倒下,还会有好几个皇太子或是皇太女等着站起来,靖中的这些皇子皇女,你看好谁?皇七女、皇三子?” 何蓑衣气定神闲:“皇五子。” “他?”简五吃了一惊,随即失笑,“好吧,就是他了。” 靖中皇五子,生母出身非常低微,从小不受重视,所有皇子都已封王,他却还默默无闻,在朝臣中也没什么根基。 而据他们所知,这位皇五子,表面像鹌鹑一样无害,实际内里非常偏激暴虐。 若是这样的人真被扶上位,那就有得好戏看了。 饿了太久的人,有了机会就会紧抓不放,拼命想要吃下更多美食,哪怕撑个半死也在所不惜。 心里积累了太多的怨恨,有了机会就会不顾一切地打击报复,睚眦必报,赶尽杀绝。 最紧要的是,他没什么真本事。 那么,君臣之间、皇室内部之间、邻国之间,绝对是一场大混战。 简五问何蓑衣:“魏紫昭此刻非常提防她那些同盟,不如就让她来提拔这个异母兄弟如何?” 何蓑衣云淡风轻地一笑:“自掘坟墓,很好。” 商量妥当的两个人就此告别,傍晚时分,何蓑衣与半夏夹杂在申国人的队伍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荣京。 他并不知道白洛洛和顾轩去了哪里,但可以猜得到,白洛洛暂时不会回郦国,顾轩一定会跟着她。 这二人心存高远,泰半是去靖中的其他地方游历去了,那他就往边境和重镇这些地方去,就算一时找不到他们,也可以打听到更多的情报。 从前他是无聊,为了重华和钟唯唯才来这里做这件事,现在不同,魏紫昭深深地得罪了他,他一定要她过得生不如死。 只要不参与这种特别危险的行动,没有拖累的话,就凭他和半夏的身手,能拦住他的人太少,想去哪里都能成。 何蓑衣与申国人告别后,指向西方:“半夏,我们去宁州。” 宁州,鱼米之乡,风景优美的温柔乡,一雪一风一花一月,无一不美,无一不软,被称为人间天堂。 白洛洛曾经戏谑地提起过,她想去那里醉生梦死,包几个美人天天伺候她。 美人……何蓑衣突然回想起韶玉楼里的关于“美人”的界定,莫名想起一群各色美男围着白洛洛的场景,心里犹如有火在烧。 半夏观其颜察其行,火上加油地来一句:“也不知道小白姑娘会不会像陈夫人那样。其实您也不要太担心,有顾轩公子在呢,他一定会照顾好小白姑娘的。” 有孕吗?何蓑衣只觉一记重锤使劲砸到胸前,令他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使劲抽了马臀一鞭,皱着眉头道:“快走!” 他决不允许他的孩子像他一样成长,也决不允许别的男人替代他的角色,替他照顾白洛洛母子。 半夏再添一句:“您别急呀,也许不会有孩子的,没那么巧。” 何蓑衣阴测测地看着他的脖子:“再多说一个字,我便拧断你的脖子。” 半夏摸一摸脖子,假装很害怕,转头便悄悄笑了。 叫你得瑟,你也有今天。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7章萝卜,豆芽 “小白,你看那朵云,特别好看。” 与何蓑衣和半夏方向相反的东方,一辆马车轻快地走在官道上。 顾轩坐在车辕上扬鞭赶马,眉间有轻愁,语气却十分欢快。 白洛洛懒洋洋地躺在车厢里,并不想动弹。 但是为了让顾轩高兴一点,她还是强撑着坐起来,扒着窗子往外看。 已经是傍晚,天边霞光万道,半空里一朵云焕发着七彩的光芒,的确十分稀罕。 顾轩轻声道:“这个是佛光,小白,看到的人会交好运的。” 白洛洛心里一暖,很认真地说:“谢谢你,顾轩。” 其实她并没有太在意昨夜发生的那件事,也没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亏,相反,她很得意,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可以回味很久。 将来再见到何蓑衣,她可以傲慢地对着他抬起下颌,傲慢地睥睨他。 裙下败将,拽什么拽? 唯一可惜的是,太痛太累,大概得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养回来。 顾轩回头,看到白洛洛微微带笑的眼神,有些愣神,怎么和他以为的不一样? 他还以为她会哀怨、会痛苦、会哭泣呢,这样轻松自如,隐隐有些得意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不过也好,总比以泪洗面的好。 他笑着把酝酿已久的想法说出来:“不如我们结拜为兄妹吧,兄妹结伴上路,无论怎么都说得过去。” 白洛洛欢快地应下:“好呀!将来我没地方去的话,你养我。” 顾轩微笑:“好说,我若死了,你替我养你嫂子和侄儿呀。” “胡说,哥哥要活一百岁的。”白洛洛下了马车,找了些软泥,折几根树枝插上:“来,我们就对着这朵云结拜吧。” “天地为证,我顾轩与白洛洛结拜为兄妹,祸福与共……” 二人认真地拜了天地,又互相行礼,结为金兰。 四个月后。 昨夜才下过大雪,将小小的边城染成一片缟白。 道路上结了薄冰,再铺了雪,非常滑。 白洛洛裹着厚厚的棉衣,臃肿得就像一头小熊,她揪着顾轩的袖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冻狍子!冻狍子!哦,那里有鹿肉卖,再买一点做烤肉吃,我可以陪你喝两盅。” 顾轩作势要打她:“这种时候还想喝酒?找打是吧?” 白洛洛仰头望着他讨好地笑,鼻头微红,眼睛里映着雪光,黑白分明,小兽一样的可爱。 顾轩忍不住微笑:“真是个馋猫,想吃就给你买。” 白洛洛表示担忧:“哥哥有钱吗?不会被我们吃穷吧?” 顾轩瞪她:“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吃肉的钱总是有的。” 二人说笑着,又买了几斤鹿肉。 这个靠近铁碑岭的要塞边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野味了,随时都能买到新鲜的,唯一遗憾的,就是没什么新鲜蔬菜和水果。 白洛洛叹气:“萝卜,豆芽,萝卜,豆芽,永远只有这两样,好气哦。” 顾轩道:“有这个就不错了,你还想上天啊。” 白洛洛厚脸皮地说:“如果哥哥有办法,那也是可以滴。” 二人一边说笑,目光隐蔽地落在附近一户人家门上,突然间,院门打开,一个挎箱被扔出来,里头的笔墨纸张和药材、银针洒落一地。 一个粗壮汉子拎着花白胡子的大夫扔出来,啐道:“庸医去死!我家娘子险些就被你害死了!快滚,别让我看到你!不然捶死你!” 白洛洛眼睛微亮,一拍顾轩:“机会来了!” 粗壮汉子是此地驻军首领,三代单传,据说十分克妻,连娶几位妻子都难产死了,一把年纪一个孩子都没有。 好不容易重新又娶了第五位妻子,盼着有了孕,却一直不安生,一家老小愁白了头发,只怕悲剧重演。 到处寻医问药,总是不得要领,孕妇天天吐,顿顿吐,瘦得皮包骨头,有气无力,惨不忍睹。 顾轩和白洛洛早就瞄准了这家人,想要借着给孕妇看病的机会,把顾轩塞进防军里头去,摸清摸透靖中的防守,以便为将来做准备。 白洛洛咳嗽一声,同情地扶起狼狈不堪的大夫:“怎么回事呀?有话好好说。” 大夫自认倒霉:“多谢夫人好心,算小老儿倒霉吧。” 粗壮汉子怒瞪眼睛:“怎么说的?算你倒霉?孕吐厉害,你却让她活吞青蛙?看我不揍死你!庸医!” 擂钵大小的拳头要往大夫身上砸,顾轩连忙劝住了:“有话好说,这个偏方也是听说过的……” 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话,好不容易劝住了,白洛洛趁机插话:“孕吐呀,我有法子,之前我吐得厉害,得了个偏方,效果蛮好,只是你千万别揍我呀。” 粗壮汉子持怀疑态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得臃肿,梳着妇人头,样貌清秀,倒是不像坏人,便道:“敢骗我,弄死你们信不信?” “你有什么可给我骗的?我一不图财,二不图人。”白洛洛撇撇嘴,去拉顾轩:“走了,走了,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活该他老婆受罪。” 粗壮汉子反而不许他们走了:“想走?没那么容易,快把你的方子说出来!” 白洛洛翻个白眼,百般推脱不愿,粗壮汉子各种威胁,顾轩表示很害怕:“要不,妹妹你就看一眼吧。” 二人装模作样地推脱半天,跟着粗壮汉子进了门。 另一边街角处,何蓑衣抱着手臂,冷眼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勾,笑容微冷。 半夏同情地看着他,火上浇油:“好像他们俩还是扮作夫妻呢。顾公子真是痴心啊,不离不弃,尽讨美人欢心。一定是他把白姑娘带到这里来的,不然咱们也不会在宁州扑了个空。” 何蓑衣冷笑一声,用力搧了他一巴掌:“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半夏委屈地摸摸脑袋:“真是的,我是为了您好,不识好人心呀。也不知他们想做什么?” 何蓑衣警告地盯了他一眼,走进一旁的饭馆,要一壶热酒,一个热腾腾的锅子,问小二:“你们这里什么地方可以买到新鲜果品和蔬菜?”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8章她男人被野狼拖走了 傍晚时分,白洛洛和顾轩一前一后地走出来,身后跟着那粗壮汉子一家老小。 边城虽民风彪悍,人却十分憨厚,白洛洛的法子很有用,孕妇刚才吃了东西已经没吐了,这家人高兴得和什么似的,瞬间改变态度,把他们当成了贵客。 粗壮汉子热情邀请他们:“留下来用晚饭吧,咱哥俩喝一盅。” 顾轩摇头,指着白洛洛说:“她累了,要回家休息。” 粗壮汉子的老娘就说:“小两口挺恩爱的。” 她声音很大,何蓑衣和半夏都听见了,半夏手一抖,刚涮好的羊肉片掉到了锅里,他赶紧埋头寻找肉片:“真调皮!” 只听白洛洛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娘,您弄错啦,他是我哥,我们是兄妹。” 何蓑衣的黑脸缓和了几分,甚至微有几分得意。 半夏讨好地给他夹肉:“他们还是很有分寸的,小白姑娘很懂事。” 只听好奇的大娘追问道:“原来如此呀,我就说呢,你男人呢?把他叫来一起吃饭吧。” 何蓑衣若无其事地吃下一片肉,耳朵竖起在偷听。 白洛洛沉默片刻,低声说了句什么,二人离得太远,是怎么也听不清。 半夏伸长脖子往外看,看到白洛洛在抹眼泪,大娘一家人满脸同情。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 何蓑衣心痒难耐,直觉白洛洛不会有好话,但是真的很想知道,便板着脸瞪半夏:“去打听一下,他们说了什么。” 半夏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好打听呀,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万一坏了他们的事怎么办?” 何蓑衣威胁地看着他,他只好自认倒霉。 白洛洛和顾轩告别了大娘一家人,肩并肩地往这边走过来,从窗外经过时,白洛洛抽抽鼻子,说道:“真好闻,是羊肉汤锅的味道,我们晚上做汤锅吃吧。” 顾轩问:“你不是要吃烤肉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白洛洛撒娇:“我就是想吃,哥哥做给我吃,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顾轩很是无奈地道:“做给你吃,做给你吃……” 白洛洛高兴地笑了,揪着他的袖子一路往前,二人男的俊女的俏,年貌相当,看着非常养眼。 何蓑衣恶狠狠地嚼嘴里的肉,一不小心,咬着了自己的颊肉,疼得吸一口凉气,顿时失去了胃口。 半夏摸进来,一脸同情:“小白姑娘和人家讲,她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她男人被野狼拖走了,心肝肚腹都被掏空了……” 何蓑衣:“……” 他想了片刻,眼睛一亮:“你有没有觉得她胖了?” 半夏埋头苦吃,不在意地说:“没发现,天冷,大家都穿得很厚。” 何蓑衣肯定地说:“不,一定发生了什么,你去问。” 半夏真想给他跪了,怎么问呀?有本事自己去问啦,总支使他做什么? 刚想反抗,又见何蓑衣瞪眼,想想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论武力斗不过他,论智力和心黑更是被全面碾压,只好认输。 垂头丧气地再次走回去,悄悄藏在那户人家窗下,听了半天墙根,回来禀告:“报告!小白姑娘好像有身孕了。” 何蓑衣手一抖,差点把羊肉汤锅打翻。 半夏连忙扶住,嗔怪:“没得吃不要紧,天寒地冻地烫伤了人怎么办哟。” 何蓑衣揉眉心,总感觉半夏是在骗他,哪有那么巧。 半夏翻白眼:“我说什么事都没有,你非得说一定有事,等我打听清楚,你又说我骗你,做人怎么这样难。” 何蓑衣魂不守舍,起身就走。 半夏好气哦,他还没吃饱呢,怎么就走了,真是太浪费了。 白洛洛与顾轩租住在城南一个小院子里,这地方条件很不好,院墙全用黄泥垒成,不到一人高,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头的动静。 窗纸上投射出几个人影,是白洛洛、顾轩和房东老两口热热闹闹地围在一起吃锅子和烤肉,香味飘到外面,好不诱人。 白洛洛的笑声从外面都能听见,一点不见悲伤和颓唐,开心得不得了。 半夏袖着手藏在角落里躲冷风,叹息:“哎呀呀,真是一个女汉子呢,比爷们还爷们,好生洒脱。” 何蓑衣神色莫测,的确很是洒脱,他多有不及。 他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他就是弄不明白? 一阵冷风吹来,雪花又开始飘落,半夏打个冷战:“好冷,我们回去吧?” 何蓑衣不理他,抿紧了唇盯着里头看。 唉……半夏认命地裹紧衣服,准备陪他站到地老天荒。 二人一直站到天黑尽了,白洛洛伸个懒腰:“睡觉睡觉,好累哦。” 然后又看到,顾轩端着洗脚水出来,扬手就往院墙外头泼,方向恰好是他们这里。 半夏眼疾手快,赶紧拉着何蓑衣躲开,总觉得顾轩已经发现他们了,这是打击报复来着。 然而顾轩又拎着木盆回去了,不多一会儿,各回各房,吹灯睡觉。 “先生去找白姑娘吧,我给您放风。”半夏很是好意地给何蓑衣制造机会。 何蓑衣却是转身离开,并没有要和白洛洛相认的打算。 半夏奇怪极了:“为什么不去找她?莫非是不敢?您别想太多,她不会不理您的,好歹肚子里有您的孩子呢。” 何蓑衣淡淡地道:“明日随我去一趟潍城。” 半夏抓脑袋,去潍城干嘛?天寒地冻的。他不想去! 何蓑衣却已经走远了,半夏只好追上去:“需要做什么准备呀?” “把所有的钱带上,雇两个人,再雇一辆车。” “要买什么?家具吗?我们要在这里安家?” “不,我们贩菜来卖。” “贩菜?为什么?” “不想舌头被割掉的话,立刻闭嘴!” 半夏:“……”好吧,谁的拳头最大,谁说了算! 白洛洛吃得太多,睡不着,起来绕圈遛弯消食。 见顾轩还没睡,就道:“怎么了?在忙什么?” 顾轩问她:“若是他找了来,你打算怎么办?” 白洛洛笑道:“不怎么办呀,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999章何蓑衣的买卖 半个月后。 白洛洛坐在家门口,手里端一杯金银花茶,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的人群。 顾轩提着一只篮子回来,看到她就叹气:“不是和你说了吗?天气太冷,别总坐在这里吹冷风,生病了怎么好?” 白洛洛凑过去看篮子里的东西,满脸失望:“又是萝卜!而且还是冻坏了的!就没有果子卖吗?” 顾轩道:“有,干山楂,干花生,干枣。” 白洛洛噘嘴,小声嘀咕:“穷光蛋边城人。” 天天吃肉,蔬菜只有萝卜和豆芽,还有酸菜,她不爱吃,嘴里已经生了燎泡,只得吃金银花茶清火。 若不是顾轩混入靖中军队的事发展得很好,她早就离开这里了。 “唉……”她叹一口气,喝一口金银花茶,发狠说:“等我将来离开这里,一定要狠狠吃它个几天几夜。” 顾轩早就听习惯了,并不以为然:“行,我买给你吃。” 白洛洛说:“我要买块地,做个果园子,种樱桃种橘子种桃种梨种……” “咕嘟”她咽一口口水,安慰地再喝一口金银花茶。 忽见邻居大娘笑吟吟地捧着一只梨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新鲜的韭黄。 白洛洛“噌”地一下站起来,两眼放出饿狼一样的光芒,死死盯着邻居大娘:“大娘!” 邻居大娘被吓了一跳,随即笑道:“是白家娘子呀。” 白洛洛堆满笑容,指着她手里的梨和韭黄:“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呀,可稀罕了吧。” 邻居大娘笑:“可不是么?前头街口处在卖,卖得可贵,买的人也多,我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么点,给家里人打打牙祭。” “咕嘟”白洛洛咽一口口水,讨好地看向顾轩。 顾轩立刻扔下冻萝卜:“我去买。” 白洛洛把杯子一放:“我也去!” 二人兴致勃勃地赶到街口处,果然看见很多人围着一个摊子,抢得热火朝天的。 白洛洛好生着急,推顾轩:“哥哥快上!” 顾轩拽一拽颈骨,扯一扯指骨:“看我的!” 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挤进人群中,豪气万丈地大声说:“这个,这个,这个,各来十斤!” 半夏蹲坐在摊子前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慢悠悠地说:“不卖……谁让你插队的?后头排队去!” 顾轩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半夏。 他下意识地往后看,想看到何蓑衣是否在这里,却什么都没看到。 后面的人已经不客气地推搡他:“快快快,居然插队,真不要脸,还是男人吗?” 半夏鼻孔朝天,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顾轩讪讪地往后退,白洛洛满怀期待地迎上来:“咦?怎么什么都没有?” 顾轩摸摸鼻子:“人家不卖,说我大男人插队不要脸。” 白洛洛瞪圆眼睛:“什么?他是找茬吧?” 谁见过边城人买东西还排队?难道不是谁抢得最厉害谁就是老大吗?还排队?他以为他是京城人呢! 她叉着腰:“让我去会会他。” “是半夏。”顾轩小声提醒她,警惕地四处张望。 “哦……半夏……”白洛洛愣了片刻,冷笑:“那就更不怕了,你看我的。” 从后头挤上去,往半夏后脑勺上拍过去:“你卖不卖?” 半夏听得脑后风响,敏捷一让,笑颜如花:“不是小的不卖,而是不敢卖。” 白洛洛看着面前的梨和韭黄,还有黄橙橙的橘子,以及小青菜,馋得挠心挠肺,吸溜一口口水,威胁半夏:“我付不起钱吗?” 半夏脾气很好地说:“不是呀,大家都不容易,先来后到嘛。”转过头,大声说:“要的赶快,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边城群众一拥而上,很快就把绿菜和果子一抢而空。 白洛洛急得跺脚,却不敢和人抢,边城群众很彪悍,经常一言不合就杀人,她不怕杀人,就怕坏了大事。 白洛洛气得红了眼睛,恶狠狠地戳着半夏的额头:“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让你好看!” 半夏任劳任怨,假装自己是一截木头。 白洛洛指使顾轩:“去告诉肖大哥,这里有奸细!” 肖大哥,就是边城守军的头领,也就是那个几代单传,不停克死老婆孩子的粗壮汉子。 顾轩掸一掸袖子,阴阴地朝半夏一笑:“不好意思了。” 半夏跺脚:“不是我的错!不关我事!为什么都要我做夹心饼?你们讲不讲道理!” 白洛洛冷笑:“老实交代,回家过年,抗拒从严,把牢底坐穿!” 半夏说:“其实是先生的买卖,他说,您若是想吃绿菜和果子,自己去找他。” 白洛洛严肃脸:“哦?他在哪里?” 半夏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在你们隔壁那条街租了个院子,这会儿正做饭呢,有很多很多好吃的,都是从潍城辛辛苦苦拉来的。” 白洛洛点点头:“原来他还会做饭,我第一次知道。” “那当然!”半夏眼睛斜瞟着顾轩,一脸鄙视:“他做得可好了,不像有些人,半瓶水响叮当,只会买冻萝卜,还是坏的。” 顾轩微微一笑,并不与他一般见识。 白洛洛道:“就算只会买冻萝卜,还是坏的,但那冻萝卜能到我嘴里,他就很好。绿菜和鲜果子再难得,它到不了我嘴里,那就和我没关系。永不再见!我们走!” 顾轩笑眯眯地和半夏道别:“不用送。” 半夏:“……” 谁要送你了?好大的脸呢!咦!他好像做错什么事了? 白姑娘刚才说:“原来他还会做饭,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口气和表情有点不对劲呀,永不再见是什么意思?是永远都不要再见面的意思吗? 哎呀呀,被他搞砸了!先生会扒了他皮的! 半夏惊恐地把手塞进嘴里,却堵不住惊恐的心情外溢。 他追上白洛洛和顾轩,声泪俱下:“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求您了。” 白洛洛:“和你没关系,我并不怪你。” 半夏再央求顾轩:“顾大侠,您大人大量……” 顾轩:“不敢当,我只是一个只能买到烂冻萝卜的人……”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0章重情重义未婚夫 红红的炭火把何蓑衣的脸烤得热乎乎的,他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心神不宁地往窗外看了第二十八遍。 算来半夏也应该带着白洛洛和顾轩回来了,他看看面前的羊肉汤锅、炙烤鹿脯、叫花鸡、桂花糯米藕、豆苗汤、炒韭黄、白灼青菜,还有摆放得很漂亮的果盘、糕点盘子,微微有些满意。 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准备这一桌饭菜,拿出所有的耐心和能力精心调味并摆盘,虽比不上荣京城中的有名酒店的大厨,却也算是能拿出手了。 白洛洛一定会喜欢的,这些都是她爱吃的,他一直都记得。 他还可以热情大方地和顾轩喝一杯酒,感谢顾轩一直以来对白洛洛的照顾。 白洛洛,还有他们的孩子……在这遥远的异乡,在这简陋的方寸之间,瞬间有了家的温暖,人生有了期盼。 何蓑衣打开房门,期盼地看着门口,为什么白洛洛还不来? 半夏将袖子盖在脸上,贴着墙壁摸进来。 何蓑衣的心直往下沉,他沉默地注视着半夏。 半夏自然是发现他了的,却假装不曾发现,而是装聋作哑,继续往里挪。 何蓑衣走到灶边,舀起一瓢滚烫的水,大步朝半夏走来,要往他头上往下浇。 “哎呀!”半夏如梦初醒:“我被魇着了,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眨眨眼,讨好地道:“先生,您在做什么?好香啊,好饿了。” 何蓑衣一言不发,默默倾倒水瓢。 半夏连忙扶住他的手,痛哭流涕:“先生,我对不起您,虽然我跪在地上恳求小白不要抛弃您,但她铁石心肠,始终不肯原谅您。” 何蓑衣面无表情,收回水瓢,踢他一脚:“滚出去。” 半夏抱着头,慢慢滚了出去,滚到门边,留恋地看一眼满桌的吃食,抽抽鼻子,好可惜,竟然不得吃,做人真难。 白洛洛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和顾轩去了肖家。 肖老大弄到了几条边城难得见到的鲜鱼,一心想和他们同甘共苦,在半道上把他们截去,一起喝酒吃鱼谈天说地。 白洛洛愉悦地发现,作为本地最大的老大,肖家弄到了不少新鲜果子和蔬菜,她快乐地在肖家大快朵颐,临行前肖家娘子还分了她一些。 吃饱喝足回家去,就看到站在门口假装自己是门神的半夏,半夏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你们回来了?” 白洛洛点点头:“我们不熟,就不叫你进去坐了。” 跨进门,便看到何蓑衣与房东老夫妇相谈甚欢。 何蓑衣带来了很多食物,包括那些难得的蔬菜和水果,彬彬有礼又好看,加上精心算计,房东老夫妇已经沦陷。 房东老大娘絮絮叨叨地和白洛洛夸他:“你家里给你挑的这个未婚夫不错的,不嫌你带着拖油瓶,说一定会对你好……” 白洛洛讶然:“我的未婚夫?” 房东老大娘很知心地说:“可不是么?我知道你们小夫妻情深,他暴死了,你怀着他的孩子,想不开,愿意为他守着也是有的。但人活着得往前看,你还年轻,还有好几十年要过,不能为个死人毁了一辈子。你千万别听那些读书人的酸道理,我们边城人不兴这个,该嫁就嫁了,有人愿意娶你,愿意对你好是福气……” 转过头又说顾轩:“你这个做哥哥的也真是傻,你妹妹不懂事,你也跟着她不懂事?你现在没成亲,倒是可以照顾她们娘俩,将来你自己有了妻儿,她们就成眼中钉肉中刺啦!”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 顾轩一脸茫然,白洛洛算是听明白了。 何蓑衣和房东老夫妇讲,她的“丈夫”死了以后,她娘家人不忍心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便给她谈了他这门亲事,让她改嫁。 她不愿意,放不下前夫,也舍不得孩子,就在顾轩这个兄长的帮助下逃到这里来了。 他很敬佩她,很喜欢她的情深意重,并不怪她,愿意陪着她,照顾她,让她平安生下孩子,照顾陪伴她们母子一辈子。 他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是薄有资产,人也勤奋,知疼知热,只要她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看着房东夫妇脸上的感动和感叹,白洛洛叹为观止,她总算见识到什么叫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了。 在何蓑衣的故事版本里,所有人都光彩照人,形象绝佳,家人体贴,兄长善良,她重情重义,他更是有情有义,还合情合理,毫无破绽,真是佩服啊! 白洛洛朝何蓑衣走过去,十分严肃地开了口:“瞎话编得真顺口。” “小白呀,你不要这样,千金难买有情郎……”房东大娘十分不赞同,抢先替她道歉:“何爷不要和她计较,孕妇总是脾气有点怪……” 拽着现在才捋清逻辑关系的顾轩往外走:“你若真是为你妹妹好,就别在这儿坏她的终身大事!” 顾轩:“……” 屋子里一片静默。 白洛洛死盯着何蓑衣不放。 何蓑衣平静地回视着她,气定神闲,势在必得。 白洛洛云淡风轻地一笑:“你想干什么?” 何蓑衣道:“我想娶你,和你一起照顾孩子。” 白洛洛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虽然穿得厚,却是遮掩不住的,没办法否认,便摊手:“你好奇怪,为什么会想要娶我?我的孩子和你有关系吗?你凭什么和我一起照顾他呀?” 何蓑衣咬牙逼近:“就凭我是他的父亲。” 白洛洛睁大眼睛:“天啦,你竟然有到处乱认别人家孩子的习惯。” 何蓑衣皱眉:“别调皮,怎会是别人家的?”分明就是他的。 白洛洛高声喊顾轩:“你进来!告诉他这孩子是谁的。” 顾轩利索地进来,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孩子不是你的。” 何蓑衣怒了:“不是我的是谁的,难道是天上来的?” 顾轩点头:“他爹姓王,我和妹妹离开荣京,遇到他,妹妹觉得他顺眼,就和他成亲了,然后就有了这孩子,然后他就死了……”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1章孩子就叫王小毛 “然后他就死了……” 何蓑衣打断顾轩的话,冷冷地道:“他外出打猎,被野狼拖走,肠肚都被掏空了,是吧?” 顾轩很诚恳地点头:“正是。” “正是。”白洛洛跟着点头。 何蓑衣气不打一处来,白洛洛总是能挑战他的极限,深呼吸之后,微笑着问:“他爹不会是隔壁老王吧?” 白洛洛惊喜脸:“你怎么知道?果然聪明!这孩子我已经给他起好名了,就叫王小毛。” “噗……”是警戒加偷听的半夏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轩的脸皮抽了几下,转过头去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何蓑衣深感无力,果然是有代沟吗?现在的年轻人,为什么这样不靠谱? 他把顾轩赶出去,试图和白洛洛讲道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他会被人嘲笑看不起,很容易走弯路……” 白洛洛:“我的孩子我负责,他不会。” 何蓑衣再次深呼吸,“你会被人讲闲话的……” 白洛洛:“不怕,我是寡妇,没人说不许遗腹子出世。” 何蓑衣再、再次深呼吸,“有了夫妻之实,有了孩子,只要我没死,我们就是一家人,就应该在一起……” 白洛洛:“你有见过韶玉楼的客人要和楼里的人做一家人吗?” “……”她还把自己当成韶玉楼的客人,把他当成韶玉楼的小倌儿了? 何蓑衣气鼓鼓地瞪着白洛洛,豁出去地道:“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发生这件事,也不是因为你有了我的孩子,只是因为喜欢你而已。” 白洛洛笑起来:“那我问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来找我吗?会和我说这个话吗?” 何蓑衣沉默,也许有一天会的,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快。 白洛洛摊手:“看,你自己都不知道。听说你前些日子一直想寻死,是不是?现在是不是突然就不想死了?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有了意义?” 何蓑衣点头:“经过这件事,我想清楚了,我……” 白洛洛配合地说:“我知道了,你想要这个孩子继承香火,你想抢走他……” 何蓑衣摇头:“不是,我没这么卑鄙……” “那最好。”白洛洛打着呵欠往外走:“好困,想睡觉……” 她说走就走,躺下睡觉去了。 何蓑衣孤零零地站在屋子里,眉头紧锁,茫然失措,他到底是什么地方没做好? 他很确定自己很喜欢白洛洛,但从始至终一直觉得他们不是一对,不能在一起,因此努力撮合她和别人,一直恪守本分。 后来他想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是厌世觉得活着没意思,所以就丢下了她。 不是不想念,才刚分开就觉得不自在,就觉得少了什么,因此听说她落入魏紫昭之手,他立刻跑去救她。 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喜爱? 两者都有,但更多是因为喜爱,否则若只是因为责任,他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至于后来发生的那件事,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他也不想的。 何蓑衣皱眉问半夏:“怎么做都是错,如何是好?” 半夏很诚恳地说:“只怪您那句话说得太迟了。倘若早一些,刚见到她时就说出来,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说了等于没说。 何蓑衣沉默地离开,在门口遇到房东老夫妇,强撑笑脸:“她还是有点想不开,不过不要紧,我就在后面那条街上,有事麻烦二老叫我一声。” 房东老夫妇很同情他:“经常过来玩。” 何蓑衣气度沉稳地点头,盯一眼顾轩,转身走了。 顾轩很认真地收拾他带来的那些蔬菜和果子,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尝一口烤肉,指点他:“略咸了些。” 何蓑衣好半天才说:“知道了。” 顾轩笑笑,把蔬菜果子收到地窖里去。 主仆二人刚转出大门没多久,就听见白洛洛高声喊道:“晚上吃叫花鸡呀!” 声音欢快无比,一点困意和委屈都没有。 半夏看着强作镇定的某人,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自此后,边城多了一个姓何的菜贩子。 这菜贩子时常来往于边城与潍城之间,只贩吃食,什么新鲜难得就贩什么,似乎也不在乎是否赚钱或亏损,全凭心意。 不卖菜的时候,他就跑到姓白的小寡妇家里蹭饭吃,据白小寡妇说,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实,非常不要脸。 但是房东老夫妇很喜欢他,逢人就夸他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不可多得的好丈夫人选。 每逢此时,他便腼腆地笑,笑得一群婆婆大娘十分同情,找到机会就劝白小寡妇不如从了。 顾轩已经顺利打进边城驻军队伍,成了一名小军官,并不是经常在家。 白洛洛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便,没办法动用武力赶人,便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何蓑衣里里外外的浪。 何蓑衣颇有经营头脑,贩菜和果子竟然贩出了名堂,但凡边城群众想弄点什么稀罕货,都记得去找他,鲜有失手。 三个月后,他便盘下最繁华街上的一家旺铺,垄断了边城群众的时鲜稀罕货,摇身一变,成了童叟无欺、憨厚讲信义的何老板。 也有眼红欺生想搞点事儿的,下场不是一般凄惨,于是,何老板站稳了脚跟,成为边城男人的榜样。 边城女人们教训自家男人,开口必是:“看看人家何老板,看看你自己……” 于是他又成了男人们的公敌,男人们打不过他,阴不过他,便想着从其他地方找补。 然而闹到一半,莫名就和他坐到一起喝茶喝酒去了,然后高高兴兴地拎着点时鲜回家去,逢人就说:“我那何兄弟可讲义气了。” 白洛洛饶有兴致地磕着瓜子边听边看,只把这一切当成话本和大戏来看,偶尔担心的摸摸肚子,祈祷肚子里的这个不要这么难对付,不然她一定镇压不住。 盛夏六月的某一天,白洛洛正在啃鸡爪,突然觉得肚子痛得难以忍受,“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2章生了生了 白洛洛知道自己是要生了,她强忍痛苦扶着墙往屋里走。 顾轩在军中,何蓑衣不在,只有房东夫妇俩守在家里,老两口听到响动就迎出来,大娘扶着白洛洛往屋子里走,招呼老伴:“快去叫人。” 白洛洛早就打算过临产时要怎么办,并且早把生产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这会儿想要镇定地指挥这俩人听她安排,却发现痛得超乎想象。 她扶着肚子,凶神恶煞地说:“不许叫姓何的!” “好,好,不叫,咱不叫。”房东大娘给大爷使眼色,表示她的话不能听,等会就说是何蓑衣自己来的。 白洛洛“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平时话多跳脱的人,到了生产的时候也是热热闹闹。 何蓑衣和稳婆前后脚进来,他很镇定地搬来了很多东西,很镇定地安排半夏烧水准备吃食,自己拿把大蒲扇,坐在门口守着。 白洛洛叫得他心慌,眼皮子直跳,总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他急急忙忙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一圈,隔着帘子问房东大娘:“她总这样叫,等会儿还有力气生孩子吗?” 房东大娘还没来得及表示,就听白洛洛中气十足地吼:“嘴长在我身上,我就爱叫,你管得着么?哎哟!” 何蓑衣松了一口气,年轻就是好,这样精神,应该不会有大碍,然而还是觉得叫得好心慌。 房东大娘劝白洛洛几句:“何爷的话是对的,能忍就忍吧,初产妇,孩子生得没那么快,后头要用力气的地方还多着呢。” 白洛洛虽然很不服气,却还是忍着没有再大喊大叫,实在忍不住疼到了才低声呻吟。 何蓑衣却又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突然声音变小了?是不是出什么大问题啦? 他跑到门口,紧张地问:“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白洛洛再次中气十足地吼他:“你才没有声音了呢。” 半夏稳重地过来,稳重地把何蓑衣拖走,按着他的肩头让他坐好,稳重地告诫他:“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好爽啊,终于可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何蓑衣皱着眉头,有点不高兴:“嗯?” 半夏心一慌,急忙解释:“你这样慌乱,大呼小叫的,会影响白姑娘的心情,她的心情不好或是慌乱,会影响她生孩子。” 何蓑衣狠狠瞪他一眼,抓起蒲扇使劲搧了几下,淡淡地说:“谁说我慌乱了?我并不慌。” 半夏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开。 傍晚时分,顾轩赶回来了,还把军医也带了来。 何蓑衣皱眉:“他是谁?” 顾轩擦汗:“军医,以防万一。” 何蓑衣怀疑:“军医懂得生孩子的事?” 军医不卑不亢:“医理同源。” 白洛洛突然大喊了一声,几个男人顿时呆若木鸡,脸色惨白,心跳如鼓,惊慌失措地互相看着对方,简直不知今夕何夕。 一声嘹亮的婴啼响了起来,房东大娘欣喜地喊:“生了,生了,是个胖小妞,母女平安。” 咦?胖小妞? 顾轩悄悄瞟向何蓑衣,何家几代单传,多半是想要个儿子的,生个闺女,也不知他是否失望。 只见何蓑衣呆呆看着门帘,脸色变幻莫测,似喜似悲,并看不出来他的心情究竟如何。 还是半夏反应快,立刻高声喊道:“闺女好呀,贴心小棉袄,一直都想有个闺女……” 何蓑衣阴测测地看着他,他的声音骤然变小:“但这是痴心妄想,我有不起……恭喜,恭喜,我去拿喜钱……” 半夏贴着墙壁遁走,稳婆抱了小胖妞出来讨要喜钱,何蓑衣和顾轩同时理一理衣服,微笑着上前,想要做抱孩子的第一人。 顾轩离得要近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抵不过何蓑衣速度快心肠黑,满脸堆笑地错步上前,一踩一撞,不露声色地把人挤到一旁去。 “乖宝宝,阿爹的乖女儿,好乖,好好看……”何蓑衣盯着那个还未睁眼、红通通、皱皱的小婴儿,眼睛都看直了,心潮澎湃,不知该怎么表示才好。 屋子里准确无误地扔出一只鞋,白洛洛中气十足:“不要脸,你是谁的爹?再乱认孩子就不许你上门。” 何蓑衣硬生生挨了这一鞋子,一本正经地说:“中气十足,准头很好,看来生产很顺利。” 白洛洛的脸红了,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说什么生产顺利,好烦,老东西就是口无遮拦。 房东大娘边收拾边感叹:“真是难得见着的好男人,守满一年就嫁了吧。” 门口稳婆得了丰厚的赏钱,高兴得对着何蓑衣只是作揖,夸得天花乱坠,说了无数吉祥话。 回来就和白洛洛说道:“何爷可会抱孩子了,姑娘被他抱着可乖了,看得出来是真心疼爱孩子的。” 白洛洛把小婴儿拢在怀里,盯着看个不停,越看越像何蓑衣,便想着,这地方大概是不能待了,等孩子稍大一些,顾轩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那就该搬家了。 她虽然年轻身体健壮,生孩子始终是个力气活儿,想着搬家的事情就睡着了。 听到孩子的哭声惊醒过来,便觉着****涨得厉害,很痛,屋子里却又黑漆漆的,便叫大娘:“把灯掌起来,抱孩子给我,喂她吃奶。” 灯点亮,她眯缝着眼睛去接孩子,突然觉着不对,一看看到何蓑衣,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何蓑衣微笑:“这是我家,我当然要在这里。” “你家?”白洛洛高声喊大娘,大娘跑进来,讪讪地道:“不好意思呀,何爷把这房子买了。” 白洛洛炸毛,何蓑衣却已经飞快地走了,一点找茬的机会都没给她。 天亮,孩子哭,她睡眼朦胧,挣扎着想要起来收拾,何蓑衣已经收拾好了,还体贴地递上一碗鸡汤:“熬了一夜,很鲜,补一补。” 中午,孩子哭,她刚睁开眼睛,何蓑衣已经把孩子抱起来边走边哄避出去了。 晚上,孩子哭,她挣扎着想起来照顾孩子,何蓑衣又帮她把灯点亮,热水尿布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3章强抢民女 出了月子,孩子便一天不似一天,又白又胖,十分可爱。 她早已经习惯了何蓑衣的照顾,偶尔不高兴大哭的时候,就连房东大娘也不能哄好,唯有白洛洛、何蓑衣才可以。 何蓑衣很得意,白洛洛很忧伤,她捏一捏身上多出来的肉,觉得自己这样每天混吃等死、耽于安乐是不行的。 这一定是何蓑衣的阴谋! 他天天变着花样弄美食给她吃,再把她们娘儿俩照顾得十分周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她已经习惯于这种享受,很担心将来自己独立生活会不习惯。 有道是,温柔乡是英雄冢,她这个未来的女将军会被何蓑衣给淹死的。 白洛洛决定离开。 孩子百日宴那天,几乎整个边城的人都来了,何蓑衣大手笔,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俨然以孩子爹的身份自居。 白洛洛摆着一张臭脸,话说她和他名不正言不顺,小寡妇和老光棍的身份,为什么这些人全都视而不见,觉得理所当然? 还有何蓑衣这个老不死的,胆子忒大了,如此嚣张不知遮掩,也不怕被人发现,再把他们一锅端了。 顾轩带了一群军中的人来喝酒吃肉,找个机会劝她:“看他表现得好,也是真心的,不如算了吧,挑个日子把酒摆了,拜个天地,对大家都有好处。” 白洛洛生气,拧他胳膊:“你要叛变?” “哎哟,女侠饶命。”顾轩作势求饶:“我是为了你们娘儿俩好。” 白洛洛怒目:“谁都可以劝我,唯独你不可以,你是我哥,理应我说什么,你就认什么。” 顾轩鸡啄米似地点头:“是,是,妹妹说得很是。” 白洛洛自己也觉得好笑:“你的事情办完没有?我们在这里也耽搁得够久了,该离开了。”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打探情报的,然而和这些人相处久了就会产生感情,理应尽早离开。 顾轩收了笑容,严肃地说:“早就差不多了,只是孩子太小,你身体也没恢复,我就没提。” 二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方案。 门帘忽然被人从外掀起,何蓑衣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看进来。 白洛洛莫名有些心虚,情不自禁地往旁让了让,和顾轩保持距离。 顾轩察觉,回头看到何蓑衣,便礼貌地行礼示意:“先生来了。” 何蓑衣点点头:“听说你来了,却没见着人,便过来看看,想敬你一杯酒,感谢你这些日子对她们母子的照料。” 赤果果的宣告主权。 白洛洛偏来不服气,顾轩照顾她,那是看她的面子,又不是看他面子,关他什么事? 便甜蜜一笑,亲亲热热抱住顾轩的胳膊,道:“其实我们才应该感谢何先生呢,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钱,还要劳烦你照顾我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何蓑衣跨前一步,威胁地盯着白洛洛的手,表示不想死就赶紧松手。 白洛洛昂首挺胸,十分挑衅。 “洛洛说得很有几分道理。”顾轩笑得云淡风轻,表示要动手就动手,要动刀就动刀,我不怕你。 何蓑衣阴测测一笑,并不正面与他们发生冲突,只道:“我给妞妞起了名,叫苗苗,何苗苗。” 白洛洛一跳八丈高:“叫毛毛,王小毛!” 何蓑衣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我已然给她上了户籍,刚才也在外面和大家宣布了,她叫何苗苗,小名禾苗。” 啥?白洛洛大吃一惊,猛地往前一扑,抓住何蓑衣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他们是外来人口,户籍、路引全是假的,这货却不声不响在这里给娃上了户籍? 何蓑衣重述:“我给苗苗上了户籍,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地地道道的边城人了。你的也在我的户籍上。” 白洛洛气极反笑:“总不会还写了婚书吧?” 何蓑衣认真点头:“是,已经在衙门备案了。” “我不认!我要和你打官司!你这是强抢民女!啊不,占人妻女!”白洛洛口吐白沫,险些气死。 懂得什么叫做尊重不?懂得什么叫做诚心恳求不?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她真是一天都不能和这个老不死的过下去了。 她抬脚就往何蓑衣身上踹:“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 何蓑衣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含着笑道:“小心别摔跤。” 白洛洛使劲地蹬,使劲地踹,就是挣不开,她气喘吁吁地喊顾轩:“快来帮忙!” 顾轩却不知跑哪儿去了,门也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外头吆五喝六,猜拳吃酒,笑声震天,大家都很高兴,没人听得见这里头的动静,就算听见了也只当是他们在闹别扭,不作理会。 白洛洛挣不开脚,就扭头往后喊:“妞妞,妞妞,别吓着她。” 何蓑衣道:“妞妞在大娘那里,好得很,不用担心。” 最后的退路被掐断,不能拿孩子做借口,白洛洛恶从心头起,狞笑着扑上去:“是你逼我的!” 她的手还没碰到何蓑衣的脸,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转起圈来。 “啊啊啊……”她尖叫着,天旋地转,恶心想吐:“老混蛋,老不死的,老东西,放我下来,受不了啦……” 何蓑衣毫不手软,继续抱着她转圈,声音暧昧:“你只管叫嚷,大家会很乐意听见的。” 白洛洛惊恐地闭上了嘴巴,边城群众的爱好她最清楚,成天闲得无聊,就喜欢听墙脚看热闹,指不定还会以为她跟何蓑衣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莫名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情,她的脸突然红了,闭上眼睛低声央求:“放我下来,真的受不了啦。” 何蓑衣眸色深深,停止转圈,放她下来,恶作剧地松手。 白洛洛被转得晕头转向,骤然失去扶持,便踉跄着往地上摔倒,应急抓住何蓑衣的胳膊,晕乎乎一跤扑过去。 何蓑衣不露声色地抬起胳膊一拨一弄,她便扑倒在他怀里。 “这是你自己投怀送抱的,并不是我用强。”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眼里带笑,神色温柔,十分满足。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4章给我一次机会 白洛洛好半天才缓过来,死鸭子嘴硬,用力戳何蓑衣的胸肌:“就是对你用强怎么了?手下败将,不和你计较,你还得瑟上了!” 何蓑衣低头俯身,声音暗哑:“奉劝你一句,玩火者自焚。” 白洛洛轻蔑一笑:“就凭你么?开什么玩笑!” 话音刚落,人已被重重地推到墙上,刚才还嚣张地戳着胸肌的手被攥住、高举、强压在头上方。 何蓑衣的胸肌紧紧挤着她的胸,居高临下,充满挑衅:“是不是开玩笑,是不是手下败将,打一架就知道了。” 白洛洛心跳如鼓,口干舌燥,外强中干:“谁耐烦和你打架?你谁啊?” “你男人!”何蓑衣低头吻住她,脸颊浮起一层薄红,紧张得背心里都出了冷汗。 白洛洛不从,拳打脚踢:“要也是我来,我在上面,不然免谈!” 何蓑衣不理她,把她抱起放在床上,跟着压过去:“我都安排好了,你可以有几十年的光阴和我打架,证明你很厉害。” 白洛洛踢他:“不打,不打,我对你没兴趣。” 何蓑衣突然停下来不动,盯着她的某处细看。 白洛洛好生奇怪,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原来是**渗出浸透了衣襟,她崩溃地大吼了一声,勇武地翻身把何蓑衣扑倒,骑在他身上开始暴打他。 何蓑衣微笑着,静静地注视着她,脸颊上的酒涡里也盛满了温柔。 他既不还手,也不躲避,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任由她暴打他,十分享受的样子。 白洛洛打着打着,手打疼了,也没意思了,哀叹一声,一头栽倒在床上,低声说:“何蓑衣,我恨你。” “没关系。” “你是个老混蛋。” “你是个小可爱。” “你不要脸。” “有你就够了。” 白洛洛忍不住道:“你当初对着她,也是这样的吗?” 既然提起这个问题,便是有所松动了吧? 何蓑衣坦然回答:“没有。她没给我这样的机会,也不会这样对我。且,你和她是不同的,她是她,你是你。” 白洛洛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挑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 何蓑衣侧身对上她的眼睛:“很好,不能更好。” 她追随他到天涯,为了他不顾一切,还给他生了孩子,如果这样还不算好,那不知道什么才算好了。 白洛洛“哼”了一声,不再吭声。 外面的说笑声隐隐传来,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帐子上,两个人心平气和地并肩躺着,有种岁月安好的静谧温柔之感。 何蓑衣理一理她的衣物,低声道:“小白,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看。” 白洛洛恶作剧地说:“我不。” 何蓑衣一窒:“不要调皮。” 白洛洛做鬼脸:“我就要。” 何蓑衣瞪她,她冲他吐舌头,伸手去掐他的脸。 何蓑衣皱眉,一脸不高兴,却是没有把她的手拿开,由着她胡作非为。 房东大娘抱着哇哇大哭的何苗苗来敲门:“孩子饿了。” 白洛洛迅速起身开门,看到房东大娘红了一张老脸,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故意打扰你们,但是孩子饿了。” “谢谢大娘。”白洛洛面红耳赤,狠狠瞪何蓑衣一眼。 何蓑衣若无其事地把何苗苗抱过去哄,一点不受影响。 大娘笑得暧昧:“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白洛洛想解释:“我们并没有……” 大娘笑着拍拍她的手:“不用害羞,大娘懂,都是过来人。” 大娘飞快转身离开,白洛洛怏怏的,跑过去赶何蓑衣走:“走开,我要喂奶。” “我给你帮忙。”何蓑衣很自觉地给她搬了竹凳。 谁要他帮忙了?白洛洛瞪他,他要怎么帮? 何蓑衣神情严肃得不得了:“孩子都饿哭了,还发什么呆?快些喂她呀。” 白洛洛自问没办法做到如此豪放,只好苦着脸不动。 何蓑衣笑笑,转身出去:“我去给你拿点热水。” 白洛洛松口气,哎呀妈,越来越难对付了,怎么办? 幸亏何蓑衣见好就收,并没有再迫上来,白洛洛想了个主意,说自己想吃龙眼,让他去潍城买一些来。 何蓑衣二话不说,立刻去了。 白洛洛好生得意,立刻使人去叫顾轩回来,自己在家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然而房东大爷去了一趟回来,惊讶地问:“你哥哥不是已经辞官离开此地了么?” 白洛洛大惊:“什么?不可能!” 她怎么不知道?一定是房东大爷弄错了。 房东大爷也惊奇:“不会是你忘记了吧?军中的人讲,就是你家何爷去把他叫走的,两个人结伴离开,走前还请军中的弟兄一起喝酒来着,说是你们家里催他回去成亲。” 白洛洛气得咬牙,何蓑衣,又是何蓑衣! 气鼓鼓地打发走房东大爷,准备自己开拔,离了男人她就活不下去了吗?笑话! 骡车刚拉出来,就见何蓑衣闲闲地靠在门口:“娘子是要去接为夫吗?” 白洛洛翻白眼:“好大的脸,我和你过不下去了,咱俩不搭,你太老,我还年轻,不般配。” 何蓑衣不紧不慢:“哪里不般配?总要有个理由。” 白洛洛掰着手指算:“你太穷,太老,长得还难看,心黑,脾气怪,不讨人喜欢……” “这些都不是理由。我乃此地首富,正当壮年,长得标致,憨厚实在,性情温和,人也聪明,大家都很喜欢我,就算我想做此地的土皇帝,也是有得人支持我。” 白洛洛咬牙:“你那方面不行!” 何蓑衣突地笑了,身形微动,眨眼之间便出现在她面前:“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你喜欢什么样的,都能满足你的愿望。” 白洛洛红了脸:“你还要脸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说这种事,知道什么叫做羞耻吗?” 何蓑衣拎着她的衣领,把她往屋子里提:“事关男人的尊严,不能由着你胡说八道。” 白洛洛大叫:“不要,不要,放开我,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光棍,救命呀,救命……” 隔壁邻居挤眉弄眼:“小寡妇遇到老光棍,干柴烈火勒……”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5章土财主转型 两年之后。 一队车马停在荣京城大门之外。 靖中皇太子领着百官迎上来,笑得矜持、隐有不甘之意:“贵客远道而来,辛苦了。” 最大最豪华的那辆马车车门打开,身着紫色官服的何蓑衣神色严肃地下了车,昂首对上靖中皇太子,贵气凛人:“有劳太子远迎。” 靖中皇太子看清楚他的面容,一时竟有些失神:“早就听闻郦国使节风度无双,却不曾想到竟然如此出众。” 何蓑衣淡淡一笑,不卑不亢:“我郦国地灵人杰,向来多出人才。” 靖中皇太子干干一笑:“请。父皇在宫中设宴为尊使接风,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何蓑衣改乘马匹,与他并辔同行,言笑晏晏,一起入京。 许多靖中人沿途围观,窃窃私语,竟是纷纷表示,没想到郦国那种蛮荒之地居然有这样光彩照人的大臣,不是都说那边的人身材矮小,姿容丑陋,什么都不懂的么? 靖中皇太子为己方民众的无知十分尴尬,何蓑衣却是坦然自若,微笑着和靖中人招手示意,尽显大国风范。 马车里,白洛洛抱着两岁的禾苗隔着窗纱看热闹,既骄傲又得意,和禾苗说道:“我们郦国是最好的!办好这里的事,娘就带你回家去。” 禾苗倒懂不懂的,只管拉着白洛洛的手,让她看外面:“爹爹好威风!爹爹最好看!” 白洛洛撇撇嘴,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紫色的身影。 分明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仍然挺拔劲瘦,身姿优美,一身紫袍,头戴玉冠,贵气凛人,光是背影就好看得要死,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单是好看,私底下更是……白洛洛控制不住地想起某些片段,微红了脸,伸手紧紧捂住,唔,好烫,奸诈凶残的老男人,就和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 禾苗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高兴地拍手:“郦国也和这里一样吗?” 白洛洛回神:“不,郦国比这里更好。” 他们这次来荣京,是以郦国使臣的身份出行的。 郦国已然准备迁都至九君城,更是准备将贸易线拓展到莲峰,水军已经做好准备,不惧靖中人来袭。 重华便打算将那条秘道公诸于众,缩短与靖中的路程,成就郦国商贸中心的地位。 这便需要与靖中谈判,否则靖中的人死守着那条秘道的出口,那便等同于秘道不通。 靖中本是高高在上,根本不屑于与郦国谈判交通,但皇帝陛下挑了个最好的时机。 魏紫昭因为走投无路而谋反,已于去年秋天被废幽禁,皇三子一跃成为新任皇太子,却又与自己的同胞妹妹皇七女反目成仇。 贵妃已在魏紫昭谋反案中被杀,这兄妹俩没了共同的亲人和纽带,彼此看不顺眼,闹得很大。 前有魏紫昭的残余人马在捣乱,后有皇七女的人在拖后腿,还有申国的人唯恐天下不乱,暗搓搓的搞事情。 皇太子深切地希望自己能立下功劳,证明给众大臣与周边国家看,他这个皇太子有能力有魄力,因此力促此事。 而靖中老皇则因为对魏紫昭的极度失望和伤心而生了病,身体大不如从前,也是不想在这当口给国家招来太多祸患,想安稳几年,让新任继承人练练手,便答应了谈判。 消息传回郦国之后,帝后便派出了从官和车队、礼物,让他们带着诏书、国书、印鉴等物,翻过铁碑岭,找到何蓑衣和白洛洛,恳请何蓑衣作为此次谈判的使臣。 其时,何蓑衣已经成为边城有名的土财主,住着边城最豪华宽大的院子,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飞狗跳的悠闲日子。 忙时赚点小钱补贴家用,和周边守军、群众喝酒吃肉拉家常;闲时教养女儿,和姓白的小寡妇打情骂俏,过得悠哉乐哉。 郦国派来的人并没有大摇大摆地去找何蓑衣,而是“刚好路过”边城,恰逢使臣大人“生病”,需要在当地休息两天,理所当然地驻扎下来,再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暗访何家。 从官当面送交了重华、钟唯唯、秋袤亲笔写的家书,以及给他们的新婚礼物,禾苗的满月礼、百日礼、一岁、两岁生辰礼。 密谈之后,郦国使臣的队伍继续前行,何蓑衣气定神闲地又住了几天,收拾好值钱的东西,说自己想带妻儿去荣京长见识,把屋子交给房东夫妇照看,赶着骡车离开了边城。 三天后,他们追上慢得堪比蜗牛的使臣队伍,摇身一变,成了郦国闽侯及使臣。 何蓑衣意气风发,白洛洛颇有些拘束,毕竟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样当着别人的面,对何蓑衣呼来喊去,稍不如意就互相拆台,大打出手。 晚上被欺负惨了也只能咬牙忍着,因为要顾及郦国的国体和面子,不能让人笑话,所以她非常憋屈。 禾苗却是欢喜得很,小姑娘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见过这么多好玩的人和奇怪的事,一路大呼小叫,开心得不得了。 白洛洛见她这样开心,便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何蓑衣更是个女儿奴,禾苗敢说小狗有五条腿,他就能找出证据,并写出几万字的文章力证他女儿绝对正确。 白洛洛想到这里,便又笑了,老男人有一点非常好,耐心、耐力都是绝佳,无论是哪个方面。 禾苗奶声奶气:“我想骑马,我想和爹爹骑大马!” 何蓑衣听到女儿的声音,微笑回头,毫不顾忌地赶马回到车边,把禾苗抱出来放在身前,向靖中皇太子炫耀:“这是我女儿,很可爱吧?” “……”这一家子是来游山玩水的吗?就没见过哪个使臣出使是拖家带口而来的,靖中皇太子扯起一个笑,“好可爱呀,真是太可爱了。” 禾苗很有礼貌地谢他:“谢谢太子殿下夸奖。” 靖中皇太子脸都笑僵了,两岁多的小女娃这样不怯场,郦国人是要上天吗? 人群中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带着孩子来谈判的郦国使臣,这胆子够肥。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6章挑衅 郦国使臣队伍沐浴着靖中人民或敌视、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进入荣京,入住驿馆。 为了显示上邦风范,当天的欢迎宴会十分盛大,美人歌舞、奇珍异馐、良将宝刀,靖中老皇恨不得把所有家底掏出来一一展示,以便让郦国人自惭形秽,知难而退。 白洛洛母女俩没什么见识,看得呆了。 何蓑衣微笑着一一介绍给她们听:“这个火红火红的毛皮,叫做火鼠皮,传闻火烧不坏,脏了以后放在火中烧过便如新裘,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宝物。” 靖中人微有得色,一个大臣捋着胡须道:“郦国有不起吧?” 何蓑衣回答:“确实不曾有。” 另一个大臣便道:“郦国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宝物呢?你这样问客人,是失礼了。” 一群人唧唧地笑起来,不无挑衅嘲讽之意。 何蓑衣也不生气,镇定自若地一笑。 白洛洛傻乎乎地道:“这么神奇呀!我们郦国的确没有,闻所未闻。不过,这是真的吗?我很怀疑是吹牛,毕竟从未见过不会被火烧坏的皮裘。” 禾苗大声喊道:“要烧,要烧,要看,要看!” 何蓑衣轻笑道:“两个傻瓜,怎能为难主人家呢?虽然不过是放一把火的事情,但始终很麻烦。” 白洛洛笑眯眯的:“既然只是放一把火的事情,怎能说是为难呢?难道不是应该让客人高兴,大家一起开心吗?我家虽穷,但若是客人想在我们家点个灯玩什么的,我一定不会拒绝,除非是没油了。” 靖中人神色各异,纷纷怨怪地看向出声嘲讽挑衅的两个大臣。 火鼠皮这种东西,的确十分难得,但这种不怕火烧的事,也只是传说而已,谁会真的拿火去烧呀,那不是傻了吗? 这回可不好收场了,不答应放火烧,就是不真心待客,也从侧面证明火鼠皮是假的;真的放火去烧,万一烧毁了,还是很丢脸呀。 这主意是皇七女出的,皇太子得意地瞥一眼皇七女,准备起身打圆场。 靖中老皇开了口:“不过是一件小玩意儿而已,库房里多的是,客人想要看热闹,便点个火盆随便烧,烧了一件不够,再烧几件。” 轻描淡写的把尴尬化解了,还表现得十分大度,十分有钱并不在意,与臣子们拉开了层次。 “谢陛下。”何蓑衣与白洛洛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觉得这老皇帝老辣,此人不死,靖中的地位恐怕难以撼动。 大殿里火光冲天,华美的火鼠皮燃烧成灰烬,皇七女和生事大臣的脸色非常难看。 宫人还要将另外几件火鼠皮裘烧毁,何蓑衣起身劝道:“已然验证过了,还请陛下不要烧毁宝物。” 靖中老皇淡淡地道:“老七,把余下的火鼠皮赐予郦国。” “是。”皇七**沉沉地起身,双手接过火鼠皮裘,皮笑肉不笑地示意何蓑衣接过:“奉陛下之命,赐予郦国火鼠皮裘。” 这却是个陷阱,郦国与靖中平行论交,并没有任何主从关系。 何蓑衣倘若接过这“赏赐”,便等同于承认了靖中对郦国的上邦宗主国之位。 靖中君臣不怀好意,郦国众人满脸愤懑。 何蓑衣微笑着,示意从官奉上一只锦盒:“这是我国皇后娘娘亲手所制的茶饼,千金难求,奉我家陛下之命,赐予靖中。” 皇七女原本就不愿此次谈判成功,千方百计就想捣乱,这回可找到机会了,立时大怒:“放肆!郦国皇帝算什么东西?竟敢赐予我靖中物品?这是想找死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披甲侍卫便齐齐出刀,殿中杀气腾腾,靖中老皇闭目装睡,放任自流。 白洛洛一手揽住禾苗,一手握住软剑,随时准备干活,这两年来,她的功夫精进了许多,半点没有落下,大的不敢说,护住自己和女儿不拖后腿是没问题的。 皇太子很生气,互通贸易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为什么这些人就是要和他作对呢? 他想要起身化解这场危机,心腹却悄悄拽住了他的袖子,皇七女想捣乱不假,但老皇帝分明就是睁只眼闭只眼自有打算,不如静观其变。 何蓑衣长身而起,“哈哈”大笑:“可惜了。” “可惜什么?”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皇七女算是与何蓑衣怼上了。 何蓑衣笑眯眯地道:“魏紫昭之后再无才俊。” 众人神色大变,就连靖中老皇也睁开鹰隼一样的眼睛,阴冷地注视着何蓑衣。 魏紫昭从幼时起便被重点培养,才名远扬,但到此时,她绝对是一个不能提起的禁忌。 靖中老皇当初有多器重她,现在就有多恨她,而皇太子与皇七女心中有鬼,更是不待见她。 何蓑衣这样说,无疑是犯了众怒。 大殿内剑拔弩张,气氛很紧张,禾苗感受到了这种气息,她有些害怕地往母亲怀里拱,白洛洛搂紧她,虽然有些紧张,却十分信任何蓑衣。 现在的何蓑衣已经不再悲观厌世,他珍爱着她们母女,珍爱着他们的家,他不会作任何冒险。 似乎是感受到白洛洛的目光,何蓑衣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们母女一笑,昂首挺胸,毫无负担地回视着靖中老皇的目光。 老皇垂下眼睛,御前侍卫头领大喝一声,重甲卫士齐步上前,将长矛对着郦国使团,呼喝出声,杀气腾腾! 郦国使团无一人怯懦,无一人求饶,无一人变色! 何蓑衣微笑着道:“陛下老矣。” 老皇大怒:“你是来找死的吗?” 何蓑衣大笑:“若不是老了,又怎会玩这种欲擒故纵的小孩子把戏?!若不是老了,又怎会如此胆怯?!若不是老了,又怎会担心与全世界为敌?!” 他沉下脸,一声更比一声高,声色俱厉,步步紧逼! 皇太子生怕老皇恼羞成怒会下令团灭郦国使团,连忙出声阻拦:“休得无礼!” 何蓑衣目光如电:“何谓无礼?是贵国的炫耀吗?是贵国的高高在上吗?是贵国的挑衅吗?是贵国的赏赐吗?”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7章是时候生个二娃了 何蓑衣气势凛人,殿中众人,除却靖中老皇一人之外,无人敢与他对视。 白洛洛轻叹一声,低声对禾苗说道:“为人一世,当嫁这样的男子汉!” 禾苗似懂非懂,却是真心觉得她爹爹很威武,她欢快地鼓起掌来:“爹爹真勇敢!” 何蓑衣回头微微一笑,抱起禾苗,将她放在自己肩上,笑着招呼郦国使团:“走了。” “慢着!”靖中老皇掀起眼皮子,皮笑肉不笑地道:“朕答应你走了么?” 何蓑衣粲然一笑,露出两个酒涡,看上去十分无害:“莫非陛下想要扣留我等?” 靖中老皇冷冷地道:“难道不可以?这里,是朕的国家,朕说了算!” 皇太子连忙给何蓑衣使眼色,让他服软。 何蓑衣视而不见:“那便上吧,我全家俱都在此,并不畏死,否则就不会来了。但还是那句,陛下真是老了,靖中除却魏紫昭,再无才俊!” 话被说死,哪怕靖中老皇想要后退一步,也是放不下脸面,没办法做到。 白洛洛兴奋起来,自家老男人向来奸猾,一定另有所图! 皇五子突然跳起:“何蓑衣!我知你与我皇姐素有私情,你为她鸣不平,但你怎能罔顾两国交情,罔顾两国政务大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无礼于我父皇?是我父皇仁慈大度,几次原谅你这个狂徒!我却忍不住,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便是杀了你,也只算是私人恩怨!” 皇太子意外地看向这个向来只装鹌鹑的五弟,总觉得有阴谋,然而靖中老皇却是微微点头:“点到为止。” 何蓑衣傲慢地看向皇五子:“敢问阁下是?” 皇五子拍着胸脯,隆重介绍自己的身份。 何蓑衣将禾苗抱起,看也不看,往后一扔,禾苗大笑出声,被白洛洛稳稳接在怀中,兴奋地道:“打架了,打架了!” 众人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这一家子,这是经常在玩这种游戏吧?难道郦国人都是一群好战分子?两岁的小丫头尚且如此,其他人呢? 转瞬之间,何蓑衣便与皇五子斗了几个回合,靖中人与郦国人疯狂地呼喊着:“打败他,打败他!” 禾苗问:“娘,爹爹会赢吗?” 白洛洛微笑:“平。” 话音刚落,就见何蓑衣与皇五子迅速分开,他手里抓着皇五子腰间的玉佩,皇五子则摘了他的荷包。 正是平手。 何蓑衣和皇五子深情对视片刻,回头对着靖中老皇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贵国还有人才,皇五子很好。” 皇太子、皇七女同时瞪向皇五子,眼里恨不得射出箭来。 皇五子平静地道:“都是皇兄教导得好。”他指的是皇太子。 皇太子一怔,随即大笑,兄弟情深地拍拍皇五子的肩头:“是五弟能干。” 靖中老皇看看这兄弟俩,再看看何蓑衣,若有所思。 申国使者一直旁观,此时方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我记得,郦国与申国也有接壤之地,我国皇帝陛下近年来颇想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如我们两国凿山开道,转个弯,做友善邻邦如何?” 其实,互通贸易这件事,乃是众望所归。 钟唯唯派出的茶使起了很大的作用,如今诸国贵族皆爱茶叶,就是嫌贵,都指望着这条贸易线开通之后,能给大家带来实惠。 靖中占了地利,是能得到很多好处的,倘若真的惹毛了郦国,转头与虎视眈眈的申国合作,靖中便被排挤在外了,十分不利。 靖中老皇对着皇太子使个眼色,皇太子得令,立刻风度翩翩地站出去和申国人开撕。 皇五子才没那么多话好说,直接把申国使臣捶了一顿:“明火执仗地抢到我家里来了,必须打!” 皇五子和太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得非常好,令许多从前看他不起的人刮目相看。 靖中老皇找个借口退场,把此事全部交给太子处置。 皇太子能干掉魏紫昭,并不是草包,八面玲珑,很快将场面圆过去,约定第二天谈细节和利益分割。 月上中天,这场闹剧终于收场。 一家子回到驿馆,白洛洛把熟睡了的禾苗放在床上,担忧地道:“五皇子倒是崭露头角了,但恐怕我们回郦国的路上不会太平。” 靖中老皇退场时,曾注视了何蓑衣一眼,她看得分明,那目光恶意满满,充满了忌惮。 何蓑衣将她揽入怀中,低笑:“你察言观色的功夫倒是更上一层了。” 白洛洛乖巧地伏在他怀里:“我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人。” 何蓑衣揉揉眉心,怎么还没忘记这个事? 要做将军,必须能冲锋陷阵,必须武力值很高,权谋出众,他是真没看出这丫头有做将军的潜质。 白洛洛见他不答话,便道:“你看不起我?” 何蓑衣道:“不,我在想,回到京城之后,怎样与陛下和娘娘推荐你。” 白洛洛立刻喜滋滋地道:“你好好想想,一定要让我达成所愿。” 何蓑衣“嗯”了一声,道:“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做点有利身心的闲事?” 白洛洛揪紧衣服:“不要,我很累了。” 何蓑衣善解人意:“那就算了,你好好休息,我好好盘算一下,看看怎样才能挑起一场战事,让你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机会出现,理所当然地成为女将军。 毕竟你知道的,军中不比其他地方,必须以军功和武力服人,并不是陛下与娘娘让大家听你的,他们就听你的,一切都需要仔细筹谋。” 白洛洛默默坐了片刻,纠结地跑上去揪住他的袖子,小声说:“算了,你也很累了,我们一起休息吧,此事并不急在一时。” 何蓑衣正色道:“那怎么能行?必须早作打算,否则将来就迟了。” 白洛洛拽着他往屋子里走:“走,走,不听话就打出去,还指望着你多活几年养我们呢。” “你放心,我一定等着你一起死。”何蓑衣翘起唇角,把她放倒,为所欲为,是时候生个二娃了。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8章我是人,不是魔求月票 七天后,历经各种明里暗里的争斗,各方势力终于达成了平衡和暂时性的和解。 郦国、靖中互通贸易的条约终于缔结,中间没申国什么事,靖中很满意,皇太子从何蓑衣那里得到一个保证,也是非常满意。 任务完成、即将离开靖中,郦国使团的人反而紧张起来,此行凶险,必须做足准备。 白洛洛白天带着女儿四处游荡看风景玩耍,表现得十分轻松自在,其实私底下买了许多东西,又悄悄和简五留下的人取得了联系。 将行前夜,皇五子秘密来访,开门见山:“他们打算在路上杀了闽侯。” 靖中老皇、皇七女、皇太子,在杀死何蓑衣、不放他回郦国这件事上惊人的保持一致,都认为他太过厉害,杀死他就等同于砍断了郦国帝后的臂膀,必须死。 何蓑衣早有预料,摸着下颌想了想,笑了:“多谢殿下厚礼,我也有一份厚礼要赠与殿下。” 皇五子期待地说:“我虽得到贵国支持,始终不如他们积累深厚,艰难经营许久,却也只得几个人追随,若能得到朝中重臣支持,我的机会便会大很多。” “过了今夜,殿下便有同等的力量与你的皇兄、皇姐三足鼎立了。”何蓑衣以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皇五子面露喜色,匆匆离去。 白洛洛凑过来:“又想了什么坏主意阴人?” 何蓑衣微笑:“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让魏紫昭有翻身的机会。” 白洛洛跃跃欲试:“我要亲自出手,活剐了她的皮。” 何蓑衣深情地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我更心疼你,你带着孩子睡觉,我自己来。” 白洛洛噘嘴:“那你早去早回。” 何蓑衣微笑点头,已是中秋,今夜有雨,天气寒凉,与那天夜里惊人地相似。 不知魏紫昭见到此情此景,是否悔不当初? 半夜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魏紫昭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厉声喝道:“谁?” 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来,一言不***起大刀就往她身上猛砍。 “有刺客!”魏紫昭大喊一声,将带着霉味的被子掀起,朝对方罩去,同时抓起烛台,准备突围。 然而她刚跑到门口,又有十多个刺客闯入,全都不作一声,疯狂往她身上招呼。 她没有武器,早前叛乱之时又受了伤,一直不曾恢复,自是狼狈万分,一会儿功夫就挂了彩。 她被软禁,按说里里外外都应该有守卫才对,可惜任她喊破了喉咙,此间动静再大,也是没有半个人出来询问。 雨不大,无风,并不能遮挡住这些声音。 魏紫昭本是玩弄阴谋诡计的好手,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能够让守卫装聋作哑,并且大张旗鼓派出这么多人,在整个荣京之中,除了太子和皇七女之外不会再有他人。 她前几天得到过消息——何蓑衣作为郦国使臣来此商谈互通贸易一事,想必她那两个好弟妹便是打算趁此机会弄死她,再把责任推给何蓑衣,让她死得理所当然。 她咬碎了银牙,心里生出无数的不甘,她想活,不想这么早就死了,她还有许多抱负未曾达成。 但是她就要死了,她想起老皇,想起逝去的母后,想起早夭的儿子,想起被误杀的藤松,无数的后悔与不甘,无数的恨意与愤怒。 突然之间,一把长刀朝她劈来,她灵巧一让,却被身后之人紧紧抱住胳膊,另一人冲过来紧紧抱住她的双腿,二人一起用力,将她抱起,把她的腰背对准长桌使劲往下一摔。 “咔哒”一声脆响,腰椎被硬生生砸断,魏紫昭凄厉地惨叫一声,痛晕过去。 很快,她又被人用冷水泼醒,等待她的是下一轮折磨。 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任由那些人折辱,只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有人小声说道:“不要做得太过了吧?虽说是推给郦国人,但做得太过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有人冷笑:“郦国人左右都要死的,不差这一点。” “清理干净就行了,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看得出来,我还没有玩过皇太女呢。”他压低声音说了两句什么,几个人猥琐地淫笑起来。 双腿和下身已经失去知觉,但魏紫昭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剥她的衣服,妄图侵犯她! 那一刻,她恨不得杀尽这些人,毁灭这所有的一切,哪怕让她从此灰飞烟灭,付出一切代价! 窗外雨声潺潺,湿润的水汽浸透了何蓑衣的外袍,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一旁站立不安的皇五子,淡淡道:“该你上场了。” 皇五子点点头,注视着何蓑衣,欲言又止。 何蓑衣淡笑:“放心吧,何某向来一言九鼎,你想得到的,都会得到。” 皇五子转身要走,何蓑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将来给她个体面的死法,她是很有才智的,可惜心思不正,但这不是她的错,是你爹没教好。” 皇五子讶然,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出了这样阴损恶毒的主意,自己几乎以为他是铁石心肠呢,又怎会有这样的好心? 好吧,虽然人都死了,怎么死的并不要紧,但莫名还是觉得有些想不到。 何蓑衣似是知他所想,笑着伸出玉白的手指点一点他,再点点自己,轻声道:“我是人,不是魔,有点慈悲心是正常的。” 一角青衣闪过,何蓑衣犹如空气一样消失在雨夜里。 皇五子长出一口气,甩甩头,让自己摆脱那种可怕的窒息感和压迫感。 他一脚踢开大门,冲上前去,将那些为非作歹的家伙一刀刺一个透明窟窿,将魏紫昭救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带来的人大声呼喝起来,守军们被惊动,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魏紫昭还有一线清明,死死攥住皇五子的手,用眼神哀求他。 皇五子将外袍解下给她盖上,沉声道:“皇姐放心,一切有我。” 天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郦国使团整装待发。 禾苗坐在何蓑衣的肩头,拍着小手欢呼:“回家咯,回家咯。”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09章回家 靖中皇宫内。 关押魏紫昭的地方出了大事,自然不能瞒得住人。 但是怎么报,却是一门学问。 皇太子、皇七女无论如何都不愿魏紫昭重获怜悯,因此联手买通或是胁迫各路人马,只说魏紫昭受了点轻伤,性命无碍。 皇五子作为第一个发现刺杀的人,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了何蓑衣身上,这让皇太子非常满意。 靖中老皇听说魏紫昭只受了轻伤,便无意再问,已经放弃了的人,不死就行了。 至于是不是郦国人做的,他并不在乎,左右何蓑衣都是要死的。 皇七女觉得何蓑衣太过奸诈,因此提议:“不如将他留在国内,搓圆捏扁任由我们,省得夜长梦多。” “此事是我负责,他与阿姐有仇只有我们知道,与我们发生冲突却是人人看在眼里。用此事做借口,没人会信,且若是公开把他关押在此,反倒不好下手,一查到底,拔出萝卜带出泥,面上无光,不如按照原计划进行。” 皇太子不高兴,觉得皇七女这是在故意坏他声誉,这是他荣登太子之位以来第一次办大事,若是何蓑衣死在这里,以后诸国谁还敢信他? 皇七女还真有这个想法,便问皇五子:“五哥的意思呢?” “我不懂,父皇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不过我觉着太子说得有道理。”皇五子一脸懵懂,心里乐开了花。 昨夜他救下魏紫昭后,魏紫昭一心认定是皇七女和皇太子的恶毒手段,答应与他结盟,愿意将手下残存的力量交给他,扶他上位。唯一的要求就是替她报仇,弄死这俩兄妹。 老皇深深地看了皇五子一眼,淡淡地道:“就依着太子的意思来吧。” 皇七女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 太子忙着去办大事,皇五子也要跟着离开,老皇却道:“老五,你留下来陪朕说说话。” 皇五子心跳如鼓,仿佛看到前途一片光明。 荣京城外。 车队已经走出很远,白洛洛还揪着一颗心,不时往后张望,何蓑衣气定神闲:“莫慌,莫慌,他们不会追出来的。” 禾苗递过一只竹笛:“阿爹,吹,别理娘那个胆小鬼。” 白洛洛气急,作势要打禾苗:“你骂谁胆小鬼?” 禾苗怪叫一声,爬到座位上站着,紧紧抱住何蓑衣的脖子藏到他身后:“救命呀……娘要打我啦。” 何蓑衣把她护在怀里,响亮地亲一口:“不怕,有阿爹在,她不敢。” 禾苗冲着白洛洛做个鬼脸,把竹笛塞到何蓑衣手里。 何蓑衣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欢快地奏起了牧笛曲。 禾苗给他打着拍子,一脸崇拜:“爹爹什么都会。” 白洛洛看了这父女俩一会儿,突然好生心酸,觉着自己就是个多余的。 她拍响马车壁:“停下来。” 马车停下,何蓑衣放了竹笛:“你要做什么?” 白洛洛红着眼睛要下车:“给你们父女俩腾地方。” 禾苗好奇怪:“地方很宽,不挤。” 何蓑衣含笑道:“由得她。” 白洛洛眼里顿时滚落两大滴眼泪,恨不得当场大哭:“我就知道,你赖着要娶我,就是为了她。” 何蓑衣忍笑:“你不希望我疼爱她?” 当然是希望的,可是……白洛洛没办法形容心里的感受,擦擦眼泪,还是要往下走,反正她就是生气了。 何蓑衣也不拦她,哄禾苗:“你娘是去方便了。” 白洛洛站在路边发愣,想哭又不好意思哭,想赌气跑了又舍不得女儿,一直赌气站着呢,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许多人上来问她是需要什么,他们立刻去办。 到底不是任性的人,她坚持了一会儿,受不了各式目光,怏怏地上了车。 禾苗在吃东西,看到她上来就塞了她一颗糖,何蓑衣则笑着问道:“你去哪里来?” 白洛洛生气地道:“去方便!你不是说我去方便了吗?明知故问!” “哦~”何蓑衣眼里满是笑意,拖长声音道:“原来你在路旁方便了,禾苗不要和你娘学,不能在路边方便的。” 白洛洛好生气,捏起拳头去打他:“你这个老混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谁在路边方便了?” 何蓑衣微笑着捏住她的拳头,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放心,不管去了哪里,你们俩都是我的命根子,再没有人会比你们更重要的。” 白洛洛一呆,掩饰地看向别处,小声道:“谁在乎这个,你不爱我就走,我又不稀罕你,我是舍不得禾苗。” 何蓑衣好脾气地道:“是,是,你不稀罕我,我稀罕你,可以了么?” 她在担心什么,他当然是明白的,但他和钟唯唯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再见面仍然会觉得很亲切,不过已是亲情,他分得很清楚。 前行一月之后,终于到了铁碑岭附近。 已是初冬,天将降雪,若不抓紧时间赶路,大雪封山之后使团就只能滞留于靖中。 因此使团只在边城稍作修整,储存够物资就要忙着赶路。 边城首富何蓑衣带着他的妻儿,赶着他的骡车,先去拜访禾苗的干爹、当地守将肖将军,再大摇大摆地带着妻儿离开,进山看风景去了。 他走了一天后,郦国使团开拔进山,行到一半,最艰难险阻之时,突然遇到山匪路霸抢劫。 使团之人早有防备,丢下使臣一家子坐的车就四散奔逃,山匪路霸气势汹汹劈开马车,准备杀人灭口,却发现车里是空的,姓何的一家子早就不知哪儿去了。 经过认真仔细的分析,姓何的老狐狸精使了金蝉脱壳之术,早就溜了,最大的可能是走了那条密道,说不定人早就回到郦国了。 任务失败的刺客们垂头丧气地离开,郦国使团淡定地回来,收拢车马,继续赶路。 翻越铁碑岭后,众人迎来了第一场大雪,何蓑衣一家三口在山脚下的客栈里杀了几只羊,煮了热腾腾的羊肉汤锅、备了香醇的酒,给他们接风洗尘。 回到家乡,众人且歌且舞,一醉方休。 深夜,白洛洛跃上最高那棵松树眺望九君,她回来了。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10章只要你高兴就好 树下有个人仰着头盯着她看。 白洛洛垂眸,看到穿了黑色大氅的顾轩,站在树下看着她微笑。 她大喜:“哥哥来接我了。” 顾轩自与她分别之后,便独自游历,于今年春天回到郦国,在边军中做了一名将军。 因此地与靖中分得的几个州城相近,靖中人不守规矩,随时出来劫掠惹事,他几次带人追堵,杀得犯边的靖中人不敢再来,也是立了许多功劳,威名远扬。 白洛洛跳下树,与顾轩并肩而行:“我一路上听到很多人提起哥哥的威名……很是欢喜。” 顾轩带了一段日子的兵,越发沉稳了,微笑着道:“我也听说了许多有关你们在荣京的事情,很了不起。” 白洛洛兴奋起来:“这么快你们就听说啦?你不知道,我们在荣京的时候,巴拉巴拉……” 她狠狠地夸赞何蓑衣,又说起自己的琐碎日常,顾轩含笑听着,知道她是真的过得很幸福,等她说完了,便道:“我也要成亲了,家里给我看了一门亲事,这次我要随同你们一起入京,若是互相满意,便将亲事办了。” 白洛洛兴高采烈:“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想起自己的女将军梦,她拽住顾轩,小声道:“你军中还有没有位置?你说我如果向陛下和娘娘提出恳求,他们会不会答应?听说军中排斥女人,对没有功劳的人更是鄙视,要是没人要我,我就来你这里可好?” 顾轩微微吃惊,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居然还记着这件事,他严肃地问:“我留给你的那些兵书你都看了吗?功夫有没有落下?” 白洛洛同是严肃地说:“我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不信你考我。功夫自是精进了,我每天都坚持射箭,骑术也很好的。” “这样啊。”顾轩想了想,认真地答应她:“只要陛下和娘娘同意,你就来我这里吧。但是带兵很辛苦的。” “我不怕吃苦!”白洛洛伸出手,要和顾轩击掌盟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有“咯吱、咯吱”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传来,何蓑衣站在不远处的松树下面,挑着一盏灯笼,云淡风轻地笑:“小白,禾苗一直闹着要找你。” 顾轩含笑行礼:“见过闽侯,帝后秘旨,着末将护送二位进京。” “真是辛苦将军了。”何蓑衣笑笑,朝二人走过去,不露痕迹地插到二人中间,拍拍顾轩的肩膀:“长高长壮了。” 他这一下用了八成的力量,拍得顾轩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站稳身体没有摔跤出洋相。 “既然是禾苗找娘,那我就不耽搁了,明天再来看孩子。”顾轩忍不住苦笑,这男人一贯的喜怒无常小心眼儿,撤吧,就别给白洛洛惹麻烦了。 “我们还没击掌盟誓呢。”白洛洛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怪何蓑衣出现得不是时候,导致她没能和顾轩完成盟誓,万一顾轩反悔怎么办? 何蓑衣笑得和蔼可亲:“你们继续,不必顾忌我。”顺手捏捏指骨,仰头看天。 “呵呵……”顾轩挥着手往后退:“放心吧,我不会反悔的,哥哥家的大门永远向你开着。” “真是一个好人那。”何蓑衣微笑着,冲顾轩挥手:“慢点走,雪大地上滑,小心摔跤。” 顾轩不但没有站稳,反而滑了一下。 白洛洛奇怪道:“这路上很滑吗?他一向走路很稳的,从前在边城,冬天道上结了冰,我怀着禾苗,又不能不出去散步,害怕摔跤就一直拽着他的袖子走。他对我真的很好,你不许欺负他。” 何蓑衣笑得一双眼睛成了月牙儿:“我有欺负他吗?” 白洛洛冲他皱鼻子:“阴险狡诈的坏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 何蓑衣跟在她身后:“证据呢?你看见了?还是听见了?” 白洛洛道:“我猜到了。” 突然,一团雪松松散散地打在她的头上,四散开来,落入衣领之中。 白洛洛打个寒颤,揪着衣领抖了抖,蹲下去抓起雪捏团子,追着何蓑衣打:“我说你喂,一把年纪了,还这样调皮,真的好吗?” 何蓑衣不甘示弱,与她互相追打着:“我这不是在哄小娇妻么?再怎么老,也得让你高兴呀。” 白洛洛捧着一团雪,笑了,亲昵地冲他招招手:“老头子,过来。” 何蓑衣警惕地道:“你不会是想要暗害我吧?” 白洛洛道:“你功夫比我高那么多,我怎会是你对手?来,我们堆雪人呀,去把女儿抱来。” 何蓑衣抿嘴笑笑,蹲下去和她堆雪人:“禾苗已经睡着了,半夏和保姆守着的,没事儿,咱们自己玩。” 三个雪人很快堆起来,一个瘦高瘦高,一个圆胖圆胖,中间站着一个滚圆滚圆的小胖墩。 白洛洛满意地后退几步,看了又看,觉得非常不错。 何蓑衣手下不停,再捏一个更小的小胖墩放在中间,回头笑看着她道:“得给禾苗生个弟弟妹妹,不然她太孤单了,我们不在世上,便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哪怕就是心里难过,也找不到人可以说,累了病了,也没人关心照料。” 他们都是孤儿,自是知道这种苦楚。 白洛洛被他说得动了心:“那我们再生一个。” 何蓑衣替她考虑:“可你不是想做女将军么?万一耽搁了怎么办?” 白洛洛道:“从这里去京城,少也要两个月的功夫,然后就是过年,各种庆典,再去看看师父,逗留些日子,让禾苗修整一下,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身体便是一轻,何蓑衣将她抱起扔在背上,一步步往前走:“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居然吃自己女儿的醋,现在你想怎么样,我都由得你,只要你高兴就好。” 白洛洛开心地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何蓑衣,其实你一点都不老,我觉着你比所有人都要好看,都要年轻。” 何蓑衣勾起唇角,没有出声,他觉得此次入京,再见到生母,必须和她说一声谢谢,谢她带他来到这世上,谢她没有掐死他。 ——*——*—— 2017年4月1日-4月7日期间,小意的完本书《医手遮香》将在QQ客户端限时免费7天时间,也算回报一下这么多年来众多书迷对小意的支持,喜欢《医手遮香》的朋友可以下载客户端看起来~看过的可以回味一下,没看过的也可以省点银子~ 第1011章圆子烩禾苗 抵达京城那天,恰好是小年。 寻常人家要祭祀灶君、吃饺子、贴窗花、写对联,还有人临了、临了忙着娶媳妇。 白洛洛等人在京城附近遇到好几家成亲的,热闹得她眼睛都红了。 何蓑衣都没有和她正经拜过堂,悄无声息地就把婚书写了,又是在靖中边城的衙门里备的案,严格说起来,她和他不算法定夫妻。 越是接近京城,何蓑衣的心情越好,看到白洛洛眼红的样子,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忍不住逗她:“我们重新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吧?让陛下和皇后娘娘来主婚。” 白洛洛白他一眼,指向禾苗,悄声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是想教坏她吗?” 让禾苗知道父母未婚先孕,难免会以为这是可以并应该的,将来长大了……白洛洛光是想想就想死了。 何蓑衣倒是无所谓:“只要她自己喜欢,过得快活,何必拘泥于世俗。你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是她,女儿是女儿!白洛洛气急败坏:“你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有几个呀?” “哦~”何蓑衣意味深长地点头,“原来夫人是拐着弯地夸我,讨我欢心,为夫心领了。” 白洛洛好气又好笑:“行了,行了,你看有人来接我们了。” 清俊贵气的少年,带着一个圆溜溜的肉圆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站在道旁静候他们的到来。 顾轩高兴地喊道:“那是睿王殿下和二皇子!陛下派他们来接我们的!” 紧接着,有人骑马狂奔而来,将至车前利落地勒缰跃下,潇洒地行个礼,笑得见牙不见眼:“阿兄!” 正是秋袤。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孱弱少年,已经成为帝后左膀右臂的他,高大挺拔,面上虽带着斯文之气,眉宇间却满是坚毅,只是此刻对着何蓑衣,便只剩下了纯粹的欢喜和崇敬。 何蓑衣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做得很不错。” 秋袤得到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再对上白洛洛,便换了尊敬和亲热:“嫂子一路辛苦。” “不辛苦。”白洛洛有些不好意思,话说秋袤比她大多了,之前她在秋袤府上暂住时,成天叫他秋大人,现在居然成了他嫂子,真是世事难料呀,不过好开心! 白洛洛将一双爪子抱在胸前,笑得就像偷到鸡蛋的老鼠:“禾苗,快叫叔父。” 禾苗没吭声,她再叮嘱一遍,禾苗还是没吭声。 回头一瞧,只见禾苗皱着小眉头,专注地盯着前方。 而前方,又又牵着那个圆溜溜的肉圆子,正一步步往这边而来。 又又沉稳大气,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风范;而那圆溜溜的肉圆子,白胖白胖的,一双眼睛瞪得和猫似的圆,也是死死盯着禾苗,都不眨一下。 咦,这是怎么回事? 俩小孩儿似乎看不顺眼? 白洛洛有点紧张,自家女儿的性子她知道,被何蓑衣养得丁点儿亏都不能吃,也不知道这二皇子性情如何。 据她所知,这娃打小也是个有大主意,吃不得亏的,倘使这娃对禾苗动手,那怎么好? 压着女儿她心疼,却又害怕禾苗伤着人,好为难。 何蓑衣知道她在想什么,微笑着道:“你想得太多了吧?禾苗不是无理取闹的孩子,阿唯和陛下也教不出无理取闹的孩子。” 白洛洛叹气:“孩子的事情你不懂。” 何蓑衣失笑:“你懂,你懂。” 秋袤已经伸手去抱禾苗了:“让叔父抱一抱可好?” 禾苗收回目光,盯着秋袤看了片刻,扬起藕节似的手腕:“是送金铃铛给我的那个亲叔父吗?” 何蓑衣自己没有兄弟姐妹,便是一直教导她说,秋袤是她的亲叔父。 一句平常的童言童语,却足以让秋袤红了眼眶:“是,就是那个亲叔父。” 他抱起禾苗,笑眯眯地朝又又和圆子走去:“我介绍两个哥哥给你认识。” 又又已经懂事,非常和气温柔地逗禾苗玩,圆子蹙着眉头,仰头看着坐在秋袤手臂上的禾苗:“你下来!” 禾苗俯瞰着他:“你谁呀?” 圆子一本正经地说:“我叫元祐,东方元祐。” 禾苗曾经听闻父母提起过他,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就是圆子呀。” 圆子白胖的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元祐,东方元祐!” 禾苗点点头:“我知道了,东方圆子。” 圆子瞪圆眼睛,生气:“我不和你这个小孩子计较!” 禾苗偏着头打量他:“就像你是大人似的。” 圆子挺起圆滚滚的小肚子,骄傲地说:“我比你大,就是大人。” 禾苗学着白洛洛的样子,伸手戳他的额头:“小屁孩儿!” 白洛洛紧张地要跑上去指点女儿,动动嘴就好了,这样戳着人家皇子的头实在是太不好的。 “你管他们呢。小孩子的事,小孩子自己解决。”何蓑衣靠在车辕上,静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舒展开来,再不复孤寂清冷。 白洛洛心想,他说得倒是轻巧,万一圆子不高兴,打禾苗两下,他们倒是怎么办呢?骂不得打不得,只能自己捏着鼻子认了。 “你这样做很不礼貌的。”只见圆子的腮已经鼓得就像金鱼一样了,小拳头也捏了起来,然而还是克制地把脸转开,小声道:“和你计较才是小屁孩儿。” 白洛洛顿时对这孩子刮目相看,使劲咳嗽了一声。 禾苗回头看父母一眼,抱着秋袤的手要求下去。 两个小屁孩儿面对面站着,圆子要比禾苗大两岁,比她高了很大一截,心理上真是无限优越,小屁孩儿,小屁孩儿! 他得意地笑着,伸手抚摸禾苗的头顶,掏出一包糖:“喏,哥哥给你吃的,叫哥哥。” 禾苗接过去,很认真地问他:“有毒吗?” 圆子挺着小肚子,背着双手,微皱着眉头,很是严肃认真:“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负责任的!你父母双亲是我父皇母后的至亲重臣,我为什么要给你有毒的糖吃?” 这些话,对于禾苗来说就显得深奥了些,她听不懂,回头求助地看向父母。 第1012章吃糖 听到圆子的话,何蓑衣不由失笑,果然是帝后身边长大的孩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他朝禾苗点点头:“叫二哥,他不是坏人,我们是亲人。” 我们是亲人。 白洛洛听到这个话,心里忍不住多了几分亲切松快之感。 圆子也认真地说:“是的,父皇和母后也这样对我说,我们是亲人,我舍不得毒你,要对你好。” 又又爱怜地摸摸圆子的头,再含笑轻触禾苗的小胖脸蛋,走过去,对着何蓑衣和白洛洛行子侄礼:“侄儿见过伯父伯母,二老一路辛苦了。” “二老?”白洛洛指着自己,她哪里老了?哪里老了? 何蓑衣笑看她一眼:“老太婆,把我们给孩子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白洛洛悄悄拧了他的胳膊一下,笑容满面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分给两个孩子。 圆子也上来给他们见礼,小小的人儿,梳着朝天辫,白白胖胖,一双眼睛黑豆似的,精灵古怪,偏还装得老成,一板一眼,十分到位。 白洛洛忍不住心生感叹,看人家这孩子,教得多好啊。 回头再看自己家的,捏着一包糖,吃得不亦乐乎。 何蓑衣却是不动声色地看看圆子的耳朵,那个缺已经不见了,明显是长好了。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当初这孩子生下来有欠缺,大家私底下都说怪他早年做的那些事。 他表面上从来不提,其实心里是有点内疚的,幸亏是长好了。 一群人高高兴兴往皇宫里去,又又非常懂事地解释:“阿爹在忙着处理政务,以便抽出空闲陪伯父一家;唯姨在养身子,不好走远路,不然他们一准到城门口迎接你们。” 钟唯唯又有了身孕,并且即将临盆,的确不便出门,重华打算迁都,更是一堆事情忙不完。 何蓑衣表示理解,顺带瞟了眼白洛洛的小腹,应该有了吧?不然重华都快有第三个孩子了,他还没第二个,不服气。 不过转念一想,重华只有儿子,养子是儿子,亲生的两个还是儿子,没有女儿,唯独他有女儿。 何蓑衣轻抚女儿的白嫩胖脸,心里充满了得意。 钟唯唯站在皇宫门外等待他们,她胖了许多,大腹便便,气色却很好,笑容满面,看得出是真的过得很好。 与何蓑衣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两人都多了许多释然和理解。 何蓑衣把禾苗拉过去,炫耀:“这是我女儿禾苗。” 禾苗仰头看着钟唯唯,微笑:“皇后娘娘比靖中的什么公主好看多啦,我喜欢。” 钟唯唯大笑:“这丫头嘴甜的,叫姑姑。” 禾苗对着她呵气:“姑姑您闻。” 钟唯唯俯身嗅了嗅,轻笑:“我知道了,你刚才吃了糖,而且是桃子味的。” 禾苗瞪大眼睛:“您怎么知道?” 圆子给她的糖是宫中秘制的,恰好就是桃子味儿,可好吃了。但她不是已经吃下肚肚了吗?为什么皇后娘娘还能嗅出来? “因为姑姑嗅觉最好呀。”钟唯唯觉得这小丫头太好玩了,既要让她闻,她说出来又很惊讶。 禾苗害羞地笑:“原来是这样呀。” 圆子在一旁,背着小手严肃脸:“我娘骗你的,糖是她给我的,她当然知道你吃的什么味道了。” 禾苗送他一个白眼:“我乐意让姑姑骗呀。”将手牵住钟唯唯的手,眨巴眨巴眼睛:“姑姑,二哥看不起我。” 圆子“嘶”地吸一口气,这小丫头片子,居然告状? 钟唯唯朝儿子挤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笑问禾苗:“他怎么看不起你?” 禾苗道:“我骂他小屁孩儿,他说,和我计较才是小屁孩儿。他不和我计较,那就是看不起我咯。” 众人哄堂大笑,真心觉得,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屁孩儿,还不许别人说。 钟唯唯忍笑,一本正经地问禾苗:“那我揍他给你出气好不好?” 禾苗立刻松开她的手,抱住圆子,软软糯糯地说:“不要,二哥说了,我们是亲人,我舍不得。” “哼”圆子瞅她,刚才还告他状呢,现在又卖乖了,小丫头心眼真多。 禾苗伸出胖手去摸他的脸,小声说:“你得看得起我才行啊!” 圆子就说:“好吧,我看得起你。” 禾苗笑了,和钟唯唯猛夸他:“二哥最好了,我最喜欢他,爹和娘一路上也夸他,还夸了大哥哥!大家都很好!” 又又十分好笑,对着禾苗行个礼,笑着谢了她的夸赞:“禾苗妹妹也很好。” 钟唯唯领了禾苗的情,夸赞圆子:“你这个哥哥和主人做得很不错,再接再厉。” 圆子骄傲地挺起胸膛和滚圆的小肚子:“我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李安仁飞奔而出:“陛下往这边来了,宴席已经备好……” 大人们边说笑边往里走,禾苗转过头对着圆子说:“我刚才夸你了。” 圆子严肃地点头:“我听见了。” 禾苗凑过去,小声说:“听说还有荔枝味的糖。” 圆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同情地说:“可怜的,平时不能吃糖的吧?”使劲拍着胸膛:“我给你弄!你们才到,我给你东西吃,你爹娘不好意思拦的,你吃个够!” 禾苗馋得流口水:“我们分着吃。” 圆子皱眉:“又见外了是不?我已经长大了,那个是小孩子吃的。” 话音未落,一大滴亮晶晶的口水滴落出来,他赶紧吸溜回去,红着脸偷瞟禾苗。 好吧,他也是被管制的对象,一天只能吃一颗糖而已。 一个胖豆丁从旁边横冲过来,嘴里“呜呜”地吼着,“轰”地一下撞到圆子身上。 圆子被撞得趔趄了一下,随即紧紧抓住即将摔倒的胖豆丁,皱着眉头说:“阿瑄,你又调皮!快去给伯父伯母行礼问安,还有,这个是禾苗,比你大两个月,你该叫姐姐。” 禾苗原本好奇地盯着这个胖豆丁看,听说居然比她要小,立刻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得意洋洋地道:“叫姐姐,给你糖吃。” “姐姐!”胖豆丁很干脆地喊了一声,伸手要糖:“我要荔枝味的。” 第1013章孩子们 重华羡慕地盯着禾苗看,再期待地看看钟唯唯的肚子,好想有个甜软可爱的闺女。 何蓑衣得意地笑,各种炫耀:“原来就一直想要女儿,还以为天不遂人愿,会生儿子呢,谁知生下来就是个白胖闺女,又乖又懂事还可爱,老天真是厚爱。” 重华骄傲地笑,斜眼睛:“儿子也很好的啦,我家又又、圆子、阿瑄,每一个都是又乖又懂事,白白胖胖,聪明伶俐,朕也颇为感谢老天厚爱。” “呵呵……”何蓑衣神秘地笑:“女儿是贴心小棉袄。” 重华不服:“我家马上就有了,你家儿子在哪里?” 何蓑衣满脸同情:“我看阿唯的孕像,多半还是个小子呀。” 钟唯唯面无表情:“儿子女儿都是宝。” 何蓑衣就敬她:“接着再生几个儿子,皇家就是儿子多才好。” 重华怄得不行,恨恨地敬他酒:“你我几人许久不见,今天不醉不归。”眼睛瞅向秋袤:“快来敬酒!” 秋袤摸头傻笑,先敬何蓑衣再敬重华,然后假装自己头晕,两不相帮。 重华与何蓑衣挽起袖子,狠狠碰杯,到了后面索性抬起酒坛子往嘴里倒。 钟唯唯和白洛洛俱是一脸嫌弃,终究是没有管这两个总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男人,手牵手地坐到一旁交流儿女经。 说得正高兴,宫人嘈杂起来,说是孩子们打架了。 钟唯唯和白洛洛一起出去,只见年龄相差不大的阿瑄和禾苗扭打成一团,两个都是圆胖圆胖,又穿得厚,扭在一起分外好看。 俩孩子都被教育过,打架不能抓脸,不能拽头发,因此只是紧紧抱着对方、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牙齿紧紧咬着、脸涨得通红,试图将对方压倒在地。 白洛洛要上前分开俩孩子,钟唯唯拉住她:“先看看。” 圆子插着腰站在一旁指挥他们:“松手!阿瑄,禾苗是姐姐、女孩子,还是客人,你是男人,要让着她!禾苗,阿瑄比你小不懂事,是弟弟,你要多包涵他!” 阿瑄很委屈:“你是我哥哥,我一个人的。” 禾苗也很生气:“他也是我哥哥!不是你一个人的。” 圆子皱眉,很不耐烦地说:“两个小屁孩儿!我是你们俩的哥哥!都是!两个我都一样疼爱,快松手,我带你们去找好吃的。” 他很公正地把两个孩子分开,一左一右牵着,耐心安抚他们,又夸又吓,给他们擦泪,不一会儿,三个孩子都笑了起来,开开心心坐在一旁吃东西玩耍。 胖豆丁阿瑄晃着两条小粗腿,好奇地问禾苗:“你从哪里来?” 禾苗将手高高举起:“我从铁碑岭那边的靖中来,铁碑岭有这么这么高,我站在山下都看不到山顶,全是云!” 圆子就说:“你给我们说说靖中都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吧。” 禾苗欢喜地比划着,阿瑄听得聚精会神。 白洛洛连连点头:“圆子教得极好,很有长兄风范。” “是又又这个长兄带头带得好。”钟唯唯回头要寻又又,却发现他不见了,便问小棠:“刚才谁来了?” 小棠轻声道:“是阿彩郡主入宫了,说是收拾旧物,偶然翻到端仁长公主的几件遗物,特意送进宫来。因听说陛下和娘娘在待客,不敢打扰,睿王殿下听说,便去处理此事。” 又又已近十四岁,今年春天已经跟在重华身边学习处理事务,并且表现得很好。 这种欢乐的时刻,骤然提起端仁,难免伤感,又又悄悄离席处理此事,却是体贴懂事。 钟唯唯叹一口气,很是发愁又又的婚事。 又又已经有她高了,眼瞅着过了十四就是十五,一天更比一天大,是该相看一门好亲事了,可她左看右看,实在是挑不出一个合适的女孩子。 白洛洛就笑:“娘娘愁什么呢?” 钟唯唯也不把她当外人:“操心睿王的亲事。” 小棠笑道:“娘娘总觉着别人家的姑娘配不上睿王殿下。” 正说着,阿彩和又又一前一后而来,又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阿彩却是笑眯眯的,微笑着给二人行了礼,大方给了禾苗见面礼。 阿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容貌美丽动人,一举一动贵气优雅,白洛洛曾与她一同护送端仁长公主的遗体回京,二人曾打过交道。 因此阿彩也是拉着白洛洛嘘寒问暖,表现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又又半垂了眼睛,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钟唯唯心知有异,也不点破,让阿彩入内吃喝,阿彩却笑:“家里还有事,给几位长辈磕头请安就要回去了。” 阿彩入内给重华、何蓑衣、秋袤行礼问安,再逗逗几个小孩子,得体地退了出去。 又又心事重重,和钟唯唯说道:“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钟唯唯也不拦他,由着他去。 又又的情况瞧着不对劲,白洛洛以为钟唯唯会安排人跟着探查情况,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她作出安排,不由奇怪道:“娘娘为什么不问?” 钟唯唯惊讶于她的直白,转念一想便笑了,也就是白洛洛这样的性子,才能让大师兄那样千回百转、肚里无数主意的人没办法。 “又又不是我亲生,他已经长大,且一贯人品端正,敦厚踏实,他有自己的秘密,不乐意告诉我,我就不能强迫刺探。他若是愿意告诉我,自己会来,我相信他。” 钟唯唯微眯了眼睛:“孩子们渐渐大了,终有一日要独立飞走,帝国要长盛不衰,兄弟手足要和睦相亲,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难怪大家都认为皇后娘娘是有大智慧、心胸宽广的人。 白洛洛若有所思,良久,笑道:“我想去军中历练,不知娘娘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钟唯唯丝毫不觉得惊讶:“阿兄曾在家书中提过此事,阿嫂若是喜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您若是没有带兵的本领,那就只能换个位置。” 白洛洛握拳,踌躇满志:“看我的。” 第1014章儿女双全 何蓑衣和重华一直喝到夜里才停下来,两个男人势均力敌,谁也没赢,全都喝趴下了。 然后钟唯唯和白洛洛都没等他们,而是各自带着孩子先去歇了,唯有秋袤这个苦力,任劳任怨,忙里忙外,张罗着把两个人安置好,又让人送醒酒汤。 那两个男人抵足而眠,醉里还要互相推搡、互相排挤、互相看不顺眼。 重华说:“大师兄你一直都很阴险狡诈,我吃了很多亏。” 何蓑衣说:“你废了我的功夫,把我变成一个大胖子,我一辈子都记着。” 重华说:“你还打算杀我呢,我已经很宽厚大度了。” 何蓑衣说:“你活该没女儿。” 重华生气:“我马上就生女儿,没有的话,我就把你女儿抢了做儿媳。”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我偏就敢!” “我和你拼命。” “咦,你难道不知孩子们一旦对上眼了就再也分不开吗?难道你要你女儿恨你不成?” “那你还是自己生女儿吧。” 秋袤听得十分无语,说道:“方才阿姐与阿嫂遣人来看,说,请陛下与阿兄爱惜身体,珍惜家庭。” 爱惜身体不过老生常谈,珍惜家庭嘛,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本意就是,再不老实,等着挨罚。 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像是睡着了。 许久,何蓑衣踢踢重华:“一起去解手?” 重华翻个身,得意地笑:“不去,我年轻,不比你老了,憋不住。” 何蓑衣阴险一笑:“不去?有本事你今夜都别去!去了就是孙子!” 重华不出声,他摇摇晃晃往外走。 走到门边,重华摇摇晃晃下了床:“行了,看你人生地不熟的,怕你掉到粪坑里淹死,我陪你去。” 何蓑衣笑:“我若死了,你帮我养老婆女儿?” 重华“呸”了一声:“自己养!谁耐烦呀,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何蓑衣嗤笑一声:“我倒是愿意帮你养的。” 重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地上摁:“信不信我弄死你?” 何蓑衣不甘示弱,反手还击:“那你就好好活着呀!” 秋袤跑过来把他们分开:“怎么又闹上了呢?爱惜身体,珍惜家庭。” 重华乜斜他一眼:“今天怎么没看见弟媳?” 何蓑衣也道:“是呢,为何没有看到弟媳?” 他和白洛洛远道而来,按理姚静宁无论如何都该出现才对,却是从始至终都没看到人影,这就奇怪了。 秋袤神色微沉:“她身体不舒服。” 重华道:“回去吧,不必在这里守着了,我和阿兄有分寸。你在外面打拼,后院可不能起火,否则便是在外办差也不安心。” 秋袤垂眸告退。 师兄弟俩放完了水,一起回去休息,被冷风一吹,都清明了许多。 何蓑衣问道:“秋袤和姚静宁是出什么事了吧?” 重华道:“大概是。” 何蓑衣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什么叫做大概是?你就是这样关心他的?” 重华白他一眼,没好气:“他又不是从前那个软弱无能的秋袤,他自己要做什么事,心里门儿清。姚静宁和他又不比我们,先结婚才有的感情,会出现波折很正常。我再怎么关心他,那也不能关心到他房里去。” 何蓑衣仔细一想,也是。 忽听重华低声道:“老母鸡。知道么,秋袤为何走了这么大的弯路,就是你惯的。你可千万别把禾苗也惯成这样子。” 何蓑衣不耐烦:“我比你会养孩子!你才是老母鸡。” 重华摸着下颌得意道:“论起来,我三个孩子,你才一个,想想真是可怜。” “我有女儿!你没有!” “我会有的!你没儿子!” “我会有的!” 两个人都不睡觉了,坐起来互相瞪着,随时准备动手。 李安仁匆匆而入:“陛下,陛下,皇后娘娘发动了。” 重华立刻舍弃何蓑衣,光着脚往外跑,何蓑衣叫他:“回来穿衣服,只是发动,离生下来还有些时候呢!” 重华又折回去穿衣服穿鞋,恶狠狠地威胁他:“你最好祈祷生的是女儿,不然我和你没完!” 何蓑衣避重就轻:“不是第三胎么?为何还这样慌乱不堪?一点不沉稳。” “幼稚!无聊!”重华急匆匆穿好衣服鞋袜,带着人风风火火地往交泰殿去了。 何蓑衣微笑着伸个懒腰,醉意全无,招手让宫人过来:“闽侯夫人住在何处?” 宫人毕恭毕敬:“皇后娘娘将闽侯夫人安置在南菱殿之内。” 南菱殿距离交泰殿很近,布置得十分舒适温暖。 宫人将何蓑衣领进去之后便退了出去,白洛洛睡得糊里糊涂的:“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何蓑衣挨着她躺下:“皇后娘娘发动了。” 白洛洛立时坐起来,睡意全无:“那我得去守着。” 何蓑衣把她按回去:“你去守着干嘛?你是会接生呢?还是能行针?” 白洛洛理直气壮:“我是她嫂子呀!” 她严厉地批评他:“你怎么能这样?我生禾苗的时候,特别希望身边能有亲人守着,但是你们都在外面,不能守着我,我想皇后娘娘一定也很希望,我一定得去。” 何蓑衣沉默片刻,将她拥入怀中,低笑:“你说得很有道理,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不过我觉得你大概也有老二了,我不想你累着。” 白洛洛抿嘴微笑,微有得色:“的确是有了,睡觉之前我自己摸了一下脉,似有似无,但能肯定,没错了。” 何蓑衣忍不住大笑出声,惊醒了禾苗,禾苗迷迷糊糊爬起来,往他怀里拱,瘪着嘴要哭:“爹爹爹爹好吵人……” 何蓑衣赶紧去哄女儿,白洛洛趁机穿好衣服往外走:“我没事儿,你们睡吧,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交泰殿严阵以待,重华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把秋袤的头都给晃晕了。 白洛洛很得意:“我进去陪皇后娘娘。”她可以进去,这些人都不能! 钟唯唯已经是第三次生产,经验丰富,精神也很好,看到她进来还是忍不住笑了:“真好,我也是有娘家嫂子陪着生产的人了。” 白洛洛心里又软又暖:“我也有老二啦,生的时候你也来陪我好不好?” 钟唯唯的手和她紧紧交握在一起:“好!” 天亮,钟唯唯生下了一个女儿,白洛洛出去报喜,看着一脸期待的皇帝陛下,恶意地道:“是个儿子。” 重华腿一软,笑容十分勉强:“也好。” 白洛洛哈哈大笑:“是个女儿,宝贝女儿,恭喜陛下!” 重华立刻笑开了花,得意洋洋地瞟着往这边赶来的何蓑衣:“哼!我儿女双全!” 何蓑衣面色不变,上前牵住白洛洛的手:“下一胎咱们还生女儿好不好?” 白洛洛瞪他:“我要生儿子!我也要儿女双全!” 何蓑衣皱眉:“可我还想要女儿。” 白洛洛踩他的脚:“儿子!儿子!儿子!” 第1015章番外之先婚后爱交杯酒 秋高气爽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 姚静宁站在姚氏祖祠门前,遥望着那无数的祖宗牌位,心情很微妙。 从此以后,她便不再是姚家的人,而是秋氏的人。 她的夫婿,是当朝皇后娘娘唯一的胞弟,雪溪秋氏唯一的继承人、家主,身负复兴家族之职,还要负责壮大皇后娘娘的力量,做皇后娘娘坚定的后盾。 阿娘曾告诫过她,她嫁的人非同寻常,今后会很辛苦。 父兄也曾小心叮嘱,让她相夫教子,告诉她夫荣妻贵,一损俱损。 她是知道的,皇后娘娘深得陛下宠爱敬重,不说将来皇后娘娘所出的皇子是否能继承大统,就说这几十年里,她嫁给秋袤,也够青阳伯府风光很久了。 青阳伯府以武功起家,算起来不过是四品的爵位,在京中着实算不得什么。 而她这一辈的兄弟和下一辈的子侄中,也没有什么读书读得出彩的人,这门亲事对姚家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当初虽然胆大妄为,当着帝后的面考校秋袤,查他是不是草包,和他比赛打算盘,又要验证他的骑射功夫,看他是否是个病秧子短命鬼。 其实她心里一直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嫁给他。 姚静宁颇有些忧伤,听说他和吕娉婷有一段过往,也不知到了哪个地步。 原本想多过一段时间再成亲的,但护国大长公主病危,急着想看他们成亲,也只得匆匆忙忙办了喜事。 可她还没准备好。 外面鞭炮声音乐声响起,有人高喊:“新姑爷来了,快快快!” 是她的长嫂,笑得春风满面:“妹妹大喜,快些往前头去,别误了吉时。” 姚静宁害怕地攥住姚夫人的手,小声说:“娘,我怕。” 姚夫人红着眼睛,强笑:“哪个女人都要经过这一遭的,不怕,姑爷是个斯文温厚人。” 长兄急匆匆进来,要她赶紧出去:“快些,快些,皇后娘娘等着的,护国大长公主那边也在等。” 姚静宁有些委屈,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竟也不能从容,什么都是急急忙忙,多和家人说说话都不可以。 姚夫人安抚她:“事急从权,特殊情况,皇后娘娘和护国大长公主待你不薄,你体贴懂事,她们事后会补偿你的。” 她被人簇拥着往外走,两大滴眼泪滚落出来,把喜服浸湿。 长嫂看见,夸张地喊了一声,忙着拿帕子替她擦掉,边替她补粉边严厉地道:“别不懂事!” 瘦高俊秀的秋袤站在秋阳下,笑容温润干净,他上前,对着她行礼,斯文安静,雅致和气。 隔着盖头,她听见他对父母承诺:“……会一辈子都对静宁好,不让她伤心,与她白头偕老。” 到了秋府之后,皇后娘娘果然等着,先拜天地,再拜已逝的秋氏高堂,最后拜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并未久留,急匆匆赶去了护国大长公主府。 国家风雨飘摇之际,又逢护国大长公主病危,酒席摆得不多,也并不是很热闹,大家吃喝完毕之后,就连洞房都没有闹就离开了。 秋氏族人稀少,客人一走,整个秋府便寂静无声。 秋袤走进来,恰逢她在拆头洗脸,他便也安静地坐着等候,等她收拾完毕,才道:“过来坐,饿了吧?” 她紧张地点头,看他执壶倒酒,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行云流水,十分好看。 金杯中注满了酒,他递一杯给她,语气温柔:“阿宁,喝了这杯酒,你我便是夫妻了。” 她羞红了脸,和他碰杯,伸着胳膊静静等待。 母亲曾经教导过她,合卺酒,也叫交杯酒,夫妻双方手臂相交,饮一口,再互相喝下对方杯中的余酒,如此才是整套礼节。 然则,秋袤与她碰杯之后,并未与她手臂相交,自顾自地饮了一口。 姚静宁措手不及,愣愣地看着他。 秋袤有些诧异:“为何不饮?” 姚静宁摇摇头,带着涩意轻啜一口。 酒入喉中,又辣又呛,她赌气要一口喝完,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腕。 秋袤温和地道:“不要急。” 他托着她的手,将她杯中残酒一口饮尽,再将自己杯中剩下的一点点酒喂到她嘴边:“你不善饮酒,没给你多留。” 姚静宁从未与父兄之外的年轻男子如此接近,她紧张得牙齿打战,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酒,整个人紧张得不会动弹。 倒是秋袤轻笑了一声:“平时不是挺会说的么?这会儿怎地不说话了?” 姚静宁僵硬地点点头:“累。” “我还好。只是有点担心。”秋袤给她布菜:“我问了岳母,听说你喜欢吃鱼,这道鲈鱼才出锅,不老不嫩,刚好合适,趁热吃。” 桌面上的菜明显不是办喜事的桌菜,精致可爱,大部分是她喜欢吃的,可见他说打听过她的喜好并不是假话。 “很好吃,厨子的手艺很好。”姚静宁的心渐渐熨帖起来,她仔细观察桌面上的菜,既然不是宴席上的套菜,那除了她喜欢的,其他的便是他喜好的了。 “厨子是阿姐替我们选的。她说此次成亲太过匆忙,委屈了你,希望能从其他地方补偿一二。”秋袤似是话里有话。 姚静宁心情微沉,他是在告诫她,皇后对他恩重如山,今后一切都要以皇后为重吗? 她想了想,觉着自己一家人尚且指望着皇后给他们荣华富贵,自然只有皇后好了,大家才能好,以皇后为重,却也不错。 她抬眼看着秋袤,真心诚意:“皇后娘娘很体贴,我记得她的好,会真心对她好的。” 秋袤有些吃惊,随即微笑,像是想摸她的脸,临了却又把手放下,和气地道:“我只是想和你说,阿姐希望你过得开心,我也希望你过得开心。” 姚静宁给他和自己满上酒,要和他干杯:“来,我们以后风雨同舟,福祸共享。” 秋袤眼里的笑意更浓:“如你所愿。” 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很快就停下筷子让人撤了,刚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报:“护国大长公主薨了。” 第1016章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护国大长公主薨了!” 姚静宁听到这一声,便知道自己的新婚之夜定是永世难忘了。 护国大长公主既薨,秋袤和她便再不能圆房。 不说大长公主身份地位尊崇,举国必然要守孝的,便说大长公主对他们夫妻二人的爱护照顾,他们也理所当然为她守一守。 何况,得知了这样的消息,还能有心思洞房,那不是常人。 姚静宁轻叹一声,站了起来。 秋袤一脸愧疚:“阿宁,我……” 他深受大长公主照顾教导之恩,大长公主没有子嗣,身后事必然全由钟唯唯操劳,他于情于理都该立刻赶往公主府。 但这样的新婚之夜,总是让人觉得格外对不起妻子,开不了口。 姚静宁摇头,默默给他取来外袍,帮他穿上:“我懂,你赶紧过去帮忙,家里有我。” 秋袤谨慎地打量姚静宁,不同于吕娉婷那样的美丽绝伦,她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睫毛浓密卷长像蝶翼,鼻头肉肉的有点翘,饱满的菱角嘴,不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在笑。 清秀可爱,看上去很有福气,很柔和。 明显看得出她情绪不高,很不安,但她眉目舒展,神情专注,没有半点不愿意。 秋袤伸开手臂,轻轻拥抱她,沁人的芬芳扑鼻而来,她的身体温软小巧,被他骤然一抱吓着了,便有些僵硬。 “你别怕,我把之字号护卫留给你,不会有坏人闯进来的。我先去看看,忙完立刻回家。”秋袤不想吓着她,一触既分。 姚静宁喜欢他的体贴温柔,心情便也没那么糟糕了,她小声问他:“那边事情一定很多,你不必挂念我,但是三朝回门那天怎么办?” “我一定会回来,倘若我忘了,你便让人去叫我。”秋袤见她两靥微红,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爽朗大方,心便也跟着柔软下来,“不过,我觉得我一定不会忘记这样的大事。” 姚静宁抿紧了唇,心情更好了:“你去吧,路上小心。” 秋袤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大步往外。 “嗳……”姚静宁后悔了:“我陪你一起去,大长公主对我也很好的,我可以帮她梳头洗脸换衣服。” 秋袤摇头:“你是新嫁娘,今早一定不到四更就起了床,折腾到现在累得够呛,乖乖歇着,真想去,明天我让人过来接你。” 姚静宁站在门口目送秋袤走远。 秋袤身体打小不好,虽然长得高,却是比寻常人要瘦了许多,他已经换下吉服,素色的长袍越发显得他清瘦欲飞。 姚静宁伸出手,对着他的背影,轻轻握住,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紧紧握在手中一样。 一只圆滚滚的胖狗跑过来,在她脚边蹭了蹭,呜咽了两声,趴到地上也盯着秋袤的背影看。 姚静宁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她蹲下去抚摸胖狗的头:“滚滚。” 滚滚友好地舔了她的手两下,摇起了尾巴。 姚静宁让它跟着自己往屋里去:“给你好吃的。” 滚滚愉快地啃着鸡腿,姚静宁托着腮盯着它看,小声问:“滚滚,我很喜欢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呢?” 滚滚摇摇尾巴,埋头啃鸡腿。 姚静宁叹一口气:“无论他喜不喜欢我,我都和他是一家了,我要他喜欢我,一定要!不然我这辈子岂不是吃大亏啦!” 她跳起来,把华贵喜庆的衣裙换成了素净的,高声叫人准备车驾,她也要去大长公主府。 管家想劝她:“老爷说了,请夫人好好休息。” 陪嫁嬷嬷也拼命阻拦她:“使不得,使不得。” 姚静宁的声音清脆又爽直:“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管家便不再言语,迅速准备好车驾,安排好随从,送她出门。 她并未见到秋袤,只被引到钟唯唯跟前。 钟唯唯亲手给护国大长公主梳洗,见她来了也不叫她近前,低声道:“你也累了一天,磕个头就回去,明天再来。” 姚静宁鼓起勇气:“臣妾并不害怕,想给皇后娘娘帮忙,也想替夫君尽一点孝心。” 钟唯唯回头看着她,见她目光坚定清亮,神色坦然,眼底流露出几分赞赏欣慰,终归还是没让她上前:“我和大长公主都知道了,你去帮我看着孩子,我不放心。” 这是皇后娘娘的体贴,怕她年轻没经过事害怕,也是心疼她劳累。 姚静宁眼眶微热,热血上涌,她几乎是发誓一样地道:“娘娘,您放心,臣妾一定会把两位殿下照料好的。” 钟唯唯道:“我很放心,阿袤交给你,我也很放心。” 姚静宁咬着唇,雀跃地去照顾孩子。 她不敢睡踏实,整夜整夜地盯着两个孩子,就怕他们出任何纰漏。 到了天亮,她想去前头帮忙,却发现自己昏昏沉沉,起不来了。 她很着急,说是来帮忙的,怎么倒给人添了麻烦? 最怕是把病气过给两位皇子,那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挣扎着让人送她出宫:“赶紧把我送出宫去,请太医来给两位殿下请脉,让人用醋熏一下屋子。” 宫人十分紧张,忙着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又又制止宫人,走过来摸摸她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非常懂事地安抚她:“舅母不要害怕,不过是寻常的风寒而已,弟弟小、身子弱,把他抱到里间就行,我是没有关系的。您就留在这里吧,有您在,我心里踏实。” 姚静宁很感激,她懂得又又的意思,父母长辈都不在宫中,都有事要忙,她这个新嫁娘算是他们最亲近的长辈,她虽病着,却也让孩子们觉得有主心骨。 她便大着胆子留下来,心想便是事后钟唯唯姐弟要怪她,那她也是愿意的。 服药之后,昏昏沉沉睡到傍晚,一觉醒来,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她自觉松快了许多,因为小腹微胀,便下床去解手。 走到门边,听见有人小声说话,她本不想听,奈何那身影太熟悉。 秋袤背对着她站在庭院里,他前方站着一个美丽窈窕的女子,正是吕娉婷。 第1017章秋霜微凉 吕娉婷穿着二等宫女的衣裙,惨绿惨绿的颜色,是个人都会被映得脸色发绿,唯独她,反而将那绿色穿出了几分特别之色。 她站在秋袤面前,微垂着头,背脊和腰却挺得很直,看上去是恰到好处的温顺和漂亮。 她半垂着眼,神色柔和,轻声说了几句话,将一件什么东西递给秋袤。 秋袤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了过去。 姚静宁看到他盯着那个东西看了片刻,继续和吕娉婷说了几句话。 吕娉婷蹲身行礼,准备离开。 在转身的那一瞬,她看到了姚静宁。 二人目光对上,彼此都有些愣怔。 作为京中的世家贵女,二人很早就认识了,并且在各种场合多有接触。 只是彼时吕氏家世高贵,非青阳伯府这样的寻常勋贵之家能比,现在却是整个儿颠倒过来,不能不让人心生感慨。 吕娉婷很快垂下眼,恭敬地行个礼:“奴婢秋霜,请秋夫人安。” 姚静宁也垂下眼,和气地道:“免礼。” 本想问一声好,却又觉着太过虚伪,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沦落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好得起来,索性不言不语,由得她去。 吕娉婷也没有久留的意思,安静地道:“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不久留了,在此恭喜二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秋袤微微点头,并未多言。 吕娉婷恭敬有礼地后退几步,才转身离开,一举一动,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虽零落成泥,却始终不曾堕了风骨。 姚静宁知道吕娉婷的一切过往,在这方面对她是很敬佩的,但搁到自己头上,心里难免有些疙瘩。 姚静宁沉默地看着秋袤,想从他脸上看出其他神情来。 而秋袤却是淡淡回眸,望着她微笑:“听说你病了,我来接你回去。好些了么?” 姚静宁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垂下眼,揪着裙带扭。 秋袤朝她走来,低声道:“这反复点头摇头的,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点头,是想说真话,讲自己真的好些了。 第二次摇头,是想撒撒娇,表示自己没好,需要他的关照。 第三次点头,是后悔了,觉着他若不爱她,装模作样更让人嫌弃,不如坦诚。 姚静宁满心的话说不出来,抬眼直视秋袤的眼睛,轻声道:“好多了,只是很担心会把病气过给孩子们,辜负皇后娘娘的重托。” 她的脸色还很苍白,头发微乱,眼神委屈微带惶恐,滚滚受了惊吓时眼神就和她一样。 她比他要小好几岁呢,从前也是娇养惯了的,难得遇到这种事,一点委屈都没有,积极帮忙。 秋袤十分怜惜地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低声道:“没有,有你在,我们都很安心,孩子们也很喜欢你。” 那你呢?姚静宁眨眨眼,垂下眼,突然惊跳起来,是谁在她耳边说,“那你呢?” 她分明只是心里这样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的,可这个声音是谁的? 她惊恐地捂着嘴,惊恐地看着秋袤,然后匆匆忙忙把手藏到身后去,说:“不是我说的。” 秋袤先是一怔,随即勾唇一笑:“那是谁说的呢?” 姚静宁眨眼睛:“是呀,是谁呢?我也不知道是谁。” “也许是哪个调皮鬼吧。”秋袤没有揭穿她,而是示意她回房去:“收拾一下,我们回去。” “哦。”姚静宁转身要走,突然小腹一阵绞痛,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立刻捂住肚子,着急地问:“人呢?人呢?” 秋袤见她急得鼻头上都出汗了,以为她哪里不舒服,连忙道:“你怎么了?找人做什么?” 姚静宁憋得脸通红,全身冒汗,但这个口她真是张不开呀!少不得怪这些宫人,为什么要把她扔在这里不管? 秋袤却是认真和她解释:“原本一直有人照料你的,是她们知道我来,特意避开了。” 所有人都避开了,唯独吕娉婷站在那儿和他说悄悄话是什么意思?! 姚静宁险些咆哮出来,跺着脚大声喊:“有人吗?有人吗?” 几个宫女急急忙忙跑出来:“秋夫人有何吩咐?” 三急面前,姚静宁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急急忙忙抓住一个宫人小声说了两句,宫人恍然大悟,连忙拉着她往前走。 秋袤满头雾水,把拿在手里的东西又收回了袖中。 姚静宁很快解决完人生大事之一,舒服又畅快,却又懊恼起来,小声央求宫人:“不要告诉国舅。” 宫人是钟唯唯精心挑选了放在又又身边的,最是通情达理、体贴温柔,当即允诺:“夫人放心,一定不会。” 姚静宁洗手净面,又将头发梳得服帖了才往外走。 秋袤还在廊下站着等她,她便昂首挺胸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道:“夫君。” 秋袤注视她片刻,确认她并没有大碍,便道:“收拾东西,咱们回去吧。” 姚静宁却不想跟他回去了:“我已经好了,就留在这里照顾孩子们吧,不然无功而返,也是不好意思的。” 秋袤微皱了眉头:“你在生气?” 姚静宁摇头:“没有呀,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秋袤想了想,把藏在袖中的东西拿给她:“是秋霜送给我们的新婚贺礼。” 是一对精致的荷包,绣的百子千孙图,每个孩儿只得黄豆大小,十分精致,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她在宫中,拿不出值钱的东西。这荷包她早前曾绣过一对给阿姐,这次也给我们做一对,是祝福的意思。” 秋袤低声说道:“你若是喜欢,便留着,若不喜欢,便压在箱子底下,只不许送给别人。” 姚静宁觉得十分刺耳,为什么不许送给别人? 秋袤挥退宫人,温和地低声道:“有骨之人,不可轻贱,且阿姐需重用吕嫔。” 姚静宁把荷包还给秋袤:“我很赞同你的话,即是她送你的,你便留着,不要给我。” 秋袤哭笑不得:“她是送给我们的,我的财物都要交给夫人收着,自是该交给你,为何要还我?” 姚静宁忍了忍,终于是没忍住:“我不舒坦。” 第1018章夫君是好人 “你不舒坦?”秋袤微蹙眉头,随即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 姚静宁有些紧张,她自知这样的行为在母亲等人眼中看来,当可算是善妒,于父兄来说,是最不喜欢的女子行为之一。 这才刚成亲,都还没圆房,她便开始吃醋,大概是要让人讨厌的。 不过于她而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她勇敢地看着秋袤的眼睛,指着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是的,我这里不舒坦。” 她分外坦诚:“我愿意和你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却要看你值不值得。什么叫做值得呢?便是不管你是否贫困潦倒,是否生老病死,我都不离不弃,但要你心中有我。” 秋袤笑了笑,神色平静:“我知道了,先回去吧,阿姐立刻就回宫了,孩子们不用你我操心。” 他没有立刻表态,姚静宁很失望,她才不过十八岁,热情似火,性子急躁,无论做什么都只想立刻看到结果,否则便难以忍耐。 出了皇宫,秋袤并没有和她同乘马车,而是独自骑马伴随一旁,陪嫁嬷嬷在车里陪她,一路大惊小怪:“姑娘是把姑爷得罪了吧?看你这样不懂事,没人会喜欢自作主张不听话的夫人……” 姚静宁心里烦躁,冷声道:“自作主张的意思便是有主见,皇后娘娘便是很有主见之人,你是想诋毁皇后娘娘?” 陪嫁嬷嬷不得不闭嘴,却是长吁短叹,仿佛她这辈子都堪忧了。 姚静宁让马车停下,把她赶下去:“受不了你。夫君尚且未说我半个字,你却整日聒噪。” 陪嫁嬷嬷深觉丢了大脸,痛哭流涕,拽着她的袖子不放。 秋袤叹气:“这是怎么了?” 嬷嬷忍泪不敢说,只是小声抽泣。 姚静宁犯了拧巴劲儿,板着脸就是不肯让步。 秋袤温言道:“嬷嬷坐在车辕上吧。”丢了缰绳上车,在姚静宁身边坐下来。 姚静宁莫名有些心慌,生怕他嫌她刻薄生事乱发脾气,便解释道:“她的话太多了。” “我知道。”秋袤的声音仍然不温不火,“从前,母亲也有一个陪嫁嬷嬷,总是耸人听闻,这也要管,那也要管,母亲和我们经常都嫌她烦。有一年,父亲和母亲起了争执,她便撺掇母亲拿捏父亲。” 姚静宁被吸引了注意力:“那婆婆怎么办呢?” 秋袤微笑:“母亲是主,她是仆。只要不失公理,稍许宽厚,怎么做都对。” 姚静宁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微笑:“夫君是好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秋袤执起她的手放在掌中,沉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和你既然做了夫妻,便不会对你不起,秋氏一族复兴,我是族长,你便是宗妇。任重而道远,贤良大度必须要有,却不见得要受委屈,你要对我有信心。” 他的手温暖干燥,很有力量,身上更是沾染了香烛的味道,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息,不再是那个虽温润却沉默超然的国舅。 姚静宁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反手将秋袤的手握在掌中,道:“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秋袤微笑,将她的手紧紧攥住。 三朝回门,料理大长公主的后事,姚静宁跟在钟唯唯身后忙里忙外。 她年轻聪明,对各府女眷很熟,性子活泼讨喜,软硬得当,虽经验不足,却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天赋,得到不少赞誉。 钟唯唯对这个弟媳非常满意,称赞她:“堪为宗妇。” 大长公主是薄葬,陵寝是早就准备好的,丧事很快办完,日子回到正轨之中。 姚静宁开始整理家务,把秋府的一应杂务家事全都接了过去,每天坚持给秋袤炖补汤,督促他添减衣物,锻炼身体。 秋袤待她很好,下人待她也很尊敬,外出办事大家也都很给她面子,日子过得顺心顺意,只是夫妻一直不曾圆房,分房而居,让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仿佛是假的夫妻。 姚静宁不开心,每次回娘家,姚夫人总要追着问个不休,讨厌的陪嫁嬷嬷不停聒噪,家里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 仿佛她很可怜,姚夫人甚至对着她长吁短叹,悄悄和长媳说:“早知道就不由着她的性子,把她养得这样刚硬不讨喜,都不懂的示弱撒娇,如何能讨男人欢心?” 长媳出主意:“国舅不会是还念着吕娉婷吧?这事儿得告诉皇后娘娘,不能让阿宁就这样被欺负了去。” 姚夫人觉得好主意:“明日我便入宫求见皇后娘娘。” 姚静宁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猛地跳进去,气得声音都抖了:“不许去!谁敢去就别认我了!” 姚夫人吃了一惊,随即板了脸:“胡闹!我这是为了你好!我和你说,你得赶紧生个孩儿,这样才能巩固你的地位。将来那姑爷呀,多半是会把吕娉婷接回去的,她身份在那里,不能为妾,顶多能做个侍婢,但若是得宠,生了孩儿,便是天大的威胁!吕家女儿惯常狐媚,你没有她好看,手段也没有她妖娆,定然不是她的对手!但若是有了嫡长子在手,任她东西南北风,你自巍然不动!” 姚静宁只觉得悲哀,难不成她这一辈子,就只剩下嫁人、伺候丈夫、讨丈夫欢心、生育孩儿、和妾侍争宠这个作用? 皇后娘娘、简五可以过得那般精彩,靖中的皇太女更是过得肆意,为何落到她的头上,她就这么可悲呢? “你天生残缺,是个左撇子,姑爷待你好,你得惜福,勿要张狂,勿要作妖……”姚夫人絮絮叨叨,恨铁不成钢。 “我比谁都健康矫健!我愿意嫁他是他的福气。”姚静宁转身就走,不耐烦多听一句,任由母嫂在后惊诧呼喊。 陪嫁嬷嬷追上来,语重心长:“姑娘,夫人总是为了您好……” 姚静宁回首瞪着嬷嬷,冷声道:“你不必跟我回去了,不然我怕会把你揍死。” 她晃晃左拳:“就用这只残缺的左手!你信不信?” 陪嫁嬷嬷呆了呆,呼天抢地:“老奴做错了什么?” 第1019章借宿 姚静宁厌恨不已,实在没办法做到什么厚道宽仁,抬脚把陪嫁嬷嬷踹翻在地,不管娘家乱成一团糟,大步飞奔而出。 她不耐烦坐车,索性将头上的钗环一把捋下塞入怀中,命令侍卫:“你下来!” 侍卫莫名其妙,却还是听话地下了马。 姚静宁把繁复的绸裙捞起来,打一个结,抢过缰绳和马鞭,利落地翻身上马,狠狠一鞭抽下,扬长而去。 身后惊呼一片:“快派人跟上!” 姚夫人更是哭得就像天塌了似的,就好像她立刻就要去寻死一样。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舍得去死?一群蠢货! 姚静宁勾起唇角,越发不想搭理身后那群蠢人,扬鞭赶马,越跑越快。 她怕惊到路人,也不想被人找到,索性挑着那些偏僻的小巷里走,不知不觉绕到城门处。 门洞之外,是深秋的京郊暮野。 金黄灿烂,广袤无垠,她眯了眯眼睛,冲了出去。 天将傍晚,官道上行人稀少,远处炊烟四起,暮色苍茫。 姚静宁一口气冲到附近一个小山岗上,拥马而立,眺望远方,只觉得心旷神怡。 这些日子,她过得谨小慎微,****猜测秋袤的想法,和下人斗智斗勇,讨好众人,就像鹌鹑一样无趣,实在不是她想过的日子。 她吐出一口浊气,作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她绝对不要做用孩子来拴住丈夫,维系地位的可怜虫! 什么吕娉婷也好,张娉婷也好,爱怎么就怎么好了,所谓的贤良淑德,那是对着外人,对着族人的,不是对着小妾的,呸! 姚静宁肆无忌惮地伸了个懒腰,靠在马上,看着夕阳一点点西沉。 天立刻就要黑了,她却是一点不着急回去。 眼睛往山坡下瞅瞅,看到一户人家,不如就去那里借宿好了,至于明天之后的事,真是懒得管了。 转过身,准备下山,却见不远处立着一人一马,穿着青色官服的秋袤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微笑。 他什么时候来的?居然还笑? 姚静宁自以为见了鬼,难道不该是阴沉着脸,雷霆大怒么? 她踌躇着不想上前:“你怎么来了?” “我去接你,在半道上看到你骑着马跑走,叫你你没听见,就跟出来了。”秋袤再自然不过地问她:“你打算去哪里?”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姚静宁也不打算再装了,她用马鞭指着山坡下的人家:“那里。” 秋袤便理所当然地骑着马和她一起下去:“我想吃烧熟的稻米。” 话题转变太快,姚静宁没听懂:“什么?” 秋袤道:“从前和阿姐流浪,在人家稻田里捡稻穗,捡不着多少,也没办法去壳,便烧一堆篝火,放在火上烧,烧熟之后搓去谷壳吃稻米,味道很特别。” 姚静宁抿嘴微笑:“我可不会做。” “我做给你吃。”秋袤骑着马跑开,过一会儿跑回来,衣兜里装着许多稻穗,眼睛亮亮的:“找个避风的地方找柴生火。” 这样的秋袤,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姚静宁勾勾唇角,和他一起找地方生火。 火尚未点燃,一条大狗悄无声息地摸过来,“哈儿”一声朝姚静宁扑过去,同时一个男人抡起棍子往秋袤身上砸:“打死你个盗贼!” “小心!”姚静宁惊叫一声,随手捡起石头往大狗嘴上招呼,大狗比她想象的更加灵敏,一下子就蹦开了。 她打算去帮秋袤,却见秋袤很轻松地将男人手中的棍子拽住,与此同时,脚毫无预兆地踢出,把伺机而动的大狗一脚踢飞。 男人大怒,正要报复,秋袤已然利索地塞一把铜钱过去:“不问自取是失礼了,但因无人看守,留钱恐会丢失,是以未曾留钱。” 男人收到钱,又见他们衣着相貌非同寻常,便收了棍子,低声骂了一句:“狡辩!”带着狗离开了。 姚静宁的心跳得“咚咚”响,秋袤刚才说得好听,动作也够快,可真的就是偷呢。 秋袤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兴致勃勃地生火烤稻穗,招呼她过来吃:“尝尝。” 姚静宁塞了一嘴,“噗”地吐出来,满嘴烟火味,粗糙刺嘴,实在算不得好吃。 她讪讪地说:“不是故意浪费。” 秋袤微笑:“我知道。” 他席地而坐,火光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其实我刚才的行为就是偷,你一直忍着才能不责怪我吧?” 姚静宁摸摸后脑勺:“偶尔玩一下也不错的。” 秋袤笑着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而已,可惜,我自小病弱,没怎么玩过游戏,也没什么情趣,感兴趣的你未必喜欢,不过我会尽力。还有,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 姚静宁摸摸鼻子,他倒是把她的心思都猜了个透。 天黑透下来,空中群星闪耀,姚静宁有些冷,抚了抚手臂,秋袤起身道:“走吧。去找地方借宿。”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敲开一户看起来还不错的人家,开门就听见狗叫,之前用棍子袭击他们的男人站在门口,没有好脸色:“干啥?” 姚静宁突然有些想笑,这世界真小。 秋袤一本正经:“借宿。” 男人不肯:“别以为你穿着官服就是官了,你这种小官儿,京城里到处都是!看你们的样子就是私奔的奸夫*yin*妇!滚!不然我报官了!” 大狗在一旁“汪汪”地乱叫,声音里透着得意。 姚静宁拉秋袤的袖子:“算了,我们去其他家。” 秋袤摇头:“你照看着马,待我和他谈谈。” 他挤进门去,把门关上,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一阵“乒乓”乱响,门打开,他笑得和气:“谈好了,进来。” 男主人嘴角肿着,恨恨不已:“我要告你们,强盗!奸夫*yin*妇!“ 秋袤笑眯眯往桌子上拍一锭银子。 世界安静了,狗也安静了。 男人摸索着去拿银子,咬一口,头也不回地说:“你们看上什么都行,包括我在内。” 第1020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秋袤 姚静宁终于笑出了声,她问秋袤:“他是你找来的托吧?” 秋袤很震惊:“你怎会这样想?我分明第一次见到他。” 好吧,是她多想了。 姚静宁躺到床上仍然在笑,没想到秋袤竟然是这样的人,她一直只当他年少老成,温和有礼、不苟言笑呢。 农家条件有限,还颇多忌讳,秋袤躺在离她三尺远的另一张竹床上,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姚静宁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原来你也会做这种事,偷东西,用钱砸人,仗势欺人,还打架,真会欺负人。” 秋袤微笑:“以后你知道了。” 以后你知道了。 在这个寒凉的秋夜里,姚静宁心里莫名生出许多旖旎,她的丈夫在刻意讨她欢心,而不是见面就斥责她不懂事,离家出走。 “我母亲觉得我不够好,不能讨你欢心,这一辈子简直没前途了。”她向他抱怨,“谁都可以嫌我不好,唯独她不可以,好像我是左撇子,丢了她多大脸似的,将来我的孩子若也是左撇子,我一定让她做个骄傲能干的左撇子。” 秋袤安静地听着,然后说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姚静宁突然不说话了,她的脸烫得吓人,她小声说:“可是我觉得我们不会有孩子呀。” “为什么呢?”秋袤的声音仍然是不温不火的。 姚静宁低声嘟囔:“我娘骂我都是因为你!” 秋袤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她床边,问她:“能不能往里挪挪?” 姚静宁全身都烫了起来:“不能,床那么窄。” 秋袤就一本正经地问她:“若是床宽,便可以了?” 她心想,他也不能变成一张宽床来,便道:“嗯!” 秋袤起身离开,过一会儿,灯亮起,他抓住竹床往她这边拖,竹床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声音,大狗叫了起来。 姚静宁羞得没办法,强作镇定:“你做什么?” 秋袤道:“变一张宽床。” 姚静宁往里让让:“你来吧。” 他呼地吹灭了灯,在她身边躺下。 床那么窄,又硬,被子也窄小,只够一个人盖,姚静宁并不打算分他。 她可不想做冻病自己,成全丈夫的贤良女人,她还没那么喜欢他呢,他也没那么喜欢她,假装不知道好了。 秋袤规规矩矩躺着,似乎并不觉得冷:“阿宁,我们去庄子里住几天吧?” 姚静宁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很忙吗?” 秋袤早出晚归,就和拼命三郎似的,唯恐自己做不好差事,让人看不起秋氏,看不起皇后,更怕将来无权无势,不能保证皇后和圆子的安全。 他肯抽空陪她,她是不信。她便问:“是皇后娘娘让你这样做的?” 秋袤握住她的手,守礼如君子:“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行。”姚静宁累了,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她怕冷,不停地往身边的热源挤,依稀知道那是秋袤,有点排斥,有点紧张,却又莫名安心和期待。 清早,她被秋袤摇醒,现做的葱油鸡蛋饼就是早饭,她吃蛋饼,大狗就眼巴巴地守着她,看得她受不了,她就端着蛋饼换个地方,大狗继续跟着她,尾巴摇得像风车。 她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察觉,飞快地扔了一块饼过去。 大狗跃起,一口吃了蛋饼,继续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继续扔,大狗继续吃。 喂完蛋饼,她才看到秋袤站在门口注视着她,唇角笑意温柔,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有些不好意思,结结巴巴地说:“它一定很饿。” “走吧。”秋袤上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秋家的侍卫早在门口候着,她走了一截路,突然想回头去看看这个给予她奇妙感受的农家。 却见之一站在门口,和那男主人低声说笑,男主人还用力捶了之一的胸脯一拳,态度十分亲密。 显然这男人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农户,所有一切都是套路。 姚静宁偏头看着秋袤,他专注地看着路,神情严肃又认真,非常一本正经。 “夫君!”姚静宁突然起了促狭之心,“我们借宿的那家人说你少给了银子,他要向我举报你作假。” “哦,他疯掉了吧?”秋袤回头看着她,“不如我们恶霸到底,烧了他的房子?” 姚静宁很喜欢他这种“已经暴露,不打算再隐瞒”的坦然劲儿,便不打算掩饰:“为什么?” “讨你欢心。”秋袤眼里俱是笑意:“你高兴吗?” 姚静宁说:“高兴,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秋袤。” 秋袤皱起眉头:“没人告诉过你,不可以直呼丈夫名讳吗?” 姚静宁试探着道:“已经叫了,该怎么办?” 秋袤就说:“罚你叫我阿袤。” 走在前方的两个之字号护卫抖了两抖,似乎是恶寒不已。 姚静宁大笑起来,大声说:“阿袤!阿袤!阿袤!” 秋袤并不回答她,只是微微笑着,把她的缰绳收在手里,与她近可能地靠得近些。 这个庄子并不太大,和一片茶园相接,秋茶已经采收完毕,略有些冷清。 秋袤含着笑,领着姚静宁从庄头一直走到茶园尾,然后说:“这是我们家的庄子。” 姚静宁很喜欢他用“我们家”这个词,她问他:“将来若是有机会,你会收留吕娉婷吗?” 她还是不习惯用“秋霜”这个名字来称呼吕娉婷,总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 秋袤思考了一会儿,说:“她若遭难,我能帮手,还是会帮手的,至于别的,不会。” 这是一个承诺。 姚静宁有些高兴,她快乐地在茶园边上摘了一朵野花,让秋袤:“帮我戴上。” 秋袤替她簪在头上,拥住她,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是夜,卧房之内红烛高燃,暗香扑鼻,大红喜被铺开,桌上一对金杯,注满了美酒。 姚静宁低声问:“什么意思?” 秋袤道:“后来才知道,合卺酒的程序被我弄错了,可否重来一次?” 姚静宁轻咬贝齿,轻轻点头。 第1021章为人妻母 美酒入喉,绵软悠长,秋袤轻声问道:“是否可以?” 姚静宁闭上眼睛:“嗯。” 红烛摇摇晃晃,锦帐也是摇摇晃晃,两个人都很生涩紧张,并不太愉快。 不过姚静宁认为,秋袤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足够让人喜欢,他是一个好丈夫,再给他一点时间和机会,他将做得更好。 事实也是如此,在庄子里住到第三天,秋袤已经十分熟练。 他带着她一起寻找茶树上残余的茶芽,一起制茶,给她分茶,点茶,奏琴给她听,给她画小像,和她一起作诗题词,风雅多才,让人意想不到。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说笑话的本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先让人以为是真的,忍不住回味,然后就发现很好笑,笑得停不下来。 姚静宁惊诧于他的可爱迷人,她就像是一只飞蛾一样,毫无保留地扑向了烛火。 她爱他,珍惜着这缘分。 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真心真意,体贴和怜惜。 他很忙,却总记得在飘雪的冬天,给她捎带回一包甜香滚烫的炒栗子,也记得在初春给她带回第一枝早开的杏花。 冬去春来,她在初夏季节有了身孕,她把那对吕娉婷送的荷包压在了箱子下面,不去想也不去管,每天快乐地忙碌,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秋袤越来越忙,他在商业上的天赋被释放出来,即便户部尚书对着他,也要退避一二,全国的大商户和其他国家的商户要做生意,也都记得要找他。 声名鹊起,权势滔天。 有很多人变着法子地往他身边塞女人,他从不带回家,只是偶尔身上也难免带了脂粉香。 他并不刻意隐瞒她,眼神清亮坦诚:“应酬在所难免,而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确也从未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风言风语,这个男人自持又克制,沉稳如斯。 同龄人中,再没有比她过得更幸福的了,聒噪的陪嫁嬷嬷被赶走之后,她谢绝了家里再送来的人,无论是母亲垂泪相求,还是嫂子语重心长,她都没有接受。 她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 孩子出世,是一个女儿,恰逢秋袤在筹措军粮,匆匆回来一趟,知道母女平安,抱一抱孩子,亲一亲她,便又走得没了影踪,几天几夜没回家。 姚夫人非得把自己身边的老嬷嬷塞给她,说是擅长调理身体,带孩子也很有经验,可以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调养好身子,再生个儿子。 她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姚夫人脸上下不来,冷着脸说:“我是为你好,你却当我是仇人,将来有得你后悔的。” 她不以为然。 洗三那天,秋袤还是不曾出现,宾客虽然盈门,却也议论纷纷。 她无意中听到一个族里的婶娘嘲讽地提起她:“看她得意的,生个女儿以为不得了,秋家如今最缺什么?缺的就是男丁!你瞧着,她若是再生不出儿子来,这屋里很快就会被各式各样的美人塞满了,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能忍的。” 另一个人笑着附和:“是不知道秋大人嫌弃她生的是女儿吧?” “我说你们别乱嚼舌头。”是堂姐的声音,愤愤不平:“谁说秋大人嫌弃是女儿了?他爱着呢。皇后娘娘也很喜欢,赏了许多东西,还说要亲自给孩子起名。” “切……皇后娘娘不必说,惯常会做人。”婶娘笑着:“秋袤若是真的喜欢,为何她生孩子时不在,孩子洗三也不在?别和我说他忙!真忙怎会有空去照看吕家那两个孽障!” 姚静宁郁卒极了,走出去,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嚼舌头的人:“滚出去!” 堂姐匆忙来拦,婶娘讪笑:“这是怎么了?好生生地赶我们走?” 姚静宁冷淡道:“跑到我家里来乱嚼舌头,还想我待为座上宾?” 婶娘冷笑:“我们是长辈,起心动意来给你撑门面,你却要把我们赶走?也不怕背脊被人戳穿!不仁不孝的东西!” 怒气冲冲一甩帕子,转身走了,一路出去,无数的人追问缘由,婶娘高喊:“为什么?人家攀上枝头做凤凰了,看不起我们这种穷亲戚了呗!” 姚静宁挺直腰杆站着,一脸不屈服,无所谓,微笑着安抚客人:“没什么,一点小事,大家继续吃吃喝喝……” 转过身去,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为人妻母居然有这么难。 好像所有人都游刃有余的样子,唯独她,丈夫不归家,亲娘也被她得罪了,亲戚讲她坏话,幸灾乐祸…… 新生儿不乖,哭个不停,乳娘怎么也哄不好,找不着原因,她又心疼又害怕,觉得天塌了。 她强撑着,让人请大夫,找有经验的老嬷嬷,再安排客人离家,有条不紊处理下来,累得头晕眼花。 孩子终于不再哭泣,吃饱了奶乖乖睡下,她把人赶出去,独自躲在屋里崩溃大哭。 哭得累了睡过去,再睁眼,床前守着秋袤。 天已经黑了,他趴在床前就这样睡了过去,瘦得不成人形。 她本不想理他,见状却又心疼起来,她不忍心叫醒他,只给他披了披风,轻手轻脚下床,让人给他准备吃食。 再回身,秋袤已经醒了,他安静地坐在床前,朝她伸手:“过来。” 她鼻腔一酸,转过身背对着他,鼻音塞塞:“做什么?” 他并不回答,起身从她身后拥住她,轻声道:“累。” 她擦擦眼泪,赌气说:“累了就睡,守着我做什么?” “因为想陪你。”他抱着她,把她拖回床边:“不是做月子呢,怎么总站在风口?” 姚静宁气呼呼地说:“因为病了就会有人照管了。” 一双温热的手有力地捧起她的脸,秋袤的眼睛清亮幽深,他注视她片刻后,沉声道:“对不起,你受委屈了,我保证这种事以后再不会发生。” “什么事?”姚静宁不知他指的究竟是她族中婶娘闹事,还是指他去悄悄照看了吕娉婷的弟弟。 秋袤微微笑:“让你受委屈这种事呀。” 恰逢下人送了吃食来,他拉着她一起吃:“生气填不饱肚子。” 第1022章阿宁最重要 是夜,秋袤歇在了屋里。 姚静宁知道没这个规矩,她未出月子,男人不能和她同房。 但是家里并没有长辈管他们,也没有聒噪的陪嫁嬷嬷,因此她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的好意。 半夜新生儿哭泣,她要去看,被他按住,不容置疑地说:“你歇着,我来。” 听见他温厚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她瞬间觉得安稳下来,抿着嘴笑了。 他回来,和她说:“阿姐说要给大妞起名,你来给她起个小名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你欢喜。” 她佯作惊讶:“咦,难道这不是你们男人的事吗?” “调皮。”秋袤点点她的鼻头,“你是要听我的对不对?那我让你给大妞起小名。” 小孩儿的小屁股上都会有青斑,大了才会慢慢散去。 大妞的青斑形似小鱼,姚静宁道:“就叫她小鱼好了。” “小鱼,小余,任何事情、任何境地都有余地,很好。”秋袤搂住她,让她在他怀里调整舒服的睡姿:“睡吧。” 再醒来,秋袤已经不在家里了,屋子里顿时冷清下来,她怔怔地看着帐顶,觉得昨天夜里的温柔不过是梦境一场,醒来就打回原形了。 侍女伺候她梳洗,笑着道:“老爷说了,他有事要忙,晚上回来吃饭。” 姚静宁已经没有了期待,因此也不怎么失望。 傍晚时分,秋袤如期归家,他给她带来了整整一车物品,有上等的绸缎,整箱的首饰,还有一匹漂亮的小马。 马是从御马厩里牵出来的,据称是皇帝陛下的坐骑乌云和皇后娘娘的胭脂马的后代,十分神俊却又温顺,符合她的一切梦想。 “早就给你准备的,你辛苦了。”秋袤笑得温柔,姚静宁抿着嘴笑,觉得很开心。 秋袤第二天继续很早离家,却是每天都坚持回来陪她和孩子,他对小鱼温柔又耐心,并看不出半点不喜或是嫌弃的意思。 他没有提起过吕家的事,她也没有提及,更没有派人去打听虚实。 眼看就要到小鱼的满月酒,秋袤和她商量:“阿姐要来,上门恭贺的人也会很多,阿姐怕你忙不过来,准备派两个女官过来帮忙,你意下如何?” 姚静宁无所谓:“我们家里没有长辈帮忙,有些事儿的确没什么经验,皇后娘娘愿意派人过来,那是最好。” 秋袤又说:“到时候会有惊喜给你。” 她追着他问,他只是但笑不语。 等他走了,管家小声出卖了他:“听闻是陛下要封老爷为承恩侯,夫人自然就是侯夫人了。” 姚静宁微笑,她倒不是很稀罕这个爵位,不过是觉着,秋袤这样努力,也该得到承认和褒奖。 再看看女儿,觉得做父亲的有权势有能力,小家伙将来大概也能过得轻松自在一点。 满月酒办得非常热闹风光,封侯的旨意先至,钟唯唯准时出现,把宴会掀起到最高潮。 宴会和谐安宁,热闹喜庆,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和人出现,包括她那个族婶。 人人仰慕着她,竞相讨好。 姚静宁心情平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宴会散去,她也累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便准备回去休息。 却见门口畏畏缩缩站着两个孩子,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大的那个小心翼翼捧着个油纸包,看见她,忐忑不安地迎上来,小声说:“姚夫人。” 姚静宁挑眉,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孩子。 那孩子把油纸包往侍女手里一塞,转身飞快跑了,她依稀只听见一句:“恭喜……长命百岁……” 油纸包里是一个小小的银制长命锁,做工粗劣,街边小铺里五钱银子可买一个。 侍女有些嫌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当然不能给小姐戴。 “好生收起来,这是心意。”姚静宁已经猜到这两个孩子是谁。 “有骨之人,不可轻辱。”她记得秋袤的话。 回身要走,斜刺里又冲出一个人来,正是之前在小鱼洗三时得罪她的族婶。 族婶脱去绫罗华服,穿着粗布衣裙,憔悴不堪,短短一个月,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阿宁,阿宁,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放过我们一家子吧?”族婶死死抱着她的腿,哭得肝肠寸断。 姚静宁吃了一惊,不明白之前那么嚣张跋扈的人,为何转瞬之间就成了这模样,这不合理。 侍女觉着十分解气,上前直接把人拖开:“你也有今天!” 族婶嚎啕大哭:“我知错了,真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见不得你好,故意让我来给你添堵的呀。” 话中有话,姚静宁让侍女松手:“怎么说呢?” 族婶哽咽着道:“之前求侄女婿帮忙,没答应,看不惯他的人也多,因此就……我已然知错了,饶了我们吧。” 原来是这样的,姚静宁明白过来,轻笑一声:“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就算想饶你也没办法。” 族婶痛哭:“是侄女婿,侄女婿……只要你开口,他必然饶了我们的,我们是一家人呀。” “不,我是飞上枝头的凤凰,和你才不是一家人。”姚静宁恶劣地笑着,心情飞扬地离开。 一定是秋袤不声不响地做了什么事,让不可一世的族婶真正知道什么叫做悔恨! 他为她解气,她却要向他求情,她又不是傻的,那才真是白眼儿狼,没心肝呢。 侍女捂着嘴笑:“从今以后,看谁还敢对您不敬?” 秋袤喝了不少酒,站在廊下等她,白玉一样的脸上红晕浮动,眼里带着笑意:“高兴么?” “高兴。”姚静宁挽上他的手:“会不会让人觉着太张狂了?” “不会。”秋袤斩钉截铁:“之前一直觉着她是你的亲戚,因此礼让三分,既然她敢欺你,那便让她真正见识什么叫做不仁不义。” 族婶一家子不是一般的惨,男人和儿子的官职全丢了,又被人举报贪赃枉法属实,判了流放之刑,这一辈子都别想回京城。 青阳伯府派人来求情,秋袤温和得不得了:“你们觉得族人重要,可于我而言,阿宁最重要。她不开心,我便不开心。” 第1023章名字引发的风波 青阳伯府的人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第二天姚夫人上门,主动修复母女关系。 她倒不是因为秋袤封侯,想要讨好女儿女婿,不过是见女儿过得好,心里又牵挂着小外孙女儿,因此不想和女儿再别气了,觉着不如放手,由着她自己过日子。 姚静宁当然是高兴的,她担心的是秋袤。 她怕他会嫌弃她的母亲,毕竟她的母亲之前也让她不开心了。 经过这两年的相处,她很知道,秋袤也是很有脾气,并且脾气颇有点怪。 大抵性情温和的人,突然发作起来都会很怪,秋袤也一样。 然而秋袤非常高兴,岳母长岳母短,让人备酒席,又抱小鱼给姚夫人看,各种炫耀,最后讨好说:“小鱼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就像阿宁,阿宁是像岳母。” 祖孙三辈人都被他夸进去了。 姚夫人被这样夸着,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难免把这份欢喜回赠给女儿,一天之中夸姚静宁的次数比前面二十年还要多。 姚静宁第一次得到母亲如此肯定,心情非常好,夜晚双倍回赠给秋袤,一家子过得其乐融融。 倘若不是发生那件意外,姚静宁几乎要忘记人间疾苦,只当自己已然成仙,飘然于世俗之外了。 可惜,人世间的婚姻,总是会经历各种大大小小的风波。 譬如说,男人太忙,无意中忽略了妻儿的需求。 譬如说,男人太有权势,讨好的人太多,诱惑太大太多。 譬如说,男人太成功,成功的同时带来无数的嫉恨,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譬如说,男人日子过得太顺心,自视过高,以为自己是神,可以拯救天下的苦寒之人。 小鱼一岁的时候,姚静宁再次有了身孕。 这个孩子来得不太容易,从怀上开始,她的反应就很大,吃什么吐什么,以至于在孕初期前三个月,基本卧床休息。 后来更是好几次见血,险些滑胎,生产时难产,一天一夜生不下来。 幸亏这时候国家已经初步安定,没有大的战争,秋袤虽然还很忙,但已不用做筹措军粮那种危急困难的事,他能经常回家。 姚静宁本人也已习惯这种生活,能熟练地管理家务,打理人际关系,和娘家关系日趋好转也让她得到更多的帮助。 再怎么难,这孩子终于还是平安降生了。 只是她气血两亏,必须静养。 她是快乐的,老二是个男孩儿,在危急时刻,她听见秋袤和稳婆说,保大人。 她觉得一切都很值得,小鱼粉妆玉琢,无比可爱,也是左撇子,秋袤却从来不禁着小鱼,手把手教她拿筷子,玩游戏,夸他闺女真是聪明。 儿子白胖白胖,乖得不得了,她很开心。 三天后,秋袤和她商量说,儿子要姓钟,继承钟南江的香火,她很不舍。 欠下的情要还,钟南江身后无人,让儿子继承香火倒也不错。 只这是嫡长子,家里的爵位不能继承,却要独立支撑一个家族的兴衰,她觉得对儿子不公平。 她试着和秋袤商量:“不然将来再生了儿子才提这个事吧?长子继承家业理所应当,次子不能继承家业,去继承钟家的香火,反而是另一条出路,这样兄弟俩比较不会有想法。” 秋袤异常坚定:“我曾在师父灵前发过誓,也和陛下、阿姐商量过,原该是第一个孩子就姓钟的,因小鱼是女儿,不合适,因此就没提。” 她心疼孩子,更觉得将来长子长大,一定会怪父母、嫉妒兄弟,必将母子、父子、手足失和,坚持不肯答应。 秋袤认为她的担心根本没有必要,坚持一定要这样做。 他等了她半个月,她始终不肯点头,他便瞒着她悄悄把这事儿禀告给帝后,把孩子记在钟南江名下为孙,起名为钟一。 “一”字是取道家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的意思,希望长子能继承钟南江的衣钵传承,把苍山钟氏发扬光大,成为一代名儒。 因她还在做月子,他便有意瞒着,直到孩子百日宴那天,帝后亲临,当众给这孩子封赏,公开让这孩子继承钟南江的爵位与衣钵,她才知晓。 当此时,一切已成定局,不可挽回。 宾客羡慕她,说她生的长子是侯,将来再生一个还能继承秋家的侯爵之位,一门三父子俱是侯爷,实在是让人羡慕。 也有人看不起她和秋袤,说他们夫妻为了争夺钟家这个爵位,真是想尽办法,脸都不要了,难道苍山钟氏已经灭族了,找不出族人来了吗? 她默默忍受,强颜欢笑,心里却是难受得很。 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丈夫的强势。 想来也是,秋袤能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孱弱少年,一直走到现在,成为权势滔天的秋侯爷,又怎么可能不强势? 若不强势,他早就被那些人吃干抹净,渣渣都不剩了。 帝后不知真情,一直在夸她贤明大度;娘家并不认为秋袤做错了什么,反而为孩子们有了远大的前途而沾沾自喜。 她就连诉说的地方都没有。 秋袤对她和孩子们仍然温和体贴,对两个孩子都是一样疼爱,悉心教导,并没有偏爱谁更多一点。 他知道她不高兴,千方百计讨好她,带她去庄子里游玩,陪她骑马射箭,甚至在出公差的时候以权谋私,悄悄带她出门散心。 时间可以抹平有些事情,她渐渐地原谅了他。 钟一满周岁之时,秋袤升迁为户部侍郎,以他的年龄资历来说,这个年纪能做到户部侍郎非常显眼。 但因他实在太过能干,立下功劳无数,旨意下达之后,竟然无人质疑,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做了户部侍郎的秋袤更忙了,南方原属东岭的地方发生暴动,经查是茶政执行出了问题,地方官胆大包天,勾结当地士绅盘剥茶农。 茶政是皇后和秋袤主导改革的新茶政,南方还不曾安定,出了这种大事,秋袤理所当然要去灭火。 他被派往南方,前途未卜,危险重重,临行前他留了遗书。 第1024章遗书引发的风波 秋袤就像一个多言多语的老头子,他絮絮叨叨地把家里的财产交待了一遍,再把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和帝后打交道需要注意什么都告诉了姚静宁。 他安排了她和孩子们的退路,告诉她,他若不幸,她可以改嫁,嫁给自己喜欢的、并且对她好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干涉她的决定,包括皇后和她的父母。 末尾大大方方交待她,每个月不要忘记给铃铛胡同的两个吕家孩子拨付生活费和私塾费,若是有空,心情好,可以去看看他们,关心一下,将来也是孩子们的善缘。 遗书并不是当面交给姚静宁的,而是在秋袤走了三天之后,才由管家交到姚静宁手里。 姚静宁看完遗书,瞬间泪崩。 她不知道是该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周到体贴,把所有一切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呢,还是该觉得他太过无情。 明知前途危难,却仍要前行。 临行前没有生离死别的愁绪——或许他有,但掩饰得太好,一点没透露出来,让她毫无察觉,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出差。 她甚至没能和他认认真真道别,还因为早上要照顾孩子,要料理太多家务,而没有送他到城门外,只送他到家门口。 临行前夜,她也因为太过忙碌劳累,困到没等到他回来就睡着了,所以不曾与他亲热温存。 这样冷静地给她写遗书,安排后事,说明很早以前他就有数了,却还是没有透露过半点。 说到底,是太过无情吧? 他的心中更在意秋氏家族的复兴,更在意皇后娘娘与郦国的兴衰,更在意那些所有给过他帮助的人,欠下的情。 他大大方方交待她在他死后改嫁,让她照顾吕娉婷的弟弟,对她是绝对信任,也很肯定。 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个。 他没有生离死别的旖旎缠绵和不舍,也没有爱到深处只想占有的霸道自私不讲理。 哪个深爱妻子的男人,会这样理所当然地安排妻子改嫁,而没有半点纠结不舍呢? 他只是在完成完美好丈夫的任务,也把她定义为完美绝佳的好妻子。 她要的不是这个! 这样的辛劳,这样的委屈,这样的隐忍,她要的是他发自内心的爱!而不是这些狗屁东西! 姚静宁愤怒地把秋袤留下来的遗书撕得粉碎,怒气冲冲抱着孩子回了娘家。 承恩侯府里的人被吓呆了,他们不知道女主人到底怎么了,他们苦苦哀求她,想问个明白,他们追着她的马车,一直追到青阳伯府。 姚静宁铁了心,告诉无辜的管家:“写信给秋袤,他若是三个月后不回来,我就去帝后面前长跪不起,把钟一的名字改回来!” 若是三个月后秋袤不回来,那自然是死了。 她去哀求帝后,秋家尚未有男丁可以继承家业,帝后再怎么为难也会答应她的恳求。 她知道这其实没什么用,对秋袤并没有什么坏处,可她没有其他办法,只想不顾一切地反对他。 但凡是他想要的,想做的,她都要反对,就是不让他称心如意! 管家聪明得很,立刻懂得了女主人的意思,也没多作纠缠,听话地回了家,然后使人把她和孩子用的东西大包小裹地送过来,还让她放心,他会把府邸打理得清清爽爽。 “夫人安心地玩,想在娘家玩多久就玩多久,您嫁过来这些年着实辛苦了,侯爷私底下经常说对不起您来着。” 管家笑得十分谄媚,悄悄往青阳伯府的当家世子夫人那儿送了一大批银钱财物,表示秋家的女主人和少爷小姐还是要自己养,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 世子夫人不要,他就化整为零,今儿送米,明儿送野味,后天再送丝绸绫罗,总之就是要负责到底的意思。 世子夫人很为难,跑去找到姚静宁,委婉地说了这事儿。 姚静宁也不扭捏:“收下吧。” 她虽然不耐烦住在秋袤那个混账东西的家里,但两个孩子还是正儿八经的秋家人,吃用秋家的东西天经地义。 她才不会发傻和孩子过不去,让孩子住在别人家里吃受气食。 至于吕娉婷的两个兄弟,她明确告诉管家:“你们自己看着办,我是不会管的,但若是让人知道你们刻薄了他们,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吕氏虽然倒了,但吕嫔还在宫中,并且深得娘娘倚重。” 其实就是嘴硬心软,让他们把那两个孩子照顾好嘛。 管家真的是很喜欢这个明理的女主人,但他老了,真是不懂得为什么好端端的女主人会发飙,而且是发这样大的飚。 他给秋袤写信,说了发生的这些事,小心翼翼、孜孜以求地问男主人:“求指点,到底是为啥?” 秋袤收到信时,已经是一个月后,南方多瘴气,他水土不服生了重病。 气息奄奄躺在床上,还不忘和地方官绅斗智斗勇,****盼着姚静宁的信,却从未收到过。 失望、孤寂两者都有之,更多的是化为动力,强撑着精神,强迫自己吃,努力配合大夫治病,想早些好起来,办完事情回家去瞅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完管家的信,他也是莫名其妙,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 想和年纪比较大的下属讨论求教这个事,却是拉不下脸。 他年少成功,面嫩难以弹压人,因此平时总是端严沉默,少有和下属谈论私事的时候。 他只能憋着,思前想后,给管家回一封信,让精心照顾伺候好姚静宁和小鱼、钟一。 再写一封信给姚静宁,说自己很想念她们母子,不知她们是否一切安好,再谈天气谈风土人情,说自己非常好,让她不要担心。 姚静宁再收到信,又是一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再次有了身孕,十分忧伤。 看完秋袤的信,她也不想回信,趴在窗前睡了一觉,醒来就病了,缠绵病榻,却又担心药会伤及胎儿,不肯吃药。 青阳伯府一家子商量一回,觉得事情重大,不敢负责任,便由青阳伯夫人入宫,向正在养胎的皇后娘娘报告了此事。 第1025章亲人之间 钟唯唯这是第三胎,刚确诊没多久,但是不同于之前的两胎,这孩子有点折腾。 她经常觉得腹痛,因为早年身体不好的原因,她非常谨慎。 重华也很担心,因为想让她安心休养,基本不让外头的事儿来打扰她。 但是姚静宁出了这种事,那是必须过问了。 姚夫人没花什么力气就见到了钟唯唯,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姚静宁再怎么调皮捣蛋不听话,她也是很心疼的。 强忍着担心把具体经过说了,钟唯唯听得皱了眉头,一切迹象都表明,这不是小问题。 她的弟弟、弟媳之间显然是出了大问题,姚静宁不是胡搅蛮缠不懂事的人,之所以会这样做,一定是被秋袤伤了心。 钟唯唯轻言细语地安抚好姚夫人,保证自己一定会把这件事解决好。 送走姚夫人之后,她先把最擅长妇科的御医叫来,让他立刻走一趟青阳伯府,给姚静宁看病开方子宽心。 然后再传召秋府的管家,让人去户部打听秋袤的近况。 这一切都是瞒着重华的,因为她们家的陛下也有男人们通常有的坏毛病,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可以掌控一切,想让她安心养胎就啥都不告诉。 皇后娘娘自有其威仪与手段,不到一个下午,她就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然而因为不知道遗书事件,钟唯唯理所当然地认为,姚静宁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前有误会,后有知道秋袤病重而担心。 钟唯唯决定去探望自己的弟媳。 她轻车简从,瞒着爱管闲事爱操心的重华老妈子,悄悄去了青阳伯府。 姚静宁在御医的保证之下喝了汤药睡着了,受宠若惊的青阳伯夫妇决定把她叫醒,以免让钟唯唯久等。 钟唯唯不许叫她,因为看得出姚静宁憔悴消瘦了很多,明显是过得很不开心。 两个孩子都很可爱,小鱼尤其懂事得早,晓得乖巧地拿着各种摇铃玩具陪着弟弟玩,还贴心地盯着乳娘,生怕没带好弟弟。 她是经常进宫的,见到钟唯唯也不惊讶,乖巧地靠过去,小声说:“许久不曾见到姑母啦,阿爹不在家,阿娘生病了,弟弟还小,害怕。” 钟唯唯的眼泪一下子就来了,童言童语,却是最真实的情绪。 怪自己没有关心到位,她问小鱼:“带着弟弟,跟姑母一起去宫里住些日子可好?” 小鱼很动心,但是舍不得母亲:“那阿娘呢?阿娘一个人会很可怜的。” 钟唯唯轻笑:“都一起呀,等你的阿娘醒了我们就一起去。” 姚静宁在屋里听到声音,自己醒了。 不同于对秋袤的怨,她对钟唯唯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本来就忙,出门不容易,这样的关顾她们母子,即便寻常人家的姑姐能做到的也不多。 她下床,扶着门框低低喊一声:“阿姐。” 钟唯唯让人把孩子们抱出去玩,和她坐下来促膝谈心。 姚静宁自然不会告诉她遗书事件,钟唯唯猜不到真相,便安抚她:“你不要太担心,阿袤很好,陛下前些日子安排杨适过去了,不过是一点小病而已,很快就能好。” 姚静宁这才知道秋袤是真的病了,而且能得陛下这样重视,必然不是小病。 她有点着急,随即又冷然,管他的呢,他不是已经给了她遗书,都安排她改嫁了么?爱干嘛就干嘛好了。 可是心里仍然逃不掉的忧伤和牵挂,她不敢哭,生怕憋着肚子里的胎儿,便扯着嘴笑:“我并不担心。” 姑嫂都刚好有了孕,说得最多的当然是胎儿。 钟唯唯想宽她的心:“我希望这一胎是女儿,你呢?” 姚静宁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倘若秋袤真的……那她希望这个孩子能继承秋家的家业,把秋氏发扬光大。 她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想要个儿子。” 钟唯唯表示理解:“小鱼将来有两个弟弟撑腰,可得意了。” 任由钟唯唯怎么劝说,姚静宁始终不答应进宫将养。 钟唯唯脾气上来,就说要把两个孩子抱进宫去养,因为姚静宁自己病着,又要养胎,她很担心照顾不过来。 青阳伯夫妇在一旁赔笑,觉得皇后娘娘这是不放心自己一家人,生怕他们给孩子气受呀。 但是皇天在上,他们哪儿敢,哪儿舍得呢? 世子夫人很委屈,从来姑嫂最不对付嘛,她是当家奶奶,皇后娘娘一定是怪她收了秋家送来的东西,但那是姚静宁自己同意的嘛。 小鱼得了钟唯唯的暗示,开开心心表示要带着弟弟去宫里住几天,让母亲安心养病,痊愈之后她们就回来了。 姚静宁哪里又放心两个年幼孩子离开她呢?只好勉为其难,答应跟随钟唯唯入宫将养。 趁着她收拾东西,钟唯唯瞅个空,亲切地拉着世子夫人的手表示慰问和感谢:“你们把阿宁和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我和陛下、阿袤都记你们的情。我是想逼她随我入宫,以便开导她,不然只怕等不到阿袤回来她就要垮了。她心思太重,到底是为什么,你们有数么?” 世子夫人得了褒奖,心情很美丽:“并不知道,她不肯说,似乎是侯爷离京时无意中做了什么让她伤心的事吧。” 一说到这个,青阳伯府的人立刻就会想起吕娉婷来。 世子本着要为妹妹出气撑腰的朴素想法,向钟唯唯检举那两个吕家的小子:“让人照顾没意见,是妹夫心善,但私底下做就是了,何必让妹妹亲自照顾?难免多想。” 钟唯唯有了数,决定把这事儿接过去管,一切都以弟弟、弟媳的琴瑟和鸣为主。 因为知道姚静宁好强,就没提起这事,把人接到宫里之后就细心安排,给两个孩子找玩伴,变着法子地让姚静宁陪孩子们玩。 圆子和阿瑄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尤其是阿瑄,笨得十分可爱,跟着又又学爬楼梯,不会抬脚使劲儿,又又说:“使劲把脚抬高。” 阿瑄傻乎乎地把裤脚捋起来,使劲往上提,小脸挣得通红:“嘿哟~” 第1026章讹诈 小鱼拍着巴掌笑:“阿瑄笨得好可爱。” 姚静宁看到就笑出了声,阿瑄并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回过头来憨憨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 钟唯唯斜躺在美人榻上,惬意地笑:“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我曾经以为,我和阿袤活不到长大。” 姚静宁若有所思,小鱼追问:“为什么呢?” 钟唯唯道:“因为太辛苦太艰难了呀,你阿爹从小到大都在吃苦,好几次生死一线,差点活不过来了。” 她轻描淡写地把秋袤经过的几次大事件说出来,似乎是说给孩子们听的,其实是说给姚静宁听的。 这些事,姚静宁早年曾经听到过,却没有这样详细,且那时秋袤与她不过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不比钟唯唯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来,更令她惊心动魄。 “苦难会让人一个人变得足够坚强,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行为。有时候,他看问题和处理事情的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他做的事,在他看来是为了别人好,却未必就是别人需要的。” 钟唯唯意味深长:“早年,我中毒重病,只想为陛下安排好一切,然后离开,悄悄死去,以免情伤。可是陛下并不领情,他说我不能替他做主。那么,你和阿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姚静宁低下头,盯着鞋尖不说话,眼睛渐渐酸了。 秋袤做得很好,对不起她的事情他没做过,唯一让她不开心的,拂逆了她的,就是钟一的事情。 但真正让她难过失望的,还是遗书事件。 要怎么和皇后说呢?说她的丈夫不爱她? 可是这天底下的夫妻,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是盲婚哑嫁,又有几对夫妻是真心相爱?能够相敬如宾已经很好。 大概是她自己要求太高,想得太多了吧?用父母和长嫂的话来说,叫做作。 钟唯唯见她不肯说,也不好逼她,便道:“若是外力因素,我能替你们解决;若是你们自己的原因,那就只有靠你们自己了。孩子们天真可爱,你们都是好父母,我就不多说了,我只希望你们俩互相体谅,坦诚一点,有事没事儿的多说说话,不然他不知道你想的,你不知道他想的,难免渐行渐远,日渐生分。” 姚静宁动了动嘴唇,终究也没说出真相,只道:“我知道了,阿姐不用担心,我晓得该怎么做。” 钟唯唯点到为止,停下话头把孩子们叫过来,让宫人教他们做游戏,又当着他们的面考校又又的功课,让又又这个长兄给他们带好头,树立榜样。 在宫中住着,衣食住行都有人关照,高高的宫墙把外头所有的烦躁都关在外面,帝后感情融洽,时不时地要搞一次小游园会,孩子们天真可爱,宫人们也是能歌善舞。 姚静宁很快病愈,恢复了元气,孩子在她腹中渐渐长大,秋袤的病情在逐渐好转,听说很快就能把那边的事情料理清爽,尽快赶回。 一个多月后,她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是秋袤回来的时候了,便开始坐立不安,思索自己该怎么面对秋袤,该怎么和他摊牌,怎么和他谈判。 等她想好了主意,秋袤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问了钟唯唯,钟唯唯说是秋袤半途折去九君城了,因为想要迁都,又作了一些调整和建设,他顺路去看一眼。 然而姚静宁觉得不对劲,皇后娘娘近来养胎,消息也未必完全精准——皇帝陛下若是有意隐瞒,皇后是别想知道真实消息的。 她决定自己想办法。 这天傍晚,她掐着点儿在交泰殿附近的花园里散步,看到吕嫔从交泰殿里出来,便将侍女打发走,迎上前去堵住吕嫔。 吕纯最近没什么宫斗和需要太操心的事情,长胖了些,看着十分富态讨喜,看见她也是笑脸相迎:“秋夫人,散步呢?恭喜您呀。” 姚静宁是直接的人,基本没有绕弯子就说了直话:“铃铛胡同的两个孩子是娘娘的弟弟?” 吕纯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笑容一顿:“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仁慈,许我吕氏保留一线血脉。” “这两个孩子一直是秋袤在照顾,他去南方办差之前,不忘交待我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姚静宁知道吕纯误会了,“这两个孩子我见过,长得很好,很懂事知礼,倘若一直这样下去,将是吕氏的福分。” 吕纯松一口气,很上道地说:“承恩侯和夫人都是好人,我们记你们的情,若有需要我们姐妹做的,我们一定尽力去做。” 姚静宁静静地看着吕纯,轻声道:“那么,请娘娘告诉我,秋袤的真实情况,他还活着吗?” 吕纯眼皮一跳,随即笑得更加夸张了:“啊哈哈,秋夫人是在和我开玩笑吗?秋大人当然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至少我所知道的是这样。” 姚静宁盯着吕纯的眼睛一言不发。 吕纯目不转睛、昂首挺胸地任由她看,一副“实情就是酱紫,你为神马不相信”的表情。 姚静宁立刻知道,自己不是吕纯的对手,从吕纯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但可以肯定一点,秋袤一定是出事了。 她轻轻颔首:“打扰娘娘了。” 吕纯笑着走开,转过身就收了笑容。 姚静宁转头叫了圆子和小鱼过来:“我们去接你们大哥哥好不好?” 又又深得孩子们的喜爱,两个孩子一点没多想,欢天喜地跟着姚静宁在半路上接到了又又。 姚静宁顺理成章去了又又居住的宫殿,吕娉婷坐在廊下做针线,看见她,由不得呆了呆,有些局促地起身行礼:“秋夫人。” 又又精明得厉害:“秋霜,你去奉茶。” 吕娉婷几乎是落荒而逃,姚静宁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孩子们玩到一处,不动声色地起身,顺利找到吕娉婷藏身的地方,笃定地说:“阿袤出事了,你知道么?” 吕娉婷怔怔抬头,眼眶里控制不住地浸满了泪水:“我知道的。” 果然是这样的啊,姚静宁指甲掐入掌心:“告诉我。” 第1027章两个女人的对决 吕娉婷彻底傻住,她以为姚静宁什么都知道呢,这样看来,是来诈她的。 她下意识地就想隐瞒并逃走,她不瞎,能看到姚静宁隆起的小腹,知道为什么大家会瞒着姚静宁。 姚静宁跨前一步,拦住她:“你若是还记情,那就告诉我实情。” 吕娉婷见无路可逃,索性站直了:“我自然是记情的,我这辈子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即便是你,我也很感激,若没有你大度宽厚,我的两个弟弟不会过得如此顺遂。” 正因为记情,所以才不能说,她不能恩将仇报,倘若姚静宁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也没脸见秋袤。 姚静宁道:“所以呢,他出什么事了?” 吕娉婷道:“秋大人不是水土不服生了重病吗?听说陛下派了太医去,我是想着,他原本身体就差,这回可算是吃了不少苦头啦。” “你哭了。”姚静宁冷静地指出,“只是因为生病,并且已有太医,你就流泪?” 吕娉婷静默片刻,妖娆一笑:“是呢,因为我心疼。” 突如其来的攻击,姚静宁吃了一惊,后退一步,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吕娉婷道:“想必夫人也是知道的,我早年一直想嫁他,哪怕背叛家族也想嫁。可惜我和他没缘分,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更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不过呀,您可得小心啦,别给我机会。不然我可是不要脸不要命的。” 姚静宁更加吃惊,呆了片刻才道:“过去的事情我知道,他若肯给你机会,你上就是了,我要脸,也要命,不和你争。” “你可真大方,我可做不到。秋大人待你如此好,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吕娉婷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走不多远,泪如滂沱。 青姑姑找过来,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招呼:“皇后娘娘寻夫人说话呢。” 姚静宁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低下头摸着已经隆起的小腹,淡淡地道:“我知道了。” 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秋袤的确出事了。 她自己还能承受,并且作好了一切打算,不过既然皇后娘娘不知道,那她也不提就是了。 回到交泰殿,钟唯唯指着许多细棉布让她挑:“新送来的贡品,精织的细棉布,挑给孩子们做小衣。” 钟唯唯兴致勃勃,给几个孩子都挑了布料,又交待要绣什么花,做什么样式,压根不知道秋袤的事情。 姚静宁平静地配合着她,把衣料挑好,然后假装自己累了,要回去休息,同时把两个孩子交给宫人照顾。 独自一人在房中,她想哭,却觉得欲哭无泪,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想了很多,倘若秋袤真的回不来,那她要怎么做? 改嫁,多半是不可能的,她觉得自己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 只想把腹中这个孩子生下来,精心将三个孩子教养大,让他们各有前程。 “如此,我便算是对得起你了。” 姚静宁轻喃着,想起那天清早秋袤顶着晨光离去时的情形,想起他走到街口处回头看她的那一眼,心口一阵绞痛。 痛得她无法呼吸,扶着桌子跪到地上,蜷缩成一团。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吕娉婷的话犹在耳际,她闭目流泪,就是因为太在意,太喜欢,所以才会不知足呀。 腹中的孩子突然动了动,这是他第一次动,就像是一串气泡,“咕嘟嘟”地在她腹中蹿了一下,立刻又消失无踪了。 姚静宁擦去眼泪,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小腹,她并不是孤独的,她还有三个孩子。 无论如何,她也要平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不再纠结于秋袤的去向和消息,安慰自己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秋袤出去那么久,不按时回来总该有理由。 若是拖得太久,即便陛下再怎么会隐瞒,皇后娘娘也会过问,也会有疑虑。 她努力散步,努力进食,努力陪着孩子们玩耍,强颜欢笑,不让人看出她的忧伤和顾虑。 但她还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掉得厉害,身形更是消瘦无比。 钟唯唯很快察觉到这种变化,找她问,什么都问不出来,她只说孩子折腾得太厉害。 让太医看,太医说是忧思过重,开了些药,要她放宽心。 钟唯唯经常开导她,她都笑着说好,然而还是不可避免地消瘦下去。 某一天,姚静宁在花园里散步,遇到吕娉婷,吕娉婷是专程在那儿等她的。 吕娉婷精心装扮过,虽仍然穿着那身惨绿惨绿的衣服,但是抹了胭脂粉,画了眉毛,看上去格外美丽。 道是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姚静宁掌心冒汗,警惕地注视着吕娉婷。 吕娉婷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夫人真让人失望,这么一点小事儿,就把你打垮了吗?可惜这几个孩子了。” 姚静宁被彻底激怒,双手紧握成拳,哑声道:“你想怎么样?” 吕娉婷道:“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是……” 她摇摇手,不屑一顾地走远。 姚静宁走到水池边,看到自己的倒影出现在水平面上。 一个消瘦的,头发稀疏的,四肢纤细,肚子和身体完全不成比例,双眼无神,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女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地捂住脸,这不是她,这不是她! 她是爱说爱笑敢爱敢恨的姚静宁,不是这个怨妇! 她有三个孩子要养,她自己都成了这样子,怎能把孩子们养好?榜样就没有做好。 她大声喊住吕娉婷。 吕娉婷惊讶回头,脸上是破釜沉舟的绝然——姚静宁开口就能要了她的命,但她不后悔。 “谢谢你。”姚静宁大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吕娉婷抿抿唇,微微一笑,唇角带了些凄楚,默默行了一礼,转身走远。 姚静宁回去就求见钟唯唯,表示自己要带着孩子回家。 那是她和秋袤的家,也是她和孩子们的家,无论如何,她要回去! 第1028章摊上大事了 钟唯唯不明白姚静宁为何突然起了这个念头,但她看得出姚静宁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了改善,高高兴兴送这母子几人回家,顺便赏了无数东西。 秋府仍然一如既往的安静平和,管家尽职尽责,主人不在的日子里,他把偌大一个府邸打理得清清爽爽。 姚静宁母子几人回来,受到了下人们热烈的欢迎,但凡是能在他们面前露脸的下人,都絮絮叨叨地向他们各种表白思念和欢喜之情。 孩子们回到熟悉的环境非常自在欢喜,姚静宁的心也真正宁静下来。 她含笑和下人们寒暄着,让人把秋袤的衣服找出来晒洗,又趁着天气好,把他珍藏的书搬出来晒,睡了近日以来的第一个安稳觉。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姚静宁重又养得气血饱满,白白胖胖,她开始出门走亲戚,参与京中各大府邸的各种应酬。 她精神饱满,言笑晏晏,应对自如,没有人能从她脸上看到半点疲态和怯懦伤怀。 孩子们很喜欢这样的母亲,日子重新过得轻松自在起来。 再过了一些日子,距离秋袤离京已有小半年,胎儿很活泼很强健,是个好动的性子,姚静宁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她悄悄向皇帝陛下递了请见折子。 无论秋袤是死还是活,她都能勇敢地接受,勇敢地面对,虽然很艰难,但她和孩子们必须要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很好。 帝后感情甚笃,她这个弟媳妇自然受到了优待,很快她就得到了召见。 不过皇帝陛下并没有用同情、安抚的态度来接待她,而是兴高采烈地说:“你来得正好,阿袤要回来了。” 姚静宁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听。 皇帝陛下使个眼色,让李安仁悄悄把太医叫过来备用,以免孕妇受不了刺激突然晕厥什么的。 皇帝陛下不余遗力地夸赞她,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末了又赏赐若干。 姚静宁飘飘然出了皇宫,看着面前那一大堆赏赐,有种自己已经把皇宫掏空的错觉。 她飘飘然坐上马车,整个人都在游魂状态,直到回到府里,还没清醒过来。 管家娘子扶她下车,担心地喊一声:“夫人?” “你掐我一下。”姚静宁巴巴地看着管家娘子,“马上掐,使点儿劲。” 管家娘子咬牙轻轻掐了她一下,姚静宁大喊一声:“我不是在做梦!” 所有人都吓呆了,以为她疯魔了,管家无比忧伤,随时准备往青阳伯府和宫里送信,求一个太医来坐镇。 姚静宁大笑起来,让管家:“让厨房好好做上几桌宴席,咱府里所有的人都好好吃一顿。” 这是有好事儿了呀,管家开心了:“是老爷要回来了吗?” 姚静宁使劲点头,可惜皇帝陛下恶趣味,不肯告诉她具体经过,也不肯告诉她秋袤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人都很开心,酒席一直吃到月上中天,醉醺醺的,听见有人敲门。 门房摇摇晃晃去问:“谁呀?” 外头的人小声说:“是我。” 门房喝得半醉,嗤笑:“我当然知道是你,问你是谁?” “老爷!”外面的声音嘶哑低沉。 “老爷个屁呀,我还是你……啊呸!”门房骤然清醒过来,急吼吼地开门,看到门口形销骨立、像个难民一样的秋袤,“啪嗒”就跪下去了:“老爷饶命!” 没等秋袤饶他的命,他又回头往府里大吼三声:“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老爷回来啦!” 秋袤被他吼得耳朵嗡嗡响,也没心思惩罚他,装模作样轻踢他一脚,开心地走了进去。 发现家里所有人都在吃喝,并且喝到半醉之后,他不开心了,他不在家,这些人就这样欺负他的妻儿吗? 又累又饿,满怀期待的秋袤发作起来,让人把所有管事和下人一起集中到前院,他要杀鸡儆猴,整顿家风,替妻儿出气。 管家老辣,心想着夫人高兴坏了,其他人难得放纵肯定会喝醉,他必须守着,因此并没有喝酒。 管家第一时间站出来说明真相,秋袤很期待,他是辗转听说了家里的事,知道姚静宁的改变和所有作为,很想和她立刻见面,立刻把所有误会说清楚,琴瑟和鸣。 “侯爷。”姚静宁站在二门处叫他,手里挑着一盏明亮温暖的灯笼。 秋袤宛若被雷电击中,一动不敢动,僵硬回头,先看到那盏散发着温暖明亮光芒的灯笼,再看到白白胖胖、神色温和平静的姚静宁。 他丢了一院子的人,快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眼神却是痴了。 管家立刻机灵地把所有人都打发走,把空间留给主人。 “你回来了。”姚静宁被秋袤看得有些不自在。 “我活着。”秋袤答非所问。 “我知道,陛下告诉我了。”姚静宁挑着灯笼往里走,“只是没想到你今天夜里回来,我已让人准备好热水吃食,回房吧。” 秋袤紧紧拽住她的手:“阿宁,我回来后就去了宫中面圣,已经吃过了,洗洗就好。” “哦。那就好。”姚静宁还是想回去。 秋袤紧紧抱住她:“我活着回来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姚静宁抿抿嘴:“我并不担心。” 秋袤:“啊?” 这个态度和他之前得到的信息不对称呀。 姚静宁沉默地往前走,他沉默地跟在后面,急得抓耳挠腮,无话找话:“你可真有本事,老三都这么大了。” “有本事的是侯爷,什么时候让我怀上的都不知道。”姚静宁不冷不热。 “你辛苦了。” “没有侯爷辛苦。” “你还好?” “很好,孩子们、我家里、皇后娘娘都很好。” 好吧,把他所有要问的问题一次性答复了,真是找不到话可说了。 秋袤洗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换上带着阳光味道的干净衣服,信心十足地再次去找姚静宁:“阿宁,我想你,想孩子们,想家。” “我一直在想侯爷那封让我改嫁的遗书。”姚静宁玉白的脸上神情严肃。 秋袤顿时头皮一紧,觉得好像要出大事了。 第1029章你不爱我 姚静宁安排秋袤在书房休息:“被子是新晒过的,侯爷安心休息吧。” 她转身回房,秋袤跟着她追:“阿宁,我想你了。” 姚静宁把他拦在门口,手撑着门框,笑容满面:“我累了,想休息啦,侯爷若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好吗?” 秋袤想争辩,她就不动声色地轻抚自己的肚子。 秋袤便泄了气,蔫蔫地道:“那你好好休息。” 姚静宁笑着和他挥手:“早点睡,安心休息,需要什么只管让人来说,自己家别客气。” 他并没有打算客气。可是现在这场景,倒是令他情不自禁想要客气些了。 秋袤垂头丧气回了书房,根本睡不着,就找管家来问话。 从头问到尾,他心里有了数。 真是那封遗书让姚静宁不高兴了,可他真是尽心尽力为她打算,为她好呀,为什么呢?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起了个绝早,心急火燎跑去正房。 妻儿均未起床,姚静宁睡到天亮才慢吞吞起来,看到他就说:“让孩子们出来见爹爹。” 钟一根本记不得他了,含着手指只是观望。 小鱼记得他,却觉得陌生,行过礼后就牵着钟一的手,害羞地站在一旁盯着他看。 他走时,这两个孩子一个懵懂无知,一个刚懂点事,现在已经长成这样的乖孩子了。 秋袤一阵心酸,朝两个孩子伸手:“过来爹爹抱,我是爹爹。” 小鱼大着胆子上前,钟一却是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走到姚静宁身边,紧紧攥着母亲的裙角,警惕地瞪着他。 姚静宁温柔地哄他:“那是爹爹,过去抱一下爹爹。” 钟一固执地不肯过去,逼他就哭。 姚静宁爱莫能助地摊摊手,表示让秋袤自己想办法。 秋袤拿出不少玩具,拼命讨好两个孩子,钟一未拿到玩具之前可以抱可以摸,拿到玩具之后就坚决不要他碰。 秋袤也是哭笑不得,姚静宁始终在一旁看戏,并不帮他的忙。 闹腾到吃完午饭,两个孩子困了去睡觉,姚静宁也伸个懒腰打算休息,秋袤拦住她:“阿宁,我们谈谈。” 姚静宁微笑着坐下来:“侯爷是打算告诉我你这一路的艰难吗?还是要和我说后面几个月为何杳无音信,为何推迟归期?” 她并没有半点责问的口气,秋袤的脸却是莫名热了:“我是打算和你说说这个事的,我之前病了,病得有点重,怕你担心,没敢和你说。” “这个我知道了,陛下还给你派了太医。”姚静宁笑着道:“后来呢?” 秋袤道:“那个案子,牵涉到太多的人,不单有我们的人,还有前东岭皇室的势力,他们追杀我,我们绕路迷路在山里藏了很久,直到陛下派去的人找到我们才平安。不是不想和你说,是没办法送信。” “其实我觉得,即便可以送信,侯爷也不打算告诉我的吧?”姚静宁笑得十分通透。 秋袤讪讪地摸摸鼻子:“我怕你担心。” “是的,侯爷怕我担心,我都明白。撇得挺干净的,你要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我都不用知道,你只需要通知我结果,然后我照做就是了。侯爷要的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妻子,并不是一个心心相印,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爱人。”姚静宁平静地说:“放心吧,我会在其位谋其事,尽职尽责地做好你的妻子。” 秋袤的心直往下坠,他突然很害怕,觉得自己就要失去现在拥有的这一切了。 他急急忙忙抓住姚静宁的手,轻声恳求:“我不太懂得怎么对一个人好,不过你可以教我,让我做得更好。” “你对我很好,真的,非常好。据我所知,这京城之中,能够比你做得更好,对妻子更好的男人没有几个,你是一个好男人,也是一个好丈夫,还是一个好臣子,一个好弟弟,一个好上司,一个好官。”姚静宁有些悲哀:“但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你不爱我。” 秋袤立刻否认:“没有,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着急赶回家,这么努力地活下来……” “那是责任吧。”姚静宁冷静地把手抽回来:“我刚收到你的遗书时,非常愤怒。后来我就一直在想,倘若我与你分开,我会嫁给谁,谁更合适我。” 秋袤呆呆地看着她,可是他没有死呀,他好生生地活着,就站在她面前,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姚静宁神情温和:“我在宫中见到了吕娉婷,她为了你,不顾一切,冒着丢命的危险激怒我,只因为不想看到我憔悴担忧的样子,不希望我垮掉。我总以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不顾一切,被逼到绝境才不得不放手。” 而不是像秋袤这样,很轻松,很容易就放手,放手太快,她看不到他的爱。 姚静宁微笑着说:“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人不顾一切地爱你。” 秋袤沉默许久,坦诚地说:“我或许曾经对她动心过,但那是从前,我和她并没有任何私情,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我知道的。”姚静宁说:“我其实只是希望有一个人也这样爱我罢了。我重新活过来,重新回到家中,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孩子和我自己。” 这话说得冷酷无情,秋袤傻傻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姚静宁笑着说:“我不该在你刚回来就说这些的,不过不吐为快。” 腹中胎儿使劲蹬了她一脚,她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唇角却含着温柔的笑意:“老三一定是个调皮鬼,我觉得他是个儿子。” 秋袤早就在血雨腥风里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本事,他很快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她:“我能摸摸他吗?” “可以。”姚静宁很大方:“你是他的父亲。” 她握着他的手,在胎儿小脚所在的地方推了两下,胎儿立刻反击,一脚踹了过去。 秋袤吃惊地瞪大眼睛:“臭小子,这么调皮!” 他趁机蹲下去,把头贴到姚静宁的腹部,想要亲近一点。 第1030章我不后悔 姚静宁毫不犹豫地把秋袤的头推开:“休息吧,陛下放你的假,就是为了让你早些养好身体,早些回去效力的。” 秋袤不敢强迫她,怏怏地往后退一步,怏怏地看着姚静宁扶着腰离开,怅然若失。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担忧与忐忑,对着吕娉婷之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她是不可能的,所以晴也安之,风雨也安之,泰然自若。 对着姚静宁,知道她会是他的妻,他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亲人看待,尽自己的力量对她好,喜欢她的温柔善良能干体贴,享受她的照顾温存,天经地义,顺理成章。 但是现在,他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姚静宁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她要求的更多,想法也更多,不是给她吃饱穿暖,给她昂贵的首饰和荣耀的身份,就能让她满意。 她说他不爱她,那要怎样才算是爱呢?怎样才能让她满意? 因为吕娉婷吗?不是,她对吕娉婷多有赞许,并无嫉恨。 秋袤惆怅着,心事重重地离开。 在下人眼里,却是侯爷越来越严肃了,没有夫人和蔼可亲,好可怕。 秋袤在书房里反复揣摩了很久,越想越觉得危机重重,他变着法子地讨好两个孩子,趴在地上陪他们玩游戏。 姚静宁并不阻止,由着他去。 他的行为极大地取悦了两个孩子,姐弟俩很快爱上了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糖也愿意分他半颗。 秋袤受宠若惊,更加珍惜这幸福,他抱着钟一,小心套取小鱼的话:“你们娘会不会不要你们?” 小鱼很肯定地说:“不会。阿娘即便不要爹爹也不会不要我们。” 吐血!秋袤好心塞,强颜欢笑:“阿娘说的?” 小鱼把一颗糖塞到他嘴里,撒娇:“不想讲。” 秋袤心情很沉重,觉得贼精贼精的大女儿一定知道点什么,然而无论怎样套话逼问,小鱼都不肯多说一个字。 他怕小鱼去姚静宁那里漏了风声,又许下若干诺言才封住了女儿的嘴。 姚静宁在翻看家中账册,突然觉得身后有异,回头一瞅,只见秋袤站在窗外盯着她看,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微笑:“有什么事吗?” 难道没有事就不能过来看她吗?秋袤走进去,想和她搭讪。 姚静宁却已经低下头打算盘了:“是下人伺候得不好吗?是不是你的被子薄了?你才回来,理应摆几桌请一请亲戚好友同僚什么的,感谢他们对咱们的照料。你哪天有空?我来安排。” “并不是这些原因。”秋袤接过算盘,打得叮当响。 “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 “那你随意,我要做事了。”姚静宁听说他没事,立刻把心思收回来,专心专意核账,问管事:“这个月为何多了一百两的支出?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秋袤被晾在一旁,瞬间觉得生无可恋。 他说不上姚静宁哪里不好,她把他和孩子,还有这个家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基本上有求必应,但他就是觉得少了点什么,让人不安。 他决定入宫求见皇后娘娘。 钟唯唯耐心地听他说完始末,笑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的。” 秋袤很好学:“请阿姐教我。” 钟唯唯道:“你别急。”回头低声吩咐小棠几句,小棠暧昧地看了秋袤一眼,转身离开。 钟唯唯谈天说地,就是不给秋袤解说这件事的关键。 秋袤急得百爪挠心之际,小棠领着吕娉婷进来了。 钟唯唯停下来,含笑说道:“你把她领回去吧。” 秋袤大吃一惊:“什么?” 钟唯唯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从前有情,我都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她虽不能为妾,但跟在你身边是可以的,我相信她不会害你。” 吕娉婷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秋袤皱眉道:“阿姐!” 钟唯唯止住他:“我给你一刻钟,你仔细想想,想好了再开口,一旦你拒绝,我便要把她嫁出去。你不用担心阿宁,我会和她说,她会答应的。” 虽说罪奴不能为人妻妾,但钟唯唯是皇后,她只要开了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吕娉婷轻轻颤抖着,咬紧嘴唇。 她自知自己那天做的事情很冒险,若是姚静宁受不住刺激,很可能就会流产出大事。 不论她的初衷是什么,这都犯了皇后娘娘的大忌。 且,她这条命根本就是皇后娘娘心软才给的,皇后娘娘无论是让她嫁什么人,或者是要取她的命,她都没办法拒绝。 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秋袤能开口。 和道德无关,溺水的人,总是希望能抓住身边一切可攀附之物的,哪怕是一根稻草。 看着吕娉婷,想起姚静宁所说的话,秋袤瞬间想了很多。 什么是爱情? 不顾一切地想要拥有对方,和对方在一起。 若非身陷绝境,否则绝不松开对方的手。 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对方,只盼对方安好。 所以,他在事前没有通知姚静宁,事后草率地给她一封遗书让她改嫁,实在是伤人心了。 姚静宁和吕娉婷,他到底爱谁? 他很快拿定了主意,看着吕娉婷诚恳说道:“对不起。” 吕娉婷闭上眼睛,苦笑:“和你无关。” 钟唯唯道:“看来你是拿定主意了,那我就要把她配人啦,你事后别后悔,我不会允许你后悔的。” 秋袤道:“我不后悔。” 钟唯唯示意小棠把吕娉婷带下去。 秋袤问:“阿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钟唯唯瞟他一眼,语气冷淡:“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怜悯不是爱情,责任也不是爱情。你问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刚才已经明白了。” 秋袤点头:“是的,我明白了。” 钟唯唯骤然放松,笑着道:“你不问我打算把吕娉婷嫁给谁吗?不怕我收拾她折腾她?” 秋袤摇头:“阿姐有分寸。” 虽凉薄了一点,但吕娉婷并不是他的责任,她和他的人生本是平行不相交的两条线。 他无意干涉,也不愿干涉。 他想回家,重新博得姚静宁的爱。 第1031章学会爱 钟唯唯对秋袤的表现非常满意,她拍拍手:“那就回去吧,妻子是亲人,却也不是亲人,是责任,却也不是责任。” 秋袤念叨着这句话,反复揣摩每一个字的含义,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小棠把吕娉婷带进去。 吕娉婷跪在钟唯唯面前,将额头抵着地:“请皇后娘娘责罚。” 自从姚静宁离开,她便一直提心吊胆,静等钟唯唯惩罚。 但是钟唯唯一直没有动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 她以为就此过去,却没想到是在这里候着。 钟唯唯淡淡地说:“你大概觉得我很无情吧?你这样喜爱我的弟弟,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我却这样无情地对待你。” 吕娉婷诚心诚意:“奴婢并未觉得娘娘无情,奴婢心甘情愿领罚。” “你说得没错,在你和阿宁之间,我理所当然要选她,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原因,给她造成任何可能的伤害。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终老宫中,调离又又的宫殿,别让我发现你再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否则我会要你的命;二是趁着青春年少,出宫嫁人。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便不再有。你选。” 钟唯唯轻描淡写,却是毫无余地。 吕娉婷沉默片刻,微笑:“娘娘是否可以准许我出宫照顾两个幼弟而不嫁人?我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不求别人。” 钟唯唯摇头:“不可以。” 吕娉婷这样的容貌,她看着尚且觉得实在美丽,何论外头的人?恐怕不是福分而是祸端。 吕娉婷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道:“那么,就让奴婢终老宫中吧。” 钟唯唯也笑:“你去伺候太妃吧。” 吕娉婷拜了三拜,起身离开,再不回头。 她虽经历风雨,心中却始终有梦。 秋袤没有选她,彻底断了她的梦想。 也是时候该彻底忘记了,说到不顾一切这种事,仿佛一直以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秋袤从来没有应和过她。 或许曾经心动,但更多只是怜悯。 吕娉婷在交泰殿外遇到了吕纯,吕纯眼里有怜惜,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然后粲然一笑。 吕娉婷握住吕纯的手,也是粲然一笑:“保重。” 小棠把吕娉婷直接送到一位老太妃的宫殿里,这位老太妃年纪很大了,是神宗皇帝的妃子,性情温厚,是很喜欢读书写字的文雅人。 吕娉婷看到这位和气的老太妃,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她告了声罪,转过身对着墙壁默默流了片刻眼泪,然后笑着和小棠说:“请姑姑转告皇后娘娘,奴婢记她的情。” 小棠拍拍她的肩:“心地不坏的人,往往运气都不会太差。” 秋袤回到家中,站在门口一直盯着姚静宁看。 姚静宁被他看得全身不自在,几次抬手摸脸,小声问侍女:“我脸上有什么吗?” 侍女摇头:“没看见。” 秋袤走进去,轻声道:“并没有什么,只是我想看你而已。” 姚静宁脸皮一热,淡定地让侍女奉茶,然后问道:“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秋袤顺其自然,接过侍女奉来的茶,和气地说:“我会让你知道的。” 姚静宁一笑,不以为然。 日子平淡如水,还和从前一样地过,夫妻互敬,家庭和睦,秋袤照旧很照顾妻儿,照旧很忙。 姚静宁也很忙,但她觉得有什么在悄然改变,也许是秋袤无意间的一个眼神,也许是秋袤无意中的一个动作和一句话。 天气越来越冷,她越来越臃肿,行动不便,手脚都水肿了。 她坚持每天散步,并不在意秋袤看到她此刻的丑样。 秋袤会牵着她走,她也不拒绝他的好意,更不拒绝在孩子们面前和他一起做一对完美的夫妻和父母。 只是她再没有让他进过她的卧房,再没有和他有过更进一步的亲密。 秋袤偶尔会做一些小动作,会耍一点小聪明,但只要发现她不愿意,立刻就会收手,半点不勉强。 日子安然。 有一天,秋袤高兴地告诉她:“阿兄要带着嫂子和孩子回来了。” 他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我们让他们来我家住好不好?” 姚静宁含笑道:“好呀,不过到时候我可能刚好生产没多久,大概不能很好地照顾他们。” “有我在呀。” 秋袤兴致勃勃地跑去布置庭院,和孩子们讲述他与何蓑衣的故事,又说即将会有一个叫做禾苗的女孩子住在家里,要孩子们跟禾苗做手足。 孩子们被吸引住,高兴地和秋袤一起收拾院落,小鱼还出了不少主意。 姚静宁平和地看着,耐心地等待腹中的孩子出世。 冬月的一天,外面飘着冻雨,特别的冷,她早起散步,羊水突然破了。 秋小放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来到这个世界,用嘹亮的哭声宣告他的到来。 他健壮无比,生来就有七斤多,手脚比他的哥哥姐姐刚生时都要粗壮有力,一旦哭起来能把屋瓦震翻。 一家子都好奇地围在姚静宁和新生儿的旁边,两个孩子时不时地悄悄戳一戳,一个表示弟弟好小,一个表示弟弟好奇怪,幼小的钟一还有一点吃醋和不安。 秋袤忙里忙外,尽心尽力地照顾姚静宁,姚静宁却在第三天发了高热。 是产褥热。 天塌了。 秋袤抖手抖脚地把孩子们交给保姆看好,整夜守在姚静宁身边。 当听到太医说,有可能好不了,让他提前准备一下后事时,他哭了。 他站在墙边角落里,看着墙壁上的一点墨迹,无声地流泪,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他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的凌迟。 如同幼年时期突然失去家园,失去父母。 如同在稍许懂事时突然失去养父+师父,再和相依为命的姐姐分离。 如同被李尚的人抓住带走,秘密关押,以为自己将从此看不到亲人。 如同知道何蓑衣的真实目的,不得不与他分离,失去长兄。 现在,他又将失去他的妻子和亲人,还有爱人,孩子的母亲。 秋袤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跪坐在姚静宁的床边,将脸埋在她的掌心,一遍又一遍地祈求。 第1032章我爱你 也许是不停的苦求和哀恳被听见,姚静宁在昏睡中睁开眼睛,看到憔悴的秋袤。 她叹一口气,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想说两句安慰他的话,然而高热夺去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就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又重新陷入到昏迷之中。 秋袤撕心裂肺,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 他无比恐惧她就此离去,无比害怕就此失去她。 他不想要单独一个人,不想要一个人面对三个孩子。 老天保佑,姚静宁还有气。 他忏悔地把脸贴着她的脸,轻声说:“我爱你。”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秋袤便瘦了一圈,他把所有公务全部扔下,专心专意地守着妻子。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照顾妻儿,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是姚静宁一直在默默地照顾着他和孩子们,没有了姚静宁的承恩侯府,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空房子。 钟唯唯来看姚静宁,留下一堆药和一群太医,把三个孩子带走了。 秋袤心无旁骛,专心专意。 他的思想从未有此刻这般单一,渴望从未有此刻这般强烈。 他一遍又一遍地和姚静宁轻声说:“我爱你。” 仿佛她能听见似的。 雨雪停,天空放晴。 一个清冷的清晨,姚静宁终于退热并开始好转,她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胡子拉碴的秋袤。 秋袤高兴得眼眶微红:“你醒了。” 姚静宁严肃地点头:“嗯,我醒了。” 她的表情太过严肃,秋袤很有些没底,他仔细回想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或者是做错了什么:“你醒了,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姚静宁说。 哈?秋袤呆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他有些犹豫,指指脸:“那你为什么这样……看起来很不高兴?” 姚静宁很平静地说:“因为我很饿。” “诶!马上就给你弄吃的,灶上一直温着。”秋袤欢天喜地让人送吃的:“快快快,夫人饿啦!” 下人们也是欢喜无比:“夫人醒啦?好转啦?恭喜老爷和夫人。” 热粥很快送来,侍女要喂姚静宁,秋袤接过去:“我来。” 他就像是喂孩子一样地喂她,细心温柔,眼里只有她。 姚静宁吃完,闭上眼睛很快又昏睡过去。 虽然太医说她已在好转,但秋袤还是担心她会再次复发,他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过一会儿就要摸一摸她的额头。 中午时分,姚静宁再次醒来,她朝他招手:“你过来。” 秋袤竟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他跑过去:“我在。” “把你之前说的话再说一遍。”姚静宁不错眼地看着他,表情更加严肃。 秋袤不安:“什么话?” 姚静宁不回答。 他突然明白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声说:“我爱你,一直都爱你。你说我对你不是爱,只是夫妻之间的责任和习惯性的好,并不是的,我对吕娉婷并没有这样的周到和感觉…… 我对你和她是完全不同的,我伤过你的心,却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而已。我会一直学,越做越好,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哦……”姚静宁转过头,看着墙壁:“我知道了,你先去睡一会儿。” 秋袤不敢不听她的:“那我去休息,你有事叫我。” 姚静宁没有回头,听到门响,她流了两行眼泪,在她高热昏睡时,她一直听见秋袤在耳边叫她,说他爱她,虽然迷迷糊糊,但她很清楚明白。 可以说,她这次能挺过来,主要原因还是秋袤的悉心照顾与呼唤,以及还有对孩子们的不舍与眷念。 他说他爱她。 想起秋袤那天进宫之后,钟唯唯使人来告诉她的经过始末,姚静宁勾起唇角笑了。 她相信他。 但是他和她之间,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她不着急,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将来再回头,全是旖旎。 由于伤了根本,姚静宁出了月子还没恢复,瘦弱得很,吹不得一点凉风,她安安心心在屋里守着,也不出门,就是精心把几个孩子带好。 然而,虽已经足够小心,到了何蓑衣夫妻进京的日子,她还是又病了。 起因是秋小放夜里吐奶,她放心不下,没听秋袤的话起去看了一回,下半夜就不舒坦了。 小鱼是个乖姑娘,秋袤说带她入宫玩,拜见何伯父,她也不肯去。 小姑娘在之前的半年时光里,和自己的母亲结成了同盟,相依为命互相珍爱,她舍不得抛下生病的母亲去玩耍。 她和秋袤说:“爹爹自己去招待伯父吧,我留在家里照看娘和弟弟,你就不用担心了,记得把人接回家就行。” 有姐姐带头,钟一也不去了,他表示弟弟哭的时候,他可以唱儿歌哄弟弟,不让母亲操心。 秋袤无比心疼感激,都说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他从他家小鱼身上真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和钟唯唯说起此事,钟唯唯轻描淡写:“都是他们的娘教得好。” 轻易就抹杀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功劳。 秋袤微有不满:“难道我没教吗?” 钟唯唯一瞪眼睛:“你每天都守着他们,手把手地教他们吗?” 那倒没有,秋袤摸摸鼻子:“我太忙了。” 钟唯唯霸气地道:“那就闭嘴。” 何蓑衣夫妇如期到来,接着又是钟唯唯生女儿,秋袤知道母女平安,就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看样子,帝后是打算留大师兄一家人在宫中多住几日的,他就回家照顾妻儿好了。 小鱼给姚静宁讲故事,奶声奶气的小女娃,神情认真,白白胖胖,小嘴红红,能让人心化。 秋袤直到小鱼讲完故事才进去:“讲得很好。” 小鱼得了夸奖很开心,追着他问:“伯父母和禾苗呢?” “他们要在宫中住些日子才来。”秋袤叹着气:“大师兄狠狠骂了我一顿。” 姚静宁不开心:“为什么呀?” 秋袤微笑:“因为他嫌我对你不好。” 姚静宁淡淡地说:“还好,见到他我会替你伸冤的。” 秋袤蹙眉:“感觉你很像我的上司。” 姚静宁似笑非笑:“您这是在委婉地提意见吗?” 秋袤连连摆手:“哪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知道了。”姚静宁很淡定。 秋袤却不淡定了:“可我不知道!” “?”姚静宁压迫性地注视着他,他压迫性地看回来,下定了大象一样巨大的决心:“我要搬回来!” 姚静宁皱起眉头,就在秋袤以为她会拒绝时,她很爽快地说:“好。” 秋袤过了片刻才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大笑出声:“颇有大将风度,想必嫂子一定会很喜欢你。” 姚静宁吹一口药汤,平静地说:“大将风度算什么?我还以为至少也该夸我颇有帅才。” 秋袤目光炽热:“阿宁,你又和从前一样了。” 姚静宁白他一眼:“我一直都和从前一样,不一样的是你。” 第1033章番外之孩子们我要嫁给大哥哥 延熹十四年春。 郦国迁都至九君已有五年整。 帝国一片欣欣向荣,但是来自靖中的骚扰仍然不断,并有加剧之势。 靖中老皇将死,又换了一任太子,前一任太子陷害其胞妹皇七女失败被刺身亡,皇七女逼宫,皇五子护驾诛杀皇七女,成功晋位为太子。 靖中七年之内连换三任太子,内耗严重,人心涣散,国力大减,威慑力与号召力远不如从前。 人人都道,倘若老皇死去,国将不国。 老皇为了表明自己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力量谋见不减当年,执意要与郦国延熹帝在边境会盟。 会盟的目的,是要延熹帝表态,郦国与靖中友好,绝不偷袭侵犯占便宜。 消息传到九君城,重华并不想理。 哪有这种道理那,你强盛的时候想怎么压迫我就怎么压迫,你老了没力气了就要逼我发誓别欺负你家儿子? 懒得理! 钟唯唯在点茶,笑着说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玩玩,两国结盟这种事,反正都是说着玩儿的。” 重华淡笑:“可我年纪大了,不想出门。” 他目光一扫,落到一旁监督弟妹读书的又又身上:“不如又又去走这一趟。” 又又放下书本,恭敬起身:“是。” 圆子立刻把书本一扔,猛扑过去,拽住重华的袖子,眨巴着眼睛说:“我也去。” 又不是去玩!钟唯唯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拦阻。 重华给她使个眼色,问圆子:“你去做什么?” 圆子睁着一双酷似钟唯唯的眼睛说道:“长见识,学本领,这是很难得的机会,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呢。” 重华非常欣慰:“你能保证听你大哥哥的话么?” 圆子摸摸鼻子,有点勉强:“该听的就听。” “譬如说?” “譬如说,大哥让我在那里等他,我依言行事,但危险来临,我肯定要自己想办法逃生,傻傻等在那里就是等死。” 重华满意点头,再问又又:“带上圆子你会觉得吃力么?” 又又飞快摇头:“不会,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那就这样吧,记好了,你们在外是代表郦国的颜面,代表我和你们母亲的颜面,成则扬国威,败则丢人乃至丢性命。”重华交待完毕,便召起居郎入内记录,准备拟旨。 起居郎瞪大眼睛,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两个孩子去做? 好吧,睿王殿下已经年满十八,不是小孩子了,但是雍王殿下才九岁呀,这不是儿戏吗? 重华镇定自若:“你有意见?” 陛下强势是出了名的,起居郎使劲摇头:“木有,陛下高瞻远瞩。” 重华冷冷一笑:“佞臣。” 起居郎便壮着胆子道:“……未免儿戏了些。” 重华这才说:“朕自有安排。” 起居郎:“……” 陛下越来越难伺候了,怎么办?皇后娘娘救命! 钟唯唯听到他的心声,抬手把孩子们全部赶出去:“陛下,此事当从长计较……” 殿外。 又又和圆子得意极了,相视而笑,另外三个胖墩儿怨念地瞪他们,小嘴噘得老高。 福慧公主抓住又又的手,小声哼哼:“大哥哥,大哥哥……”哼唧哼唧,就是不肯说自己的真实目的。 又又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特别宠爱,把她抱起来,温柔安慰:“你想要什么,哥哥给你买。” 福慧公主搂着他的脖子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要,就是舍不得哥哥。” 又又失笑:“你将来总是要嫁人的。” 福慧公主大声喊道:“不要嫁,不要嫁,我要嫁给大哥哥!” 一群人哄堂大笑,胖胖的阿瑄背着手,挺着滚圆的小肚子,十分老成地教训她:“又犯傻了吧?哥哥和妹妹是不能成亲的。” 福慧公主紧紧搂住又又,任性地大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给大哥哥。” 宫人们的眼神就有些奇怪,孩子们不知道,他们却是知道的,皇长子其实不是皇长子,而是已经逝去的端仁长公唯一的儿子。 只是事关国体,事关端仁长公主的声誉,因此一直不曾对外公开,但久居宫中的人都是老人精儿,心里自然有数。 若论这个,表兄妹成亲倒是常事,不过嘛,这种情况下怕是有些难了。 又又苦笑不已,想把怀里软软香香的小妹妹拖下来,好好和她讲讲道理,然而福慧公主就像一只八爪鱼,霸道又娇软,根本拖不开。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交给我来办。” 身着华贵火红衣裙的阿彩款步而来,怀里抱着一只萌萌的小兔子:“阿慧,你看这是什么?” 小孩子都喜欢这种又软又萌的小动物,但福慧公主绝对是个例外。 在她眼里,一百只一千只小兔子也比不过一只又又大哥哥。 她毫不客气把阿彩的手推开:“不要,我只要大哥哥。” 阿彩神色微变,很快又掩盖而去,继续笑着说道:“上次你不是说想去我家园子里看牡丹钓鱼吗?我就是来接你的。咱们还可以上街玩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福慧铁了心:“不,我要和大哥哥一起出远门。” 阿彩一时束手无策,索性对着又又含笑道:“殿下,公主渐渐长大,很快就知事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不然于您、于她、于大家都不好。” 又又神色微变,眼里冒起一股怒意,随即又沉稳下来,柔声道:“福慧,你求大哥哥没有用,要就去求父皇和母后。” 阿瑄在一旁帮腔:“是呀,是呀,我们一起去吧。” “大哥哥在这里等我,不要悄悄走掉呀。”福慧松开又又,拉着阿瑄跑远了,皇四子原本一直含着手指看热闹,见状也摇摇晃晃地追上去:“我也去,我也去!” 又又交待圆子:“你去收拾行囊。” 圆子看看又又,再看看阿彩,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离开。 阿彩被圆子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轻抚着脸笑道:“雍王殿下也长大了,这一眼盯得我竟然有些心慌。” 又又转身往前走,语气冷淡:“你慌什么?” 第1034章厕所遁的陛下 “我慌什么?” 阿彩轻抚怀中的兔子,气定神闲:“你觉得呢?也许是未来太子,未来帝皇的龙威?” “慎言!”又又皱起眉头,厉声道:“这不是你我能谈论的事情。” 阿彩勾起唇角:“为何不是?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而已。我曾答应过姑姑要照顾好你,别人不敢说的话,我便是冒死也要说的。” 又又的真实身份如何,大家都明白,小时候不显,现在他是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便显得很重要,也略尴尬。 阿彩深知这种尴尬,时不时地提一提,也显得她和又又是一伙儿的,她是他最亲近的人。 若是要寻一个人陪他走完这一生,那么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知道他的过往,最熟悉他的生母,晓得他的为难与不容易,她会全心全意地照顾他,护着他,一直到死。 可惜又又并不喜欢:“不用你提醒,我心里非常清楚。你这样的提醒,不是为了我好,反而更像挑拨。” 阿彩神色大变,眼里有了泪光,倔强地忍住:“你可真好笑,好坏不分。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吗?福慧……” “你最好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又又冷淡地道:“福慧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对她好,她就喜欢,就想多和那个人在一起。诚如你,当初因为喜欢端仁姑姑,想要独占她的爱,所以……” 阿彩的眼泪狂冲而出:“我并没有……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姑姑,我没那么坏,为什么你要一直记着?” 又又叹气:“我并没有说你坏,我只是希望你宽怀大度一点,你自己希望别人宽厚相待,为什么不肯对别人宽厚一点呢?” 又又转身离开,阿彩的眼泪流了满脸,因为不想让宫人看到,她低下头,拼命忍着不出声,抱着兔子的手也忍不住使劲儿。 兔子不适应地蹬了几下,蹬疼了她,她愤怒地把兔子扔到地上去,咬紧了牙。 不远处,打发走孩子们的钟唯唯站在一丛棠棣花后,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钱姑姑摇头:“阿彩郡主的性子还是这样。” 阿彩比又又还要大一岁,已经十九岁了,出落得十分美丽,却是一直不曾说亲。 没事儿就喜欢往宫里跑,陪帝后说话,找又又一起玩耍读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中意又又。 她的父母亲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觉得很好,但是包括她在内,这一家子人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又又一日身份未纠正,她便不可能与又又在一起。 试想,谁家族里的孩子会通婚呢?那不是堂兄妹**么? 可惜当局者迷,阿彩苦苦追求,见不得任何适龄女孩子接近又又,甚至见不得福慧公主和又又亲近。 又又却是比她明白得多,但他眼光极高,这婚事也是难得找到合适的对象,高不成、低不就。 钟唯唯愁得眼角都多了一根细纹:“这样下去不是事儿,又又很快就要及冠,若婚事还是不能定下,我和陛下要愧对阿姐和许老将军了。” 钱姑姑轻笑:“也许陛下派睿王殿下远行,自有安排呢?” 忽见阿彩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大步朝重华所在的正殿而去。 稍后,宫人来报:“阿彩郡主向陛下恳求,让她随队远行,她想为国家尽力,不堕长公主的威名,陛下许了。” 钟唯唯头痛:“男人总是这样粗心,难道他不知道阿彩的小心思吗?” 钱姑姑已老,说话总透着股子睿智:“不撞南墙不回头,陛下比娘娘心狠。” 正说着,有宫人来报:“商侯求见娘娘。” 商侯,是简五的封爵,她一直在外漂泊做事,为郦国的崛起和商贸立下了汗马功劳。 早在她生下长子之时,重华便敕封她为伯,第四年,她成功地操纵靖中现任太子与皇七女火拼,皇太子身死,皇七女逼宫身亡,又晋封为侯。 直到去年冬天,简五才带着两个孩子,和陈少明一前一后回到国内。 虽然久别,但她和钟唯唯之间没有半点隔阂,彼此仍然是最好的闺蜜和朋友。 钟唯唯很开心:“快请。” 简五把两个孩子都带了来,宫人把孩子送去和皇子公主们一处玩耍,两个女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又又的亲事,简五拍手笑道:“我或许知道一点。” 这次会盟,申国也会派人去,美其名曰随便玩玩,但其中的真实目的不难猜到。 一是担心靖中与郦国合伙儿捣鬼收拾他们;二是想趁机把水搅浑,捞点好处;三是可能想绕开靖中,与郦国结盟。 “铁碑岭那边的国家,民风更开放一些,女子受到的限制没这边多,申国有个碧玉郡主,也是个女中豪杰,估计也会跟过去,且,最紧要的一点,郡主年方十七,未曾婚配。” 简五挤眉弄眼:“陛下没告诉你这些吧?为什么呢?” 钟唯唯失笑:“小心让陛下听见,说你挑拨帝后,拿陈少明出气。” 重华为何不告诉她这些,她猜得到,无非就是简五所言,她太心软,一定不能同意这门亲事,涉及到国家利益的亲事不是好亲事,她舍不得又又吃苦。 重华想的明显和她不一样,为了不吵架不生气,自然是能瞒就瞒,生米做成熟饭,她生气也没用。 简五大大方方笑道:“没错儿,我就是陛下派来做说客的,他自有考虑,不会强迫睿王的。届时闽侯也会去,有他压阵,你不用担心。” 话是这么说,然而做母亲的人怎会不担心? 钟唯唯整夜辗转反侧,吵得重华也睡不着,不过重华十分奸猾,一直假装自己很累,睡得很熟,不然他会被钟唯唯拷问纠缠的。 结果这一夜夫妻俩都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心虚。 重华准备逃跑,钟唯唯揪住他的腰带不松手:“你保证。” 重华苦笑:“我保证,你别管了,我有分寸。” 钟唯唯还想说,他捂着肚子:“不得了,肚子疼……”转眼就跑得没了影踪。 第1035章谁说女子不如男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又又带着圆子整装待发。 阿彩一身利落的骑装,拒绝坐车,而是选择骑马。 又又对她不咸不淡,她坐车也好,骑马也好,都由得她,对圆子却是严格要求。 他要求圆子尽可能地和他一起骑马前行,只有累了才能到车上休息。 反正又不赶时间,慢慢地走,慢慢地游,饮食注意一点,便不会生病。 圆子不是娇气的人,乐呵呵地接受又又的监督。 兄弟俩边走边体察民情,白天赶路,晚上又又还要监督圆子写民情论——这才是重华的真实目的。 在皇宫中长大的孩子,不知民间疾苦,办事儿眼高手低,须得亲身经历,亲眼所看才会懂得。 阿彩忙里忙外张罗这兄弟俩的衣食住行,细心又体贴,圆子安然接受,又又却是十分不自在,可惜无论明说或是暗示,阿彩都装聋作哑,我行我素。 又又很无奈,关于碧玉郡主的事,重华和他提过,他是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和阿彩不可能走到一处,且他对阿彩也没有男女之情。 圆子出了个主意:“我有个办法,可解兄长燃眉之急……” 又又虽然觉得有些扯淡,还是决定试试。 兄弟俩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丢下阿彩和她的扈从,悄悄骑马跑了。 他们纵马狂驰,一夜不睡,一口气跑出几百里路才敢停下来休息,没有了阿彩,两个人都觉得自在很多。 在边境附近与许翰汇合之后,二人更是如鱼得水,成日就在边境附近的城镇山区晃悠,乔装出行,和百姓坐在田间地头谈心,体验民情,了解民生。 到达后的第三天,何蓑衣带着妻儿赶来了。 白洛洛如愿成为一名偏将,手底下有两百名士兵,打过几回小型战役,但都不是主力,只是探哨、扫尾、偷袭等等,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她很骄傲地自封为从无败绩的常胜女将。 因为她的上司和军师都是何蓑衣,因此大家都乐呵呵地认了,她虽然不是出色的将领,但是何蓑衣行,官职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也没犯错,人家夫妻俩乐意这样玩,谁也管不着。 七岁的禾苗跟了来,她穿一身翠绿的劲装,背上背着一把描金的小角弓,无论羽箭、佩刀,骑的马,全都是量身定做、适合她使用的。 小姑娘英姿飒爽地骑着马飞奔过来,一勒马缰停住,未曾开口先笑出声来:“圆子,圆子……” 自从那年进京,她便和圆子结成了好友,即便之后跟随父母离开,二人也是经常通信,互相赠送礼物,彼此之间并不陌生。 圆子对禾苗的打扮很满意,觉得小姑娘这样穿很好,比京中的贵女们顺眼得多。 两个人很快挤到一旁去,头挨着头,小声说悄悄话,圆子把自己新得的匕首拿给禾苗看,禾苗则让他试试自己的弓。 圆子轻轻便将禾苗的角弓拉开了,然后骄傲地挺着小胸脯说:“太轻了,不够我用。” 禾苗也不生气,反而捏捏他的胳膊,羡慕地说:“你的力气真大呀。” 圆子再把细胳膊上的肉绷紧了些,骄傲得像一只小公鸡。 “那是因为你比我大了两岁的缘故,等我长大了,会赶上你的。”禾苗颇有她娘那种“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英雄气概。 圆子笃定地说:“不可能的,你是女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我力气大。” 禾苗生气了:“你的意思是说女子不如男子?” 圆子很认真地说:“不是女子不如男子,你会比很多男子更出色,但你不会有我出色。” 禾苗不高兴,抢回角弓:“我们走着瞧!” 圆子大度一笑,追上去:“咱们才见面就吵架,多伤感情呀,我把这个匕首送给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禾苗也大度地原谅了他,牵着他的手往前方跑:“我们去射两只兔子来加餐。” 何蓑衣和又又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失笑,皇家的孩子都早熟,尤其是圆子,被寄予厚望,更是被严格教养,平时十分老成,也就这会儿才像个孩子。 白洛洛兴致勃勃地打开一张小像:“这就是碧玉郡主,长得好看不?” 画上的女孩子瓜子脸,长娥眉,双目湛然有神,下巴略有些方正,看上去是很有个性的女孩子。 白洛洛说:“听说她十二岁就当家了,把家里的下人管得服服帖帖,直到父亲续弦,她才把管家之职交回去,和继母和弟妹的关系也很好,很有才干。” 又又认真地把这张脸记在心里。 重华曾经提过对他的安排,将来等他成亲之后,会给他一片封地,让他到那里去为王,天高地远,他的孩子可以姓许,他可以给生父生母立牌位,举行祭祀。 重华的语气中,隐隐有让他独自掌权,不过问封地财政人口武装的意思,自己做主的意思。 这是给端仁长公主的补偿。 他考虑过,这片封地最好是在郦国国境之外。 他身份敏感,现在圆子他们还小,将来长大之后,难免会有间隙。不如远行,大家都轻松自在一些。 而碧玉郡主,大概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 又又把小像还给白洛洛,白洛洛抿着嘴笑:“你给我干嘛,自己收着吧。” 又又一笑,大方地卷起小像准备藏入袖中。 忽听侍从低声道:“郡主。” 又又回头,只见阿彩一身尘土,手里还捏着马鞭,怔怔地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 又又平静地冲她点头:“堂姐来了。” 堂姐来了? 阿彩嘴唇微翕,想哭又想笑,她千里追随他而来,半路被他抛弃,抹下所有脸面不要,继续追随。 见了面,他没有半分惭愧和慰问,反而说:“堂姐来了。”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何曾叫过她堂姐? 现在倒是利索地叫上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什么碧玉郡主! 阿彩很想抢过那张画像撕成碎片,却知道不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脯:“殿下为何丢弃臣女独自远行?” 第1036章看着就比你小 又又淡淡地道:“临时收到消息,此处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来不及当面与堂姐告别,事急从权,便先来了。” 阿彩再吸一口气,红着眼眶说:“我一路追赶你们,十分担心。” “是我的不是。”圆子牵着禾苗走过来,很是诚恳:“长兄原本安排我和姐姐的近侍讲的,但我太累就给忘了。” 他拽着阿彩的手,眼睛眨啊眨:“姐姐不会怪罪我吧?我晚上请你吃烤兔子腿,给你赔罪。” 阿彩可以对着又又发脾气,却不敢对着圆子发作,她强颜欢笑:“原本也没什么,只是我担心你们而已。” 她笑嘻嘻看着又又:“方才看到殿下得了一幅画,似乎品相绝佳,是否可以借我一观?” 又又淡然拒绝:“不可。” 阿彩神色微变,压下怒气,转而看向禾苗:“这漂亮的小妹妹是谁家的呀?” “回郡主的话,这是小女。”白洛洛皱了眉头,这阿彩从头到尾,就没正眼瞧过他们夫妻俩,她虽是郡主,身份高贵,却也托大了些。 不过她还是让禾苗给阿彩见礼:“没规矩,见了郡主还不行礼?” 禾苗笑嘻嘻地蹲了个礼:“给郡主姐姐请安,您一路辛苦啦。” 阿彩拉她起来,顺势将一只七宝金丝镯褪到禾苗腕上:“姐姐给的见面礼。你叫什么名字?” 禾苗落落大方:“我叫何苗苗。” 阿彩这才假装突然想起来,拍着脑袋道:“我知道了,是闽侯家的。” 笑嘻嘻地给何蓑衣和白洛洛行礼:“是我的不是,许多年未曾见到,我一时没能认出两位长辈,多有失礼,莫怪莫怪,等会自罚三杯请罪。” 太虚伪了。 白洛洛特别看不惯这种人,勾起唇角淡笑:“郡主记不得我们也是正常的。” 贵人多忘事嘛…… 何蓑衣笑笑,自然而然地把这一段揭过去:“郡主一路辛苦了,还是先去洗漱休息吧,晚上给您接风。” 阿彩热情爽朗地道:“何伯伯何必与我客气?我就像您的侄女儿一样的,您叫我阿彩就好,把我当成您自家的侄女儿对待,我才最高兴。” 何蓑衣笑而不答,使人来领她离开。 阿彩还记得又又袖子里的画像,并不想走,何蓑衣便道:“郡主这一路不好走吧?看你满头满脸的汗和尘土。” 只差没说阿彩脏了。 阿彩这才紧张起来,不甘心地行礼告退,不忘跟禾苗套近乎:“姐姐那里有很多从京城带来的精巧玩意儿,等会你过来分给你玩。” 禾苗笑眯眯地谢她。 等到阿彩走远,圆子小声警告她:“你最好别去。” 禾苗回头看着他,说道:“我当然不会去。你每年都给我捎那么多东西来,难道她的能比你更好?” 圆子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抿着嘴笑:“你很有见识。” 两个小孩在那里互相吹捧,又又却是心事重重。 何蓑衣发话道:“都散了吧,两位殿下随我来。” 白洛洛跟禾苗利索离开,三个男人找地方坐下,就此次事件详细座谈并交流沟通。 三天后,申国人和靖中人一前一后到了。 莲峰热闹非凡,不许闲杂人等出入,专为这三方人马会晤腾地方。 按照重华的安排,何蓑衣、又又出面接待靖中老皇一行人,圆子则和白洛洛、禾苗一起接待申国的使臣。 阿彩原本应该与又又一起,她却临时说自己肚疼,误了时辰,转而跟上圆子等人一同去接待申国使臣。 圆子很不高兴,却没表现出来,落落大方地道:“也好,姐姐是郡主,年长,有你跟着,申国人大概会觉得咱们更重视。” 阿彩笑得和气,大包大揽:“等会儿都交给我。” 白洛洛真是不喜欢这个姑娘,目中无人呀。 圆子跟禾苗互相使着眼色,悄悄碰拳,他们虽然是小孩子,但也有自己的本领,不比大人差。 自从秘道打通之后,莲峰便成为往来的交通要塞,驿馆也建了东西两个,以防不和的国家住在一处引发纠纷。 申国人被安置在西驿馆里,除了碧玉郡主之外,还有一位怡王,以及一个中等规模的商队。 和碧玉郡主一样,怡王也很年轻,是申国这一辈人中最为出色的人才之一。 他看到阿彩眼睛就亮了,这么漂亮的郡主真的很少见,而且阿彩举止大方自信,多才多艺,很符合申国人对女人审美。 阿彩有意表现自己,矜持地见过礼后,就把目光落到了碧玉郡主身上。 碧玉郡主中等身材,并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长相,相反,她的脸部轮廓显得有些硬,看着并不是很好接近。 阿彩忍不住嗤笑出声,论长相,论身材,她真是要甩碧玉郡主几条街那么远,但凡不是个眼瞎的,都晓得该选谁。 碧玉郡主听到她的笑声,泰然处之:“郡主笑什么?” 阿彩道:“我是没想到二位都这么年轻,心想又多了两位朋友,心里高兴。” 她亲热地去拉碧玉郡主的手:“我今年十九,不知姐姐贵庚?” 白洛洛翻了个白眼,大家都知道碧玉郡主才十七,比阿彩要小两岁,这样问,是想说人家比她显老么? 正要开口周圆过去,圆子已然抢先一步说道:“阿彩姐姐你的眼神儿不好,碧玉姐姐看着就比你小,你居然看错。” 阿彩气得咬牙,却也只好忍了,还得强笑着说道:“是我记错了,请妹妹不要计较。” 碧玉郡主似是毫无察觉,反而夸赞她:“姐姐长得真美,早年我就听闻郦国多出美人,今天见了几位,算是开了眼界。” 白洛洛、禾苗、阿彩都被她夸了进去,语气真诚,禾苗眨眨眼,对碧玉郡主的印象不算差。 圆子静观其变,悄悄和白洛洛说:“我都懂的,伯母不要管,得罪人的事儿我来做。” 虽说何蓑衣从来不是怕事和会吃亏的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圆子是一点不怕阿彩。 小打小闹他不管,但是决不允许损害国家利益,损害长兄的利益。 第1037章我随何夫人 申国人此次带来了很大的诚意,商队虽只是中等规模,却都是申国有名的大商人。 阿彩之前还算靠谱,到了后面,约莫是对碧玉郡主越看越不顺眼,便总要夹枪带棒讽刺几句。 然而,每次圆子总能四两拨千斤,抢在白洛洛开口之前把话圆过去,同时还顺带着不容情地敲打阿彩几句。 阿彩半真半假地生气:“殿下是对我有意见么?说话这么不客气。” 圆子涎着脸笑:“姐姐生气了?” 阿彩道:“生气了,您再这样,我可不管您啦。” 说这话时,有意骄傲地瞥一眼碧玉郡主,表示自己非常能干,这些事情都是她在操持,很受重用。 谁知圆子顺水推舟:“那你回去吧。” 阿彩呆住:“我回去?你懂这些?” 圆子勾起唇角,冷笑:“你认为本王不懂?本王自小便跟在母后身边听她处理政务,后来父皇回京,更是手把手地教本王,姐姐懂得的,我懂,姐姐不懂的,我也懂。今天本来就没安排姐姐来此,是你非要来。你不来,我们也照样能把事情做好。” 他二人在此斗嘴,怡王与碧玉郡主一起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禾苗却是惊讶地道:“哇!殿下这么了不起呀!” 阿彩只觉得所有的血液直往脸上涌,好似被人当众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下不来台,便娇俏地跺着脚,冲白洛洛撒娇:“伯母,您看他!这么欺负我。” 白洛洛皮笑肉不笑地道:“郡主是姐姐,就让着他点儿吧。” 阿彩定定地看看白洛洛,再看看圆子,最后将目光落到碧玉郡主身上,笑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你们慢聊。” 昂首挺胸转身走开,希望有人能叫住她,打个圆场。 谁知只换来圆子一句:“姐姐慢走,专心走路,别掉到水里去呀。” 阿彩握紧拳头,假装不在意地笑笑,回身沉了脸,大步离开。 回到住处就砸了一堆东西出气,砸完了还要求侍女小心收拾,另寻一批一模一样的东西重新陈设,并且不许外泄消息。 收拾了情绪,重新梳妆打扮,问明何蓑衣和又又在哪里,锲而不舍地往那边去,准备行使她原本应该承担的责任。 既然白洛洛和圆子不许她在碧玉郡主面前晃悠,那她就到这边来做事,并且一定要尽职尽责,做到最好。 西驿馆这边,阿彩走后,气氛略尴尬。 圆子给禾苗使个眼色,禾苗会意,上前拉住碧玉郡主的袖子,仰着头满脸天真:“碧玉姐姐,听说您会射箭骑马,能指点我吗?” 碧玉郡主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又是为了解围而来,便也拿出十分的热情与真心:“可以呀,我给你带了礼物。” 一共六匹骏马,两匹送给帝后,一匹给何蓑衣,一匹给又又,另有两匹小马分别送给圆子和禾苗。 马形高大漂亮,善于奔跑,全是申国特有的品种,远比郦国特有的马匹漂亮得多。 虽说孩子们并不缺好马,但是鬃毛和尾巴编成辫子,扎着金花银坠子,身上披着华丽锦缎的马儿还是极大地讨了他们的欢心。 圆子和禾苗试骑了自己的马之后,恨不得立刻牵走。 禾苗没那么多负担,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圆子却是要保持形象,严肃地道谢,严肃地和怡王坐下来像模像样地谈贸易,谈国事,他有不及或是忘了的地方,再由白洛洛和从官补上。 他的表现十分优秀,怡王完全收起了之前的不以为然和不高兴,十分谨慎地和他交换意见,不敢再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 白洛洛看看人家的懂事儿子,再看看自家那个吃了两颗糖就高兴得甩脑袋的傻女儿,莫名有种淡淡的忧伤。 偏偏禾苗不懂得她在想什么,撑着下颌仰慕地盯着圆子,由衷说道:“唉,他也没比我大多少,但是懂得的比我多好多。” 白洛洛恨铁不成钢,恨不得当场就收拾女儿一顿:“你爹教你本领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这会儿知道欠缺啦?告诉你,再不努力,过两年你更得被他甩得几条街那么远。” 禾苗耸耸肩膀:“行了,别骗人啦。他是皇子,我再怎么努力都会被他甩几条街那么远,这辈子不可能追上他的。” 白洛洛气得差点挺倒,不怕孩子笨,就怕孩子懒,这样理所当然地给懒惰不上进找借口,是随了谁呢? 何蓑衣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她也是活到老、学到老的勤奋之人,为什么就会有这样的闺女? 碧玉郡主微笑着道:“可是,倘若努力,离他就只有一条街那么远,若不努力,就会有十条街、一百条街那么远,你是要选择离他近一点呢,还是要远一点?” 禾苗俏皮地冲她眨眨眼,凑过去小声道:“姐姐不要当真,我故意气我娘的。” 碧玉郡主了然一笑,轻点她的鼻头,转过身寻白洛洛说话,三言两语就把话头转过去了。 她虽看着严厉不好亲近,实际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心思又敏捷,很体贴人,善于察言观色,白洛洛和她越谈越投机,印象非常好。 禾苗觉得危险已经过去,抱住白洛洛的胳膊卖乖:“碧玉姐姐很不错,是不是呀?” 白洛洛低头瞪她:“既然知道碧玉姐姐很好,为什么不肯好好学习呢?腹有诗书气自华……巴拉巴拉巴……” 禾苗左耳进右耳出,简直生无可恋。 圆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施以援手,找个借口把白洛洛叫了过去。 禾苗叹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无奈地摊手:“为什么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会忘记自己年轻时究竟有多调皮了呢?设身处地的想想,真的要是像她要求的那样过日子,还有什么乐趣?” 碧玉被她的言论和样子逗得大笑:“真是一个鬼精灵,是随了父亲吧?” “不,随何夫人。”禾苗一本正经地指着白洛洛,低声说道:“何夫人年轻时就是这样的,她却看不惯我。” 第1038章你们好狠的心 白洛洛犹如脑后长了眼睛,立刻回头虎视眈眈地瞪着禾苗。 禾苗惊跳而起,躲到碧玉郡主身后,夸张地道:“姐姐救我。” 碧玉郡主笑着替她求情:“禾苗挺可爱的,真性情。” “什么真性情呀,分明就是真调皮!”白洛洛直叹气:“让客人笑话了。” “哪有?我家中有个小妹妹,和她一样的调皮可爱,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碧玉郡主放松下来,觉着那个拥有圆子和禾苗做弟妹的人,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 白洛洛观其言行,知道碧玉郡主是满意了,趁势邀请她和怡王次日去他们的住处做客。 碧玉郡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圆子这边也和怡王谈完了,几人起身告辞,申国人客客气气把他们一直送到驿馆外面。 圆子问禾苗:“我把怡王和其他申国人招待好了,你有没有把碧玉郡主招待好?” “小菜一碟。”禾苗把小胸脯拍得“啪啪”响,骄傲地说:“碧玉姐姐可喜欢我了,她说她们全家都会喜欢我。” 白洛洛听不下去:“有说过这句话吗?我怎么没听见?” 禾苗惊讶极了:“没说吗?碧玉姐姐讲,她家中有个小妹妹,和我一样可爱,她们全家都喜欢。那不就是委婉地夸赞我?” 白洛洛打击她:“脸皮真厚!不知随了谁。” 禾苗说:“碧玉姐姐说我像你。” 白洛洛被噎得翻白眼儿,到处找趁手的东西要揍人:“小小年纪如此伶牙俐齿!叼得起生螺蛳吃!” 禾苗尖叫连连,揪住圆子的袖子往他身后藏:“救命呀,救命呀,何夫人要人命了哇……” “你是活宝吗?”白洛洛下定决心,一定要趁着何蓑衣不在现场,狠狠收拾这娃一顿,不然以后怕是要上天! 圆子护住禾苗,和白洛洛赔笑:“禾苗不是故意的,伯母看在我的份上饶了她这回吧?我保证她下次不会了。” 圆子的面子,白洛洛还真的不能不给,但是看到那个只露出一颗头,冲她眨巴眼睛的丫头,真的是好心塞。 白洛洛捂着心口:“将来我若是早死,必然是被你这丫头气死的。” 禾苗语不惊人死不休:“弟弟分明比我还调皮捣蛋,要也是他气死你。” 我不活了!白洛洛彻底崩溃,手臂一伸,硬生生把禾苗拖出去,按在膝盖上,对着屁股就是几巴掌。 平时也就算了,当着圆子的面被打屁股,禾苗悲愤欲绝,哭得山摇地动,就是不肯求饶:“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白小洛欺负我!” 白小洛是何蓑衣对白洛洛的爱称,寻常只在家中无人时才会叫,不知怎地居然被这死丫头偷听了去。 白洛洛老脸一红,心虚地瞟向圆子,只盼他年纪小,不懂这些个。 圆子当然也没懂,他也没同情禾苗,坐在一旁看笑话:“禾苗呀,之前我是想帮你的,现在我帮不了你了,居然敢叫你母亲的名讳,应该再打两巴掌!” 白洛洛精神大振,立刻再次揍了禾苗的圆屁股蛋两巴掌。 禾苗痛哭流涕,已经顾不上求饶或是发飙,小少女的自尊心受到了一万分伤害。 白洛洛闹腾这一歇,也累了,见她赖在自己的膝上不下去,就把她一推:“一边哭去!” 禾苗深觉无脸见人,捂着脸缩在角落里大声地哭:“你们都是坏人,再也不要理你们,你们也别理我!” 圆子眼睛亮晶晶的,摸着下巴,盯着哭得一塌糊涂的禾苗,觉得人生突然有了别样的意义。 认识这么多年,从来都只知道何苗苗贪吃贪玩嘴巴叼,今天才知道,原来她这么好玩! 禾苗一路长嚎,嚎到嗓子哑了也没人理她,深感无趣,自己停下来找水润喉,抽抽噎噎地说:“你们好狠的心。” 白洛洛恨不得把她踢下车去,然而不能,索性下车骑马,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决定回去后非找何蓑衣算账不可,都是那个老东西把女儿惯成这样子的! 禾苗见白洛洛下了车,就不哭了,自己在马车里翻到水壶和盆,给自己洗脸洗手,还拿梳子梳了下头发。 弄完才发现圆子太久没发声,就好奇地看向他:“为什么不出声?是因为内疚吗?不要紧,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圆子很认真地道:“并不是,我只是在观察你。” “观察我?”禾苗指着自己的脸:“我怎么啦?看我为什么会这样大度是不是?” 圆子说:“你每天都这样?” “怎样?”禾苗利索地往嘴里塞了颗糖,“荔枝味的,你要不要?” 圆子试探着道:“自娱自乐?” 禾苗嘴里的糖差点滑入喉咙里,赶紧掐着脖子低下头弄出来,使劲咳嗽几声,严肃地看着圆子道:“你在招惹我,你知道么?” 圆子严肃地说:“我知道。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能怎么样?打我?你打不过。骂我?我保证你骂不过。给我下巴豆?那是我早几年就玩剩了的。其他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我,我……”禾苗涨红了脸,真的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圆子凑近她:“反而是我,倘若要你不好过,只需向你母亲说几句你的坏话,你就得挨揍。” “不会吧!你根本不是这种人!”禾苗瞬间大变脸,谄媚地抱着他的胳膊,只差摇尾巴了,眼睛里满是星星:“你说下巴豆这种事,是你早几年就玩剩了的?快说给我听听,那个倒霉鬼是谁呀?” “你是想套我的话,然后用这个来胁迫我,让我被我爹娘揍吗?死心吧,我不会给你机会的。”圆子严肃脸,表示“我早已看穿了你的用心”。 禾苗松开他的手,撇嘴:“叛徒!眼看着我被敌人摧残,居然看笑话。” “对不起。”圆子没什么诚意地说,可以考虑合适的时候再动员何伯母来一回,因为真的是太好玩了。 禾苗却已经开始叹息了:“今晚我爹和娘肯定会吵架,日子要开始难过了。” 第1039章请你自重 和靖中人的谈判不是很顺利,因为双方都没带着真心。 靖中老皇第一天并未出现,理由是身体不好,其实是生气重华没来,只派出一个身世来历不明的皇子,明显就是藐视他,不可饶恕。 靖中人上位者的思想很严重,以为自己了不起,百般刁难,千般嘲讽。 何蓑衣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把靖中人挖苦得体无完肤。 大家看又又沉默不语,十分温润的样子,以为似他这样的皇子,身份尴尬,必然是温吞好欺负的软弱性格,便转而攻击他。 一靖中大臣假装关心:“不知睿王殿下的母妃是哪一位?我国为贵国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后宫的诸位娘娘准备了礼物,却怕弄错,反而不美呢。” 又又正要开口,阿彩快步而入,冷声笑道:“不知准备礼物的人是哪位呢?魏紫昭么?啊,我忘了,她造反失败已经瘫了是不是?那是皇三子?咦,也不是,他已经死了。皇七女?仍然不是,她逼宫被杀。贵国手足相残蛮厉害的,那么问题来了,现下贵国的太子究竟是哪位?” 靖中人脸上过不去,勃然大怒,指着她道:“哪里来的无礼狂悖之徒?竟敢妄议我国朝政!” 阿彩傲然道:“我可不是什么无礼狂悖之徒,我是郦国皇帝亲封的郡主,也是此次会盟的官员之一。辱人者,人恒辱之,你敢惹事,我就敢骂你!” 靖中人狡猾一笑:“哦?原来郡主认为,我等欲要尊敬睿王殿下的母妃,竟是侮辱他?这是什么道理?” 阿彩突然语塞,她刚才太急了,急着表现自己,急着护又又,却没想到刚好跳入靖中人的圈套。 靖中人继续道:“若论手足相残,我也有话要说,贵国皇帝当初一共处理了几桩谋反之事呢?一是祁王,他的同胞手足,被他亲自射死;二是吴王,亦是他的长兄。” 阿彩大急:“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何蓑衣淡淡瞥她一眼,准备解围。 “阿彩退下。”又又轻轻摆手,平和地道:“本王的母妃早已过世,不必再准备礼物,我郦国的风俗是死者为大,生者不会过多提及,反复拿出来说事,很容易引起误会,因此请诸位体谅,毕竟,本王也不想因为误会而死人。” 他的解释软硬得当,却是比阿彩那种一味的针锋相对有弹性得多,等于给靖中人设了一个底线:敢拿我的生母说事,我会杀人的! “再说到同是谋反,为何靖中与郦国不同。”又又侃侃而谈,不带一丝烟火气:“我国是同辈之人理念不同,贵国还得加上一条不孝。兄弟吵架打架闹分家,和子女不孝想弑父是两回事。” 又又无视靖中人要杀人的怒意,微笑着道:“本王年轻,说话没有分寸,若有不妥之处,还请诸位宽容一些。” 由于提到这个敏感事情,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谈判就此崩裂,两边都是阴沉着脸,怒目互瞪,甩手分开,并未商议下一次谈判定在什么时候。 出了谈判之所,阿彩惴惴不安,她努力想要表现,却没想到谈判因她而彻底崩裂。 陛下虽然并不想真的和靖中结盟,却不会允许因她而出状况。 她左思右想,快步追上又又和何蓑衣,悔恨又委屈:“……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进来就听到那种话,忍不住。” 何蓑衣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拍拍又又的肩头:“我先走了。” 阿彩立刻抓住又又的袖子,哭出声来:“怎么办?我闯大祸了,你不会不管我吧?” 又又皱起眉头,盯着她的手。 她讪讪地松开,委屈极了:“我是为了你,我是心疼你,我是着急……” 又又突然冷笑了一声:“我需要吗?是我让你这样的吗?” 阿彩大吃一惊,又又是第一次这样横目冷对她,她慌张地道:“我,我……” “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心疼我,替我着急。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我的路我自己会走。” 又又掷地有声:“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我之间只局限于幼时的姐弟、玩伴之情,若只看那个,我会厚待于你。倘若你不听,妄想更多,并且没有分寸,我不介意亲自破灭你的妄想!” 阿彩面如白纸,仓惶地看向四周,虽然所有的人早就有意识地避开了,她却仍然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在嘲笑她。 “我也不完全是为了你,我也是为了维护姑姑,为了维护郦国的国威……”她嗫嚅着说。 又又冷声道:“这正是本王要警告你的,把你的小心思收起来,无论本王也好,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好,郦国的百姓也好,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将自己的私欲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今日起,这边的事你都不用参与了,就在住处好生反省吧!” 又又拂袖而去,没有半点不忍之意。 “你站住!”阿彩崩溃大哭,大声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针对我!你都是为了那个人,为了讨好她,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是不是?” 又又果然站住,他冷冷地道:“第一,我和你没有任何不清不楚的关系;第二,我就是为了她,不想让她有任何误会;第三,你与我是堂姐弟,请你自重,别让郦国皇室蒙羞。” 阿彩只觉得心被碎成了千万片,她抱着头,蹲到地上,毫无形象地嘶声大哭。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上碧玉郡主,到底哪里做得不好,若只是顾忌堂姐弟这个事的话,她可以不要这个封号,可以为了他隐姓埋名的。 又又回到居处,脸色仍然十分难看。 圆子牵着禾苗站在门口等他,脸上满是同情,他们已经听说了整个过程。 又又见两个弟妹一脸担心,便问:“你们那边怎么样?” 圆子老成地说:“还不错,申国人很有诚意。” 禾苗摊手:“我不太好,被我娘揍了一顿,现在我爹娘又因为我吵架了。” 第1040章有病就找大夫 何蓑衣夫妇爆发了成亲以来最大的危机。 罪魁祸首就是何苗苗,她以超高的本领挑起了白洛洛的滔天怒火,引发了白洛洛对何蓑衣日积月累的不满。 一是无条件宠女儿,严管儿子,为什么这样偏心? 二是女儿被宠坏了,为什么不肯听当娘的意见,女儿是他一个人的吗? 三是他太过奸诈狡猾,总是算计她,把她卖了她还乐呵呵的帮着数钱。 四是他为什么总是喜欢欺压她?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年纪大,总把她当成小孩子看,总是看不起她,这一点非常可恶。 白洛洛历数何蓑衣的罪过,要求何蓑衣就此做出解释。 何蓑衣试图蒙混过关,态度很好地认错,却得不到白洛洛的原谅。 后来白洛洛气急败坏,开始无差别攻击,把所有和“老”字有关的词语都挨着使用了一遍。 何蓑衣也生气了,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还很年轻么?三个孩子的娘,奔三的人,在外面人家也要称呼你一声大娘,和我正好配对。” 白洛洛炸了,把何蓑衣和禾苗扫地出门,不许他们跟她住。 他们这次来的人多,住处有限,何蓑衣和禾苗抱着自己的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叹气。 圆子手下的人看见,立刻报给圆子知道,圆子笑眯眯地一收书袋:“走,我们搬去和长兄住,这里留给师伯和禾苗。” 他亲自去请何蓑衣跟禾苗,禾苗高兴极了,拉着他的手晃:“圆子哥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呐。” 何蓑衣却是眯缝着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 圆子的心“突突”跳,总觉得何蓑衣的眼睛太利,不过他又没起坏心,昂首挺胸、坦然自若地接受了检视:“伯父不愿意吗?” 禾苗替何蓑衣做主:“他当然愿意了,就算说不愿意,那也是假装客气。” 她把自己跟何蓑衣的枕头夹在腋下,一溜烟地跑进圆子的住处,大呼小叫:“这里很不错诶。” 圆子笑得灿烂:“你喜欢就好。”对上何蓑衣的眼神,就改口说:“你们喜欢我就开心了。” “谢了。”何蓑衣笑笑,摸摸他的头,转身往里走。 圆子正要跟进去,门贴着他的鼻子就砸上了。 随从觉得不过意:“闽侯大概是没看到殿下跟在后面吧?” 圆子很肯定地说:“不,他看见了,他故意的。不过我不生气。” 随从当然看出何蓑衣是故意的,不过实在想不明白,闽侯到底为什么针对雍王殿下,最近没听说陛下和他闹不高兴呀。 圆子老气横秋地说:“别猜了,你猜不到的。” 难怪父皇总说天下第一小气的人就是何伯父呢,他不过就是对禾苗好一点而已,就这样防着他,他才几岁呀。 思想真复杂。 他乐呵呵地走进又又的房间,又又正在草拟和申国的协议,见他进来就让他过去:“来看看有什么补充和建议。” 圆子认真看了一遍,提出几点建议,说道:“明日申国人过来做客,理应由何夫人和阿彩姐姐出面接待碧玉郡主,然而她俩都在生气,怎么办?” 又又挑眉:“你说怎么办?” 圆子的眼睛转了两转,说道:“依我看,今天长兄没露面,只是我去。申国人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嫌我年龄小,觉着不重视他们的。所以,明天的宴会就全程都由长兄操办吧。无论菜式、配的碗碟和酒水,以及陪客,都由您来操劳。这样就会显得我们很诚心了。” 又又轻笑一声:“人小鬼大。那你做什么呢?” 圆子道:“我自有任务在身。”譬如说,盯着阿彩,不让她捣鬼使坏。 又又许了:“依你所言。” 兄弟俩说说话,便收拾了休息。 正要熄灯,门就被人从外面使劲拍响,阿彩的侍女焦急地道:“郡主突发疾病,请睿王殿下过去看看她吧。” 又又眉头皱得极紧,原本担心阿彩是真的病得很重,不管怕出事儿。想了想,终是狠心道:“有病就找大夫,本王不会治病。” 侍女脸色大变,眼泪差一点就掉出来了,正想哀求,圆子从又又身后走出:“长兄有紧急公务在身,不能被打扰,所有琐事全由本王负责,你先回去,本王随后带着太医过来。” 侍女没料到圆子居然在这里,不敢造次,低着头迅速离开。 圆子把袖子一捋,把太医叫上,一起前往阿彩的住处。 阿彩躺在床上垂泪,侍女不敢告诉她实情,只说人很快就来了,她还以为又又心软了,很有几分高兴。 听见门响,她立刻闭上眼睛装病,眼角还挂着泪珠,看上去格外娇美可怜。 却听一声惊叹:“阿彩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阿彩一听,居然是圆子的,明显又又根本没来,气得打颤,索性一言不发。 圆子焦急道:“方才还见到你好生生的,一会儿功夫你就不行啦?太医快来看阿彩姐姐还有气没,吓死本王啦!” 太医果然小碎步跑上去,伸手去探阿彩的鼻息。 阿彩终于忍不住,“呼”地坐起来,怒道:“殿下什么意思?是咒我死吗?” 圆子一笑:“我这是激将法,看,不是把姐姐治好了么?” 阿彩怔了怔,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你们太过分,都欺负我……姑姑,姑姑,您睁眼瞧瞧,当初您那样疼爱我……” 圆子沉了脸,让众人退下,冷声道:“阿彩姐姐,你既然提到姑姑,我正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阿彩不理他,只管伤心哭泣:“姑姑,姑姑……” “你若真的爱戴姑姑,心疼她老人家不容易,就请你不要再借着她的名义生事,让她死了也不得安生。”圆子一字一顿:“否则,天理难容!” 阿彩不敢再提端仁长公主,转而问圆子:“我找的是睿王,你为何来了?” “因为所有无关紧要的琐事都由本王做主。”圆子冷淡地说:“郡主若是身体不适,本王即刻安排你回京吧。” 第1041章古怪 即刻把人送回京城? 侍女一听脸色都变了,这等同于被赶走呀,回到京城还有脸面吗? 阿彩却是哭道:“既然如此,我也没脸再留下去。” 咦!还以为很难缠呢,居然这么轻松? 圆子反而觉得不敢接招了。 他收了刚才的霸气,严肃地说:“我会安排好。” 圆子走后,侍女焦急地道:“郡主,就这样被赶走,是不是太……” 阿彩伸手打了她一个耳光:“你凭什么不对我说实话?不告诉我睿王不来,来的是雍王?” 反正最后不是都会知道吗?侍女捂着脸不敢哭,也不敢把真话说出来。 阿彩冷冷地道:“反正最后你都会挨这一巴掌。但凡敢对我耍心眼儿的,我都不会轻易饶过!” 侍女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阿彩道:“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另一个院子里,圆子扶额叹息:“我一直觉着阿彩挺聪明厉害的,为何这次如此让人想不通?” 又又道:“怎么想不通了?” 就是阿彩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让人觉得不会是她能做出来的,她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应该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致命。 而她这次却是,闹过之后便轻轻被打发,让人觉得太不踏实。 又又默了片刻,道:“也许是死心了吧。” 他之所以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阿彩,实在是厌烦极了这种纠缠不清。 从他十四岁知人事开始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多了,阿彩也拖成了一个大姑娘,再不狠心,以后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圆子托着腮想了想,老气横秋地道:“是了,她整个表现就是乱了分寸。我曾听母后说过,倘若一直聪明的人突然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就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兄长真是无情啊。” 又又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话多,睡觉!” 第二天早上,申国人还没来,侍从已经来报告:“阿彩郡主要走,行李已经搬上马车了。” 圆子“呼”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眼睛:“她来真的呀!我还没安排好呢!” 又又沉稳地道:“给她多派些人手随行,另外安排人把这封信送回京城。” 阿彩登上马车,目光沉沉地看向大门处,然而那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侍从来回穿梭,并看不见又又、圆子,或是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车帘,拒绝了又又派来的侍卫:“我既然能来,便能自己回去,你们是陛下派来保护两位殿下的,我可不敢占用。” 侍卫没办法,只好回去禀告。 又又冷淡道:“她既然不要,那就算了。” 如今境内平安,阿彩又是回京,这条路再安全通畅不过了。阿彩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这点自保的本领还是有的。 阿彩的马车在街道转弯处和申国人的车队擦肩而过。 碧玉郡主紧紧抓住裙边,想到即将见到郦国睿王,心里又紧张又惶恐。 她突然觉着些不对劲,仿佛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那种感觉凉飕飕的,非常阴冷。 她侧头,透过透明的窗纱,看到坐在旁边马车上的阿彩。 阿彩神色微冷,耳旁垂了两道朱红的珊瑚璎珞,与朱红的唇相映生辉,看上去十分妖艳。 二人目光对上,阿彩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碧玉郡主硬生生打了个寒颤,油然生出一股浓重的危机。 “等一下!”她情不自禁地叫出来。 “什么?”阿彩笑容淡淡,仿佛刚才那个古怪的笑容只是错觉。 碧玉郡主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便道:“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阿彩低头看了一下鲜红的指甲:“我回京,不能陪伴郡主,真是抱歉。” “为什么呀?”碧玉郡主虽然端庄大方,却也忍不住生出些好奇之心来。 阿彩对她抱有恶意,她昨天就看出来了,还以为今天多少会和阿彩发生不愉快,却没想到阿彩居然要离开。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阿彩匆匆而来,匆匆离去呢? 阿彩微笑:“郡主是舍不得我么?没关系,以后咱们还有得是机会见面。你将来大概会去我们的京城,我在那里等你,一尽地主之谊。” 她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示意碧玉郡主靠近些:“我有个小秘密要告诉你。” 碧玉郡主微皱眉头,不肯这样做:“我昨夜落枕,不能大动作,抱歉。” 阿彩也不勉强她,只笑道:“又弟是个很温柔的人,力气又大又体贴,你很有福气。” 马车已经走远,碧玉郡主还没能回神。 什么叫做很温柔的人,力气又大又体贴? 阿彩的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太过古怪了。 女人的本能告诉她,阿彩与郦国的睿王,一定有点什么,可他们是堂姐弟呀! 不能再想了,碧玉郡主晃晃头,命令车夫:“走吧。” 谁也没有和又又等人提起,碧玉郡主曾经和阿彩擦肩而过,还说了话。 这一次见面很顺利,碧玉郡主虽然早就听说郦国的睿王长得玉树临风很好看,却没想到真人远比传说更有魅力。 十八岁的少年郎,长身玉立,五官精致而不失英气,眼神温和略带两分愁绪,举止有度,气质高贵,话不多,却每一句都能切中要点。 碧玉郡主认为,在她所见过的诸国皇子中,又又当属前列。 她很满意。 哪怕就是政治联姻,也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碧玉郡主由不得在酒杯里照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她一向自信,却在此刻觉着有些不自在了。 她在女子中也算中上,更是以气质和见识取胜,但在又又面前,她有点不踏实。 又又却是没有在意这些,只和气问道:“听闻郡主很早就当家了。” 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碧玉郡主添了几分自信:“家母去世得早,父亲忙于政务,我便接了过来管着,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当不得真。” 禾苗对她印象很好:“姐姐好谦虚呢。” 碧玉郡主微笑着道:“不是谦虚,我仗的是王府的势。” 第1042章终究还是个孩子 “我仗的是王府的势。” 看着碧玉郡主清秀的脸庞,又又有些吃惊。 身在富贵丛中,得到的本身就比普通人多很多。 骄纵、多谋、有见识、有气度,都不是什么稀罕的,难得的是不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而是看得如此清楚。 只这一点,便已足够他对碧玉郡主高看一眼。 于是,这张脸上原有的刚强与不容易亲近,也变得淡了许多。 他便问:“小王不曾去过申国,但听说申国女子不以柔弱为美,以刚强能干为美?” 碧玉郡主有些紧张,听说这边的男子普遍都是不喜欢妻子强过自己的,不知这位郦国睿王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怡王怕她尴尬,便笑着开玩笑道:“是呀,因此我们碧玉在我们申国乃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 碧玉不好意思了:“王兄怎么尽开我玩笑?也不怕人笑话。” 又又微微一笑:“本王亦觉着很美。” 他的身份,他的经历,注定他这一生不会太过安稳顺遂。 他需要的不是菟丝花,也不是阿彩那样心机与私心皆重的人,他需要一个有正气、懂得大是大非、目光深远、看得清楚、有能力有魄力的人。 要求有点高,但愿碧玉郡主不会让他失望。 碧玉郡主和怡王都听明白了又又的意思,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这次没白来,于是接下来,双方的交谈默契度更高。 大家都有身份,并不适合当面谈论婚事,因此约定次日一起乘船游河赏景,再加吃河鲜。 何蓑衣全程都在分茶,圆子跟禾苗全程都在头挨着头,小声说悄悄话,至于白洛洛,推说自己病了没出现。 送走申国人之后,禾苗出主意:“我爹,要不要去和娘说一声,让她明天一起出去玩呀,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何蓑衣笑眯眯地说:“你去吧。” 禾苗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去,她娘一定会趁机抓住她,把她狠狠削一顿的。 她立刻说道:“我怕气着娘,还是爹自己去吧,您比我会说话。” 何蓑衣笑而不语,禾苗却从中看出了几分威胁哀怨之意。 大意是,吵架挨骂都是因为你,白疼你了。 禾苗受不住这个,硬起头皮道:“好嘛,那你记得在外面等着我,听到动静不对立刻就冲进来救我。” 何蓑衣正义凛然:“那是你娘,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怎会对你不利?你去是为了哄她开心,她最多骂你两句而已,我要是在外面守着,再去捞你,那才是火上加油。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还真是这样,禾苗蒙着眼睛哼哼:“我的命好苦。” “我也是。”何蓑衣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叫上又又一起出去办正事了。 他们今日与申国人密谈,明日还要约着一起坐船游河,靖中人被晾在一旁,必然很不高兴,定要生事,因此还得做点什么才行。 禾苗偷偷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酒壮怂人胆。” 圆子微笑着道:“你莫慌,我陪着你去。” 禾苗还想再拖延一会儿,却被圆子拖住手腕硬拉着走了。 白洛洛真的在生气,她还以为,那父女俩早上应该会以接待申国人的借口,来哄她出去呢,结果这俩没良心的居然面都没露一个。 她一气之下说自己病了,心想若是真的关心的,总该来探病了吧?然而还是没有。 这会儿听说明天要去游河吃河鲜,居然也没人来邀请她,真的是太气人了! 因此听到禾苗的声音响起,她是高兴的,却假装冷淡:“你来做什么?” “嘻嘻……”禾苗讨好地眯缝了眼睛,把眼睛笑成她爹那种弯月牙儿,觑着她往她怀里蹭:“想娘了呗。” 白洛洛正想把她推开,就听见圆子饱含深情地说:“伯母,禾苗担心您,一夜没睡好,今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白洛洛不能不给圆子面子,便道:“真的想我这时候才来?” 禾苗正想开口,就听圆子说道:“是要来的呀,何伯父也是坐立不安,但是申国人那边不能不管。这不,他们刚走,伯父就安排我们过来了,就连明天坐船游河吃河鲜,也是伯父的主意,说您一定喜欢。伯母,您就看在我和哥哥的面上,别生气了,行么?” 这个老东西,算他有良心,白洛洛心里甜甜的,不承认自己生气:“我没生气呀。他呢?” 禾苗道:“靖中人好像不高兴,他和睿王殿下一起出去了,说是回来要给您带好吃的。” 白洛洛忍不住勾起唇角,为了不让小辈看出来她居然如此容易打发,便把他们全部轰出去:“我知道了,去帮着收拾明天要用的东西。” 禾苗知道她不生气了,高兴地往外跑。 圆子追上去,再自然不过地牵着禾苗的手:“我让人准备鱼竿什么的,明天我们自己钓鱼玩吧。” 白洛洛看到两个小孩子手牵着手,似乎没有哪里不对劲,但是真的觉得有点不对劲。 眼前突然显出一幕——长大成人的圆子牵着禾苗的手,她硬生生打了个冷战,这可不行! 于是突然不想跟何蓑衣生气了,而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和他好好商量商量。 她飞快找了人来:“去看看侯爷在哪里,告诉他,回来以后即刻到我这里来,有急事。” 圆子还不知道自己突然就被禾苗的父母双亲集体厌弃了,高高兴兴地跟禾苗在院子里到处走动,发现一窝个头很大的蚂蚁,于是来了精神:“这比京城里的大得多,咱们玩玩。” 两个半大孩子拿了水,米粒,虫子,树枝,蹲在地上开始撩拨蚂蚁,玩得不亦乐乎。 何蓑衣回来就看到这幅场景,站着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真的是玩得很开心很投入,便反思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皇家的孩子虽然早熟,却不至于才九岁就想得那么深远吧? 又又不知他的肚里官司,笑着道:“让伯父笑话了,圆子平时装着老成,其实最贪玩不过,终究还是个孩子。” 第1043章我也有同伙的 一旁伺候的侍从发现何蓑衣与又又,便打算提醒圆子和禾苗,又又止住:“让他玩吧。” 在宫里,圆子是不可能玩得这样开心自在的。 虽说帝后都是开明大度的人,但总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皇子和公主,尤其是对圆子盯得极紧。 若是这一幕让朝臣们瞧见,定然要上书吵闹,甚至还会怂恿陛下追究圆子老师的责任。 何蓑衣不声不响地转身离开,去了白洛洛的房间。 白洛洛看见他,立刻就跳起来,神秘兮兮地说:“你快来,你快来。” 她自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刚还在生气,一旦发生重要的事情,立刻就能忘记他们正在生气吵架,而且做得无比熟稔自然。 何蓑衣自问做不到像她这样无耻加心宽,但是多年夫妻,也是习惯了,笑眯眯地靠过去:“怎么了?” 白洛洛贼兮兮地看下窗外门口,确定无人,这才很自然地靠过去,抓住他的手小声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那个圆子和咱们闺女儿,嗯,就是那个啥!” 难得白洛洛聪慧敏锐了一回,何蓑衣默了片刻,却不打算告诉白洛洛自己真实的想法。 这人藏不住话,一旦露出来,却又会错了意,对孩子们的成长不好,也不利于大人之间的和睦。 他是无所谓啦,但是有了三个孩子,就不能不多考虑一二。 所以,什么堵、防、疏都交给他去做吧! 他很肯定地说:“你想多了!那就是个孩子!他们才多大呢,刚才我回来,还看见他们俩在玩蚂蚁,一团孩气。他俩从小就好,你不是不知道。” 白洛洛对他有种盲目的信任之感,立刻抚着胸口松一口气:“吓死我了。” 何蓑衣不动声色:“就算是真的,那不好吗?多少人盼不来的。” 白洛洛义正词严地指责他:“卖女求荣,有你这种父亲吗?皇宫诶,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禾苗这样顽劣,适合吗?” 何蓑衣幽幽地道:“女大不由娘,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我。”所以,一定要防止这种情况出现。 白洛洛眼眶一红:“不许,我不许,反正我不管,老头子你想办法。” 何蓑衣摸小狗似地摸摸她的发顶,温声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你不要想太多。他们现在就是孩子,你什么都别说,不然只怕反而提醒了他们。” 白洛洛深以为然,不要命地夸他:“还是你看得深。” 夫妻俩立刻和好了,白洛洛让人去给何蓑衣拿枕头,也不通知何苗苗,正好清净自在。 何苗苗和圆子玩到天黑还未尽兴,是又又使人来叫他们:“明天要早起,该休息了。” 二人才恋恋不舍地道别,分头离开。 何苗苗举着满是泥巴的脏爪子,冲进屋里:“我爹回来没有?” 侍女都不忍心告诉她怎么回事,只道:“侯爷有急事要耽搁一会儿。” 何苗苗不以为然,洗手洗脸吃东西,摸着滚圆的肚子爬上床,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 睡到早上还没听见她爹的声音,这才觉得不对劲,跑去房里一瞧,枕头都不见了,立刻明白过来,气势汹汹跑回去。 何蓑衣正帮白洛洛画眉毛呢,见她突然冲进来,淡定地把螺黛往袖子里一藏,平静地道:“你醒啦?” 禾苗正要指责他不仗义,他接着又道:“昨夜你娘让我们回来住,我本来要叫你的,但是你已经睡着了,我舍不得喊你。” 白洛洛很上道地说:“我们正准备过去叫你,一起出门呢。” “把早饭摆上来。”何蓑衣转移注意力。 禾苗明知被父母联手骗了,却也是无可奈何,眨巴眨巴眼睛:“你们不要再生气了哦。” “好呀!”何蓑衣讨好地指着桌上的蟹黄包:“特意给你准备的。” 禾苗欢呼一声,端起蒸笼就走了。 白洛洛目瞪口呆:“你去哪里?” 禾苗理所当然地说:“分圆子吃!” 哼,就你们是同伙呀,我也有同伙的! 诡异的安静,何蓑衣和白洛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忧虑。 为了表示地主之谊,昨天何蓑衣和又又去探了靖中老皇的病,顺便邀请他们今天坐船游河。 靖中老皇为了表示尊贵,没有见他们,也不表态说到底去不去游河。 对此又又和何蓑衣都很淡定,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他们带着申国使团,浩浩荡荡地穿过半个莲峰城,声势浩大地登上三艘楼船,浩浩荡荡地沿着大雁河顺流而下。 圆子拿着钓竿渔具,很热心地上下张罗,关键人物基本人手一根钓竿。 又又和碧玉郡主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一处,碧玉郡主不会钓鱼,又又就手把手地教她。 二人的话都不多,但是一举一动很有默契,大家乐见其成,搬着小马扎一寸一寸地往远处挪。 等这二人反应过来,船头上只剩他们俩了。 碧玉郡主微红了脸,低声道:“人都到哪里去了?” 又又平静地说:“兴许是觉得其他地方的鱼更多吧。” “郦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碧玉郡主定了定神,决定问些实际的问题。 又又耐心地向她解释描述,再问:“申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碧玉郡主笑道:“郦国多山水,申国多平原……” 二人越说越投机,鱼没钓到几条,彼此却是不陌生了。 圆子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禾苗也陪着他晒。 他让人给禾苗拿伞拿幕笠:“小姑娘家晒黑了不好看。” 禾苗道:“你不怕么?” 圆子老成地道:“男人就是要黑一点才有男儿气概。” 禾苗撇嘴:“你现在还不能说是男人吧?充其量只是男孩子。” 圆子语塞:“咳!和你说不通,我很快就是男人了。等我长大了,你……” 禾苗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来:“长大以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玩吗?” 圆子认真地道:“你若愿意,那就能。” 禾苗开心:“那我经常去京城看你呀。不过不能再牵手什么的了,不然我相公会生气的。” 第1044章没人会对你真心 “你相公?” 圆子吃了一惊,聚精会神地盯着禾苗看,仿佛不能理解她怎么突然就会有相公了。 禾苗有些羞涩地扯着自己的发辫,小声说:“是呀,你会长大成男人,我也会长大嘛。” “嗤……”圆子突然嗤笑了一声,恶作剧地扯扯她的辫子,“什么人瞎了眼才会娶你呀!” 他使的力气并不大,但是禾苗觉得很疼很生气。 主要原因是他居然这样说她! 在他俩这样好的情况下! 不是真朋友,他一定是嫉妒她! 禾苗想着,就把这句话嚷嚷了出来。 圆子瞪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嫉妒你?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禾苗点头:“我懂了,你是说,你是皇子,小小年纪就已经封了雍王,有权有势。而我只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咱俩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怎么可能嫉妒我,是吧?” 圆子不爱听这话:“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俗!” 禾苗道:“所以你是嫉妒我会有人真心疼爱,真心对我好。” 圆子抢过侍从手里的扇子使劲搧:“说得就好像没人会对我好一样。没见识。” 禾苗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会有很多人对你好,真的,但是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真心的,他们都是冲着你的身份和权势来的,十成好里头能有两分是真的就已经很好了。” 圆子炸毛了:“谁和你说这个的?” “这个需要谁说吗?”禾苗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难道不是常识吗?戏文里经常这样演。” 何夫人闲暇之时最爱的消遣就是看戏,因为发现女儿太过调皮,为了磨性子,就把她拘在身边一起看。 禾苗从小到大,看过的戏无数,各种桥段是信手拈来。 圆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刺啦”瘪了。 禾苗发现他的不高兴,围着他打转:“怎么样啊,我说得对吗?” 圆子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对,很有道理。” “那你是不是嫉妒我?说!” 圆子大喊一声:“就是,我嫉妒你!” 禾苗高兴了,赏脸地把自己钓上来的一尾金色河鲤送给他:“给你,高兴点儿,没关系啦,就算他们对你虚情假意,我也是不会的啦。” 圆子觑着她:“人是会变的。” 禾苗信誓旦旦:“我不会!我现在是禾苗,将来也是禾苗。” 圆子恶作剧:“你说没多少人会对我真心,其实搁在你身上更惨!” “此话怎讲?”禾苗惊悚了。 圆子掰着手指数给她听:“一,你的父亲是父皇和母后、小舅的师兄,对小舅还有抚养之恩,位列闽侯;二,他聪慧能干,才名远扬,世间少有,天下闻名;三,他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如此有权有势,有才有名,这天下想娶你的人一定很多,但真心喜欢才求娶的,十个里面没有一个,不,一百个里头没有一个。” “你比我还惨!说不定千挑万选、好不容易嫁了一个,还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没事儿就算计你,还会打你。”圆子恶作剧地眨着眼睛,看着禾苗的眼圈渐渐红了,唇角反而微微勾起。 “哇……”禾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仰起头,石破天惊地大哭起来。 圆子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哭吓得一激灵:“你怎么说哭就哭呀!” 禾苗不理他,拼命地哭:“爹爹,爹爹,他欺负我……” 何蓑衣原本一直陪着申国的怡王,闻声迅速出现。 圆子没料到他竟然来得这么快,后悔了,连忙伸手去捂禾苗的嘴,小声央求:“姑奶奶,别哭了!我求你啦!” 禾苗把他的手掰开,继续哭:“爹呀,娘呀……” 圆子惊恐地小声说:“完了。” 何蓑衣转瞬间便出现在二人面前,见状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禾苗大哭着朝他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一边哭,一边口齿清晰地告状:“他说将来没人会真心娶我,就算勉强嫁了一个,也会天天算计我,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还会打我……” 何蓑衣不眨眼地盯着圆子。 圆子的鼻头上浸出几颗冷汗来,着急地道:“我不是这样说的,这是断章取义……伯父您听我解释,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何蓑衣平静地道:“殿下的意思是说,禾苗在冤枉你?” “也不是。”圆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这些话他都说过,可是不应该这样单独剔出来说。 禾苗在何蓑衣怀里偷看他,得意地朝他吐舌头。 他朝禾苗挥拳头,担心何蓑衣看到,又老老实实地站好。 两个人都以为爱女如命的何侯爷一定会训斥圆子,谁知何蓑衣只是淡淡一笑,温和地拍拍圆子的头:“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殿下莫与小女计较。” 为什么会这样? 禾苗吃了一惊,皱着鼻子冲圆子“哼”了一声。 圆子颇有些羞愧,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惹她生气的。” “没事,是她不懂事。”何蓑衣笑得十分和气,顺理成章地把禾苗带走了。 切,两个小屁孩儿,可算给他机会了,看他怎么收拾他们! 圆子抚了抚胳膊,他怎么觉得何师伯刚才那个笑很瘆人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过禾苗这小丫头,真没想到这样赖皮没义气,居然这样丢下他就走了,没道理。 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只有他才会是真心,因为他不需要何蓑衣给他带来富贵权势。 禾苗先是得意,后来跟着大人坐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频频回头张望,想看圆子在做什么。 然而圆子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根本什么都没做,看上去好像有点落寞伤心。 禾苗很后悔,其实刚才如果何蓑衣骂圆子,她立刻就会站出护着圆子的,但是何蓑衣没有,她也就算了。 现在再过去嘛,是很没面子了。 她纠结地拿出圆子送她的匕首,在钓竿上刻了一只小乌龟。 何蓑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坐过去很是和气地道:“后悔啦?” 第1045章阿彩失踪 禾苗猛点头:“后悔了,我刚才不应该说不过他就哭着告状的。” 何蓑衣欣慰地道:“我闺女真乖真懂事。” 禾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过去和他赔礼吧。” 何蓑衣温和地说:“别急,人在气头上容易说错话做错事,他还在生你的气呢,先缓缓,他不气了你再去找他,一次就能成功。” 禾苗持怀疑态度:“真的?” 何蓑衣很肯定:“你娘不就是这样的吗?” 白洛洛在气头上时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一旦消气就什么都好说。 一家子都知道她的性情,因此做了坏事都是采取拖延政策,几乎百战百胜。 禾苗开心地笑了:“那我等会儿再去找他。” “真乖。”何蓑衣老怀甚慰,“去玩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禾苗是个精力旺盛的孩子,她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缠着船上的人教她爬桅杆,放拖网,什么来劲儿做什么。 她跑上跑下,到处都是她的身影和开心的笑声,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圆子躺在椅子上,越看越伤心,越看越难过,有种被抛弃了的悲凉感。 他是羡慕禾苗的,但是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当着这些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如此无拘束。 “小没良心的。”他看得眼热,生气地起身走了,眼不见心不烦,不,应该是眼不见心不酸。 禾苗疯够了,终于想起圆子来,兴致勃勃地要去找他分享自己的快乐,却发现圆子早就不在那儿了。 她急忙跑过去,追问其他人:“殿下呢?” 别人指给她看:“殿下说那艘船上的申国人没人招待,怕他们觉得被冷落,因此让人搭木板过去了。” 圆子还小,个子不高,被一群人围着根本看不见。 禾苗踮起足尖,又搬椅子踩着也看不到,沮丧地坐下来,托着腮难过。 何蓑衣惬意地摇一摇扇子,和气地邀请怡王:“殿下请继续说……” 这还只是个开始呢,等会儿他再略施小计,不让禾苗和圆子赔礼,把俩人分开,好得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家都是靖中的敌人,因此是朋友。 一群人玩得非常开心尽兴,钓鱼钓虾吃河鲜,谈天说地看歌舞,多数人都喝得半醉,直到天黑才返航,回到莲峰已是三更。 禾苗早就倦了,趴在白洛洛怀里睡了一觉,听说让她下船,人还是懵的就想着要找圆子。 然而夜已经深了,到处都是火把和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圆子和又又被人团团围着,她根本挤不过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圆子走远,登上马车先走了。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来时她都是和圆子同乘一辆马车的,圆子走的时候就不等她了,都没问她到哪儿去了,甚至没有回头找过她。 白洛洛发现不对劲,柔声道:“怎么了?” 禾苗转过身,紧紧抱着白洛洛的腰,红着眼睛轻轻摇头。 她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本来是他们俩斗嘴,她却要撒赖告状,还不及时去道歉,圆子真的生气了,那她也不能说他小气。 何蓑衣走过来,轻轻就把禾苗抱起来坐在肩膀上,慈爱地笑:“我的小姑娘怎么啦?” 禾苗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小声说:“圆子真的生我气了,他不理我啦,他没等我就先走了。” 那是因为出事了呀!傻丫头。 何蓑衣不动声色:“别急,等会回去,我领你去找他,你当面和他赔礼。” 禾苗道:“爹爹还是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吧。” “可以。”何蓑衣开开心心地抱着闺女回去了。 禾苗是个勇敢的小姑娘,说话算数,回去后她就跑去找圆子,却被告知任何人不许进两位皇子的门。 她不敢相信:“包括我吗?” 侍卫严肃脸:“是。” “是谁下的命令?” “雍王殿下。” 禾苗瘪着嘴、揉着眼睛、抽泣着离开了。 这个小气鬼,好小气,居然这样。 白洛洛看得不忍心,小声问何蓑衣:“这样真的好吗?” 何蓑衣道:“当然不好,但是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白洛洛叹气:“其实圆子是个好孩子啦,可惜了。” 孩子们十多岁就要议亲,不得不防啊,真是操碎了心。 院子里,又又和圆子的神色都很严肃。 一个侍卫跪在地上沉声描述:“……属下等护卫着郡主回京,一路通畅……” 大家都以为这条路很太平,不会有任何差池出现。 因为天气太热,就有人提议说早上早些出发,中午太阳最烈时找地方休息,以免太过辛劳。 阿彩同意了,于是众人五更不到就出发了。 意想不到的是,才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就出了问题。 先是道上莫名出现绊马索,把前锋侍卫绊倒在地,车队大乱。 接着一群狂奔的怒马冲出来,把车队彻底冲散。 这时候天还未亮,大家人生地不熟的,同时也是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全都乱了套。 等到回过味来再看,才发现阿彩和她的侍女不见了。 他们立刻搜索,能做的却很有限。 直到天亮,才在附近密林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有人一直潜伏在这里,等着做这件事。 因此这是阴谋。 侍卫长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一边安排人与当地驻军和官府联系,进行地毯式搜索,一边派人赶回来报信。 但是正好遇到又又等人陪着申国人乘船游河,扑了个空,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 好生生的人,莫名就不见了,到底是被劫持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若是被劫持,那么劫持者是谁?目的是什么? 若是发生了其他事——比如说…… 又又和圆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沉重。 郦国郡主在黄金茶道的贸易主干线上出事儿,绝对是一件大事情。 若是处理不当不及时,其他国家的商人一定会严重怀疑这条路线的安全性,乃至于对郦国的能力产生怀疑。 “去把闽侯请来。”又又问圆子:“你有什么看法?” 第1046章必须走这一趟 圆子直皱眉头:“在距离莲峰只有一天路程的地方搞事情,感觉好像和靖中有关似的。” 只有靖中才有这个能力。 首先,莲峰与靖中交界,靖中当年分到的几个城池都在铁碑岭附近,也就是在莲峰周围,靖中人占着地利,最方便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其次,靖中老皇在此,并且与郦国谈得很不高兴,视申国与郦国即将进行的联姻为眼中钉。 最后,以靖中人的尿性,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轻车熟路,并不是第一次。 所以靖中太有嫌疑了。 圆子问又又:“哥,你说我们现在有可能和靖中打仗吗?” 又又很肯定地摇头:“暂时不会。父皇说过,郦国的家底太薄,前几年与东岭征战是不得不为之。若是再兴刀兵,那就是穷兵黩武了,与民生息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 就算会有,那也只是小规模的冲突,对靖中,时机还不对。 圆子就道:“是了,我们俩都想得到的事情,靖中人当然也知道,所以在小范围内做点不是特别出格的事情,他们真做得出来。” 这些东西,又又都想得到,不说,不过是希望圆子能多思多想多锻炼,他欣慰地点头:“正是,因此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 “最多明日,策划此事的人就会递消息过来,我们看他要求什么,就能猜到他的目的和身份了。” 何蓑衣从外缓步而入,镇定地道:“我已调动五万大军往莲峰而来,据线报,靖中人的军队从昨日起便有异动。” 因为是会盟,两边都派出大军压境,是自保也是威慑,更是平衡。 郦国的军队出事后才开始调动,而靖中的军队则从昨天开始就有所异动,两下里一对,基本可以猜到事情的真相。 阿彩,多半是落入靖中人的手里了。 又又沉声道:“给申国使团加派三倍防护。” 哪怕就是结不成亲,那也不能让申国使团在这里出事。 何蓑衣的意见和又又的大体相同,他在地图上画着:“对方多半会把人藏在这里,这里易守难攻,山林茂密,还有小路能通往他们镇守的州城……” 三人秘商一回,安排好明天要做的事,各自散去。 圆子叫住又又:“哥,怪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冲动赶阿彩姐姐走。” 倘若阿彩出事,不会有人把事情怪到他头上,只会怨怪又又处事不当,尤其是那些圣女宫的老人,就算不敢当面抱怨,背后也要说又又无情。 圆子对此很内疚。 又又温柔地摸他的头:“你不要想太多,你做的事是经我默许的,没给她加派护卫也是我的失误,怎能怪你?” 圆子道:“可是……” “睡吧。”又又不容置疑地道:“你还只是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向我一样熬,你真想帮忙就睡觉。” “哦。”圆子听话地爬上床,想想阿彩的事,再想想禾苗的事,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其实还想到一个可能。 阿彩那天的眼神和表情和平时太不一样了,让人非常不安。 他总认为,大吵大闹、用姑母做文章、乖乖离开,这种事不像是精明的阿彩会做的。 可她偏偏做了,看上去就像是因为被情所伤,无可奈何之下的歇斯底里和无可奈何。 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相信。 只是这话关系太大,他不敢乱说。 否则一旦说错,不单是对阿彩,还会对阿彩身后的整个新川王府带来莫大的伤害。 对长兄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其实何师伯和长兄也和他想的差不多吧?他们丝毫不提,也是慎重起见。 窗外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响动。 圆子翻身下床,趴在窗前悄悄往外看。 只见又又穿着黑色的披风,带着两个贴身侍卫,悄无声息地出了院门。 他想了想,跟着溜了出去。 但是双方年龄差距太大,他本领没有又又好,加上侍卫们不配合,等他跑出去,又又早已经没了影踪,还没人愿意告诉他到底去了哪里! 好想长大呀! 圆子叹了口气,经过何蓑衣一家人的院子时,他突然又想起了禾苗。 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一定睡得很香甜吧? 待他去骚扰一下这个小丫头。 侍卫察觉到他的意图,不由得急了,提醒他:“闽侯的功夫非常好,还有何夫人也很不错,殿下一定会被发现的,还请三思。” 若是禾苗去骚扰他,人家最多说禾苗小孩不懂事,女孩子嘛。 但若是换成他,那可不得了啦,小小年纪,半夜三更爬人家女孩子的闺房,真是不学好! 圆子想到何蓑衣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再想到自己父母亲的大棒和竹棍子,打个寒颤,不甘心地回去了。 另一个偏僻安静的房间里。 又又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要求之前来报信的侍卫:“把你所知道的、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任何蛛丝马迹描述给我听。不需要添加你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只需如实、详细描述即可。” 侍卫战战兢兢,努力回想,努力详实地把整个过程复原出来:“……白天赶路时,阿彩郡主的侍女中暑了,病得有点严重,然后有人提起,担心郡主的身体,怕她也会中暑,提议不如改变行程,早起赶路……” 阿彩就说,她身体很好,不会中暑,但是考虑到她是坐车,其他人是骑马或是步行,太过辛苦,那就改变行程吧。 又又问道:“是谁提起的?” 侍卫努力回想很久,居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提的建议。 又又问下一个问题:“早上出发时,你有否看到郡主登车?” 侍卫一脸茫然:“好像是看到的。” 又又叹了口气:“你领路,随我连夜赶去出事的地方。” 兴许、也许,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翻身上马,即将前行,何蓑衣缓步而来:“你真的要去?值得么?” 又又温和地道:“为了母亲,为了郦国,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走这一趟。” 何蓑衣点头:“好,保重。” 第1047章愿为公主结一门好亲 清晨,奶白色的雾气缭绕在林间。 又又带着几个人,在林间快速行走并寻找着。 他看过现场,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阿彩的随身物品都还在,似乎真的是离开得非常意外。 然而,雁过留声,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有人在青苔上发现了一个足迹。 是女子的足迹,小巧玲珑,很清浅,却已经不新鲜了。 前方传来“砰砰”的声音,又又快步上前,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樵夫在砍木柴。 他久久地观察这个樵夫。 侍卫打算把人带过来,他制止住他们,走上前去。 走到近前,樵夫才发现众人,忙忙地扔了斧头跪在地上,战栗不能言语。 又又让侍卫后退几步,然后注视着这个樵夫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有几句话要你转告她。” 樵夫茫然不知所措。 又又我行我素:“告诉她,让她在未铸成大错之前迅速回来,我会既往不咎,替她包涵。否则,我和她最后一分情谊便再也没有了。” 樵夫茫然地道:“贵人在说什么?草民听不懂呀。” 又又折身离开,吩咐侍卫:“即刻赶回莲峰。” 侍卫好奇:“殿下和那个樵夫说了什么?” 又又面沉如水,抿紧了唇。 走出一段路程之后,他回头去看,樵夫已经不见了。 侍卫牵来马匹,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夜幕降临,几点寒星闪烁于天际。 隶属靖中、距离莲峰最近的一座州城缓缓打开紧闭的城门,十多个人骑着马狂驰而入,队伍正中,是两个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看不清楚身形的人。 马队冲入城中并不减缓速度,一直冲到将军府外才停下来,两个裹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下了马,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大步走进将军府。 身形壮硕的将军站在主道上,双手背负在身后,威严地注视着来人:“来者为谁?” 黑色兜帽被缓缓放下,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孔露出大半,阿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对方,一言不发。 将军淡淡笑了,试探地问:“郡主?” 阿彩淡淡点头。 将军夸张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您请。” 大厅内,精明的靖中大臣等在其中,见到阿彩,就连自简单的寒暄都没有,直截了当地道:“郡主与陛下的约定已经完成一半,接下来该完成剩下的一半了。” 阿彩当仁不让地在他上首坐下来,冷声道:“那是自然,明日,诸位便可向睿王提出,你们不巧正好从东岭李氏余孽手中救下了我,问他们想不想要我平安归去,倘若想要,请与靖中联姻。” 靖中大臣勾起唇角:“郡主真是性情中人。” 为了破坏意中人的姻缘,居然可以做这种事,靖中人的眼里满满都是嘲讽和鄙夷。 阿彩只当没看见:“按照之前的约定,你们的皇帝陛下应当召见我。” 靖中大臣假装没听见:“郡主已经累了,请先行歇息吧。” 阿彩似笑非笑:“既然你们要食言,那就别怪我了。” 靖中大臣笑而不语,将军“哈哈”大笑:“还以为郡主是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想不开的。您之前要帮我们的大忙,我们当然是要满足您的,现在您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安心做客吧,其他事情不要管了。” 阿彩道:“你们来真的?” 将军高声道:“来人!请郡主下去休息。” 侍女高声叫骂:“你们这些不讲信义的人……” 阿彩一摆手:“不必如此,我自己走。” “郡主若是配合,那是最好不过,毕竟我们也而不想伤了贵客。”靖中大臣见好就收,让人放开了阿彩和侍女。 靖中人把阿彩二人领到一间屋子里,“哐当”一声把门锁上就走了。 侍女忍不住哭了起来:“郡主,怎么办?弄巧成拙啦。” 郡主告诉她,可以借靖中人的手,让碧玉郡主与睿王成不了亲,再将睿王的真实身份爆出来,就有机会了。 她不太懂得这些,但是郡主自来很有主张,也鲜有做错事的时候,她不能不听。 现在看来,事情的发展好像不大顺利,郡主若是出事,她这个伺候的人也铁定活不了。 侍女哭得更大声了。 “你哭什么?这不是还没到最后吗?”阿彩慢悠悠地脱去披风,吩咐道:“让他们给我烧水,我要沐浴。” 她怎么还有心思沐浴?而且靖中人会听吗?侍女抽抽噎噎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阿彩不耐烦,高喊一声,很快就有人在外回答:“请郡主稍候,热水马上就来。” 热水和新衣送到,阿彩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个饱,躺在床上养神,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控制不住地发抖。 又又亲自来寻她,说明她在他心里并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可是,她要的不只是这个,她太贪心,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已经舍弃不下。 她的世界,前十年只有端仁,后十年只有又又。 既然所有人都不肯帮她,那她只有靠自己了,反正没有又又她一样活不下去,何不豪赌一把? 阿彩慢慢平静下来,她微笑着睡着了。 天亮,莲峰城里阴云密布,仿若又又等人的心情。 一个靖中使者趾高气昂地来到门前,点名要寻睿王。 “我们的人在巡查时抓住了一伙前东岭李氏余孽,救下了两位姑娘,据称是贵国的郡主,名叫阿彩。为了救她们,我们折损了大量人马,不知贵国打算如何谢我们呀?” 又又面无表情地问:“请问贵国想要什么谢礼呢?” 靖中使者笑道:“我家陛下听闻殿下一表人才,愿为公主结一门好亲,以结靖中、郦国两国之好。” 郦国与申国打算联姻虽未公诸于世,但以靖中的能力不难打听到,且中间还有一个阿彩。 只是又又等人一直以为,靖中和阿彩的目的,大概都只是想要阻止申国与郦国联姻,却没想到靖中居然如此打算。 靖中使者逼问:“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第1048章这是叛国 事到临头,又又反而更加清醒。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一声:“贵国真是爱开玩笑。” 靖中使者挑眉,表示不明白:“此话怎讲?” 又又低头饮茶,并不回答。 属官微笑着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民间尚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皇室?难道贵国的皇子亲王可以在外面随便与人结亲?” 靖中使者油盐不进:“殿下可以立刻禀告贵国皇帝,我们等得起。” 属官笑道:“客人别急,我们还没说完呢,这只是随口一说,最紧要的是,我们并没有什么阿彩郡主被俘这种事发生呀。因此,你们讨要的这个谢礼有些不明不白。” 靖中使者“哈哈”大笑:“诸位真是爱开玩笑呀,阿彩郡主这种事,我们会乱说吗?那好歹也是贵国的端仁长公主的养女。虽然端仁长公主已过世,圣女宫也不在了,但在很多圣女宫旧人眼中,阿彩郡主就是一个象征。若是她不明不白失踪,殿下没有一个说法;或是今日见死不救,矢口否认之事一不小心被人知道了,岂不是寒了大家的心?还请诸位三思。” 靖中使者起身告辞:“想来这种大事,殿下的确是不能自己做主的,过些日子我们再来听消息罢。另,我家陛下在此间住得气闷,打算去隆城看看。” 隆城,原属东岭,后来割给了靖中,距离莲峰最近,是靖中的军事重城之一,驻守了重兵。 郦国没有理由阻止靖中老皇离开,毕竟之前说好的两国会盟,重华并没有来,靖中老皇生气拿架子不见人以及离开都是正常的。 又又平静地道:“贵国皇帝陛下定下行程,本王为诸位饯行。” 使者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番,赞道:“果然是翩翩君子,也真是男儿心似铁,为了富贵荣华,是要不认自己的生母和生父了吗?” “大胆!”属官大吼一声,怒气勃发,冲上去要打使者。 “不得无礼。”何蓑衣走出来,制止属官:“狗咬了你一口,你也要咬它一口?” 属官气愤又心疼,又又却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圆子跑过来:“使者不是要走吗?怎么还留在这里呀?莫非想要我们请你吃饭?” 靖中使者“哈哈”大笑着走了。 圆子沉了脸跟上去,又又要叫住他,何蓑衣道:“小孩子天**玩,你不用管他,成日拘着不是好事。” 又又不好多说,只得苦笑。 靖中使者走到外面,正要登车,就听有人在后面叫他,他反射性地回身,突然腿一麻,莫名其妙跪了下去。 圆子刚好受了他这一跪,拍着手掌“哈哈”大笑:“使者为何行此大礼?好客气呢。” 靖中使者脸色铁青,自知是中了算计,然而没有证据,只好扶着手下站起来,准备迅速离开。 可是还未站稳,腿弯又是一麻,再次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生疼,好半天没爬起来。 圆子大笑:“早说了别这么客气嘛,毕竟你我两国平辈邦交,你这样儿子似的跪来跪去,让人多不好意思呀。不过你这样客气,我也不好让你白跪,总得赏你点什么才好。” 圆子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朝着靖中使者砸去:“赏你啦,真乖!” 靖中侍卫连忙挡开铜钱,铜钱落到地上,滴溜溜滚得到处都是。 围观的郦国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靖中使者深感受了极大的侮辱,铁青着脸道:“你们等着!” 圆子冲他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靖中人狼狈而去,圆子挥挥手:“都散了吧。” 大步入内,见到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偷看的禾苗,便“哼”了一声,鼻孔朝天,甩着两只手往里走。 走了没两步远,禾苗跑出来拦住他,皱着鼻子道:“小气鬼!” 他是小气鬼?圆子指着自己,气得乐了,也不知究竟是谁小气呢。 告状撒赖也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好男不与女斗。”圆子挥挥手:“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禾苗见他要走,不管不顾地跑上前去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晃,眼圈瞬间就红了:“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是气急了,觉得很生气,谁都可以这样说我,唯独你不可以,所以……” 圆子被那句“谁都可以这样说我,唯独你不可以”给听得乐了:“为什么我不可以说你?” 禾苗诚挚地说:“我们是好朋友呀,最好最好的朋友,不应该互相伤害。” 圆子赞同:“你说得很对,我原谅你了,不生你的气了。” 这么容易?禾苗开心地跳起来:“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 圆子心里甜滋滋的:“那你昨天不来找我。” 禾苗道:“我来了呀,是你不许放我进去,害得我好难过,都哭了。” 圆子和她手拖着手往里走:“不是不见你,是遇到了事情……” 两个小孩头碰着头,交流情报。 禾苗吃惊极了:“为什么?我不信!阿彩姐姐虽然不怎么招人喜欢,但我觉得她不会做这种事。这是叛国!她再怎么喜欢大哥哥,那也不能不管自己的亲生爹娘和弟妹吧?新川王府那么多人呢,而且她这样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倘若碧玉郡主与又又不能联姻,阿彩作为此事的关键人物之一,哪怕她是无意落入靖中人手中,也会成为罪魁祸首,不受待见,永远都不可能达到目的,只会距离又又越来越远。 圆子眨巴眨巴眼睛:“是啊,为什么呢?我不懂。你懂吗?” 禾苗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懂。我们去问爹爹和大哥哥吧?” 又又与何蓑衣刚好就此事交换意见,何蓑衣说道:“我觉着,阿彩此举乃是一箭双雕。一,趁机破坏碧玉郡主和你的婚事,二,大概是想要建立一桩奇功,只有这样,她才有资格向陛下讨要封赏……” 什么样的奇功能打动重华呢?当然是寻机弄死靖中老皇。 但是这靖中老皇哪有那么容易弄死? 第1049章为了郦国 又又长叹一声:“我有事要求伯父。” 何蓑衣不让又又说出口:“我得想想。” 又又所求,无非是潜入隆城,先把阿彩救出来。 以年轻人的心态,多半是想悄悄去悄悄来,托的是让何蓑衣替他保密,帮他看着这里和圆子。 但何蓑衣又怎会让他以身涉险? 总不能赔进去一个阿彩,再把又又赔进去吧? 那才真是把重华,把郦国架在火上烤了。 最合适的人选是何蓑衣,但何蓑衣真是舍不得妻儿。 常在河边走,总会湿鞋的。 万一他出点什么事,叫白洛洛母子四人怎么过? 所以何蓑衣说自己要想想。 又又以为他是不许自己去,绞尽脑汁地想要说服他:“姑母曾给我留下些人手,许将军这边也给了人,以及我成年之后,小舅舅就把之字号的护卫一起给了我,人手够用,我能应付得来。” 何蓑衣道:“晚间,晚间我给你回话。” 一老一小各怀心事,都以为自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默默无声地分开,默默无声地做准备。 这件事,必须先得到白洛洛的同意,何蓑衣谋算着该怎么说服妻子,心事沉沉地走出门去,抬眼就看到两个熊孩子肩并肩坐在墙头上,边吃东西边说话,神态亲昵,比闹别扭之前还要好上几分。 何蓑衣气死了,这可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何苗苗这个蠢丫头,记吃不记打,就像她娘一样的蠢,蠢得没边儿了,一点都不像他! 他本待冲上去把何苗苗拎下来,想想又忍住,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等到两个小孩子回头看他,他就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果然两个小孩子都被吸引住了,一起跳下去,拉着他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大事情了?” 何蓑衣看看禾苗,再看看圆子,沉痛地叹了口气:“不要多问。”径自走了。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分头行动。 圆子去找又又,禾苗去追何蓑衣。 何蓑衣语重心长地和女儿谈心事:“阿彩出了大事,我要去把她弄出来,但是放心不下你们几个。” 禾苗拍胸脯保证:“我会照顾娘和弟弟的。” 何蓑衣道:“那你就没空和圆子一起玩了。” 禾苗天真道:“没关系呀,我不急的,等爹爹回来我就有空了。” 何蓑衣叹气:“闺女,万一爹爹再也回不来呢?” “为什么?”禾苗过了一会儿才懂得他的意思,不敢相信:“会回来的。” 何蓑衣柔声道:“人终有一死,或早或晚。我本就比你娘大上许多,万一此次我回不来,或是将来我不小心早死了,你会照顾你娘和弟弟吗?” 禾苗眼里噙满了泪水,使劲点头:“会。一定会,但是爹爹为什么会不小心早死呢?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何蓑衣看到她的小模样,心疼地揉揉她的发顶,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爹爹当然会尽力小心,但是万一呢?老天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 禾苗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再也止不住:“不行,我不许的。” 何蓑衣又是内疚又是欣慰:“由不得你呀,小姑娘。如果想要照顾娘和弟弟,那就不能出远门啦。” 禾苗奇怪地说:“我不出远门呀。” 何蓑衣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是他想岔了,总拿大人的想法,弯弯绕绕的,却忘了小孩子是不懂得的。 他正色问禾苗:“你很喜欢圆子吗?” 禾苗点头:“喜欢,很喜欢。” “那你将来愿意和他一起去京城,去皇宫生活吗?” 禾苗天真地说:“我喜欢和爹娘在一起,想他的时候再去看他好了。” “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说,你愿意他做你的相公吗?嫁给他,然后做王妃,去京城,去皇宫。” 何蓑衣不敢看禾苗纯洁的眼睛,总觉得自己是揠苗助长,他不知道禾苗能不能懂得他的意思,但他不能不早作打算。 禾苗却懂了。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何蓑衣一会儿,轻声说:“我懂了,我会留在母亲和弟弟身边,若是父亲还在,我就照顾你们;若是父亲不在,我照顾他们。” 她说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不情愿。 何蓑衣瞬间泪崩,将禾苗紧紧抱在怀中。 白洛洛在打瞌睡,看见这父女俩都红着眼睛进来,吓得困意全无:“怎么了?” 何蓑衣让禾苗去外面等着,他自己和白洛洛说。 “……这件事,还是得我亲自出马,没办法,郦国离了我就活不下去了,只有我一个青年才俊……” 他说得轻描淡写,脸皮极厚。 白洛洛板着脸,轻轻打了他的嘴一下:“再说就把你的脸皮揭了。” 何蓑衣立刻闭紧嘴巴。 白洛洛一本正经地问他:“你是为了郦国呢?还是为了你师妹?” 何蓑衣大窘:“早就没有了的事,为什么总要拿出来反复提?你这是生怕我忘记这件事,提醒我呀。” 白洛洛道:“我问你话,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其他的废话不要讲。” 何蓑衣注视着她,坦坦荡荡:“我是为了郦国。” “那就去吧。”白洛洛小手一挥,极其豪爽:“白吃白喝人家那么多年,也是要干活儿的。家里不用操心,我会带好孩子的,我你也不用操心,我会安排好自己的。” 何蓑衣用力在她臀上打了一巴掌:“你怎么安排自己?” “敢打我?”白洛洛瞬间红了眼睛,一直忍着的眼泪掉了下来:“改嫁!带着你的钱和房子,还有孩子改嫁!喜欢我的人多着呢!老东西!” 何蓑衣指着她,霸气地道:“我叫闺女替我看着你,胆敢不守妇道,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白洛洛瞪他,瞪着瞪着笑了,扑上去挂在脖子上:“小心一点呀。” 以下是若干不可描述的画面。 禾苗托着腮坐在台阶上发呆,得益于何蓑衣的提醒,她把从未想过的事全都想了一遍,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圆子蹑手蹑脚跑过来:“在想什么呢?” 第1050章胖得刚好 禾苗看着圆子,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不过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这些事并不是什么需要害羞,或是纠结的事。 她很坦诚地说:“我爹打算去一趟隆城,把阿彩那个大笨蛋抓回来。然后我就不能嫁给你啦。” 圆子抓抓脑袋,这两个消息把他给弄懵了。 分明是长兄说要去隆城,交待了他许久,为何突然变成何蓑衣啦? 等等,为什么何蓑衣要去隆城,禾苗就不能嫁他了? 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禾苗在说什么呀? 圆子突然红了脸,害羞地说:“你在说什么呀?” 禾苗睁大眼睛:“你没有这样想过呀?那就最好啦,省得我为难。” 圆子急了:“什么?何苗苗,你说清楚,没头没脑的。” 禾苗道:“就是我将来要留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所以不能出远门,不能去京城,因此不能嫁给你。” 圆子很生气:“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 禾苗这才觉得有点尴尬,摸摸鼻子:“哦,是哦,你没说过,是我自己多想了,别生气呀。” 不行,就是很生气,圆子噘嘴生气。 禾苗塞一颗糖过去:“吃吧,吃吧,吃了甜到心里去就高兴啦。” 圆子闷闷地吃糖,禾苗托着腮陪他。 吃完了糖,圆子就不生气了,同样托着腮陪禾苗。 禾苗说:“将来你若娶了媳妇,会来看我吗?” 圆子很认真地回答她:“恐怕很难啊,你看,我要出一次门是很难很难的。不如你来看我呀,把你爹娘弟弟一起带上,我帮你照顾他们,我父皇和母后也会一起帮忙的,还有阿瑄呢。” 禾苗使劲拍脑袋:“是哦,我怎么没想到?你真聪明。” 圆子得意的笑。 解决完这个难题,禾苗摸出一截红绳,高高兴兴地和圆子翻绳玩。 何蓑衣做完不可描述的事情,心满意足、神清气爽地伸个懒腰,出门去找又又摊牌并作安排。 然而转眼又看到两个小鬼肩并肩坐在台阶上翻绳玩,两个人都是唇角含笑,时不时地对视一眼,显得十分有默契。 他的心情一下子不好了。 臭丫头,说好的要留在家里照顾爹娘,不出远门,不去京城,不嫁圆子的呢?转眼就叛变了。 这会儿难道不应该是坐在台阶上抽抽搭搭的哭,因为舍不得爹爹去冒险,替爹爹担心才对嘛? 为什么竟然是开开心心地坐着玩? 何蓑衣臭着脸过去:“在玩什么呢?” 禾苗一点心虚都没有,反而很开心:“爹爹,您别担心,将来我们可以全家都搬去京城住,圆子可以帮忙照顾你们。” 何蓑衣气了个倒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圆子:“真的吗?” 圆子一脸忧愁,和他讲正事:“伯父要去隆城吗?” “小孩子别多问。”何蓑衣生气。 他和圆子谈正事的时候,圆子要和他讲闲事;他和圆子讲闲事的时候,圆子和他谈正事。 故意的吧?这小子,比他爹和娘都要奸! 圆子严肃脸:“为什么不能问呢?我担心伯父,也担心兄长。” 何蓑衣决定为难一下他:“但总要让一个人去办这件事的,不是我就是你兄长,你觉得谁去比较好?” 圆子举重若轻:“我去。” “噗……”偷听的白洛洛忍不住笑喷了。 何蓑衣瞪了白洛洛一眼,实在是忍不下去,开始无情地嘲讽圆子:“唔,殿下去的话,的确是不错的,出人意料,没人会想到,真被发现了,跑也跑得快。” 禾苗不能懂:“怎么跑得快?” 何蓑衣似笑非笑:“因为圆润,所以跑得快。” 圆子叫圆子,不是白叫的,他从小就长得比较圆润,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一个漂亮的小胖子。 他懂得何蓑衣的意思,不是跑得快,而是因为圆润所以滚得快。 禾苗想不到她爹会如此恶毒地踩人痛脚,赞同地说:“那是,他跑得挺快的,我都不是他对手。” 圆子翻个白眼,冲着何蓑衣的:“伯父是在嘲笑我吗?” 何蓑衣毫不否认:“是呀,你太胖了,你父皇和母后没有让你减肥吗?” 禾苗终于意识到了,体贴地把圆子的手牵住,坚决反对邪恶势力,保护她的好朋友:“爹爹,您太过分啦,圆子哪有太胖了,只是有一点点胖啦,又不难看,瞧着正好。” 圆子骄傲地挺了挺他的小圆肚子,表示自己一点没问题,胖得刚好。 何蓑衣的眼睛喷了火,恨不得就此把这碍眼的小子给烤熟了。 “爹,你别瞪人!”禾苗和圆子解释:“别理他,他每次要出门,都会心烦意乱,无事生非。我娘说那是舍不得我们,亲一下就好了。爹,你过来。” 何蓑衣板着脸:“干嘛?” 禾苗笑着朝他招手,等他走近,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软软甜甜地看着他笑。 何蓑衣心里的怒火被浇灭了大半,“哼”了一声,丢下这两个让人生气的小鬼头,去找又又商量了。 然而,又又已经悄悄带着人出了门。 他生气地跑回来找圆子的麻烦:“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兄长出了门?” 圆子眨巴眼:“你没给我机会呀,上来你就嫌我胖。而且长兄也没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出门。他走了吗?” 圆子后知后觉地追出去,被何蓑衣一把拽住:“你想嚷嚷给靖中人知道吗?” 圆子红着眼睛,瘪着嘴,忍着没掉泪。 想到高兴事欢喜玩乐,说到伤心事立刻就能哭出来。 何蓑衣这会儿才觉得他真是一个小孩子,让他坐下:“告诉我你长兄都交待了你些什么。” 圆子一五一十地把又又交待的事情说了,郑重地给何蓑衣行大礼:“长兄说,莲峰的安危,以及此事是否能成,全靠师伯您了。” 何蓑衣坦然受了他的大礼,严肃地道:“把这几个人全数召集到大厅里,我有事要安排。” 圆子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孩童之气。 第1051章碧玉郡主 深夜,隆城附近山区里,一间猎人临时歇脚的小木屋内。 又又就着昏暗的油灯,仔细查看隆城的防守地图。 侍卫快步而来,轻声道:“殿下,有客人来了。” 兜帽披风之下,是一张下颌微方、神情坚毅的清秀脸庞,碧玉郡主目光澄澈:“不请自来,殿下不会怪罪我吧?” 又又有些失神,随即彬彬有礼地请她坐下:“既然我师伯让郡主来,自是有他的道理,当然不会怪罪。” 碧玉郡主微笑道:“殿下为何知道是闽侯让我来的?” 又又毫不隐晦地说:“不是我自夸,郡主虽是贵客,行动不受限制,但,若不经我师伯允许,恐怕您是到不了这里的。否则郦国早就被吃了。” 碧玉郡主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事情经过我都听说了,不巧,我们正好有几个人在隆城做客,怡王殿下觉着大概能帮上一点忙,我便来了。” 真相其实是,申国人虽然不想放弃此次联姻的机会,但怡王并不太想过多掺和到这件事里去,不过碧玉郡主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因此她争取到了这次机会。 加上何蓑衣的推波助澜,她很顺利地到达了这里。 其中的诚意,但凡有眼睛都能看得到。 又又心中微暖,看向碧玉郡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柔软:“一路辛苦。” 碧玉郡主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很快又抬起头来,落落大方地道:“靖中老皇一直都在隆城,您知道的吧?” 又又点头,用笔画出了一个点:“他住在这里。” 靖中老皇之前一直托辞重华未到,他身体不好,因此凡事不肯露面出席,其实是他根本未去莲峰,而是驻扎在隆城。 试想,郦国皇帝未到,诚意根本没有,他怎么放心住在郦国人的地盘上呢?当然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才是。 隆城,谐音龙城,被视为吉祥有龙气之地,易守难攻,靖中老皇理所当然地选了这里驻扎。 之前郦国与靖中的那些来来往往,都不过是做戏,现在才是真刀真枪。 又又想起阿彩,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让你笑话了。” 碧玉郡主摇摇头,爽朗地说:“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就算不成,将来也可以做朋友的吧?” 这样的爽朗,倒是出乎人的意料。 又又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那是自然。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要知道,能为朋友跋山涉水,以身涉险的可不多呀,这是过命的交情呢。” 碧玉郡主也笑,指指地图:“我能看看么?” 又又让开一点:“还请不吝赐教。” 碧玉郡主站到他身边,根据申国人的情报,补充完善地图上的内容。 她只到又又的下颌高,未施脂粉,未用头油,不熏香,气息清凉,是山林和夏夜的清新味道。 头发绾得很紧,用一块青色的绸帕紧紧地包裹起来,唯有耳边垂着一对碧玉耳坠,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干净利落。 她熟稔地说着军事上的用语,白皙的手指快速在地图上移动着,偶然间做一个手势,让又又看到了她指尖的薄茧。 一双常年握笔、握刀的手,并不是闺阁中的弱质千金。 又又在碧玉郡主的身上找到了一种独有的、特殊的感觉——就像是他的生母端仁长公主一样。 他对于生母的印象很单薄,却又刻骨铭心。 他大概别扭过生气过,但是得益于钟唯唯的教导和爱,他最终平和地接受了这件事。 早年,护国大长公主曾经问过他,将来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他没回答,心里却是很清楚自己想要钟唯唯、姚静宁那样的人。 更年长一些,这种想法渐渐模糊,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喜欢哪种人。 现在他知道了,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和碧玉郡主成为夫妻。 碧玉郡主察觉到又又的眼神,她耳根微红,脸上发热,却假装没有发现,继续说明自己的打算,然而声线紧绷,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又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和她一起协商对策:“……行动要快,靖中人很快就会发现你我都不在莲峰,必会加强防备……” 他不再看她,碧玉郡主若有所失,又很快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即便最后不能成,那也不能让靖中人和那个莫名其妙的阿彩得逞。 二人定下计划,已是半夜。 该休息了,侍卫悄悄给又又使眼色,表示真是为难着人了。 这一处,总共就只有这么一个木屋子,只有又又和他的贴身侍卫住里头,其他人则窝在树上,现在突然多了碧玉郡主和她的侍卫,真的是太不好安排了。 碧玉郡主也发现了,她略有些尴尬地道:“我们带有帐篷,或者在树上住也可以的。” 又又果断地道:“你住吧,我出去和他们一起住。” 碧玉郡主十分尴尬:“那怎么可以?我想来帮忙,却给你添了麻烦。” “当然可以。他们为我流血流汗,我偶尔和他们一起睡下树上算不得什么。”又又大步走出去,体贴地把门关上了。 山中夜里冷,侍卫们窝在大树上睡觉,都会喝点小酒卸寒,有人扔给又又一壶,又又利落地接过,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随后扔给碧玉郡主的侍卫。 申国人愣了片刻,也笑了,也是喝了一大口,挨着传下去,酒能暖人身,情能暖人心。 一圈酒喝下来,两边的人便亲近了几分。 男人们低沉的谈话声从外面传进来,碧玉郡主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又又的声音。 她心里犹如揣了一只小兔,咚咚乱跳。 她含着笑,红着脸,抿着唇,很是矜持地钻进了原本属于又又的被窝里。 干净温暖,没有宫中男子惯有的熏香味道,也没有军中男子的脚臭汗臭味,只有太阳晒过的清香味。 碧玉郡主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了把劲儿。 她喜欢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 这么优秀的男人,她不会轻易让给别人的,但她会堂堂正正地赢得他的尊重与喜欢。 第1052章我必须和你一起 隆城。 天刚蒙蒙亮,阿彩已经坐在将军府的正堂上。 隆城的靖中主将姓萧,是个粗中有细的角色,他打着呵欠走出来:“听说郡主知道圣女宫的宝藏?” 阿彩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她和靖中人有交易,然而靖中人言而无信,说与她合作是假,骗她到此才是真。 不过她既然敢来,就有自己的打算。 这中间,圣女宫的宝藏便是一个大大的诱饵。 圣女宫成立多年,受到郦国、东岭两个国家的供奉,珍宝财富自是积累了不少,这个大家都知道。 但是后来两国征战,圣女宫分裂,圣女宫的财富也随之烟消云散。 留在原圣女宫的,早就被东岭皇室拿走;被端仁带走的,也上交给了郦国皇室用作军费。 现在阿彩突然说有这笔钱,由不得萧将军冷笑了一声:“郡主当别人都是傻子么?别和我说你藏着一大笔钱,就算端仁传给了你,你也不敢私留。” 阿彩认真道:“谁告诉你宝藏就一定是钱财?” 萧将军挑了眉头,想到一个可能:“难道是秘籍?” 圣女宫因昆仑殿的摄魂术而建,自有一套十分珍贵的秘籍,包括摄魂术、迷香、反制摄魂术,都是最好的。 倘若能够拿到,再以此秘籍为基础,重建一个听命于靖中的昆仑殿,那真是不得了,只怕今后诸国密探当属靖中最强,暗杀、刺探、蛊惑,还有什么不能做到? 阿彩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这相当于默认。 萧将军激动起来:“郡主想要什么?” 阿彩淡淡道:“一,我要你们履行诺言;二,我要东方居仁改姓为许居仁;三,这个机构要由我自己来建,你们给钱给人。” 筹码足够,那自然没有什么可推脱的。 萧将军笑吟吟地送走阿彩,立刻跑到临时修整出来的行宫请见老皇。 老皇虽老,却仍然十分勤奋,且身在异地,他总担心会有人害他,根本睡不踏实,才听说萧将军来了就许了觐见。 萧将军极力控制着激动的心情,把阿彩的话说了。 老皇沉吟许久,道:“这么说,她一直想要朕接见她,是因为她想要重建昆仑殿?” 他之前根本没把阿彩这么个小角色看在眼里,一直不见,是因为看不起,也是怀疑阿彩想搞鬼。 现在听到这个理由,他便信了七八分。 圣女宫、昆仑殿,出来的都不是正常人,阿彩婚事不如意,在郦国也不受重视,贪权揽权属于意料之中。 萧将军笑着道:“倘使我们的斥候细作能懂得摄魂之术,将来行事可事半功倍。” 老皇便道:“既如此,你们安排就好。” 阿彩被要求沐浴熏香,将身上所有的利器全部去掉,包括头上的簪钗也被作了要求,并被细细查过,毫不夸张地说,就连鞋底也被搜了一遍。 阿彩坦然处之。 如此折腾到次日,她终于得以见到靖中老皇。 靖中老皇原本只打算敷衍了事,给她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人打发掉,然而阿彩舌绽莲花,努力说服了他。 二人相谈甚欢,一直谈到傍晚时分才分开。 次日清早,隆城的大门被打开。 萧将军陪着阿彩走出城门,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知郡主所说的那个人,距离此地究竟有多远呢?” 阿彩浅浅一笑:“不远,就在前面山中。” 秘籍在她心中,会制香的人则隐居在前面的山上。 众人只知道甜梦香会引得人神思恍惚,很容易就中了施术者的道,却无人知晓,甜梦香其实还有一个功能。 那就是令人上瘾。 若无解药,若不知保养,就会对这香上瘾,渐渐的癫狂烦躁,昏聩好杀,总以为到处都是想要暗杀自己的人。 她自知本领有限,不能在手刃靖中老皇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但她可以玩阴的。 一个年老的帝王,不甘生命和力量流逝,一旦得到这样可以窥伺和操纵人心的机会,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会把这一切发挥到极致。 到时候,甚至不用郦国动手,靖中自己就先乱了。 于她而言,就是一桩大功劳。 阿彩的主意打得很好,她眺望莲峰的方向,猜想又又此刻在做些什么,还有那个碧玉郡主,应该不会再陪在他身边了吧? 马队进了大山,渐渐的就不方便骑行了,一群人留下马匹,徒步进山。 萧将军有些紧张,总觉着阿彩有所隐瞒,然而无论他怎么试探,怎么盯防,阿彩都是平静自若,胸有成竹,他也只好听之任之。 走到傍晚,雾气渐起,各种奇怪的声音也渐渐响了起来,不再适合跋涉探险。 一群人找了地方安营扎寨,亮起篝火,吃喝歇息。 阿彩和萧将军描述着将来的宏图大业,听得萧将军心动不已,忍不住吹捧她。 二人越说越投机,言笑晏晏,丝毫没有注意到,距此不远处,一堆野草里露出一双眼睛,不眨眼地盯着这里,把他们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夜渐渐深了,夜枭和各种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 山的另一边,猎人歇脚的小木屋里一片漆黑。 碧玉郡主未曾休息,而是靠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某一个地方。 山里特别黑,为了防止被靖中人发现,他们夜里没有燃火,然而她却知道,又又就在那里。 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门被人敲响,又又的声音低沉悦耳:“郡主。” 碧玉郡主惊喜万分,不假思索地拉开门:“我在。” 来得这样的快……又又有些惊奇,随即了然,低低一笑:“是这样的,我们打算半夜时候动手。” 原本他们打算潜入城中把阿彩带出来,但是入城不难,难的是出城。 既然阿彩主动出城,那是最好不过,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碧玉郡主高兴地说:“现在就要出发是不是?走吧,等我拿上刀和弓箭。” 又又道:“你留守。” 碧玉郡主立刻反对:“不行,我必须和你一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出事,不好交待,但我告诉你,即便你丢下我,我也会带人悄悄跟上去的。” 第1053章我来救你啦 “即便你丢下我,我也会带人悄悄跟上去的。” 又又相信碧玉郡主说的是真话,他考虑一会儿,妥协了。 申国多平原,碧玉郡主对如何在山林里潜伏、作战非常不熟悉。 又又命她跟紧了他,快速而谨慎地在山林里迅速穿梭。 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靖中人驻扎地附近。 火堆旁有两个帐篷,一个是萧将军的,一个是阿彩的,都有重兵把守。 “怎么办?”碧玉郡主低声问道:“如何才能把她引出来?” 又又沉声道:“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静等待。” 碧玉郡主瞬间明了,同为女子,她太知晓这种情况下的尴尬。 人有三急,阿彩定然是要入厕的,周围这么一大群男人,她一定会走很远,那就是他们的机会。 于是一群人在密林之中潜伏下来。 有的人藏在树上,有的人藏在草丛里,石头后。 碧玉郡主和又又藏在一棵高大的乔木上。 她叫不出这乔木的名字,只觉得它郁郁葱葱非常好看,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真是一棵好看的树。 碧玉郡主这样想着,莫名又觉得心虚。 这么黑,她最多能看到一个轮廓而已,哪里就知道这树好看了? 因此一切都是因为身边的那个人。 又又就在她身边,二人呼吸相闻,伸伸手,拽拽脚,就会碰到彼此。 碧玉郡主想了想,故意失手把刀掉下树去,再迅速捞起。 又又听到声响,下意识地伸手去捞,然后理所当然地抓住了碧玉郡主的手。 他吃了一惊,当即就要把手缩回来,但是碧玉郡主的另一只手接过刀,再反手握住了他。 黑暗里,他听见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还带着些许笑意:“对不起啊。” 若是仔细了听,还能听见这声音里头带着些紧张。 于是肌肤相触的地方也变得火烧火燎一样地滚烫了。 “没关系。”他想来想去,只想到这样一句。 “殿下……”碧玉郡主松开他的手,低声说:“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叫居仁。”又又答非所问。 碧玉郡主听明白了,他这是允许她叫他的名了,而不是生分客气地叫“殿下”。 她高兴地说:“家里人都叫我玉玉。” 又又轻笑了一声:“倒是巧了,我小名儿叫又又,也是叠音。” 又又,这两个字在碧玉郡主的舌尖来回旋绕,又又成双吗? 听闻郦国帝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所以,倘若睿王的生父真是郦国皇帝的话,他是不会得到这样一个名字的。 所以,有关他是端仁长公主私生子的传言,多半是真的。 碧玉郡主突然明了,阿彩之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也不必再当真,她带了几分欢快:“真是一个好名儿。” 又又不置可否,只是打死了一只试图接近她的蚊子。 万籁俱寂,唯有风来。 两个才认识不久的年轻人伏在树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突然有种彼此认识很久的感觉。 他们都没有说话,而是耐心地等待。 一阵微风吹过,几声清脆的鸟鸣响起。 接着,天边露出一点点白色的光,天要亮了。 分明是一夜未睡,二人却没有丝毫的疲惫感,他们紧紧盯着前方,等待阿彩的出现。 营地上传来喧嚣声,是靖中人起床了。 清脆的鸟鸣响起,这是前方传回的信号,代表阿彩过来了。 又又回了一声急促的鸟叫,示意众人准备行动。 这是一片茂密的草丛,侍女用棍子四处敲打,以便将周围的蛇虫小兽吓走,确认无误之后,才敢恭请阿彩过去。 又又要避嫌,尴尬地躲开了。 碧玉郡主找个上风的隐蔽点候着,等到阿彩出来,立刻学了一声鸟叫。 于是众人一起动手,分头处理靖中跟来的人,把阿彩和她的侍女捂住嘴拖到一旁去。 侍女不是什么紧要的,直接一掌击昏,干净利落。 阿彩使劲挣扎,她自问武力值也不是最差,但是抓住她的这个人力量很大,握的地方很关键,拿捏得她一点力气使不出来。 她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人袭击了她,可惜对方站的角度很巧妙,硬是没让她看到一星半点。 不过从气味和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来看,这应该是个女人。 深山老林里,怎会突然多了个女人? 阿彩并不认为是圣女宫的老人,她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那个人夹着她疾行了一段路程才停下来,温温柔柔地道:“郡主别怕,是我,我来救你啦。” 阿彩睚眦欲裂。 这声音,她便是化成灰都认识,正是那个申国的碧玉郡主。 谁要这个贱人来救?她以为她是谁? 阿彩又气又恨,功亏一篑,实在是太气人的。 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只听碧玉郡主在耳旁轻声道:“有人来了,为了不让大家暴露,得罪了。” 这个贱人想做什么? 阿彩还没反应过来,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碧玉郡主把她放平在地上,抱歉地和又又说道:“她不太配合,我只好这样做。” 又又当然知道阿彩为什么会不配合,他淡淡点头:“就这样处理挺好的。抓紧时间离开。” 一群人迅速离开。 这里离隆城太近,靖中人不少,他们不敢停留,拼命地往前跑。 又又很担心碧玉郡主跟不上,有心拉她一把,谁知一回头,就见碧玉郡主一身劲装,背上背着刀和弓箭,敏捷地奔跑着,如同一只机灵活泼的梅花鹿。 他微微笑了,问碧玉郡主:“需要我帮忙吗?” 碧玉郡主爽脆地说:“不需要,你顾着自己和阿彩就好。” 一阵嘈杂声传来,有号角吹起,是靖中人发现并追上来了。 二人便不再眉目传情,而是专心专意地逃。 从清早一直奔逃到晚上,跑出林地再换乘马匹,有几次险些被阻击,有一次差点落入陷阱,还有一次险些走错路。 众人靠着机智全都应付过去了,到了夜里,又换乘马匹,继续逃跑,水米未进,跑到天亮,终于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第1054章你这样是忘恩负义 众人干成了一件漂亮的大事,都很高兴,欢喜地互相交谈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碧玉郡主的贴身女侍卫把阿彩放下来,跪倒在地:“属下无礼,请郡主惩罚。” 碧玉郡主道:“不是你的错,我不会罚你。” 又又看到便问:“怎么回事?” 碧玉郡主指着阿彩说道:“途中醒来过几次,都不怎么配合,所以把她弄晕了。事急从权,只能如此,等阿彩郡主醒来后,我再向她赔礼道歉吧。” 女侍卫每次都是一个手刀劈下去,阿彩的后颈一大片青紫,短期内想要正常站着、坐着,恐怕都是一件难事。 又又淡淡地道:“不用赔礼道歉,应该感谢你的人是她。” 碧玉郡主笑笑,聪明地没有再说话。 当地官员找了房子给众人休息,阿彩主仆二人一直未醒,碧玉郡主道:“还是我来照顾她们吧。” 又又同意了——不然换个普通女仆照料,阿彩醒来再跑或者是作妖什么的怎么办? 至于他本人么,是绝对不愿碰触阿彩,给阿彩任何借口和机会的。 屋里住了阿彩主仆和碧玉郡主等人,隔壁是又又,外围是此次参加行动的侍卫,再往外,是当地的兵马。 整整三层,又又认为阿彩不可能逃走了,这才安心入睡。 碧玉郡主亲手给阿彩净了脸面和手足,也在一旁安睡下来。 她那个贴身女侍卫,忠心耿耿地抱着刀坐在一旁,死死盯着阿彩主仆。 中午时分,阿彩再一次醒来。 头痛欲裂,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断了一样,痛不欲生。 阿彩痛苦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睡在不远处的碧玉郡主。 想起自己挨的那几下手刀和功亏一篑的愤怒,她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忍痛爬起,愤怒地发作:“贱人……” 迎面撞上了碧玉郡主冷冰冰的眼睛。 阿彩愤怒到了极点,嗤笑着道:“恶毒的女人,装模作样,现在没人看见,你不打算再装了吗?” 碧玉郡主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我救了你,你应该磕头谢恩,努力报答我,而不是像这样怒目而视,挑衅辱骂。你这样是忘恩负义,会被人吐口水的。” “我忘恩负义?你救了我?”阿彩气得脸都扭曲了,心里的怒火没地儿发泄,只想不管不顾地发作出来。 碧玉郡主直视着她:“是呀,郡主这么生气,难道不想被救吗?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阿彩瞬间回神,是啊,她如此不满,难道是不愿回来? 她平静下来:“郡主是什么意思?什么不想被救?我被前东岭余孽设计抓走报复,再不幸落入靖中人手中,日夜想的都是如何逃生不拖累国家和族人,又怎会心甘情愿?倒是你,说是救我,一路上不停地把我砍昏死过去,我很怀疑你的居心!” 碧玉郡主道:“事急从权,郡主受苦了,说到不想拖累国人和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尽,既可以保住清白,又可以不给人添麻烦。”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把阿彩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骂,却又觉得破口大骂反而落了下乘,只好哑着嗓子道:“有人越是希望我死,我越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 碧玉郡主不温不火:“我只是举例,并非是特指郡主,郡主不要多想。” 又又听见动静,站在门口道:“你醒了。” 阿彩红了眼睛,张开手臂准备朝他冲过去:“又弟,你终于来了,可吓死我了,那些余孽好凶残……” 又又皱了眉头,叫人拦住阿彩:“我让人给你叫大夫。” 阿彩心有不甘,哽咽道:“又弟,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置气,不然也不会害得你三番两次地赶来救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咱们还和从前一样,我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好不好?你千万别不要我。” 她的话语里隐含无数暗示,但凡是个多心的,总会生出些怀疑来。 又又有些担心,看向碧玉郡主。 碧玉郡主微笑着道:“郡主好不公平,这次救了你的分明就是我。我与殿下一同在山中守了好几天,做计划,蹲点,守候,救人,路上带人,照顾,都是我在做,你就算要谢也该谢我才对。” 仿佛为了受礼,她还特意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笑眯眯地说:“居仁,你可不许抢我的功劳。” 居仁? 阿彩吃惊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你叫他什么?” 碧玉郡主有些不好意思:“居仁,虽然有点不大礼貌,不过是殿下让我这样叫的,我不能拂了他的意。” 又又说道:“是我让她这样叫的,这次把你送回去,我便会禀明父皇母后,给我和玉玉定亲。” 阿彩只觉得眼前有无数星星在跳,这天底下,最让人痛苦和愤怒的事便是这种了吧? 被自己喜欢的人视若敝履,被自己的情敌坏了好事,一路被砍手刀弄晕,自己还不得不承这份“救命之恩”,真是气死个人了。 她只是离开了不到十天而已,为什么他们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她从小到大,也没叫过又又的大名。 她也曾在豆蔻年华,大家懂事之后,试探着叫过一次,却被又又冷漠陌生的眼神吓得再也不敢。 现在又又却让碧玉这个贱人叫他的大名?他还叫她玉玉…… 阿彩愣愣地看着又又,嘴唇和手抖个不停:“我要单独和你谈谈。” 碧玉郡主立刻带着侍女走出去。 又又道:“希望你还记得你的亲人,记得死去的姑姑,不要和我扯什么前东岭余孽绑架之类的鬼话,否则我只好把你移交给大理寺。” 阿彩哽咽出声:“你不能这样对我,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国家……” 又又平静地说:“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了你自己,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说这些话蒙蔽我。” 阿彩着急地解释:“我真的是为了国家……” 她把她的计划全盘托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突然出现,我已经成功了!” 第1055章一个耳光 又又伸手打了阿彩一个耳光。 阿彩被打得偏过头去,唇角沁出了血。 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瞪视着又又:“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她哭着朝又又冲过去,试图抓挠他的脸:“你没良心!若不是我,你早就被毒死了!若不是我,姑姑孤苦伶仃!我整整守护了你十年!我到现在还是单身一人,被多少人猜疑嘲笑,都是为了你!你怎能这样对我?!” 又又使劲把她推开,面无表情地道:“你真好意思。我得感谢你大发慈悲没给我毒药吃吗?得感谢你没有因为想要独占姑姑的疼爱而起歹心吗?我让你守护我的吗?说得父皇母后和其他人什么都没做似的。我让你等我的吗?我请求你,立刻嫁人吧,别再祸害人,别再祸害国家和百姓了!” 阿彩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怎么祸害国家和百姓了?你凭什么打我?” 又又冷冷地说:“你知道两位长公主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国泰民安,世间永无昆仑殿、圣女宫!你却要因为一己之私,重建昆仑殿,把这祸害再弥漫民间!你是不是打算,等到不可收场再站出来力挽狂澜,然后待价而沽?天下百姓的安宁幸福在你眼里是什么?争权夺利的筹码和工具?我,是不是你邀功请赏的物品呢?” 他每说一句,阿彩的脸就白一分,听到最后一句,她仰头看着又又,泪流满面:“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物品啊,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太渴望你了,太想和你在一起……我没有想过要害人……” 又又打断她的话:“小时候,你曾说过一句话,但凡是你喜欢的,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这不是什么好事,你走火入魔了。回去后我会禀告父皇,褫夺你的郡主封号,收回你手里的权力,省得你为祸人间。” 为了不牵连更多的人,为了让名声好听,他对外还是会按照之前的说法——阿彩是被前东岭余孽绑走,然后再落入靖中人手里的。 褫夺郡主封号,被收回权力,接下来就是无穷无尽的软禁……帝后绝对不会允许有关昆仑殿和圣女宫的秘密有任何外传风险的! 阿彩歇斯底里地哭,扑过去要抱住又又的腿:“你别这样对我,我求求你,我并没有造成真正的损失,我不想被监禁,不想暗无天日地过一辈子,求你了,求你看在姑姑的份上,求你看在我一直这么喜欢你的份上……” 又又冷漠地说:“我也请求你,别喜欢我,我受不了。” 他一点点地掰开她的手,转身走了出去:“好自为之。” 阿彩愣愣地跪坐在地上,脸上的泪渐渐干了。 侍女早被这番动静吓醒,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直到现在才敢慢慢爬过来安慰她:“郡主,您别难过呀……” “滚开!”阿彩劈手打了她一个耳光,怒声道:“看到我这样你很高兴是不是?虚情假意!恶心!你们都不是好人!装模作样的贱人!东方居仁!你这个伪君子!什么为国为民,都是假的,你分明就是为了那个贱人!我没她好看吗?我没她有才华吗?我没她温柔吗?我没她爱你吗?都不是!只不过她能给你带来更多的好处而已!” 侍女被吓坏了,不要命地捂住阿彩的嘴巴,哭着央求她:“郡主别再出声了,求您了!不然我们真的会死的。” 郡主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可以死了,倘若睿王真的想让她死,随便报个病故什么的,推到靖中人身上,几乎没有人会追究。 阿彩理智尚存,扑倒在地上哭个不停。 门外,又又眉头皱得死紧,心中的怒火一阵一阵往上蹿。 他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倘若真的一点不记情,他早把阿彩这种祸害弄死了。 正是因为顾念生母,顾念幼时的情谊,所以才会对阿彩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 现在阿彩触及了他的底线,绝不能再姑息了。 他不会忘记,是什么,害得护国大长公主孑然一身,害得端仁夫妻分离、母子分离、凄惨死去。 分明那么爱着他的父亲,那么爱着他这个儿子,却不能相认,不能相亲,为了不让人说闲话,甚至于还要避嫌远走他乡…… 想到惨死的母亲,又又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泪。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他一直低着头,垂着眼,一动不动。 碧玉郡主远远看见,把头转开,沉声吩咐侍卫:“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女侍卫是个实心眼儿:“睿王好像不太高兴,郡主何不留下来陪他说说话?” 碧玉郡主摇头:“他并不需要,相反,我不在,他会更自在一些。”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外面去了。 此地虽然不大,却受了郦国商贸兴国的影响,很是繁荣,街上什么的都有卖。 碧玉郡主见蔬菜水果新鲜,兴致勃勃地挑了一些,交给侍卫拎着,打算回去后简单地做几个小菜。 主仆二人在街上逛了一圈,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回去。 阿彩已经不再哭闹,又又也在安排手下做事。 碧玉郡主也不打扰他,带人去了厨房,心情很好地准备饭菜。 她做的都是具有申国特色的菜,譬如口袋豆腐、脱骨扒鸡、奶汤蒲菜等。 做好之后让人端过去,请又又一起用饭。 又又先还以为是地方官送的,后来见菜式不一样,味道也不同,这才生了疑问:“哪里来的菜?倒是精致。” 碧玉郡主大大方方地道:“我做的,请殿下尝尝我们申国的菜,试试我的手艺。” 说真的,她的手艺只是普通,并不能与御厨相提并论,不过胜在家常,又又很喜欢:“辛苦了。” 碧玉郡主笑道:“并不辛苦,洗菜切菜都是别人,我就是掌勺而已。我也让人给阿彩郡主送了一份,不知她会不会喜欢。” 又又不置可否:“她的口味很刁,估计不会喜欢。” 第1056章秉公而已 阿彩哭得两只眼睛成了桃子。 侍女战兢兢把饭菜端上来:“郡主好歹还是吃一点吧。” “滚!”阿彩抬手就要把饭菜打翻,幸亏侍女早有准备,灵巧地让开了。 劝过了就不再劝,侍女把饭菜放在角落里,站在墙边看着饭菜发呆。 她是饿死了,但是主人没吃没发话,她就不敢吃。 阿彩一直哭到哭不动了,也不见有人来过问,更没有人问她到底吃了没有,仿佛,所有人都忘了她。 她不服,决定绝食。 她就不信又又知道她三天三夜不进食,还会无动于衷。 但是她也没有下令让她的侍女吃,因为她顾不上。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送早饭,下达了又又的命令:“睿王殿下有吩咐,吃过早饭就上路,请郡主快些。” 阿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侍女已经饿得神思恍惚,就连端盘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请来人把昨晚的饭菜拿出去。 来人见昨天的饭菜原封不动,心里就有了数,便道:“真是可惜了,这是碧玉郡主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呢,殿下满口夸赞,说是好吃得不得了。” 侍女虽然忿忿,但是全部注意力都被新鲜的早饭给吸引了:“郡主进些早饭吧,要赶路呢,路上什么吃的都没有,不方便。” “谁做的饭?”阿彩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用力推了来人一把,把碧玉郡主做的饭菜全都砸到地上,高声骂道:“假惺惺的,做给谁看?” 门口有人影出现,她抬头,看到又又。 又又站在门口注视着这一切,眼里仿佛有她,又仿佛没有她,平静而冷淡,仿佛早就料到会这样。 阿彩突然后悔了,她太笨。 从始至终,一直都太笨。 她以为她一直在努力接近他,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厉害,实际上,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把他往外推。 钟唯唯带大的孩子,又怎会喜欢这种逼迫和勒索呢? 再怎么温和有礼,都只是相对的。 尤其是利用昆仑殿迷魂术、为自己争取功劳这件事,她是踩了底线。 她大概是承受不起这个错误了,她这辈子都完了。 这个认知来得太迟,迟到已经没办法纠正。 阿彩哭了起来:“我错了,我知错了,殿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改正过来。” 她跑过去帮着下人捡拾碎碗残羹,不顾碎片划破了手指,一边捡,一边哭,看上去格外凄惨可怜。 又又却转身走了。 他给过她机会,第一次连夜赶去她失踪的地方,就是给她的机会。 但是她没有接受。 阿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惨白的嘴唇一直哆嗦,眼里蒙上了一层死气。 碧玉郡主远远看着,若有所思。 女侍卫问她:“我们还需要做点什么吗?” 碧玉郡主摇头:“什么都不用做,从现在起,避开她,不要招惹她,不要管他们的事,安分守己即可。” 女侍卫道:“不如趁着睿王厌恶她,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碧玉郡主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做什么都不喜欢。我现在要做的,是看睿王怎么处理这件事,知道他的真实性情,确定是否可以托靠终身。” 由于阿彩的事情,又又的心情始终不大好。 碧玉郡主并未刻意制造和他相处的机会,而是按照自己的安排,很自然地做自己的事情,很自然地和他相处。 阿彩没能回到莲峰,何蓑衣派了可靠的人过来,把她和她的随从一起打包,往京城送。 阿彩的脾气不大好,何蓑衣的脾气更不好。 对于阿彩妄图利用靖中老皇重建昆仑殿这件事,他比又又还要生气,直接给阿彩定性为“天性邪恶、心术不正”,建议重华为民除害。 昆仑殿摄魂术可以危害靖中,同样也可以危害天下苍生,绝不能原谅。 又又对此写了一个详细的奏折,只是如实反应事情的经过和真相,没有加进个人的任何主观色彩和意见,也未提建议,秉公而已。 阿彩想闹绝食,想逃跑,统统都被何蓑衣派来的人识破并攻破。 绝食?没关系的,灌,硬塞。 想逃跑?也没关系,灌点药就听话了。 阿彩被送回去之后,未能在九君久留,而是被送回旧都,交给新川王府看管。 新川王从亲王被降为国公,其子嗣后辈女眷等跟着降了两级,以示看管教导不严之罪。 新川王府变成国公府,一群人非常生气,他们从来都不怎么喜欢她,更怕她会逃走再带来灭顶之灾,因此是严加看管,坚决不许她与任何人接触。 若不是旨意未说让她死掉,只怕他们立刻就把人给弄死了。 倘若阿彩是个想得通的,那也还能活下去。 然而她是个想不通的,没过几年就郁郁而终。 当然,这是后话。 对于阿彩失踪一事,靖中人非常生气,但因未能抓到郦国的尾巴,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靖中老皇严重不服,陈兵边境,主动挑衅,闹了几场纠纷。 郦国早有准备,同样重兵压境,毫不客气地打回去。 都没讨到便宜,双方边境阴云密布,战事一触即发。 靖中人再次提出联姻的要求,点名道姓,要求让阿彩嫁过去,人选是靖中老皇的七皇子。 然而郦国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当然不会答应,回答说阿彩已经有了婚配,不能嫁。 靖中人便撒泼要求一碗水端平,取消又又与碧玉郡主的婚事。 然后申国也发飙了,找个借口陈兵边境,表示谁要坏申国的好事,他们就和对方斗争到底。 这样的情况下,靖中老皇气得呕出一口老血,俨然有些病入膏肓的意思在里头。 丞相一看不是事儿,与老皇密谈许久,离开隆城去了莲峰,再次与又又详谈。 最终双方取得共识,一起热爱和平,友好相处,不许挑衅,有纠纷先磋商,严惩破坏和平的罪魁祸首。 不过这种事,不过一纸空文而已,并没有什么实际的限制力。 九月,靖中老皇无功而返,郁郁病重。 与此同时,申国与郦国互换国书,确定了碧玉郡主和又又的婚事。 第1057章告别 婚事既已定下,双方都要回去准备婚礼。 怡王带着碧玉郡主来告辞,两个当事人都没哭,圆子和禾苗却是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 碧玉以为他们俩是舍不得自己,也跟着红了眼睛,表示:“你们若是想我可以给我写信。” 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很不好意思地问:“碧玉姐姐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再来的话,就是举行婚礼的时候。 碧玉郡主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微不可见地点了头。 白洛洛开孩子们的玩笑:“明年我们还在这里接郡主,一起护送郡主入京,好喝喜酒。” 这回就连又又也脸红了,怡王高高兴兴地带着郦国送的礼物,带着恋恋不舍的碧玉郡主离开。 看不见申国人的队伍后,何蓑衣阴险地看着两个小孩笑了。 圆子和禾苗再次无语凝噎,相视而哭。 他们并不是因为舍不得碧玉郡主而哭,而是为他们自己而哭。 谈判完毕,就意味着圆子要回九君,要跟禾苗分开,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禾苗已经发现她爹不喜欢她和圆子一起玩,圆子更是早就知道这何师伯脾气怪,防贼一样防着他。 所以两个小朋友一致认为,下次见面真是遥遥无期了。 又又很同情两个弟弟妹妹,但是爱莫能助。 白洛洛十分可怜他们,但是想到以后的事情,心肠立刻又硬了起来,她招呼禾苗:“走吧,该回去收拾行李了。” 禾苗凄惨地抱住她的腿,央求她:“让我再和圆子多玩一会儿,晚上我会收拾行李的,一定收拾得很好。” 白洛洛只差一点就要点头,反正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何蓑衣微微笑:“可以的呀,你和圆子去玩吧,玩开心点儿,晚饭也不用回来吃了。” 这话不对呀,禾苗的头皮一阵发凉,碎发竖了起来,她果断放弃圆子,抱住她爹的大粗腿:“我不玩了,我想陪陪爹娘。这些日子爹娘辛苦了,晚上我给你们熬粥喝。” 何蓑衣十分欣慰:“真是个好姑娘。走吧。” 禾苗给圆子使眼色,表示你应该懂得的,我这是忍辱负重,为了下次能够再在一起玩儿。 圆子表示我懂,你放心地去吧。 分开之后,两个小孩儿都表现得很正常,尤其是禾苗,对她爹娘各种谄媚讨好乖巧,弄得白洛洛又开始不忍心。 何蓑衣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忍住,想想将来。”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侍女就来禀告:“大小姐的肚子疼。” 白洛洛心急火燎:“我去看看。” 何蓑衣按住她:“看什么?我早就等着她的。” 白洛洛明了,莫非小屁孩儿为了不离开这里装病? 何蓑衣慢条斯理地走进禾苗的房间,禾苗捂着肚子夸张地在床上打滚:“好疼啊,好疼啊,疼死我了……” “哪里疼?”何蓑衣的语气十分温柔,一脸关心。 禾苗的目光有些闪烁,不敢和他对视,胡乱指了一处,小声哼哼:“这里疼。” 何蓑衣大掌覆上,摸了一下,严肃地道:“里面有条虫,很长很粗的虫。” 禾苗吃了一惊,反射性地说:“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何蓑衣低下头,近距离盯上她的眼睛:“我给你开药,这药很难吃,不过效果很好,吃了肚子就不疼了。” “啊?”禾苗可怜兮兮地求饶:“可不可以不吃药?我休息两天就好了。” “不可以。”何蓑衣冷着脸让人准备笔墨,吩咐:“熬成三倍的浓度,不放甘草。” 禾苗揪着被子不敢说话,等到何蓑衣要走了,她才惊喜地坐起来:“不疼了,不疼了,一点不疼了。” 何蓑衣似笑非笑:“真的不疼了?这病去得真快。” 禾苗夸张地笑:“是呀,是呀,好奇怪,突然就不疼了呢。” 何蓑衣虚点了她一下,板着脸说:“立刻收拾干净,起来吃饭赶路。” 禾苗闷不做声地吃饭,不停悄悄往外张望。 天还没亮呢,一家人就要出发了,也不知道圆子起来没有,会不会来送她。 她给侍女使个眼色,示意侍女去通知圆子。 侍女才迈了一步,就被何蓑衣喝住:“要去哪里?” 侍女立刻就把禾苗卖了:“小姐让奴婢去看看两位殿下起来没有。” 禾苗淡定地说:“我就是想给他们告别,不然不礼貌。” “我闺女真懂礼貌,爹爹真欣慰呀。”何蓑衣笑得不怀好意:“不过不用了,昨夜我已经与睿王辞行,今日不用告别,不要打扰他们。” 禾苗忍不住瘪嘴想哭,被何蓑衣一盯,又生生忍住了,蔫蔫地爬到白洛洛怀里靠着,将脸贴在白洛洛肩上,十分难过。 一家人顶着露水出门,禾苗始终没有看见圆子,就连走路都没力气。 出了莲峰天才大亮,她没了指望,就软兮兮地趴在垫子上睡觉。 侍女突然推了她一下,轻声道:“殿下在前面。” 禾苗兴奋坐起,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圆子带着几个人,大包小裹地拎着,等在前面路口上。 因为担心某个老男人会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没听见,他索性把路给挡住了,非让何蓑衣停下来不可。 “禾苗,这些都是你喜欢的,我全都给你准备了。” 圆子让人把那些包裹放进禾苗的车厢里,小声交待她:“听话一点,懂事一点,别惹你爹娘生气,争取明年来京城玩。想要什么就给我写信,我让人给你捎。” 禾苗鼻子酸酸的,使劲点头:“嗯,我都记住了。” 何蓑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打着车壁,对后面那个胖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打算等到小胖子一走,就把那些包裹全部没收。 白洛洛道:“算了,小孩子而已,你不是一直担心我做得太多,反而逼得闺女反感不听话么?你自己也要小心,千万别走火入魔啊。” 何蓑衣被猜中心思,坚决不肯承认:“哼,我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吗?乱说!” 白洛洛磕一颗瓜子,白他一眼:“口是心非。” 第1058章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呢求月票 次年秋,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申国碧玉郡主再次来到莲峰,准备与又又成亲。 为了表示重视,新郎亲至莲峰迎亲,新娘这边也是派了亲王送亲。 何蓑衣作为帝后的师兄,不能不担当起大总管,总理一切杂务。 而圆子,身为帝后嫡子,睿王的弟弟,也是作为代表全程跟进。 但是兴奋期待的圆子并没有看到禾苗,只看到禾苗那两个白胖胖的弟弟。 白洛洛给出的说辞是,禾苗被一个隐世高人看中,收为徒弟,被带走学艺了。 这个隐士高人是谁呢?就是现任莲峰统帅顾轩顾将军的老师,禾苗成了白银谷主的关门弟子。 一切都是套路!一切都是阴谋! 已经开始变瘦长高的圆子很不开心,但是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第一,他不可能让禾苗别学习;第二,他身为皇子,不能乱出门,根本不可能去白银谷看禾苗。 再过几年,恐怕禾苗已经记不得他是谁了。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瞅着圆子,心说,小样儿的,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不过真的是想女儿啊,想得不得了,这次把又又的婚礼办完,就辞官搬去白银谷住吧,不然留在这里,是要给那对夫妻做长工卖苦力吗? 靖中老皇病重,新任皇太子还未能完全收服人心,接着便是继位安内,想来几年间都不会有心思动武,边境会很安宁。 他也可以享享清福。 何蓑衣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一发不可收拾,就怕小娇妻的将军瘾没过够,不肯走。 他瞟了白洛洛一眼,想出了一个主意,只等婚礼结束后实施。 婚礼在九君城举行,一切顺利,安宁又喜庆。 帝后接受了新婚小夫妻的跪拜礼之后,说了一通告诫祝福的话,然后就起身离开,放任众人纵情欢乐。 这是近年来郦国皇室唯一的一桩喜事。 新娘背景雄厚,婚礼也办得很是隆重风光,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皇长子、睿王、东方居仁此生怕是与皇位无缘了。 郦国建朝百年,就没听说过哪个与异国公主、郡主联姻的皇子能继承大统的。 有关睿王的那些身世又在私底下被提起,但是因为许氏一门忠烈,端仁长公主为国壮烈捐躯,睿王本身也是和气端方,立身极正,因此大家都口下留情,没有乱说,而是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世间从来不缺投机者,既然皇长子出局,那么嫡长子元祐就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这一点,只从他打小跟在帝后身边学习政务,九岁就跟着睿王一起去莲峰参与靖中谈判,这次又让他出面接待申国人就知道了。 簇拥在圆子身边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簇拥过来,一个个都要敬圆子的酒,和他套近乎。 何蓑衣冷眼旁观,只看圆子将要如何应对。 圆子的反应是,突然捂着肚子喊疼,然后一溜烟地跑走了,人家还只是个孩子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摇头叹息,觉得雍王还是一团孩子气,没有皇家的雍容风范,可惜了。 也有人觉得雍王胆小如鼠,没有魄力;亦有人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白洛洛戳何蓑衣:“你怎么看?” 何蓑衣不高兴:“狡猾,奸诈!” 重华尚且春秋鼎盛,而圆子不过是一个才十岁的娃娃,再怎么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被这群人盯上才是要命,不知要平白生出多少冤枉事来,不如采用这样的办法跑掉,得个清净。 没魄力,没风度,不稳重都不要紧,关键时刻稳得住有魄力,有风度就行了。 白洛洛撑着下颌盯着何蓑衣看:“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酸呢?” 何蓑衣道:“你懂什么?女婿憨一点才好,太奸诈的,心里不踏实呀。” 白洛洛道:“闺女在白银谷呢,他见不着,过几年就淡了,咱们另外给闺女瞧个好的。” 何蓑衣非常赞同:“夫人真是太体贴了。” 白洛洛得意洋洋:“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喜房内,喝过合卺酒,侍女伺候又又和碧玉沐浴更衣完毕,放下帐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碧玉郡主很有些害羞,垂着眼小声说:“天色不早,歇了吧。” 又又摇头,让她坐到妆台前,拿起刚摘下的发簪等物,再次给她插戴上。 碧玉郡主涨红了脸,听教养嬷嬷说过,男人们在枕席之间多半会有各自的爱好和怪癖,难道睿王的癖好就是,喜欢盛装的女子? 虽说戴着簪钗睡觉不舒服,不过既然他喜欢,她也不是没有情趣的死板人,碧玉郡主红着脸说:“我自己来吧。” “行,打扮得漂亮一点。”又又笑着穿上了礼服,再把她的礼服从衣架上取来,放在一旁。 碧玉郡主从镜子里发现,觉得不是她猜想的那么回事,总不能穿着礼服做那种事吧?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管不去问,由着又又安排。 须臾,二人装扮完毕,又又开了门,示意碧玉郡主跟着他走。 大概是事先得到过吩咐,长长的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唯有灯笼随风摇曳。 碧玉郡主看着长廊尽头未知的黑暗,突然有些害怕。 又又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道:“别怕,有我,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碧玉郡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她有些跟不上,他发现了,便放慢速度将就她。 走了一段路后,两个人的步调和节奏渐渐合拍了,碧玉郡主安心下来,整个人都是甜的。 睿王府的后院里建了一座高高的屋子,是除却银安殿之外建制最高的房子。 殿门紧闭,里头却亮着灯光,还有人看守。 又又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轻轻推开了殿门。 大殿里燃着长明灯,供着两个牌位。 碧玉郡主突然明白了,他是带她来拜见真正的公婆。 她收了嬉笑之色,认真地整理衣物,什么都不问,跟在又又身旁认真参拜。 第1059章恪守本分加更求月票 行完大礼之后,又又温和地注视着碧玉郡主:“玉玉,你是聪明人,应当懂得了。” 碧玉郡主点头:“夫君,我知道了。” 又又认真地道:“是的,我并不是帝后的亲生子女,我本该姓许,我能有今天,完全是仗着父族的忠勇,踩着母亲的血泪。舅舅与舅母慈爱大度,我却要懂得本分。我领你来此,一是想让父母看到我长大成人成家,他们有了好媳妇,我们会好好过日子,把家族血脉信念传递下去;二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有些东西不能想,不能碰,要恪守本分,懂么?” 碧玉郡主身子剧震,又又的眼睛黑白分明,里头的情绪也很单一,坚定、无畏、无愧、坦荡。 她是申国人,嫁了郦国的皇子,而且是一个身世这么复杂的皇子。 倘若她不本分,不明白,痴心妄想那些不该有的东西,那她就会失去原有的东西,比如说,这个男人的爱和敬重,还有婚姻和幸福。 碧玉郡主毫不犹豫地说:“你放心吧,我既然嫁给了你,就是想好了,我会跟着你,一起做正确的事情,致力于两国的和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家人和睦幸福。” 她不会利用这个身份,帮着申国完成某些野心,也不会忘记自己是申国人,由着郦国去做某些事。 又又当着父母双亲的灵位,轻轻抱住了她:“我们的婚姻来之不易,要维系下去更不容易,想要过得幸福快乐就更不容易,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对你好的。” 碧玉郡主抿着唇笑:“我不会让你后悔,不会让你失望的。” 秋风摇曳,吹皱了一池秋水。 龙凤红烛轻轻跳动,锦帐很有节奏地晃动着,里面,有两个人蜕变成了男人和女人。 在遥远的旧都,阿彩趴在潮湿的泥地上嚎啕大哭,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 她的哭声传到外面,被人听见,报给了国公夫人。 睿王成亲,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去参加婚礼了,唯有新川国公府的人不能去,全被拘在这里看守着阿彩,丢尽了脸面。 “她怎么不去死!”国公夫人对这个孙女儿真是怨恨交加,恶狠狠地说:“让人把她的嘴堵上!” 不然给人知道了,还说他们对帝后不满,充满怨念呢。 “她活着也是痛苦,不如让她解脱吧。”世子觉得不解恨,原本他应该继承的是王爵,现在却只能继承一个国公之位,而且风雨飘摇,前途灰暗。 阿彩的生父说道:“但是陛下和睿王并没有说让她死。” 其他人一起不满地看着他,阿彩的母亲则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幼子,低着头不敢看别人。 阿彩的生父有些窘迫,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倘若陛下希望她死,她不会活到现在。” 国公叹了口气:“他说得对,陛下和睿王念旧,是看在端仁长公主的份上,才给她留这条生路,也知道我们无辜,所以没有找我们的大麻烦。你们也别觉得全都怪她,倘若之前不是我们放任她痴心妄想,她不会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再错了,否则陛下会认为妄测圣意,更危险。” 众人一起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阿彩的生父和生母悄悄松了一口气,再怎么不争气,再怎么不喜欢,那也是他们的女儿,少小离家,他们也曾因为她得到过好处和荣耀,不希望她就这样死在自己亲人的手里。 世子夫人亲自去办这件事,阿彩的哭声一会儿就没了。 国公府一片死寂,比刚才还要让人更难受些。 国公打发走儿女们,和国公夫人说道:“陛下的手段越发狠辣了,他早就知道我们撺掇纵容阿彩,痴心妄想那些不该有的东西,所以他把阿彩送去了莲峰。” 皇帝陛下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就达到了目的,因为他深知阿彩的习性,等着阿彩把自己作死了。 杀鸡儆猴,他们就是那只被杀的鸡,其他蠢蠢欲动、有各种小心思、试图借睿王的身份生事的人就是猴。 自家真是不幸,国公夫人悲惨地流了眼泪。 国公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陛下这是准备送走睿王了,很快就会册封太子的。” 帝后一共生了三儿一女,圆子是嫡长,来得不易,表现一贯优异,若不出意外,太子就是他了。 新川国公府想得到的事情,何蓑衣当然也能想到。 白洛洛早就睡着了,他仍然辗转反侧,算来,白银谷那边应该收到他的信了。 三天后,白银谷那边来了一封信,说是禾苗病了,病得略有些严重,很思念自己的父母。 白洛洛一听,肝肠寸断,立刻就要去白银谷看闺女。 何蓑衣拦住她:“要也是我去,你是将军诶,必须镇守边境的,这次入京是因为护送新妇,不然你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白洛洛道:“我请假!” 何蓑衣好脾气地道:“去一趟白银谷来回至少三个月呀!近来靖中老皇病重,靖中形势不稳,边境紧张,你请这么久的假不好吧?” 白洛洛想了又想,咬牙:“那我辞职!” 何蓑衣心里乐开了花,假惺惺地说:“好不容易才做到这个职位呢,就这样辞职太可惜了,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带着孩子们去白银谷,一定把女儿照顾好。你不在,我们还好玩呢,省得总是急急忙忙赶路。” “你们要住多久?”白洛洛急了:“难道要把我一个人丢在一旁不管?” 何蓑衣道:“两个孩子渐渐大了,却没怎么出过远门,见过世面,我打算让他们在白银谷多住些时候,也陪陪禾苗。明年秋天,我带孩子们回家来看你。” 白洛洛一跳八丈高:“明年?你找死啊!有本事别回来呀。” 何蓑衣静默不语,白洛洛自己觉得过分了,他是为了孩子,自己不能太自私的。 她纠结地说:“我还是辞职吧,不管怎么样,一家人要在一起。” 于是夫妻俩拿着这封信进了宫,向帝后辞官辞行。 重华一眼就看穿了某人的把戏,却没为难他:“准了。” 第1060章这是亲生的吗? 圆子挠心挠肺。 好嘛,禾苗看不见影子,她爹娘又要辞官,一家子都打算搬到白银谷去吗? 那他以后还怎么见到禾苗?分明就是那个老男人故意的!太坏了! 他不敢去找重华,悄悄去找钟唯唯。 钟唯唯与白洛洛道别说闲话,几个小屁孩儿坐在地上玩耍,一团和气。 圆子带了一堆好吃好玩的进去,立刻受到孩子们的追捧,尤其是禾苗的两个弟弟,追着他大呼小叫,一口一个“哥哥”,喊得比谁都要甜。 圆子一手抱了一个,带着自己的弟妹,笑眯眯地去给钟唯唯和白洛洛行礼问安。 白洛洛看到他就有些不自在,就生怕他会提起禾苗。 好担心啊,万一这孩子不懂事,藏不住心事,直接说给皇后听,然后皇后也动了心,盯上她们家禾苗怎么办? 白洛洛紧张得瓜子都磕不下去。 圆子却是出乎她的意料,并未提起禾苗,只笑着道:“伯父伯母辛劳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听闻伯父近来痛风频发,侄儿恰好寻得一个好药方,请伯母收下。” 白洛洛讪讪地收了,越发不好意思。 钟唯唯看在眼里,心里明白是有点什么事发生了,也不点破,留圆子在一旁伺候,照旧打发孩子们出去玩。 有圆子在,白洛洛总是觉得不自在,趁着小儿子打瞌睡,急匆匆告辞而去。 她一走,圆子就摸到钟唯唯身边,也不说要做什么,挨着她的腿坐了,蹭来蹭去直哼哼。 钟唯唯失笑,捏一把他的脸:“你想做什么?” 圆子还是哼哼,钟唯唯佯怒:“不说就走,我忙着呢。” 圆子便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师伯他们走了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呀?别让他们走,师伯可能干了,有他帮忙爹和娘可以轻松很多的。” 钟唯唯挑眉:“你真的是为爹娘着想?” 圆子理直气壮:“那当然啊,我是爹娘的儿子。” 忽见重华走进来,淡淡说道:“正因为你是爹娘的儿子,所以我们知道你到底想干嘛,站直!这么大个人了,还在你娘怀里蹭来蹭去的,成何体统!” 圆子立刻站直,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平板成直线:“启禀父皇,儿子还小,不但想蹭娘,还想蹭爹。” 女官们都被他引得笑了,重华也是忍不住勾起唇角,故意板着脸道:“没大没小,没规矩!” 钟唯唯递茶给他:“大师兄走了?” 重华道:“走了。才听说妻儿离开,立刻迫不及待地走了,就好像屁股被火烧了似的。” 钟唯唯戳他一下,嗔怪道:“孩子们还在呢,当着他们的面说这种混话。” 重华不以为意,问圆子:“你想干嘛?说实话,只有一次机会。” 圆子舔舔唇,大声说:“禀父皇,儿子只是比较喜欢和禾苗一起玩耍而已,啊不,一起讨论学问。” 重华随手扔颗葡萄去丢他:“臭小子,你几斤几两重我还不知么?是讨论怎么玩的学问吧?你放心,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也不会是你的,安心等着。” 圆子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嬉笑着道:“父皇您说什么呀?什么是我的就是我的?等什么?” 重华不理他:“你的功课做完了吗?明天我要抽查,仔细你的皮。” “儿臣告退!”圆子飞快跑走,经过弟妹身边时,不忘将最小的一个弟弟抱起来转了两圈,吓得乳母大惊小怪,孩子们放声大笑。 “这个调皮鬼!”钟唯唯好气又好笑,却又十分欣慰。 只要别长歪,这孩子将来应该会不错。 重华小声道:“圆子大概是比较喜欢禾苗。” 钟唯唯吃惊:“我知道他俩玩得好,不过这么小就想那种事,这也太……” 重华别有意味地笑了:“是么?你刚到苍山时大概也就和他差不多大小?似乎比他还要小一点吧?” 钟唯唯“呵呵”一笑:“我可没想那么多,单纯就是想抱一只粗腿而已。” 重华哂笑:“想的多的人是我。” 皇宫里长大的孩子,知事太早,这是没办法避免的,而且圆子一直是半放养状态,人又聪明,想得多、懂得多并不奇怪。 钟唯唯发愁:“他再过两年就懂得人事了,我就怕他想得太多,再被人引着,走了歪路。” 重华道:“这个简单,心里有想法不是坏事,引导好了反而可以让他管住自己。所以要给他个念想。” 就像哄驴子拉磨似的,拿点吃食在前头引着,引得驴子不知疲惫地前行干活。 钟唯唯阴险一笑:“这个就交给我好了。” 她会告诉圆子,想要得到心仪的女孩子喜欢,那就要洁身自好,那就要勇敢能干! 夫妻俩对视一眼,笑得十分欣慰。 可怜的圆子并不知道父母在干嘛,忙着读完了书,又赶去演武场上骑射,练得出了一身汗才停下来,沐浴更衣吃完饭,还不能休息,得练字、下棋、弹琴以静心。 到了能睡觉的时候,往往是累得倒在床上就睡得昏天黑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伺候他的姑姑确认他睡踏实了,吹灭了灯正要离开,忽见帝后悄无声息地立在门口,连忙行礼问安。 “别吵着他。”重华轻轻摆手,低声道:“他可否疲累?” 姑姑心疼:“殿下很疲累,无一时空闲……” 本以为帝后会大发慈悲,给圆子减少一点功课,让他得以轻松轻松,谁知帝后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满意。 临走前,只听皇帝陛下说道:“听说他不得闲,朕就放心了。” 皇后娘娘则道:“等他再大一点,还需酌情再增加一些骑射课之类的,男孩子长大了,精力旺盛,得找个渠道疏通疏通,才能有益健康。” 皇帝陛下深情款款地说:“皇后说了算。” 姑姑打了个寒战,这是亲爹娘吗?这么狠? 帝后笑眯眯地携手而去,共度二人世界。 次日一大早,圆子站在城门外送走了何蓑衣一家子,同时送上的还有一大包礼物,都是给禾苗的。 第1061章桃花正当时 八年后。 靖中先是遭遇百年难遇的旱灾,接着又遇到地动,死伤者无数。 登基六年的皇帝彼时正在宴乐,因与大臣、兄弟姊妹关系紧张,未有人及时将消息传入宫中。 待到皇帝知晓,灾情已然一发不可收拾,民怨沸腾,加上一众人推波助澜,皇帝的名声坏到不能更坏。 为了赈灾,也为了挽回名声和民心,靖中皇帝下令大修水渠引水灌溉、大力赈灾,却被告知国库空虚。 有人给靖中皇帝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阻击抢劫郦国的茶叶商队、以及通过黄金茶道进行贸易的各国商队。 靖中皇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派出一群强悍的将士占山为王,在边境线上进行劫掠,为了不走漏风声,甚至杀人灭口。 他们自认为做得干净漂亮,却不知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重华通过深思熟虑,认为收复那几座铁碑岭附近城池的时机到了。 这几座城池,原属东岭,早年因郦国国力不够强盛,为了不让靖中人掺和到战争中,划给了靖中人。 靖中人因此得以在铁碑岭以南建立根据地,得以将手伸得更长。 重华决定派又又和圆子去做这件事。 但和从前不同的是,不是又又带着圆子,而是二人分头行事,各打各的。 其中,又又还有一个职责,带着阿瑄历练。 重华对此有自己的考虑,一可以激励圆子,让他独立的同时,知道努力做事,不输给又又;二可以让又又建立功勋,以便将来顺理成章给他封地。 钟唯唯很担心,圆子已经有十八岁,她也不再年轻,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一下子要出去三个孩子,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怕上了战场后,刀枪无眼,孩子们会有闪失。 重华其实也睡不着,也很担心,但他是主心骨,不能乱,更不能慌,甚至一点焦躁的情绪都不能透露出来。 他轻描淡写地说:“怕什么呢?男孩子就要摔打摔打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 钟唯唯长叹一声,道:“你不懂。” 虽然生母不疼他,但他怎会不懂这种慈母情怀? 重华故意找茬:“又又也是二十好几、当爹的人了,和我当初也差不多吧?为何当初不见你担心我?” 钟唯唯喊冤:“你怎知我不担心?我不敢让你知道我担心,就怕你上了战场不安心,拖你的后腿……更不敢让别人知道我害怕,因为你不在家,又是这么个状况,我怕我稍许表现得软弱胆小一点,就会被人趁虚而入……”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很爱我,舍不得我……”重华微笑着紧紧抱住她:“其实你都是闲的,不如我给你找点事儿做?” 钟唯唯不明其意:“筹备军粮吗?阿袤早就准备好了。” 重华低头含住胸前一点嫣红,语焉不详:“筹备我的军粮。” 钟唯唯又气又笑,轻轻捶了他两下,低声道:“老都老了,还不正经。” 重华认真打量她:“你老了吗?皱纹都没有,叫什么老?看着还和当年二十多岁一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钟唯唯抿着嘴笑:“我说的是你。” 重华摆了个潇洒英俊的造型:“我身上有赘肉吗?肌肤松弛了吗?我长皱纹了吗?并没有,可见你是眼瞎。” 钟唯唯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亲上去:“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好看的。”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还很年轻有力,重华把钟唯唯折腾得够呛,几乎是才清洗干净就睡着了。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钟唯唯光洁细腻的背,开始算计某个享了八年清福的老男人。 不能他一个人这么辛苦呀,老男人过了八年世外桃源的美好日子,也该出来松松筋骨了。 没人帮忙那是天生苦命,没办法的事情;既然有现成的帮手,就要物尽其用,不用是傻子。 遥远的白银谷里,正在做不可描述之事的何蓑衣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白洛洛被打扰了雅兴,很不高兴,脚丫子往上一勾,挠了他的耳垂两下:“冷就披件衣服,毕竟你年龄大了,不比当年。” 何蓑衣咬牙:“我不冷!我也不老!” 白洛洛乜斜眼(实则风情无限地在勾引人):“真的吗?没看出来。” 何蓑衣一个饿虎扑食,她尖叫一声,得意洋洋地享受。 不远处的一株老桃树上,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晃了一晃,从树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跑远了。 随着她的动作,满树的桃花就像雨点一样往下飘落。 禾苗红着脸往前跑,一颗心跳得就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她不能怪父母,因为谁也不知道她竟会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附近来转悠,更不知道她居然听力这么好。 毕竟,老娘那一声尖叫并不是很大声。 只是她年纪渐长,渐渐懂得有些事了。 其实她只是,听到两个弟弟嘀咕说,爹娘最近在商量她的婚事,所以她才会跑到这里来偷听而已。 谁能想到居然会这样呢? 禾苗一口气跑到白银谷附近的山峰上,吹了好一会儿凉风才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月色正好,山谷里各种桃花、梨花、李花开得正好。 从山顶上往下看,白银谷就像是一个饱满的大元宝,微微闪着银光,非常美丽。 元宝元宝,圆子圆子。 禾苗托着腮,看向九君城的方向。 不知道那个胖墩墩的漂亮男孩,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胖吗?还是已经长得像他的父兄一样长身玉立,漂亮得不像话?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给她捎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写过任何一封信,她给他写信也没回音,真的是很冷情。 爹娘在商议她的婚事,他想必也定下亲事了吧? 他是太子,正当时候,京中不知有多少贵女为他抢破了头,也不知道他将来会娶个什么样子的女子啊。 禾苗百无聊赖地往山下扔了一块石头,惊起无数飞鸟。 “你做什么呢?小丫头。”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第1062章翘家咯 “你在做什么呢?小丫头?”这声音突兀又陌生。 深更半夜的,山里怎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禾苗被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一个老头子的身影沿着小路走了过来。 师父又在改变嗓音吓唬她了! 禾苗一跃而起,朝白银谷主跑过去:“师父!师父!你怎么来了?” 白银谷主叹道:“睡不着呀,我在挂念你师兄。” 白银谷主口中的这位“师兄”,正是禾苗叫做“舅舅”的顾轩。 禾苗很尴尬,从她娘这边,她是该叫顾轩为舅舅的,但是从师门这边,她真真切切又是顾轩的小师妹。 而且她爹一直都在为她成了顾轩的小师妹而得意,经常写信调侃顾轩,说什么论辈分,顾轩该叫他一声叔父,叫她娘婶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 禾苗纠正白银谷主:“是舅舅师兄,他怎么了?” 白银谷主懒理他们这些复杂的事情,长叹道:“又要打仗了呀,我担心呢。” 禾苗顿时眼睛一亮:“什么打仗?哪里哪里?” 白银谷主让她坐下来,拿树枝在泥地上画给她看:“瞧见没有,这几座城池,原本属于东岭,当年大战之时,为了不让靖中人插手并影响到战事,陛下将它们割给了靖中。靖中人未费一兵一卒便白白得了这好处,却不满足,近来做起了强盗……” 禾苗自小在边关长大,虽说八岁离家到了此处,然而心里仍然是记挂着那边的。 她听白银谷主说着近来发生的事,少不得义愤填膺:“真不要脸,就是要狠狠教训一下他们,把他们伸出来的手砍断,让他们不敢再伸手!” 白银谷主道:“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听闻陛下派出两路大军剿匪,一路由睿王率领,一路由太子率领,依我看,此次必然要收复这几座城池,把靖中人在岭南的手彻底砍断。可惜我老啦,不能出远门,否则真想看看热闹呢。” 禾苗若有所思,他也要去吗? “夜深了,去睡吧,丫头,别一个人坐在这山上发呆,到底不安全。” 白银谷主打个呵欠,慢悠悠地往下走,仿佛他只是梦游,无意中走到这里一样。 禾苗孝顺地扶着他:“师父您慢点儿,这里有块石头……” 白银谷主道:“你娘当年也曾做到偏将,对不?” 禾苗不好意思地笑了:“什么呀,她那是闹着玩儿的,全靠我爹,不然,嘿嘿……不过她医术是不错的,上进心也强,能吃苦,也勇敢,身先士卒,很得爱戴。” 白银谷主也笑:“真是一个体贴人的好姑娘,转眼就长大了,听说你爹给你看了一户人家,那家的小子也是很不错的,斯文秀气,是读书的好苗子,家里人也很和善……” 一直苦苦打听不到的消息,突然之间就知道了!禾苗一阵激动,随即一阵愤怒,原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 她才不要!她瞬间下了一个决定,乖巧地问她师父:“师父,若是有人刚好往边关去,您想给师兄说什么呀?” 白银谷主道:“就是让他小心一点咯,然后问他愿不愿意把他儿子送来给我玩几年……不是,教几年……” 禾苗“嘿嘿”一笑:“师父真是不服老呀。” 白银谷主笑笑,他是想服老呀,但是皇帝陛下不放过他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皇帝陛下的信里是这样子说的。 “我有几样东西要给你。”白银谷主拿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给禾苗,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 什么藏了毒针的戒指和镯子,暗藏了毒药的簪子,还有锋利的匕首和灵巧的软剑,轻便贴身的软甲,秘制的药丸,鞋底暗藏机关的鞋子…… 禾苗双眼发光,最后拎到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头全是碎银子和金瓜子。 “师父,这个……”她老实地交回去。 白银谷主一拍脑袋:“哎呀呀,什么时候存的私房钱呀,千万别给你师母知道……算了,送你玩吧。” 一老一少互相看着彼此,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心知肚明的狡猾。 禾苗抿着嘴笑,恭恭敬敬给他鞠躬:“谢谢师父,我去睡啦,您早些安歇吧,一定要长命百岁。” 白银谷主捋着胡须,笑了:“真是个孝顺又聪明的乖孩子。” 天亮,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揉着眼睛推开禾苗的门:“姐姐,姐姐我饿了,我们去掏鸟窝吧?” 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枕头摆放得整整齐齐。 小男孩压根没多想:“哼,一定是又嫌我拖累,悄悄跑了。” 不高兴地走出去,白洛洛问他:“你姐呢?叫她起来吃早饭,吃完好去做功课!” 小男孩噘嘴:“我姐又悄悄上山去玩了!” 白洛洛垮了脸,骂屋里的何蓑衣:“看你把闺女惯的,成日就只知道在山上疯跑。” 何蓑衣眉眼花花地喝一口粥:“急什么呢?她天天做功课,如此辛劳,偶尔偷下懒怎么了?你还能留她几年?她师父都没说话,你急什么?” 白洛洛生气:“我只说一句,惹你这么多废话?” 何蓑衣把包子塞到她嘴里:“吃吃吃……” 小男孩和小伙伴炫耀:“我姐又上山抓野鸡去了,今晚我们吃野味,要是掏到野鸡蛋,分你一个……” 然而到了傍晚也不见禾苗出现,一家子人这才有些急了。 何蓑衣亲自去问白银谷主:“禾苗今天来过吗?” 白银谷主一脸茫然:“我正想去问你们呢,她哪儿去了?课也不来上……” 何蓑衣炸毛,急急忙忙要带人去找。 白银谷主叫住他:“你别急,这丫头昨天夜里找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说什么不想嫁人,又问边关是不是在打仗……” 何蓑衣彻底炸了,飞奔回家:“快给我收拾行李,禾苗那臭丫头跑了……” 白洛洛呆住,两个男孩子也呆住。 何蓑衣心想,我也被吓了一跳呢……就见那母子三人同时高兴地说:“我们都去抓她吧!” 这是在这个地方呆腻了。 何蓑衣毫不留情地骂了他们一顿:“家里人跑丢了,你们还念着玩?不像话……好吧,一起走吧。” 第1063章那个穿蓝衣服的坏崽子 禾苗站在高高的山顶往下望。 看到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那是郦国军队驻扎的地方。 她很是激动。 其实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比娘亲更能干,更能打,更足智多谋。 娘亲那个偏将的位置是走后门得来的,更是靠着爹爹才能勉强维持,不然为何一直不升职? 她和娘亲不同,她足智多谋,能打能跑,而且一定不会靠裙带关系。 倘若让她上战场,她一定能做到将军,乃至于主帅。 禾苗激动地搓了搓手,卯足了劲儿,从山坡上往下冲。 一口气冲到山下,恰好山下站着一马一人。 “快让开!快让开!”禾苗骑的是当年碧玉郡主送给她的小花马,看着温顺,实际又犟又烈,在它跑得高兴的时候,绝对不会听话停下来。 禾苗一心指望对方能反应敏捷一点,迅速躲开,然而对方却是一直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是被吓傻了。 禾苗气急败坏,拼了命才堪堪擦着对方冲过去。 小花马停下来,她回头,看到对方仍然拥马而立,一动不动,心里未免有点生气:“你没事吧?” 是一匹黄色的马,马上坐着的少年穿着蓝色的襦衫,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斯文秀气,皮肤白得不像话。 他笑着说道:“这位姑娘,你心里分明很生气,怪我不让你,为何开口却是问我是否有事?” 禾苗嫉妒他的皮肤居然比她还要白,没好气地说:“虽然我让你让开你不听,但是我的马不听话,我也担心吓到你。” 少年说:“姑娘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我的确被吓到了。” 禾苗总觉得他阴阳怪气的,立刻举手示意:“打住,如果真正被吓到我会赔礼道歉,真正被伤到我也会赔钱;但若是想搞勒索诈骗……” 她晃了晃粉嘟嘟的拳头:“那就是找死,姑奶奶可没那么好骗。” 少年挑了挑眉:“姑娘,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粗鲁吗?白瞎了这幅好样貌。” “废话多!”禾苗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少年追上来:“姑娘姑娘,你要去哪里?前方是军营,不能随便闯的。” 禾苗高傲地抬着下巴:“关你什么事?谁让你管我了。” 少年便不再说话,而是一直跟在她身后。 禾苗一点都不怕他,前方就是军营,她的胆子可雄了,虽说很久没有见到圆子了,但她相信圆子一定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的。 走到军营附近,迎面来了一队士兵,当头的人厉声喝问:“来者是谁?” 禾苗正要自报家门,就听后头的少年大声喊道:“她是奸细!快抓住她!” 禾苗唬了一跳:“我不是……” 然而大家都不听她的话,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张弓拔剑,一副“不肯束手就擒就去死”的模样。 禾苗见势头不妙,立刻逃跑。 然而对方不知道她是谁,屡下狠手,她却不能不管不顾地乱杀一气,毕竟都是自家人呀。 禾苗逃得很狼狈,就连不听话的小花马也被迫丢下了。 她狼狈而逃的时候,听见那个可恶的少年哈哈大笑,笑声格外夸张可恶。 她气愤难平,冒着被抓走的风险,在地上抓了一把稀泥,瞄准少年的嘴砸过去。 “pia叽~”一声,少年安静了,士兵们静默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禾苗得意洋洋地朝少年皱皱鼻子,继续逃跑,准备改个时候再来。 她没什么地方可去,所幸要紧的东西还在身上,走走停停,在附近找到一户农户,花钱买些饼和鸡蛋填饱肚子,找了个睡觉的地方,躺下来休息。 夜里睡得正香,突然之间听到马蹄声震得地动山摇,接着火把通明,一群当兵的把农户家的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农户一家子被吓个半死,不等人询问就把禾苗出卖了:“奸细在那里!” 禾苗气了个倒仰,这些人怎么回事呀,一个个都说她是奸细,她天生长得像奸细吗? 一定是白天那个混账东西报复她来着,她气呼呼地冲出去,打算报出身份吓死他们! “哗啦”一声推开门:“我是……咦……” 门口站着的那个穿玄色袍子、背对着她和人说话的美男子是谁? 禾苗开心地蹦跳起来:“圆子!” 他一定是看到她的马,然后知道她来了,特意来找她的! 她跑过去要拽他的袖子,却被一群侍卫用长枪隔绝在外面,不许她接近他。 禾苗怅然若失,她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他是太子了呢,她却只是山野里来的一个小丫头,说不定他已经忘记她了。 穿着玄色袍子的人回过头来,止住侍卫:“不得无礼!这是闽侯家的嫡长女,顾将军的小师妹,也是本王的小妹妹。” 他的声音温润和气,犹如三月里的春风。 是睿王,并不是圆子。 禾苗瞬间高兴起来,忘了那些惆怅,拨开侍卫的长枪,跑过去:“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又又微笑道:“我看到了你的小花马,一问就知道是你来了,特意来接你。” 禾苗摸摸头,其实她想问的是,她是来找圆子的,为什么主帅竟然变成了又又大哥哥。 估计是她消息有误,走错了方向吧。 不过能见到睿王她也挺开心的:“好多年没见着兄长了,嫂子和侄儿侄女都还好?” 又又与碧玉郡主成亲之后的第二年便生了长女,后来又添了一儿一女,说起来也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提起妻儿,又又忍不住微笑:“他们都很好,伯父伯母和两个弟弟可好?” 禾苗道:“他们啊,好吃好喝好睡好玩,再好不过了。” 二人说着家常,回到了军营,一个穿着蓝衣服的小子在门口逡巡,看到他们就迎上去,一脸无辜:“何家妹妹不早说,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误会了。” 禾苗看到这个臭小子就来气:“你谁啊?心术不正!” 蓝衣服给她赔礼:“我叫陈韫,家父陈少明,家母简宁。” 原来是陈家的小崽子,禾苗撇嘴:“算了,看在姨母的份上饶了你。” 第1064章陈家的小崽子为何要讨厌她? 又又很忙,把禾苗安置好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小花马跑过来,撒娇地把头挨在禾苗身上蹭啊蹭。 然而它很健壮高大,越发显得禾苗娇小玲珑。 陈韫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闽侯呢?” 禾苗对他的印象不好,反问:“你为何在这里?” 陈韫道:“我奉旨历练呀。” 一个胖墩墩的少年跑出来:“禾苗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瑄!” 禾苗吃了一惊,多年未见,阿瑄还是她印象中的那个胖子,真的是胖啊,小时候就胖,大了还是胖! 阿瑄毫不在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就算是胖,那也是个灵活勇敢的胖子!” 一指陈韫:“我的伴读!书读得可好了!他原本是二哥的伴读,后来二哥觉得他的学问太好,对我很有帮助,便把他给了我!” 陈韫将手插在袖子里,耷拉着眼皮子装死,看上去非常不高兴。 禾苗抿了抿唇,皇子们的伴读就是他们的近臣,这种关系基本是要维系一生的,尤其是圆子这样的身份,伴读更是不能随便给人,即便那个人是亲弟弟,也不行! 所以很不正常。 正想着,陈韫突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吓得她的小心肝儿“呯呯”乱跳。 “哎呀呀,你瞪我做什么?小心眼珠子掉出来哟!”禾苗毫不留情地揭穿陈韫。 阿瑄惊讶回头:“陈韫,真的吗?你真的瞪禾苗吗?为什么呀?” 陈韫拉长了脸,索性不伪装了:“看她不顺眼呗,还能为什么?” 禾苗一怔,随即冷笑:“正好啦,我也看你不顺眼,别在我面前出现啊,慢走不送。” 陈韫冷笑:“论先来后到,该是你别在我面前出现才对。” 禾苗叉腰“哈哈”大笑:“这是你家吗?你喊一声,看它应不应?” 阿瑄做和事佬,推着陈韫离开:“夜好深了,快去睡觉,明天还有事要忙呢。” 再回过身对着禾苗,殷勤道:“姐姐住那边,我领你去,你饿了吗?咱们烤肉吃。” 禾苗一路辛苦,为了躲避阴险狠辣的自家老爹,餐风露宿的,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一听就馋了:“吃吃吃!” 二人架起一个小火炉,烤肉干就着酒吃,吃得红光满面,喝得微醺,阿瑄问禾苗:“为什么不给我二哥回信呀?他给你寄了好多东西,写了好多信,都不见你回。” 禾苗差点被酒呛着:“谁谁给我写信寄东西啦?” 她从来没收到呀!她给他写信寄东西,他也从来不回呢。 阿瑄道:“我二哥,每年都给你寄东西,好吃的好玩的都有。” 好吧,禾苗明白了,一定是家里那个老男人干的!蔫坏蔫坏的,难怪娘总是骂他奸诈。 不过家丑不可外扬,她呵呵干笑:“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纰漏,弄丢了吧。” 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在捣鬼,而且那个人位高权重,没人敢说。阿瑄表示“我怀疑,但我不说”:“喝酒喝酒。” 禾苗也就把这些事抛之脑后,高高兴兴喝酒吃肉,互相交换情报。 过一会儿,又又也来了,笑着说道:“两个小家伙,喝得醉醺醺的,也不怕明天头痛。” 禾苗非得敬他酒不可,阿瑄也喂肉给他吃,两个人都说是大哥哥辛苦了,补一补。 阿瑄好酒,酒量却浅,一会儿功夫就醉倒在地,又又直叹气,带着他要走:“禾苗早些歇息。” 酒壮怂人胆,何况禾苗向来胆大,一把揪住又又的袖子,说道:“大哥哥,我要去找圆子,他在那里呀?” 又又失笑:“知道你是找他的,你难得来,多玩两天,我派人送你过去。” 禾苗不满足:“陈韫为何讨厌我?我没得罪过他吧?他爹娘和我爹娘还是好友呢。” 又又意味深长:“因为他被圆子抛弃了。” 禾苗不懂,圆子抛弃陈韫关她什么事?为什么要讨厌她? 她气呼呼地说道:“一定是他不招人喜欢!活该!” 又又道:“不,陈韫很厉害的,读书非常好,人也聪明能干,在京城很受小姑娘欢迎。” 禾苗摊手耸肩:“反正和我无关。” 倒头就睡着,梦见陈韫骑在一头水牛上,不停地抓泥浆往她脸上、身上扔,还说:“禾苗就该插在泥浆里。” 她气急了,把陈韫从牛背上拖下来揍了个半死。 陈韫手无缚鸡之力,被她按在泥浆里吃了一嘴的稀泥,她叉着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醒了。 天色已然大亮,军营里整齐肃然,她也不好意思睡懒觉,洗洗刷刷,牵着小花马跑出去四处溜达。 又又和阿瑄都在忙,她在军营附近的草地上遇到读书的陈韫。 陈韫看到她也假装没看到,背个身自看他的书。 禾苗想起昨天夜里的梦,哈哈笑了一声,也不说什么,牵着小花马去吃草。 因为想要打击报复,就故意放小花马去吃陈韫身边的草,自己趴在草地里扑蚂蚱玩。 陈韫被小花马影响,赶又赶不走,看到禾苗抓的一串蚂蚱,终于忍不住:“女人不像女人!” “咦?你真的是简家姨妈的儿子吗?是亲生的吗?不会是抱错了吧!”禾苗牙尖嘴利地还回去:“啧啧,一定是的,看你,男人不像男人!” 女侯爷的儿子居然会嫌她没有女孩子样?真是的,切! 陈韫恶劣地笑:“我像不像男人,你说了不算,要不要验明正身?” 禾苗就等他这句话呢,抓起一串蚂蚱冲过去,拉开他的衣领往他衣服里塞,吓得陈韫哇哇大叫,她拍拍手,笑眯眯地骑着小花马走了。 随便找个人:“告诉睿王殿下,我走啦,他忙,我就不打扰了。”也不要人送,开开心心地离开。 陈韫从衣服里抓出蚂蚱,收了脸上的愤愤之色,若有所思。 阿瑄追出来,禾苗却已经走得不见影子了,他扔个包子给陈韫,说道:“你和她不适合,你爹娘真是乱点鸳鸯谱。白白害得二哥看你不顺眼。” 第1065章管饱 (宝宝们,求个榴莲味的月票,我好饿) 自己不喜欢是一回事,被别人逼着不许喜欢是另一回事。 陈韫生气:“我怎么和她不适合了?” 阿瑄说道:“她比你还要略黑一点,十分爽快大气,比你还要像个男人,你这么文静爱读书的性子,原该找个斯文秀气的大家闺秀,那种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陈韫怒道:“成天不出门,一直关着养的那是猪吧!” 阿瑄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陈韫有点后悔,因为胖的人吧,总是有点敏感的,他说道:“当然了,猪也有好看的可爱的讨喜的。” 阿瑄走过去,拿过他手里的蚂蚱串,把草绳扯断后全部塞到他的衣领里去:“你才是猪!胖的人不是猪,没脑子才是猪!比如说你!” 陈韫和蚂蚱战斗,阿瑄潇洒地离开:“你放心好了,我瞧着她也挺看不上你的,猪!” 爽快大气的禾苗顶着烈日上路,小花马没吃饱,有点撒气不听话,她使劲拍它的屁股,威胁它:“再不听话就用鞭子抽你!” 小花马冲着她打响鼻,表示这种威胁听得太多,已经没有威慑力了。 禾苗哈哈笑,亲昵地摸它的头:“你的脾气真坏呀,也不知道是像谁。” 前方有小男孩在问路人:“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绿衫子、大约十五六岁、长得非常美、英姿飒爽的姑娘骑着一匹漂亮的小花马经过呀。” 是她弟弟何小二,乳名叫虫虫。 禾苗心里甜滋滋的,这臭小子,把她形容得和天仙似的,不枉她那么疼他。 不过嘛,臭小子既然出现在这里,爹娘肯定就在附近咯。 她不声不响地掏出一颗糖塞到小花马嘴里,折转身悄悄逃了。 乔装改扮,晓行夜宿,抓住一切机会逃跑,和老爹斗智斗勇,她终于再次成功地逃出了包围圈。 半个月后,找到圆子所率的大军驻地附近,她已经成功地晒成了一个俊俏的黑书生。 嗯,是的,一个俊俏的黑书生,为了逃脱自家老爹的魔爪,她从陈韫的身上得到了启发,把自己改扮成了一个穿蓝色袍子的书生。 这一次,她吸取之前的教训,没有直闯军营去找圆子,而是迂回折中,先去找顾轩。 信送进去,顾轩很快派人来接她,来人恭恭敬敬,帮她牵着马,拿着行李,让她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和身为贵宾的幸福。 顾轩的大帐里似是有人,禾苗很有眼色地停在门口:“我等你们将军空了再去。” 亲兵谄媚地笑:“没事儿,您只管进,将军有吩咐,说您到了就进去。” 做客人呢,最紧要的是要听主人家的安排。 禾苗高高兴兴地走进去,学着男儿行礼:“舅舅师兄。” 久久没听见顾轩的声音,她奇怪地抬起头,看到大帐正中坐着一个人。 玄袍绣金,头戴玉冠,皮肤不白不黑(终于不是小白脸了,但还是比她白),五官深邃,线条阳刚,手里拿着一卷书,挑眉看着她,一言不发,气势倒是挺足的。 有点眼生,又有点面熟。 并不是顾轩。 禾苗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咚咚咚,咚咚咚”跳个不停,声音大得她能听见。 她的脸突如其来地红了,莫名有些羞窘。 先是嫌自己太黑,然后是嫌这件蓝色的袍子太难看,最后是嫌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害羞。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呵呵……”禾苗向那个坐得四平八稳的人挥挥手,笑得就像傻子似的。 “不认识我了么?”那个人站起来,长腿一迈,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 他低头俯瞰着她,眼睛里满是愉悦。 “小矮子,吃了这么多年的肉和粮食,也不长个子,还是比我矮。”他说。 是圆子,已经长大了的圆子。 禾苗仰着头看向他,她其实个子并不矮,在女生中算是高挑的,但是也只到他的耳垂处。 “你不胖了呀。为什么呢?”她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呀,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会穿着这么难看的蓝袍子呢?”圆子看着她笑,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十足,风度翩翩。 禾苗自问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她爹就是个风度翩翩、貌美如花的老美男,但是看到这样的圆子,她还是有点看直了眼。 她呵呵笑着说道:“是呀,我也觉得这件蓝袍子很难看,一点都不配我。” 这话莫名取悦了圆子,他挑着好看的眉毛,笑着说道:“那你还穿?” “没办法,我得乔装改扮躲我爹呀,我是悄悄跑出来的,他带着我娘和弟弟在后头追我,可凶了。”禾苗扯着身上的蓝袍子,觉得自己可能笑得像个傻子。 “来,穿我的。”圆子很自然地伸手去牵禾苗,就像小时候那样,熟稔自然,仿佛牵了一百次、一千次那样。 禾苗反而退缩了,因为她的掌心里全是汗水,她有点紧张,因为圆子出现得太突然了,长相也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她把手背到身后,笑着说:“你忘了,我们已经长大了,我爹要是看到你牵着我的手,会疯掉的。” 圆子也没强迫她,而是微笑着收回手,认真看着她的脸。 禾苗又摸了一下脸,觉得他肯定会笑她黑,笑她丑,不过没关系,她又不靠脸吃饭。 谁知圆子说的是:“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做好吃的。累不累?我让人给你铺一张又香又软的床。” 他这样一说,禾苗立刻觉得自己又累又饿。 她很开心地说:“好啊,我要吃肉。” 圆子像是想伸手摸她的脸(或者是头),中途又把手收回去,高兴地说:“管饱。” 除了又香又软的床之外,还有一桶又香又暖的洗澡水,长途跋涉、一路提心吊胆的禾苗洗去灰尘,开心地在床上打滚。 有人在帐篷外面低咳了一声,她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整一整衣裙,笑呵呵地走出去:“开饭了吗?” 圆子微笑:“是呀,要不要喝点酒,给你接风呢?” 禾苗猛点头:“当然是要的。” 第1066章就知道你不会变的 禾苗很矜持地喝了一口酒,大家久别重逢,她有点点不好意思。 圆子豪爽地喝了一杯:“我敬你呀。”他亮出杯底。 禾苗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自己占了圆子的便宜,她也喝光了酒:“我也敬你。” 三两杯酒下肚,禾苗摸摸发烫的脸颊,笑着说道:“好多年不见了。” 圆子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确很多年不见了,你还和从前一样。”可爱。 后面两个字他没说出来,不过传递出来的情绪和信息都带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禾苗意识到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你比从前更高啦,瘦了,想必过得很辛苦吧?” 圆子想起过去的这八年时光,不由得苦笑。 无良爹娘真的是把他所有的精力和汗水都榨干了,每天累到上床就只想睡觉,都忙不过来想点别的。 娱乐也是有的,带着弟弟妹妹学习,教导指点都是他的事,他爹和娘倒是有空就玩,不高兴了就抽查功课。 弟弟妹妹有出息,得奖励的是弟弟妹妹,弟弟妹妹调皮不听话,那就是他的错。 不过对他也是真的很好,比如说此次出征,老爹就说要送他一份大礼,这不,眼前坐着的这个就是。 圆子满怀欢喜地描述他的苦日子,禾苗撑着下颌听,听完以后敬佩地看着他:“这么辛苦,你却一点不觉得苦,还如此欢快,真的很了不起。” 突然就得到意中人的赞扬了呢,圆子的脸也有点发热,他谦虚地说:“这是很正常的啊,都是为了我好嘛。” 禾苗道:“不啊,我爹说过,辛苦的人很多,有的人会因此而变得狠毒不正常像疯子,有的人却能从中找到乐趣并且更出色,这种人很好,值得相交。我觉得你就是后面一种人。” 圆子更不好意思了:“说说你在白银谷的生活吧。” 禾苗眉飞色舞:“白银谷可好玩儿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新鲜野菜,还有花,我下了课就去山上掰笋子、香椿,挖野菜,捡拾鸟蛋什么的,带回家做晚饭……夏天外面热得不得了,我爹在山林里搭了个小木屋,门口有溪流,一边踩水玩一边看书,凉爽极了……秋天好多野果子,还有肥肥的野兔子……” 圆子安静地听着,不时给她斟酒夹菜,一个时辰过去,菜冷了,酒也喝完了,禾苗的眼睛在转圈,大着舌头说:“我爹在追堵我,万一找到这里,不许把我交出去呀。” 圆子眼神清明:“好,就算把我交出去也不会把你交出去。” 禾苗笑了:“就知道你不会变的。”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圆子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薄被,心说真是个没有提防之心的傻妞妞,也不怕遇到色狼,幸亏自己是正人君子,所以,虽然很想摸一下脸和手什么的,但还是算了。 亲兵守在帐外:“殿下,有好多事情等着您处置,邹老他们等着的……” 他都急得冒汗了好吗?这不知哪里跑来的小黑妞,居然占用了太子殿下半天时间,再这样下去,那些老朽要骂太子了。 圆子一本正经:“本宫这里处理的也是急事,这是闽侯的长女,把她招呼好了,闽侯便会来替国家出力……且,她是白银谷主的关门弟子,也是难得的人才。” 虽然已经过了八年时光,但有关闽侯的那些故事还在流传,至于白银谷主,大家都知道他是顾将军的师父,传说中的世外高人。 何苗苗身兼闽侯长女、白银谷主弟子、顾轩师妹这三个职责,想来就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必须好生招纳。 亲兵肃然起敬:“殿下真是礼贤下士,我们会招到更多人才的……” 圆子勾起唇角,去应付那群喋喋不休的老大臣们。 禾苗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看到天蒙蒙亮,她还以为是傍晚呢,听见外头的操练声,她才晓得是第二天早上。 略不好意思地走出去,也没人干涉她不许她乱走,走到演武台附近,远远看见士兵结成方阵在演练,圆子身着戎装,站在高台之上,举着各色彩旗指挥士兵变幻阵型,一举一动阳刚有力。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却觉着他真的是雄姿英发,少年才俊。 她在震天的喊杀声里站了整整一早上,什么都没吃,水也没喝一口,丝毫没觉得累和饿。 直到演练结束,圆子朝她走来,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她才恍觉:“哦,原来结束了。” 圆子严肃地和她说话打招呼,把她郑重介绍给随行的大臣和武将,她落落大方地给这些人见礼,回答他们的问题,表现得非常好。 “吃饭吧。”圆子也没和她多说话,严肃地安排下去后,问她:“可否与我们一起吃饭?” 他吃的就是最普通的饭菜,与一般将士吃的没两样,馒头咸菜加白肉,红薯汤。 大家都围在大木桶前抢,圆子比谁都抢得快,长臂一伸,抓了八个馒头,勺子一挖,肉和咸菜抢了一大碗,再挤一挤,弄了一大碗红薯汤。 禾苗的午饭全靠他周济,她傻乎乎地看着他笑,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吃完了饭,圆子约她:“军营后面有片草地和溪水,可以让小花马去吃点新鲜草,再给它洗涮洗涮,我的小黑马也去。” 禾苗其实比较奇怪:“你是主帅,又是太子,难道没有人照顾你起居,给你喂马吗?” 圆子严肃地说:“我爹说了,不许给我搞特殊,让我好生体会一下普通士兵的生活,才知道什么是他们想要的,才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和爱戴。至于马么,你晓得,上了战场,身家性命全在它身上,要对它好,经常和它在一起,才能心意相通。” 这种事的确像是皇帝陛下会做的,就像当年顾轩也是被如此对待。 禾苗信了,很开心地答应下来,并且隐隐觉得,爹娘平时总说皇宫里如何复杂,皇子们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现在看来也没什么稀罕的嘛。 第1067章有我好看吗? 绿草青青,溪水清清。 小花马和小黑马站在溪水里,互相观察着彼此,任由主人伺候。 圆子把外袍和上衣都脱了,裤腿高高挽起,站在小溪里,拿着一把大刷子刷马。 他的体型非常好看,又高又健壮,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肌肤很紧实光滑,淡淡的小麦色,看得出来经常脱光了晒太阳。 禾苗假装一点不在意,脸却热得可以烤熟鸡蛋,目光时不时地悄悄往他那边瞟,还要提防着别被他发现。 相比圆子的自在,她就拘束多了,不能脱衣服,只能将鞋袜脱掉,再挽起裤腿和袖口。 比起她的脸和手,脚和腿真的是白得炫目,她自己没发现,圆子却发现了。 圆子悄悄从眼角瞟她,也要提防着别被她发现。 他很想用脚丫子去踩她白白嫩嫩、小巧玲珑的脚丫子,但是害怕把她吓跑,所以只好忍。 他颇有点苦恼,二人分别太久,一下子就从小孩子变成了大人,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总透着一股子生分。 若是时间充足,他倒也不怕,慢慢来就是了。 只是何蓑衣夫妻俩跟在后面,估计过不了两天也会赶来,那就很不好了,有那么四双眼睛盯着,怎么做都是错。 必须抓紧时间呀。 怎么呢? 他趁着禾苗弯腰刷马的时候,故意把刷子掉下去,溅了了她一脸一身的水。 禾苗没多想,很爽朗地捡起刷子递给他:“给你。”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和一张讨打的嘴脸。 圆子笑嘻嘻地看着她,当着她的面再次将刷子掉到水中,再次溅了她一脸水。 与此同时,小花马放开水闸,撒了一泡尿在溪水里。 禾苗嫌弃地跳了起来,圆子哈哈大笑,打了小花马一下:“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嫌,你也不收拾收拾它。” 不等禾苗回答,他又问她:“马尿的味道怎么样?” “想知道么?自己尝尝不就知道啦。”禾苗笑着回答,趁他不注意,泼了他一脸一身的水。 “好啊,你居然敢袭击我!”圆子屁颠屁颠的,高兴得差点没疯了,疯狂地往禾苗身上泼水。 禾苗尖叫起来,不甘示弱,手和脚一起动。 二人互相泼水,都把彼此浇了个透心凉。 小花马和小黑马惊恐地往后退,不得了,主人发疯了,怎么办? 那两个天真大儿童找到了小时候的感觉,疯玩一气累了之后,终于停下来。 然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圆子是水珠缓缓从脸上流下,再滴到胸前,再缓缓往下流,别具阳刚之美。 禾苗却是衣服全湿,紧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十分的尴尬。 她穿的薄衫是淡绿色的,湿了以后等同于半透明,就连肚兜上绣的花都能看见。 她尴尬地弯着腰,含着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圆子发现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记得这溪流里有小鱼小虾的,我去抓一些,晚上让他们用油酥了下酒吃。”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上游去了。 禾苗放了心,赶紧站起来跑到岸上,找个地方坐下来,藏住胸前风光。 “我的衣服在那边,你可以随便取用。”圆子分明是盯着溪水的,却又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禾苗红着脸,把他的外衫拿了过来。 上好的丝质外袍,上头绣着金色的祥云纹,精致又好看。 淡淡的香味,又有点淡淡的汗味,一种很复杂的味道,禾苗披上就后悔了,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总是忍不住想要偷看圆子。 他赤着足,摘了一些柳枝,灵巧地编了一个柳枝篱笆,在溪流中最窄的地方拦住,用石块压好,然后再摘了一把柳枝朝她走过来。 禾苗赶紧收回目光,假装自己在看天边的云彩。 圆子在她身边坐下来,把柳枝递给她抱着,抽了两根打个结,开始编柳枝篓子。 用完一根,他就问她要,禾苗很自觉地给他打下手,二人配合默契地编好了柳枝篓子,圆子问她:“好看么?” 这个人做事有种追求尽善尽美的感觉,禾苗夸他:“非常好,很好看。” “有我好看吗?”圆子突然问。 禾苗呆了一瞬,脸就红了,她直视着前方说:“没有。” 圆子也红了脸,直视着前方说:“嗯。” 两个人抓着一只柳条篓子,傻傻地看着前方,心里的感觉却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两匹马舒服自在地吃着草,喝着溪水,悠闲自在。 他们俩傻乎乎地坐了很久,直到天边出现晚霞,有人来找,圆子才惊起:“哎呀,我还要点卯的,来不及了。” 禾苗迅速把他的外袍脱下来扔给他:“你赶紧骑马回去,我收拾了回来。” 圆子毫不停留地跑走了,她目送他走远,抿着唇微笑起来。 晃荡着柳枝篓子,走到上游去看,看到一些小鱼和小虾,半透明的,少得可怜。 她大发慈悲,抽走柳枝篱笆,放它们离开,然后在草地上找了一些野花野草,插满了柳枝篓子,牵着小花马回去了。 换了衣服,圆子就来了:“你舅舅师兄回来了,一起去吃饭。” 顾轩前几天带人出去探路,今天下午才回来。 禾苗敏锐地问:“是不是要动手了呀?” 其实大军已经和靖中人打过两回了,一胜一负,伤亡都不大,还在互相试探期间。 顾轩这回亲自领人去探路,就是准备干一场大的。 圆子微笑着说道:“是呀,你怕不怕?” 禾苗摇头,把那个插满了野花野草的篓子递过去:“给你。” 见他挑眉询问,她口是心非:“我把你的鱼虾放跑了,所以赔你这个。” 圆子笑笑,什么都没说,接过去拎在手里,带着她往外。 天色已经黑尽,没人看见太子殿下的手里拎着什么,就算看见了也没人敢问。 顾轩站在沙盘前演练,见他二人进来就笑,再看到圆子手里的柳枝篓子,更是心知肚明:“你爹去了睿王那里。” 禾苗没懂:“他和我一样找错地方了吗?” 第1068章和风细雨 (万分感谢天使们的月票,想再求一下,会不会觉得我很贪心?) 圆子挑眉:“你先去过我哥哥那里了?” 禾苗点头:“是呀,我的消息有误,以为你在那边,就往那里去了。” 圆子目光微闪:“见着阿瑄了吧?” “还见着了陈韫。”禾苗本想议论陈韫此人的奇怪行为,却又觉着这样背后议论人是非很不好,便不提了,问顾轩:“舅舅见到我爹了吗?” 一直被二人遗忘了的顾轩这会儿才找到存在感:“是呀,你娘使人给我送信了,你爹也有一封信给你的。” 禾苗紧张地抿紧唇,干笑一声打开书信看。 本以为会是疾风骤雨,谁知却是轻言细语。 通篇都是关心她、担心她的话,看得她内疚万分,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像话。 信的末尾,何蓑衣说:“你喜欢就多玩一段时间吧,我和你娘带着你弟弟在睿王这边帮忙,你有空来看看我们就行。” 禾苗问顾轩:“我爹他们为什么不来这里?” “大概刚好走到那里,兴之所至就留在那里了吧。”顾轩笑一笑,何蓑衣那点心思他明白,就是要和圆子作对,帮着睿王立个大功,让圆子输得难看的意思嘛。 不过当着两个孩子不能说出来,他同情地递给圆子一只烤兔子腿:“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圆子会意一笑,表示他都明白,但是不说破,而且也不怎么在意。 禾苗没发现两个男人之间的小动作,毫不客气地扯一只兔子腿在手:“他还长呀?都这么高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圆子打击她:“男人可以长到20多岁呢,我还会更高的。” 禾苗就问:“那我呢?我还能长吗?” 圆子严肃地打量了她一通,说:“能,大概还能长两年,长到十八岁就不能再长了。” 于是禾苗也喜滋滋的,吃饱了饭正准备和圆子出去散散步呢,侍卫就带来了三个人。 当头一个穿着蓝色的襦衫,一脸的臭屁样儿,就好像谁和他有仇似的,是陈韫。 另外两个小鬼晒得黑亮黑亮的,分别是何小二和何小三。 “姐姐,姐姐,可找到你啦。”何小二跟何小三一起朝禾苗包围过来,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使劲往她身上蹭:“想死我们了。” 禾苗哭笑不得:“你们怎么来了?爹和娘呢?” 何小二和何小三异口同声地说:“爹娘留在睿王殿下那里了,那边不好玩,我们就让陈家哥哥陪我们来走走。” 陈韫板着脸阴阳怪气地说:“说的比唱的好听,分明是强迫我来的。”眼睛悄悄瞟一眼禾苗,再面无表情地给圆子行礼问安。 圆子笑得甜蜜蜜的:“我哥和阿瑄还好吧?” 陈韫微皱了眉:“回太子殿下的话,两位殿下都很好。” 圆子打发他去休息:“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去吃了饭就歇息吧。” 陈韫也不说什么,默默退下。 圆子笑眯眯地跟何小二、何小三说:“你们饿不饿呀?去吃饭吧。” 何小二、何小三欢呼一声,一左一右拖走了禾苗:“姐姐陪我们吃饭。姐姐,姐姐,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又矮又小的马……” “姐姐,姐姐,我看到一条狗可大了……” 两个小鬼一起嚷嚷,就好像有几百只鸭子在吵闹,禾苗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直接就被他们给拖走了,都没来得及跟圆子说句话。 圆子摸摸鼻子,扫兴是有点扫兴,不过比何蓑衣夫妇亲自来更好一点。 至于陈韫么,呵呵,他是一点不放在心上,禾苗怎么可能喜欢那种文弱的小白脸儿呀,越是对比越是可以表现出他的好。 圆子清清嗓子,信心十足,叫人添几个菜给两个小鬼吃。 他没那么多时间陪着禾苗他们,只能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了。 巡营回来,带着几件稀罕的小玩意儿准备拿去讨好何小二、何小三,走到营帐外,听见里头一条男声在讲故事,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正是陈韫那个小白脸儿的声音。 圆子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怎么忘了呢,陈韫这小白脸儿爱读书、善读书,四岁开始自己编故事、讲故事,七岁开始写,十岁时写了一本,被编成戏本子,风靡了整个京城。 就连他爹和娘都看了那个戏,特意赏了陈韫文房四宝,允许他看钟南江留下来的那些善本手稿。 从此陈韫一发不可收拾,又写了无数,编了许多戏本子,还有个别号叫做烟波阁主人。 他家世清贵,又有钱,真的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人又长得年轻好看,在京城里非常受欢迎。 人家一提烟波阁主人,整个郦国都晓得。 就算禾苗之前一直住在白银谷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 圆子走进去,果然看见何家三姐弟围坐在陈韫身边,全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故事。 禾苗听得特别认真,完全没有之前看不顺眼的样子,就连他进去,她也没发现。 圆子沉痛地叹了口气,好吧,他不该轻敌。 出发前他爹就曾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说:“永远不要小看你的敌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用他的长处对上你的短处,你便输了。” 知女莫若父,何蓑衣真的是很狡猾。 陈韫微微得意,假装自己没看见圆子,继续讲他的故事,语气更加夸张了。 圆子不动声色地在禾苗身后坐下来,安静地陪着他们一起听故事。 陈韫故意把故事延长,一直不停地讲,讲得口干舌燥直咳嗽,禾苗顺手递给他一杯水。 陈韫顺理成章地喝了,这才假装刚发现圆子,起身行礼:“不知殿下来了,请恕罪。”再挑挑眉,微带挑衅。 圆子笑容不变,夸他:“故事讲得很不错。” 禾苗回身,看到带着温和笑容的圆子,高兴地说:“讲得很好,是不是?都不晓得他这么厉害的!” 圆子笑着说道:“那当然啦,他是有名的烟波阁主呀。” 何家三姐弟一起“哇”地惊呼一声,围着陈韫上下打量:“真的呀?真是想不到呢。” 陈韫很是出乎意料,圆子不但不打击他,反而夸他捧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1069章防他 陈韫真心认为,圆子就是来捣蛋使坏的。 毕竟他们俩认识这么多年,彼此也算是互相了解,东方元祐可不是什么好人,小时候是明目张胆的霸道,现在就是蔫坏蔫坏的笑面虎。 陈韫卯足了劲儿,等着圆子出招,却只听圆子道:“军中寂寞,将士们闲了就打架,既然你来了,不如每天都给他们讲讲故事吧。” “啥?”陈韫指着自己的鼻尖,让他给这些当兵的讲故事? 圆子一脸正经:“对,你可以挑些忠勇侠义的故事,他们喜欢听。” 陈韫不高兴,他给禾苗姐弟讲故事,那是风雅;端杯粗茶给一群汗臭的大老粗讲故事,那就是说书先生。 圆子这样,分明就是故意想整他嘛!还每天都讲? 正想找理由拒绝,迎面却对上了圆子锐利的眼神,仿佛就等着他拒绝,然后好给他戴上一顶诸如“看不起士兵”之类的高帽子。 陈韫不想这样,尤其不想当着禾苗的面这样,他丧气地说:“好。” 圆子拍拍他的肩头:“将士们会很感谢你的,大战在即,人心难免浮动,还有一些人大概会死去,你的故事将会成为他们最美好的记忆。” 禾苗的眼圈瞬间红了:“圆子你想得真周到。” “……”陈韫咽下一口血,辛苦的人是他,为什么功劳是圆子的?不过,心里酸酸的,就算是想和圆子赌气也不想拒绝这个要求了。 圆子扯起唇角笑笑,心情也很沉重。 这是他初次领兵,并且一来就玩大的,虽说父皇派了很多大臣和良将辅佐他,甚至把顾轩也派到他的身边,但他还是很紧张。 这种紧张来自于两方面。 一是太子这个身份的压力,以及父母国民朝臣的期许。 二是长兄带来的压力。 长兄迟早都要离开郦国分封疆土,势必引起一些改变。 他是万万不能不如长兄的,不然让人怎么看待父皇,怎么看待他? 这和兄弟情分无关,只和个人的职责和命运有关。 陈韫知道圆子的压力,没有再和他作对,而是收起自己的东西告退:“既然要讲,便从明日开始,臣先回去做一下准备,全力以赴。” 圆子真心实意地给了他一个笑容,个中的滋味,只有两个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才能懂。 陈韫走后,何小二、何小三见圆子居然还不走,十分地警惕,一左一右包围着他,仿佛他会对禾苗做什么似的。 就连圆子拿出礼物给他们,他们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略看了一眼,谢过就收起来,一点好脸色没给圆子。 何小二给了何小三一个眼色,何小三立刻捂着嘴打呵欠:“啊呀~姐姐我好困,好困好困好困……” 禾苗还有很多话想和圆子说呢,少不得嫌弃两个弟弟很烦人:“困了就去睡,你们住隔壁,记得一定要洗脚洗澡,你们臭死了。” 何小三厚脸皮地往她怀里滚:“姐姐给我洗……” 禾苗“啪”地搧了他一巴掌:“你几岁?让我给你洗澡?你眼瞎?” 何小二见弟弟演戏过了头,连忙解释:“是洗头,洗头!” 何小三却咧开嘴嚎啕大哭:“我们想你才来看你,你却打我……你不疼我,你不是好姐姐……呜啊……呜哇……” 何小二眼角瞟着圆子,先哄何小三:“别哭了,这么爱哭把你扔出去!” 再批评禾苗:“姐姐也真是的,弟弟本来就娇气一些,他也是想你才这样,你好好和他说不行,偏要打他!”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哭了。”禾苗尴尬地和圆子说道:“他们不懂事,好吵,我送你出去。” 圆子也看出来了,这兄弟俩精着呢,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别有目的,那就是——防!他! 小孩子脾气犟,既然他已经失了先机,不得他们喜欢,强迫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各退一步,留点余地。 圆子主动告辞:“不用,你照顾他们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两个小屁孩儿的眼睛一下亮了,乖巧地和他告别。 圆子好脾气地叮嘱:“有什么需要只管让人来和我说,此处临近前线,不要乱跑,小心被敌人抓去,军营中有些地方也是不经允许去不得的,否则会被军法从事,要听姐姐的话。” 何小二跟何小三虽然聪明,但毕竟经过的事少,听他这样一说就唬住了,一起紧紧抓住禾苗的袖子:“我们一定寸步不离姐姐身边,听姐姐的话。” 真是两个狡猾的孩子,这种情况下还能顺理成章地找到借口,分明就是奉了家中老爹的命令来看住禾苗的。 倒是深得何蓑衣的风格,圆子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我送你!”禾苗要追出去,两个弟弟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吊住她:“姐姐,姐姐,我害怕。” 禾苗左右开弓,每人一巴掌,一点都不心疼他们:“两个坏东西!别以为我不懂!你们这套是我们早就玩剩下的!” “我们?你和谁?”何小二十分警觉并八卦。 禾苗的脸上露出梦幻般的微笑:“当然是我和太子了。我们那个时候呀,一起对付靖中的坏蛋,一起接待申国的使臣,做过的事情不是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能懂的。” 何小二生气,松开她走开了:“都是为了你,不然我也有机会经历的。” 何小三谄媚:“姐姐讲给我听。” 禾苗不理他们,让人送来热水,把二人赶到隔壁帐篷里去,狞笑着道:“是要我给你们剥衣服呢,还是你们自己脱?” “我自己脱!”何小三高兴地当着她的面要脱衣服,何小二涨红了脸,把禾苗推出去:“出去出去!” 禾苗拍拍手,微抬下巴:“臭屁孩儿,脸皮这么薄就敢跟我斗?还嫩了点儿!” 帐篷里,何小二、何小三竖起耳朵偷听外面的动静,听到禾苗回了她自己的帐篷,立刻高兴地挤在一起,把圆子送的东西拿出来玩,小声评价:“好稀罕,做工真好。” “以前都没玩过,不晓得这个怎么玩……” 第1070章一场考试 禾苗贴着帐篷,听到两个弟弟的欢快劲儿,鄙视地撇撇嘴,转身去了圆子的帐篷。 她虽然大大咧咧的,却不粗心。 刚才圆子和陈韫的眼神她是看出来了,圆子有心事她也看了出来。 也许她帮不了什么忙,不过她就是认为,圆子之前一直留在她的帐篷里没有走,是因为他想和她说说话什么的。 禾苗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走到圆子的帐篷外,让人给她通传。 “何姑娘来了……”侍卫的声音刚落下,帘子已被“刷”地一下拉开,圆子站在门口,对着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来了。”他很开心地让她进去,并且不露声色地把侍卫全部赶走。 桌上有书有纸笔,还有一个小型的沙盘,禾苗知道他在用功,没有乱瞟乱看,找个地方坐下来,笑道:“刚才没有送你,我家那两个家伙太不像话了!” 圆子轻笑:“挺好的,很听话很乖很聪明,也很关心你。” 禾苗笑了一声,尴尬地发现自己找不到话可说了! 圆子很自然地接上话头:“我其实有点紧张。” “是吗?”禾苗顺理成章地和他交谈起来:“能说给我听听吗?也许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 “不如聘请你做谋士吧。”圆子朝她挤挤眼睛:“我倒是忘了你的师父是白银谷主。” 禾苗指指沙盘:“不介意吧?” 圆子摇头,领着她去了沙盘旁:“隆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驻扎的都是精兵,在靖中人眼里意义非同凡响……” 隆城,正是当年靖中老皇藏身的地方,阿彩使诈逃跑也是躲到这里来。 靖中人认为,它有龙气,有人甚至预言,靖中可以凭借此地的龙气兴起,将触手伸得更长更远,终有一天会吃掉郦国及其周边小国。 包括此次劫掠事件,也是隆城为中心根据地的。 拿下隆城,对于此次战役来说意义非同凡响,可以一举打击靖中人的傲慢骄矜之气,击毁他们的信心。 同理,也可以一举奠定圆子在军中的威信,让他真正成长起来。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容易做到,打仗不但需要周全的准备,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要看运气。 禾苗其实不太能懂,为什么陛下会让睿王与圆子同时领兵出击,万一圆子输给睿王,那怎么办? 就算是想磨练人,那也太冒险了。 不过这种事并不是质疑和抱怨就能改变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面对,在压力下成长,变得更强。 禾苗严肃地道:“可否将你的思路和打算推演一遍?” 圆子看了她一眼,同是严肃地道:“当然可以。” 他把整个行军布阵的计划推演了一遍,问禾苗:“你觉得怎么样?” 禾苗问他:“殿下对自己、对此役、对顾将军有信心吗?” 圆子挑眉:“你看出什么来了?” 禾苗指着他的行军路线:“刚才,在这里,你为选择哪条路,以何种方式进军而犹豫。” 圆子惊诧于她的观察入微,他的确在为经山路奇袭还是大军整体推进而犹豫。 他自己更倾向于经山路奇袭。 郦国多山脉,大军所乘的马匹品种天生更善于行走山路,将士身形更精瘦灵活,更擅长山地战。 靖中则不同,靖中多平原,马匹更高大,善于在平原上奔跑,靖中将士也习惯平原作战。 但是重华派给他的谋士更倾向于大军整体推进,理由是,郦国经过这些年的修整和发展,军事上取得了很大进步。 马的品种经过茶叶贸易交换再培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另外还有新发明的长矛巨盾方阵战斗力也很强。 就算是与靖中军队正面对上,优势也很明显,而且山地战到了最后,还是需要正面攻城的。 大军整体推进,虽然进展会缓慢一点,战事也会更加惨烈,却是万无一失的法子。 相反,山地突袭太冒险了,一旦后路被切断,供给跟不上,那就是惨败,会输得很难看。 既然已被看出,圆子便合盘托出:“的确如此……” 禾苗歪着头想了许久,轻叹一声:“大家都在想,正常战斗一定不能输,大臣们这样想,顾将军也这样想,谋士们也还是这样想,那么你呢?” 圆子坦然道:“我当然也不想输。” 如果他输了,而长兄赢了,可以想见,父皇母后会有多失望。 倘若他被证明并不适合太子之职,不能率领郦国走向更大的辉煌,两个弟弟之一就会替代他。 比如说阿瑄,现在跟在长兄身边历练的阿瑄,是他的弟弟,同时也是竞争者。 这些话,他没有跟和禾苗说,也不方便说。 禾苗就问他:“那么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皇帝陛下给他派了很多能干的大臣和将军,他们都是以稳为重,所以才会和他产生矛盾。 “山地奇袭、平地整体推进;输了不算什么、坚决不能输;为自己的私心、为国为民的公心;年轻易冲动、老成稳重;能协调好和下属之间的关系、不能协调好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坚持自己的意见并说服其他人、不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并被其他人所左右;能分辨出什么是正确的建议并接受、不能分辨正确的建议并做出错误的判断。” 禾苗背着手说:“恭喜你,陛下给你出了一道很难很难的题,想得满分是不可能的,毕竟你是人不是神。” 她本来就被晒得黑亮黑亮的,夜里光线暗淡,她的脸显得更黑了,但是圆子却觉着,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 他双眼发光、兴致勃勃:“以你所见,我该怎么办呢?” “找出主次,以上几种关系,找出最重要的,按照一、二、三排序,先完成最重要的。”禾苗拿起一只笔,在纸上写下一、二、三…… 她的书法继承自何蓑衣,潇洒又漂亮,还多了几分女儿的婉约,她侃侃而谈:“我觉着,你是太子,是储君,不是将军,不需要你打仗有多厉害。为君者,最重要的是知人善用,懂得分辨什么是正确的建议并接受……” 第1071章什么毛病?眼瞎求月票 圆子沉默下来。 是的,自从接到这个任务以来,他最多的想法就是“赢”和“一定要赢”。 这不是针对兄长,也和手足之情无关,而是,这是他的宿命——身为皇室子弟、太子的宿命。 现在却觉得,赢虽然很应该,会很好看,但重点的确是在禾苗说的“知人善用,明辨正确的建议并接受”。 他身先士卒,冒险去打仗,就算杀死了一百个人,那也只不过是个勇敢的将军,并不是父皇对他的期许。 郦国有很多良将贤臣,太子储君却只有一个。 他豁然开朗,笑着说道:“谢谢你。” 禾苗抿着嘴笑:“我其实没帮到什么呀,只不过是玩弄了一下小聪明而已。” 圆子摇头:“如茅塞顿开,很有用。” 想通了关键之处,看问题的角度就和之前不同了,他兴致勃勃地重看沙盘,重新推演,重新制定计划。 禾苗没有再打扰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已是仲夏,月明星稀,军营里一片寂静,辛苦了一天,士兵们已经就寝。 空气并不好闻,马粪味儿、太多人汇集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弥漫着,但是禾苗做了一个深呼吸,觉得到处都是甜的,月色也很美。 她翘着唇角准备回去收拾何小二、何小三那两个小崽子,转个弯险些撞上一个人,幸亏她反应快,迅速跳到一旁,不然真的就要撞上了。 护送她回去的侍卫想发飙骂人,然而发现那个人是陈韫。 陈韫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为什么走路还是不看路?” 这是倒打一耙呀!禾苗的旖旎心情顿时荡然无存,对烟波阁主人的敬佩之意也化作一阵清风吹走了。 “哈!”她怪笑了一声:“每次遇到陈公子,皆是如此,其实我知道的,爱读书爱写字的人通常都有一个毛病。” 陈韫紧张地问:“什么毛病?” 禾苗将手指扒拉着自己的眼皮子,说道:“眼瞎!” 陈韫的脸色顿时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才瞎呢!” 禾苗观察着他的神色,越发笃定,莫测高深地道:“其实眼瞎不可怕,这是每个读书人都会遭遇的事情,我有秘方和针灸术,可以改善。” 也不问陈韫要不要,背着手快乐地走了。 陈韫愣在原地,其实……当初禾苗骑着小花马从山坡上冲下来,他不是不想让开,而是眼神儿不好,反应也慢了点。 那天在军营后的草地上,他也不是故意假装没看到禾苗,还是眼神儿不太好,怕看错人。 今天晚上也是这样! 问他为什么没有眯眯眼?觑着眼睛? 那样很难看的好不好!小姑娘们看到会觉得他像色狼的! 梁子已经结下,是要不顾面子找禾苗要药方和针灸术呢,还是撑着面子硬是不要? 陈韫很是纠结,却见一个侍卫快步而来:“世子,殿下正要找您呢。” 陈韫只好把禾苗、药方、针灸术暂时放到一旁,去找圆子商量国家大事去了。 禾苗回去,先看两个小鬼头乖乖睡了没有。 两个小屁孩儿穿着褂子趴在床上,头挨着头玩圆子给的玩具,兴奋地抢来抢去,不亦乐乎。 “咳咳!”禾苗使劲咳嗽两声,一个箭步跳进去,学着白洛洛的语气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我的棍子在哪里?” 何小二、何小三先是一惊,随即反抗:“还说我们呢?你刚才跑哪里去了?姑娘家家的,半夜三更离家出走;现在又是半夜三更不睡觉,到处瞎晃悠!我们要告诉爹娘,揍你!” 禾苗挽袖子,冲上去对着两个弟弟的屁股就是两巴掌:“要告状是不是?告呀!我还揍你们了!在你们见到爹娘之前,我每天揍你们一顿!爹娘见到我,顶多也就揍我一顿而已,我还是赚了!” 何小三“哇”地一声哭起来,何小二手忙脚乱地护着屁股往角落里藏,指着她大声说:“母老虎!男人婆!不识好人心!只会欺负我们!” 禾苗去拖他:“反天了!敢骂我?看我不把你揍乖!到了我的地盘上就要听我的……” 何小二迫于她的淫威,哭着喊着求饶:“好姐姐!老大!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禾苗非常满意:“要是爹娘问起来呢?” 何小二不情不愿地噘着嘴说:“姐姐很好,什么都没做,每天很乖,天一黑就不出门,平时也是坐在帐篷里看书写字,只和顾家舅舅说话。” “过了!撒谎过了!一听就是假的!”禾苗敲桌子。 何小二被看穿企图,眨着无辜的眼睛,小声说:“那姐姐教我说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禾苗哼了一声:“听话就行,不要你们骗人,我自己知道分寸,晓得自己在做什么。马上熄灯睡觉,再让我听见谁说话不睡觉,冲过来就是一顿揍!” 何小二、何小三都松了一口气,“跐溜”钻进被窝里,禾苗到处查看一番,把熏蚊子的艾蒿点燃放好,吹灭灯才走出去:“有事叫我,我就在隔壁,喊一声就能听见。” 两个小鬼委委屈屈地说:“哦。” 禾苗听见这声音,又笑了:“明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带你们去抓鱼虾,乖乖的。” 何小二、何小三高兴起来:“姐姐说话要算数。” 禾苗又在帐篷外静立片刻,听见两个小鬼睡着了才放心地去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练兵的声音吵醒,打着呵欠过去招呼两个弟弟,两个小鬼还在呼呼大睡,这么大的声音也没吵醒他们。 看来是真的累了,禾苗去找吃的,顺便绕个路去演武场上看了看,果然看到了圆子的身影。 她不过是那么一瞟,就被他发现了,他回过头,远远注视着她,虽然神色严肃未笑,她却莫名红了脸。 欢欢喜喜跑回去,招呼好两个弟弟,使人告诉圆子一声,带着他们去军营附近的溪流玩。 依葫芦画瓢做了柳条篱笆,再坐下来编柳枝篓子,忽听何小三开心地道:“陈大哥来了!” 第1072章何苗苗,我喜欢你 陈韫呵欠连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先跟何小三、何小二打招呼:“你们做什么呢?” 由于受了父母的影响,两个小孩子对他印象很好,有问必答:“姐姐带我们抓小鱼小虾玩儿呢。” 陈韫就势凑过去看禾苗编柳条篓子,说道:“看不出来,你的手挺巧的。” 禾苗嗤笑,把编得奇丑无比的篓子拿给他看:“这叫手巧?说你眼瞎,果然就眼瞎。” 陈韫生气,他这叫搭讪!叫缓和关系!叫吹捧!知道吧? 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都不懂得好好说话的,谁娶了她谁倒霉。 不过嘛,为了她说的那个治疗眼神儿不好的方子和针灸法子,一切都可以忍。 陈韫干笑一声:“所以需要你的药方和针灸法子。” 说他胖,他就喘上了,看这话接得天衣无缝的。 禾苗乜斜他一眼,笑道:“我骗你的,你都信?” 陈韫脸色一变,差一点点就要发作,两个何小弟同情地看着他,这人一定是从头就把他姐给得罪狠了,不然禾苗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陈韫深呼吸,忍了又忍:“开玩笑的啊,呵呵……没关系,我其实是想问你们,今天下午我给将士们讲故事时,你们要去听吗?” 何小二、何小三兴高采烈:“当然要去呀!为什么不去?我们可喜欢听你讲故事了!” 陈韫笑笑,顺理成章地坐下来,帮着何小二、何小三一起拔草喂马,和他们一起玩耍。 禾苗冷眼旁观,看他想作什么妖,见他还算老实,两个弟弟也着实喜欢他,就没管,忙自己的。 柳枝篓子编完了,篱笆却没拦到多少鱼虾,禾苗有点想不通,跑去观察片刻,发现了端倪。 原来那鱼虾游到篱笆处见过不去,有些就折回去了。 她立刻脱了鞋袜,将裙子扎起,挽起裤脚,站到溪水中去挖沙,准备挖个梯度出来,鱼虾游下来就游不回去了,只能乖乖待在里头。 何小二、何小三发现好玩的,立刻脱了鞋袜跑去帮忙,还招呼陈韫:“陈大哥一起来玩呀,好凉爽的。” 禾苗皮笑肉不笑地说:“快别,男女授受不清,还有人家翩翩贵公子,怎么能做这种粗俗无聊的事情?一点都不文雅!” 陈韫默默地把搭上鞋子的手放下来,不自在地偷看禾苗白皙柔美的双脚和小腿,脸上浮起一层薄红。 禾苗和他平时见过的那些京中贵女不一样,她的身姿更挺拔健美,乖巧的时候气质天真干净,霸道起来像个女土匪,生气勃勃的,直爽又潇洒。 非常非常的迷人。 要是嘴巴别那么欠就更好了。 陈韫有点沮丧,早知道当初就不招她了,看她对着圆子笑得多甜多乖呀。 禾苗带着两个弟弟玩得不亦乐乎,很快挖好了坑,回到岸上穿好鞋袜,坐等鱼虾入坑。 陈韫清清嗓子,打起精神:“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们讲故事吧……” 他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痴心男子负心女,中间穿插一些妖魔鬼怪,听得何家三姐弟一惊一乍的,说到负心女是狐妖化身,身受重伤将死,需要痴心男子的心脏才能活下来,他突然停下来:“咦,不好,我还有急事,必须走了。” 禾苗十分气愤。 她正听得义愤填膺,想知道痴心男子会不会答应负心女的要求,奉献自己的心脏,陈韫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招,明显就是故意吊胃口的。 这个人太坏了,就连讲故事都不兴让人痛痛快快听完,禾苗对陈韫的印象更糟糕了。 她甚至懒得多看陈韫一眼,更没有挽留他,还叫住何小二:“军机大事要紧,你别拉着人家不放,贻误军机,我立刻把你送回去!” 何小二立刻毫不留恋地松手:“陈大哥再见!” 说好的追着问结果,然后渐渐消除误会,越说越投机呢? 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可怜的陈韫受到万分的伤害和打击,他自作自受地怏怏离开,耷拉着肩膀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烈日晒得倒下。 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圆子站在树荫下、抱着胳膊看着他笑,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陈韫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地想,只要圆子敢嘲笑他一声,他立刻离开,再也不帮圆子的忙。 然而圆子只是轻拍他的肩膀,叮嘱道:“今天下午要给将士们讲故事,你这样没精神不行呀,昨天夜里睡得太晚了吧?回去歇会儿,我让人给你做点好吃的。” 一拳打到棉花里,不但无力还显得自己很无聊,小肚鸡肠。 陈韫生气,生气,真的很生气! 圆子拍过他的肩膀,就迈着长腿朝小溪边走去了,过了一会儿功夫,就听见禾苗清脆的笑声传来。 陈韫使劲拍了自己的脸一巴掌,肠子都悔青了。 他一咬牙,转过身,捏着拳头,跑了回去,站在禾苗面前喘着粗气,大声说:“何苗苗!” 禾苗唬了一跳,见他咬牙切齿、面红耳赤的,佯作惊恐:“你不会是要打我吧?我可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何苗苗,我喜欢你!你爹把你许给我了!你是我的未婚妻!”陈韫把眼睛一闭,气壮山河地吼出了这一句。 现场一片肃杀,鸦雀无声。 何小二、何小三的嘴大大地张着,几乎可以放进鸡蛋。 禾苗呆若木鸡,以为自己幻听。 圆子黑了脸,恨不得立刻把陈韫掐死掉。 向来迂酸傲娇的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坦荡直接,真是出乎意料,太可怕了! 陈韫睁开眼睛,看到四张明显吓呆了的脸,总算找回了点自信和存在感,使劲拽拽衣服,咳嗽一声,满意地转身走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特别,很有名士风采,便高兴地吹起了口哨。 禾苗把嘴巴合拢,再把何小二、何小三的嘴合上,问圆子:“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圆子看她一眼,十分严肃地说:“听到了,他说,何苗苗,圆子喜欢你!你爹把你许给圆子了!” 何小二、何小三着急地纠正他:“才不是这样说的!” 第1073章爹想吃粥 “才不是这样说的!” 何小二、何小三着急地纠正圆子,真是不明白,太子看着也不傻呀,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话都不能听懂并记住? 圆子很笃定地说:“就是这样说的!” 何小二隐约明白了点什么,张张嘴没说话了。 何小三却很执着地说:“陈大哥分明说的是……” 禾苗伸手捂住他的嘴:“你们回去!” 为什么啊?他才不想走呢,他要纠正太子刚才的话,陈大哥就不是这样说的! 耿直认真的何小三非常着急,脸红脖子粗。 何小二也假装没听见,撒腿就往溪边跑:“我去瞅瞅鱼虾有好多了……” 禾苗捋袖子,找柳条,何小三尖叫一声,捂着屁股撒腿就跑,何小二受了传染,不及细想,反射性地跟着跑。 转眼两个男孩子就跑得没了影踪,圆子比了个手势,暗卫悄无声息地跟上去保护他们。 杨柳青青,溪水潺潺,阳光灿烂,微风袭面。 禾苗和圆子面对面站着,都低着头、垂着眼睛,盯着彼此的鞋面,默然无语。 许久,禾苗小声说:“我去看看小虾和小鱼。” 她转身要走,却被圆子拉住了手。 “刚才,我没说错,陈韫就是这样说的。”他用非常认真严肃的口吻说道:“他说,何苗苗,圆子喜欢你,你爹把你许给圆子了!” 睁眼说瞎话! 禾苗有些想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说道:“胡说八道,我爹才没把我许给你呢。” 圆子就说:“那兴许是我听错了后一句,前一句一定没有错的,我以性命做担保。” 禾苗甩开他的手,飞快地往溪边跑:“我真得去看看小虾和小鱼……” 圆子没有追过去,而是站在原地,心跳如鼓,她这是听懂了没有?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呢? 水坑里已经聚满了小鱼和小虾,禾苗高兴地准备实施抓捕行动,抬头冲着圆子喊道:“把柳条篓子给我!” “哎!”圆子连忙抓起篓子跑过去,老老实实递过去:“你有没有听见我的第一句话?” 禾苗用柳条篓子在水里舀鱼虾,头也不抬地说:“听见了呀!就是何苗苗三个字嘛!” 圆子有点沮丧,这是避重就轻呀,看来是不怎么乐意呢。 不过想到这态度始终比对陈韫要好得多,他便高兴起来:“鱼虾不少,晚上用油酥了吃,一定很香!” 禾苗微笑不语,抓完最后一只小虾,她把篓子递给圆子,圆子接过去,趁势抓住她的手,拉了她一把。 两个人的手都湿津津的,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水。 然后这两只手再没分开过,一直牵着,直到军营附近才分开。 篓子里的水流出来,把圆子的袍子浸湿,他没发现。 禾苗的裙子还打着结,没有完全放下去,她也没发现。 站在军营门口张望的何小二看到,恨铁不成钢地提醒他们。 但是两个人都不怎么在意,觉得天地如此美好,一切都是甜美的。 直到突然听见一声咳嗽,二人才猛然回魂。 何蓑衣、白洛洛站在不远处,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们看,眼神嗖嗖的,像是再往外射刀子。 禾苗十分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圆子十分胆大地往前跨一步,把她藏在身后。 “侄儿见过伯父、伯母。”他把篓子递给何小二,彬彬有礼地行礼:“二老远道而来,想必一定辛苦了,请随侄儿入营喝茶歇息。” 白洛洛很生气:“不必,我们有急事,立刻就要走。” 禾苗胆战心惊,她从未见过父母的神情如此可怕。 她娘也就算了,反正经常都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见惯不怪。 可是她爹的眼神不对,简直就像是要杀人一样。 她想也不想,立刻拉了圆子一把,闪身上前,想把圆子挡在身后,同时谄媚地笑:“爹、娘,你们怎么才来呀,我可想你们了!” 圆子发现她的小动作,立刻又把她往身后藏,再次盛情邀请何蓑衣夫妇入内休息。 白洛洛想发飙,何蓑衣理智地拉住她,微微颔首:“的确是有点累了,连日奔波,也没睡过安稳觉,我的胃有些疼痛,需要休息。” 禾苗一下子心慌了,她知道老爹的胃不好,似乎是年轻时被伤到过,因此吃东西很讲究。 辣、硬、热、冷都不行,还必须很有规律,不能饿着,也不能吃得太饱,否则就会很不舒服,很疼。 她曾经看到过老爹胃病发作,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那时候她就特别害怕他会死掉,丢下她不管。 她赶紧跑上去扶住何蓑衣:“爹,我扶你进去。” 何蓑衣笑笑:“你还好?我和你娘很担心你。” 白洛洛还在生气:“谁担心她了?没良心的丫头,你爹为了你病都犯了!” 何蓑衣骂她:“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没看见吓着孩子了吗?”说着,额头冒出冷汗,脸色惨白,嘴唇失了血色。 禾苗内疚成狗,差一点点就流泪了,含着泪花扶着何蓑衣往里走,完全顾不上圆子了。 圆子有点尴尬,同时又有点惴惴。 他大步上前安排何蓑衣夫妇的住处,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出一个清净的帐篷,再让人去请军医过来。 何蓑衣半点没有为难他,只是躺到床上就昏睡过去了,临睡前只留下一句:“我想吃粥。” 圆子立刻安排人熬粥,白洛洛说:“还是我去吧,他胃病犯了很挑嘴,粥不能太稀也不能太稠。” 这么热的天气赶了这么远的路,禾苗怎么忍心让她去熬呢,自告奋勇:“我去,我去,娘陪着爹,歇会儿。” 又指挥何小二、何小三:“去打水来,别偷懒!” 一家子忙里忙外的,圆子想了想,索性告辞:“你们歇着,我还有点事儿,稍后过来看你们。” 何小三不舍得那一篓子鱼虾,追着圆子说:“记得让人立刻收拾好呀,不然可惜了。” 圆子微笑:“好!” 何小三吸溜口水,转头就挨了白洛洛一巴掌:“两个没出息的臭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第1074章禾苗又是什么呢? 见当事人走了,何蓑衣立刻睁开眼睛,神情严峻:“糟糕了。” 白洛洛骂他:“都怪你!非得先去睿王那边待两天,直接来这里不是更好?就是空出来的这两天害的。” 何蓑衣道:“我怎么知道陈家小子这么没用呢?” 何小三实话实话:“他眼神儿不好,就连姐姐都认不出,万一以后把别人当成姐姐怎么办?” 白洛洛道:“是哦……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何小二道:“就算是眼神不好,那也比家里一大堆打不得骂不得的女人好。” 白洛洛又说:“是哦,是这个道理。” 何小三说:“其实我觉得,姐姐看不上他,还有他有些害怕太子。” 白洛洛立刻说:“不怕才怪!你挑的这个女婿不好!爹娘都是文弱之人,一阵风就能吹倒!” 何蓑衣摸下巴:“难道要去其他国家找女婿?” 白洛洛指挥他:“你给陛下写信,就说让他管好自己家儿子,不然我们就全家都跑到外国去,不回来了!” “这是个好主意!”何蓑衣说:“不过得先把自家姑娘管好,不然说起话来腰杆不硬啊。” 夫妻俩把何小三、何小二提溜过来查问细节,末了唉声叹气,总觉得自己就要失去女儿了。 怎么办呢?好伤心。 垂头丧气一回,白洛洛眼睛一亮:“我有主意了!” 她趴到何蓑衣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何蓑衣不言不语,沉默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颇有几分心虚,讪讪地说:“要是你觉得不好,那就算了。” 何蓑衣说:“好啊,很好,就这么办!不过将来闺女若是知道了怪罪,那就是你的错。” 白洛洛皱眉噘嘴:“好嘛,就是我的错好了,只要她好过,骂我气我又算得了什么?” 夫妻二人商量好计策就安心下来,何蓑衣在床上睡,白洛洛趴在床边睡,两个小孩坐在一旁玩玩具。 禾苗端着清粥小菜进来,看到父母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贴心地想退出去把粥晾好再端来,以便让二人多睡会儿,白洛洛却睁开了眼睛:“过来。” 米粥熬得很好,白洛洛非常满意,语重心长地说:“这次就算了,只是你要记得,你爹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啦。打小他最疼你……” “就是,看的我们可眼红了。”何小三突然插了一句。 “大人讲话小孩子可以随便插话吗?”白洛洛作势要揍人,何小三一缩脖子,躲到何小二身后。 白洛洛继续说:“他最怕就是你过得不高兴,教你本领也是为了让你过得自在开心,并不是为了取悦什么人,你可懂?” 禾苗点头:“我懂得,一直都懂得。” “爹和娘自来都最偏心姐姐。”何小二眼皮都不抬地补了一句。 白洛洛又瞪他:“男孩子皮实!” 何小二、何小三异口同声:“我们也是人啊!” 禾苗良心发现,拉住白洛洛:“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任性。” 白洛洛叹了口气:“我是很生气的,很想揍你,可你爹舍不得呀……” “偏心,要是我们,早就被吊打了。”何小三又添了一句。 禾苗羞愧得不行了,再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满脸病容,十分虚弱的何蓑衣,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悠。 “把你爹叫醒吧。”白洛洛见到达效果,背着禾苗悄悄给两个儿子使眼色,表示做得不错,稍后有奖励。 禾苗轻言细语地呼叫何蓑衣,何蓑衣虚弱地睁开眼,虚弱地一笑:“哟,能得我闺女亲手熬粥,爹真有福气呀。” 禾苗除了羞愧还是羞愧。 外面响起锣鼓声,士兵招呼大家去听陈韫说书讲故事。 何小二、何小三坐不住,抓耳挠腮,直往外睃,何蓑衣道:“想去就去。” 那兄弟俩立刻手牵着手跑了出去,白洛洛也是魂不守舍:“一路尽听这个烟波阁主人的故事,还看过一场戏,心里记挂着臭丫头,没来得及看完,一直想知道结局。” 何蓑衣失笑:“去,去,去,都去!禾苗也去!” 白洛洛说:“可是我担心你呀,你病着呢。” 禾苗自告奋勇:“我守着爹爹,娘去看着弟弟,别让他们顽皮。” 白洛洛跟何蓑衣再使个眼色,假意推脱两下才去了。 禾苗看管着何蓑衣不让他多吃:“虽然是粥,但爹爹胃疼,也不好多吃的。” 何蓑衣好生后悔,他真的饿了,而且天气炎热,这清粥小菜十分合胃口,吃了一碗还想吃二碗。 为了闺女,为了闺女,他默念着,说:“好,听你的,你弟弟们还小呢,禾苗也没嫁人,爹得养好身体,多活几年。不然啊,只怕你娘立刻就垮了。” 禾苗感到压力十分巨大,同时自己非常重要,娘是靠不住的,万一爹有啥事,全家的重担都要落到她身上。 她托着腮,看到何蓑衣鬓边的灰白头发,轻声问道:“爹爹为什么一直对我这样好呢?我犯错也不打骂的,做什么都对。” 何蓑衣冲她挤挤眼睛:“因为禾苗本来就是个好姑娘呀,我舍不得。” “爹……”禾苗抱着他的手臂,将头埋到他的胸前,眼睛湿润了,只觉得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她此刻都会答应他。 圆子站在门口,看到这么一幅场景,想想就没打扰这父女俩,而是回去让人精心准备柔软美味的吃食,还有治疗胃病的良药。 安排好之后回到校场与众将士同乐,见白洛洛母子三人坐在人群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全不怕太阳曝晒,不由失笑,果然是一家子。 恭恭敬敬把人请到帐篷里坐下,和白洛洛套近乎:“这么多年过去了,伯母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变。” 白洛洛沾沾自喜地摸摸脸,口是心非地谦虚:“老啦……” 圆子道:“一点不老,风华正茂。” 一旁讲故事的陈韫气愤,真不要脸,这就讨好上了,又不是你的丈母娘。 只听白洛洛话锋一转:“我是风华正茂,禾苗又是什么呢?” 陈韫得意,原来是来找茬的,坐等丈母娘挤兑假面圆子! 第1075章笑里藏刀,后头要放大招 陈韫差点忘记自己正在讲故事,兴致勃勃加幸灾乐祸地瞅着圆子和白洛洛。 圆子完全无视他,从容不迫地道:“禾苗是青春年少。”微笑着再添一句:“和小侄一样!” 白洛洛大惊失色,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直白自信吗? 她觉得自己年轻时也算是大胆直白的,圆子比她还要厉害些。 倘若不是冲着自家女儿来的,她一定给圆子竖大拇指。 陈韫沉不住气,先就丢了本职工作,笑着说道:“伯母被吓到了吗?” 圆子乜斜着他,不温不火地道:“陈韫,几千双眼睛看着你的,让将士们顶着烈日听你讲故事,后头的人根本听不见的,但还是一直守着,你这样真的好吗?” 陈韫气死,然而发现自己真是没道理,被骂活该,只好悻悻地收回心思,继续讲他的故事。 白洛洛的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来回睃,最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个陈韫啊,单独看是很不错的,但不能和圆子比呀。 这不,一比就出问题了,别说禾苗看不上,她也看不上。 除了会写会讲故事,人也长得不赖之外,沉不住气、太嫩、眼神儿不好、分不清主次,活该被压了一头! 但是放眼整个郦国,就是他最不错了,家世和他们相当,双方父母知根知底,和帝后的关系也很好,就是,唉…… 白洛洛生出一丝遗憾,反正是不想要陈韫了。 圆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形势,暗自给自己喝了一声彩,姓陈的出局了!继续努力! 可怜的陈韫还不知道自己在情敌和“未来丈母娘”的眼里已经是死人一只,他全情投入到表演之中,声情并茂,竭尽所能放开嗓子使劲说故事,希望能多一个人听见,给这些将士多带来一分快乐。 专心专意做事情,为广大将士着想的人总是值得人敬佩的。 圆子收了喜色,严肃地听着,在陈韫讲得口干舌燥的时候,见缝插针,给他递上一杯润喉茶。 陈韫讲得太过投入,根本没在意递茶给他的人是谁,喝了继续讲,讲到前辈英雄为了国家,从墙头一跃而下时,忍不住潸然泪下,引起一片唏嘘之声。 圆子拍拍他的肩,递过一块帕子。 他也不要,就将袖子擦擦眼睛,重振精神,大声道:“我辈男儿,就该保家卫国,为国为民,忠义两全……” 圆子带头鼓掌,整个校场欢声雷动,都在喊“皇上万岁、郦国必胜!” 陈韫眉目舒展,自信飞扬,自有其风采。 圆子也是真心实意为他喝彩,为他鼓掌,当众给了他很厚重的封赏。 白洛洛看着,若有所思。 等到将士们散去,陈韫去歇气,她才问圆子:“殿下之前打压他是因为禾苗?” 圆子有点不好意思,垂着眼皮道:“是。” 白洛洛又问:“为何要为他喝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夸赞他,封赏他呢?要就一脚将他踩到泥地里去,他便从此再无威胁。” 圆子诧异地道:“这是两回事呀,伯母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倘若我真做出这样的事来,别说我看不起自己,父皇母后先就得弄死我。” “殿下公私分明,令人佩服。”白洛洛口是心非,这世上多的是口是心非之人,尤其皇家的人。 圆子知道她不信,也不辩解,笑道:“小侄准备了欢迎宴,伯父、伯母可以和顾将军把酒言欢。” 因为害怕白洛洛拒绝,忙着说:“我给伯父准备了柔软美味易消化的食物,若是撑不住,略坐片刻就好,图个热闹。” 白洛洛道:“好呀,殿下想得太周到。” 这么好说话?圆子不但不觉得轻松,反而如临大敌。 这夫妻俩对他的防备、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横眉怒目更让人踏实些,这样笑眯眯的,总觉得是笑里藏刀,后头要放大招。 几人各怀心事分开,白洛洛前脚踏进营帐,后脚圆子就使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都不是什么贵重的,却是很需要、很实用的生活用品,例如吃食、药物、穿戴、驱蚊虫的药等等,非常周到,让人想挑毛病挑不了,想拒绝都开不了口。 白洛洛不动声色,当着禾苗的面把圆子一顿猛夸,绘声绘色地讲了刚才的事情:“……公私分明,很不错。” 禾苗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捂着脸扭:“娘干嘛说这个呀?” 白洛洛道:“为什么不说?你大概也知道了,陈韫就是我和你爹给你相看的人。” 禾苗立刻反对:“我不要!” 何蓑衣爽快地说:“那就算了!反正要你顺眼,要你喜欢嘛。” 禾苗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爹爹最好了。” 白洛洛也道:“人是不错的,但你不愿意就算了,过日子就图一个愿意。” 禾苗再抱住她:“娘最好了。” 何蓑衣和白洛洛相视而笑,呵呵……就是要这样子,让你们放松警惕,再迎面狠狠打你们一巴掌,糊你们一脸烂泥。 一家子欢欢喜喜去赴宴,欢欢喜喜吃饭聊天,皆大欢喜。 陈韫特意跑去敬何蓑衣、白洛洛的酒,也没得到什么特别的好脸色——礼貌是有的,但是很疏离,和之前的热情完全不同。 陈韫委屈,不过他是一个有志气的年轻人,既然人家不喜欢那就算了,坐到一旁难过。 何小二、何小三体贴人意,跑去和他做堆,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一会儿工夫就哄得了好几本故事书。 圆子看在眼里,却也没得意忘形,反而更加小心了。 禾苗看着,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恨不得眼珠子都黏在他身上。 白洛洛和何蓑衣吃醋,酸得不得了,但是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笑着,笑得停不下来。 宾主尽欢,第二天何蓑衣的病情更加重了,白洛洛也偶感风寒起不来。 禾苗全心全意地照顾着自己的父母双亲,完全没有机会和圆子单独见面,二人只能在圆子探病的时候悄悄眉目传情一二。 何蓑衣很大方地给圆子出主意,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第1076章杀掉 转眼,便是大战之日。 整个军营上下弥漫着凝重的气氛,因为知道这一役的重要意义,大家都很慎重和紧张。 禾苗清早起来,左立难安,不停地来回走动,心神不宁,甚至错把何蓑衣的药端给白洛洛。 白洛洛不满:“会吃死人的,知道不?” 何蓑衣让她别嚷嚷:“大战在即,我也很担心,禾苗别怕,我这就去看着。” 重华那个不安好心的,不就是想利用他吗?他让他如意! 何蓑衣“带病强撑”着去了中军大帐,坐镇在一旁,准备出谋划策,帮着圆子打赢这一仗。 禾苗也想去,白洛洛不让她去:“你去会扰乱他心神的。” 禾苗不服气,想说圆子才不是这样的人,不过白洛洛直哼哼肚子痛,她也不好离开。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的,瞪着瞪着,白洛洛就困了,打个呵欠躺下睡觉,警告禾苗:“别出去乱跑。” 禾苗只是点头不出声,等她睡着了就悄悄跑掉。 这样重要的场合怎能缺席呢? 禾苗热血沸腾,换上一身士兵服装,扎紧头发,留一张纸条,牵着小花马,带上干粮,悄悄溜了出去。 圆子的策略是山地奇袭与整体推进二合一,先让大部队吸引隆城驻军的注意力,再让埋伏在山地里的精锐寻机突击。 圆子是主帅,稳坐中军,负责全盘指挥。 负责整体推进的主将则是顾轩,负责精锐突击的人她不太熟悉,只知道是许家的一个旁支子弟,后起之秀,叫做许南。 禾苗的目的是跟着许南一起去突击,一起去见识。 她打算得很好,圆子是太子,是主帅,自然应该乖乖坐着,稳妥为主,她就不同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冒险立功这种事,还是交给她吧,哈哈哈…… 反正以她的身手,就算是突击失败,她也可以全身而退,还能给突击队通风报信。 突击队是昨天夜里就出发的,她现在想要跟上非常不容易,幸亏小花马这些天休养的很好,精神抖擞,又听话又迅捷。 她避开主力部队,埋着头只管赶路,就连干粮都是边走边吃,只在小花马累得受不了才肯停下来休息。 一路上,听到双方军队的厮杀声,她不但不怕,反而更加兴奋。 登高望远,依稀可以看到双方大战,还能看到中军的帅旗和郦国的龙旗迎风招展。 她晓得旗子下面的人是圆子,一边臆想他的英武不凡,痴痴傻笑,再想想爹娘,心里颇有点抱歉。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让她试一试吧,回去后她一定好好认错,尽心尽力孝敬他们。 眼看天色越来越来暗,她一咬牙,转身往前赶路。 她一夜未睡,终于在第二天赶到隆城附近的山林里。 正值盛夏,山林里凉爽安静,树枝繁茂葱郁,鸟叫声和虫鸣声此起彼伏,瞧着十分安宁。 禾苗却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样的安宁下面潜藏了无数杀机。 她得躲过靖中人的暗哨,找到许南等人的潜藏地,同时也要有效躲过被他们误伤。 得益于在白银谷居住的这八年,她对山林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小花马与她心意相通,行动起来迅捷而有效。 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好生修整了一番,天黑以后出发,终于找到了突击队的踪迹。 郦国军队大多数人并不认识她,因此她才露了踪迹,几个铁血嗜杀的壮汉就把她围住了。 禾苗早有准备,一把捞出圆子给她准备的,可以自由出入军营的腰牌,口气很大地说:“我要见许南。” 精锐们都认识这腰牌,看到腰牌再对上人,看过小花马,就知道她是谁了。 虽然如此,规矩却是不能坏,她被蒙上眼睛,和小花马分开,绑着双手送到许南面前。 许南年方二十三,是许氏一门中最为杰出的后辈,天生将才,勇武善战,十四岁上战场,迄今已有九年整。 许翰是把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在他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也非常刻苦争气,一心扑在军队里,直到现在还没定亲。 遮布被打开的那一刻,禾苗是心虚的。 许南的表情太过冷漠可怕,那么凶地瞪着她,仿佛她是一个非常不受欢迎,非常胡闹的混账。 禾苗很怀疑,只要她对答得不好,许南立刻就能下令用军法处死她,搬出爹娘、圆子、乃至帝后都没用。 果然许南开始了:“是何姑娘,谁让你来的?” 禾苗睁着眼睛说瞎话:“太子殿下。” 许南面不改色:“手令。” 禾苗镇定自若地把腰牌递过去:“这里。” “不是这个。”许南一点余地不给她留:“何姑娘不会连手令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吧?” 禾苗道:“事急从权,殿下说有这个许将军就会知道的。” 许南冷酷地说:“我不知道,我是军人,只知按军令军规办事,拉下去!” “拉下去做什么?”禾苗惊呆了,他不会真的要她的命吧? 许南瞟她一眼,冷气森森:“杀掉。你从军营中偷跑出来,违抗了太子非指派之人不得私自出营的命令,违者斩,此其一;你悄悄跑到这里,很有可能泄露行踪,把敌人引到这里,可视为泄密者,泄密者斩,此其二;三,你很有可能是奸细,奸细还是要斩!带下去!” 禾苗才不是可以任由别人欺负的大软蛋,立刻就要反抗逃跑,却见眼前一花,许南的手突然出现,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软倒在地上。 浑浑噩噩中,听见许南冷酷地说:“绑起来堵住嘴,甲队出列,随我前去探查,以防消息走漏;乙队收拾行李,随时准备搬迁;丙队望风,谨防敌袭。” 禾苗很久才清醒过来,此时天已蒙蒙亮,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不由大怒。 她被扔在潮湿的泥地上,脸贴着稀泥,几只蚂蚁往她脸上爬,又痒又难受,她很害怕它们会爬到她的鼻孔和耳朵里,想赶走却没办法动手,想喊嘴又是被堵住的。 眼瞅着脚边有个人坐着打瞌睡,她便踢了他一脚。 第1077章你曾将我推下粪坑 踢了第一脚,那个人没什么反应,根本不理禾苗。 禾苗再踢一脚,加大了几分力气。 对方还是不理,眼瞅着蚂蚁已经爬到鼻孔前了,她使劲吹气也没作用,她急了,狠狠一脚踢过去。 那个人终于动了,猛地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一脸杀气。 妈呀,禾苗被吓了一跳,这不是许南本人嘛! 她可真是倒霉,喝口水都塞牙缝,伸个腿踢人就踢到了许南。 她悄悄看一眼许南的手,啧啧,那拳头可大了,一拳砸下来能把她的脸打烂的吧? 禾苗讨好地看着许南笑,“呜呜呜”地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许南却突然蹲下来,盯着她看了片刻,伸出手指把蚂蚁捉走了。 禾苗松一口气,随即觉得怪怪的。 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心跳有点不正常,很紧张。 她瞪大眼睛看着许南,依稀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似乎是见过的。 许南静静地看着她,近得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呼出来的气息。 晨曦渐来,他的脸部线条犹如刀削斧凿,硬朗英气,是久经铁血风雨洗练的成熟魅力。 禾苗有一瞬间不能呼吸,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不敢和许南对视。 许南一声不响地掏出尖刀,把她身上的绳索割断,再一声不响地离开。 禾苗被绑了很久,又保持同一姿势在地上昏睡许久,全身血脉不畅,她缓慢地动了动手脚,这才坐起,将塞在嘴里的布取掉。 歇了一会儿气,试探着走走动动。 除了放哨的人以外,其他人都在闭目养神,没人理她,她也没看到小花马。 有一条小路从休息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前方,刚才许南就是从那里离开的,禾苗想了想,沿着那条小路往前走。 小路两旁有野花在迎风摇曳,清晨的山野妩媚多情,还有晶莹的露珠挂在叶尖上,将落未落。 禾苗忍着饥饿,沿路而上,一直走到悬崖边上。 从这里,可以看到隆城的城门,隐约可以看到靖中军队的动静。 朝阳渐升,许南独自坐在那里看着下面,晨风将他的黑色袍子吹得猎猎作响,他的背影宽厚又挺拔。 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青年男子。 禾苗下了这样一个定论,她忍不住想,什么是英雄呢? 冲锋在前线,手刃敌人,仰天长啸,不畏生死的许南? 还是稳坐中军,指挥若定,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的圆子? 许南回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说说你来时路上的所见所闻。” 禾苗这才知道他们和郦国主力军队的联系断了,负责联系的人不知所踪,而他们带的干粮只剩一天的用量。 原来约定的时间是三天,第三天,圆子将诱敌深入,把隆城的主力全部引走,然后他们趁着夜深入城,抢占隆城。 若是按着正常的时间表,今夜便是发起突击的时机。 但是驻扎在隆城里的靖中人,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第一天出去迎战的军队之外,他们已有两天没有打开城门派兵出去,看起来今天也不打算开门派人。 战场上瞬息变化,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消息中断,许南不知道真实的战况,他怀疑主力部队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没有把更多的靖中军队引诱出门。 倘若是这样,他这个主事的人就要及时作出判断,决定继续守下去准时进攻,还是尽早离开,保住这一队人马的性命。 禾苗心说,原来这就是他没有杀她,挨了她一脚也没计较,放了她的原因呀。 许南等不到她的回答,皱起眉头,不高兴地说:“你若不愿意回答,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禾苗被他激起怒气:“你可知道,我平生最恨人威胁,你想把我从这里扔下去,也要看你究竟有没有那个本事。” 许南面无表情:“我有,而且我保证就算把你扔下去,他们也拿我没办法。” 他说的他们,泛指帝后、何蓑衣夫妇、圆子等所有可以给禾苗撑腰的人。 禾苗生气,但相信许南说的是真的,许翰这样的人家,劳苦功高,嫡系死光光,剩下一个睿王还是见不得光的,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许南,大家都要当成宝贝的。 许南只要一口咬定她犯了军法,其他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爹娘事后报复,那时候她也死了呀。 禾苗瞬间计算出结果,决定不和许南硬碰硬:“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忙的,你明知我会说,为什么要用这种可恶的语气?就好像我和你有仇似的。” 许南不置可否,微眯了眼,一言不发。 禾苗心不甘情不愿地描述了她的一路所见,骄傲地宣称:“我爹也在的,我觉着除非有神仙来帮靖中人,不然今夜一定能突击。” 许南还是不置可否,只随手扔了一个冷馒头和一囊水过去。 天热食物容易坏掉,他们的干粮都是硬饼子,这个松软的冷馒头非常珍贵。 禾苗默默地吃了,不停悄悄打量许南,冥思苦想,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见过他? “四年前,你曾设计将我推下粪坑。” 许南像是会读心,面无表情地说了这样一句,起身走了。 她就说为什么这样眼熟呢,禾苗恍然大悟,然后就是一阵心虚。 郦国与靖中的冲突随时不断,四年前,皇帝陛下曾经派人去白银谷,想请她爹重新出山,倘若不能,那就拜托白银谷主指点一下派去的人。 领命请人的,就是这个许南。 她其实是希望她爹同意,带着她们搬回去的,但是她爹根本不乐意回去,就和她打赌。 她输了,只好按照她爹的指令,在厕所的隔板上做了手脚,把全无防备的许南弄得掉下了粪坑。 当时许南还很年轻,大概也就是和圆子差不多的年纪,脸皮很薄,从粪坑里爬上来后就再没在她们父女面前露过面。 倒是她师父白银谷主过意不去,送了他一本兵书,另外传授了一门练眼之术,可以锻炼视力,看到很远的地方。 看许南一直在这悬崖边观察敌情,应该是这门功夫练得极不错。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 第1078章不许不听话 禾苗摸摸脸上干了的泥,心说,自己把人家弄到粪坑里去,人家只让自己啃了一脸稀泥,真是客气呀。 搁着是她,非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可。 禾苗蔫巴巴的,没办法,有个坑女儿的爹,只好所有的风雨自己背了。 她在悬崖边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升起,阳光晒得她受不了,她才回去。 许南带着几个将领围坐成一圈,小声地商讨着战法。 他们面前放着一张地图,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禾苗心痒痒,很想凑过去看,然而对方有意无意隔绝了她的视线,她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坐到树荫下去。 其实隆城的地图她看过,是怎么回事她也清楚,只是他们这样把她隔绝在外,挺让人尴尬的。 她找了个地方躺下养神,睡得朦朦胧胧之时,察觉到似乎有人接近,当即警觉地从睫毛缝里往外看,看到许南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她有点紧张,总觉得对方像是想要杀人灭口。 然而许南只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她看到旁边的草地上放了一床薄毯。 禾苗没客气,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彻底睡了过去。 暮色四合,夕阳西沉,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吵醒了她。 她飞快地沿着小路往悬崖边赶去,看到许南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个将领更是离悬崖边远远的,每个人的神色都很紧张。 禾苗谨慎地停下来,小声问离她最近的将领:“怎么啦?是不是靖中人打开城门往外增援了?” 将领点头:“是,正清点人数呢。” 最后一丝余晖消散,许南坐直身体:“出去一万人。” 出去一万,城中还有一万,而他们的小分队,不过四百个人。 以四百抵一万,相当于一个人要战二十五个人,同时对方还有城墙可依。 怎么办? 大家的神色都很凝重。 许南的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一个人站出来说道:“不是怕死,而是胜算太小,总觉得是白白送死。” 他的话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他们敢领任务,就不怕死,但是无谓的牺牲并没有意义。 许南有些失望,将目光落到了禾苗脸上。 禾苗知道许南想要什么。 许南想战,他的身体和眼神已经燃起战意,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战斗。 但这场战斗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需要这些人支持和赞同,不然只会惨败。 他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她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此战可行,也有勇气和力量面对。 而此刻,许南需要她的支持。 禾苗笑了:“大家错了,胜算不是太小,而是更大。我们在这里,只能看到这道门……看不到另外几道门……战场上,尔虞我诈是常有的事。” 她虚空点了两下:“我们的眼睛也会欺骗我们,今夜,城中空虚无人,根本没有一万人,他们从其他城门出去了。” 没有人相信她,他们质问她:“你亲眼所见吗?凭什么这样肯定?” “你还小,没上过战场,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不要乱说话。” “不理她就好了,她懂得什么?” 禾苗初出茅庐,经验不足,对着这些不客气的质疑,她有点慌神,对上许南的目光,莫名沉稳下来:“各位试想,若是你们,要派人紧急援助,是否会大喇喇地把人马派出去?怎么也得故弄玄虚才是,是不是?” 许南沉声道:“倘若是我,今夜我会在城墙上到处点明火把,造成人马众多、加强把守的假象。” 禾苗道:“我也是,隆城守将萧老狗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信我们等着瞧。” 夜幕降临,城头果然亮起了无数的灯笼火把,热闹非凡。 这是前两天夜里没有出现过的景象,众人开始犹豫、沉默。 禾苗和许南同时开口:“看到没有?” 许南看向禾苗,禾苗微微欠身,表示请他发话。 “倘若不战,大家的确是可以暂时逃得性命,但是也要想到,可能这些天里,其他同袍浴血奋战争取到的战机也就白白浪费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同袍会丢掉性命。我们会是罪人,你们想成为罪人,被人唾弃吗?” 许南的声音沉稳有力,令人沉静的同时又热血渐渐沸腾。 不知是谁当先喊出:“战!” 其他人也跟着喊道:“战!” 许南抽出长刀,其他人也跟着抽出长刀,几把长刀搭在一起,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禾苗激动万分,也想跟上去凑一把,但是她并没有长刀,有的只是弓箭和短剑。 许南默默递了一把长刀过来,她连忙接着搭上去,笑着说:“战!” 众人就着凉水干粮吃了最后一顿饭,许南命人取出一些酒囊,沉声道:“过了今夜,很多弟兄都将与我们永别,他们将会马革裹尸,再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请饮此酒,当作永别!” 气氛悲怆而沉静,酒囊在众人手里传递着,每个人都是狠狠一大口,传到禾苗手里,她含着泪,使劲喝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咽喉往下流,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汪汪。 这给悲怆肃穆的气氛增加了些调料,大家笑话她:“你留下来吧,别凑热闹了,这种事该由男人去做。” 禾苗很紧张,生怕许南会听他们的,真的把她留下来。 但是许南并没有多话,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出发!” 树叶和草丛被大家抛在身后,禾苗的动作丝毫不亚于这些猛汉,她灵巧而轻盈,对山林的了解比他们还要深刻。 许南之前还经常关注着她,见她如此就放了心,其他人也夸赞她:“真不错。” 禾苗十分得意,越走越快。 走到半路,众人停下,去山洞里取了藏着的马,小花马看到禾苗,分外亲近,蹭了又蹭。 禾苗翻身骑上,抱着它的脖子小声道:“花花,今天晚上就看你的啦。” 许南骑着马与她擦身而过,冷声道:“跟紧我,胆敢不听话就立刻把你赶走。” 第1079章禾苗并没有来 禾苗皱鼻子,她才不是什么听话的人。 他的话有道理,她就听他的,他的话没道理,那就不能听。 怎可让白痴指挥操纵聪明人?切! 强弩射出带着铁钩的飞索,众人悄无声息地爬上墙头,许南身先士卒,一直往前往上。 禾苗不甘示弱,身轻如燕,速度一直与他不相上下。 他侧目,她得意洋洋,表示自己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许南便也不再管她,而是加快速度。 砍瓜切菜,血液飞溅,禾苗有些不适,许南砍死一个偷袭她的靖中人,讽刺地说:“趁早回去吧,女人就该留在家里绣花看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禾苗大怒,奋勇上前,渐渐的也就适应了。 来自血脉传承的狂热占据了上风,她勇往直前,不知疲倦。 许南沉默地看着她,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眼里有亮光闪耀。 并不是一帆风顺,隆城里留下来守城的将士虽然不多,但是每个人都是拼死抵抗。 每个人都遭遇过意想不到的危险,许南曾经替禾苗砍死袭击她的人,她也曾替他和其他人杀死袭击他们的敌人。 他们从半夜一直杀到天亮,人也在急剧减少。 他们背靠着背,浴血奋战,忘记生死,忘记自我。 夺下控制权的那一刻,禾苗的胳膊沉重酸软到抬不起来。 许南从她身边经过,扔给她一把长枪,头也不回地冷声说:“丫头片子!这么点子力气也敢上战场!” 禾苗累得半死,整个人都是晃悠的,将长枪当成拐杖,靠着墙壁滑坐下去,除了喘气还是喘气,完全没有心思和他吵嘴。 天亮,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大声喝道:“靖中人来了!” 俘虏们骚动起来,许南冷冷地道:“靖中人败了!” 紧接着,有人在城下大喊:“开门,开门!” 许南勾起唇角,大声喊道:“萧老狗!抬起你的狗头看看爷爷是谁?” 禾苗来了兴趣,打起精神站起来,看到绝望的靖中人互相踩踏着,四处逃窜,而不远处,郦国的大旗迎着晨风招展飞扬,骑兵们潮水一样地往这边涌来,很快就湮没了靖中人。 禾苗看到她爹的银甲清冷如霜,看到圆子的金甲熠熠生辉。 她抿着嘴笑,却发现自己的唇上溅满了血,满嘴血腥味儿。 她低头去看,看到鲜血早已糊满了她的手和袖口,凝结成一片,非常难受。 她有点担心会让圆子看到不喜欢,但是转念一想,这就是她呀,她就是这个样子的,他若是不喜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和幸存下来的那些将士肩并肩站着,昂首挺胸,等着胜利的到来。 城外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以隆城主将被圆子当场射死并被割下人头而结束。 城门大开,禾苗跟在许南的身后去迎接圆子等人。 何蓑衣的眼神能杀人,圆子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但是当着大家的面,两个人都表现得非常克制,圆子亲切地褒奖大家,轮到禾苗的时候,他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 禾苗很紧张,渴求地看着他,松开一直拄着的长枪,双手合什告饶。 圆子皱着眉头,不情愿地说道:“不错。” 禾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看着许南笑。 圆子目光微闪,继续夸赞其他将士,只听后头一声轻呼,他回头,看到禾苗紧闭着眼睛,倒在了许南怀里。 她太年轻,还未长成,又是个小姑娘,始终不能与这些久经沙场的壮年男人相提并论。 几天几夜奔波,劳累不堪,拼尽全力做到这个地步,却是体力透支,真的撑不住了。 之前全靠一口气撑着,这会儿得到圆子的夸赞,她便泄了那口气,晕厥过去了。 她离许南最近,许南理所当然地抱住了她。 两个人都是一脸一手一身的血糊着,很有一种同生共死的味道在里头。 圆子很生气,气得差点疯了。 他还没抱过何苗苗呢,许南凭什么呀! 他想冲过去把禾苗抢过来,何蓑衣不动声色地上前挡住他的去路,再上前伸出手,平静地看着许南。 许南微微颔首,把禾苗交给何蓑衣,淡淡地道:“得罪。” 何蓑衣盯了许南一眼,沉声道:“多谢。” 说是多谢,语气却未见得有多感激。 谢是谢许南一直将禾苗护在身边,让她平安活到现在。 不感激,却是因为怪许南没有把禾苗绑起来扔在安全的地方,而是放任她跟着一起攻城杀人,一直战到现在。 但是女儿自己要战,并不能怪别人无情。 两个男人目光相接之间,已经明了彼此的意思。 许南昂首挺胸,表示自己再不是可以随便被捉弄,被扔下粪坑的无能少年。 何蓑衣垂下眼帘静默片刻,突地勾起唇角笑了一声,诚恳地道:“许将军,英雄出少年,何某佩服。” 许南坦然接受:“闽侯尚且不顾老病之身为国效力,许南不敢偷懒。” 何蓑衣抱着禾苗离开,许南也去清点他的手下。 圆子目光沉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但是当前的局势并不允许他去做其他事情。 他定定神,继续履行他的职责,犒劳安抚将士,清扫战场,清点俘虏和物资……一大摊子事情等着他,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此一役,前后持续三天三夜,靖中惨败,隆城主将被俘,隆城从此收归郦国版图。 圆子在此次战役之中,表现出了很强的统率力和筹谋能力,得到老将与普通将士们的认可。 但他知道,这一场战役之所以结束得如此干净利落,许南的功劳不可忽视。 他给许南和顾轩一起报了首功,给禾苗算了个二等功。 嘉奖,是个见到心上人的好借口。 圆子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慰劳他的将士们,祭奠那些逝去的英灵。 从靖中人的库房里夺来的那些财帛宝贝,除却珍贵的需要上贡给帝后之外,其余的全部摆放在现场,准备犒劳三军。 他给禾苗精心准备了一把长刀,然而禾苗并没有来。 第1080章我不会把她嫁给你的 (求月票啦,4月最后一天啦,宝宝们再不投就作废啦) 禾苗没来,何蓑衣、许南等人倒是都来了。 圆子让人去打听禾苗的动向,他自己稳坐台上,与众人谈笑风生。 她不来没关系,只要人还在这里就行,散了席后他亲自去找她。 脸皮不厚不行,不能再等了! 慰劳将士回神,只见何蓑衣和许南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你一杯我一杯,相谈甚欢,是和他在一起从未有过的和谐自在。 圆子微微一笑,任由他二人喝了许久,这才拖着顾轩,抱一坛子酒,大步朝二人走去:“此次战役,仰仗三位许多,我先干未尽!” 一口气倒了半坛子酒下去,另外那三个不能推脱,也只好跟着灌酒。 之前许南与何蓑衣就喝得不少,被他这一灌,很快就醉了。 许南趴到桌上一动不动,何蓑衣则是用筷子敲响酒杯和碗,高声唱歌。 圆子给顾轩使个眼神,顾轩微笑着上前纠缠何蓑衣,不让何蓑衣离开。 趁着宴席达到高潮,圆子只带几个侍卫,避开众人,带了饭菜往禾苗居住的地方而去。 房间里黑沉沉的,悄无声息。 他轻轻敲门:“禾苗,是我。” 连叫三声没有回响,他不由皱了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妙。 一脚踢开门,空无一人,被窝是冷的。 难道是被悄悄送走了? 圆子大吃一惊,立刻使人去问。 迎着清冷的月色,他看到何蓑衣靠在墙上,神情冷肃略带嘲讽:“别浪费力气了,她已经被我送走了。” 不是被灌醉了吗?为什么还这样清醒? 圆子很是惊讶,随即冷静下来,狡猾多端,出其不意,这才是何蓑衣呀。 他镇定自若地朝何蓑衣走去,微笑着道:“伯父一路奔波劳累,刚才又喝了不少酒,早些安息吧。” 何蓑衣道:“原来殿下也知道我一路奔波劳累,而之前一直病着。那为何还要灌我酒?为了来见禾苗,竟然不顾我的死活么?当着她送我药和滋补品,背着她就让人灌我酒,这是殿下的一贯作风吗?” 语气尖锐凶狠,一点余地没留。 圆子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从一开始,他根本没想到要灌何蓑衣酒,是何蓑衣自己和许南凑在一起喝酒,他才想到跑去敬酒的。 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敬酒,其他人可能会碍于他的身份而多喝,何蓑衣却不会。 何蓑衣就连自己的父母双亲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又怎会将他放在眼里? 所以何蓑衣喝酒是自觉自愿,甚至于挖坑给他跳,等的就是此刻,就是这样一句话。 如果按照正常的套路,禾苗此刻应该藏身于某个地方,恰好听见他们对话。 倘若他是个心高气傲,年轻不懂事的,这会儿就该跟何蓑衣发生争执,闹得非常难看了。 那么,他的形象在禾苗眼里心里也会损伤许多,再怎么做,万事都逃不掉一个虚伪。 圆子诚恳地给何蓑衣行礼致歉:“都是侄儿考虑不周,因为这几天见伯父恢复自如,今夜又与许南拼酒拼得畅快,侄儿也是没多想,总想着此战多赖诸位,不敬不干不客气,因此过去敬酒。若有不周之处,还请伯父见谅。” 何蓑衣勾起唇角,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比他们那一辈聪明得多。 看圆子这样,真的是一点不上当,比他老爹聪明隐忍多了。 他低下头,靠过去,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别花费心思了,我不会把她嫁给你的,死也不会。皇宫就是个死人坑,你休想!” 圆子年轻气盛,听到这话难免大怒,他哪里不好? 他和禾苗情投意合,发自内心,并未坑蒙拐骗,凭什么就因为他的身份,不能与禾苗在一起? 他也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伯父,这种事,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看禾苗怎么想。” 何蓑衣冷笑:“禾苗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我比你还要清楚。” 圆子静静地说:“不,我是个什么东西,我比您清楚。并且,我在您眼里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禾苗怎么看,怎么想。” “我们走着瞧。”何蓑衣笑着离开。 不欢而散。 圆子站了片刻,看了一眼依旧沉静安宁的院落,拎着已经冷了的饭菜转身离开。 何蓑衣点亮蜡烛,把一份热乎乎的饭菜放在桌上,说道:“禾苗,起来吃饭。” 禾苗翻了个身,揉着眼睛坐起来:“什么时候了呀。” 嗅到饭菜的香气,她开心地凑过去:“好香,好饿。” 伸手去抓肉吃,何蓑衣轻轻打了她的手一下:“洗手。” 禾苗耸耸鼻子:“爹您喝酒了,肠胃又不好,还喝什么酒?” 何蓑衣微微一笑:“庆功宴,喝一点不算什么。你少气我就好了,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禾苗讪讪,埋头吃饭:“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爹您不再吃一点吗?” 何蓑衣慈爱地看着她,这是他的命根子。 圆子刚才没和他争吵,大概是以为禾苗就在一旁听着。 其实并没有,他怎么舍得让禾苗听见、看见那些? 送走嘛,他倒是想,但是他舍不得呀,因此他只是把她藏起来而已。 现在对于禾苗来说,最紧要的就是休息、养伤。 这丫头不自量力,大战这一场,虽然没有太大的伤口,然而骨骼肌肉经脉都是受了损伤的,必须好生休养才行。 禾苗已经长大,他再怎么舍不得她,也留不得她几年了。 他摸摸禾苗的头:“苗苗,你想过自己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禾苗头也不抬地说:“我会比娘还要厉害的,就算比不上爹爹,也会做得很好,我要做真正的女将军。这一次大家都应该看到了,我有这个本事的。” 何蓑衣便问:“我说的是将来你想过要嫁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 禾苗红了脸,好半天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喜欢圆子,想跟他在一起,不过娘也说过,皇宫里乱七八糟的……” 第1081章你想做什么? (大家五一快乐,求月票啦) 何蓑衣没料到禾苗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她喜欢圆子。 他有些愣神,同时还很有些酸楚,女儿长大了。 “你喜欢他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禾苗低下头,勇敢又害羞:“是的,我小时候只是喜欢和他一起玩,觉着他特别好玩,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这次见到他,我突然知道自己喜欢他,并且非常喜欢。” 何蓑衣沉默很久,突然问道:“那么许南呢?” “许南?”禾苗笑了起来:“爹爹为何要问他?这个事儿和许南没关系呀。” 何蓑衣正色道:“苗苗,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爹和娘说过,嫁人过日子,总要一个心甘情愿。不过成亲做夫妻,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你还年轻,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天下的好男儿很多,你可以多看看多比较,再作决定。” 禾苗有点不高兴:“爹,圆子真的很不错,您别总是看不惯他呀。” 何蓑衣好想哭,果然是现世报吗? 圆子说的那句,谁说了都不算,只有禾苗说了才算,果然是真的。 这丫头聪明又敏锐,他说得这样客观公正,她居然也能知道他其实就是针对圆子说的。 “我没有看不惯他。”他苦笑着叹气:“我只是,舍不得你,心疼你,怕你吃亏上当而已。” 他很坦诚地与禾苗畅谈,因为他很清楚,这姑娘不能糊弄,糊弄了要出大问题,不如开诚布公地谈,取得的效果会更好。 父女俩促膝长谈,一直说到鸡鸣时分。 何蓑衣红着眼睛站起来:“那就按照咱们说好的,你别急着定下来,别答应他什么,多看多听多问,多认识几个人,最后再决定,可好?” 禾苗答应他:“好,我记得了。” 答应跟圆子在一起,就得回京,就得住进皇宫,这外间的世界和精彩,便从此与她无缘,她真得好好掂量一下才行。 何蓑衣打着呵欠去睡觉,禾苗也睡了过去。 昏沉中,她陡然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 她翻身坐起,同时短剑出鞘。 “是我。”一只温热的手准确无误地按住她的手,圆子麻溜地在床前坐下来。 禾苗放下短剑,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啊?我爹在呢。” “没什么,就是想来确认一下你是否还在。”圆子同样很小声。 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们看不到彼此,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禾苗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咚咚”乱响,她紧张地舔舔嘴唇:“我在。” 圆子就问:“你还好吗?伤口疼不疼?” 禾苗在打斗的时候受了一点轻伤,左边胳膊上挨了一刀,但是伤得并不重。 她轻轻摇头,随即发现对方并看不到,便说:“不怎么疼。” 圆子好半天才说:“你可真任性,突然就跑不见了,吓坏了我们。” 禾苗不好意思地傻笑:“我不会有事的。” 隔壁传来一阵窸窣声,似乎是何蓑衣翻身,或者是梦呓之类的。 两个人都被吓得提心吊胆,不敢出声,心险些从胸腔里蹦出来。 好一会儿,二人才敢再次动弹。 圆子把一把长刀放在她手边:“给你的,非常好的一把刀,战利品。” 黑暗里看不清长刀的模样,禾苗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比一般的长刀要沉些,不发飘,手感很好,是件好东西。 送这个比送什么衣料首饰的好多了,她开心极了:“谢啦。” “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说这个。”圆子顿了一下,轻声说:“禾苗,那天我和你说的话是真心的。” 禾苗害羞地低下头:“什么呀?” “就是……就是我说我喜欢你,想娶你为妻。”圆子的声音都是抖的,听得出来他十分紧张。 禾苗没吭声,很久都没吭声。 圆子急了:“你是怎么想的呀?” 禾苗道:“我没怎么想。” 没怎么想,这是什么意思?圆子不懂。 他纠结无比,百爪挠心,恨不得抓紧禾苗,追问到底:你爱不爱我?你喜不喜欢我?你是拒绝还是愿意? 但是隔壁住着老谋深算的何蓑衣,他半夜爬到人家姑娘房里,也是怕的。 他还怕一不小心惹怒了禾苗,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有否觉得我这个人,有一点点不错?” 其实他觉得自己非常不错,只不过必须谦虚,大家都喜欢谦虚的人,唉……真是不甘心啊! 禾苗听出了这种勉为其难的谦虚,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一点点不错呀?算是有吧。” 圆子不开心,只是一点点,还算是?他分明就是最好的。 转瞬之间,他就体会出来另一种意思。 他忍着笑,虚张声势:“好啊,何苗苗,你竟敢捉弄我!” 禾苗忍笑忍得受不了,钻到被窝里去将被子捂着嘴笑,整个人忍得发抖,床也跟着她晃。 听得隔壁趴在墙上作壁虎状的何蓑衣差点没疯,为什么床会响?为什么床会响?老子忍不住了!东方家的小崽子! 他捋袖子,四处寻找家伙,准备行动。 这一边,禾苗的手突然被圆子抓住了。 她一惊,使劲抽回手,然后就打到了圆子的手。 两个人都被吓住,气氛略有点尴尬。 禾苗清清嗓子:“我不是故意的。你想做什么?” 圆子红着脸小声说:“不想做什么。”就是想摸摸,亲亲而已。 “哦。”禾苗小声说:“其实……” “嘭!”门忽然被踢开,寒风连带着杀气,呼啸着往圆子的身上劈下。 他吓了一跳,迅速矮身躲开,还未来得及出声,又一刀已然劈下。 顷刻之间,何蓑衣已经连劈了十刀,招招凶狠。 外间守卫听到声音,全都打起火把往这边来。 圆子暗暗叫苦,他这样的身份,让大家看到半夜钻到禾苗房里算什么? “伯父,是我……”他喊出这一声,刀风再次擦着他的耳朵劈下,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何蓑衣恍若未闻,继续出招。 禾苗一个猛扑,抱住何蓑衣的腰:“够了!” 第1082章你要不要来一碗? 禾苗死死抱住何蓑衣,让圆子:“你快走!” 圆子知道她素来受宠,何蓑衣不会把她怎么样,立刻利索地溜了,贴身侍卫在外面接着他,机敏地和闻讯赶来的侍卫恰好避开。 何蓑衣忍得咽血:“松手!” 禾苗道:“就不!” 火光亮起,人声越来越近。 禾苗无所谓,何蓑衣却是丢不起这个人,并且作为负责任的父亲,他得替女儿的名声和将来考虑。 他长叹一声:“你松手,我不去追他,我要去打发外面的人。” 禾苗道:“你发誓,说假话的就是小狗。” 何蓑衣烦躁得抓头发:“我发誓,说假话就是小狗!”这个仇他记住了,东方家的小崽子,给他等着瞧! 禾苗这才放心地松手,把灯点亮。 何蓑衣走出去,镇定自若地指挥那些闻声而来的侍卫:“大概是漏网的靖中人吧,往那边去了……对,两个人……没什么损失……” 侍卫们呼啸着往另一个方向追去,院落瞬间恢复了清净。 何蓑衣阴沉着脸大步回去,准备兴师问罪:“你违背了和我的约定!” 禾苗坐在桌前喜滋滋地查看新得到的长刀,比他还要镇定自若,眼皮子都没抬:“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并没有做什么。” 咦!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吗? 何蓑衣身子一晃,差点喷血,他这是养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啊?现世报啊,现世报,从小就纵着,纵到现在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他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你房里?这合乎规矩吗?谁让你们这样做的?”他厉声问道。 禾苗把长刀抽出来,潇洒地挽了个刀花,眉眼弯弯:“他给我送刀来,问我的伤口疼不疼,其他就没了。” “我是说,谁许你们半夜待在一起了?” “我前几天还和几百个男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在一起呢。”禾苗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意思。 何蓑衣将手捂住左胸,气闷心悸,总觉得一口气上不来,随时都可能厥倒。 禾苗很满意这把刀,跳起来比划了几招,笑眯眯地说:“爹,您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我们刚才真的什么都没做,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蓑衣不好继续往下说了,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反正你自己小心,记得答应我的话。” 禾苗把他推出去:“去睡吧,去睡吧。” 何蓑衣一步三回头,无语问苍天,女儿太有主意了怎么办? 余下的时辰,何蓑衣再没有睡着,他辗转反侧,觉得必须发大招了。 现在战事初定,圆子大事已了,身份地位都已经稳固,不会因为他做这件事受到太大的影响,九君城中的那两位,就算事后生气,也不会气到哪里去。 就这样定了吧。 天亮,禾苗挂着那把长刀出现在隆城的街道上。 长刀长三尺,黑檀木做的刀柄和刀鞘,镶金错银,古朴实沉,挂在青春貌美、意气风发的绿衣少女身上,奇异地搭调。 三三两两的行人与将士们忍不住盯着禾苗看,有人认出她是那个跟着突击队,勇武地杀进城夺下城墙,立功无数,还能全身而退的何苗苗。 他们敬佩地和她打招呼:“何姑娘,您的伤好些了吗?” 禾苗笑得灿烂飞扬:“承蒙您关心,好多啦,吃了吗?” 大家都善意地笑:“吃啦,吃啦,您吃了没有?这家的包子不错,来一个?” 禾苗只想大摇大摆地去见圆子,谢绝了他们的邀请。 街角处站着一个人,黑色袍子,腰间同样挂着一把长刀,身高体健,面色冷峻英美:“这家的面条不错,你要不要来一碗?” 是好几天不见的许南,他的手指向街角处的小吃店,十多个突击队的将士坐在里头,都对着禾苗招手。 根本没有理由拒绝,禾苗笑眯眯地走进去,和大家打招呼:“我请客。” 掏出钱袋子要给,许南已然挡在她前头,扔一块碎银给老板娘:“不用找了。” 禾苗抢着要给:“我请,我还没请过各位大哥呢。” 许南淡淡地道:“有我在,你请什么?没有女子请男子吃饭的道理。” 男人了不起啊,禾苗暗自嘀咕一声,坐到桌前,还未开口,许南已经端了一碗哨子拌面给她:“这个好吃。” 她还没点呢,其他先来的人也没吃上。 禾苗对上一屋子的壮汉,想把面先给他们吃,反正她也没那么饿。 但是一屋子的壮汉都整齐划一地说:“你是小姑娘,不经饿,你先吃。” 禾苗看看许南,许南安静地坐在她对面,长长的腿分开,很憋屈地挤在矮小的桌子旁,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这碗面一定是他的,禾苗心里怪怪的,用筷子扒拉着面条,十分不自在。 “你吃不惯这个吗?”许南问她。 不想吃和吃不惯可是两个概念,她在这些人眼里大概就是娇生惯养的权贵子女,吃不惯这个,大家都要和她生分了。 “只是太烫了,我想等它凉一点儿再吃。”禾苗低头猛吃,竖起拇指夸赞:“真的很好吃,你们怎么找到的?” 汉子们都笑了,许南垂眸看着她,微微笑了。 吃完了面,大家打着饱嗝聊天吹牛,攀比自己建了多少军功,得到多少犒赏和战利品。 “老大最了不起,太子殿下给他记的首功,还给了他好多赏赐……够老大在老家买好多田地,修一座大宅子,娶个******了。” 汉子们粗糙地开着玩笑,许南还是那副表情,不温不火的,也不生气,也不搭理,任由他们自说自话,开心就好。 禾苗没听过这些糙话和玩笑,听得津津有味。 许南突然问道:“你得了什么?这把长刀吗?” “是呀。”禾苗解下来递给他看:“好不好看?” 许南对外观并不在意,将长刀拔出,比划了两下,说:“好刀!可称之为宝。” 汉子们群拥而上,羡慕嫉妒恨:“给我看看!” 第1083章我要出名了求月票 禾苗微微得意,却又隐隐心虚。 她的功劳不算很大,尤其是和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比起来,根本不该得到这把刀。 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比她更有资格得到这刀,若不是沾着爹娘的光,靠着圆子偏心,她就只配得到一些金银珠玉。 但是大家都没有指责或是看不惯,觉得不公平的意思。 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小姑娘,和他们同生共死,杀敌无数,从未喊过苦和累,本事也的确很好,出身也那么好,她得到这个是理所当然的。 许南安静地等着大家欣赏完毕,吩咐道:“各自回去干活吧。” 大汉们呼啦啦散去,许南问禾苗:“你要去哪里?” 禾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找太子殿下。” 许南道:“我也正好要去,一起走吧。” 二人肩并肩地沿着街道往前走,并没有什么好说的话题,两个人都是沉默。 禾苗是一向的开心,看着晨光下已经恢复秩序的隆城她开心,看到城墙头上迎风招展的郦国龙旗她也开心,看到小孩子在街上跑,她还是开心。 隆城终于是郦国的了呢,从此以后,靖中人再想捣乱就没那么容易了。 隆城的百姓将过上和其他百姓一样的好日子,再不用担心低人一等,被靖中人欺压盘剥。 而她,有一份功劳。 许南突然说:“你不用多想,这把刀是你应得的,你记了二等功,杀敌六十人,大家对你只有钦佩,没有嫉妒。” 六十个人啊? 禾苗呆住,她看着自己的手,柔弱纤细,怎么都不像是杀了六十个人的手。 她想起那天夜里的糊了一身的粘稠腥臭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跑到路边狂吐起来。 许南静静地看着她,这姑娘的心得有多大啊,事情过了这么多天,她才开始反应? 他去街边给她买了一杯热茶。 禾苗吐完了,正好就着他递来的热水漱口醒神。 她窘迫地说:“让你看笑话了。” 许南道:“没什么,我刚开始也和你一样的,只不过我是当时就吐了,你是过了三天才吐。” 禾苗挠头:“其实我当时也有点不适应的,是你嘲讽我嘛,然后形势也太危急,所以没顾上。刚才被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 许南微笑:“你很勇敢,武艺也很高强。” 禾苗得到肯定,分外高兴,她追着他问:“我真的杀了这么多人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不懂得怎样计算军功的,但许南这样的老将就会很清楚,他耐心地回答她:“我一直替你记着的,没有错。” 禾苗傻笑:“我要出名了!” 她夸张地把手臂伸出去:“靖中人以后听见何苗苗这个名字,会被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比划完毕,久久没有听见回响,她才反应过来,许南不是她那个狗腿弟弟,也不是宠溺她的爹娘和师父,更不是圆子,他不会像他们一样和她搭戏,跟着起哄。 像这种老成古板、不苟言笑的老男人,大概会觉得她狂得不知所谓,不知天高地厚的吧? 禾苗从眼角偷瞟许南,窘迫得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许南就像没听见、没看见似的,一本正经地继续往前走,倒是周围站了一群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禾苗依稀听见有人说:“脑子出问题了,有些不正常……” 她咬着嘴唇,低着头,快步跟上许南的步伐,不敢再出声,没有看到许南微微翘起的唇角。 走到圆子所在的将军府外,许南停下来,注视着禾苗说:“陛下命我组建虎贲军,尚缺一名偏将。” 啥?禾苗没懂他的意思,他却已经大步往前去了。 禾苗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猛地一下跳起来,太好了!他不就是邀请她去他的虎贲军吗? 虎贲军诶,最精锐最勇猛的部队,直接听命于陛下,最威风不过了! 禾苗奔跳着去找圆子,准备向他宣告她的理想和未来。 圆子一如既往的忙,他的屋子里围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因为隆城并不是终点,他们接下来还有两座城池需要收复,还得继续筹谋推进。 禾苗坐在外面等他,中途看到许南从里头走出来,她高兴地和他打招呼:“许师兄!” 许南挑眉,表示讶然。 他怎会突然从许将军变成了许师兄? 禾苗利索地给他解释:“师父当初传过你兵法和秘术,所以算起来你和我有师门之谊,叫你师兄是应该的。” 许南点点头,没有表示反对,径自离开了。 禾苗盯着他的背影看,觉得这个人真是很有个性。 午饭时候,圆子终于有了空。 他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饭食:“庆功宴你没来,现在给你补上。” 禾苗叽叽呱呱:“我娘他们什么时候来?” “今天傍晚到,你小心点,你娘挨了你爹批评,可生气了,发话说你千万别落到她手里,不然她一定要揍得你十天半月下不了床。” 圆子有些幸灾乐祸:“你可真是让人没话说。” 禾苗夸张地说:“哎哟,我好怕,怕得都要吃不下饭了,怎么办?” 圆子直接舀了一勺芙蓉羹喂到她嘴边。 禾苗红了脸,抢过勺子自己吃:“别这样,我爹看到又要发疯了。” 提到何蓑衣,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圆子说道:“他不放心我,可以理解,我会做给他看的。” “你怎么做呀?他看不上的是你的身份,并不是你这个人。”禾苗一语中的,“除非你不要这个身份咯。” 圆子放了筷子:“你是这样想的?” 禾苗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是,因为不可能。” 圆子莫名有些沮丧,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禾苗转了话题:“听说许师兄要建一支虎贲军,还差一名偏将?” 许师兄?圆子立刻忘了刚才的沮丧,警惕地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禾苗得意地说:“许师兄邀请我去做这个偏将!你看我合适吗?我想过了,我太年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位高权重什么的,偏将比较适合我。” 第1084章未来的太子妃 圆子心乱如麻。 他倒不是舍不得偏将这个位置,也不是觉得女人不能做官做将军。 毕竟他娘是大司茶,简五又是闽侯,从前白洛洛也曾做过女将军,以及这几年来朝中多有女子任官,禾苗有本事,想做个将军并不奇怪。 但,虎贲军的主将是许南。 这就太让人纠结担心了。 他一下子食不下咽。 禾苗偏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慧黠,让人无所遁形。 答应还是不答应? 圆子咳嗽一声:“虎贲军比较特殊,将领人选得经过陛下同意。我给你报上去,看陛下怎么定。” 禾苗小松鼠似地将手交握在胸前:“依你看,陛下会同意吗?” 圆子被她的可爱逗得笑了,狠狠心:“我会尽量帮你争取的,我另外再给我娘写封信。不过呢,光凭着你这次攻城的功绩,并不足以让你做这个偏将。” 禾苗快乐地说:“我知道,你给我这把刀,我也很心虚呢,立了功的人那么多,他们都比我更有资格得到这刀。” 圆子伸出手,揉揉她额头上的碎发,宠溺地说:“我会和许南商量,公开选拔虎贲军将领,你先做准备吧。” 若是公开选拔,她以实力打败竞争者,再将名字报上去,上头也没理由不批,将来统率起来也更能服众。 禾苗很喜欢这种方式,她抓起一个包子:“那我先走啦,你不必特意抽空陪我,不然他们要骂你色令智昏了。” 圆子轻笑:“你黑得发亮,还喜欢穿绿色,他们只会说我瞎眼了吧。” 禾苗佯作发怒:“哎呀呀,你这个人啊,不知道不可以说女孩子不好看的吗?我真会生气的哦。” 圆子突然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在我眼里你最美。” 温热柔软的嘴唇触到手背上,一种奇怪的力量横冲直闯刺入人心。 禾苗呆住,愣愣地看着圆子,突然喊了一声,转身跑了。 跑得飞快,就像身后有狗追似的。 圆子傻傻的笑了,顾轩从后面走出来,问道:“殿下既不乐意,为何还要答应?” 圆子和顾轩的关系亦师亦友,非常要好,因此很多事情他并不隐瞒顾轩。 他问道:“将军以为,我若压着不让她参与,她会怎样?” 禾苗的性子是不能压的,压得越凶反弹越凶。 就像之前,何蓑衣夫妇俩双双生病,各种可怜,要她寸步不离地照料,结果呢? 她转眼就跑了,而且跑得无影无踪。 这姑娘软善,却精得厉害,心里很有主意。 不然若是好骗好压,何蓑衣早就一顿打乖了。 顾轩想起白洛洛做过的那些事情,忍不住失笑:“到底是她爹的女儿,比她娘精多了,就这样吧。” 他语重心长地交待圆子:“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不要着急,人心易变,将来谁也说不清的。” 圆子听不进去,兴致勃勃地召集人手准备虎贲军将领选拔赛。 禾苗得瑟地走进屋里,得瑟地说:“我回来啦!” 何蓑衣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手里揪着几根白发,有气无力地躺在摇椅上来回摇晃,一脸的生无可恋:“终于舍得回来了。” 禾苗往他身边一坐:“是呀,我做了好多事情,爹你吃了没有?” 何蓑衣不说话,只把手里的白发往她面前晃,表示自己真的是为她愁白了头,臭丫头赶紧良心发现吧。 禾苗视而不见:“没吃吧?看你饿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是我说你呀,爹爹,这么老个人了,赌什么气?我娘又不在,没人心疼你的。” 何蓑衣怒了,用力把白发扔掉:“你不是人吗?你不能心疼我吗?” 禾苗抚着胸口,假装自己被吓着:“这么凶干嘛?逗你玩而已。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快来吃吧。” 一桌子好吃的全是何蓑衣喜欢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何蓑衣吃着吃着火气就小了,听了许南的事,忍不住把许南一阵好夸,恨不得立时用许南把圆子比成渣渣。 禾苗忍不住讽刺:“也不知道是谁让我把人家的厕所隔板锯断的。” 何蓑衣厚脸皮地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不了解他。” 禾苗怼他:“你倒是什么事都没有,害得我被他狠狠收拾了一顿,折腾得够呛。” 何蓑衣立刻皱了眉头:“他居然如此小气?你别急,待我改个时候收拾他一顿给你出气。” 禾苗坚决反对:“他也没有做什么啦,爹您得收敛一下了,多结善缘少结仇,我是不怕的,但是两个弟弟未必。” 何蓑衣叹气,所以说,拖儿带崽的就是烦啊。 父女俩各怀心事,忙乱着收拾屋子,准备迎接白洛洛母子三人的到来。 傍晚时分,白洛洛到了,见到禾苗就抓过来一顿好打。 禾苗早有防备,挨了一下就游鱼似地溜掉,躲到圆子的帅府里不回去。 白洛洛与何蓑衣商量之后,无奈地取消了对她的通缉令,让何小三去喊她回家,承诺绝不再打骂。 禾苗喜滋滋的,她就知道爹娘害怕她和圆子单独相处,真是一个绝佳护身符。 何小三羡慕极了:“姐姐给我传授两招,将来我好学以致用。” 禾苗“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你再说一遍?好的不学学坏的?我先替爹娘揍你一顿。” 话音未落,就听前方有人嗤笑一声,许南踏着月色走来,见了面也不多说什么,微微一颔首,便与她错身而过。 何小三咬着手指问:“这是谁呀?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禾苗仿若找到了知音:“他真的很厉害的,杀人不眨眼……” 姐弟二人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听得许南情不自禁勾起唇角。 前方转角处伸出一条腿挡住去路,陈韫叼着一根草茎走出来:“许兄别来无恙。” 许南斜他一眼:“何事?” 陈韫道:“何苗苗是未来的太子妃。”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许任何人动心思,重点指许南。 许南挑眉:“他让你来的?” 第1085章你等我的投军状 陈韫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许南微笑:“若我未曾记错,之前似乎何陈二府正在议亲。” 陈韫翻个白眼:“你记错了!没有这种事。” 许南道:“有这种事。” “没有这种事!你们搞错了,我们两家人是在说做干亲的事,何家收我做干儿子。” 陈韫睁眼说瞎话。 他虽然觉得禾苗挺好的,但是人家小姑娘看不上她,何家夫妇俩也看不上他——白洛洛给他施针治眼睛时委婉地表达了想收他做干儿子的意思,其实就是想补偿。 尽管令人尴尬,但理智地想一想,这种事强求不来,他索性做个好哥哥得了,趁早抽身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干儿子啊?”许南作沉思状:“我知道了。” 转过身继续大步往前走,也没说到底是知道“禾苗不能碰”呢,还是知道“陈何两家结了干亲”。 陈韫觉得不踏实,有一种人固执又蔫坏,看着挺明白道理的,但实际上一点不讲道理。 不过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别人不听他可没办法,就让圆子自己去操心吧。 陈韫扶着墙壁,慢慢走回去睡觉了。 距离下一次进攻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这半个月里,圆子轰轰烈烈地发起了选拔虎贲军大赛。 按照重华的规划,虎贲军将会是整个郦国最精锐的部队,将直接接受皇帝的指挥,因此,从将领到普通将士都只能是最强的,同等条件下,待遇也将是最好的。 对于军人来说,这将是最高荣誉,但凡条件能达到的将士,全都报名去了。 白洛洛也蠢蠢欲动,禾苗生怕她把自己的位置给顶了,忙着拖后腿:“娘啊,您那么大年纪了,别去吃那个苦头了。” 白洛洛愤怒,小丫头片子,越来越没良心,居然敢说她老了! 禾苗下一句更是让她气个半死:“我总觉着娘最近有点不对劲,挑食嗜睡脾气暴,不会是又有小弟弟了吧?那就该留在家里养胎了,别去凑热闹。” 白洛洛终于忍不住,抓起鸡毛掸子满屋追着禾苗跑:“今天我不揍得你哭爹叫娘,我就不姓白!” 何蓑衣拦住她,拖过去号脉。 白洛洛气喘吁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谁家姑娘会这样?” 何蓑衣沉痛地说:“我总觉得是报应。” 白洛洛不说话了。 何蓑衣把手收回来,叹一口气:“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不会是真的有了吧?白洛洛心乱如麻:“先说坏消息。” 何蓑衣道:“恭喜。” 白洛洛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好消息呢?” 何蓑衣道:“恭喜。” 白洛洛眼泪汪汪,她真的是不想生了啊,为什么还会有? “忍吧。”何蓑衣安抚地拍着她的肩,微微得意,是谁说他老的,看他宝刀不老,又有孩子了。 禾苗带着两个弟弟在外面偷听,心情都挺好的,最开心的是何小三:“我终于不再是最小的了,我也可以欺负人了。” 禾苗则放下了心,白洛洛终于不能和她抢职位了。 何小二作深沉状:“你们觉得是弟弟好,还是妹妹好?” 禾苗不假思索地道:“妹妹吧,我注定不能让他们开心满意,妹妹乖巧文静,可以陪伴在他们身边。” 姐弟三人吵吵嚷嚷,商量着去给白洛洛弄些好吃的来,禾苗更是精神抖擞,跑上跑下,总觉得小妹妹生出来,她就自由了。 事实的确也是如此,新生命占据了何蓑衣夫妇大多数的时间和精力。 白洛洛年纪已经不算年轻,何蓑衣很担心她,不许她生气动怒,不许她到处乱跑乱跳。 这样的情况下,禾苗终于得到了自由。 她一路闯关,一口气闯进了竞争偏将的比赛里。 按说,以她的资历并不能,但是太子、闽侯、顾轩、许南都给她作介绍人,她便仗着特权挤进了门槛。 结果证明,郦国军队的战斗力真的很强。 敢来参加虎贲军选拔的人都不是绣花枕头,就算她精通兵法,武艺也很精通,她还是输给了那些有着丰富经验的将军们。 禾苗很难过,强笑着保持风度退了场,迅速找个角落藏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她这一辈子从没输得这样凄惨,尽管知道不应该哭,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哭。 有人低咳了一声。 她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夕阳将许南颀长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背光而立,沉默地看着她。 她伤心地说:“对不起啊,辜负了师兄的期望。” 许南走到她身边坐下,淡淡地道:“没关系。” 禾苗又抽泣了一会儿,终于忍住不哭了。 在这个过程中,许南从始至终没有安慰过她,他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夕阳的光在墙壁上反射回来,在他脸上、发上、眼里浮起一层碎金。 男人的线条硬朗英挺,让人不敢直视。 禾苗低下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许南说:“过几天的战斗,我还是前锋,你若愿意,可以去做校尉,体验什么才是真正的行军,真正的打仗。虎贲军的偏将不能做,小校尉是可以的,累计军功,机会多的是,别说偏将,主将也做得。你要不要去?” 禾苗怦然心动,血液里的冒险天性被空前激发,她热血沸腾:“我要去!但是我爹娘他们……” 许南侧目看着她,沉静地说:“那是你的事。” 禾苗张了张嘴,恍然。 是呵,是她的事,倘使真的想要建功立业,真的想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父母的阻拦并不是事。 她说:“我知道了,你等我的投军状。” 许南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禾苗整理了一下仪容,也跟着离开。 圆子的近身侍卫找到她:“殿下请姑娘过去。” 圆子这时候要见她,无非就是安慰她而已,然而禾苗并不需要,她跟着侍卫回去,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忙。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到她脸上,满满都是抱歉。 侍卫说:“要请姑娘多等一会儿。” 禾苗道:“给我找笔墨纸张来。” 第1086章了不起的人 傍晚时分,圆子终于忙完。 他没有提及禾苗的伤心事,只道:“我给你另外找了一个职位,到我这边来做偏将吧。” 禾苗坚定地摇头:“不,我要从头开始。” 她把投军状拿给他:“我的。” 圆子心想她要做将军,投军状本来也是少不掉的,当即收了:“你想去哪里?” 禾苗道:“过几天的战斗,我要去前锋。” 圆子立刻拒绝:“太危险了……” 禾苗早猜到他会拒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怕危险,何必从军?要么你让我去前锋,要么我去投睿王。你晓得我的,我下定决心想做什么,就一定做得到。” 一定又是许南撺掇她的,圆子一阵心烦,挑眉就想发作。 禾苗竖起一根手指:“嘘……别吵,这个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事。” 她自己的事,她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她若要走,谁也留不住。 圆子突然很难过,用强,他当然能留下她,但那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她。 他看着禾苗的眉眼,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可以倔强成这样的。 她想要的,他都知道。 她喜欢追逐热血、功勋、刺激、声名,而不是九君城里的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以及太子妃的风光。 他原本可以陪着她一起,迎着冷风奔跑,在刀口舔血,腹背相依,做尽兴的事,哪管它是否疯狂。 这样,他和她的步伐便可一致。 她最难过的时候,他可以做第一个安慰她的人。 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可以及时拉住她的手。 她困了、累了、倦了,他可以递肩膀给她依靠。 但是他不能,政务缠身,身份使然,家国重担,他不能。 就连安慰她,也要等到忙完政务才行。 也许真的如同禾苗所言,除非他放弃太子的身份。 能吗? 圆子眼里浮起一层薄雾,他伸出手指,轻轻抚上禾苗的嘴唇,难过地说:“苗苗,我是真心喜欢你,真心想和你在一起。” 禾苗睁大眼睛:“我知道。” “这一次虎贲军的选拔,我没做任何手脚。” “我知道。” 禾苗的年龄没有圆子大,经过的事也没他多,想得没他深远,她还没意识到很多东西。 她只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便道:“我又不是陈韫,眼神儿可好了,他们是真的比我能干,我输得心服口服。” 圆子苦笑摇头:“我真的舍不得你去冒险,但你是这样的性情……捆绑着你,反而没意思,你想去就去吧。” 禾苗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答应了,反而觉得过意不去:“我会给你争光,不给你丢脸的。” 圆子垂眸低笑:“嗯。你保护好自己,全须全尾的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禾苗突然间懂得了圆子的意思,他懂得她,愿意给她自由,让她追逐她的梦想。 这大概就是最美好的爱情,最有力的支持了。 她的眼里也浮起一层水雾:“圆子?” 圆子强颜欢笑:“嗯?” 禾苗张开手臂,重重地拥抱了他一下:“我喜欢你,喜欢这样的圆子,你是最好的圆子。” 圆子小心翼翼地拥住她,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发顶落下一吻,他忘却了所有的政务国事,只是在祈求。 祈求禾苗能活下来,祈求他和她,终究能够走到一起,幸福美满。 禾苗察觉到了这份小心翼翼,她仰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圆子,微红着脸,抿着嘴唇,微微噘起。 圆子心跳如鼓,低下头,准备印上去。 突然,何小三在外面高声喊道:“姐,娘叫你回家吃饭!” 声音又尖又响,吓得两个想干坏事的人胆战心惊,禾苗一跳跳到距离圆子两尺远,眼珠子吓得乱转。 圆子虽比她镇定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何小三又嚎起来了。 虽然咆哮帅府非常不合规矩,但谁也不能和闽侯的幼子较真,毕竟太子殿下都没吭声呢。 但是真的很丢脸啊,禾苗挽袖子,要冲出去暴打何小三。 圆子飞快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过去,使劲吻了她的唇瓣一下,再松手,声音沙哑地说:“去吧。” 禾苗的脸火烧火燎的,低着头小声说:“那我走啦。” 圆子替她整整衣服和头发:“去吧,好好地和伯父母说,别气着他们。” “嗳!”禾苗跑到门口,停下回身,看到圆子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缱绻温柔,满是不舍。 她突然生出了几分轻愁:“圆子!” 圆子笑着答应她:“嗯?” 禾苗对着他比了一个手势:“你将来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圆子失笑:“你怎么知道?” 禾苗说:“我就是知道,你能容下我,不笑话我,帮我,赞同我,那你就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不信我们等着瞧。” 她转身跑了出去,何小三迎上来递给她一只鸟笼子。 笼子里是一只很漂亮的小鸟,禾苗挑眉:“送我?” 何小三道:“怕你难过,我和哥哥一起凑钱给你买的。” 禾苗眼眶微热,使劲揉何小三的头。 何小三抱着头怪叫:“恩将仇报啊!” 姐弟二人你追我赶,渐渐走得看不见了。 圆子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轻声道:“她就像是风一样。”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陈韫靠在墙上,赞同地说:“是啊,总觉得她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圆子的心情非常糟糕:“是的,她很了不起。” 哪怕就是将来不能成她所想要的那种人,她也很勇敢,很了不起。 陈韫走过去,撞撞他的肩,小声问道:“嗳,你恨许南吗?那家伙邪气得紧,一直引诱禾苗哦。若不是他,禾苗根本不会想到做这些事。” 圆子坦诚地道:“恨大概说不上,不高兴是肯定的。不过,与其说是他引诱禾苗,不如说是他早就看穿了禾苗。否则以禾苗的性子,他再怎么引诱,她也不会上当。” 陈韫道:“为什么你对着他这样大气,对着我就那么小气呢?” 圆子笑着说:“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第1087章军中无兄妹 血,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花。 禾苗骑在小花马上挥动长刀,不停收割靖中人的性命,她杀红了眼,已经忘记白天黑夜,身在何处,她是谁。 她是瞒着白洛洛出来的,白洛洛只知道她出去执行军务,而且只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 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何蓑衣、圆子。 她答应过这两个人,要努力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所谓先锋,就是冲锋陷阵,走在最前,最危险,但也最容易立功。 这是她第三次出击,然后遇到了埋伏。 敌人多于他们数倍,而且是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坝子上。 大概是因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此敌人全是精锐,非常凶狠,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狠辣。 “禾苗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我要努力活下来。”禾苗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努力往前拼杀。 因此哪怕就是面对多于己方数倍的敌军,她也没想过害怕,她的血液里有着圣女宫女官、昆仑殿殿主的双重传承,她不知道害怕,只知一往而前。 傍晚,残阳如血。 敌军不但没有颓败的模样,反而越聚越多。 禾苗知道,援军立刻就要到来了,靖中人这是想抓紧时机把她们绞杀在这里。 “左前方突围!”许南吼了一声。 他在她的左前方冲杀,鲜血浸染了他的盔甲,他和她一样,不知畏惧,一往而前。 他的动作很有韵律感,分明是杀人,却让人觉得这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禾苗一刀撂倒一个靖中人,用力一夹马腹,小花马带着她往许南的方向冲过去。 许南已经带着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量顾及他的手下,却又能及时果断放弃。 禾苗并不觉得他冷心冷肺。 “慈不掌兵”。一个优秀的统帅,理当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而非是为了一两个人的性命唧唧歪歪,因小失大。 上了战场,就得认命,随时准备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这才是正确的方向。 禾苗朝着突破口冲去,突破口很快就要合拢,她有点着急,厉声催促小花马。 她看到许南拥马立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他曾冷酷地警告过她:“我只会等你十个呼吸的时间。” 禾苗坚信,她若是不能冲过去,他大概会看着她死去,就像是看着那些没了救的士兵同袍一样死去。 十个呼吸的时间,转瞬即至。 然而突破口就在这一瞬间重新合拢了。 “我要活!禾苗说话要算数。”禾苗咬紧牙关,纵马而起,从敌军的头上飞跃而过。 她没有看到,有两枝冷箭朝着她的背后射过来。 她只看到,许南突然动了,他朝她冲了过来。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用长枪的柄猛地撞了她一下,声嘶力竭:“伏倒!” 禾苗的身体先于大脑而行,她本能地伏倒,一枝箭擦着她的耳根飞过去,另一枝箭不知所踪。 “走!走!走!”耳边回响着许南的咆哮声。 她不敢回头,什么都不敢想,只管夹紧马腹,拼命前行。 天空一片血红,暮色渐合。 炎热的夏风卷杂着血液的腥臭和汗水的味道,往禾苗的肺里倒灌进去。 耳旁全是嘈杂的喊杀声,以及许南的指令声。 她机械地跟着他的指令往前奔走,一直走到天地之间全都漆黑一片。 有战马不堪重负,嘶鸣一声跪倒在地,马上的人也滚落下去。 其他的人把滚落在地的人抓起来横在马上,继续奔逃。 终于,厮杀声渐渐小了,队伍也放缓了速度。 有人哑着声音说:“追兵摆脱了。” 许南也说:“就地休息,补充体力。” 禾苗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 即便是上次攻陷隆城,她也没觉得这么累,这么危险。 她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第一次发现星空距离她那么近。 许南说:“清点人数。” 有人低呼了一声:“将军,您中箭了!” 禾苗翻身坐起,朝传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许南坐在地上,一根黑色羽箭插在他的背上,轻轻颤抖。 禾苗直觉他背上这根箭,就是他跑回去救她时中的。 她朝他走去:“许师兄……” 许南瞥她一眼:“军中无兄妹。” 禾苗猛地挺直了背:“是!将军!” 许南没再出声,垂下眼帘:“军医!” 有人怯怯地说:“军医死了。” 许南有些火大:“谁还活着?!” 禾苗连忙说:“我!我懂得医术。” 白洛洛的医术全都教给了她,她总是随身带着剪子、银针、绷带、缝线和药这些东西。 老天保佑,那只箱子还挂在小花马身上。 去甲、剪衣、切开创口去箭、清洗创口、缝合、上药,没有麻醉止疼药,许南就咬着一根木棍,巍然不动,一声不出。 禾苗知道他很痛,因为他头上的冷汗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为什么要救她呢? 禾苗包扎好伤口,看着许南坚毅的侧影发怔。 许南回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将外袍披上,起身道:“斥候何在?” 他发出一连串指令,派出斥候查探援军的位置,并向主力部队报信。 禾苗默默收拾药箱,给其他受伤的将士治疗。 终于累得动不了,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她躺在地上喘气,明明累得受不了,却是睡不着。 一双靴子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你得学会随时随地入睡,随时随地保持警觉,醒后立刻清醒。” 许南在她身旁坐下,声音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受的箭伤很重,流了很多血,禾苗觉得他要不是体力特别好,那就是意志力特别强,居然能撑到现在。 她说:“我知道了,不过您不睡会儿吗?您是主将,我们都要靠您拿主意。” 她已经做好了苦劝的准备,却听许南说:“现在我就要睡了,指挥权暂时交给你。” “我?”禾苗正想反对,他已然倒在她身旁的地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禾苗被赶鸭子上架,不想认也只得认。 第1088章我不是孬种 天边越来越亮,渐渐透了红光,这是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援军仍然没有踪迹,派出去的斥候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大家都很疲惫,若是对手势必不肯放过他们的话,这就是偷袭的最佳时机。 禾苗站起来,竭尽所能布置防务,鼓舞士气。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文静的姑娘,她声嘶力竭地吼着,当仁不让,不客气地指挥那些人。 许南威力巨大,哪怕就是昏睡不醒,也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命令,他们默默地遵从禾苗的命令,提高警惕,加固防线。 禾苗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坐下来听天由命。 她觉得身边的许南呼吸声有点不对劲,她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再一探,人已经陷入昏迷。 她的眼里突如其来地蓄满了泪水。 他是因为她才这样的。 她少不更事,害他跌下粪坑,他却用性命又救了她一次。 攻打隆城时,谈不上谁欠谁,这一次,她绝对是欠了他。 所有的药都用光了,她再没有药可给许南用。 她看着渐渐升起的旭日,想了很多事。 伏在地上听动静的士兵突然道:“有部队往这边来,大概有两百骑。” 人马俱疲,逃也逃不掉。 禾苗抓起许南的长枪:“你们想不想死?” 将士们一起看着她:“不想。” “那么就战!拼尽全力地战!战斗才能有生的希望,逃和投降只会死掉!因为他们不许我们活,我也不许有逃兵!” “我们一定能撑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禾苗幽默地说:“因为有我在,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她平时很反感别人说她是关系户,但这一刻,她却觉得真庆幸自己是关系户。 大家知道她在,她爹、顾轩、圆子,都不会放弃他们,而且会尽可能地赶过来救援。 果然,将士们都信了她的话。 他们露出一个心领神会、自己真幸运的笑容,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战斗。 来的果然还是敌军。 一如既往的良驹精锐,一如既往的装备精良。 领头的人看到他们,发出一声唿哨,高喊:“活捉许南、何苗苗者赏金万两!封百户!” 好家伙,果然是冲着他们俩来的! 禾苗发一声喊:“放!” 第一波羽箭往对方射去,然而对方身穿重甲,来得又极快,倒下一批人马之后,不要命地继续往前冲。 擒贼先擒王,禾苗弯弓搭箭,对着敌军将领射去。 那人却很狡猾,骑术也格外精良,左冲右突,接连避开了她三箭,来势汹汹,很快冲了过来。 一个应选进入虎贲军的年轻将士勇敢地冲上去,和他杀在一起。 躲过对方的一波箭雨之后,禾苗声嘶力竭地下令再次放箭,并且作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然而,又有士兵来报:“又有一批人马往这边来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焦灼和不安。 敌军距离越来越近,已经不再适合用箭,禾苗拔出长刀,护在许南身边,准备肉搏。 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来。 “我要全须全尾地活下去!”禾苗大笑着,一跃而起,劈死了一个送死的靖中人。 鲜血溅起,溅得她半身半脸。 小花马发出一声痛楚的嘶鸣,倒了下去。 禾苗回眸,看到小花马清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它看着她,呼吸急促,它失去了一条腿,血流如注。 它再也活不下去了。 禾苗心如刀割,大喊一声,割断了小花马的咽喉。 敌军突然从外围开始溃乱,有人兴奋地高喊着:“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禾苗充耳不闻,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把许南牢牢护住。 她进入了忘我的境地,在她的眼里只剩下靖中人、郦国人、我、许南,四种存在方式。 她没有寻找过圆子的身影,她只是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就算隔了老远,圆子也能准确地找到禾苗的身影。 队伍已经冲散,各自为战,她竭尽全力地护着她身后的人,动作规律、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和韵律。 这种韵律感,圆子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许南。 这是圆子从未见到过的禾苗,他的血液变得滚烫,他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青龙戟,拍马往前冲去。 两方会师,势如破竹。 圆子冲到禾苗身边时,恰逢已经力竭的她将长刀架住敌人的刀,不让对方往下劈。 圆子一戟将那个人挑飞,再一戟刺死了她身后的人,长戟挥舞,瞬间清扫出一片清净地。 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满脸满身的血。 圆子朝她伸手:“苗苗,是我。” 禾苗往后退了一步,让出昏迷不醒的许南:“先把他带出去。” 圆子的神情有些复杂,却还是命令紧随其后的侍卫把许南扶上马。 他向禾苗再次伸手:“苗苗。” 禾苗认真地看看一身洁净、英武贵气的他,再看看满身是血、十分狼狈的自己,后退了一步。 她说:“你是主帅,是太子,你的马背上不应该有我。” 这是什么鬼理论? 她的眼神还很陌生,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者说,是看一个异类。 圆子大怒,拍马上前,一把将她提起丢在马背上,抡起长戟冲杀出去。 “何苗苗,我不是孬种!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怎么杀人的?”他一边杀人,一边大声吼着。 禾苗的目光追随着他的长戟跃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太阳终于跃出地平线,天地之间一片金黄。 靖中人被斩杀得干干净净,圆子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禾苗,禾苗也终于回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都是情绪万分复杂。 圆子紧抿着唇,看上去非常生气,也格外严肃冷硬。 禾苗往后一仰,彻底晕死过去。 再醒来,她已经躺在行军床上,周身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包得就像一只大粽子。 她想起了被自己亲手斩杀的小花马,想起许多死去的同袍,想起不知生死的许南,心如刀割。 第1089章我一直在等 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就算亲身经历过好几次战斗,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样让人刻骨铭心。 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迫不得已亲手杀死陪伴自己长大的爱马,看到和自己朝夕相处、感情越来越深的同伴惨死,看到许南为自己而险些死去。 相比起这一次战斗,前几次就好像是过家家一样。 禾苗的眼泪浸湿了枕头。 门帘被揭开,圆子走了进来。 他微蹙着眉头,在她身边坐下,去探她的额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禾苗不答,她哪里都不舒服,特别是心里。 圆子端起药碗要喂她:“喝吧,你伤得不轻。” 禾苗喝完药,问道:“我们将军如何了?” 她说的是许南。 圆子从未有哪一次像这回一样,觉得“我们将军”四个字这般刺耳难听。 他皱着眉头,忍耐着回答她:“没有大碍,伤口有些感染,不过他身体好,应当不会有事。” 禾苗说:“我想去看他。” 圆子忍不住:“他不用你看也会好!” 禾苗所有的负面情绪顿时爆发了:“我去看看他怎么了?我的命是他救下的!” 她挣扎着要下床,圆子把她按翻在床上,厉声道:“何苗苗,你再敢犯犟试试?信不信我立刻就把你赶出军队?” “你敢!”禾苗很凶地吼回去,扯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圆子冷笑:“我为什么不敢?在这里我说了算!打了败仗,那么多条性命就这样没了,难道不是该找原因吗?这样乱发脾气算什么?是我让你上战场的吗?女将军?嗤……你以为杀人厉害就是将军吗?” 他无情地嘲讽她,一点不留情面。 禾苗一动不动地听着,一言不发。 圆子皱眉,仔细地打量她,难道他说得太重,她被打击得受不了? 禾苗突然哭了起来:“花花死了!是我的错。” 圆子拍拍她的肩,任由她哭,等她哭够才说:“你先休息,明天一早送你们回驻地养伤。” 禾苗蔫蔫地睡觉,总是梦见小花马,梦里哭湿了枕头。 圆子出了营帐,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许南闭着眼躺在床上,听见声音就睁开眼睛。 圆子冷冷地问:“这是你第几次打败仗?” 许南淡淡地道:“第三次。” “败得最惨的一次,五千人马,死得只剩五百不到。”圆子语气平直:“你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许南不答。 圆子刻薄地说:“因为有她在,援兵才会到得更快吗?” 许南抿紧唇,半晌才说:“不是,臣没那么无聊。” “不是?你把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硬塞进先锋队伍,居心难道很好?”圆子嗤笑:“你是在帮她呢?还是在毁她?” 许南抬眼直视着他:“她很有天赋。她现在也许会不适应,但只要过了这个坎,她就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把她领进队伍,不过是不想看到一个极有天赋的人,埋没于深宫大院而已。” “你怎知她会被埋没呢?”圆子一拳砸到他脸上:“这是替她父母给你的。” 许南被打得从床上滚落下来,倨傲地看着圆子,不还手,亦不认输:“殿下还要替自己打吗?毕竟这次输了,你脸上会很难看。” 圆子并没有继续动手,骄傲地说:“不必。此次失利,我自会背起应负的责任。” 他大步走出去,不再看许南一眼。 翌日,圆子向皇帝陛下上表请罪,一力承担此次战役失利的所有责任,恳请抚恤阵亡受伤将士,中间没有提到许南半句不是。 皇帝陛下毫不客气地斥骂了圆子,罚俸并按军法打了军棍。 幸存下来的将士们全都沉默。 其实对于圆子这个年轻的太子,他们并不真正畏惧和敬佩,他们都觉得他是靠着父母,生而不同,高高在上。 那种心理就像是杀得满身是血的禾苗,骤然看到全身洁净的圆子,然后觉得他是异类一样。 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同。 但在这一刻,他们有了一种微妙的心理变化,觉得太子是他们自己的太子了。 消息传到时,禾苗刚好去看望许南。 许南的脸色仍然很苍白,他眯着眼睛说:“他打了我一拳,说是为你父母打的。” 禾苗低下了头。 她的情况,圆子一直瞒着何蓑衣和白洛洛。 他那天来救援先锋队,也曾遭到很多反对。 但他说,男儿不能没有血性,主帅的职责不止是统筹指挥,也要能救手下于危难之中。 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建立威信,收买人心。 其实她知道,他更多是为了她。 甜蜜而忧伤,便是她此刻的心情。 许南说道:“做错了事,总得尽力尽快弥补才行。我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要去后方组建虎贲军,你的伤也要养,你去吗?” 禾苗很认真地说:“这次失利是你误判了局势,而我也没有起到参谋作用。一起组建虎贲军,从头开始,脚踏实地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一起为他们报仇。” 许南说:“那就一起吧。” 禾苗去和圆子告别:“我要走了。” 圆子问她:“倘若我留你,你会留下来吗?” 禾苗摇头:“不会。我要给花花报仇,要给我那些同袍报仇。” “和许南一起?” “是,我要从头开始。” 圆子眼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和难过:“你会爱上他吗?” “现在没有。”禾苗坦然地道:“我很喜欢你,但留在你身边的话,我不能尽兴地做我想做的事情,你也不能完全施展手脚,所以我必须离开。” 圆子半晌无语,最终笑了:“行啊,反正那么多年我都过来了,你还那么小,我也很年轻,可以慢慢来。” 禾苗的眼里闪起亮光:“你是要等我吗?” 圆子垂眸看着她:“我一直在等。” 禾苗微微笑了:“我不知道你能等我多久,不过我挺荣幸的,也很开心。” 他们都还很年轻,见识过的人和事还很少,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心意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第1090章第一次 半年后,郦国彻底收回从前割给靖中的几座城池。 铁碑岭以南,从此尽属郦国。 为了报复,靖中封闭了莲峰通往靖中的捷道,黄金茶道不复畅通。 自此后,南北货物交流贸易,商人必须翻越险峻苍茫的铁碑岭,物流成本直线上升。 这导致周边各国严重不满,商人也非常不满。 于是重华下达命令,命睿王在莲峰建府,太子盘踞隆城,存粮养马练兵,准备在合适的机会将整座铁碑岭拿下,重新打开通道。 靖中这边也是严阵以待。 于是双方陈兵边境,局势十分紧张,随时都有摩擦。 在苍茫的铁碑岭深处,有一座小小的城池渐渐建成。 它用山石原木搭成,依山而建,清泉山花随意生长其间,与铁碑岭融为一体,十分和谐。 城池背后,是一片平坦的谷地,最早堆满了乱石,是禾苗带着人一块一块清除干净,再夯实成演武场。 虎贲军就建在这里。 原本是想建在后方的,但皇帝陛下说,既然是精锐,那就从最艰险的地方开始组建吧,经过残酷淘汰剩下的,才会是真正的精锐。 禾苗已经不穿绿衣,她和普通的将士一样穿着深色的衣服和铁甲,头发绾成男儿发髻,只用最普通的乌木簪子。 雪白的肌肤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往事,她长成了一个有着小麦色肌肤的健美少女。 她仍然没有做成虎贲军的偏将,而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她每天要带着她手下的士兵,背石头、伐木、建房子、砌城墙、操练,她还要教他们读书习字,学最简单的医术和自保术。 她的这支队伍被编为甲字队,意思是最好的队伍。 这编号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竞争的,要多重评定比较才能得到,这是虎贲军里的最高荣誉。 手下的士兵们,年龄都比她大,个子都比她高,但是都很听她的话,因为见面的第一天,她就把他们挨个儿揍了一顿,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正值初春,四处绿芽绽放。 禾苗抱着双臂站在演武场边,看糙汉子们捉对厮打,偶尔上去踢一脚打一巴掌,指点指点。 许南缓步而来,站立于她身后,也不说话,就陪她一起静静地看。 禾苗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做事,直到做完了事,回头看到他还在,才带着人上前行礼,请他指点。 许南点评完毕,严肃地看着禾苗说:“跟上来。” 并不等她,转身就走了。 禾苗命令手下解散,快步赶上去。 这半年里,她长高了许多,却仍比许南矮许多。 她安静规矩地跟在许南身后,他不开口她就不出声。 许南突然停下来,她差一点撞上去,但是军人的素养让她及时刹住,二人并未有所碰触。 许南回身看着她,有略微遗憾:“你家里来信了。” 算起来,正是何小四出世的时候。 禾苗眼里闪起亮光:“在哪里?” 许南从怀中掏出信递过去。 信上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他固有的淡淡青草味。 禾苗丝毫顾不上这些,她急急忙忙撕开信纸,如饥似渴地读起信来。 何蓑衣开篇一贯温情脉脉,问她身体如何,是否长高,有否收到他们之前寄来的吃食衣物,说他们很挂念她。 然后开始骂她没良心,白养了她,不声不响跑去前锋部队,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肯告诉家里,不打招呼就跑来山里组建虎贲军。 到最后才提到何小四,而且只有一句话,大人小孩都平安。 禾苗抓狂,说半天,也没说这到底是个弟弟还是妹妹呀! 她爹一定是故意的! 许南见她神色有变,便问:“怎么了?” 禾苗把信扔给他看,并没有避讳的意思,不过确实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地方。 何蓑衣从来不提和家务无关的事,就连圆子都没提过。 许南很快看完,认真地问:“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禾苗说:“妹妹吧,爹娘年纪大了,男孩子太皮,女孩子的话,可以给他们省些力气。” 许南严肃地说:“万一像你呢?” 他这是在和她开玩笑吗? 禾苗愣了一下。 他俩的相处虽然不拘小节,但更多时候就是正经上下级的感觉,是严肃而认真的。 她没有和他开过玩笑,他也没和她开过玩笑。 这是第一次。 她咳嗽一声:“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说他们命苦。” 许南唇边露出些许笑容,道:“我这里有封机要文书,需要送回隆城,别人去我不放心,你去吧。”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家人和圆子了,禾苗心绪如潮,昂首挺胸:“保证完成任务!” 许南点点头:“回去收拾行李,点几个得力的带上。”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禾苗喊住他,笑颜如花:“谢谢!” 许南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禾苗等他走远,握住拳头“耶”地低叫一声,纵了几纵。 她的动静丝毫没有瞒过许南,他心情很好地勾起唇角。 将士们羡慕地送禾苗离开,他们不停地给她提要求:“记得一定把我的信送出去。” “记得帮我买匕首啊。” “记得给我带卤肉。” “记得给我买鞋……” 各种各样的要求,同时不断的有信和东西塞进包裹里。 禾苗看着越来越大的包裹,十分头痛,但她还是好脾气地接下来,把他们的要求一一记下。 许南带着几个亲卫出现,面罩寒霜:“各人的东西和信立刻全部拿走!” 将士们集体噤声,匆匆忙忙把自己的东西领走,转眼禾苗的大包裹就瘪得只剩一张皮。 前后差距太大,禾苗一时不能适应。 她试探着替大家求情:“其实……” “我是让你做老妈子吗?”许南冷冰冰地说:“两天之内必须把信送到,否则军法处置!” 好吧,禾苗立刻翻身上马,迅速赶路。 然后她听见许南在后头说:“三天之后,我们要派人外出拉辎重粮草,要带东西的赶紧准备。” 身后响起一片欢呼声。 禾苗抿嘴笑了,她很喜欢这个上司。 第1091章同意谢谢宫主和包容你的不可一世的月票红包 隆城比起从前繁华了很多。 禾苗带着手下在城里穿行,有种重回人间的不真实之感。 繁华热闹,街道整洁,来往的百姓和士兵从容不迫,并且很有精神。 手下和她评价:“太子殿下把这里治理得很好。” “嗯。”禾苗举双手赞同这个话。 她想圆子了。 分离后,偶有书信来往,问候的居多,有些话转换成字,总觉得词不达意,也不方便说。 圆子最后一次给她写信,曾提到要将隆城帅府改造一下,以便长期居住,他画了建造图纸,想请她把一下关。 但图纸并没有随信寄过去,她觉得,他应该是希望她能实地来看看。 看看房子,也看看他。 男人问女人,房子要怎么修,要怎么摆设,通常就是想和这个女人成家的意思。 禾苗摸摸脸,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她黑。 也是奇怪了,她和圆子在一起,总是过多关注自己的外表美丑,和许南等人在一起,就从来没有这种顾虑。 帅府看门的还是那几个熟人,看到禾苗,不由笑弯了眼睛,忙不迭地上前请安问好,帮着牵马领进去。 迎面出来帅府总管,遗憾地搓着手道:“真是不巧,殿下今天早上才离开。” 睿王中了流矢,听说伤得极重,因此圆子一大清早就赶往莲峰去了。 禾苗既替睿王担心,也很失望:“什么时候回来?” 总管为难道:“不知道呢,想来不会耽搁太久,毕竟这里也离不开殿下。不过从此地到莲峰,光是来回也得三四天呢。” 三四天,她估计是等不得了。 禾苗交付了文书,在帅府里走一圈,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座大气宏伟的府邸。 不知道圆子那个图纸是否与她所想的一致,好想看看那图纸。 何蓑衣亲自来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嫌弃地说:“黑得就像一块炭。” 禾苗讨好他:“爹爹倒是照旧的玉树临风。” 何蓑衣高高举起手,像是想打她,却又舍不得:“快些回去吧,你娘和弟弟们等着的。” 禾苗咬手指:“还是弟弟吗?” 何蓑衣面无表情:“你关心这个吗?” 禾苗小声说:“我当然是关心的。” 何蓑衣低声嘟哝了一句,大意是说她野得不像话。 禾苗假装没听见,她爹和娘的事她听多了,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和他们比起来已经很省事了。 回到家,何小二、何小三冲上来围住她问长问短。 白洛洛板着脸瞪她一眼,摔帘子就走。 禾苗赶紧追上去,拉着手一阵甩,把身体扭得像牛皮糖似的,各种撒娇讨好,终于求得白洛洛赏脸让她抱新生儿。 是个妹妹,粉妆玉琢的,小名儿叫稻穗。 禾苗吐血,这夫妇俩到底会不会给孩子起名? 真是没见过这样懒惰的,特别是她爹,竟敢夸耀自己是一代大儒的大弟子。 禾苗、小二、小三、稻穗,还算是优待女孩子了,男孩子就和草一样不值钱,名儿都没一个,就按排行来。 “哪里是懒惰?”何蓑衣宠溺地抱着稻穗哄:“那是你不懂,小孩子的小名儿就是要起得接地气才好。” 好吧,他老人家怎么说都有理。 禾苗有很久不在家中,自觉亏欠父母许多,很自觉地去料理家务,亲手做了一顿饭。 吃饱喝足,何蓑衣和白洛洛终于表示原谅她一点点了。 白洛洛要求检查她之前留下的伤痕,禾苗紧张地抓住衣襟不给瞧。 她怕白洛洛看到之后就再也不许她上战场了。 “给不给?”白洛洛拿着鸡毛掸子追着禾苗满屋跑,可是她还未恢复,太胖,一会儿功夫就气喘吁吁。 禾苗站在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做鬼脸:“娘已经不是那个身轻如燕的姑娘了。” 白洛洛又好气又好笑,最终破功笑出来,扔了掸子,道:“算了,你不让看,我也不迫着你。你给我一句准话,你还要在山里待多久!” “一年?两年?也许是三年、四年?”禾苗瞅着白洛洛的表情,涎着脸一点点往上加。 白洛洛又要揍她,她就大声说:“不让我在山里待着,那是想让我来圆子手下做先锋官上战场吗?” 白洛洛的神色变了,表情十分的复杂。 复杂到禾苗看不懂猜不透,歪着头瞅白洛洛,伸手在她眼前晃:“气成这个样子?” 白洛洛叹一口气:“你想回来在他手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别做先锋官什么的了。” 这是同意她和圆子在一起了? 禾苗以为自己听错,不然就是天上下红雨了。 她抬头看天,再揉耳朵:“我没听错吧?” 白洛洛言简意赅:“没!我就是那个意思。” 禾苗再看何蓑衣,何蓑衣吹胡子瞪眼弹舌头逗稻穗,甚至没赏她一个眼神:“你娘做主。” 说得好像他从来不管事似的。 一直被压着的事情突然解决了,禾苗兴高采烈:“你们终于想通了呀。” 白洛洛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和孩子的性命安全比起来,其他都不是事。” 何蓑衣则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禾苗抱歉地说:“不知道。虎贲军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虎贲军。” 白洛洛的鸡毛掸子立刻朝她飞过来,她灵巧地抓住,威胁道:“是想把我赶走吗?我这就走了。” 白洛洛气得不轻,何蓑衣吼一声禾苗:“胡闹!”再哄白洛洛:“孩子和你一样有出息,想开点吧。” 再和以前一样强压着,这姑娘真的转眼又跑了,说不定下次回来都不会往家里住。 白洛洛眼泪汪汪:“我这是自作自受啊。” 第二天早上,帅府总管赶过来:“睿王伤得不重,殿下听说姑娘来了,连夜赶回来,快则明天中午、最迟傍晚就能到,姑娘可否再等等?” “好。”禾苗算一算时间,她可以在明天晚上出发,连夜赶路,这样就能把时间省下来和圆子见面。 军中办公差都有时间限制,何蓑衣和白洛洛一算就知道她的打算,都是叹气摇头。 第1092章错过 禾苗原本打算早上补眠,吃了午饭再去城外等圆子的。 然而她根本睡不着,从军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在天刚亮就睁开了眼睛。 稻穗在哭,她三两下收拾利索,跑去隔壁看。 白洛洛上了年纪,带稻穗已经有点力不从心,又因为担心禾苗,难免有点火气大,把乳娘骂得眼泪汪汪。 “娘,生气容易老,静心静气。”禾苗轻言细语哄好白洛洛,再把稻穗抱过去哄。 禾苗也算是带大了两个弟弟,对新生儿这种东西一点不陌生,稻穗很快就不哭了,握着她的一根手指哼哼唧唧。 她就学着小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哄稻穗,稻穗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个不停。 白洛洛无限怀念当初:“那时候你才这么小,每天乖乖吃奶睡觉要抱抱,长大了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要找的就是我和你爹,总是抱着我们软软地说,将来要听爹娘的话,要孝顺……” 禾苗知道她的用心是什么,笑眯眯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句,就是不提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虎贲军。 白洛洛没有办法,只好认了。 安顿好家里,禾苗拖着何小三、何小二两根尾巴,大摇大摆地出城,在路边摆个席面吃着,坐等圆子回来。 然而酒足饭饱,始终不见人影。 何小二、何小三困了,二人从小带得不讲究,随便惯了,拿个毯子往地上一铺就躺倒在树荫下睡觉。 禾苗也困,命亲兵盯着路,趴在桌上睡了一觉。 再醒来,人还是没到,鬼影子都没一个。 禾苗就让人拿出叶子牌,叫醒何小二、何小三,带着亲兵一起赌钱玩耍。 她心里记挂着圆子,又记挂着晚上赶路的事情,心不在焉的,总是输钱。 何小二、何小三赢了钱,开心得哇哇大叫,亲兵也是眉开眼笑,都觉得她好。 禾苗反正也没花钱的地方,乐得让他们开心。 从下午一直赌到傍晚,从傍晚一直赌到天黑。 其间何蓑衣夫妇俩来送饭,陪着她在路边吃了一顿。 圆子还是没有来。 帅府总管很是不好意思:“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亲兵开始催促禾苗:“何校尉,咱们得回去了,否则将军军法不容情。” 许南是个铁面无私的人,令行禁止,犯了错一定会受罚,不管是谁。 她耽搁这一天已经算是违规,若能及时赶到那也罢了,若是迟到,所有人都要挨罚。 禾苗倒不是怕挨军棍,只是不能拖累同伴。 她叹息一声,和家人告别。 帅府总管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能留下那么一两句话或者东西给太子殿下。 禾苗也觉得有很多话想和圆子说,然而隐忍许久,什么都说不出来,便道:“请太子殿下保重。” 她走了很久,几人几骑才匆匆赶到。 圆子已经不再是当初的白净少年,皮肤也变成了小麦色,原本有些单薄的肩膀变得更厚实,神情也更坚毅。 看到守在道旁的总管,他打马迎上:“她呢?” 总管指一指去路:“在这里等了您一天,实在等不得就走了。” 圆子二话不说,纵马追了上去。 然而为了尽早赶回来,小黑马连夜跋涉,到现在是真的走不动了。 总管也道:“殿下连日奔波,府中又有陛下急旨,何不先处理好此间事情,改日抽空特意去探望何姑娘。” 圆子沉默地抿紧了唇。 身为一军之帅,没有正当理由,哪能轻易离开? 他把总管拉下马,骑着总管的马跑上附近的山,站在山顶往远处看。 月明星稀,道路在月光下泛着白光,看不见他的姑娘。 禾苗已经走远了。 圆子垂头丧气下了山,在山下等他的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 陈韫迎上来:“刘司宾醒了。” 圆子走到车前,隔着车帘问:“刘司宾,你还好么?” 车里传来一条温和的女声,彬彬有礼:“有劳殿下挂心,臣无大碍,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车里躺着的是丞相刘岑之女刘莹。 作为丞相之女,刘莹很对得起这个身份。 受皇后娘娘、商侯、白洛洛等人的影响,刘莹也入了仕途。 她与圆子同岁,七岁能吟诗,十岁作策论,十二岁名满京城,同年考入宫中成为钟唯唯身边的近侍女官,学习并掌皇后来往书信等事务。 十六岁离宫,入鸿胪寺,十八岁为司宾,专掌外国朝贡使臣之事。 因碧玉郡主的堂姐、申国胜华公主借着探亲的名头,暗行两国联盟,准备一起攻打靖中之事而至郦国。 盟约既成,胜华公主回国,刘莹奉命送胜华公主过境,在铁碑岭附近被靖中偷袭。 刘莹假扮胜华公主引走敌军,顺利将胜华公主交到睿王手中,并平安过境。 睿王在此次偷袭中中了流矢,刘莹则下落不明。 圆子探望过睿王之后,在半途遇到线索,为救刘莹而耽搁了时间。 他为了赶来见禾苗,就让陈韫带着车在后头慢行,他自己快马加鞭赶过来,结果还是错过了。 陈韫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头:“来日方长。” 圆子叹一口气,问刘莹:“刘司宾,此次偷袭事件中有些疑点未曾理清,恐有漏网之鱼逃脱,你若有精神,请回答几个问题。” 刘莹道:“无碍,请问。” 侍卫将车帘卷起,露出一张温婉清秀端庄的脸。 哪怕就是在伤病之中,她的姿势也是一丝不苟,头发纹丝不乱,不说话时,唇角微微上翘,仿佛在笑。 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 谈吐自如,言简意赅,条理清晰,切中要点。 哪怕就是聪明有才气如陈韫,对她也是佩服的。 圆子很快问完了要问的问题,火速派出人马追缉漏网之鱼,再命人将刘莹送回城里。 因帅府无女眷,为了避嫌也为了方便照顾,他命人将刘莹送到何蓑衣那里,交给白洛洛照顾。 白洛洛对此非常警惕,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刘莹越是聪慧讨喜有礼,她越觉得不踏实,忍不住问何蓑衣:“这不会是陛下故意送来的吧?” 第1093章吃了半只鸡感谢Najia 何蓑衣永远是个女儿奴,娇养放纵大了禾苗,现在又开始娇养稻穗。 见白洛洛着急,他给她出主意:“要不然你给禾苗写封信,就说太子送了一个美人到咱们家居住,这美人可出色了。” 白洛洛觉得这是个办法,也许可以引得禾苗归家。 就像她吧,她当初爱恋何蓑衣,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恨不得紧紧守着,就怕何蓑衣被人抢走了。 禾苗应该也一样。 她得意洋洋地给禾苗写信,把刘莹描述得毫无缺点,简直就是一个仙女。 末尾特意注明,圆子就是为了救刘莹,才会来迟,没有与禾苗会面成功的。 白洛洛反复看了这信几遍,又拿给何蓑衣看:“你看看我写得怎么样?我觉着恰如其分。说得过了,会让禾苗生气和圆子吵架,年轻人火气大,一不小心闹崩了,禾苗更不回来了,那是弄巧成拙。就如这样最好,让她紧张担心,却又不至于闹得太过。” 不就是想找夸赞么?何蓑衣狠狠夸了她一番,所有能用上的好词儿都用上了。 白洛洛高高兴兴地把信送出去,跑去近距离观察刘莹。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刘莹的伤还未好,必须静养,日常养伤就是坐在屋里写写画画。 白洛洛让人放下补汤和药,笑眯眯地问她:“忙什么呢?需要帮忙么?” 刘莹起身给她行礼,微笑着道:“是将此次事件写个详细的折子报给陛下。” 白洛洛眼尖,看到她手边有一张简易的图纸,绘制的正是铁碑岭及周边地势、大路、小路,便来了兴致:“这是你自己画的?” 刘莹有些不好意思:“画得不好,让您见笑了。” 她拿起图纸请白洛洛指点:“有几个地方记得不够踏实,白将军从前在这一带任过职带过兵,还请帮我修正一下。” 一声“白将军”把白洛洛叫得全身上下舒坦无比,但她并未因此丧失警惕:“你绘制这个做什么?” 这种地图可是机密,轻易不许人乱画,也不能流传出去的。 刘莹坦然道:“我此番遇险,发现穿越铁碑岭的大小道路太多,光是从百姓口中听说的大概就有十几条,我就想,倘若我们能把这些路全部探明,在将来的战争中一定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比如说,双方正打得欢,对方突然从你不知道的小路上派了一队人马冲杀出来,那肯定要受惊啊。 若是这种小路再多上那么十几条,再加上兵强马壮,指挥得当,妥妥的打胜仗。 白洛洛目光复杂地看着刘莹,这姑娘脑子怎么这样好使呢? 自家的禾苗比起来就太憨了,白在铁碑岭里住了那么久,来回奔波几十趟,都没想到这个! 刘莹见她迟迟不说话,略有些尴尬和不自信:“我不太懂得这个,若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将军指教批评。” 白洛洛虽然有点酸溜溜的,却是个正气的君子,既然对国家对军队有利,无论如何都得帮着把这事儿给做成。 也许哪一天,她的禾苗就用上这地图救命或是打胜仗了呢? 白洛洛详细指点刘莹,记不太清楚的还找人来帮着想,末了又提建议:“我们知道只有这么点了,这种大事理应禀告太子,由太子组织人手来做,更妥当更迅速。” 刘莹感受到她的热情与毫无保留,表情也是十分复杂:“我的手下全都没了,还请夫人派人去请太子殿下。” 人都派出去了,白洛洛才后知后觉地后悔,她不是要替禾苗防着这俩的吗?为什么反而帮忙把这俩凑在一起了呢? 真是的! 白洛洛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假装自己要去准备饭食招待圆子,跑去找何蓑衣诉苦。 她觉得刘莹太狡猾了!而且是防不胜防。 何蓑衣看到她气鼓鼓的样子,非常好笑,捏了她圆溜溜的脸蛋一把,说道:“你要这样想,倘若她真是冲着太子来的,那么就算我们不帮她请太子,她迟早也会拿着这东西去找太子。与其他们私底下会面,不如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样不是更好吗?” “是这样。”白洛洛还是不高兴,女儿的宝贝被人觊觎了,这种感觉很不好! 何小二在吃东西,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不屑地说:“看来不管是人或者东西,都是有人抢才宝贵啊。” 何小三竖起大拇指:“精辟!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白洛洛要揍他们:“小兔崽子反天了!我们那是替你姐姐试验他是不是真心的。” 何小二拉着何小三撤:“是啦,是啦,可怜天下父母心嘛,姐姐说了,你们不管怎么做都有理,不要气你们,要顺着你们,我们答应过她的。” 白洛洛眼泪汪汪:“我想禾苗了!多好的闺女啊!” 何蓑衣好笑极了,拥着她轻拍背心:“别担心,倘若他经受不了诱惑,那就说明他和咱们之前猜测的一样,不成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管了。” 饶是如此,白洛洛还是不能善罢甘休,全程参与整个地图绘制过程,目光炯炯,就怕发生点什么。 然而圆子也好,刘莹也好,全都表现得光风霁月,一点暧昧不自然都没有。 绘制标注交通图的事被圆子接了过去,他把这事儿当成一等一的大事来做,只说让刘莹安心养伤,会替她报功之外就再没来看过刘莹。 白洛洛满意了,每天好汤好水,恨不得把刘莹养成一个白胖子,也恨不得刘莹快些好起来,早点离开。 然而直到夏天刘莹也没走,宫中甚至下了一道旨意,让人在隆城营建驿馆,专门接待铁碑岭那边过来建交的国家。 而刘莹,就是鸿胪寺驻隆城的下属机构负责人。 听到消息那天,白洛洛气得一口气吃了半只鸡。 皇帝陛下就是故意和他们作对的! 何蓑衣劝她:“不是说要减肥的么?少吃点!” 她揪着何蓑衣的衣领发脾气:“我不管,你立刻给皇后娘娘写信,问她晓不晓得这件事!” 第1094章坑女儿 何蓑衣撑着下颌道:“给阿唯写信不是难事,这个面子阿唯也一定会给我,不过你确定真的要写?” 以皇帝陛下的尿性,若是发现他和钟唯唯私底下书信往来,必会加倍报复——虽然现在也是在报复,却是在报复他们之前拦阻禾苗和圆子,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这还不算,谁知道什么时候白洛洛就醋了呢? 白洛洛仔细想想,这事儿的确做不得,得不偿失。 她急得满屋子乱转嗷嗷叫:“怎么办?怎么办?” 何蓑衣掀掀眼皮子:“等。” 白洛洛疯狂地给禾苗写信,恨不得她立刻杀回来才好。 已经长成小少年的何小二看不惯:“我娘烦不烦啊,就好像我姐只能嫁人生孩子似的,错过这次就没人要了似的。她自己当初也拼命想做女将军,现在怎么堕落成这样子了,太可怕!” 何蓑衣决定考一考他:“那你想想怎么办才好?” 何小二说:“我也给我姐写信,让她别理娘。” 何蓑衣说:“孺子可教,就这么办吧,别让你娘知道。” 做父母的,肯定是担心儿女,希望儿女平安顺遂的,不过既然禾苗立志要做天上的雄鹰,他也不想再束缚着她,由得她去吧。 正值盛夏,铁碑岭里却丝毫感受不到热意。 树木葱郁繁茂,溪水潺潺,新建起来的原木房子冬暖夏凉,虎贲城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但此刻禾苗却无心感受这种凉快,她愁眉苦脸地站在演武场正中,承受着所有将士的目光洗礼。 许南的面前堆着一大堆信——全是她的私人信件,这导致她成了典型。 许南板着脸高声问:“何苗苗!我们为什么要建立虎贲军?” 禾苗站得笔直,高声回答:“保家卫国!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为了不让强盗再次骑到我们的头上!为了我们能昂首挺胸地走在其他国家的街上!” “回答得很好!”许南再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禾苗高声道:“为了保密,为了适应熟悉铁碑岭!为将来的战斗作准备!” “虎贲城距离隆城有多远?” “若骑好马,道路熟悉,共需两天!” “辎重粮草是不是经常都在送?将士们的家信是不是经常都有送?来回奔走怕不怕被人发现?” 许南一声接一声地喝问,一点情面都不给禾苗留。 禾苗羞红了脸:“不是!”“不是!”“怕被人发现!” 许南指指那些信:“知道这信是怎么送来的吗?占用了军机密信的通道,不停地送进来!我知道你家世不凡,与众不同……” 这是要骂她借着家世搞特殊了,禾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禀告将军大人!末将恳求就地烧了这些信!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许南静静地看着她:“再有这种事,立刻离开虎贲军。” 禾苗红着脸点燃了那堆信。 火苗蹿起,舔上了信封。 多数信封她都认得,那是她娘的笔迹,也有几封不是,似是她弟弟的笔迹。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这样疯狂地给她写信。 禾苗哭丧着脸,用树枝将底下没有烧到的信翻过来,一封被烧了一半的信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圆子遒劲有力的字迹就那么大喇喇地出现,禾苗急了,迅速用树枝把它挑出来,想把火灭掉。 他自来很有分寸,并不经常给她写信,从上次离开隆城到现在,从初春到盛夏,拢共也只有这一封信。 一只穿着皮靴的脚踩上那封信,许南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那封信,毫不迟疑地扔进了火堆里。 火舌舔上信纸,顷刻间便化成了黑色的蝴蝶。 禾苗眼里瞬间浸满了泪水,她却不敢让它掉下来。 这么多的将士看着,她今天若是掉了眼泪,许南就能把她罚到爬不起来,以后她也别想再像之前那样和将士们自然相处了——眼泪是软弱的表现! 虎贲军不会信任一个爱哭的女人!不会把性命交到一个软弱的女人手里! 许南盯着禾苗把所有信烧得渣都不剩了,才说:“围着演武场跑二十圈,不许吃晚饭!” 禾苗站得笔直,大声吼道:“是!” 她顶着烈日,围着演武场开始跑步,刚开始还很伤心想流泪,跑上半圈后就忘了伤心流泪,满满都是斗志。 她一定要做偏将! 一定要做主将! 一定要做统帅三军的元帅! 许南,龟儿子,给她等着瞧!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往前跑。 步调不急不缓,节奏一致,呼吸均匀,正是耐力好、体力好的表现。 将士们看着她的样子,原本有些怪异的心情全都恢复如初。 禾苗跑到第十五圈的时候,不知是谁起了头,他们很有节奏地给她鼓劲。 跑到第二十圈的时候,他们欢呼鼓掌,欢庆她的胜利。 禾苗白着脸,满头大汗,看着他们微笑。 迎面遇上许南的目光,她收了笑容,昂首挺胸,大声说:“禀告将军!二十圈跑步完毕!” 许南点点头,高声道:“解散!” 众将士一哄而散,平时和禾苗走得亲近的几个则围上去安慰她,开她的玩笑:“家里给你说亲啦?这么多的信!” 禾苗尴尬:“没有的事!” 有人还想继续开玩笑,看到一旁黑着脸的许南,吓得飞速离开。 禾苗不理许南,懒洋洋地往自己居住的地方去。 现在她只想冲个凉。 许南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禾苗还以为他要说两句软和话呢,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于是冷哼一声,把门重重地砸上。 她倒不是认为许南做错了,她身份本来就特殊,经不住折腾。 但是那封信,唉……不提了。 全军只有她一个女人,因此她的屋子被建在许南住处的附近,洗浴间和厕所也是单独为她修建的,洗澡很方便。 冲了凉,换上干净衣服,脸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今天顶着烈日跑步被晒伤了。 禾苗拉开门,准备去自种的小菜园里找两个黄瓜治一下晒伤。 第1095章一把刀 深山老林里不方便,小菜园子是大家合力开垦出来的,种了许多应季蔬菜,禾苗最喜欢的就是那几行黄瓜,可以当成水果哄哄嘴巴。 菜园是有人看守的,防备那些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的兵来偷东西吃,禾苗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和人打招呼:“我去摘两个黄瓜。” 那人从树屋里探出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正是许南。 “当我没说。”禾苗转身就走。 她可记得许南说过不许她吃晚饭的,虽然她是认为黄瓜不算晚饭,但万一他要较真,就是想让她饿一晚上呢。 “嘭”地一声轻响,许南从树屋上跳下来,恰好落在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把夕阳的光全部挡在身后。 禾苗耷拉着眼皮子装死,真讨厌,这种人最喜欢逆光而立,大概是知道自己逆着光会更好看的缘故吧? 她偏不给他好脸色。 许南突然抬手,朝她的脸伸过来。 “干嘛?”禾苗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哪怕就是上下级关系,哪怕就是她非常敬佩他,那也不是盲从,可以让他为所欲为。 她做错了事情,被他逮着她才会乖乖认罚,其他时候别想欺压她! 许南面不改色,手指毫不停顿地在她的脸上虚点几下,淡淡说道:“晒成了花斑猫。以后不知要用多少粉和胭脂才能掩盖好。” 禾苗霸气地把他的手扒拉开,昂首挺胸地说:“老娘天生丽质,用不着这些个玩意儿!” 天生丽质?老娘? 许南皱起眉头,探究地打量她,似乎不能接受她居然会用这种腔调和用词。 禾苗轻嗤一声,面无表情地说:“将军大人若是无有吩咐,末将就告辞了!” 许南道:“你既不打算用那些东西,打算一直留在虎贲军里做出一番大事,那就请你克制些。” 她怎么不克制了? 她离家那么远,总不能控制着家人,让他们别给她写信吧!禾苗很凶地瞪视着许南:“请将军指点一二。” 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别想过关! 许南背负着手走到她面前,目视前方,淡淡地说:“你是女子,而且出身显贵,模样姣好,与太子青梅竹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就算是来军中历练,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迟早有一天是要回去嫁人的。” “我不是心血来潮!”禾苗怒了:“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看待我!” “不是我这样看待你,而是军中其他人都是这样看待你的。比如说你娘,大家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白洛洛当初从军,能力不够,勤奋来凑,看着她很努力很认真,但是大家都知道是何蓑衣在背后支撑着她。 而且她也没做出什么样子来,很快就辞职去了白银谷。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现在禾苗也来从军,许多老人难免认为她和白洛洛一样是来玩耍的,尽兴就可以回去嫁给太子了。 禾苗的脸色很尴尬,却不能反驳。 许南缓缓道:“女子做事本来就比男人更艰难,你只看整个军中,从军的女子有多少?因为你是女人,特意给你修建了房屋、沐浴间、厕所。你不能与他们同住同洗澡,你以为平时称兄道弟一起吃饭就算是打成一片了?不是的,在他们眼里,你是异类。我不罚你,你就完了。” 许南转身走开,再不停留。 禾苗低头瞪着自己的鞋尖,鼻孔呼哧呼哧往外吹气。 瞧不起女人?军中只有她一个女人? 那是因为他们没怎么给女人机会! 总有一天,她要建起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娘子军! 她冲着许南的背影吼道:“你以为我是怪你罚我吗?我自己做错事情自己背!我只是觉得,你可不可以委婉点?!” 许南的背影僵了一下,略停顿片刻,转身走了。 禾苗也不想找什么黄瓜了,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里,总觉得手痒痒,想找个人打一架才高兴。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条人影鬼鬼祟祟的晃来晃去。 禾苗可找到借口和机会了,“咻”地蹿出去,一个擒拿手就把门口窥探的小兵给按翻在地上。 她用脚踩着小兵的背,反扭着他的手,语气很不好地说:“干什么?” 小兵“哎哟、哎哟”直叫唤,指着不远处跌落的黄瓜说:“标下奉命给您送瓜。” 一张熟悉的脸,原来是许南的亲兵。 禾苗松开脚:“干嘛不出声?鬼鬼祟祟的。” 小兵道:“将军说别让您看到,您心情不好也许会打人。” 禾苗怪笑一声:“他倒是清楚我,滚!” 小兵是打不过她的,都顾不得拍身上的尘土就跑了。 “站住!”禾苗喊道。 小兵吓得一颤,结结巴巴:“何校尉有何吩咐?” 禾苗回屋扒拉扒拉,扔给他一把刀算是赔礼:“给你了,下次别鬼鬼祟祟的。” 真是一把好刀啊,吹发即断,寒光鉴人,刀鞘装饰华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 也就何校尉这种出身显贵的人能随便拿出来送人了,换了其他人还不得和宝贝似的藏着。 小兵爱不释手,结结巴巴:“真的吗?这刀太宝贵了。” 禾苗哼了一声:“啰嗦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小兵欢天喜地跑走了,逢人就炫耀,把禾苗渲染成一个视惩罚为儿戏,豪爽大度,身手利落的好校尉。 军中汉子,对这种不畏惩罚、轻松面对、豪爽大方的人总是要格外高看一眼,反而是哭哭啼啼、遇到点儿事就天塌了、束手束脚让人最看不起。 于是一群人围在一起观摩那把宝刀,寻摸着自己下次是不是也找个机会讨好一下禾苗,弄点好东西。 有人咳嗽了一声,这意味着许南来了。 大家伙儿收起笑容,昂首挺胸直立,等待检阅。 许南走过来,目光落到那把刀上,神情变幻莫测。 他记得,上次惨败退居隆城养伤之时,禾苗曾和他夸过海口,说一定要给他寻一把好刀,不亚于她攻打隆城时得到的那把。 这把刀看上去就像是这样的。 第1096章别人家的孩子 将军的眼神好像狼! 小兵惊恐地抱紧自己的宝刀,唯恐许南会巧取豪夺。 然而许南只是看了片刻就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今晚负重拉练!” 一群人狼哭鬼嚎,总觉得将军是心血来潮,想要趁机报复某人。 下午才跑过二十圈演武场,又没吃晚饭,晚上还要跟着负重拉练,何校尉恐怕要软倒在半路上了。 军令如山,大家虽然同情禾苗,也不敢公然提出不同意见。 禾苗恶狠狠地把最后一截黄瓜咬碎,咽下去,把绑腿扎紧,带上自己的刀和行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去。 一路遇到许多同情的目光,她含着笑,毫不在乎地和他们打招呼。 装模作样谁不会呀,野外生存,忍饥挨饿,她能做到! 这种所谓的训练,就是一群将军骑着马,拿着马鞭盯着他们,赶着他们走,谁掉队就要挨罚。 许南骑在他的马上,看到她也和没看见似的,一声令下,整队出发。 跑着跑着,禾苗发现不对劲了。 这条路她从没来过,偏僻古旧,看着就是很久没有人走过的。 她心里生出疑问,看向不远处的许南。 星光下,许南冷漠地注视着她,拨转马头走开。 她想了想,趁其他人专心行路,脱离队伍跟上他。 前方树木茂密,湿气深重,暗影重重。 许南站在一棵大树下,神色凝重,声音低沉:“何苗苗!听令!” 禾苗条件反射,昂首挺胸,干脆利落:“末将在!” 许南严肃地说:“接太子密令,查探绘制山中所有通道!这件事,你来负责!” 禾苗首先想到的不是任务艰巨,而是兴奋:“是要开战了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许南照旧生硬冷漠,并不知道什么是婉转。 禾苗也不在意,自说自话:“不过现在还没准备好,应该也只是做准备。” 许南不置可否,指着前方道:“这里有一条路,从未有人走过,你先记在心里,明日带人探查。记住,这个事情只能你我知道,我对外会说你是惹怒了我,必须惩罚。他们只跟着你探查,绘画记图都是你的事。能做到么?” “能!”禾苗只怕没有事情做,根本不怕艰难。 “你记好了,你的一笔一画,都牵涉到数以万计的人命,甚至可能牵涉到一国胜败,决不允许有任何失误!” “是!”禾苗得了新任务,高兴起来,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开心。 按照安排,她得藏在这里一直等,等到清点人数,发现她不在,再理所当然地把她找出来受罚。 她坐在树下闭目养神,倒也不怕蚊虫,身为精通医术之人,弄些避虫蛇的香袋是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早就该离开的许南一直没有走,他沉默地站在她身旁,挺直如雕像。 禾苗有些不自在:“将军大人还有吩咐?” “没有。”许南继续站着。 禾苗忍不住:“您不去看看他们是否有偷懒么?” 许南淡淡地道:“他们和你一样,不会做这种事。” 这是夸她呢,禾苗撇撇嘴,没吭声了。他爱站着就站着吧,也许他也不舒服,想偷懒躲懒。 好吧,其实他大概是在陪她,怕她遇到意外? 禾苗多了几分愉快,看着许南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想招惹他生气。 她清清嗓子,说:“看到那把刀没有?那是一把好刀,我让我爹找的,找到之后没有刀鞘,特意请了名家打造,前些日子才把刀鞘送来,幸亏没和信放在一起被没收。” 许南没吭声,似乎是不屑一顾。 禾苗继续说:“原本是想送给将军的,不过我受了将军的教诲,知道自己不能搞特殊,也怕这东西送给您,您大公无私,认为我是在贿赂讨好您,那就不好了。” 许南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出声。 不过禾苗已经感受到他的不高兴了,她开心地说:“就算您没得到刀,给您的亲兵拿着,您天天都可以看到,也可以过一下眼瘾,您若喜欢,就当它是您的啦。” 许南转身走了。 禾苗冲着他的背影吐舌头皱鼻子,做个鬼脸。 许南突然回头,正好看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有些愣住,随即许南笑出了声。 他平时不怎么笑,经常是一副人家欠了他钱的样子,此时在星光下这一笑,当真是云破月来。 禾苗突地红了脸,低下头讪讪的。 许南并不知道她脸红了,沉声道:“隆城新建了一个驿馆,鸿胪寺在那里设置了一个衙门,派专人负责接待处理铁碑岭以北的国家使节。司宾刘莹,常驻隆城专司此事。你可认得此人?” “听说过,没见过。”禾苗很多年不曾入京,并不认得京中的贵女们,不过刘莹这个人她是听说过的。 一等一的才女,是她们这一辈人非常耀眼的存在。 她娘经常拿她和刘莹作对比,大意是她太调皮粗野,没有女孩子的斯文样子,不像人家刘莹,斯文秀气,巴拉巴拉巴……总之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好就是了。 “此次绘制交通图之事,便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再由太子主导实施的。听闻她入驻隆城不过四个月,就已对隆城的风土民情了如指掌,经常给太子上书议政,每每都能切中要点,很得太子欣赏。” “哦,那她真了不起,名副其实。”禾苗没啥多的感觉,刘莹走的文职一途,她走的武职一途,没啥纠葛,她根本不在意。 许南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禾苗不是很能明白他的意思:“有啊,我很高兴,又多了一个能干的女孩子,不再是如我这般孤军奋战,凤毛麟角一样地稀奇存在。” 许南沉默片刻,突地笑了:“你能这样想,很好。” 禾苗咂咂嘴:“你的意思是,我会嫉妒她么?” 她倒是直白,许南毫不委婉地问:“会么?” 禾苗骄傲地说:“不会!我们各司其职,各自努力,她若真是个能干的,我会欣赏她,而非嫉妒她。嫉妒是无能的表现。” 第1097章军中桃色 嫉妒是无能的表现。 许南很赞同这句话,他目光闪烁:“倘若,她是冲着太子去的呢?你还会这样想吗?” 禾苗偏着头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没遇到过,不过我会努力比她变得更优秀,倘若这样圆子还是要选她,那就算了吧。什么都可以强迫,唯独心意不行。” 许南若有所思:“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因为这种事而半途而废,否则就是浪费我的精力了。” “我怎么浪费你精力了?”禾苗不服气。 “你没发现我在尽力培养你吗?”许南指着苍茫的铁碑岭,缓缓说道:“何苗苗,等你绘制完这张图,你就是铁碑岭之王。” 铁碑岭之王? 禾苗咀嚼着这几个字,目送许南消失在林海之中。 她抱着膝盖仰望星空,想了很多事情。 如果有一天,圆子不再等待她,而是喜欢了其他姑娘;若是有一天,圆子需要她回去,不许她再留在军队,否则就要和她一刀两断。 她该怎么办? 回去,跟随在圆子身边,去到京城,进入皇宫,每日盛装打扮,恪守礼仪,和贵妇、贵女们赏花斗诗,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谨小慎微地活着。 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她能做到吗? 禾苗打了个寒颤,她没办法想象那样的自己,那不是她。 她不比皇后娘娘擅长政务,习惯和这些心眼贼多的人相处往来。 她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简单的,充满力量的生活。 至少目前是这样。 远处亮起火把,几条狗朝她这个方向冲来,发出“汪汪”的声音。 看来她和许南约定的时间到了,禾苗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打呵欠,假装才睡醒。 火把通明下,站着脸色铁青的许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的寒意能把人冻死。 禾苗心说,他装得还挺像的。 气氛很沉重,参与搜索人的将士们都有些同情禾苗。 下午才承受了那样重的体罚,没吃晚饭,又连夜参加负重拉练,就是他们大老爷儿们也受不了,何况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许将军这是和人家有仇吧?什么时候训练不好,偏要挑这个时候?分明就是在整人。 几个粗汉子互相使着眼色,都在询问彼此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聪明人突然发现,许将军与禾苗看上去挺相配的,再想想他俩一直在一起,以及今天那把好刀…… 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大概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下狠手整人? 再不然就是求而不得,每天看着痛苦,所以不如把人赶走,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从此脱离苦海。 于是他们挤眉弄眼的,传递了这个暧昧的信息。 两个当事人并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而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按部就班地表演和发挥。 许南要惩罚禾苗,禾苗和他对着干,指责他就是打击报复,故意整她。 吵了几句之后,许南冷笑着说:“我就是整你了,你要怎么办?有本事离开虎贲军。” 禾苗倔强地道:“凭什么?” 一群汉子见不是事,立刻上前劝和求情。 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是为禾苗求情的,让她赶紧道歉,让许南再给她一次机会。 虽说这是计划中的一环,但看到这一幕,许南和禾苗心里还是多了些暖意。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平时做得怎么样,大家都看得见,他们并没有想赶她走,他们希望她能留下来。 禾苗“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许南冷冰冰地道:“以后每天都去巡山,做不到就滚蛋。” 一群汉子目瞪口呆,这打击报复也太明显了吧! 真的就是那种事了,一定是许将军暗恋何校尉! 禾苗不屑,豪气万丈地表示:“难不到我的!” 自次日起,禾苗便带着她的“甲字号”小分队穿行在莽莽的铁碑岭中。 她成了一个“隐形人”,白天、夜里、饭点、操练、种地、伐木,她和她的“甲字队”都不在。 久而久之,大家都快要忘记了她的存在,只有偶尔看到她和“甲字队”成员时,才想起她的倒霉,苦劝她向许南低头,换点好日子过,做人何必这样倔强呢? 就算不能在一起,那也可以做朋友嘛,闹得这样僵硬一点都不好。 话说得隐晦,禾苗听不太懂,不过她的心思也没花在这上面,她一心想着的就是那份交通图。 因此她每次都是笑眯眯地谢过兄弟们的提点,然后表示她是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认错的,她没错。 一群闲得无聊的糙汉子们纷纷慨叹着,许将军如此别扭古怪,是不会有人喜欢的;何校尉如此倔强,将来真的嫁给太子可怎么办哟,太子看着就不是个软脾气的人。 在当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虎贲军的汉子们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 从盛夏到秋天,再从秋天到隆冬。 禾苗仿佛失踪了。 隆城的人收不到她的信和消息,无论写多少封信去都是石沉大海。 白洛洛心急如焚,逼着何蓑衣去一探究竟。 何蓑衣烦不胜烦:“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许南说她一切安好,让我们别打扰她,她不写信自是有她的理由。” 他很久没有这样凶过了,白洛洛眼泪汪汪:“你凶我!” 何蓑衣叹气:“你可知道上次你给禾苗写那么多信去,给她惹了多少麻烦?” 他抚着白洛洛的背,把那天的事情说了,语重心长:“你自己也做过将领,倘若你的手下有这种兵,你该怎么想?” “好嘛,好嘛,那我不管了,我不是心疼她吗?”白洛洛脸略有些热,骂许南:“竟敢这样对我闺女儿,以后别给我机会收拾他。” 何蓑衣知道她也就是那么一说,毕竟进了军队,学到真本领能保命才是真正负责任。 但到底,他还是挂心女儿,趁着年底京城送犒赏过来,委婉地向圆子提起犒军的事。 圆子也早就瞄好这个机会了,两个人一拍即合,问题是,隆城不能没有人主事,两个人中只能去一个,到底谁去呢? 第1098章犒军行求月票 何蓑衣认为自己是禾苗的父亲,地位也够,行事更是周密,就该他去。 他委婉地说:“太子殿下身份贵重,隆城离不开您,老臣愿为您分忧。” 私事公办是不是?谁不会呀。 圆子木着脸说:“虎贲军自建军起已近一年,日常只从书信密报上了解情况,真正的情形无人知晓,前些日子父皇曾来信询问,本宫理应亲自走一趟才是。如此,既安定了将士的心,也可详细回报父皇。” 何蓑衣不高兴:“可是……” 圆子强势地道:“此事就这样定了,本宫不在隆城时,还请闽侯守好隆城,替本宫分忧。您不会撂挑子的,对不对?” 何蓑衣没占着理由,讨价还价:“让你伯母跟着一起去。” 圆子道:“以什么身份呢?” 既然是去犒军,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不然凭什么别人的家属不能探望,就她何苗苗可以? 临时给白洛洛一个职务吗?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的,军政大事不是儿戏。 有其一必有其二,只要他们开了头,以后就会有无数的人效仿。 何蓑衣心想自己老了老了,还要受这些框框架架的限制,真是的,儿女都是债啊。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何小二给你做个亲卫吧,总得让我们家的人亲眼看到她好不好。” 这个可以有,圆子豪爽地答应下来,换一副笑脸,彬彬有礼地请何蓑衣宴饮。 何蓑衣没拒绝,二人就着几个小菜,你一杯,我一杯,喝着喝着也就谈笑风生。 其间有人来禀,说是司宾刘莹有事求见,何蓑衣不动声色,看他要怎么处置。 刘莹来到隆城,与圆子年貌相当,且都未曾定下亲事,明眼人都看出那么一点意思。 纵然当事人从来一本正经,小心翼翼,但刘莹对圆子隐藏的那份敬重倾慕,怎么逃得过老狐狸们的眼睛。 圆子心无旁骛,坦坦荡荡地见了刘莹。 刘莹说的也是正事:“新年到了,申国有使者过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送年礼,京中亦有年礼送去。按照惯例,当由鸿胪寺遣人至边境接人方显隆重,请殿下派兵护送微臣接人,同时也可护送京中遣往申国送礼的使者。” 这是大事,圆子道:“将近年关,本宫正要入山犒军,同行便是。” 刘莹眼里微有亮光,恭恭敬敬地退下,不忘与何蓑衣打了个招呼。 何蓑衣撑着下颌,沉默不语。 孤男寡女要同行,还是一起入山。 正值隆冬,定是要在虎贲城中修整停留几日的,不知禾苗见到此情此景,会有什么想法? 也好,让她亲眼看看,亲自体会,再做出选择吧。 虽然很担心,恨不得替儿女把一切艰难险阻都摆平,但终究,是替代不了的。 尤其是禾苗这样的人,除非她自己乐意,不然谁也别想替她做主。 人活一世,不就求个随心随意么? 自己还活着,有条件、有能力,就让她随心所欲吧。 何蓑衣叹息一声,离开了帅府。 十天后,一行人迎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走向虎贲城。 许南带了一群将领在城门外迎接,身后是精神抖擞,威武雄壮的虎贲军将士。 除了圆子和几个知情者外,所有人都惊叹于这样的地方,居然深藏着这样一支队伍。 他们都被事先警告过,入城之后不得乱走、乱看、乱打听,想去除了住处、厕所、饭厅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必须经过允许,否则就会被射杀。 于是他们都低下头,老实巴交,假装自己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其实他们不知道,今天出来迎宾的将士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人藏着没出来。 圆子对于这种情形很满意,他看向迎上来的许南。 大雪的天,许南穿得也不怎么厚,青色衣衫,外罩软甲,披着深色斗篷,发上一枝古朴的乌木簪子,高大挺拔,神色冷肃,如同出鞘的利剑一样,让人不可忽视。 唯有腰间垂挂一把华丽的长刀,与这身简单的装扮格格不入。 圆子的目光定格在那把长刀之上,倘若他没有看错,这刀应当出自闽侯府。 他曾经看到过何蓑衣请名匠制作刀鞘,也曾看到过何小二、何小三兄弟俩抱着把玩不舍。 他以为是给禾苗特制的,也曾以为禾苗会送给他。 他送她一把刀,她回他一把刀,正好一对,多好。 但是此刻,这把刀清晰明了地挂在许南的腰间。 再看何小二,何小二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 圆子说不出来心里的感受。 他沉静地扶起许南,亲切地说了一通慰问的话,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搜寻禾苗。 然而她不在,也不知是资格不够没有出来迎接他呢,还是承担了其他任务走不开。 圆子很是失望,只不好追问,忍耐着与众人一起进入虎贲城,寒暄之后,在介绍刘莹的时候提及:“给刘司宾安排一个妥善的住处。” 刘莹是唯一的女性,注定是要跟着禾苗住在一起的。 他这样提,许南理所当然要提到禾苗:“刘司宾就与何校尉一起住吧,什么都方便。” 圆子这才顺势问起禾苗:“何校尉哪里去了?她的父母双亲托本宫给她带了些东西。” 许南道:“何校尉在外执行军务,还未归来。” 这样的大雪天,在这样寒冷苍茫的铁碑岭里! 圆子心痛难忍,他这一路入山,知道大雪封山时的铁碑岭究竟有多艰险,然而许南却在这样的天气,让禾苗去执行任务! 他不由认为,许南是明知他要来,特意给禾苗派了外出的军务,就是不让他和禾苗见面。 圆子心里非常不爽,表面上不露分毫,放下茶碗,起身道:“本宫随许将军一同参观一下虎贲城吧。” 其余人等要跟着,被他阻止了:“各自歇息,听令而行。” 许南淡淡一笑,也不要亲兵跟着:“殿下请!” 二人一前一后走远,刘莹微蹙了眉头,心有隐忧,招手叫何小二过来:“你悄悄跟上去。” 第1099章君子 何小二笑眯眯地看着刘莹:“姐姐,殿下和将军都说了,不许人跟着,我怕我跟上去会挨罚,丢我爹和我姐的脸。” 他又不傻,那两个人看着都是面上无波,实则满肚子想法的。 不让人跟着,就是要搞事。 他跟上去干嘛?在他们搞事打架的时候去拉架吗? 那他拉谁啊?谁知道以后谁会是他姐夫? 论感情,他肯定更喜欢圆子,但万一他姐最后选了许南呢? 而且他还小,武力值不如这两个,拉架挨打呀? 打了也是白打,多吃亏呀。 刘莹摇手:“你放心吧,他们不会罚你的。我是觉着不对劲儿,怕他俩闹生分了,不利于国家大事。” “姐姐想的好周到啊!真是为国为民操碎了心!难怪我爹和娘一直夸你。” 何小二仍然笑眯眯的:“但我还是怕。我现在就是一个小侍卫,许将军和太子都是铁面无私的人,一定会罚我!要不,姐姐你去?你是女人,又是刘相的女儿,他们怎么也得给你几分面子,还下不去手!” 他殷勤地看着刘莹,眼里充满了期待,一副“姐姐你好厉害,你想得好周到”的表情。 刘莹叹道:“我原本想着,你是小孩子,即便撞到什么也不怕难堪,收拾起来更方便。这样说来,却是我思量不周,你回去休息吧,不用管了。” 何小二笑眯眯的提醒她:“军事重地,不得乱走,姐姐你小心呀。” 刘莹笑着拍拍他的肩,顶着风雪出去了。 何小二收了笑容,愁眉苦脸,小声嘀咕:“何大苗,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我看不见你很担心啊。还有你到底喜欢谁呀,早些定下心意,我才好帮你忙,不然这样干看着很着急呀。” 他趁人不注意,也顶着风雪追了出去。 虎贲城依山而建,天人合一,不但坚固实用,还很美貌。 圆子虽然对许南非常不顺眼,却也不抹灭他的功劳:“很好,钱都花在刀刃上了,我会如实禀告陛下。现下,你都有些什么困难?” 许南受到肯定和夸奖,并未有受宠若惊之态,很平静地说:“需要山地马,那种平原良驹并不适合在这里使用。每个人都要,要优中选优,特别精良那种。” 圆子道:“我记住了,另外还要什么?” 许南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分外清晰:“需要六十个精通武艺、身体强健、意志坚定、有大志向的年轻女子。” 这是给禾苗准备的吧? 圆子瞳孔微缩,目光锐利地盯着许南。 许南毫不退缩,目光坚毅。 许久,圆子才缓缓道:“我要提醒你,虎贲军中全是青壮男儿,多了这六十个年轻女子,会给你增加很大的管理难度,一不小心,是会出大事儿的。” 一旦出了大事,那就非同一般。 许南道:“倘若出事,末将一力承担。” 圆子勾起唇角:“你承担得了么?” 许南作为虎贲军主将虽然难逃罪责,他作为批准允许的人,也难脱干系。 圆子登上城墙,看向苍莽的铁碑岭以及遥远的北方,说道:“我会尽量想办法,早些把人集齐。” 许南眼里迸发出亮光,这是愿意与他一起背责任,共同进退的意思。 有魄力,有担当,这才是他心目中的储君,这才是他愿意为之效力的人。 圆子道:“她去了哪里?” 许南也不瞒他:“绘制交通图。自接到命令伊始,她便马不停蹄外出探路,出去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可以说,她已经走遍了整个铁碑岭。” 圆子道:“这几天在下大雪……” 许南打断他的话:“正是因为下雪,所以才要重新探路。” 大雪封山,路况会发生改变。 而战争一旦发起,可不管究竟是雨天还是雪天。 因此必须把危险路段标明,否则就是送死。 这些道理,圆子都懂,可派出去冒险的人是禾苗,他难以接受。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让许南换一个人去做吗? 那么,禾苗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他说不出来。 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为什么不是你去探路呢?你做事更稳妥,本宫更放心。” 许南轻描淡写:“若有需要,末将会把性命献给郦国,献给陛下,献给殿下,以至,末将会用后背替她挡刀。殿下大概不知,禾苗到底有多强。” 他指点着苍茫的铁碑岭:“将来,她会是铁碑岭之王。帮着她完成她的心愿,让她长成高空翱翔的雄鹰,这是末将的心愿。她不适合皇宫,不适合九君,至少现在不适合。按照殿下的想法,她会被折断翅膀而珍藏,那不是活生生的禾苗。敢问殿下,身为储君,您能等她三年五年,可能等她十年八年?” 折断翅膀而珍藏,不是活生生的禾苗。 能等三年五年,可能等十年八年? 仿佛有一把刀,狠狠刺入胸膛再使劲绞了几下,割裂一般的痛苦。 圆子抿紧了唇,他已近弱冠,再过十年便是而立。 一直不成亲,无子嗣,就算父皇母后那一关过得去,天下臣民也难答应。 “禾苗今年十六,再过十年,也不过二十六,正是黄金一样的年纪,建功立业正当时候。她不会选择离开这里,和你一起关进皇宫的。而殿下,您作为她的青梅竹马,最喜爱信重的人,您将会怎么选呢?” 许南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客观地叙述事实。 圆子很恼火,也很难过,他没有再搭理许南。 不是他不如许南,而是身份使然,注定他不能向许南这样,按照禾苗的喜好,与她朝夕相处,他们,志同道不合。 天底下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那便是,不是争不赢,而是不能争。 许南也沉默下来,他安静站在圆子身后,陪圆子一起迎风顶雪,看着远处的苍茫林海。 许久,圆子说:“鸿胪寺的人离开后就阅兵吧。” “是。”许南看着圆子坚毅隐忍的表情,诚心诚意给他行了个礼:“殿下是君子。” 第1100章终见面 圆子淡淡地说:“还没到下定论时候。” 许南沉默。 两个人之间莫名多了一种默契。 为着那个少女的梦想,为着那份最真实最纯洁的感情,为着国,为着家,为着帝国的崛起。 刘莹站在风雪之中,看着那两道高大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所担心的那种争风吃醋,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形并没有出现。 所以他们都是很冷静,很理智,很出色的青年才俊,万难求一。 何小二躲在避风处,一边跺脚御寒,一边观察情况。 很好,那俩傻子没打起来,姓刘的丫头也没凑上去,大家都保持着合理的、安全的距离。 就是不知道何大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突然,有人吹了一声哨子。 许多人跑过去开城门,他们吵吵嚷嚷的:“快!快!准备姜汤,何校尉他们回来了。” 是何大苗回来了! 何小二顾不得暴露,一个箭步冲出去,跑上了城墙。 白茫茫的雪原之中走来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那个人虽然裹着厚厚的皮毛,但看起来还是比其他人要小一号,她牵着马,走得有些艰难,或者说,整个队伍看上去都非常疲惫。 听到哨响,她仰头往城墙上看,当看到他们的时候,她明显怔了一下。 随即,她把缰绳扔给身后的人,大步朝城门冲过来,一边跑,一边朝他们挥手,大声地笑。 雪如雨,风如刀。 她又纵又跳,声音清脆如铃,皮帽滑落之后,露出颈边一圈红色的围脖。 娇艳如山花,烫红了圆子和何小二的眼睛。 这是他们的禾苗,他们的骄傲,英勇的可爱的禾苗。 何小二跳起脚来“嗷嗷”叫:“姐姐,姐姐,何大苗!” 他尚在变声期,声音粗嘎难听,宛如乌鸦惨叫,打破了这梦幻般的美丽情景。 圆子和许南都不满地看向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过不许跟来吗?”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何小二顺手一指身后:“我不放心刘姐姐,陪着她来的。” 圆子和许南同时回头,看到了站在下方的刘莹。 刘莹大方地屈膝行了个礼。 许南似笑非笑地看向圆子。 圆子没理他,而是转身下了城墙,往城门口走去。 城门已被打开,禾苗夹带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堪堪在圆子面前停下,中间只距离不到半尺远。 目前的情形下,已然是近得不能更近了。 分别太久,思念成魔,爱人的任何一点变化都能在瞬间发现。 圆子贪婪地注视着禾苗,将手在她头顶上比划了一下,严肃地说:“长高了!” 禾苗抿着嘴看着他笑,心里有万千的话想和他说,比如说她是怎么巡山找路的,比如说,她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很快,她退后了一步。 他仍然洁净华贵,而她很是邋遢。 他从后方的隆城而来,一路有人精心伺候照料起居;而她巡山归来,喝雪水啃粗粮,好几天没沐浴没换衣服。 她都怕她身上的味儿熏到他!更怕被他嫌弃! 禾苗正儿八经地给圆子行礼请安,既维护他的威严,也不让人认为她与众不同:“殿下一向安好?” 圆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里笑意一顿,同时威严地道:“免礼,本宫很好。” 一片鹅毛般的雪片落在禾苗的睫毛上,凝结成水,就像是眼泪,将落未落。 圆子想替她拂去,却不能。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能。 气氛顿时多了些尴尬。 何小二适时冲上来,挤进去:“姐姐,姐姐,爹娘和小三、小四可想你了。” 禾苗把何小二好一顿蹂躏,揉头发捏脸拍肩膀,挑三拣四,所能想到的,不能对圆子做的,全都做了。 尴尬的气氛得以缓解。 圆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禾苗看。 她长高了,也更黑更瘦了,从前那种不知疾苦的娇憨与天真意气全都没了,眉宇间英气勃勃,透着坚毅。 她穿得一塌糊涂,脸上涂着防冻的动物油脂,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两边脸颊红通通的,很粗糙。 唯有眼睛,仍然带着一股子精灵顽皮骄傲。 她看着他笑,眼里满是欣喜,同时也有些拘谨和小心。 圆子突然很难过,他意识到,他和她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拘谨什么,回避什么,但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没有了。 有人提着很大的壶和碗过来,给才回来的人倒姜汤御寒。 禾苗伸出一双满是冻伤的手,高兴地捧起姜汤,几大口喝完,然后命令手下解散,自行休息。 “进去吧。”许南淡淡说道。 禾苗跟着他们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刘莹。 刘莹披着雪白的银狐裘,头上戴着女官专用的皮帽,里头是一身青色洁净的官服,精致的鹿皮靴,耳边挂着两绺朱红色的珊瑚耳坠,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温雅,安静斯文。 难道这就是那个刘莹?她怎么也来了?禾苗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是?” 何小二大声说:“这是鸿胪寺的刘司宾刘姐姐!她今晚要和你住一起!” 刘莹微笑着给禾苗见礼:“何校尉。” 禾苗朝她和气点头:“我让人领你去我的住处,有需要只管开口,别客气。” 刘莹看看禾苗,再看看圆子,沉默地行了个礼,跟着其他士兵走远。 余下几人一起往前走,禾苗边走边跺脚,抱怨说:“靴子破了,透水了,冷死了!” 许南顺手在腰间取下一个皮囊递过去,禾苗打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才收好酒囊还给许南:“这个酒没有上次的好。” 许南再自然不过地说:“下次让他们不在这家买了。” 圆子突然插话:“我这次带来了好酒,今晚可以一醉方休。” 禾苗笑起来:“一定的。” 她突然挠了一下头发:“不行,不行,我得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行,见不得人了。” 她一溜烟地跑走,剩下三个男人站在风雪里,各怀心事。 第1101章小媳妇小姑娘们都喜欢我 圆子沮丧地想,她好像不怎么乐意看到我。 许南也很沮丧,她那副鬼样子在我面前从来不介意,从不把我当男人,当着太子的面她就突然知道娇羞,爱整洁、想打扮了。 圆子看向许南,他比我长得好看吗?比我更温存体贴?什么鬼!没看出来哪里比我好!她是眼瞎了吗? 许南也在看圆子,的确是比我穿得更好看,就像一只花孔雀……莫非我要弄几身好看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女人果然还是肤浅啊…… 何小二左看看,右看看,都配不上自家的何大苗,全都看不顺眼怎么办! 禾苗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一边推门一边高声喊亲兵:“立刻给我挑热水来!” 两个亲兵从廊下飞快地钻出来,神色怪异地指指屋里:“头儿……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鬼鬼祟祟的!”禾苗一巴掌搧过去,突然想起什么,退后一步,整整衣衫,斯文地说:“去给我挑热水来,马上。” 亲兵也用怪异的目光看过来,意思是怎么突然变斯文了。 禾苗大怒,扬手欲搧,亲兵一缩脖子,赶紧去挑热水。 禾苗掀开帘子,看到刘莹坐在窗边桌旁看书,坐姿端正文雅,脖子又长又溜,就像天鹅一样,看上去赏心悦目,凝脂般的皮肤她看了都想摸一把。 见她进来,刘莹客气地起身,笑道:“抱歉,未经允许就取了你的书。” 放在显眼处的都不是重要物品,禾苗爽朗地道:“随便看。” 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炉子,暖洋洋的,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闲适地和刘莹聊天:“可曾见着我家稻穗?” 刘莹自在何家养伤之后,经常都会去玩,提起稻穗,忍不住笑了:“当然见着啦,已经会叫爹娘了,令尊令堂也都安好,小三读书比习武更有天赋,闽侯每天带着读书呢。” 禾苗习惯性地一蹬腿,把脚上的靴子甩出去。 “pia激~”一只靴子甩出去,她才惊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刘莹:“抱歉,粗鲁惯了,你可别介意。” 刘莹笑起来:“半点不介意。何校尉您自便,别因为我的缘故,让您不自在,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禾苗笑着说道:“也是,客随主便,每天跑那么远的路,讲究不起来。有时候累个半死,只想躺倒睡觉,顾不上别的。” 虽是如此说,她还是规规整整地把另一只靴子脱了,再把被雪水浸透了的袜子脱掉,赤着脚去找干净的。 “别!”刘莹拦住她,飞快地跑到柜子旁,拿出一双干净的鞋子放到她脚边:“寒从足下起,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会后悔的。” 禾苗爽快地道:“谢啦!” 刘莹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手和脚,还有粗糙的脸,忍不住问道:“这样辛苦,后悔过没有?” 禾苗抬眼看过去,问道:“你大老远的从九君城跑来这里挨冷受冻,后悔过没有?” 刘莹摇头。 禾苗就问:“是为了他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问得直白不留余地,让刘莹颇有些尴尬。 刘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做这些事,每天看到公文从我手里发出去,有条不紊地安排那些事,看到政务因为我的建议而有所改进,我就会觉得特别舒服,特别高兴,没觉得苦。” 禾苗说:“那我和你一样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会觉得辛苦,也不会后悔。” 刘莹没有回答她是不是为了圆子而来,她也没有再提起圆子,而是说道:“绘制交通图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吧?很不错。” 刘莹红了脸,诚恳地说:“我只是坐在屋里拍脑袋那么一说,其他全靠你们去做。” 她很有分寸,也没打听事情究竟做到什么地步了,见亲兵挑了热水来,就去帮着张罗。 禾苗也不和她虚情假意地客气,往帘子后头一钻,泡进热水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哎呀妈,总算回到人间了。” 刘莹在外面听着,看着窗外的白雪陷入沉思之中。 禾苗有军人的利落作风,一会儿功夫就洗好了,擦着头发走出来,往炉边一坐,不客气地指挥刘莹:“可否帮我擦擦头发,我的手冻伤了,泡了热水痒得慌。” “嗳!”刘莹有些慌乱地跑过去,接过棉巾帮她擦头发。 禾苗的头发随了何蓑衣,丰厚茂密,黑亮松软,也没用什么精致的香胰子,就是最普通的皂角,散发着最自然的清香。 刘莹不知为何,十分心慌,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棉巾掉落在炉子上。 “呀……”她轻呼一声,忙着去抓棉巾,羞窘得要死。 手还未曾碰到棉巾,禾苗已经把棉巾抓了起来。 而此时,棉巾尚未灼到火苗。 禾苗把棉巾丢给她,完全没当回事。 刘莹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 禾苗指指头发:“又不是什么大事,又没烧了我的头发。” 她的轻松自在感染了刘莹。 刘莹抿唇而笑,愉快地给她擦着头发,说:“我有一瓶面脂很不错,你若不嫌弃,留给你用吧。” 禾苗也不客气:“好呀。我今年没经验,秋天的时候忘记打蛇了,不然这会儿就有蛇油膏啦。” 蛇油膏是很好的冻伤药,刘莹晓得这个道理,然而想到那种滑腻腻、冰凉凉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禾苗斜着眼睛瞅着她笑:“怕了?” 刘莹吃不住禾苗到底是什么意思,总感觉是在调戏自己似的。 她想了想,如实点头:“自小就怕这些软趴趴的东西。” 禾苗笑道:“还说以后有机会请你吃蛇肉羹呢。” 刘莹恶寒,皱着眉头说:“不要吓人家了啊。” 声音娇滴滴的,就像撒娇似的。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最终刘莹红了脸,轻咳一声:“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也许是因为禾苗表现得太像个爷们了,同时又不是爷们,而是同性。 “理解。”禾苗很不要脸地说:“我遇到山民,小媳妇小姑娘们都很喜欢我。” 第1102章如实转告加更求月票 禾苗拾掇完毕,对着镜子把头发绾成一个男儿髻,用一根羊脂玉簪绾上,再穿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袄,披个斗篷就要出去。 刘莹把自己的香膏翻出来递过去:“别忘了这个。” 禾苗试了一下,香膏果然是上等货,滋润又好闻,她心情大好,邀请刘莹:“一起?” 刘莹笑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会儿。” 晚上是有接风宴的,但现在去就不太合适了。 人家叙旧,她去插在中间,就太没眼色了。 禾苗也不勉强:“随便睡,我被子盖得薄,若是觉得冷,柜子里有被子。” 门帘垂下,门关上,屋子里暖和起来,光线也渐渐昏暗。 刘莹看着墙上挂着的刀箭等物,再看看桌上放着的几个手工雕刻的木娃娃,微蹙着眉,在床上躺下来。 这是一个英勇可爱、豪爽大气的女孩子。 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大器磊落,就这样看着,就连她也忍不住心生喜爱敬佩,何况是太子殿下呢。 议事厅里一片红火。 几个炭盆放在周边,烧得旺旺的。 圆子和许南在低声交谈,何小二煞有介事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真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禾苗没有贸然闯入,而是照着规矩让人通传,得到允许才进去。 她已经很久没穿女装,这身装扮落在三个男人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圆子看出来她特意拾掇过了,但是头发并没有束成女式的,瞧着有点敷衍,不过这和见到她比起来,都是小事儿。 她是为了他才特意梳洗打扮的,圆子心里甜滋滋的,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那把刀是许南这个阴险狡猾的家伙故意离间他们的,至于扔酒囊过去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禾苗自来是个大咧咧的人,有酒就喝,不会想那么多——在军中,互相传递着喝酒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天守夜干活时。 因此许南就是个糟心的坏东西! 圆子阴沉沉地看了许南一眼,正事儿上他不能阴许南,其他小事情难道也不能吗? 许南没注意到这一眼,颇有点沮丧。 禾苗精心打扮过了,还搽了一种香膏,味道清幽好闻,他之前从没见她用过。 要知道,往常她巡山探路回来,都是浑身泥土或是灰尘、大马金刀地往他面前一坐,有时候还会把腿架在他的桌子上,靴子上满是泥浆。 说她,她就说她腿疼,从来没个好脸色,不高兴了还会挖苦他几句。 当着别人她是一套,背着别人她就埋汰他。 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因此今天这样盛装打扮,是给太子的特殊优待。 果然青梅竹马就是好啊,他每天这样陪着她一起,给她挡刀,为她殚精竭虑,她还是不待见他。 要怎样才能讨到女孩子的欢心呢? 许南陷入沉思中。 只有何小二心酸眼酸,看他姐姐可怜成什么样子了,马上就要过年了,都没件新衣服穿。 和那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刘莹比起来,真的是太可怜了! 穿不起狐裘,好歹也穿暖和点吧。 何小二捏着禾苗的衣袖试厚薄,心酸地说:“姐,你冷不?是不是没人管衣穿啊?这样辛苦的巡山,就连大毛衣裳和手套都没一双!虎贲军好穷!回去我就让爹娘砸锅卖铁捐点军饷来。” 这是把圆子和许南都骂进去了。 两个男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 圆子知道的,虎贲军的军费不少,是下了血本的,装备最精良,吃的也很好,禾苗穿得不好,就是许南苛待她,就连信都烧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许南则认为,这是怪圆子,禾苗配发的那些棉袄皮袄什么的都很厚实,她穿成这个样子,无非就是嫌那些衣服不好看,所以翻了旧衣服打扮给圆子看。 但他们都是隐忍讲道理、爱面子的人,因此都只是盯了对方一眼就没吭声了。 当事人禾苗反而觉得何小二大惊小怪:“哎呀,我有衣服,我不冷,经常动着,真不怕冷。还有我这手是要做事,所以不能戴手套。” 她是绘图的时候冻伤的,山里太冷了。 圆子冷幽幽地说:“我备得有冻伤膏。” 转头让何小二去拿来,准备亲自给禾苗涂,反正这议事厅里只有他们几个,也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 正好气死许南,逼得阴险男暴露真面目。 谁知许南不接招,大方地起身道:“你们聊,我去安排接风宴的事。” 禾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真是难得知情识趣。 许南收到,挑衅地朝圆子一笑。 禾苗又不是傻姑娘,再怎么着,太子殿下能做的都很有限,人家弟弟在这盯着呢,能做啥? 不如做个现成的大方人,还气不着。 我就气你,就气你,不给你机会来气我。 许南昂着头,歪偏偏地走了出去。 圆子恨不得把他的背盯出两个洞来,转头对上禾苗,就笑得无比温和:“许将军人真不错。” 禾苗撇嘴:“不怎么样,又臭又硬,就和茅坑里的石头差不多。” 站在门外的许南听到,脸色真的又臭又硬,和石头差不多。 他板着脸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小样儿,只要你不离开虎贲军,有你好看! 圆子开心极了,特阴险地劝禾苗:“一军主将,严肃无情是常态,就算受点委屈,你也忍了吧,谁让你不是虎贲军主将呢?” 禾苗握拳:“我一定要立很多很多的功,把他打败,把他拱下去,成为虎贲军的将领,踩在他的背上,不许他吃晚饭,烧他的信,罚他在烈日下跑四十圈,还不给喝水!” “姐,你好可怜。”何小二眼巴巴的,同情极了,“不然和我们一起回家吧,娘想你都想病了。” “一边儿去!”禾苗把他的头推到一旁去,“娘体壮如牛,一年到头至多一两次伤风感冒,她会想我想病了?她有气当时就找你们出了!” 何小二呲牙笑:“还是你了解娘,我一定把你说她体壮如牛这件事如实转告她。” 第1103章居心不良 禾苗追着何小二满屋跑,姐弟俩大呼小叫的,弄得热闹无比。 圆子含笑看着这对活宝姐弟,觉得很是惬意。 有禾苗在的地方,他就觉得安心、舒心。 何小二没跑赢禾苗,被抓住拧着耳朵扯,贱贱地求饶:“能哄姐姐开心我就没白跑这一趟。” 禾苗突然就被感动了,把腰上挂着的荷包拿给他:“给你们三个的压岁钱,再给爹娘买件衣服做年礼。” 荷包沉甸甸的,装着她所有的军饷,反正她在深山老林里,吃穿都有军队管,也花不着钱。 何小二双眼发光,恨不得原地跳三跳:“姐,你咋这么好?” 他看看圆子,特别大方地说:“我饿了,去找点儿吃食,你们聊着。” 议事厅里突然之间就只剩下了禾苗和圆子两个人。 两人大眼瞪大眼,都觉得有点尴尬和紧张。 “过来。”圆子拍拍身边的椅子,让禾苗过去。 禾苗低着头,抿着唇,慢悠悠晃过去,站到圆子面前也不坐,就是看着他笑。 圆子一伸手,拉她坐下,低声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禾苗小声说:“没有呀,化成灰都认识。” 圆子低笑了一声,把她的手拉在掌中,替她揉冻伤药膏:“那为何见到我就想逃?躲了一次又一次?” 禾苗很久才说:“我这次出去了七天,一直没沐浴,没像样地洗过脸,刷牙都是抓雪团擦,我怕熏着你,丑。” 原本漂亮匀称的手,现在又红又肿变了形,有些地方似乎还有溃烂的迹象。 就算让她探路是锻炼培养,那也可以准备些冻伤膏和面脂备用吧。什么都没有,弄成这样子就算是对她好了? 圆子心里无名哑火升腾而起,强忍了几回,才没对许南痛骂出声,蹙眉道:“疼不疼?” 禾苗说:“疼倒不疼,就是痒死了,痒得我挠心挠肝的,又不敢抓,这会儿烘了热气更痒了。” 涂上厚厚一层冻伤膏,圆子抽出帕子给她缠起来,命令道:“不许挠。今晚包着,睡一觉,明天就会好多了。” 禾苗两只爪子都被缠成了粽子,她举起手,哭笑不得:“等会儿我怎么吃饭?夜里我还要照顾刘司宾呢。” 圆子冷声道:“吃饭的事不劳你操心,夜里也让她照顾你。” 禾苗瞅他:“远来是客,这样不好吧?” 圆子面无表情:“后方的人难道不该给前线的人做保障吗?照顾你,是她的荣幸,文职很多人都能做,顶风冒雪走在山林里,无惧生死,无惧艰难,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哦,他是在向她表白,说她在他心中最重要吗? 禾苗内心激荡,仰着脸小声说:“你真不觉得我丑?” 大喇喇的禾苗,内心也有细腻敏感的时候。 “你是苗苗。”圆子很认真地说,伸手想要触摸她粗糙通红的脸,“我只认得你是苗苗,其他我都记不得。” 禾苗抿着嘴笑:“等会儿你还是别指使刘司宾做事了,她乐意,那是她人情,你逼着她做,就是欺负人了。” “你说了算。”圆子抚上她的眉眼。 “咳!”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许南适时走进来,欢快地说:“准备开饭了!” 禾苗红着脸往后缩,圆子心中恼火,迫不得已将手收回,对着许南微笑着说道:“有劳许将军。” 许南走进来,坐下就不走,看到禾苗被包成粽子的手,忍不住皱眉:“这是怎么了?” 圆子边喝茶边道:“许将军,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 “请殿下指教。”许南挑眉,终于忍不住想找茬了吧! 圆子道:“身为一个好将军,理应体恤下属,急下属之所急,想下属之所需。何校尉如此辛苦,何不给她配些冻伤药和面脂?” 许南黑了脸,他一个糙汉子,自小从军,哪里晓得这些东西?反正他是从来不用的。 又听圆子说道:“你是男人,常年驻在军中,不懂得这些也是有的,不能完全怪你。” 许南连忙点头:“正是,末将欠缺考虑。” 圆子再慢悠悠来一句:“想不到也就算了,不该不许家属给禾苗寄东西,寄来了也不给,这就是刁难了。总不能,禾苗冻伤变丑,你就开心了?” 禾苗冻伤变丑,你就开心了? 这话绝对居心不良啊! 许南憋屈得不行,既然无从反驳,那就不反驳了。 他沉默着看向禾苗,太子只是外人而已,禾苗才是关键。 禾苗却根本没有听他们俩在说什么,她所有的心思都被吃食吸引了。 她都要饿死了,探着两只粽子手,讨好卖乖地哄何小二:“给我一片肉。” 两个男人都有些无语。 圆子的小动作和挑唆搞上一次就够,再重复一次就没意思了,也会显得他这个人小气。 许南却是有种劫后余生之感,幸亏禾苗没听见,不然真的这样以为怎么办? 两个男人都不再吭声,沉默地看着前方,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尊雕像。 何小二塞了一大片肉给禾苗,禾苗感动得想要流泪,太好吃了! 须臾,参加接风宴的人依次到来,刘莹坐在禾苗身边。 看到禾苗的手,她有些讶异,随即明了:“的确该好好治疗一下,不然这手就算毁了。” 她请人取一把汤匙给禾苗用,自己给禾苗夹菜添汤倒酒,忙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表现出“伺候人吃了亏”的意思。 圆子对此很满意,觉得刘莹家教为人都挺好。 禾苗也觉着舒服,道一声谢就坦然接受。 唯有何小二,格外警觉,总觉得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子,突然就对另一个疑似情敌的女孩子这么好,非常不正常。 他也没提醒禾苗,反正他在,她爱怎么疯就怎么疯,有他盯着就行。 果然如同之前所言,美酒横流,众人一醉方休。 夜深,酒足饭饱,众人散去。 禾苗晕乎乎的,走路都有些踉跄,她是很久没有这样欢乐的放纵过了。 刘莹没怎么喝,十分清醒,当即让人:“过来扶一下何校尉。” 第1104章我永远不会害她 禾苗的亲兵过来扶起人,跟着刘莹往外走。 何小二看看圆子和许南,这俩人都被几个喝醉了的将领缠着,走不开。 他略沉思片刻,决定不去打扰刘莹,而是悄悄坠在后面,看她要怎么办,会不会害人。 从此处到禾苗居住的地方,要经过三道岗哨,那些士兵认得他是禾苗的弟弟,也都假装没看见他,由着他去。 何小二一路跟进去,见刘莹指挥人把禾苗放在床上,就把亲兵打发出去,然后站在床前盯着禾苗看。 何小二皱起眉头,这喝醉了的人要么就送醒酒汤,要么就帮着把鞋袜外袍脱了,盖好被子让她睡一觉。 这样站在床前盯着看,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将手放在剑柄上,瞪大眼睛盯着看,只待刘莹稍有不对劲,就要立刻冲进去杀人。 他才不管是谁的女儿呢,只要敢动何家人,那就去死! 却见刘莹幽幽地叹了口气,弯腰替禾苗除去鞋袜,再帮她脱去外袍。 刘莹力气很小,禾苗看着瘦,却很结实,她有些弄过不过来,好几次差点把禾苗弄得摔下床。 看得何小二捉急万分,若不是知道刘莹不会武功,他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在故意吓他,捉弄他了。 终于,刘莹替禾苗收拾好了,盖好被子,坐在一旁边喘气,边盯着禾苗看。 她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迷茫、低沉的表情。 何小二好想拿大巴掌搧人,何大苗这种人真是没道理,明知对方是情敌,晚上又要一起住,她这样喝得人事不省算什么? “来人,端碗醒酒汤来。”刘莹终于缓过气,也想起来了:“没有?没有就让人去厨下做一大锅,太子、许将军、还有诸位将军那儿都送一份。” 何小二摸着下巴想,通常的套路,难道不应该是刘莹亲自下厨,替大家熬制醒酒汤吗?如此才显得她贤惠懂事嘛! 又见刘莹走到炉边,摸摸水壶,倒一盆水,拧了帕子给禾苗擦脸,然后她自己也开始梳洗。 何小二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大姑娘看,就抱着剑在避风的角落里坐下,竖着耳朵听动静。 屋里的动静没听着,反而肩上多了一只手。 原本已经“醉了”的圆子端一碗醒酒汤,低头看着他,神色喜怒难辨,整个人都清醒极了。 何小二小声道:“怕我姐吃亏。” “回去。”圆子只有两个字,却是不容回绝。 何小二不放心地站着不动,圆子沉声道:“嗯?” “好嘛!好嘛!”何小二莫名一怵,很不高兴地走了。 走了一段路回头去看,只见圆子停在禾苗的门口,举手敲响了门,接着刘莹开门,他便走了进去。 有情况! 何小二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探着脖子往那边看。 不让他靠近,那他远点看嘛,万一何大苗有什么事,他也好过去帮忙。 一件斗篷轻轻巧巧地盖在他肩上,何小二吓了一跳,擦!又是一个走路不带声的。 “早就喝得酩酊大醉”的许南黑着脸站在一旁,淡淡地道:“天寒雪大,保重。”也不停留,转身走了。 何小二摊手,他能怎么办呢? 这人给他送斗篷,就是要让他盯场盯到底呀。 没办法,他只好对不起太子,一直守到天亮了。 屋子里,刘莹十分尴尬。 圆子进去后只对她淡淡点头,然后直奔禾苗床前。 禾苗睡得死沉,摊开手脚,嘴巴微张,完全没有淑女的形象。 圆子却只是微微一笑,轻拍她的脸颊:“疯丫头,喝药。” 禾苗翻个身,不理。 他再拍,禾苗便将被子拉起盖住脸,很厌烦地嘟囔了两句。 圆子将醒酒汤放在桌上,胳膊伸到她的背后,只一下,便轻巧将她扶起。 他没有伺候的经验,这时候才发现应该有个枕头或是什么的给禾苗靠一下才好。 他回头看了刘莹一眼。 刘莹飞快上前,将一床被子叠起塞到禾苗身后,再展开一块帕子垫在禾苗胸前。 圆子非常满意,一勺一勺地喂禾苗喝醒酒汤。 禾苗醉眼朦胧,冲着他笑:“我一定是在做梦。” 圆子好脾气地说:“是呀,一个美梦,乖乖喝药。”见她又要睡着,连忙拍她的脸:“喝药,不然我要灌啦。” 刘莹杵在一旁格外尴尬,索性走到门外候着。 何小二看到她出来了,急得抓耳挠腮,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倒也罢了,问题是何大苗醉了呀! 万一太子使坏怎么办? 他急吼吼地冲出去。 刘莹听到动静,抬眼望来,眼里莹光闪闪,显然是哭了。 二人四目相对,都很尴尬。 何小二运足气息,正准备大喊,就听门一声轻响,圆子走了出来。 他阴着脸注视着何小二:“你敢吼一声试试?” “不敢。”何小二嬉皮笑脸,既然你都出来了,我还叫什么?傻子才叫呢。 圆子看向刘莹:“照顾好她。”言罢伸手抓住何小二的衣领,把他拎走了。 何小二不干:“我不放心我姐。” “你能一直守着她?” 何小二说:“能守一时算一时。” “放心吧,她不敢也不会对你姐做什么的。”圆子说了这句话,使劲把他往雪地里扔去。 何小二摔了个狗啃屎,吃了一嘴的雪,爬起来就要打圆子:“你欺负人!” 圆子把披风一甩,扑上去和他一顿好打。 两个人都没用兵器,就用拳头和脚,你来我往地打了十几个回合,何小二被按翻在雪地里:“我服了。” 圆子这才松手:“你不要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我永远不会害她。” 圆子转身大步离去,走得衣带生风。 何小二坐在雪地里,撇嘴:“暂且信你一次好了。” 忽见许南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不远处,吓得一纵而起:“我全身都疼,我年纪还小,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你们赢了……” 许南淡淡地道:“我领你去住处,夜深,别乱跑,刀剑无眼。” 虎贲城里不是可以随便乱逛的地方,万一被守夜的士兵杀死,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何小二打个寒颤,讨好地追上去:“许师兄等等我。” 第1105章糙汉子的表白 天亮,禾苗准时醒来。 正要伸腰打呵欠,猛然警觉,身边还躺着个人呢。 床窄,她这一蹬腿定然会踢到人。 她翻个身,看到刘莹和衣而卧,可怜巴巴地贴着墙壁缩成一团,眉毛蹙着,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禾苗晓得自己昨夜一定是闹着人了,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胡乱披上外衣,坐到窗前将手上的帕子解去。 圆子给的冻伤膏果然很好,手已经没有昨天肿痒了,只是更红,皮也干瘪瘪的,看上去非常丑。 “啧啧,简直惨不忍睹。”禾苗洗去药膏,拾掇好自己,浅浅涂上一层,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刘莹便睁了眼睛。 此时天还未亮,唯有雪光倒映入窗,显得整个房间冷沁沁的,看着就觉得冷。 刘莹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窗口。 她懂得太子的意思,是委婉的拒绝。 她喜欢太子很多年了,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为自己,也为了让他能看到她。 可是他看不到她,她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好,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心如刀割。 刘莹觉得,自己应该出发了。 寒风料峭,演武场上却已经站满了人。 禾苗跑到队伍之中,愉快地和同伴打招呼,有人和她开玩笑:“还以为你喝醉了起不来呢。” 禾苗夸海口:“小菜一碟!再来一壶也没事!我那是太累了,困的!”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没有戳破她的牛皮。 负责晨练的副将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操练。 许南阴沉着脸缓步而来,在人群之中看到精神抖擞的禾苗,由来脸色好看了几分。 没有时间了!他大步朝禾苗走去,大声道:“何苗苗出列!” 禾苗以为又是有什么任务,小跑着出去。 许南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禾苗严肃地跟着他,也不问是什么事,反正他要说就说了,不然问也白问。 一直走到演武场附近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许南才停下来:“我有事要问你。” 禾苗道:“问吧。” 圆子和何小二来看她,她心情非常好,难得和颜悦色。 许南道:“若是太子让你跟他走,你会吗?” 禾苗道:“怎么可能!我并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许南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他想再告诉她一件事。 然而话到嘴边,他反而犹豫起来,万一她听了不高兴,惹了她反感,她会不会离开虎贲军? 禾苗等了一歇不见他出声,有些不耐烦了:“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无,我答应过太子和我弟弟,要带他们在这附近走走的。”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说出来被憋死才叫可怜。 许南咬咬牙,严肃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何苗苗,我心悦你。” 禾苗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傻孢子似地看着他,神情变幻莫测。 许南想过她也许会被吓到,也许会害羞生气,唯独没料到她居然是这种表情。 仿佛他是个白痴,不懂得七情六欲,不会喜欢人似的。 他郁闷地说:“你可以走了!” 禾苗摸摸头,他这是向她表白吧? 她很肯定她没听错,但是说完之后,公事公办地板着脸说“你可以走了”,这可真罕见。 正常情况下,难道不该是问问对方的意思吗? 好吧,既然他让她走,她就走好了。 禾苗转过身,走了。 许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叫她:“何苗苗,你不会因为我说了这个话,你就离开吧?” 禾苗问:“军中传言,说将军当初烧了我的信,重罚我,乃是因为求而不得搞报复,是这样的吗?” 许南的面皮抽了抽,很肯定地说:“不是。” 禾苗又问:“那你以后会这样吗?” 许南很坚定地说:“不会。” 禾苗就道:“那行,我不走。” 许南松了一口气,自来杀人不眨眼,偏此时汗湿衣背。 又听禾苗说道:“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许南面无表情:“我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分开,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禾苗照旧回到队伍之中继续操练,许南回去招呼圆子等人。 圆子也早就起了,站在那张禾苗亲手绘制的交通图旁看得认真仔细。 禾苗做事很谨慎,每一条道路的路况都标注得很明确,哪里有条小溪,哪里有个树林,哪里雨季容易塌方,哪里毒蛇猛兽较多,附近是否有人家,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幅图,是禾苗和她手下的心血凝结成的,乃是无价之宝。 “许将军晨练回来了。”圆子小心地把羊皮做的图纸卷起来,眼里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许南竖起毛,准备接受一波攻击。 然而圆子并未攻击他,只道:“适才刘司宾来禀,说要前去迎接申国使者,你觉着这样的天气合适么?” 许南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接下来的几天都不会有雪,末将会去安排。” 他硬邦邦地走出去,甚至忘了和圆子告退,也许,也是故意假装忘记了。 圆子收了笑容,轻叹一口气。 现在看着是自己赢了,但胜利不过是暂时的。 刘莹等人吃过早饭便离开了,禾苗送她到城门处,友情赞助了几件适合在雪地山林里使用的大毛衣裳、皮毛一体的靴子,算是答谢她的面脂和照顾。 刘莹蔫蔫的,但还是强打精神祝福禾苗一切顺利,让她保重。 禾苗也叮嘱领路的虎贲军将士一定要照顾好刘莹,她总觉得刘莹一直在忍泪。 何小二在她屋子里等着她,绘声绘色地把昨夜的事说了,问她:“我姐,你要不要检查一下,看是否少了点什么,或者哪里不对劲?” 禾苗暴打了何小二一顿:“你才少了点什么!” 何小二喊冤:“我是为了谁呀!你没看见他俩都掐起来了,你该分明的要分明呀。” “我分明了!”禾苗把今早发生的事也和他说了,总结说:“真尴尬。” 何小二以知心的态度,严肃问她:“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前你没发现过他的想法吗?这里没有外人,你照实地说,我替你分析分析。” 第1106章我全部反对 对许南的看法吗? 禾苗敲着桌面叹气:“老实讲,我很欣赏他,觉着他打仗厉害,带兵厉害,很有担当,人很好看,就行兵打仗这些事来说,我俩挺谈得来的,说是知己也差不多了,其他,真没想过那么多。” 何小二皱起眉头:“我觉得有点严重了。一个女人,觉得一个男人长得挺好看,挺厉害,然后你们俩挺谈得来,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 禾苗惊恐地说:“你别乱讲,我对圆子是真心的。” 何小二叹气:“那你惊慌什么?” 禾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搁着是你,上司突然说这种话,自己的亲弟弟也说这种话,你会不慌吗?” 就好像,她是个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的女人似的。 何小二没经验,也沉默了。 过了片刻,禾苗站起来,坚定地说:“我不会被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带到沟里去的。我自己处理这件事。” 何小二挠头:“好吧,不过,姐,你有什么想法千万第一个告诉我啊。”他扒着门框,一脸八卦。 禾苗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出去走走。” 圆子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见禾苗姐弟俩一起过来,便温柔地笑了:“等你们许久,还以为你有事不去了。” 禾苗看到他,忍不住就是一番纠结。 何小二说他和许南掐得厉害,那说明他心里很清楚。 要不要和他说清楚呢? 还是不要了吧,不然这一切摊到明面上,万一他不高兴,处理不好,那就尴尬了。 所以她自己处理就好。 禾苗下定决心,笑眯眯地迎上去:“怎么会?就算天上下刀子也要陪你去。” 走到城门口,迎面遇到许南。 许南上前给圆子行个礼,淡淡地吩咐禾苗:“刚才哨兵来报,说这几天有看到不明行迹的人在附近村子转悠,没抓着,估计是靖中人的探子,小心些。” 全程自然平静,并看不出来他刚表白被拒,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禾苗还是能察觉那种淡淡的尴尬,他从前会盯着她的眼睛看进去,现在却没有,他好像是在看她,眼睛却是盯着她头顶的。 也好。禾苗公事公办地大声回答:“是!” 许南道:“末将还有事,就不陪殿下了。” 圆子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从禾苗、许南身上扫过,若有所思。 虎贲城附近有个建在悬崖上的瞭望点,是绝佳的观景点,景色壮丽奇美,尤其是下雪天晴日落之时,简直震撼人心。 圆子探望慰问了瞭望点的将士,在那儿看了日落才回去。 许南在城门外接着他们,和圆子商量次日阅兵的事,条理清晰,冷静平和,一点不该有的情绪都没有。 禾苗放了心,该干嘛就干嘛,照常。 当天夜里,圆子并没有和她腻在一起,他让许南召集了一个会议,了解将领们的想法和困难,让大家提意见。 众人各抒己见,一直谈到深夜。 禾苗也参加了会议,她提出一些改良兵制的想法,都很大胆激进,有的甚至没和许南提过。 众人纷纷侧目,许南面无表情。 于是众人互相使眼色,认为许将军要悲剧了,不但暗恋人家被拒绝,现在好像还会被架空。 太子明显对禾苗高看一眼,自己人的感觉,禾苗再这样做,许将军被衬得就像白痴和傻帽啊。 禾苗说完,习惯性地问许南:“将军怎么看?” 许南这才撩起眼皮子看向她,说道:“我全部反对!” 将领们全都兴奋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要当场开撕吗? 被严重伤害的许将军终于忍不住了,要从暗里报复变为明着作对! 胆敢当着太子的面撒野,果然许将军不是普通人啊!替你捏一把冷汗加掬一把辛酸泪。 大家的神色禾苗自然也发现了,她有些憋屈,但还是相信许南不是那种人,便道:“请将军赐教。” 许南毫不客气地开了口,从一数到五,一共说了整整五条理由。 最后总结,禾苗的想法是好的,但有的缺乏可操作性不现实,有的没有充分考虑到普通士兵的利益和想法,有的缺乏实践性和太冒险,贸然推出会引起军官和士兵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许南说道:“政令如山,不能朝令夕改,必须有充足的准备,确凿的证据,证明它可行才能动,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就是说她贪功冒进嘛,禾苗被批点得一无是处,忍不住反驳。 大意是许南年纪不大,思想却够顽固,一点改变和试探都不肯做,实在是故步自封,不去做怎能证明它是否可行呢? 两个人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屋顶都险些被他们给掀翻。 圆子安静地看着他们吵。 那两个人吵到后面,互相拍桌子瞪眼睛,谁也不让谁,看着是生分了,却有一种外人难以插入的和谐感。 圆子的属官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是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啊。 何小二一直密切关注圆子这边的动静,见状立刻挽袖子摩掌准备制止:“竟敢如此无礼,待属下为殿下痛斥他们!” “无妨。”圆子抬抬手,语气一贯地不容拒绝。 何小二只好作罢,他只能帮那两个疯子到这里了。 兴奋的众将领终于发现,太子殿下太过安静了,安静得有点不正常。 他们终于想起来要调停,把那两个吵得几乎想动手的人分开,悄悄给他们使眼色,让他们看圆子。 圆子从始至终气定神闲,喝茶听吵架,怡然自乐。 他若是慌,若是忙着劝导,大家都能根据他的反应猜出他的情绪和看法,这样镇定,倒是让人无从捉摸。 这样的人最可怕。 议事厅里一片安静,将领们收了小心思,不敢出声。 许南也摸不透圆子的想法,他很担心圆子会支持禾苗,便以退为进,主动请罪:“请殿下恕罪,臣等是粗人,无礼。” 圆子放下茶盏,微笑着道:“无妨,为了国事政事各抒己见很好,只要不出人命,把屋顶掀翻也没关系。” 第1107章礼物 圆子的话引起一阵会意的笑声,大家都看着他,等他发话。 圆子环顾一周,问道:“诸位还有什么想法吗?” 大家纷纷摇头,何苗苗和许将军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遍了,没给他们留啥余地。 圆子便道:“那就散会吧,去准备明天的阅兵,把你们的精气神都展现出来。” 众人一哄而散,圆子不动声色地命令:“许南和何苗苗留下。” 禾苗讨嫌地朝许南皱鼻子,表示等着瞧,太子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许南蹙起眉头,淡淡看向圆子,只看他要如何处置此事。 圆子把二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缓缓说道:“把你们的想法写一个不低于一万字的折子来,在本宫离开之前交上来,我们要以理服人,以事实说话。” 他后天就要走,仓促之间写一万字的折子,不得写断手啊! “是!”禾苗和许南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走到门口忍不住互瞪一眼,再各自分开。 夜深人静,圆子有心想去探望禾苗,又怕引起流言蜚语,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属官说道:“许将军的性子也太拧了,当着您的面就能与何校尉吵成那个样子。” 圆子一笑,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许南是故意的。 虽然禾苗没有告诉他,她和许南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看出来那俩人之间的别扭。 禾苗有些建议挺好,并不是许南所批评的那样一无是处。 许南作为优选出来的虎贲军主将,不会懂不得这些。 之所以这样做,有两个原因。 其一,禾苗某些建议会损伤一些军官的切身利益,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直接开口说出来,没想到会把人得罪狠了。 军中的老痞子不能轻易得罪,不然他们能整出一朵花儿来,以后禾苗会寸步难行,别说建功立业,被人黑了赶出去、甚至暗害都有可能。 许南这是在保护禾苗,真心为她好。 其二,许南故意挑动禾苗的情绪,故意惹得她和他大吵大闹,为的是私心。 吵闹会增加矛盾,也能释放不良情绪,缓和某种尴尬。 通过合适的机会,把彼此的不满和尴尬发泄出来,有助于再次进入一种新的平衡和谐的关系。 比如说,如果不吵,二人之间就只剩下上下级关系,命令、听从命令完成任务,公事公办再无交集。 现在有了这份争执,那就有了交汇的点。 以禾苗的反应来看,许南是达到目的了。 总之,许南这个人没那么好对付,也说明他贼心未死。 圆子盯着跳跃的烛火,陷入沉思之中。 次日的阅兵搞得很好,将士们精神抖擞,圆子非常满意,当场分配了犒军的物资,褒奖众人。 吃饭时,许南和禾苗都没喝酒,急匆匆扒了几口饭就各自回房去写他们的折子。 圆子处理好政务,踏着未化的雪去探望禾苗。 禾苗盘膝坐在椅子上,咬着笔杆皱眉苦思,何小二给她研墨,不时出一个馊主意。 姐弟二人商商量量,都没发现圆子。 圆子站在窗外看了片刻,决定还是不打扰禾苗。 禾苗熬了个通宵,终于在第二天早上把她的万字折子写了出来。 红着眼睛去交折子,看到整装待发的众人,她才惊觉圆子要走了。 不舍、愧疚交织在一起,她的眼睛更红了:“我都没怎么陪着你,昨天晚上我不该……” 不该写折子不陪他吗? 折子还是必须写的,那个对郦国很重要,对她也很重要。 她索性不说了,小声说:“我什么时候来看你,到时候好好陪你。” 圆子笑着应了,展开她的折子看,发现她之前提过的有些建议没在折子上体现出来,便挑眉:“?” 禾苗有点不好意思:“我后来仔细想过,许将军有些看法是正确的,我太冲动和理所当然。” 说着,许南走进来,比起禾苗,他的眼睛更红,眼眶下方两个浓重的青印,看上去就像熬了几天几夜似的。 他仿佛没听见禾苗说的话,只把自己的折子递过去,然后说道:“臣恭送殿下。” 禾苗好胜心强,探着头想偷看许南的折子。 许南面无表情地不给她看,把她隔绝在他身后。 禾苗不屑地撇嘴,小气! 圆子看看许南,再看看禾苗,觉得好糟心。 看上的女孩子和觊觎她的人是非常投缘、必须朝夕相处的搭档怎么办? 调离?会被撕的。 不调离?会等死的。 圆子满怀心事地走了,也许他能趁这次机会,找出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禾苗送他到岔路口,红着眼睛没掉泪,何小二逗她,被她硬生生一巴掌拍哭了,自作自受。 何小二夸张的哭声冲淡了离愁,大家都打趣他。 何小二精得不得了,被调侃被打趣着就叔叔伯伯地攀上了关系,前前后后地跑,一点不嫌累。 圆子弯起唇角,既然禾苗那儿插不上手,那他就替她把家人照顾好吧。 虎贲城中,禾苗和许南从“见面虚伪的问好、假装我一点没放在心上”变成了正大光明的“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与此同时,那种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尴尬反而没有了。 军中下了赌注,赌他二人什么时候重修旧好。 当事人一无所知,禾苗决定在年前再探一次路就休息,许南则命人把一个从山民家中求来的罐子,还有一双款式独特的手套送去给她。 罐子里装的蛇油膏,气味没有圆子拿来的好闻,但是当地山民的独门秘方,功效很好。 手套是麂子皮的,缝得很粗糙,但是别有匠心,五个指套都留了指洞,很方便写画。 禾苗收下,临出发时和许南说了谢谢。 许南淡淡地说:“多带些人,武器带好,干粮多准备些,再带几只焰火,最近不太平。” “是。”禾苗依言作了充分的准备,带着人呼啸而去。 两天后的傍晚,稀稀落落地飘起了小雪。 众人找了背风易守的地方扎营做饭,禾苗在火堆旁坐下,拿出炭笔修改做标记。 突然,前方树林里传来一声闷响。 第1108章活捉何苗苗 “灭火息声,一队随我探路,二队机动,三队看守驻地,刀出鞘,箭上弓,准备好焰火。” 禾苗迅速吩咐下去,贴身收好羊皮地图,握刀在手,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出发,警觉灵巧得就像一只豹子。 天色昏暗,清冷的雪光从黑影重重的树枝缝隙里透出来,一匹军马倒毙在地上,身上烙着郦国军队的印记,伤也是旧伤,看上去得有几天了。 周围并没有人的脚印。 禾苗屏声静气,四处查看了一下环境,比了一个手势。 一个身形瘦削的士兵点点头,挑一棵高大的树,猴子一样灵巧地爬上去,三下五除二就站到了最高处,往远处瞭望。 他跳下来,指了一个方向,轻声道:“看到很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 众人神色凝重。 山民若在这个季节出门,并且夜宿林中的话,一定会燃起很大的篝火,以此保暖并驱赶野兽。 有火光,说明不是没有火种。 若隐若现,说明对方有遮掩的意图。 情况非比寻常。 禾苗皱眉看着死去的军马,想到前去迎接申国使臣的刘莹等人,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按计划,刘莹等人不会再回虎贲城,而是沿着最宽的一条大路一直回去隆城。 从她们离开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天过去,理论上应该超越虎贲城的位置,距离隆城更近。 但是这匹突然出现并死去的军马让人很担忧。 禾苗比了个手势,带着众人悄无声息地往火光闪烁的地方赶去。 他们俱都反穿着皮袄,反戴着帽子,白色的衣里向外,很好地隐蔽了他们的身形。 他们连奔带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走得比山中的狼还要警觉迅速一些。 在没有惊动对方的情况下,他们在下风口潜伏起来。 林地里有一片空地,有二十多个帐篷依次搭建,十多个反穿皮袄的人拿着刀剑来回走动巡逻,中间最大的那顶帐篷里,火光若隐若现。 有十多匹军马被拴在树上,不安地踢着腿。 是靖中人。 突然,那顶最大的帐篷里发出一声凄惨的哭叫声,是女子的声音。 巡逻的靖中人淫笑:“这个郦国娘儿们叫得真销魂。” “听说还是他们丞相的女儿呢。” “是那什么鸿胪寺的司宾?” 刘莹?! 禾苗的汗毛竖了起来。 为什么,原本应该在回隆城路上的刘莹会出现在这里? 护送刘莹的那些将士哪里去了? 申国的使者又到哪里去了?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刺得人耳朵疼,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巡查的靖中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 禾苗握紧长刀,默默计算对方大概有多少人马,以及自己若是出手,能有多少胜算。 女子的尖叫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声,禾苗向她的伙伴们比了个手势。 让他们分头清点对方的人数。 她焦灼地等待彻底天黑,而女子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更加凄惨的嚎叫。 终于,最后一丝暮光被夜色吞噬,人数也被探查清楚。 分配好各自的任务,禾苗纵身跃起。 巧妙地避开巡逻的士兵,去到最大那顶帐篷外面。 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划开篷布,帐篷里的一切暴露在眼前。 半裸的女人匍匐在地上,一旁丢着撕碎了的青色郦国官服,以及一件染了鲜血的雪白狐裘。 几个男人围在一旁施暴,其中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男子时不时地踢女人一脚。 女人悄无声息,仿佛已经死了。 禾苗给身后的副手打了个手势,副手迅速离开。 过不多时,一声凄厉的马嘶响起,接着一顶帐篷火起,火光照亮了整个树林。 喊杀声四起,帐篷中的人停下来,纷纷拿起自己的刀剑往外,大声喝问:“怎么回事?” 转瞬之间,帐篷里只剩下一动不动的女人。 禾苗划开篷布,往里纵去。 手将要碰到女人,她突然改了主意,迅速收手,迅速灭灯,往外撤。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彻整个树林,有人大声喊道:“头儿,撤!是圈套!圈套!” 密密麻麻的火箭雨点般朝帐篷射来,禾苗怀疑自己可能会变成一只刺猬。 她咬着牙,猫着腰一阵小跑,击飞无数箭矢。 手下冲杀过来与她汇合,忙中不忘喘着气说:“头儿,您差点就死了。” 那顶最大的帐篷此时已经成了火海,她若慢上半拍,今天非得折在这里不可。 许多反穿皮袄的靖中人从密林深处涌出,高声喊道:“活捉何苗苗!” 禾苗眼里闪现出嗜血的光芒,反手射出一根响箭,命人发射焰火通知敌袭。 杀得天昏地暗,杀得精疲力竭。 与闻讯前来增援的甲字队汇合,天亮,他们被围困在一个小山坳里。 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人也折了一半多。 禾苗中了一箭,半条腿已经麻木,失血过多,开始出现幻觉。 这里远离虎贲城,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禾苗努力睁大眼睛,指派副手:“若我死去或是晕厥,你来做指挥。” 击退又一波攻击,她抽出贴身藏着的羊皮图纸准备烧毁。 那些路况已经熟记于心,若能活下去,随时可以重画,若不能,坚决不能落入敌人手中。 羊皮图纸刚点燃一只角,一根黑色羽箭破空射来,副手往前一扑,替她挡去了那根致命的箭。 “何苗苗。”身形高大的靖中男人收起手中的长弓,唇角凝着冷笑:“把图纸给我,饶你不死。” 禾苗认得这根羽箭,当初险些射死许南的就是这种箭,黑色的羽毛,太独特了。 顾不上缅怀悲痛副手的死,她扬起羊皮图纸:“你是谁?为何知道这个?” 男人道:“鄙人姓萧名扬,家父曾是隆城主将。” 难怪,两次遇险都是黑色的羽箭,禾苗笑了:“原来是萧老东西下的崽子啊。” 幸存下来的人们“哈哈”大笑。 萧扬面无表情:“想不想知道我为何晓得你有图纸?一个女人出卖了你。” 第1109章祖传毒烟弹 一个女人出卖了她? 禾苗眨眨眼睛,淡笑:“是谁?” 萧杨道:“你猜。” 禾苗愁眉苦脸状:“猜不着。” 萧杨勾起唇角:“仔细想想你最近都得罪了谁,你死了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那就是谁了。” 禾苗大笑:“我得罪的人多了去,比如说你们,我死了你们不是最开心么?到底是谁,不说就算了!” 萧杨幸灾乐祸地道:“刘莹。” 幸存的郦国士兵发出一阵愤怒的咒骂声,骂得非常毒。 禾苗十分不信,激动地说:“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萧杨低头擦刀,冷声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帐篷里的女人就是一个圈套,但衣服狐裘都是刘莹的,若不是她,我们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呢?” 禾苗激动地说:“我不信!若真是她,你为何会告诉我?难道敌人的敌人不正是朋友吗?” 萧杨道:“因为我们靖中人,最看不起的就是叛徒。” 禾苗坚持不信,萧杨不遗余力地想要说服打击她,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扯了小半个时辰。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疲累的虎贲军总算精神了许多,禾苗看在眼里,越发漫无边际地瞎扯扯。 萧杨突然意识到什么,怒道:“竟敢调侃小爷,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被他识破,禾苗也不惊慌,笑眯眯地说:“哪有?分明是萧将军心疼我们,想让我们歇歇气。” 她一甩手,一串弩箭直奔萧杨脸面。 萧杨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吓得一个后仰,一根弩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其余全部落了空,把他身后的士兵射得“吱哇”惨叫。 禾苗暗道一声可惜,用力做了一个手势,幸存的虎贲军将士挥刀而上。 禾苗大声恐吓萧杨:“哎呀呀,你死定了,中了我的烂皮毒,你会变成一个全身肉皮溃烂的丑八怪的!你有没有成亲啊?就快没人要你啦,哈哈哈……” 萧杨伸手一摸,满脸的血,伤口处果然有些痒痒的,麻麻的,感觉十分不对劲。 他信以为真,却又心存侥幸,不由暴怒:“今天老子一定要把你这个贱人碎尸万段!” 禾苗翻身上马,往另一个方向奔逃:“来呀,来呀,有本事你来!” 与此同时,虎贲军将士含着眼泪朝相反的方向突围。 有靖中人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大声喊道:“将军,这是诡计!郦国人要突围!” 禾苗勒住马,回过身,掏出羊皮图纸潇洒一挥,大声道:“想不想要?想要就来抓我!萧杨,你别不信,毒已入血,你跑得越快越死得快!” 萧杨咬牙切齿:“死丫头诡计多端,信你不如去死!” 他带着靖中人穷追不舍,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禾苗和她的图,并不是其他那些小喽啰,并且他正需要那些人把有关“刘莹出卖陷害何苗苗”的事实告诉许南。 禾苗骑着马在树林里穿行,小花马死了之后,许南给她挑了一匹枣红色白鼻子的山地马,名叫枣枣。 枣枣矮小灵活耐力好,适应铁碑岭的环境,在这样到处是雪和树林的地方如鱼得水。 就算靖中人一直射箭,她也能借助地形巧妙躲开。 其他虎贲军已经突围,她孤身一人,血流过多,又没补充食物和水,抬眼一瞧,到处都是星星。 塞一颗振奋精神的丸药下去,偶尔回身放一串冷箭,总能杀死人,弄得靖中人提心吊胆,同时也更加愤怒。 “知道什么叫捡兔子吗?让猎犬狂追兔子,直到兔子跑不动,累死了,伸手就捡起来了。” 萧杨狞笑道:“此地离你们的据点至少一天一夜的路程,许南是赶不到的,你愿跑就跑,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靖中人哈哈大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仿若戏弄。 禾苗不急不燥,沉稳往前,边行边调整臂弩,换了弩箭。 最终,她来到一片陡峭的山崖边。 枣枣惊恐地瞪大眼睛往后退,坚决不肯再往前走半步。 禾苗下了马,摸着它的脖子安抚它:“别怕,别怕。” 不是自己亲手养大的马,关键时刻不听话,若是小花马,根本不会如此胆怯。 禾苗叹了口气,从褡裢里抓出一把豆子喂给枣枣,说道:“小伙伴,你多多保重哦。” 几根冷箭射来,她灵巧地避开,将长刀杵在地上,微眯了眼,看向前方。 靖中人围拢过来,把她团团围住,各种武器对着她,杀气腾腾。 萧杨得意地道:“看你往哪里逃?把图纸交出来,饶你不死。” 禾苗尖叫:“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靖中人得意极了:“你跳下去呀,摔死了我们正好捡图纸。” 禾苗掏出羊皮图纸,哆哆嗦嗦地要吹燃火折子,然而不管她怎么做,总是吹不着,有两次还险些把火折子掉在地上,看上去已是方寸大乱。 萧杨见状,便让准备射杀她的弓箭手收起弓箭,叹着气劝她:“你这是何必呢?年纪轻轻,又是女儿家,不在家里享福,跑来这种地方做这种事……” 话音未落,就见禾苗面无表情地朝他们扔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着像是一个球。 还没等他们弄清楚那是啥,那东西“啪”地一声炸开去,腾起好大一股子烟雾。 “这是什么?”众人惊呼出声。 “祖传毒烟弹,去死吧!”禾苗呲着牙笑,响亮地吹一声口哨,潇洒地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 弩箭带着一股银色的丝线,射向悬崖壁上探出的歪脖子树,将流星一样坠下崖底的禾苗猛地拉起。 丝线弹性韧性极佳,禾苗身轻如燕,趁机荡到崖边,成功地踩上了采药人用的狭窄小道。 道路狭窄,不到一尺宽,往下一看头晕眼花,遍体生寒,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 她吸一口气,抓起枯藤把自己紧紧缠起来。 这是她在探路行动中找到的小路,夜里撤退时就已经确定了方案和路线。 以羊皮图纸和她为饵,诱得靖中人放弃其他虎贲军将士,她则借助地形和臂弩逃到这里,借机逃生。 第1110章背篓里的女人 臂弩和毒烟弹都是何小二带来的,据说是何蓑衣亲手监制,祖传的秘方,天下无双。 禾苗贪图新鲜就带上了,谁会想到它们居然会救了她的命呢? 可见一切都是天意。 她就是死不掉,就是要活到最后,做女将军! 禾苗得意洋洋,十分遗憾不能和萧杨吼几句狠话,比如问问他,毒烟弹好不好闻,还活着吗? 再恐吓恐吓他,弩箭上的毒加上毒烟弹的毒,会让他死得非常不一般。 禾苗带着这种遗憾彻底晕死过去,呐呐地道:“感谢老爹,感谢祖父。” 悬崖上,靖中人躺倒了一大片。 萧杨身为头领,武艺最是高强,意志最为强悍。 他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昏死过去。 他在心里咒骂禾苗,狡猾的女子,倘若当时她是把那个鬼东西朝他扔来,那他一定会把那个鬼东西击落到悬崖外去,这种事就不会发生了。 偏她要往其他笨蛋那儿扔,那些笨蛋只会惨叫和惊呼“这是什么?” 他是被笨蛋同伴拖的后腿,真不怪他。 有从后头赶上来的靖中士兵赶过来进行救助,看到萧杨的样子忍不住惊呼:“将军,你的脸怎么啦?” 萧杨不能出声,只能呆滞机械地看向对方。 在他面前是一个长着双头的怪物,怪物的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嘴是血盆大口。 血盆大口可怖地上下翻飞着,用打雷一样巨大的声音吼道:“将军的脸烂掉了!” 烂掉了?那是什么意思? 死丫头说的竟然是真的? 萧杨想看看自己的脸,做不到。 想摸摸自己的脸,还是做不到。 他急怒攻心,终于昏死过去。 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 一个身形格外高大、可称之为巨人的男人,手里提着两把巨大的斧子,背着背篓走过来,背篓造型奇特,做成椅子的形状,上方还用竹条和油布做了一个遮棚。 所有在场的、清醒着的靖中人全都无声地跪下去,匍匐在雪地里。 “真是丢死人了。”背篓中传出一道沙哑的女声。 声音粗粝难听,犹如被砂纸打磨过。 “这么多人竟然斗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背篓里的女人愤怒地说,“把萧杨这个废物扔下悬崖去!” 匍匐在地上的靖中人面面相觑,全都不肯出声响应。 萧家是世袭的武将,家族中多出猛将良将,在军中根基很深,拥护者很多。 有人硬着头皮上前求情:“启禀殿下,今日事败,不能全怪萧将军,何苗苗太过奸猾……” 背篓里伸出一只关节扭曲的手,轻轻摸了一下巨人的头。 巨人狂吼一声,扬起斧子将求情的人劈成了两半。 众人噤若寒蝉,瑟瑟发抖:“殿下饶命!” “呵……知道怕了?”女人怪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罢了,本宫并不是不通人情、不懂得体恤臣子的人。把萧杨抬到担架上,让人给他解毒疗伤。”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自动分出一拨人照顾伤员、打扫战场。 女人拍拍巨人的肩,示意他带自己到崖边看看。 巨人的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高兴地命令巨人放下她。 巨人小心翼翼地把背篓放到地上,探手从中抱出一个人来。 她裹在一身玄色的狐裘中,瘦弱萎缩,脸颊凹下,皮肤惨白,眼睛幽暗漆黑,嘴唇鲜红如丹砂。 她缓缓看向众人,众人齐齐垂下眼不敢直视,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擦身而过。 女人收回目光,看向悬崖下方。 “立刻找到绳子,选派灵活的人手,悬吊下去,务必把人找到。另派一队人手绕行下山搜索,谁找到她或者图纸,赏黄金一万两,封千户。” 女人冷声说道,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冷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之前还有一个萧杨做了前车之鉴——做事不得力杀无赦。 靖中人争先恐后地找出绳索,以最快的速度互相配合着垂吊下崖,开始搜寻禾苗。 寒风如刀,天空又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众人冷得嘴青脸乌,但是找不到禾苗。 他们不敢无功而返,来来回回搜寻,终于,有人发现下方的藤蔓有些不正常,他大喊出声:“在那儿!在那儿!” 群情激奋,然而绳索的长度并不够。 女人的脸可怕的扭曲了一下,眼里燃起恶毒的亮光:“撤回来,所有绳索结成一根。” 她就不信这样还弄不死何苗苗。 雪越下越大,下面的人上来花了一些时间,再重新给绳索打结,再放下去又花了些时间。 眼看着吊在绳索上的靖中士兵渐渐靠近人形蔓藤,女人握紧拳头,激动地咬住了牙。 何苗苗,看你往哪里逃! 何蓑衣,看你如何得意! 东方重华,你给我等着瞧! 禾苗做了一个荒诞的梦,她梦见自己肋生两翼,自由自在地翱翔在空中。 蓝色的天,白色的云。 圆子骑着小黑马在地上追她,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许南突然出现,拉满弓箭,一箭射中她的肚子。 “痛死了!”禾苗低呼一声,惊醒过来。 短暂的恍惚过后,她僵立不敢动弹。 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她的肚子上来回窜动,而她的肚子的确也是隐隐作疼,似乎是被那东西咬了一口。 她动作轻巧地拔出匕首,屏住呼吸,刷地一刀刺下去,那东西发出一阵凄厉的“吱吱”声,拼命扭动几下就不再动了。 禾苗忍住恶心,扒开衣襟,皱眉呲牙,扯出一只死透了的山耗子。 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天气太冷,山耗子在这藤蔓后的凹洞里做窝避寒,她这个不速之客跑来扰乱了清净,山耗子发现她挺暖和的,趁着她无知无觉,轻而易举地钻进了她怀里取暖。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咬了她一口。 禾苗恶心得不要不要的,腾出手取下腰间的酒囊,先喝一大口,再淋上被咬伤的腹部。 又冷又痛,瞬间无比清醒。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禾苗眯着眼睛看过去,看到叼着匕首朝她靠近的靖中人。 第1111章男女授受不亲 这叫因祸得福,冥冥中自有天意。 若不是山鼠咬她这一口,她便要魂归西天了。 臂弩已不能使用,禾苗从皮囊中掏出一把梭镖,阴笑着冲靖中人招手:“嘿!看看这是什么?” 靖中人大吃一惊,拼命扯动绳索,一边示意同伴拉他上去,一边挥刀向她砍来。 “再见!”禾苗扔出梭镖,干净利落地割断了靖中人的绳索。 惨叫声传上崖顶,裹着玄色狐裘的女人脸部又是一阵扭曲,她命令其他靖中人下去:“何苗苗已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杀死她!杀死她!割断她上方的藤蔓,用箭射死她!” 用一截一截结成的绳索垂吊下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就算可以射箭,又该怎么固定身形呢? 众人保持沉默,纷纷觉得女人简直是疯了。 一个将士提议道:“殿下,也许我们可以用火攻。这些藤蔓都枯了,上面也没多少雪,此刻风大,只要把油泼上去,再点燃,很快就能烧到那里。” 女人嘶声道:“火攻?那她身上的图纸怎么办?我们跑这一趟,不就是为了那张图吗?” 众人不敢再言,认命地继续往下。 靖中人就像是蝗虫一样,总也杀不完。 禾苗真的没有任何力气了,梭镖也在一次攻击之中失手被敌人抓住,为了不让他们把她拽出去,她主动松了手。 这样的后果是凄惨的。 暂时保住不被拽出去,却给对方提供了一个趁手的武器。 靖中人总是往她扔梭镖,割断了她头顶和身边的好几根藤蔓,有一次甚至刺伤了她。 仿佛她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了,力竭摔下山崖,或者是被对方杀死。 怎么办呢? 禾苗掏出羊皮图纸,准备烧掉它。 好可惜,还没来得及什么都不想的和圆子一起花前月下呢。 突然,尖锐的响箭声穿透了厚重的乌云。 一个靖中人跌跌撞撞而来:“许南来了!” 裹着玄色狐裘的女人眯眼看向远方。 看到无数身着白色衣服的虎贲军潮水一样地往这边而来,一面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上面写着斗大一个“许”字。 是许南来了。 他在她意料不到的时间,出其不意、迅捷无比地赶到了这里。 功亏一篑。 女人咬牙切齿:“撤!” 手指向一个小头领:“带着你手下的人留守垫后,火烧藤蔓,务必弄死何苗苗!” 响箭的声音回荡在群山之间。 禾苗手一抖,火折子掉下了山崖。 她仰头看向天边,有阳光穿透重重乌云,直射出来,刺得她眼眶发酸流泪。 救兵来了。 还有,开雪眼了,暴风雪就要到来。 可是,靖中人再次向她挥刀而来,她真的没有力气躲避了,这一次。 早不死晚不死,死在这种时候真糟心啊! 禾苗大声唱歌,唱的是郦国的军歌:“……带长剑兮挟长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歌声回荡在崖间,无数个声音在唱:“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袭击她的靖中人突然停止继续攻击她。 禾苗立刻不唱了:“莫非你被我的气节感动了?快扔了刀,我会重重酬谢你的。” 靖中人松开绳索,朝她狂扑过来,哦,不,朝她身边的藤蔓扑过来。 禾苗毫不犹豫地抬脚把人踹出去,然后她看到,靖中人的绳索飘飘荡荡地掉下了崖。 是有人在上方砍断了绳索,刚才那个靖中人自然也不是有感于她的气节,而是为了求生逃命。 有人在上方嘶喊:“何苗苗,坚持住,我来了!” 是许南。 禾苗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放心大胆地瘫靠在崖壁上,抱着她亲爱的藤蔓兄,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崖顶。 许南带着一队人马,与靖中人对峙。 玄色狐裘裹着的女人、背她的巨人、还有大部分靖中人已经不知去向,只余下十多个靖中人拿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守在悬崖边上。 “就算你们砍断了绳索,也没办法改变有些事情,这些藤蔓都浇上了油。” 为首的人说,“我们只需将火把扔过去,它就会咻地一下燃烧起来,然后一直烧到下面,让何苗苗自动跳崖。许南,你要不要试试?” 许南冷静地看着他:“说条件。” “你们后退十丈,放我们走。” “好像是个不错的买卖。”许南猛地跃出,长刀划出一道流利华美冰凉的弧线,将那人的头一刀斩落。 与此同时,虎贲军的将士狂奔而至,大肆收割靖中人的性命。 真正聪明勇敢的战士,是能正确判断形势的战士。 此刻多耽搁一个呼吸的时间,死亡距离何苗苗就会更近一步。 靖中人既然泼了油,就不会放过何苗苗。 果然,靖中人拼死扔出了火把。 火苗沾到油,火焰腾空而起,整个崖边变成了火海。 火光照亮将士们的脸颊和眼睛,没有一个人退缩或是露出懊恼、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们跳下马,用毡子扑打火苗,用刀砍断藤蔓,把带来的绳索打结续长。 藤蔓虽然上下相连纠缠,其实并不是一根,它们长不到那么长。 只要把上面的藤蔓砍断,断了火源,火势就不会蔓延到下面。 他们不顾一切地努力着,与火焰赛跑。 终于,开辟出了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 许南在腰间系好绳索,抓着绳索要往崖下去。 好几个人拦住他:“将军,让我们去。” 许南面无表情:“男女授受不亲。” 众将士:“……” 他们一定是听错了,就好像将军本人不是男人似的。 有人据理力争:“军中只有同袍手足兄弟,没有男女之分!” 许南拔刀:“你觉得你比我更厉害?耽搁了时间要你的狗命!” 掐死最后一个瞎眼的家伙,许南系着绳索一直往下。 何苗苗满头冷汗,全身颤抖,头晕眼花,一个踉跄,摔了出去。 幸亏缠绕在她腰间的藤蔓挽救了她的性命,她在悬崖边上飘飘荡荡,来回撞击,直到许南朝她伸出手。 第1112章反正他不是男人嘛 暴风雪扑打着帐篷,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可怕。 禾苗蜷缩在被窝里,牙关紧咬,紧闭双眼,脸色煞白,看上去非常可怜。 军医摇着头叹气:“烧得太厉害了,那么多伤口,能撑到现在算她命大,也幸好是她懂医,先处理了一下,不然早就没了。” 许南黑着脸道:“治病就是了,这么多废话,你想怎么样?” 军医看着心情严重不好的许将军,向他提出一个迫在眉睫的难题:“需要处理伤口,有些地方必须脱衣服,怎么办?” 虽是在危急关头,随行的将士们还是忍不住挤眉弄眼。 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将军大人上啦,反正他不是男人嘛。 许南反而沉默了。 他握紧双拳,看着昏迷的禾苗沉默不语。 最终,他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沉声道:“不用脱,直接把伤口处的衣服割开就好。” 君子之风总是让人格外敬重,军医说道:“不用刀,属下这里有剪子,这个更方便,还不会扯到她的伤口。” 许南退到后面,不经意抬眸,看到同伴们的表情,冷着脸道:“她是我们的同袍手足,她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们,我们便要对得起她!” 众人肃然,都有些惭愧。 许南注视着他们:“记住她是个女人,也别把她当成女人!她是何苗苗!甲字队的何校尉!这一次,她以一己之身,换取了几十个虎贲军将士的性命;以一己之身,保住了我们的秘密。” 尊重她女性的身份,同时也要忘记男女之别,服从她的领导。 这是许南要说的话。 将士们都听明白了,也知道禾苗这回一定会升职,但他们没有谁嫉妒她,而是敬佩和认为理所应当。 她的表现够优秀,够勇敢,早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圆子?圆子?娘,爹爹……”高烧的禾苗无意识地呓语着,把她所想念的人依次念叨了一遍。 许南坐在一旁,默默给她擦拭额头和手脚降温,火光扬起,把他的脸照得格外坚毅,也,更黑。 她没有念叨过他,他其实一直都想知道,他在她的心目中,其实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吧? 他有些绝望地想。 “许南,我没丢虎贲军的脸,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禾苗喃喃地道,声音小得不能更小,许南却敏捷地听到了。 他愣住,手微微有些颤抖,竟然有点拿不稳帕子。 他索性站起来,深呼吸,然而还是不能平静。 他大步走出帐外,迎着暴风雪勾起唇角笑了。 喜悦激荡着他的胸臆,他就像一个初谙情事的毛头小伙子一样,想要大声呐喊。 但是他不能,他必须在手下面前保持高冷威严的模样。 于是他迎着暴风雪,吃了一肚子冷风和一嘴的雪。 几个巡逻的虎贲军将士被吓坏了,将军跑到这外头来吹冷风淋雪,是因为何校尉不行了吗? 将军这是悲痛欲绝,无处发泄,所以自虐? 他们一起扑上去:“将军,何校尉她怎样了?” 许南眨眨眼睛,睫毛上掉落一堆雪渣,他面无表情地说:“她很好。” 将士们集体鄙视他,既然很好,为什么要做出这副鬼样子? 但是他们打不过许南,只好说:“呵呵……那就好。”然后看着许南高冷地走进了帐篷,当着他们的面把门帘封好。 军医已经自动接替了照顾禾苗的工作,他絮絮叨叨地说:“将军,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何校尉到底是个女子,诸多不便,这身衣裳不可能一直穿着,必须找个女人来照顾她才行呀。” 许南有些发愁,这样的天气,就算肯出钱,也找不到人;就算找到山民,山民也不见得乐意呀。 天亮时分,禾苗终于脱险。 疲倦的军医就地躺在地上和衣而眠,许南却不能睡,他既兴奋又担忧,皱着眉头走出帐篷,严令手下做好巡逻等工作,同时派人前去寻找可以伺候禾苗的女人。 走了一圈回来,禾苗还昏迷着,一点没醒。 他粗鲁地踢了军医一脚:“不是说脱险了吗?为什么不醒?不醒就不能吃东西,会饿死的。” 军医困死被打醒,气疯了,换了别人他能一刀给对方插上去,但是遇到许将军,他也只好温柔地说:“她明天能醒就不错了,汤药之类的只能灌。” 那就是必须有人喂了,这活儿自然也是许将军来做。 军医决定尽职尽责地一直守着,什么都不让许将军多做。 风雪乍停,禾苗在氤氲的药味里睁开了眼睛。 入眼看到的是瘫在地上,睡得手脚朝天,嘴巴微张,嘴角流着口水的军医。 再抬头,就看到许南青黑的眼眶,满是胡茬的脸。 他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炽热。 禾苗的心跳慢了半拍,她直愣愣地看着许南,忘记出声,就连他问她话,她也呆呆的没回答。 又是他救了她的命,她当时已经当自己是个死人了。 可是他神兵天降,救了她的命。 许南皱起眉头,伸手在她眼前晃晃:“莫非是撞到头傻了?” 禾苗突然“嗷呜”一声,猛地朝他的手咬去。 许南反射性地迅速收回手,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被山鼠咬了,所以疯了?你是人,不是山鼠。” 禾苗被扯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仍然微笑着说道:“我不过以为是在做梦,舍不得咬自己,所以咬你一口,可惜你躲得太快。” 许南无语,不过刚醒就这么欢脱,说明她真的伤得不是很严重,至少精神和心灵更加强大了。 他板着脸说:“好了以后把你师父送我的那两本书抄十遍。” “十遍?你才疯了吧?”禾苗迫切地需要证明自己活着,需要发泄分享她死里逃生的快乐,因此十分放肆。 “二十遍。”许南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出营帐,想想又折回去,踢醒军医:“给她检查。” 军医抓狂地挠了自己的头发两下,敢怒不敢言地去给禾苗诊断。 第1113章将军高兴就好 军医对上许南很暴躁,对着禾苗却是温柔周到无比。 全军唯一一个女子,还是个漂亮勇敢能干的小姑娘,对她不温柔,会遭天谴的。 二人你问我答,配合得十分默契,气氛非常友好,禾苗不停地夸赞军医医术高明,救了她的命。 军医夸她英勇能干,处理得非常及时。 没人提到许南,许南郁闷地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暴风雪已经停了,只有星星点点的碎雪粒子落下来,树林里一片静谧。 他深呼吸,惬意地捶捶自己的肩膀,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将士们围拢过来:“何校尉怎样了?” 他说:“醒了。” 副将走过来,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没追上那些逃走的靖中人,他们很狡猾。” 他们那天抓到一个活口,活口吃不住严刑,向他们提到了此次行动的主导者——靖中前皇太女魏紫昭。 关于魏紫昭的事情,许南有所耳闻,却因不是同一年代的人,他并不是很清楚这个人。 他沉吟片刻,道:“兵分两路,一队护送何校尉回去,一队随我前行,探查申国使团和刘莹等人的去向。” 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收拾妥当,整装待发。 “嗝……”禾苗喝下一大碗滚烫的米粥,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抬眼看到许南进来,也不觉得丢人,和他说道:“米粥熬得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许南没应和她的话,淡淡地说:“你回虎贲城,我去探查申国使团和刘莹等人的去向。” 若不是遇上暴风雪,早就该核查此事了,许南的动向是分内之事。 禾苗蹙着眉头问他:“你觉得这件事怎么样?” 许南道:“一切皆有可能。说说你的想法,毕竟整件事中,你经历得最多。” 禾苗道:“靖中人知道虎贲军的存在不奇怪,我们能向他们派出探子,他们同样也能。但他们知道我在绘制交通图,并且知道我会出来,并设了这样一个圈套等着我,那就很奇怪了。” 倘若刘莹没有出卖叛变,那么,他们的身边一定有内奸。 这个内奸才是最危险的,必须抓出来,不然永无宁日。 许南道:“这个内奸交给你抓。” “我伤成这种样子也不让人休息。”禾苗小声地抱怨了一句,问道:“将军为何来得这么快?” 许南面无表情:“因为想出来透透气,打点野味熏制了好过年。” 明显就是假话。 禾苗有些生气,却无可奈何。 姓许的一贯不讨喜,本来他救了她的命,她很感激他,也在趁机和他缓和关系了,他偏要这么讨人嫌。 她笑笑:“将军高兴就好。” 这是什么意思? 许南又不懂了,总觉得禾苗此刻的表情十分莫测高深。 不过,她为什么不高兴,他也是知道的。 是因为他没有说实话,但是让他怎么说呢? 讲因为夜观天象,发现暴风雪即将降临。 再讲因为在虎贲城周边抓到一个靖中的探子,觉得靖中人似乎有大阴谋,担心她,所以带人追了上来? 他才和她表白过没多久,而且被无情地拒绝了。 他才不要再回到那种尴尬的境地,就这样比较好。 许南命令禾苗:“回去以后把这次的事写个折子报上去,再给闽侯写一封信,告诉他,此次事件,策划者是魏紫昭。” 禾苗不知道魏紫昭:“是我爹的仇人吗?” 许南想起闽侯那些光辉事迹,意味深长地说:“对,非常非常老的旧仇人。”差一点就成老情人了。 禾苗未能体会他这种更深层次的意味,叹口气:“他们什么时候才能不坑我啊。” 上次她娘给她疯狂写信,害得她被罚;这次人在林中坐,祸从天上落,差点就死了,而且是尸骨无存的那种。 禾苗陷入怨爹怨娘的境地之中,完全忘记了许南。 许南默然站了片刻,郁闷地走了出去。 对方和我开玩笑(假装咬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反应总是太快(手缩得太快),嘴也太快(骂对方是山鼠,撞坏了头)。 等到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没办法补救。 拼命想补救,却说成让对方抄十遍书。 然后对方骂我疯了。 我说让对方抄二十遍。 现在我想和对方开个隐晦的玩笑,拉近一下距离。 对方却完全不能领会,宁愿躺着骂爹骂娘,也不愿多看我一眼。 心情不好,唯有杀人能改变! 许南翻身上马,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虎贲军狂奔而去。 禾苗也懒洋洋地说:“我们走吧。” 她吩咐军医:“记好了,我伤得非常严重,经常会神智不清,十分虚弱,让大家尽量不要来打扰我。” “不会让人觉得属下没用,跑来骂属下吧?”军医很诧异。伤得很重是真的,不过这精神状态不要太好啊,照这样下去,明天就能吃生肉了。 禾苗霸气地说:“就算被骂,被质疑,你也得受着!过后将军和我都会补偿你的。” 以靖中人的疯狂,一定不甘心失败,必会想方设法达到目的。 内奸,等着被抓吧。 回到虎贲城,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禾苗得到了此生最高的礼遇,除却当值不能离开的将士之外,所有人都来迎接她。 禾苗虚弱地躺在皮裘中,有气无力地点头致意。 军医替她传达:“多谢大家,大家辛苦了……” 被她救下的那些甲字队士兵热泪盈眶,纷纷道:“属下不辛苦,校尉辛苦了……” 禾苗虚弱地笑,军医严肃地说:“大家不要拦着路,先让何校尉进去,她伤得很重,随时可能晕厥,不能被吵到,大家尽量不要打扰她。” 将士们让开路,抢着把她的车抬进了城,因为害怕道路不平,会颠簸到她。 禾苗感动极了,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让其他人突围,她自己引开敌人。 何校尉重伤的消息很快在虎贲城内传播开,同时很多人都接到了命令,何校尉起居不便,急需女子伺候起居,找到的人有重赏。 第1114章真相大白 其实禾苗并不需要什么侍女伺候。 许南和军医都太低估她了。 她很小的时候,何蓑衣就用药汤给她浸泡淬炼身体,教她辨认各种毒物,教她如何在逆境下求生存。 白洛洛一身医术都教给了她,毫不夸张地说,除了后背的伤不能换药清洗之外,她已经用不着军医了。 就着热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身体,换上干净松软的衣服,整个人都轻了两斤。 本想洗个头的,但是想到洗头不容易晾干头发,还会引起敌人的警觉,得不偿失,她决定把这件事交给新来的婢女做。 给圆子、何蓑衣的信件送出去后,禾苗过上了猪一般的幸福生活。 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势必要将流掉的血早些养回来。 按照许南等人的速度,他大概会在六天后赶回虎贲城,因此敌人肯定会在这六天之内完成这件事。 第三天,好消息传来。 有人找到合适的女子来照顾禾苗。 军医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尽职尽责地把了解到的情况报给禾苗听:“是乙字队的一个伍长找到的,他是本地人,找来的这个女子是他家的亲戚。” 禾苗躺在床上见了这个女子。 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长得敦实憨厚,胖胖的,裹着山民惯常穿的旧皮袄,地道的山里口音,见着禾苗头都不敢抬。 禾苗命她走近:“伸出手来。” 女子伸出一双满是茧子的手,骨骼粗壮,瞧着倒是做惯农活的,禾苗道:“留下吧。” 女子高兴地给她行个礼,立刻上手做起了事。 禾苗安心地享受着,洗头擦澡换衣服喂饭。 晚饭是药膳鸡汤,女子利落地收拾妥当,端着鸡汤过来喂她。 吃到第三口,女子突然手滑,整碗滚烫的鸡汤倒向禾苗的前胸。 娘的!老子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泡在鸡汤里玩! 禾苗明明躲得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鸡汤朝她泼下来。 女子惊慌失措,忙着去捞碗,又用手去接汤,于是禾苗身上并没有被溅到太多鸡汤,烫伤也不厉害,反而是女子的手被烫伤了。 女子害怕地跪下去:“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禾苗才不高兴地说:“还不给我取换洗衣服和烫伤药来?” 女子要先伺候禾苗换衣服,禾苗毫不犹豫地把她赶走,忙不迭地换衣服,一不小心,从怀里掉了个羊皮卷出来。 禾苗着急地从床上滚下去,把羊皮卷收起藏入怀中。 军医闻讯而来,她絮絮叨叨地骂女子笨:“我若是好着,又怎会吃这种蠢货的亏……” 女子躲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稍后,她抓着军医的袖子苦苦哀求:“千万别扣钱,就指望这钱过年渡春荒呢……” 军医骂了她一顿,要求她尽心伺候好禾苗。 第一天禾苗没让女子进屋陪她睡,只在夜里要上厕所时才叫了一次。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她突然开始发热,烧得昏昏沉沉的,军医愁眉苦脸,和看家的虎贲军副将商量,是不是把人送回隆城去。 当天夜里,女子得以顺利留在禾苗的屋子里,彻夜守候。 月黑风高杀人夜,当夜北风吹个不停,滴水成冰,禾苗的亲兵给炉子添好炭就跑去休息,屋子里只剩下禾苗和女子二人。 禾苗躺得全身骨头疼,就是不见女子有动静。 一直等,一直等…… 从以为自己猜错了,女子是无辜的;再等到怀疑人生,怀疑自己真的被撞坏了头。 女子还是没动静,反而发出了死沉死沉的鼾声。 重伤员撑不下去了,禾苗了无生趣地木着脸发呆,昏昏欲睡。 “呱~”乌鸦凄厉的声音远远传来,地铺上的女子陡然睁开眼睛。 她翻身坐起,借着昏暗的灯光观察禾苗的动静,小心翼翼地低声喊道:“将军?您要喝水吗?” 禾苗肯定不理的,她都要激动死了。 知道对方是傻子,而对方不知道,坐等揭穿对方傻子的真面目,这种滋味不要太好! 女子灭了灯,走到床边,掏出一个瓷瓶凑到禾苗鼻端,耐心地等待着。 沁人心脾的幽香袅袅升起,就像是,甜梦香的味道。 禾苗险些爆笑出声,老祖宗在这里,她竟敢班门弄斧! 好容易才忍住,女子冰凉的手像蛇一样探入她怀中。 指端摸到贴身藏着的羊皮卷,女子的气息急促起来,她利索地抽出羊皮卷,再从自己怀中抽出一卷差不多的羊皮卷塞回去,替代了真货。 大功告成,女子再拿出一只瓷瓶放到禾苗的鼻端。 禾苗嗅了嗅,唔,是解药,成色略差,还不如何小三配的好,看来是没有好老师教啊。 女子正要收手,就听一条声音幽幽地道:“这药成色太差了,你的老师是谁?” “哐当!”女子手里的瓷瓶掉落在地上,她转身就往外跑,比兔子还快。 “你手里的羊皮卷是假的。”禾苗懒洋洋地说,“魏紫昭是你的老师吧?不,看你的样子,应该到不了她跟前。” 窗外突然火光大盛,把屋子里照得白昼一般。 女子变了脸色,一跃而起,“刷”地抽出禾苗的长刀,咬牙切齿地朝她冲过去,打算用她做人质。 禾苗轻巧地抬起手臂,对着她的膝盖连射两箭。 “啪”女子跪倒在地,正好咬碎毒丸自尽,禾苗已然一个跃身卸了她的下颌,潇洒地一脚踹翻在地,踩上去,威胁道:“天亮就请你喝滚开的鸡汤。” 军医带着人走进来,高兴地说:“那个家伙也被抓住了,供认不讳。” 那个乙字队伍长的生母是靖中人,嫁了前东岭的一个官员,东岭覆灭,母子隐居山中,他长大后就投了军,因为表现优异,一直被选入虎贲军,成为一名小军官。 “据说本来不想投军的,是靖中派人找到他们母子,要求他必须参加。之所以知道羊皮图纸的事情,是因为他和甲字队的一个士兵很好,二人喝酒时无意提起探路和画画的事情……这个女子也是那边派给他的帮手……” 真相大白,禾苗开始为刘莹和那一只队伍担忧,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第1115章挑衅 一夜北风劲,禾苗缩在被窝里睡得十分香甜。 奸细已经抓到,证明不是刘莹,她很开心。 毕竟再怎么喜欢一个男人,那也不能为了得到对方就做违背道义和良心的事,不然就太下作了。 有人用力拍响窗户。 虽在伤病之中,禾苗仍然很警觉,伸手握住长刀:“谁?” 窗外响起许南的声音:“我,快开门。” 一定是刘莹出事了! 禾苗迅速下床,趿拉着鞋子跑过去,猛地拉开房门。 许南站在门外,身后几个士兵抬着担架。 “快送进来!”禾苗张罗着要安排,被许南伸手一拨,往屋里一推,接着他一个旋身挡在她身前,披着的大氅罩上去,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禾苗后知后觉地觉得冷——她穿着里衣就开了门,的确是有那么一点不雅和寒冷。 许南的大氅带着一股子清冷的风雪味道,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加上他前些日子的表白,很难让人忽视和平静。 禾苗打算去取自己的衣服,却又再次被许南往里推。 “让让,安静一点,别添乱。”他说。 担架抬进来,上头躺着昏迷不醒的刘莹。 刘莹的脸色青白交加,明显就是冻坏了。 禾苗问道:“处理过了?” 被冻坏的人不能突然抬到温暖的房间里,不然就会出事儿,必须用雪搓揉手脚,缓过来才能进行下一步治疗。 许南的神色很凝重:“处理过了。” 他看着她,沉痛地说道:“申国使者、还有我们派出的使者,护送的军队,全军覆没,就在距离你中埋伏之地一百里的地方。” 禾苗傻住,悲痛的情绪瞬间弥漫于胸。 她认为这是虎贲军的失职,倘若他们巡逻的距离再远些,派出的岗哨再多几个点,及时发现靖中人的阴谋,那就不会惨死这么多人了。 “靖中人先是伏击了申国使者,再假扮成申国使者,和刘莹他们会面之后趁夜里突然发难……” 许南面无表情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双手紧握成拳,眼里闪着嗜血的光芒。 刘莹是个聪明的女子,因着历来申国使团来访,她都参与其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当天夜里,她秘密召集其他人商讨此事,却在这个过程中被人包了饺子。 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二人迅速交换衣服后,她带着一小队人马突围逃走。 但最终也没逃脱被追杀的命运,全军覆没,她自己也差点冷饿而死,还受了很重的伤。 整个队伍,只剩下刘莹一个活人。 禾苗见过刘莹的侍卫,清秀斯文,始终护在她身旁,愿意以身换得刘莹求生,说明感情非同一般。 许南见她出神,问道:“在想什么?” 禾苗脱口而出:“我在想,那个和刘莹交换衣服,以己之身换她活命的侍卫,一定很喜欢她。” 许南沉默,她抬头,看到一张无比严肃的脸。 禾苗先就心虚了:“我不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这是女子的天性,她也没办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 许南淡淡地道:“原来你是懂得这个的。” 怎么扯到这个了?禾苗莫名其妙:“我当然晓得了。” 许南黯然,她是正常的女孩子,圆子对她好,她统统都懂得。 他对她好,她总是习惯性的忽视,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不在意。 再或者,就是他做得太差,就算对她好也没讨着好。 他生硬地说:“刘莹身上有些冻伤还要再处理一下,我让军医来给你帮忙。” 禾苗应下,他便要走了,走到门口顿了顿,问道:“不要累着自己。” “好,早些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说。”禾苗要把大氅还给他,他木着脸说:“你是在嫌弃它脏吗?还是认为我身体太差,少这么一件衣服就会冻死?” 呃……禾苗心说,小的原本是关心您老啊,怎么说得如此十恶不赦? 爱冻着就冻着呗,禾苗和他摇手再见:“不送。” 许南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外走,冷硬的气息吓得亲兵不敢出声。 直至回房,副将在一旁给他汇报了这些天的事情,以及抓到内奸的事,他的情绪才好了几分。 送走副将,亲兵帮他脱铠甲,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将军为何不问候何校尉?她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您见面之后应该问问,表示关心的。” 许南诧异地道:“可她分明好很多了,若是不好,能跑来跑去的吗?再问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已经把自己的大氅脱给她穿着了,够关心了吧? 当我没说过……亲兵哑然,问候与不问候一样吗? 关心一个人,不但要做,还要说出来的。 默默等着对方去发现也就罢了,还总是板着脸说难听话,鬼才会喜欢你! 许南意识到亲兵的沉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没有不耻下问这种良好习惯,便也跟着沉默了。 默默坐到桌边连夜写奏折,灭了整个使团这种事,足够掀起一场战争,他必须迅速将此事上报,以便上面迅速作出准备。 刘莹是女子,许南等人找到她后只做了最基本的急救处理,细微的就没有做。 禾苗给她解开衣服查看伤口,忍不住的叹气。 刘莹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有两根脚趾大概是保不住了,不过幸亏是伤在隐蔽之处,不然对于年轻女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残酷的事。 查看过前面再看后背,衣衫褪下来,禾苗发出一声低呼。 刚才她还在庆幸刘莹只是冻坏两根脚趾头,现在她却是心如刀割,愤怒到无以复加。 刘莹的背上惨不忍睹,雪白的肌肤被人用锋利之物划开,写了无数的字在上面,再染以靛青。 第一句是:“背信弃义之徒。” 第二句是:“东方重华弑母杀弟,国破家亡,断子绝孙!” 第三句是:“何蓑衣背信弃义,阴险卑鄙,妻离子散!” 第四句是:“我等着你们——魏紫昭。” 这就是刘莹之所以能活下来的原因。 她是靖中人对郦国的挑衅和羞辱,同时还是一件锋利的武器。 禾苗不寒而栗。 第1116章至少我还活着 禾苗不寒而栗。 倘若,她死在或是落入魏紫昭之手,而刘莹背叛出卖她的消息传回来,作为丞相、深受重用的刘岑必将受到牵连——帝后将会失去一只有力的臂膀。 以自家老爹的脾气,必然会把她的死归咎或是迁怒于圆子,甚至怪罪帝后——帝后将再失一条臂膀。 大战尚未开始,肱骨之臣已然与帝后生了间隙,这仗还怎么打? 倘若,她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没有识破靖中人栽赃陷害、挑拨离间的阴谋,即便侥幸逃脱,也会加倍迁怒怪罪于刘莹。 而刘莹本身已经够惨,在这种情况下还受到她的打压,乃至于迫害,刘岑又怎肯忍气吞声? 说不得,她老爹和刘岑又要对掐起来。 而圆子是这件事的中心人物,或多或少都会被牵连,多半会被双方都怨上,这个统帅也别想当安生了。 这仗,估计还是难打。 让刘莹活着,比让刘莹死了更有价值,因此刘莹成了现在的样子。 刻字之处染过靛青,时日久长,要清洗干净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禾苗叹了口气,小心地处理好,让亲兵去请许南过来。 许南还以为刘莹出了什么大事,急匆匆赶来,禾苗请他进去,将盖在刘莹背上的衣服一点点地掀开给他看。 二人目光交汇处,都是庆幸与后怕,以及对刘莹满满的同情。 “她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许南找到刘莹后,刘莹曾短暂地清醒过,她向他简短地描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其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许南皱着眉头问道:“能清洗干净吗?” 一个女孩子背着这一身字,怎么过日子?上头的字如此触目惊心,谁敢娶,谁敢看? 禾苗揉眉心:“我已经让人去找药了,尽力吧,不过坦白讲,很难很难,毕竟她这个已经染了很多天。” 二人心情沉重地守着昏迷不信的刘莹枯坐了半宿。 直到天蒙蒙亮,许南才惊觉:“你还伤着,睡吧,这些事儿再怎么愁也愁不来。” 禾苗的确也是累了,打个呵欠,让许南:“再给我搬张床来,两个伤员挤一床,不方便。” “嗯。”许南板着脸走出去。 很快有人搬了床来,禾苗和衣而卧,看着昏睡不醒的刘莹,心情万分复杂。 有关此事的急报不到天亮就送了出去,给刘莹清洗刻字的药却是一直找不到。 禾苗决定不再等待,她让人准备了烈酒,给刘莹清洗。 那些字有些已经结痂,皮肉长在了一起,要清洗就要一点点挑开,一点点洗。 她不确定刘莹能忍受得住这种痛苦。 她给刘莹准备了麻沸散,确保不会在中途因疼痛而惊醒,影响治疗。 鲜血和酒水染透了一整张床。 意料之中的洗不干净。 从早忙到傍晚,清洗完最后一个字,禾苗抬起头来舒一口气,瞬间天旋地转,一头栽倒下去。 一双手稳稳托住她,同时一块洁净的白布准确无误地盖在刘莹背上。 许南阴沉着脸把禾苗放在床上,命令军医滚进来给她诊脉。 军医满头大汗:“就是累的。歇一歇,补一补就好了。” 听说禾苗没事,许南立刻踢了军医一脚:“去照顾刘司宾。” 军医严肃地上前处理善后,此刻在他的眼里,无有男女,只有伤患。 禾苗睡够一觉又活了过来,她不放心刘莹,就端了饭菜守在床旁吃。 “好香,给我点儿。”刘莹沙哑的声音响起。 “你醒啦?”禾苗先是惊喜,然后就是难过,该怎么告诉刘莹那件事呢? 刘莹哑着嗓子道:“饿,疼……” 禾苗让人给她取米粥和鸡汤,斟字酌句:“哪里疼?” 刘莹道:“到处都疼,疼得焦躁想发脾气,特别是脚趾和背上,这样趴着很难受,你帮我翻个身。” 禾苗说道:“你的背受伤了,伤得有些严重,只能趴着睡或是坐着,至于脚嘛……估计以后你穿鞋子更好看了。” 刘莹盯着她看,缓缓道:“有个成语叫做削足就履,你是这个意思吗?” 禾苗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是呀,是呀,再怎么精致小巧的鞋,你都可以穿了,不像我啊,一双大脚,丑得没办法见人。” 她暂时不打算告诉刘莹刻字的事了,打击太多太大,慢慢来。 刘莹沉默许久,轻声道:“麻烦你扶我起来,我想看看。” 禾苗连忙扶她起来,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触到她的伤处,但是伺候人这种事,真的比不上打人踹人那么容易,两个人都挣出了一身汗。 “我来帮忙。”军医正好来送药,飞步上前,只一下就把刘莹扶了坐好,温柔地问:“二位还有什么需要?” 禾苗道:“去弄个好玩的玩意儿来。” 军医边走边挠脑袋,什么是好玩的玩意儿呢?这可为难人了。 刘莹盯着自己的少了两根脚趾的双脚看,许久不发一言。 禾苗强笑着说:“你看,我没骗你吧,一只脚一个,都是小指头,很对称。” “哦,的确不错,很幸运。”刘莹抬眼看着她,静静地道:“至少我还活着。” 至少还活着。 “是这个道理。我也差点死了,从悬崖上摔下去,尸骨无存……” 禾苗受了这句话的鼓舞,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酸酸的,她比划给刘莹看:“我也是觉得,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活着,仇可以慢慢报,人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嗯。”刘莹赞同这话,“不过,我背上到底伤得怎么样?” 禾苗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在逃跑突围的途中,有没有遇到什么稀罕事儿?” 刘莹回忆道:“那是夜里,我趁着雪光逃走,一刻也不敢停留,突然后颈一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就是躺在雪地里,马还在一旁,但是背上就很痛,我什么都没有,不敢碰……” 她没有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分不清东南西北和时间,只记得树木朝南的方向要丰茂些,而南方是郦国的方向。 一直走,一直走到彻底晕厥过去,再被许南找到。 第1117章友谊 “你的后背伤得有些严重,之所以现在特别痛,那是因为伤口染了脏东西不干净,我给你挑开,重新用烈酒清洗过了。” 禾苗把粥吹冷了喂给刘莹:“吃吧,吃饱了好好养着,天气好一点就送你回隆城休养。” 隆城的条件好,爹娘都在,也许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处理刘莹背上的字。 吃饱喝足,两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发怔。 她俩的汤药里都加了安神的药,一会儿工夫,就困意上头。 刘莹却突然哭了起来。 禾苗被她吓醒,沉默地递帕子过去,习惯性地想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又匆忙缩回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刘莹咬着牙,趴在枕上哭得断声噎气,全身发抖。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同僚,还有陪伴她一起长大的人,一张张脸,栩栩如生,她哭得险些晕死过去。 禾苗沉默地陪着她,努力与困意斗争,时不时地摸摸她的头。 终于,刘莹哭够了。 她安静地趴在枕头上,任由禾苗轻抚她的头,沙哑着嗓子说:“我说我要做皇后娘娘、商侯那样的人,爹爹说,这样会很辛苦,我说我不怕,于是有一天,我下学回来,看到他站在爹爹身后,温柔地看着我笑…… 爹爹说,莹莹啊,小艾以后就是你的侍卫了,让他陪着你上学,陪着你做官,他的身手很好,你要听他的话,要相信他……” 刘莹注视着禾苗,轻声说:“禾苗,他叫小艾,没有名字,我爹让他跟我们姓,叫他刘艾。他还没满二十岁,我说等他满二十岁,就送他字,他的生日是在明年的春天,他之前好几次问我到底给他取了什么字,我太忙,一直没顾上,因为觉得还早……” 禾苗知道她说的是那个以生命换得她逃生的侍卫,也知道她这辈子都是忘不掉这个人了。 若是当初许南因为救她而死了,她会不会也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呢? 禾苗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暗自“呸”了三声,双手合十祈祷:“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刘莹靠在她的怀里,安静而乖顺。 两个女孩子依偎着睡着了。 许南轻轻推开门,看到这个场景又默默地退出去。 白天黑夜,刘莹痛得忍受不住的时候,禾苗总是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她也特别喜欢依靠在禾苗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更多的勇气和安心似的。 第四天夜里,两个睡得太多,一起失眠的女孩子瞪着眼数羊。 数到一千只也没睡着。 刘莹突然问道:“苗苗,杀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禾苗说:“刚开始害怕,然后恶心,再后来就会兴奋,杀的多了就麻木了,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只知道往下、往前,以及,活着。” “我想杀人。”刘莹说:“你能不能教我杀人?我也想像你一样,能够提起刀剑保护自己,而不是这样的懦弱无能。” “可以啊。”禾苗许诺:“等你好了我就教你。” 刘莹抱紧她的胳膊,小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厉害呢?” 这个嘛……禾苗不忍心打击刘莹,她是从小就练起的,刘莹已经快有二十岁,从未接触过这些,文弱得很,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到她这个程度了。 “也许十年就差不多了。”禾苗向来是个乐意鼓舞人的好孩子。 “苗苗,我背上的伤很不一般吧?”刘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很害怕。” 禾苗默默地抱紧了她。 游魂一样在院子里徜徉的许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踩着清冷的薄冰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次日,隆城方面派来的人终于赶到。 何蓑衣顶风冒雪,带着许多珍贵的药材和最好的大夫,黑着脸走进了虎贲城。 许南上去迎接他,他理也没理,让何小二直接把他带到了禾苗的房间。 禾苗坐在小马扎上,守在炉边,给刘莹熬制洗靛青的药水。 药好不容易才收集齐全,她准备今夜再给刘莹清洗一次。 只是可怜刘莹,上次的伤口才刚愈合,立刻又要被挑开了。 而且还很有可能就算洗去靛青,也会留下可怕的疤痕。 禾苗愁死了,觉得自己这些天老了十岁。 她恨透了魏紫昭那个完全不能称之为人的狗东西。 “姐……”何小二咋呼呼地冲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捏,甚至还想去捏她的腿骨,“你还好吧?” “干什么?”禾苗气势汹汹地打开他的手,“往哪搁呢?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何小二委屈地说:“不懂,我只记得你是我姐。” 禾苗没理他,因为她看到了何蓑衣。 何蓑衣站在一旁,微蹙着眉,严肃地看着她,鬓边的白发更多了。 何小二小声说:“爹听说了你的事,整夜没睡着,头发白了好多,都不敢让娘知道,找了借口带我出来。一路上都不敢停歇,若不是带着这些大夫,冰雪太大要注意安全,他早就扔下我们独自赶来了。” 禾苗听着何小二的碎碎念,像小时候那样朝何蓑衣狂奔而去:“爹爹……我可想你了……” 何蓑衣拥她在怀,心情是复杂而沉痛的。 幸亏没缺胳膊少腿的,不然家里的母老虎非得把他撕了不可。 他言简意赅:“收拾东西,明日一早随我回隆城。” “为什么呀?”禾苗不能接受:“我都快好了。” 何蓑衣严厉地看着她:“因为这是我和太子的命令。你要么收拾东西跟我走,要么就离开军队。” 这么严重?禾苗想撒娇撒赖,何小二给她使眼色,轻轻摇头,示意她千万别和老爹作对,不然后果真的会很严重。 禾苗指着那一锅药水,试图讲道理:“我想先给刘莹做这件事。” 何蓑衣微抬下颌,跟在后面的大夫立刻上前接手她的工作,其中有两个还是女大夫。 好吧,似乎真的是没有任何借口了。 明天就是年三十,总觉得就这样丢下许南走了,太不仗义。 第1118章扔下城头 禾苗小声说:“明天就过年了。” 何蓑衣面无表情:“回去给你补过,你想过一个月的年都行。” 禾苗恳请:“可是,刘莹若是今晚再洗一次伤口,明天立刻赶路的话会不利于休养的。” 何蓑衣问:“你身上还有没愈合的伤吗?” 禾苗摇头。 何蓑衣又问:“她是我女儿吗?” 禾苗再次摇头。 就听何蓑衣很冷酷地说:“那就行了,她可以歇几天再来,但你不行,你是我女儿,必须听我的。” 禾苗长这么大,唯一见到何蓑衣两次冷脸。 第一次是那天夜里圆子悄悄溜进她房间,再被抓到。 第二次就是这次,而且这次似乎更严重。 禾苗沉默片刻,决定暂时妥协:“行。爹爹先到屋里歇歇气,我去交割手续。” 何蓑衣冷着脸让何小二:“陪你姐去,不许耍花样,不然让你屁股开花。” 何小二撅着嘴,叹着气:“知道了。” 许南在议事厅里安排事务,被偷袭死去的那些将士要安埋,山高路远,不能运送遗体回国,只能就地火化,把骨灰送回国。 他在这之前必须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祭奠这些将士。此外,还有阵亡将士的名册、抚恤,全都是事。 亲兵看到禾苗,要去通传,禾苗拦住他:“不急,让将军先忙。” 反正她一点儿都不想跟着何蓑衣回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不知许南是否也和她的心理一样,明知她在外面等着,却还是磨磨蹭蹭,半天弄不完。 眼看天就要黑了,何小二急了:“姐,敢情不是你的屁股开花啊,有点手足友爱好不好?不然别怪我不通融啊。” “知道了,啰嗦。”禾苗让亲兵通传。 这回许南没让她等多久,很快遣散议事的将领,请姐弟二人进去。 何小二乖觉地道:“我替你们守门,尽快。” 这感觉怎么就像是做啥见不得人的事? 禾苗皱着眉头进去,开门见山:“我要走了,来交手续。” 她把令牌、腰牌等物全部掏出来放在桌上,推到许南面前。 许南盯着令牌和腰牌,不敢抬头看她,也不肯收下,低声道:“你还会回来吗?” 禾苗摸摸后脑勺:“肯定会的,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不管圆子和爹娘怎么折腾,反正她一定要回来就是了。 如此奇耻大辱,她必须亲自报了不可,不然这辈子都觉得没脸见人。 许南沉重地笑笑:“总觉得你不会回来了。” “乱说。”禾苗把令牌扔给他,照旧把腰牌收回去:“那我仍然收着这个,你可放心了?” 许南被她的孩子气逗笑:“能不能缓几天再走?明天是大年三十,要祭奠英灵,以及初三那天要火化,若是闽侯能留下来陪同大家过这个年,主持祭祀,将士们一定会很高兴。” 禾苗眼睛一亮:“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我这就去和我爹说……” 说走就走,许南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已经走远了。 许南叹息一声,拿起她留下的令牌看了又看,握在掌中摩挲,他其实想趁机多和她说几句话呀,可是这丫头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药水已经熬好,大夫们在给刘莹清洗靛青,刘莹服了麻沸散,无知无觉,但是两个女大夫都哭了。 何蓑衣镇守在外头,见禾苗姐弟俩回来,冷着脸说:“终于记得回来了,还以为你们要明年才肯回来呢。” 何小二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将手护着屁股蛋儿,何老爷对女儿千娇百宠,对他和何小三简直就像后爹。 要不是长得太像,他都要怀疑自己是捡来的,不,买来的。 禾苗很仗义地把他掩在后头,清清嗓子,说道:“不怪他。” 何蓑衣撩起眼皮子看着她:“意思是怪你。” “也不怪我。我是有正事儿。”禾苗靠过去,抱着何蓑衣的胳膊撒娇撒痴,把许南的那一套说辞搬出来,央求何蓑衣多留几日。 何蓑衣面无表情:“他让你这样说的?” 咦,老头子对许南的意见似乎很大?早前这老两口不是经常都夸许南么?所以许南这是失宠了? 禾苗有种幸灾乐祸之感,却还是认真说道:“不是,我不想做的事,谁也逼不得我。” 何蓑衣气极反笑:“你是在威胁我?” 禾苗无辜极了:“怎会?爹对我这么好,从来都没逼过我,我晓得的,我不是没良心。” 何蓑衣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禾苗回身,对着何小二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何小二躲在柱子后头,眼睛都嫉妒得红了——相比起来,儿子简直就是草啊。 禾苗再和他比口型,表示有好吃的,他立刻忘了心酸眼红,笑嘻嘻地追上去:“姐,我饿了。” 何蓑衣叹一口气,起身往前而去。 许南已经不在议事厅了,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眺望远处,心里想的都是这些日子以来的事情。 何蓑衣悄无声息地走到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他淡然回头,行礼:“末将见过闽侯。” 何蓑衣自问功夫已臻化境,没想到许南年纪轻轻就能发现自己,当即恶感淡了许多:“不必多礼,咱们谈谈。” 许南瞬间绷紧了身体:“请指教。” 何蓑衣突然出手,闪电般挖向许南的眼睛。 许南处变不惊,轻巧避开,二人你来我往,瞬间斗了二十多个回合。 何蓑衣卖个破绽,许南不知他的深浅,贸然上前,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抡出去。 出去便是城墙的外缘,高而险,好比悬崖。 许南流星一样地往下坠落,虎贲军将士见状,集体冲过去,惊呼声、喝骂声此起彼伏,有人着急地想要救许南,有人则对何蓑衣怒目而视。 何蓑衣面无表情,就好像刚才把人扔出去的不是他。 却见许南灵巧地在城墙上蹬了一脚,随意抬起手臂往上一扬,弩箭带着抓钩射向墙头,缓住下坠之势后,他猿猴一样地抓住绳索,“蹬蹬蹬”往上爬,眨眼功夫便又重立于城头。 第1119章一条道走到黑的驴 “好!” “将军威武!” 虎贲军将士一边欢呼,一边炫耀(敌意)地瞅着何蓑衣,总觉得这个老白脸儿是来找茬生事的,看吧,看吧,果然吧! 许南不急不躁,不卑不亢,静立于何蓑衣面前,规整一礼:“多谢前辈指教。” 他不提爵位官职,只说前辈,那么不管他们做什么,那都是江湖纷争,不存在违规。 何蓑衣冷哼一声:“滋味如何?” 许南说:“不怎么好。” “你记住,禾苗当时,比你方才危险千倍万倍。就算你想磨炼她,也请你记得先保护好她的性命,这才是真正的爱护。蠢货!” 何蓑衣一甩袖子,昂首挺胸地从城头走下,气场强大,令人不可逼视。 许南立于城头,目送何蓑衣走远,久久不发一言。 也许,他是真的要和禾苗分开了。 禾苗几次陷入险境,都和他有关系,虽说上了战场刀枪无眼,但不可否认,他的确是一直都在让禾苗做最危险的事情。 一群粗老爷儿们都看出来了,闽侯很不喜欢许将军,刚才就是在报复教训人,许将军可怜了。 他们同情地想要宽慰许南,却又担心伤到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不安慰吧,那就不是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了。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那个,将军,您刚才真是英姿勃发,看直了我们的眼……” 许南耷拉着眼皮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散了!” 也不管众人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走下城墙,回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将军大人并不怎么在乎,就算难过,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这皮可真厚。 有人小声猜测道:“我说,他不会是那个啥,根本不认为闽侯做得有道理吧?” 大家都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在许将军的心目中,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力有多大,就做多大的事,既然何苗苗能力高强,自然该做那些高难度的任务。 他们撺掇着许南的亲兵去打听这个事情。 许南的亲兵摇着头叹息:“不用打听,我可以打包票,许将军就是这么想的。” 糙汉子们逼着他去,不然就威胁要弄死他。 亲兵没办法,只好回去伺候许南,趁着许南吃完饭,心情略好的时候委婉地提起这件事:“将军啊,以后何校尉若是回来,您还是给她派些轻松点的任务吧。” 许南淡淡地道:“那她不用回来了,留在隆城就好。” 亲兵摊手,看吧,他早就说过了,许将军就是一头最不讨喜,一条道走到黑的驴。 到底何蓑衣还是没有坚持第二天走,他留下来陪着虎贲军的将士们过年,主持祭奠英灵的祭礼。 祭礼上,大家都流了眼泪,喝了血酒,发誓一定要报仇雪恨。 禾苗也想喝血酒,却被何蓑衣给端走了。 她忍不住瞪何蓑衣:“爹爹,记得您从前曾经说过,人越老越要招人喜欢,不然很惨的。” 何蓑衣轻蔑地搧了她一巴掌:“想造反么?翅膀还没硬!” 禾苗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且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觉得非常没面子,转头看到何小二在幸灾乐祸地偷笑,立刻把他抓过来一顿暴打:“笑什么?” 何小二愁眉苦脸:“我是天冷把脸冻僵了,我笑了吗?我怎么都不知道?” 活宝姐弟闹腾这一回,原本悲壮伤感的气氛没那么沉重了。 刘莹坐在一旁静静看着,跟何蓑衣说道:“伯父,初三那天我想一起去,您若是不答应,我爬也要爬到。” 那是她心里的死结,若不亲自送那些将士一程,她这辈子都不会从噩梦中醒来。 何蓑衣原本一点都不喜欢刘莹,此番见着这姑娘的勇敢坚韧,也是十分敬佩:“伯父就算是爬,也要把你带到。” 刘莹抿嘴笑了,看着禾苗说道:“你们一家人说话都挺有趣的。” 禾苗见她一脸倦容,知道她支撑不住,便送她回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刘莹是个聪明人,隐约猜到他们反复给她弄背上的伤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她不敢问得那么细致,隐晦地问道:“苗苗,我会好起来吗?” 禾苗更加沉默了,昨天夜里的清洗效果不是那么好。 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疤痕和淡淡的颜色,刘莹恐怕得背着这些字过一辈子了。 刘莹见她不出声,便也跟着沉默下来。 回到房里,禾苗帮着她躺好,便去给她端药。 刘莹抓住她的手:“给我讲个笑话吧。” 禾苗绞尽脑汁地想了几个笑话,突然无比想念陈韫,倘若有他在,滔滔不绝地编故事,刘莹一定会很开心的。 过了一个寡淡无味、十分伤感沉闷的年,初三那日,众人出城,集体送别死去的将士。 刘莹坚持要找到刘艾的遗体,但实际上根本找不到,因为有一部分将士是被乱刀砍死的,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像这种只能是集体火化,再集体掩埋。 墓地是何蓑衣挑的,背风向阳,景色优美。 安埋之后,刘莹在墓边静坐不走。 禾苗担心她钻入牛角尖,非得不走,便上前劝她:“该走了。” 刘莹从善如流:“放心吧,我的命是他们换回来的,我会好好活着,绝对不会糟践自己。” 何蓑衣不由得多看了刘莹两眼,决定不阻止两个女孩子交朋友。 原本他很担心,刘莹这样出色的人,突然之间落到这个地步,会不会心态扭曲什么的。 现在他终于放心,这个女孩子,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 当夜,禾苗游魂一样地在虎贲城里飘飘荡荡。 明日便要出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真的是舍不得这个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亲手所建。 许南站在院落的阴影里,板着脸说:“何苗苗!” “到!”禾苗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将军有何吩咐?” 许南突然伸手,重重将她拥入怀中。 他太过用力,而且动作迅猛,禾苗猝不及防,鼻子狠狠撞在他胸前,眼泪破眶而出。 第1120章欢迎回家 “干什么?”禾苗挣扎着要推开许南。 许南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紧紧按住她的后脑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混蛋!”禾苗踢他:“放开我!” 她被他紧紧按在胸前,又流了眼泪,瓮声瓮气的,基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是一瞬间,也许是很久很久。 许南终于松开手。 禾苗跳起来要打他,可是手高高举起,看到许南忧伤颓然的眼神,手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她冷哼一声:“下不为例。不然砍了你的手!” 转身要走,袖子再次被人拉住。 回头:“还想干嘛?没被揍,皮痒痒是不是?” 许南看着她低声道:“你打不过我的。” 禾苗挽袖子:“要不要来试试?” “我不会还手的。”许南不松手,固执地看着她。 禾苗心里一动,情绪莫名澎湃,心跳快得不正常,她使劲掰开他的手,转身快步离开。 她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来,就好像身后有鬼追似的。 许南在原地静立,一直目送她走远。 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何蓑衣默然而立,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禾苗一口气跑回房间,冲到桌边倒水喝。 刘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禾苗莫名觉得脸热心虚,不敢和刘莹对视,背着她坐下来,往嘴里狂倒水:“口渴。” 刘莹也没多问,说道:“睡吧,明天就要出发了。” 两个少女肩并肩躺着,都是心事重重。 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感觉才闭眼就天亮,两个女孩子迷迷糊糊被何小二叫起来,迷瞪着眼睛出门。 城门处挤满了送行的人,汉子们依依不舍,尤其是甲字队的,有几个甚至哭了:“头儿,您一定要回来啊,您不回来我们就去找您,赖在您家不走。” 禾苗哂笑:“可以啊,只要你们不怕我爹。” 一定是这小子教唆的。何蓑衣面无表情地和许南对视,两个人的眼里冷刀子嗖嗖飞,谁也不让谁。 禾苗一一和将领们告别,最后走到许南面前。 许南垂眸看着她,淡淡地说:“保重。” 他这个做了坏事的人,表现得比禾苗还要自然正常。 禾苗突然有些鬼火怒,她别扭个什么呀,她微笑着:“将军也保重。”抬脚,重重踩下,使劲碾了几下,疼死你。 然而许南面无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就好像踩到的不是他的脚。 无趣,太无趣了。 禾苗收回脚,悻悻地上了车。 刘莹一直趴在窗前看,把刚才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忍不住道:“许将军得罪你了吗?” 禾苗冷哼:“岂止。” 刘莹垂下眼,不再出声。 她隐约猜到自己背上的伤口很严重,圆子从前就不喜欢她,只怕以后更不可能了。 所以,即便禾苗不和圆子在一起,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刘莹鼻子微酸,默默地钻进了被子里。 禾苗敏锐地发现她的情绪变化,也不去打扰她,任由她慢慢适应缓解。 真相总是遮掩不住的,刘莹迟早有一天会知道,与其到时全部压到她身上,不如让她缓缓接受。 这次回去养伤的,除了禾苗和刘莹之外,还有甲字队的重伤员们,因为不能颠簸和辛劳,他们走得很慢。 到达隆城那天,正好是元宵节。 圆子在城门外迎接等候他们。 他穿着玄色绣金的太子袍服,戴着金冠,看上去沉稳威严,颇有储君之风。 禾苗很早就趴在车窗处偷看,老远就看到了他。 但是心里闷闷的,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将要临近,她反而坐回去,蜷缩在被子里装睡。 刘莹更是不必说,自踏进隆城地界,她便一直缩在被窝里睡觉,懒洋洋的,沉默寡言,这会儿更是呼呼大睡,完全没有清醒的打算。 沉闷的气氛中,马车驶到圆子面前。 何蓑衣迎上去和圆子见礼说话,圆子心不在焉,频频往前张望,不见禾苗的踪影,忍不住问道:“苗苗伤得很厉害吗?” 何小二正想说已经好很多了,却被何蓑衣截断话头:“失血过多,没什么精神,格外贪睡。” 他不说要叫禾苗起来,圆子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便问:“刘莹如何?” 何蓑衣轻轻摇头。 圆子沉默片刻,道:“我已向宫中去信,寻求最好的大夫和药,天地宽阔,总会想到办法的。” 靖中人公然截杀使臣,又在郦国官员的身上留下如此印迹,战争是避免不了了,它比预料之中来得更早。 这些天隆城已在做备战准备,只等九君的命令一下,战争就要全面爆发。 何蓑衣和圆子简短地就此事交谈了几句,一起入城。 禾苗在车里听见圆子的声音,既期盼又情怯,只好装睡。 “为什么?”刘莹突然问道。 禾苗翻个身,纠结地看着她:“不知道,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刘莹道:“是不是改变心意了?” 禾苗吓了一跳:“不是,才不是呢。” 刘莹惆怅地说:“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值得托付终身,你要珍惜。” 禾苗沉默着没出声。 整个城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过往的百姓喜气洋洋,无忧无虑,和前方的清冷紧张成为鲜明的对比。 看着热闹祥和的隆城,两个女孩子都有回到人间的错觉。 “我想吃那家的酱猪蹄。”刘莹说,“独门秘方,听说是从京城里搬来的,好吃极了,我请你。” 禾苗吸了吸口水:“我想吃那家的鸡蛋煎饼,地道的北方手艺,香得很,我请你。” 马车停在帅府停下,下人过来请二人下车:“请二位大人下车。” 禾苗和刘莹都不想下去,磨磨蹭蹭。 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阳光,圆子站在车前,微弓着腰,半垂了头,笑容温暖:“欢迎回家。” 刘莹泪流满面,把脸转开,不发一声。 禾苗注视着圆子的脸,再看看刘莹的眼泪,实在做不到毫无负担地和圆子说笑应和。 莫名,总有一种罪恶感。 第1121章元宵夜 圆子久等不到禾苗的回应,渐渐收了笑容,眉头微蹙:“怎么了?” 禾苗掩饰地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目光到处乱飘:“晕车。” “晕车?”圆子更奇怪了,壮得像牛一样的人说自己晕车?目光扫到背对着他藏在角落里的刘莹,突然明白了什么。 换了严肃认真的神情,郑重地说:“刘司宾,你回家了。” 刘司宾。 刘莹想起自己除了是刘莹之外,首先还是郦国的刘司宾。 这不是伤感自怜的时候,她抬起头,勇敢地注视着圆子,说:“殿下,罪臣向您请罪。” 圆子摇头:“你没有罪,是靖中人侵略了我们,血债要用血来还!”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所有人都听见了。 士兵们大声喊道:“血债要用血来还!” 刘莹含着眼泪,跪下恳请道:“殿下,臣恳请您允许臣参军,成为何校尉的一名亲兵,臣要手刃仇敌。” 圆子有些为难,这事儿怎么也得先和刘岑通过气才行,且刘莹这样的身手,给禾苗做亲兵,那不是拖累禾苗吗?这并不现实。 他和颜悦色:“先安心养伤。” 刘莹也知道此事不能立刻定夺,听话地站起来,说道:“臣自知武力不行,但臣可以学。” 圆子轻轻点头,示意她们入内:“今日乃是元宵节,本宫在府中设宴,一是欢迎你们回家;二是和城中官员将士同乐,不要让大家久等了。” 宴会安排得很精心周到,大家都很热情体贴,然而吃到一半,刘莹就撑不住了,禾苗陪她回去。 白洛洛带着何小三和稻穗翘首以待,看到禾苗就跳出去要揍她:“死丫头,还记得回来,你爹不去找你,你就舍不得回来是不是?” 禾苗顺理成章地把刘莹推出来。 当着客人的面,白洛洛不好再下黑手,虚伪地堆起笑脸:“房间准备好了,去歇息吧。” 把稻穗往禾苗怀里一扔:“你的了。” “好沉啊。”禾苗双臂往下一沉,忍不住抱怨:“又不是我生的,干嘛是我的了,你这是推卸责任。” 再看,稻穗又白又胖,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她看,真是可爱极了,心一下子软了,低下头笑着亲了一口,学着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和稻穗说话:“叫姐姐。” 稻穗一言不发,用“你好蠢”的眼神盯着她。 禾苗被看得讪讪的,不说就不说嘛,这么不友好。 她抱着稻穗跟在白洛洛身后,一起安置刘莹的住处,刘莹是真的累了,进了屋说声抱歉就迫不及待地躺下。 白洛洛给禾苗使个眼色:“去你的屋子。” 禾苗和刘莹的住处是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小院子,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白洛洛小声问禾苗:“刘莹到底怎么了?” 禾苗叹着气把经过说了,白洛洛十分同情:“也是够惨的。” 禾苗说:“是呀。” 转眼手臂却被抓住,白洛洛上来就要扒她衣服:“脱掉!” 禾苗被吓了个半死,赶紧把稻穗当成挡箭牌,牢牢挡在身前:“你做什么?你做什么?” 白洛洛道:“我检查一下你身上到底都有些什么。” 禾苗把稻穗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逃:“你再这样我不回家住了,让你找不到我。” “你敢!死丫头翅膀硬了!”白洛洛把稻穗往何小三怀里一扔,挽着袖子要追上去。 禾苗毫不犹豫地逃了。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辰,隆城大街小巷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有许多年轻男女穿着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悄悄相会,欲盖弥彰地一前一后走着。 猜灯谜,买雪蛾银柳,眉目传情,空气中充满了不一样的味道。 禾苗裹紧身上的黑貂大氅,漫无目的地混在人群之中,四处乱走乱看。 猜灯谜,赢到一个精致玲珑的走马灯,挑在手里慢慢走,看到有人卖小吃,就跑过去坐下:“每样给我来一点。” 她长得好看,服饰华贵,身姿挺拔,气质非同一般,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一片瞩目。 这会儿也是如此,小吃摊一共两张桌子,热闹得很,她坐下没多久,同桌的人就不自在地找借口走了。 禾苗心想,他们一定是感受到了她的杀气。 看到摊主欲哭无泪的样子,她扔出一块碎银:“不补了。” 这些地道的小吃是山里见不到的,也是帅府的宴席上没有的,禾苗津津有味的品尝,吃得鼻尖冒汗。 突然发现另外一桌的人也不见了,她讪讪地擦去细汗,心说莫非自己已经到达这个地步,杀气如此凌厉了吗? 却见一个人缓缓在她对面坐下来。 圆子穿着淡青色的常服,眉眼温润,含着淡淡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真巧啊。” 巧个鬼啊! 他又不是什么闲人,无事在街上乱逛,分明就是特意找来的。 禾苗心里很明白这个,默默推了一碗没动过的汤圆过去:“尝尝。” “好吃吗?”圆子无话找话。 禾苗说:“我还没吃。” 圆子笑笑,优雅地舀起一只汤圆喂进嘴里,细细咀嚼,吃得十分投入和香甜。 禾苗看得流口水:“好吃吗?” 圆子用汤匙舀了一只递到她嘴边:“尝尝。” 禾苗尴尬极了,拿起一把汤匙要自己来,圆子大手一遮,把整个碗挡住,另一只手仍然固执地端着那个汤圆,静等她吃。 禾苗咳嗽一声:“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殿下如此不顾形象,实在不好。” 圆子似笑非笑地说:“现在天已经黑透了,且周围也没什么外人。” 禾苗一看,果然四周都没什么客人,只剩下一个摊主,还战兢兢地背对他们站着,俨然是不得吩咐不会回头的样子。 “苗苗,你要拒绝我吗?”圆子认真地看着她,口气很严肃。 禾苗突然觉得很烦,为什么都这样。 她皱起眉头:“不吃这个汤圆会怎样?能证明什么?” 圆子盯着她看了片刻,突地一笑,将汤圆倒进她的汤匙里:“不会怎样,也不能证明什么。” 第1122章不是你,而是我 禾苗松了一口气。 近来遇到的事情挺多的,她的心里有点乱,且真是不喜欢被人逼迫。 圆子察觉到这种不一样的沉默,也跟着沉默下来。 须臾,小吃吃完,圆子要让摊主再来一些,被禾苗拒绝了:“撑不下了。” “那就走走,消消食吧。去城头看看,陪我查岗。”圆子起身,语气温柔,却让人无法拒绝。 禾苗与他肩并肩走着,都不说话。 直到走上城头,与当值的将士亲切交谈,送上节日慰问,她才觉得自在起来。 办完正事,圆子领着她往人烟稀少处去,指着远处道:“没在月色下看过这般景致吧?” 今夜月色极好,月光如水一般浸润了整个天地。 远处的群山与平原朦朦胧胧的,带着温柔之美。 禾苗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被渐渐抚平,她轻声道:“其实月光下的虎贲城和铁碑岭也很美丽,我一直都在想,如果你能陪我一起看,那应该会很好。可惜你上次去的时候一直在下雪。” 圆子站立在她身后,同样轻声说道:“倘若我与你一起进驻铁碑岭呢?” “逗我玩儿呢。”禾苗猛地回头,认真仰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开玩笑的痕迹。 圆子垂眸看着她:“你这次立了大功,绘制交通图,以身犯险换得同伴逃生,杀敌无数,都是大功。给你的请的封赏已经送到京里,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你要升职了。” 禾苗开心起来:“那我还能回去吗?” 圆子微笑:“当然。” 禾苗垮了脸:“我爹说不许我回去了,说这是你和他的命令。” 圆子道:“没错,我对你另有打算,也许会让你和许南各领一支队伍。还记得当时让你们写的那个折子么?” 禾苗当然记得,忍不住抱怨:“手都给我写断了。” “实践出真知,你俩各自领一支队伍,按照你们各自的想法,放开手脚去做吧,不管怎么做,背后都有我。” 圆子道:“此次使臣被袭击事件,说明我们往铁碑岭里的纵深还不够,除了虎贲城之外,我们还要再建一座城。它将会建在距离靖中更近的地方。” 禾苗激动惨了:“打算让我带队做这件事吗?我保证我一定能做好,我有经验……” 圆子好笑地说:“不是你,而是我。” 禾苗一下蔫了:“那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圆子郑重地朝她伸出手:“来给我做副手,帮我的忙。” 禾苗惊讶了:“可是……这样不好吧,我那个计划太激进了,对你不利。” 她的计划和想法,就连许南那种人都坚决反对,可见是很激进的,想要成功必须冒着极大的风险,会得罪很多人。 万一失败,很可能就是丧失前途,她一个孤家寡人无所谓,反正她爹和娘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没人敢报复。 圆子就不一样,储君,容不得任何闪失,倘若失败,对他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 她再怎么想做事,也不愿把他拖下水,他安安稳稳地在后方,替他们守着后背,让他们安心就好。 “还是让我来吧,就算我失败了,也还有你;你亲自上,万一失败,就全军覆没了。”禾苗努力想要说服圆子。 圆子笑看着她:“没关系呀,我身后还有父皇和母后。再说了,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禾苗摇头:“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一直都觉得你很出色,大家也很服你呀。” 圆子指着遥远的铁碑岭:“我们等了很多年,想要跨越这片山,走到另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去。这是父皇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 父母把他送到这里,并不只是让他镀金的,他的使命远比大家以为的更深远。 拿下一座隆城并不够,他要亲自拿下铁碑岭,只有足够优秀足够出色,才能配得上储君这个位置,才能顺理成章地从父皇手里接过权力。 弟弟们已经长大,养兄睿王足够出彩,他要建立完全属于他的功勋和天地。 “此事只等父皇下旨便可定下,现下还是秘密,你别和其他人提起。”圆子开玩笑地说:“何校尉,你能做到吗?” 禾苗抿着嘴笑了起来:“知道了。” 圆子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要和她谈正事,二人才能轻松起来呀。 他不再提及二人之间的事情,而是陪她一直在城头站着,赏月赏景,看万家灯火。 直到三更鼓响,二人才一前一后地走下城头,肩并肩往回走。 街上行人渐少,花灯仍然明亮,两条人影投影在地上,时不时地重叠,再分开。 两个人都发现了,圆子有意重叠上禾苗的身影,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无波。 到了何家门口,圆子道:“进去吧,早些休息。” 禾苗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事要和你说。” 圆子挑眉:“嗯?” 禾苗不确定地问:“你听了以后会生气吗?会报复吗?” 圆子隐约猜到一些,心情微沉,笑容轻松:“你肯告诉我心里话,我很高兴。” 禾苗说:“许南向我表白,而我心慌得不行。” 她低下头,小声说:“我原本想揍他一顿的,但是没有。” 圆子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冲口而出,为什么呢? 一般性质的表白,禾苗应该不会想到要揍人,上升到想打人,那恐怕是不一样了。 他也很想揍人怎么办? 禾苗等不到圆子的答复,忐忑地看向他:“我并不是……只是觉得下不去手……” 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圆子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发顶,轻声道:“既然你没揍他,自是有你的理由。我不会刻意报复他,但我不会喜欢他。” 禾苗睁大眼睛:“你是男人,不需要喜欢他呀。” 圆子笑了:“上下级之间也会有喜欢或不喜欢的。” 他推她进门,语气轻松,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快进去吧,跑出来这么久,你爹娘该着急了。” 禾苗笑着跑进去,心里的罪恶感总算少了些。 第1123章三岁就听厌了 圆子收了笑容,独自行走在隆城的街上。 以禾苗的性情,既然选择和他说这件事,恐怕她是有些迷茫了。 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会陪在她身边。 父皇春秋正盛,母后的身体也很好,他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为什么不拼尽全力,建下不世的功勋,争得心爱姑娘的芳心呢? 禾苗鬼鬼祟祟地摸进门,顺着墙根走,东张西望,就怕白洛洛突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扒她的衣服。 何蓑衣站在垂花门前等着她:“不用担心,我说过你母亲了,不许再如此。” 禾苗松一口气,拍着胸脯道:“她越来越吓人了。” 何蓑衣说:“她也是心疼你,不许你故意气她,和她作对。” 禾苗笑道:“那我还不知道么?爹娘疼我,我其实也很疼爹娘。” 何蓑衣笑了:“你其实和你娘最像,她年轻时也和你一样无法无天。” 禾苗很感兴趣:“爹爹和我说说你们年轻时的事呗?尤其是那个魏紫昭,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何蓑衣轻描淡写:“也没什么,闯荡江湖,谁都会有几个仇敌。” “呵呵……这个仇敌非同一般呢。”白洛洛突然出现在月亮门下,没好气地瞪了禾苗一眼:“给你留了饭菜,快来吃,我不惹你了。” 禾苗摸摸肚子:“吃饱了。” 白洛洛眼睛一亮:“和谁一起吃的?” “圆子。”禾苗缠着他们:“快和我说魏紫昭的事。” 白洛洛的思绪却不在这上头了,谆谆善诱:“苗苗啊,以后你就在太子帐下任职好了,行么?魏紫昭,那就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疯子……” 禾苗很爽快地答应她:“好,我听娘的,以后我就在太子帐下任职。” 白洛洛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笑得合不拢嘴,把禾苗一顿好夸:“真乖,我早就说过,我闺女最懂事了。” 禾苗笑得乖巧极了,心说等到圣旨颁下来,你会恨不得揍死我的,先让你开心些日子吧。 何蓑衣对这些事颇有数,却也不点破,笑着把这母女俩带进去:“我和你讲魏紫昭的事。” 鸡叫三遍,白洛洛打了个呵欠,赶那父女俩去睡:“老的老,伤的伤着,都去睡,日子长着呢,有什么不能慢慢说?” 父女二人都听了她的话,乖乖睡觉。 日子就这样在指缝间溜走,禾苗知道了有关魏紫昭、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圆子、父母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往事,激动地想要找个人分享。 她先推开刘莹的院门,刘莹坐在那株盛放的白梅下发怔,瘦得弱不胜衣。 禾苗惊住,总觉得刘莹已经知道了真相。 在虎贲城时,她屋里只有一面铜镜,而隆城,寻一面镜子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刘莹开口,伺候的婢女立刻就能送几面镜子过来。 “在想什么呢?”禾苗走到刘莹面前坐下,抓起她的手:“太瘦了,不利于练武哦。” 刘莹扯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会加餐,努力长胖的。” 禾苗拉起她:“我们去找陈韫吧,他最会讲故事了。” “好啊。”刘莹跟着禾苗走出街去,她们没有乘车,而是携手在街上闲逛。 茶馆里在说书,说的正是陈韫的新作,二人一起坐下听完,再一起去帅府。 陈韫躺在椅子上晒着太阳睡着了,而且睡相非常不好,嘴角流着晶莹的哈喇子。 刘莹忍不住笑起来,禾苗调皮地在他耳边喊道:“着火啦!” “嗷!”陈韫嚎一嗓子,猛地跃起,一不小心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晕头晕脑:“哪里着火啦?” 禾苗和刘莹哈哈大笑,都在笑他的蠢相。 陈韫眯缝着眼睛盯着她二人看了一歇,总算清醒过来。 他也不气,慢吞吞爬起:“两位女侠大驾光临,干什么呢?” 禾苗说:“来听你讲故事呀。” 陈韫洗手分茶:“想听什么呢?要付钱的哦,我亲自讲很贵的。” 禾苗一拍桌子:“你杀熟啊?听说你还是我干哥哥,以后还想不想我娘给你治眼睛了?” 陈韫举手投降:“女侠,我错了,行么?” 茶奉上,陈韫掏出一块惊堂木,用力往桌上一拍:“今天我们说的是白洛洛三打无脸鬼!” 什么鬼?禾苗瞪大眼睛,她娘啥时候成女主角了。 陈韫得意洋洋:“这是伯母亲自告诉我的哦,是她老人家年轻时的事情,她没告诉过你吧?” 禾苗撇嘴:“告诉过呀,我三岁的时候就听厌了。” 陈韫炫耀失败,很没意思的。 刘莹道:“我想听,说给我听。” 这姑娘自从受伤后就有些不正常,看书喜欢看江湖侠客的,听书也喜欢听打打杀杀的。 陈韫得意地再一拍惊堂木,瞅着禾苗说:“不想听的就走,别在这捣乱。” 禾苗其实也很想听的:“我陪刘莹。” 陈韫说得天花乱坠,把白洛洛和何蓑衣描述成一对神仙眷侣,刘莹听得出神,禾苗听得窃笑。 没办法,她和她爹娘太熟了,实在想不出他们年轻时居然是这样的。 一个侍女托着糕点进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有请。” 禾苗悄无声息地跟着侍女离开,圆子严肃地道:“你父亲要去靖中,你知道么?” 禾苗吃了一惊:“我不知道呀。” 难怪这些天老爹总是和她说靖中、魏紫昭的事呢,原来是早有打算。 老爹一定是想除去魏紫昭,为她报仇来着。 不过,她已经长大,并不害怕魏紫昭。 禾苗严肃地问圆子:“殿下惧怕魏紫昭吗?” 圆子立刻懂得了她的心思:“我当然不怕,所以我要和你一起去建立新城。闽侯年岁渐老,小二、小三和稻穗还小,他该留在后方给我们守着后背。” 禾苗点头:“正是。” 二人取得一致,圆子把这事儿交给她去办:“该怎么断了你爹的心思,你最懂,不用我多说了吧。” 禾苗奸诈地笑起来,关门放白洛洛就够了。 二人肩并肩往陈韫那儿去,陈韫讲得天花乱坠,刘莹听得出神,压根没发现他俩来了。 第1124章敢不敢和我打一架? 禾苗和圆子在一旁坐下来,一起静听陈韫讲故事。 良久,陈韫终于一拍惊堂木:“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刘莹分明没听够,怅然若失。 禾苗鼓掌:“讲得真不错。” 陈韫与刘莹这才发现他二人,忙着站起来,颇为拘束。 这拘束却不是对着禾苗的,而是对着圆子。 圆子淡淡颔首:“陈韫你前些日子不是想编隆城方物志么?刘莹正好给你做帮手。” 陈韫和刘莹都有些吃惊,互相对视一眼,都答应下来。 禾苗原本担心刘莹是否撑得住,但看她的表情并没有不愿意,就没管。 忙起来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且陈韫挺会讲故事,可以帮着刘莹缓解忧思。 当夜,禾苗与何蓑衣来了一次促膝长谈。 她不赞同何蓑衣再次单枪匹马进入靖中:“此一时彼一时,爹爹年岁渐长,与当年已经不一样了,且魏紫昭既然重掌大权,必会加强防备,也许我便是诱饵,专诱爹爹入彀。” 魏紫昭特意针对她做了一个圈套,并在刘莹背上留下了那样终身难灭的伤痕,所有的目的,都是指向何蓑衣。 何蓑衣淡笑:“你多虑了,我并不是单枪匹马,郦国、申国,这些年来在那边都留有人手,我去了也不是刺杀她,只是想了解靖中最真实的情况。” “刺探这种事,谁都可以做,您掌控大局就行了。”禾苗批评他:“这么多年来,您一直喜欢亲力亲为,这不称职。以您现在的身份地位,应当是向皇帝陛下那样,善于用人,自己布大局,掌控方向,达到目的,这才称职。”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说完才发现何蓑衣一直没搭话,而是沉默地打量着她。 她立刻就心虚了:“我说错了吗?不过这就是师父交给我的道理,为将者,能冲锋陷阵,但最大的本领应当是指挥若定,合理配置。” 何蓑衣微笑摇头:“不,你说得很好,为父是在感叹,女儿真的长大了。” 禾苗有些不好意思:“爹爹这是答应我了吗?” 何蓑衣道:“你不是说,若我不肯答应,就要告诉你娘吗?” “这话我可没说过。”禾苗飞快地否认。 她不过是在回家路上,和圆子随口那么一提,老爹居然就知道了。 是谁出卖了她?圆子吗? 不对,圆子绝不会。 老爹派人监视圆子?甚至亲自上阵? 这个有可能,但圆子身边高手如云,不可能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一个老爹。 所以一定是奸诈的老爹在诈她! 禾苗老神在在地翘起二郎腿:“爹是一家之主,您要做的事谁也不能拦,我娘也不能。因此这种蠢话我是不会说的。” 这话何蓑衣爱听,他轻笑出声:“行了,你没说过最好,务必不许告诉你娘。” 看吧,她就说是诈骗来着。 禾苗跑回去躺着,捏一捏腰间的肉,觉得自己又长胖了些。 她决定明天恢复晨练,尽早融入到圆子麾下的将士中去。 次日天才蒙蒙亮,禾苗穿了一身利落的劲装,用棍子挨着敲打何小二、何小三的窗户:“起来,跟我去晨练。” 那两个正是睡不够的时候,怨声载道,却又不敢招惹这个女霸王。 禾苗监督着他们走到门口:“跑步去校场,和帅府侍卫队一起练。” 忽见刘莹也穿了一身青色的劲装,笑着站在一旁:“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何小三嫌弃地看着刘莹瘦弱的身体,笑道:“姐姐不如再休养些日子罢。” 刘莹知道他嫌自己体力弱,怕她会拖后腿,却不生气,笑着道:“我饭量太小,多动动能多吃些。我跑得慢,你们不必等我,我自己在后头慢慢来。” 禾苗严肃地点头:“那好,我们校场见!” 任何想要上进的人,都是美好的,她不会阻拦刘莹的。 禾苗领头,姐弟三人排成一路纵队,在街上有节奏地奔跑起来。 此刻天刚微亮,街上行人稀少,却不代表没人。 街边难免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何小二、何小三的厚脸皮也撑不住了,难为情地喊禾苗:“姐,丢死人了,我们不要跑了。” 禾苗的回答是一棍子敲下去。 疼痛与害羞比起来,还是疼痛更可怕。 何小二、何小三满怀怨念地跟着禾苗跑进校场,校场里众将士已经集合整队完毕,圆子也在,威严地听当值人员汇报情况:“全部人数到齐,整队完毕!” 圆子正要下令开始操练,就看到了何家三姐弟。 禾苗精神抖擞,头发利落的绾成男儿髻,合身的劲装勾勒出完美的身形,****饱满,腰肢紧瘦,长腿****,与之前那个没有线条的少女判若两人。 看着偷瞟禾苗的众将士,圆子淡定不起来了。 他正想找个借口把禾苗打发走,就见禾苗朝他一本正经地挤了挤眼睛,明显她是早有打算。 圆子忍了又忍,才算把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压下去。 晨练开始,将士们显得比往常更兴奋了几分,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和这样美丽的女校尉在一起晨练的。 他们夸张地大声喊号子,夸张地动作,眼睛各种不老实。 何小二、何小三一副死人脸,把最突出的几个牢牢记住。 跑步完毕,是自由搏击。 禾苗往场子中间一站,一手叉腰,一手伸出,轻蔑地朝最为大胆,看上去也格外健壮,差不多高了她一头的校尉勾勾手指:“你,敢不敢和我打一架?” 全场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怂恿声:“朱老大,你敢不敢?” 朱老大职级与禾苗相等,年龄却比她大了十多岁,军龄也有十多年,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却是个老光棍。 他看不起禾苗这样的,明显就是靠着家世瞎闹闹,凭什么一来就和他肩并肩? 一个女人,就该在家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长得丑也就罢了,长成这样子还来这里晃悠,那简直就是犯了大错,必须狠狠给她一个教训! 朱老大冷笑一声,挑衅地道:“来!怕你不是人养的!” 第1125章老子是个男人 随着朱老大的挑衅,校场上哄闹起来。 将士们激动地围在一起,挥舞着拳头,有人高喊:“打败她!” 这是和朱校尉交好,以及认为军魂是由铁血铸就,而不是依靠裙带关系,仗着祖荫升官发财的。 也有人高喊:“何校尉,教训他!” 这是曾经和禾苗并肩战斗过的将士,他们知道她自尊自立自强,身手不凡,勇武直前。 整个校场乱了套。 当值的将领生怕太子发怒,板着脸要上前制止。 圆子止住他:“由得他们去,现在是自由搏击,并不违规。” 这些年,为了强国强军,上至皇帝陛下,下至将军士兵,都想了很多办法。 郦国地属南方,无论男女,天生就比铁碑岭以北的人生得矮小瘦弱。 为了增强体质,提高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便在操练士兵之时特意加了自由搏击。 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可以互相挑战,点到为止,不伤身体,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增加实战经验。 这些年坚持下来,效果非常的好。 虎贲军的许多将士都是从自由搏击挑战中脱颖而出的。 因此无论是禾苗挑战,还是朱校尉应战,以及将士们呐喊助威说狂话,全都没有违规。 禾苗不是攻击性很强的人,她既然特意跑来闹这么一场,自有她的目的。 圆子找了个方便观战的地方坐下来,兴致勃勃地观战。 朱校尉瞅着禾苗说:“何校尉,你看看,这么多人不喜欢你,巴不得你败,你知道为什么吗?” 禾苗摇头:“不知道呢,请指教。” 朱校尉道:“那是因为你这个女人,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禾苗勾起唇角:“什么地方是女人能来的,什么地方是女人不能来的?” “女人就该在家看孩子绣花伺候男人,跑这里来不是捣乱瞎搞搞么?”朱校尉的嗓门很大,他真是这样想的。 禾苗歪着头笑笑:“你们是怕自己打不过女人,丢脸吧。废话少说,拳脚下见真章!” 朱校尉轻蔑地把指骨掰得“噼啪”作响,大声说:“何校尉,看你是个女人,让你三招。” 禾苗微笑着晃动手指头:“不,该是我让你三招。” 糙汉子们一阵哄笑:“朱老大,你被女人看不起了!” 朱校尉脸色铁青,却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看向不远处的圆子等人,大声说:“拳脚无眼,难免伤人,下了斗场就要认命。她是个女人,娇滴滴的,可别打坏了脸,或是断了胳膊腿儿的找我麻烦!” 这是吼给圆子、何小二等人听的。 何小二猛地拔出腰刀,用力插到地上,冷着脸厉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若靠真本事赢了我姐,谁敢多嘴多事,小爷第一个不饶他!” 何家人出名的护短,朱校尉不信,他固执地看着圆子,要等一个明确的允诺。 圆子起身,严肃地朗声道:“你们放开手脚去打,只要凭的是真本事,便不许任何人多事多嘴,否则便是与本宫作对,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圆子自从接掌帅印,自来以身作则,说话算数,光明磊落,众人有目共睹,见他开了口,便都信了,齐声催促朱校尉快些动手。 朱校尉心知禾苗家学渊源,论轻灵速度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唯有从力量上博得一胜。 他当机立断,虎吼一声,迅速朝禾苗扑去。 原本以为禾苗一定会迅速躲开,再借着灵巧招式与他缠斗,那他就可以和她拼耐力。 谁知禾苗不避不让,稳稳当当站在原地,气定神闲。 朱校尉原本是一拳冲着禾苗的面门去的,眼看着就要撞上她的鼻尖,突然又改了心意,折回去搂她的肩,心说把她抱起来摔个大跟头,让她丢脸离开也就行了,不必把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打烂。 禾苗瞳孔微缩,在他手掌即将触到她肩头之时,闪电般出手,双指合并如刀,闪电般在朱校尉穴位上一戳一拂,再巧妙地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拧。 朱校尉手臂一阵酸麻,失去力量,他也不慌,另一只手弯曲成肘,猛地撞向禾苗的面门。 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何苗苗是有真本领的,再心存轻视便只剩下败退。 禾苗苦练多年,在近身搏击上很有心得体会,力量也不弱。 但朱校尉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多年,练就的都是实用本领,且天生力量强横,反应敏锐。 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多个回合,精彩纷呈,众人看得投入,频频叫好。 有些上进的,甚至现场观摩着互相交流,学了起来。 突然,禾苗卖个破绽,朱校尉措手不及,被禾苗狠狠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校场上一片诡异的静默,片刻后才有稀稀落落的掌声和欢呼声响起来。 但不拘欢呼的人有多少,始终代表禾苗赢了。 朱校尉又羞又气,趴在地上不想起来。 禾苗跨前一步,走到他面前。 众人以为她会出言羞辱朱校尉,毕竟他刚才可是左一个女人如何,右一个女人如何的。 禾苗却是弯下腰,伸出手,友好地注视着朱校尉的眼睛,认真严肃地说:“以武会友,朱校尉,承让!多谢你方才在争斗之中,心存怜悯不伤我容貌,你是真汉子!” 朱校尉的确是收过手,但只有刚开始那一次。 后来他发现自己很有可能打不过禾苗,就再没这么做过了。 可是禾苗刚才却这样说,分明是有意在众人面前保他颜面。 他心情复杂地盯着禾苗的手,不想借着这只手起来,但是又觉得过意不去。 便气哼哼地随意搭了一下禾苗的手掌,纵身跃起,沉着脸大声说:“老子是个男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老子只收过一次手,其他可没让过你!输了就是输了,老子才不找借口!” 众人抿着嘴笑,并不因为他输了而看不起他,反而觉得他诚实粗率得可爱,一起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他:“没差多少,多练练,说不定下次就赢了。” 禾苗走向另一个满脸不以为然的将士:“我向你挑战!” 第1126章关心下属是上司应尽的职责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健壮的男人被禾苗无情地扔出去一个又一个。 围观的将士们从最初的好奇、好笑、看热闹,变成了气愤、激动、同仇敌忾。 什么嘛,这个从虎贲军来的女人,以这样的方式碾压他们,是想表示虎贲军就是比他们厉害吗?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必须把这个女人嚣张的气焰打压下去不可! 他们互相推举着,都希望比自己更厉害的伙伴能站出去,三下五除二,把禾苗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没人敢站出去尝试。 他们都不过是些普通将士,就算会一点功夫,也不能和家学渊源的禾苗相提并论。 真正厉害的那几个,比如太子和他的副手、侍卫头领等人,都在看热闹,根本不可能下场。 再不然,要想赢禾苗,就只能群涌而上,用车轮战术。 禾苗重伤痊愈不久,体力耐力都比不上往日,只要他们再多点人,她一定会输。 可是很丢脸啊,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会被嘲笑一辈子,沦为整个郦国军队笑柄的。 汉子们互相交换着眼色,无奈而伤心。 有人实在不肯咽下这口气,跑到圆子跟前跪下,大声喊道:“大帅!恳请您代表我军出战!” 圆子啼笑皆非,还代表我军呢,这是上升到隆城驻军与虎贲军之争了。 禾苗今天跑来做这个事,她确定是想融入到隆城驻军之中吗?分明就是来引起众怒的。 但是对上将士们眼巴巴的样子,圆子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他轻咳一声,走到禾苗面前,微笑着道:“何校尉,我愿接受你的挑战。” 禾苗其实已经累死了,并不想打了,她也不要什么面子,立刻给圆子行礼认输:“末将不是大帅的对手,末将认输。” 一群糙汉子们傻了眼。 认输这样干脆,真不要脸。 怎么也得打上一架,让他们看看热闹好吧! 他们惹不起这小娘儿们,正好让太子教训收拾她一顿。 可是现在禾苗这样干,太子要脸,肯定不会迫着她动手。 热闹看不成了,气也出不成了。 糙汉子们很失望。 于是他们决定向何小二、何小三下手。 何小二、何小三之前看姐姐揍人,早就看得热血澎湃,心痒难耐。 现在一群陪练自动送上门来,他们高兴死了,立刻迎上去,打得灰飞,嗷嗷怪叫。 禾苗笑眯眯地在一旁站着压腿松筋骨,收获白眼冷眼无数。 圆子当着大家的面要扮严肃,不好过去和她搭话,便只是趁别人不注意,悄悄瞅她。 刘莹走过去,递帕子给禾苗擦汗,不解地道:“为什么?” 她从何家门口开始跑,一会儿就跟不上何家姐弟的步伐了,她就慢慢地走,缓过来之后,再加快速度走。 连走带跑,来到了校场。 其时刚好禾苗打败了朱校尉,她听到了朱校尉的那一番话,再目睹禾苗嚣张地挑战其他人,一一打败,再犯了众怒。 禾苗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和这样的作风。 她不明白,禾苗到底想做什么。 禾苗微笑着道:“因为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刘莹听不懂,便不再问,期盼地说:“我看到那些人使蛮力攻击你时,你在他们穴位上一拂,他们就没力气了。你教我这个。” 禾苗指着校场:“你现在最欠缺的是力量,就算我教了你,力量太轻也达不到效果。先跑上五圈吧,根据自己的体力,千万不能勉强。” 校场十分宽大,一圈不知要跑多久,刘莹头皮发麻,却仍然咬了牙,沉默地围着校场跑起来。 陈韫夹着本子和笔过来,一副自得劲儿:“何校尉,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呗。” 禾苗懒洋洋地说:“因为我想出名呗。” 这不是真话,陈韫生气,却无可奈何,丢了纸笔去看刘莹跑步。 禾苗高估了刘莹的体力,别说五圈,半圈之后刘莹就跑不动了,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几乎要放弃。 陈韫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将袍脚往腰间一掖,跑到刘莹前头往前跑:“刘莹,跟我来!坚持,坚持!想想死去的那些人!想想刘艾!” 刘莹咬紧牙,踉跄着跟在陈韫身后跑。 跑到第三圈,她实在坚持不住了,陈韫上前,抓住她的手,把她往前拖拽:“跑啊,跑啊,马上就满三圈了。” 禾苗皱起眉头,看来她给刘莹的任务重了些。 她打算上前减少刘莹的任务并照顾刘莹,却被圆子叫住了。 圆子走到她身旁,与她肩并肩站着,注视着陈韫和刘莹,低声道:“他二人早在少年时就相识,二人都是名动京城的才子才女,只是彼此都恃才傲物,看不起对方。” 陈韫认为刘莹是个死读书,死背书,只会写些官样文章的。 刘莹认为陈韫是个胡侃乱吹,只会写编大戏的。 因此虽然早就相识,却没什么来往。 若不是这次刘莹遭到重大挫折,需要听陈韫说书排解忧思,陈韫怜悯她的遭遇,敬佩她的坚韧,二人也不会如此亲近。 “我原本担心他二人一同编书会闹腾,现在看来是不会了,等着看隆城方志吧,它必将成为同类书籍中的佼佼者。” 圆子微笑着,胸有成竹。 刘莹力竭,停了下来,陈韫不许她就地歇气,而是拽着她往前慢走:“不能突然停下来的,跟我走。” 刘莹乖乖地由他牵着,一直往前。 看着这两条身影,再看看圆子的表情,禾苗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故意安排这两个人一起编书的吧? 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不是陌生人,家世相当,兴趣爱好相当,年貌相当,且陈韫不是迂腐之人,对女子要强宽容性很大,眼神还不好。 这二人在一起,就算不能成为心心相印的爱侣,也会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知己。 “啧啧……”禾苗“啧”了几声,轻声说:“太子殿下,您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圆子并不否认,微笑着说:“关心下属是上司应尽的职责。” 第1127章两种不同的喜欢 晨光中,禾苗精瘦高挑的身影骄傲地行走在隆城的街道上。 身后是何小二、何小三、刘莹、陈韫四个人。 何小二、何小三精神抖擞,刘莹和陈韫累成狗。 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再耀武扬威地出现在校场里。 晨练的隆城驻军看到他们,头皮就开始发麻,又惧又烦,都觉得禾苗这样好强的女子不招人喜欢。 禾苗我行我素,挑剔地在人群中寻找下手的对象。 她很高兴地看到,经过这段时间的摔打,再没有人用“看女人”的眼神盯着她看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她当成了对手。 对手是没有性别的,战友也不该是有性别的。 只要他们把她当成“女人”,她就永远无法真正融入这支军队。 又是一场摔打,她毫无悬念地打赢了被挑出来的倒霉蛋。 最终,一个沉默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主动说:“何校尉,我向你挑战。” 年轻男人中等身材,精瘦,高鼻细眼,目光湛然有神。 他看向禾苗的时候,眼神冷冰无情,无惧无爱无恨,只是一桩任务而已。 禾苗心跳加速,她觉得,她一直等待的人来了。 斯文有礼的开始,互相谦让,可一旦动了手,却是真正动了杀机。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半弯着腰,在校场上互相凝视着,精悍地搜寻对方的破绽,手虽无寸铁,却杀气四漏。 “是他啊。”不远处,圆子低声问顾轩,“有否告诉过他要点到即止么?” 年轻男人名叫顾舟,乃是顾轩族中子弟,是顾轩一手带出来的,精通武艺,身手敏捷,能谋善断,是最好的斥候头领。 圆子才看到顾舟,就已经知道禾苗真正的对手出现了。 他担心顾舟下手太狠,会伤着禾苗。 顾轩挑眉:“殿下莫要忘记一件事,禾苗不是您的女儿,她是您麾下的将士。在这方面,您还真没许南做得好。” 圆子闭嘴不言,他和许南当然不一样。 禾苗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小就心心念念想和她在一起,就像是稀世奇珍一样,当然舍不得珍宝有任何损伤。 但是珍宝她自己很有想法,所以他只能强忍这份担心。 他喜欢禾苗,是因为禾苗是禾苗。 许南对禾苗的喜欢和欣赏,是建立在禾苗是“能干能杀的士兵”这个基础上。 所以他们的侧重点不同。 圆子沉默地看着场地中打斗的禾苗和顾舟,她爱怎么来就怎么来好了,真有危险他再出手。 反正这一次,他再不许她远离他的视线,再置身于危险之中。 禾苗被顾舟拦腰抱起,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众将士惊讶极了,居然有人能打赢何苗苗! 沉默之后便是欢呼,叫好声响彻云霄。 这么久,终于有人教训着这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何苗苗了。 顾舟看着禾苗笑:“看来你的人缘很差啊。” 禾苗微笑着跃起:“并不,他们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我,敬畏我而已,不信你等着瞧。” 她再次蹂身而上,和顾舟打斗起来。 这一次,他们动了兵器。 好几次险象环生,好几次与刀锋擦身而过,有碎发被挑断,有衣服被割破。 禾苗与顾舟打得兴起,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围观的人却为他俩捏了一把汗,撺掇顾舟狠狠教训禾苗的声音渐渐小了,他们小声商量着,是不是建议把真刀真枪换成演练用的木枪木刀。 毕竟是自家人,刀枪无眼,把人弄伤就太遗憾了。 禾苗一心两用,得意地冲顾舟挤眼睛:“如何?我现在不是欠揍的仇敌,而是自家人了。” 顾舟微微一笑,长枪一抖,向着她的咽喉刺去。 禾苗用刀去挡,他却是虚晃一枪,雪亮的枪尖直刺她的眼睛。 眼看避无可避,众人惊呼起来,好几个人冲上去救禾苗,其中就包括了朱校尉。 禾苗顺势扭头,再往地上一倒,堪堪避过枪尖。 枪尖擦着她的眼角飞过,留下一条细小的红线,瞬间,红亮的血珠冒了出来,眼泪一样地沿着脸颊流下去。 圆子猛地站了起来,又握紧拳头坐下去。 禾苗不是躲不过,她是故意的,就算他做不到像许南那样公私分明,那他也不能拖她的后腿,让她功亏一篑。 “点到即止不懂得吗?”朱校尉握紧擂钵大小的拳头,声大如雷,冲着顾舟嚷嚷。 顾舟生气地说:“是你们让我好好教训她一顿的。” 朱校尉骂他:“懂不懂什么是教训?把她打败就行了,谁让你伤她了?她是我们的同袍!她这么多天可没伤着过谁。” 顾舟板着脸说:“你是不是不服?来呀!” 朱校尉挽袖子:“打就打,谁怕谁?” 众人都替他助威:“有气势!” 就听朱校尉接着说道:“反正老娘儿们我都输过了,还怕输给你么?”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狂笑出声。 朱校尉也笑,没和顾舟动手,而是把禾苗拉起来,告诫她说:“记住了,年轻人别那么骄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狂傲了,总有人来收拾你。” 禾苗非常认真地行礼:“谢过朱大哥,我记得了。” 朱校尉继续教训她:“你年轻不知事,这些天我们都在说你的事,都觉得你是好苗子,再谦虚一点就更好了。不过今天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挫了勇气,知道不?” 禾苗心悦诚服:“知道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给她提意见,她照单全收,嘴甜甜地表示要请大家喝酒吃肉。 众将士但凡不当值的都答应了,当值的将领板着脸上来:“还要不要继续操练了?” 众人这才散去,顾舟蹲坐在一旁专注地擦枪,禾苗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在他身边席地而坐,笑着说道:“对不起啊,算计了你。” 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她太年轻,又是女子,还是高官之后,不被人信重,哪怕立下许多功勋,换了地方也还是很容易被人质疑。 第1128章每天早晚记得来上药 她只好采用这样的方式,先用拳头说话,再让他们出气,然后示弱,再趁机混成一伙儿的。 包括朱校尉,也是她精心挑选过的,为人率真仗义,肯定不会不管她,且在隆城驻军中挺有声望。 这是禾苗所能想到,在短期内迅速融入隆城驻军的法子。 果不其然,一切都在她的预料和计算之中。 得到大家发自内心的认同并不容易,无论圆子、老爹、顾家舅舅都不能给她,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禾苗很开心,并不觉得伤了脸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顾舟是个聪明人:“女子最重容貌,你既然舍得赌,我便成全你,反正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你不能白白算计我,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顾舟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禾苗有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她忐忑地问:“什么事?杀人放火我可做不到,还有我很穷。也没什么权力,只是一个光杆小校尉。” 顾舟说:“你是禾苗。这件事你一定能办到。” 禾苗惊悚地问:“什么事?快说!” 顾舟逼近她,小声说:“据我所知,殿下与闽侯最近在组建一支特别队伍,准备深入靖中搜集情报,我觉得我挺合适做这件事的。” 禾苗“呵呵”笑,佯装糊涂:“没错儿,以顾兄的身手,做个一般的斥候完全没问题!” 顾舟咬牙切齿:“我说的是头领,他们所有人都听我指挥!给我生杀大权!不然我就像牛皮糖一样天天粘着你!” “哎呀呀,顾兄你杀气外漏,我好害怕。”禾苗挑眉,这是跑官要官啊,而且还用上了逼迫的手段,不知如何才能把他甩掉啊。 顾舟突然站起来,毕恭毕敬,谄媚地笑着说:“殿下,顾帅。” 之前杀气腾腾,现在谄媚讨好,两张脸差别不要太大! 总觉得现在的顾舟和之前的顾舟是两个人。 禾苗万分鄙视顾舟,回身给圆子和顾轩行礼。 圆子笑得春风满面:“顾舟身手不错。” 顾舟笑得更谄媚了:“都是殿下御下有方。” 顾轩觉得他这副谄媚样子太丢脸,用力踢了他一脚:“滚!” 顾舟木头脸,威胁地看了禾苗一眼,拖着长枪慢吞吞走了。 顾轩替顾舟擦屁股,亲切问候禾苗:“舅舅那里有瓶好药,稍后让人拿给你擦,一定不留疤。” 禾苗笑道:“不用了,我家里药多。” 圆子面无表情地说:“你随我来。” 禾苗从没见着他这样凶的眼神,头皮一紧,讪讪地跟在他身后离开。 进了门,圆子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做事。 禾苗早就累了,自动地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刚有这个念头,就听圆子吩咐近侍:“把屋里的凳子、椅子、杌子全部拿走。” 禾苗牙痒痒,等近侍退出去才说:“殿下想骂我就骂吧,别这样,我这个人天生和人赌不得长气。” 她都是有事当时就发作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那种什么你猜我猜,互相冷战置气的事她做不来。 圆子这才抬眼看着她,朝她伸手:“过来。” 圆子的眼神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平时看她时,眼神基本都是温柔的,散发着淡淡的、宁静的喜悦,让人十分安心。 而这一刻,他的眼神暗沉威严,不容置疑,要求对方必须服从。 禾苗有些心慌,低着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干嘛?” 圆子从书案后站起来,低头注视着她。 他眼神里包含的内容太多太复杂,让她觉得很沉重。 禾苗呼吸渐渐急促,她局促不安地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着手里的长刀。 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她的下颌,再捏紧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禾苗的心险些从胸腔里跳出来。 啊,要不能呼吸了。 她微张了嘴,大口呼吸。 分明是不想和圆子对视,却又忍不住、也不想把目光挪开。 圆子温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唇瓣,他看她看得格外专注,然后朝她一点点地靠近。 温热的呼吸吹到禾苗的脸上,她恨不得立刻落荒而逃。 总觉得圆子会低头吻她,而且是那种吻,吻到唇上再深入的那种吻。 怎么办?禾苗想逃。 然而圆子始终捏紧了她的下颌,丝毫不肯放松。 他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却用动作和表情传达了他的意志。 越靠越近,禾苗索性闭上了眼睛。 反正她不会尖叫,也不会嚷嚷,更不会打骂圆子,而且此刻还有点害怕。 许久,温热的唇瓣并未落在她的唇上,唯有两根指尖轻轻抚上她眼角的伤口。 禾苗疼得“嘶……”的一声,飞快睁眼。 正好与圆子双目对视,距离近得她能感受到他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拂动。 呼吸相缠,禾苗情不自禁地揪紧衣襟,忘了呼吸。 圆子不眨眼地盯着她看,深深地看到她的眼里去。 他与她之间隔着一张桌案,他俯着身,手臂长长伸着,有种包容所有的力感。 禾苗看着他玄色窄袖下的胳膊,莫名想到,不知这布料下方,藏着的那只胳膊是什么样子的。 她看到过太多男人****的胳膊,肌肉偾张,腱子肉粗得像牛腱子一样,也有细细瘦瘦,惨白惨白……各种各样都有。 圆子长胳膊长腿的,想来,线条和肌肉一样的美,是那种有力却不过分的美…… 啊,想得太多了,禾苗脸红耳赤,转身就跑。 圆子一把拽住她。 “你想做什么?”禾苗小声而急促地说:“现在可是白天,人来人往的……” 啊,不是!她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就好像晚上、没人,就可以了似的。 圆子一言不发,用闲着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打开一只白玉盒子,挑了一团凝脂样的淡绿色药膏,用指腹轻轻涂在她眼角的伤口处。 轻揉慢捻,神色专注,心无旁骛。 禾苗有一种“此刻圆子的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的感觉,窘迫莫名淡了,她安静地由着他给她上药。 再好的药,也有上完的时候。 圆子把玉盒收起,一本正经地说:“以后每天早晚记得来上药。” 第1129章直到你明白为止 “哦。”禾苗想说什么,却听圆子淡然道:“你可以走了。” 禾苗莫名尴尬,莫名不得劲儿。 圆子收好玉盒,见她还没走,便略带讶异地道:“还有事?” 禾苗张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闷闷地走了。 原以为他会骂她,怪她不该和顾舟打架受伤挂了彩。 原以为他刚才会亲她,就算没有吻上嘴唇更深入,也会像从前那样蜻蜓点水。 但,整个经过是这样的。 他什么都没做,除了全程碾压式地盯着她的眼睛,逼得她心虚躲闪不敢对视,惹得她忘记呼吸,臆想他布料下的胳膊是什么样子以外,他就是给她涂了个药。 反而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什么白天、人多的。 禾苗深感丢脸,忿忿地踢了门槛一脚。 “怎么了?不高兴吗?” 身后传来圆子不急不缓的声音。 禾苗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转移话题:“那个,殿下日理万机,太忙,上药这种小事就不麻烦您了,把它给我吧,我自己来。” 圆子静静地看着她,不急不缓:“不行,这药来得珍贵,除了刘莹有一盒之外,就只剩下这一盒。你做事大大咧咧,不像个女人,给你拿着立刻就能弄丢了,还得给别人用呢。” 什么叫她做事大大咧咧,不像个女人? 禾苗和圆子理论:“就连你也这样看待我?” 圆子说:“哦。” 什么“哦”?什么鬼! 禾苗正准备发表长篇大论,就听侍卫在外大声通报,说有人找圆子商议大事。 圆子严肃地问她:“还有其他事吗?” 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当然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禾苗闷闷地告辞:“没了。” 禾苗退出去,迎面走来顾轩、陈韫等人。 陈韫看见她从里头出来,忍不住奇怪。 太子真奇怪,好不容易和朝思暮想的人凑到一块儿,不多留她些时候,多安慰一下谈谈心,特意找人把他们叫来议事是什么意思?又不是什么急事。 顾轩拍拍他的肩:“你还得多和殿下学学啊,这一招叫做欲擒故纵。” 禾苗一路走,一路不高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被一根细线拴着,忽上忽下,不踏实,不甘心,晃晃悠悠。 不过她总是有很多事要忙,比如说给将要新建的城池选址,比如说教刘莹练基本功,比如说被何蓑衣、白洛洛骂,再顺带揍一下不听话的何小二、何小三,给何小四当保姆老妈子。 一忙忙到傍晚,想起要请朱校尉等人喝酒吃肉,立刻换一身衣服出了门,压根就忘了要去上药的事。 她请的只是这些天来有交集的一些小军官,官职大小都和她差距不大。 没大官儿压着,大家很是自在。 称兄道弟,把杯推盏,吃喝玩乐,高谈阔论。 吃到将近二更时分,众人还未尽兴。 忽然有人急匆匆跑来报信:“不好了,今夜查营!” 军中自有规矩,出入军营都要报备,众人来时也是告过假的,但是禁不住上头抽疯要查,真被查到不在且喝得酩酊大醉,也是麻烦事一桩。 众将士急忙告辞,顷刻间就走得无影无踪。 禾苗无奈地叫了店家结账,独自走回家去。 亲兵牵着马跟在后头,她也不骑,慢吞吞走着吹冷风醒酒,正好仔细想想将来要怎么建新城,最好是和虎贲城距离不要太远,两城可以互相呼应,互为犄角,成互守之势…… 走到家门前,正要进去,就见一个士兵从旁闪出,高声道:“太子殿下命何校尉即刻赶去帅府!” 禾苗吃了一惊,今夜查营,然后还要让她立刻赶去帅府,莫非是发生什么事了? 急急忙忙骑马赶去,帅府议事厅里灯火辉煌却安静无比。 侍卫通传之后,圆子的声音响起:“让她进来。” 语气别样清冷。 禾苗先探进去半个头,议事厅里除了圆子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放了心,走进去:“我喝得有点多……若要议事,能否先赏一碗醒酒汤?” 圆子抬眼看着她,指着桌子不说话。 桌上一碗醒酒汤尚且在冒热气,手一摸,不冷不热,刚好。 禾苗一口饮尽,发现圆子还在盯着她瞧,便又开始不自在:“殿下有什么吩咐吗?若是没有,我就回去了,喝多了不舒服……” 今天的圆子怪怪的,看着好像也不是有什么急事的样子,不如早些开溜吧。 “你忘了来上药。”圆子敲敲桌面示意她过去。 禾苗想起早上的事,心跳又开始不正常,扭捏着不去:“我喝多了……酒气哄哄的,怕熏着你。” 圆子便起身朝她走来。 完全没有任何阻隔地站在她面前,只要一伸手臂,就可以把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要死,又不能呼吸了。这还不如像早上那样隔着桌子呢。 禾苗立刻跑到桌边,讨好地看着圆子说道:“这里亮堂,就在这里上吧。” 圆子从善如流,依言过去,还是像早上那样,隔着桌子给她上药。 禾苗原本以为有了经验,或多或少可以增强些抵抗力,谁想因为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做什么,反而更加要人命。 期待、担心、纠结、心悸……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她束手束脚,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次揉伤口的时间要比早上更久一些,圆子的呼吸吹得禾苗的睫毛和脸上的细绒毛痒痒的。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折腾疯了,转身就往外跑:“我好了!明天不用劳累殿下了!” “何苗苗!” 整天都在装哑巴的圆子一本正经地叫住了她,语气和表情都格外严肃:“你有什么感受?” 禾苗苦着脸:“你希望我有什么感受?” “你曾告诉过我,许南向你表白的时候你很心慌。那么,它是不是和今天早上、晚上,你的心慌一样?” 圆子非常认真地说:“我希望你能仔细比较,仔细想想,慎重地作出答复。” 禾苗讶然,原来今天做这么多事,只是为了这个吗? 她说:“要是我答不出来怎么办?” “明天继续来上药,直到你明白为止。” 第1130章身旁多了个人 禾苗晕乎乎地飘回家,再晕乎乎地躺下。 向来头沾到枕头就睡着的她,今夜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睡不着,索性就不睡。 她穿衣起身,到处乱晃。 先去看稻穗,稻穗睡着了,她不敢招惹。 再看何小二、何小三,被泼了水,何小二凶神恶煞地扒着窗户说:“白天不让我睡懒觉,夜里还不让我睡!再敢招惹,我就不认你这个姐!” 禾苗只好落荒而逃。 她在爹娘房外徘徊,觉得自己必须找个人说说心事。 圆子逼着她做选择,其实也是正常的事。 不过,她居然因为他最终没有吻她而怅然若失,以及居然会思考他布料下的肌肤是什么样子的,这就很可怕了。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一只鞋子扔出来,准确无误地打在她的背上,痛得她倒吸凉气。 白洛洛咆哮:“大半夜的不睡觉,游魂一样地荡来荡去是想做什么?” 禾苗委屈:“你能温柔体贴些么?我睡不着。” 白洛洛就问:“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那就是闲的!去街上跑五个来回就能睡着了。” 白洛洛简单粗暴地解决了这件事,“啪”地把窗子关上了。 禾苗捡起她扔出来的鞋子,端端正正在门口摆好,热热身,打开了大门。 隆城是要搞宵禁的,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兵之外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 禾苗甩开双腿,跑了起来。 跑完三条街,突然发现身旁多了个人。 圆子安静地跟在她身旁,不紧不慢地往前跑。 她跑得气喘吁吁,他却是气定神闲。 禾苗不服,一定是他才来,没怎么累着的缘故。 她猛然加快速度,准备把圆子甩掉。 圆子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然而始终跟在她身旁,一步也没落下。 禾苗咬牙,坚持继续跑,这回她放慢了速度,匀速前进。 她这个可以一口气跑很久的人,正好和他这个长期坐在帅府里不动弹的人比试一下耐力。 所有的大街小巷统统跑完,禾苗累成了狗,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粗气。 圆子还是不紧不慢的,他在她身边坐下来,慢悠悠递过一个水壶:“给。” 禾苗大口喘气,连连摆手:“你赢了。” 圆子微笑:“再来?” 禾苗摇手:“饶了我吧,不行了。” 她就地躺倒在人家的石阶上,真是累死她了,圆子的体力太可怕了,简直不是人啊。 圆子突然起身离开,她有些好奇,但真是太累,管不着,也许大概他是内急了吧。 在她看不见的街角转弯处,圆子背靠着墙,张着嘴大口 喘气,可累死他了,何苗苗这个女人耐力太好了,简直就像牛。 幸亏她及时停下,不然他是真的装不下去了,就连“假装自己一点不累”地和她说话,也只能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 圆子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装成莫测高深的样子,风度翩翩地走回去。 禾苗已经缓过来了,坐在台阶上撑着下颌发怔。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微笑着说:“明天继续么?” “不要了,你太吓人。”禾苗摇头:“一点意思都没有。” 圆子陷入沉思中,莫非他装得过了?要不要明天让她赢一下呢。 “你刚才干嘛去了?”禾苗又问,“三急?” 圆子默认。 “你怎会知道我在跑步啊?” “巡城的士兵看到你了,以为是贼呢,我来抓贼。” “乱说……”禾苗忍不住微笑,他这会儿终于有点小时候的样子了,不像平时那样一板一眼的。 “没乱说,你本来就是贼。”圆子看着前方,轻声说道。 禾苗突然听懂了。 陈韫写的故事里,书生历经艰辛,好不容易才找到喜欢了很久的女孩子,就会严肃地对女孩子说:“你是个贼,偷走了我的心和魂。” 禾苗打了个寒颤,夸张地抚了两下胳膊:“不要吧,好肉麻。” “什么肉麻?”圆子侧头看着她,目光深邃。 “就是……”禾苗突然语塞,万一他不是这个意思呢。 圆子说:“我想的和你想的一样。” “我可什么都没想。” “我也是。” 禾苗瞪圆子:“你这人怎么这样?” “怎样?” “不怎样,我们回去吧。” 禾苗向圆子挥手:“你别送我了,我认得路。” 圆子也不勉强,只提醒她:“明天早上记得来上药。” 禾苗抖了一下,又要上药,又是上药! 她苦着脸说:“可不可以别这样?” 圆子注视着她的眼睛:“不可以。禾苗,你必须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不要误人误己。” 禾苗低下头:“我什么都没做。” 圆子道:“有时候什么都没做反而是错误的。” 禾苗茫然。 圆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记得明早来上药,否则我会让人来请你。” 禾苗不寒而栗。 天刚蒙蒙亮,禾苗习惯性地醒了。 她着急地起身,在柜子里狂翻一气,翻出一颗安神的药丸,吞服下去,再让丫鬟去通知何小二等人:“我不舒服,宿醉,累了,要睡觉,让他们自己晨练,别吵我。” 继续爬到床上裹紧被子躺倒。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阳光灿烂。 白洛洛坐在她床前:“你怎么了?” 禾苗道:“就是累的。有人找我么?” 她没去找圆子上药,圆子肯定让人来找她了。 白洛洛道:“谁会找你啊?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圆子居然没派人来找她?禾苗不信:“你骗我。” 白洛洛似笑非笑:“那你说谁会找你呢?” 何小二拿着一封信进来:“姐,你的信。” 粗糙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封着火漆,凌厉的字,是许南。 禾苗刚要伸手去拿,就被白洛洛抢了。 白洛洛皱眉:“他写信给你做什么?” 禾苗说:“一定是军机大事!给我!” 白洛洛拍了她的头一下:“放屁!军机大事这样随便让人递进来?” 毫无怜悯地撕了,当着何小二的面大声念出来:“……自你走后,军中将士甚为挂念,不知你何时归来……开春了,我打算多设几个哨点,拟了几个地方,等你一起定夺。” 第1131章做了同样的梦 又是喊禾苗回去的,许南这个混账东西! 白洛洛木着脸吩咐:“马上给他写信,告诉他你不回去了!” “不写!我偏就要去!谁让你拆我信了?”禾苗断然拒绝,而且非常生气,太不尊重人了! 白洛洛气得变脸:“我是为了谁?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让你爹和你说!” 禾苗面无表情:“我爹来了我也是这样。” 眼看母女俩又要爆发战争,何小二赶紧打了自己两下:“都怪我,都怪我!” 禾苗推他出去:“和你没关系。” 白洛洛也白了他一眼,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你别急,我去劝娘。”何小二连忙追上去,讨好白洛洛:“您别和我姐置气呀。” 白洛洛冷笑一声,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禾苗一眼,什么都没说。 禾苗闷闷地坐了一会儿,决定继续睡觉以解忧。 睡着睡着,突然听得“咔”的一声响,惊觉不对,翻身坐起:“谁?” 白洛洛在门外奸笑:“老娘把你锁起来,看你怎么逃。” 一声令下,窗户上响起“哒哒”声,封条接二连三地钉上来,瞬间屋里一片昏暗。 禾苗好气又好笑,冲上去拍门砸窗,一点用没有。 白洛洛在外面嚣张地道:“乖乖睡觉,睡个够,想吃什么就说。” 禾苗没理白洛洛,趴在桌上发呆。 她是真的想回去了,伤养得差不多了,总这样闲着始终不是事,当初魏紫昭可是杀了她手下不少弟兄呢,她得替他们报仇。 傍晚时分,何小三来给她送饭,顺便带来消息:“爹被娘压制住了,咱们谁也帮不了你,你乖一点。” 禾苗佯作无事地问:“有没有人找我呀?” 何小三说:“没有啊,就是这封信而已。” 圆子不是说,她如果不去就要派人来找她的吗? 为什么没有? 禾苗皱起眉头,莫非他遇到什么急事,顾不上? 一天一夜过去,始终无人来寻。 禾苗白天睡得太多,夜里睡不着,无处发**力,只好在屋里练字静心。 专写大字,铺得满屋都是,突然听到窗口传来“毕剥”声,立刻扔了笔高兴地靠过去:“谁?” 一定是圆子派人来了,终于可以出去啦! 谁知却是刘莹:“你怎么啦?” 禾苗真是说不清此刻的感受了,原本以为圆子会紧追不舍,谁知他说忘记就忘记了。 她失踪这几天,也不见他派人来问一声。 禾苗闷闷地说:“我得罪了我娘,没事,别担心,过几天她就消气了。” 刘莹就说:“要我陪你吗?” 禾苗道:“不用,你还跟着晨练的吧?要休息好才行,去睡,听话。” 刘莹从门缝里塞进一本书:“陈韫才淘到的话本,他说很不错,我还没看,先拿给你看。我先走啦。” 禾苗拿起书对着灯光细看,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字“香娘梦”,感觉就像是那种书似的。 她兴致勃勃地挑亮了灯,开始翻阅,刚开始一切正常,看到后头就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真没想到陈韫胆子这么大呀,居然拿这种书给刘莹看。”她“啧啧”两声,高兴地继续往下看,反正周围没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女主角香娘思念情郎,好不容易见面,二人幽会,共赴云雨,各种迷醉。 禾苗不禁陷入沉思中,真的这么有趣? 门突然“哒”地响了一声,吓了她一跳,她忙把书塞到一堆宣纸下,跑过去一探究竟:“谁?” 门锁打开,圆子站在门口,看着她笑。 “咦!”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禾苗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来啦?” 惊觉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快进来,别让人看见,不然我爹和我娘又要疯了。” 圆子信步进来,将门关上,目光四处一瞟,也不提她这两天没去上药,他也没让人来找她的事,只道:“练字呢?” 禾苗说:“嗯,修身养性。” 圆子拿起她的字,一张一张细看。 看着看着,就拿起了压在“香娘梦”上头的字。 禾苗连忙阻拦:“写得不好看,别看了。你怎么来啦?” “我觉得挺不错的,比小时候写得好很多。”圆子突然掀开纸张,闪电般抽出“香娘梦”,“这是什么书?” 禾苗知道他聪明,应对不当反而容易引起注意,便云淡风轻地道:“解梦的,没什么意思,不好看。” 伸手去拿,圆子却是灵巧一让:“刚好我这些天夜里总做同样的梦,百思不得其解,我翻翻。” 禾苗急死了:“女人看的,男人不能看。” 圆子勾起一边唇角,坏笑着道:“哦?那我还非得瞧瞧不可了,长这么大,还没看过专给女人看的解梦书呢。待我瞅瞅,男人和女人做梦解梦有什么区别。” “别看!”禾苗扑过去抢,圆子高高举起,灵巧地躲避,趁空还偷瞟两眼。 二人你追我赶,禾苗见实在拿不到,只好破罐子破摔,面无表情地站着。 圆子修长有力的手指飞速翻动书页,突然停下来,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再看向禾苗,再看向书页。 禾苗知道他一定是翻到那里了,尴尬地红了脸,仍然面无表情。反正她是绝不承认看到那里了的。 圆子缓缓放下书,缓缓看向禾苗,耳根微红,神色却是十分严肃:“这书解了我的梦。” 禾苗没听懂:“嗯?” 圆子一本正经地说:“女子做的梦,和男子做的梦其实差不多。” “哦。”禾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说他做了和香娘一样的梦吗? 真不要脸。 脸瞬间火热,板着脸说:“夜太深了,我要睡啦。你走吧,让人看见不好。” 圆子把她的不自在都看在眼里,笑一笑:“那行,你休息吧,我走了。” 禾苗闷闷的,他到底来做什么?说走就走了? 圆子走到门口,不见她留他,便又回头,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圣旨已下,大军即日开拔。” “啊?”禾苗立刻扑上去:“求求你,带我走吧。” 第1132章我现在答复你 禾苗脸上沾染了墨迹,眼角的伤处也结了痂。 她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就像是国舅家里喂的那只名叫秋葵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动人心弦。 圆子情不自禁抬手抚上她的发顶,沉声道:“你长得和秋葵很像。” 禾苗问:“秋葵是谁?” 圆子莫测高深地一笑:“它很不错,我总是没办法拒绝它的要求。” 只要他答应带她重回铁碑岭,别说像秋葵,就是像春葵也没关系。 禾苗讨好地说:“那你就当我是秋葵好了。” 圆子说:“秋葵是只狗。小鱼养的。” 禾苗暴跳如雷:“滚!” 她用力把圆子推出门去,圆子反手拉住她,指尖抚上她眼角的伤口,轻声道:“我改主意了,不如让它留疤好了。” 禾苗挑眉:“?” “如此,就没人和我抢你了,反正对我来说,何苗苗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是白是黑,有疤没疤,是否十天半月没洗澡,都是一样的。” 圆子收回手,转过身快步离开。 房门洞开,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看守,若是要逃,正是最佳时机。 禾苗却没去想这件事,她站在原地,伸手去摸眼角的伤口,小声说:“真是狠毒,居然希望我破相留疤。” 她关上门,回去收拾屋子。 拿起那本惹祸的“香娘梦”,发现下方压着一只白玉盒子,打开看,凝脂样的淡绿色药膏散发着清香。 正是他给她用过的药。 禾苗呆呆地看着这盒药,心情复杂得不像话。 她想起了自己从白银谷跑来边境,到处寻找圆子的事。 也想起历次战斗中,经历生死边缘时的那些想法。 她飞奔出去,毫无阻碍地翻过高墙,沿着街道往前跑。 圆子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背影修长挺拔。 “等等……”禾苗狂奔到他身边,喘着气,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你问我的答案,我可以答复你了。我们一起去铁碑岭吧。” 圆子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很满意,但始终算是有了突破。 他含笑看着禾苗:“你不后悔?” 禾苗摇头:“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现在知道,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许南对于她来说,就是自由与野性的向往和诱惑。 而圆子对于她来说,是一段维系了很久的感情和心动,毕竟她从来没有肖想过许南的胳膊是什么样子。 她每次见到他,总会担心自己不够好,总会担心他会嫌弃自己,所以百般不自在,甚至想躲开。 但是这些天,他的表现让她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圆子,只不过是因为身份地位使然,必须要端架子。 禾苗很认真地点点头:“不管将来如何,我现在觉得你很好,我很喜欢,想和你在一起。” 圆子险些大笑出声,目光一扫,藏在暗处的暗卫立刻自觉地转过了头。 他板着脸,严肃地说:“那你说话要算数,不许后悔。” 禾苗皱眉:“我有过说话不算数吗?” 圆子很有些委屈:“当然有。” 他一桩桩地指控她:“你送他长刀,我本来以为你是送我的。” “你当着我的面用他的酒囊喝酒。” “你经常都在夸他……你说我们将军……” 禾苗抬手,干脆地堵住了他的嘴:“好了,我送他刀是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我用他的酒囊喝酒,是因为我们都这样。我夸他,是因为他值得夸。我说我们将军……” 她顿了一下,看着圆子的眼睛说:“是因为他的确是我们将军,而你,是我的圆子。” “而你,是我的圆子。” 这话极大的取悦了圆子,他笑着说:“何苗苗听令!即刻回去收拾行李,后日早上辰正出发!” 禾苗清脆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往回跑。 圆子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老远。 圆子苦笑,看来以后还得自己多主动,居然才说了那样好听的话,拉拉手,摸摸脸都没有,她转眼就跑了。 在她眼里心里,打仗才是最重要大事呢。 禾苗回到家,睡了一个放心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高高兴兴拍门,让丫鬟去和白洛洛说情:“就说我错了,不该招惹母亲大人生气,让她来打我几下好出气。” 白洛洛不晓得禾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当她想通了,飞快赶过去,亲自开了锁,得意地说:“臭丫头,和我斗,早些想通岂不是不吃这份苦?” 说真的,禾苗除了不自由之外,还真没受过什么苦,每天好吃好喝,白洛洛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就怕亏了她。 父母双亲操碎了心,不过是想让她平安顺遂而已。 而她终究是要让白洛洛失望了。 禾苗伸开双臂,将白洛洛紧紧搂住,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嗅着她特有的清香,小声说:“娘,对不起。” 自她长大,已经很久没有和白洛洛这样亲近过了。 白洛洛愣住,随即笑得合不拢嘴:“傻闺女,娘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气。” “我知道。”禾苗不肯放开她,依恋地蹭了蹭:“娘和爹要长命百岁。” 白洛洛道:“那当然,我会把你爹照顾好的。” 母女俩相视而笑。 “啊啊啊……”一只肥白的小手不客气地抓住禾苗的头发,稻穗不满地瞪着她,口水滴答,表示娘是我一个人的,你也是我一个人的。 “放手,放手!”禾苗忙着让人把她的头发解救出来,说好的斯文秀气的小妹妹呢,怎么又是一个女霸王? 吃早饭时,何蓑衣心事重重。 禾苗知道他肯定是晓得了,全家都只瞒着白洛洛一个人。 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白洛洛,禾苗一阵心疼,格外乖巧。 白洛洛反而觉得很惊悚:“咦,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不然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好吧,禾苗决定继续和她顶嘴,不是不孝,而是自家老娘只服这一套。 欢快的一天过去,趁着白洛洛哄稻穗睡觉的当口,何蓑衣给禾苗使了个眼色。 父女俩一前一后去了书房,都有些感伤。 何蓑衣有无数的话想要交待禾苗,说出来却只是叹气。 第1133章见着贱人了? “本想让你和太子在一起,就能留在后方,谁知反倒是他要同你一起去最前线。此行艰险,你心里要有数。” 何蓑衣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越来越操心,越来越啰嗦,越来越忧虑。 圆子身为郦国太子,留在隆城才是最保险的,他偏要去最前方建立新城,可以想见,将来会是什么样的血雨腥风。 铁碑岭苍茫广袤,远离郦国的控制范围,距离靖中太近,魏紫昭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击他们,给他们设陷阱。 毕竟,能杀死郦国的太子,是一件很重要、很了不起的事情。 禾苗笑道:“爹,你不能替我过日子。” 是啦,终有一日要放手,他总不能活得比孩子还要久。 雏鹰已经展翅,那便让她起飞吧。 何蓑衣释然,目送禾苗离开。 次日清早,白洛洛还没起床,禾苗就出发了。 她在房外给白洛洛磕了个头,告别何蓑衣和何小二兄弟俩,出发了。 “我会坚持练习你教我那些基本功的。”刘莹去送禾苗,此次另有一道旨意是给她的,帝后要求她回去疗伤休养,她不能抗旨。 这不但是帝后的关心,也是她父母的请求,而她也希望能尽可能地去除背上的字迹,以最好的状态加入军中。 禾苗和刘莹击掌:“我等你归来!” 刘莹则祝福禾苗:“旗开得胜!” 两个好朋友拥抱了一下,挥手告别。 圆子高踞在大黑马背上,玄衣金甲,凛然威严,唯有对上禾苗时,眼底多了一抹温柔。 禾苗骑的是山地马,矮小得多,跟在他身旁平生生矮了一大截,看上去反差巨大,和他说话必须仰着头才行。 禾苗对此很不服气,他本来就比她高很多,再骑一匹这么高大的马,明显就是来欺负她的嘛。 圆子发现她的微表情,乐得和什么似的,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她的头顶虚空按按,轻声说:“小矮子。” 小矮子何苗苗仰着头瞪他,瞪着瞪着就笑了:“那你也喜欢。” 圆子的唇角绷不住,往上翘了起来。 二人目光相缠,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不远处,送行的刘莹默默地看着他们,默默地低下了头。 陈韫喋喋不休:“殿下和禾苗真配啊,也只有他才能压制得住这个母老虎……你不知道,我刚和她相识时,被她欺负惨了……” 说了很久,不见刘莹答话,他有些无趣,低头看去,看到刘莹微红的眼眶和鼻头,便很直白地说:“你还想着呢?我和你说,没机会了,不如跟我学。” 刘莹心情很不好,强撑着不让自己掉眼泪,挤出笑容:“怎么学?” 陈韫让她跟他往回走:“之前我家里给我看了个姑娘,姑娘很好,不过我发现我和她性情不合,她对我也没什么感觉,我立刻就改变主意了……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为了顾及禾苗的名声,没提禾苗,刘莹却隐约猜得到一点。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从前我家里也给我看了一个人,他也很好,不过我就是对他没什么感觉……我是不会勉强自己的。” 陈韫道:“我也不想勉强自己,共勉啊。” 他朝她伸手,笑得两排白牙微微闪亮。 刘莹抿嘴一笑,与他击掌:“共勉。” 大军开拔近一个时辰,白洛洛才起床,例行抱着小女儿去消遣大女儿,却发现家里气氛不一样。 男人不在家,据说是去官衙了,听说此后隆城的父母官就是他老人家了。 大儿子、小儿子也不在家,据说是跟着顾轩学本领去了。 家里的下人们目光躲闪,支支吾吾,谁也说不清大女儿去了哪里。 白洛洛一脚踹开门,发现里头铺盖陈设整整齐齐,唯有换洗衣物和武器不见了,心里立时凉了半截。 死丫头一准儿又跑了,家里另外三个男人都在帮忙瞒着她。 白洛洛把稻穗交给乳娘,拉出马来冲出门,直奔太守衙门找何蓑衣算账。 门子看着她的背影直叹气:“夫人这脾气……” 转眼看到门边站着两个衣衫褴褛、十分可怜的小女孩,便皱了眉头:“你们从哪里来?” 两个小女孩怯生生地往墙角缩,大些的那个小声道:“从铁碑岭来,今年冬天冰雪成灾,没得吃的,爹去打猎被靖中人杀死了,娘带我们来投奔亲戚,亲戚不在家,娘病了。” 小的一个扯住大的衣角,抹眼泪:“姐姐我饿。” 门子起了隐恻之心:“稍等啊,我给你们拿些吃的。” 何家是积善之家,家风很好,厨娘听说这事儿,不但给包了几个大肉包子,还拿了几个冷馒头。 小的一个女孩子狼吞虎咽,大的一个忍着口水,先谢了才说:“我们给娘拿去,她也饿了。” 门子看得连连点头,觉着真不错。 俩孩子正要走,白洛洛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吩咐他们:“把稻穗抱来。” 转头看见两个女孩子,就问:“这是谁?” 门子解释了两句,大女孩就拉着妹妹的手,上来给白洛洛磕头谢恩。 白洛洛随意问了几句,见稻穗出来,就含笑去抱稻穗,朝那两个女孩子点点头,上马走了。 大女孩赞叹说:“夫人真是一个好人,真好看。” 小女孩赞同,二人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感激涕零地和门子道别。 七转十八弯,两个女孩子出了城,转到城郊一户人家外,先学布谷鸟叫,再敲门。 一个农妇探出头来,警惕地四处张望一番,低声吩咐:“快进来!可见着人了?” 才进门,两个女孩子便挺直了腰背,一改方才的畏缩可怜,大的那个随意把手里拎着的包子扔到地上,气定神闲地说:“见着了,大的小的都见着了。” 农妇道:“快些进去,主上等着的。” 内屋简陋却洁净,临窗盘了炕,魏紫昭半躺在炕上看书,一旁站着就像一座山似的巨人随从。 春天里,气候忽冷忽热,她的老伤反复发作,痛得她的表情格外扭曲,恶狠狠地道:“见着贱人了?” 第1134章小红小叶 两个女孩子跪拜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回主上,奴婢见着白洛洛和她的小女儿了。” 魏紫昭的脸一阵扭曲:“何蓑衣呢?” “回主上,不曾见着。听说是去了太守衙门。” 魏紫昭冷笑:“多年不见,真想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 她恨恨地捶了干瘪扭曲的腿一下,眼里的恨意犹如淬了毒。 拜他所赐,她接连败退,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再失去父皇的恩宠,自由,最后,就连行走的本能也失去了。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是他指使皇五子干的,先派人攻击折磨她,断绝她所有的希望,再由皇五子向绝望中的她伸出手。 她当时以为是皇三子和皇七女干的,一心想要报复,同时也是为了生存,便将自己仅存的所有人脉与力量扶持皇五子,替他出谋划策,殚精竭虑。 皇五子从此扶摇直上,最终斗败了皇三子与皇七女,成功登基为帝。 她本以为,终于可以从人后走到人前,恢复从前的荣光。 哪怕就是不能再做女皇,做亲王,辅佐朝政,那也是极好的。 却没想到,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皇五子陡然变脸,不但将她秘密关押起来,还让她受尽了酷刑。 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一直等到昏君撑不下去。对外,铁碑岭以南大败于郦国,铁碑岭以北与申国交恶;对内,与宗亲、大臣势若水火,百姓也对他十分失望。 她从前豢养的一个面首念旧情,在新主人面前替她说尽好话,周旋筹谋,终于打动昏君。 让昏君相信她可以帮他攘外安内,巩固地位,并且相信她没什么威胁,毕竟她已经成了废人,无有子嗣并且永远都不会再有。 此时,她的机会才渐渐到来。 成了这副样子,全都是拜何蓑衣和东方重华所赐,叫她如何不恨? 天太远,她已残,走不到九君城,但何蓑衣既然把家安在这里,那就别怪她了。 魏紫昭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恶毒扭曲的笑:“何蓑衣,我便是下了地狱,也要让你到地狱里陪同我。” 她给两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下达命令:“继续按计划实施。” 太守衙门里,白洛洛隔着人群怨念地瞪何蓑衣。 可恶的老头子,为了防止她找他算账,弄了一大群人围着商量事情,装出一副很忙很忙的样子。 而她天生又是贤明大度懂事的人,当然不可能做出不讲道理的撒泼事,甚至还得防着稻穗不懂事,吵着他办正事。 不过嘛,死老头子一本正经处理政务的样子真是好看啊,都这么老了,怎么能越长越好看,越来越有味道呢? 白洛洛越看越喜欢,不知不觉犯起了花痴。 何蓑衣隔着人群偶然看到,立刻猜到她在想什么,当即趁人不备,抛了个眼风过来。 白洛洛老脸一热,不好意思地抱着稻穗回去了,回家再找他算账,人前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鬼鬼祟祟回家的何小二、何小三被她逮了个正着,她也不打骂他们,一人头顶一碗水,去廊上蹲马步。 何蓑衣回来就看到这副场景,柔声安慰两个求救命的儿子稍安勿躁,跑进屋里去安慰讨好白洛洛。 各种好话说尽,又从长远宽慰她:“禾苗跟着太子的,太子身边高手如云,且太子对她那么好,哪能让她吃亏呢?又不是许南那个不靠谱的。太子是储君,不可能一直待在前线,再过几年就得回去学习政务,届时水到渠成,她当然也要回来……” 白洛洛一听是这个理,也就不气了,儿大不由娘,何况禾苗死倔死倔的,就和她年轻时一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何蓑衣情话说得动听,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了父子三个,却威胁道:“下次再敢隐瞒我,就别回家了。” 稻穗“咿咿呀呀”地要父亲抱抱,含着手指各种蹭脸,何蓑衣被她蹭得心都融化了,和白洛洛商量道:“她渐渐长大,和哥哥姐姐年岁相差太大,也没个玩伴,给她找个玩伴吧。” 白洛洛赞同:“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儿就让人去找。” 次日,何蓑衣父子三人照例清早出门,白洛洛闲来无事,抱着稻穗出门溜达逛街。 回来又看到了那姐妹二人,今天姐妹俩穿得干净整齐了些,脸色也没那么憔悴难看了。 门子迎上来道:“说是来谢恩,想给咱们府里做点什么杂事……” “不用了,几个包子馒头而已,值不得什么。”白洛洛一笑。 她和何蓑衣都是孤儿,受人恩惠、无偿养大,给落难之人几个馒头包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大些的女孩正色道:“夫人,几个包子馒头于您而言,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于我们母女三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惠。” 她红着脸,低下头局促地扭着衣角,小声说:“我们想做点事以表心意,同时也是想再挣几个馒头钱……人家都不要我们,嫌我们年纪小,是女孩子……娘病得太重了……” 这样说,白洛洛就懂了。 救急不救穷,给人钱粮不如给一份工。 她认真地打量了这两个女孩子一番,觉着眉目清秀,眼神清澈,不像是什么不好的人,便吩咐管事:“给她们些简单活儿做。” 简单的活儿,就是没什么紧要的,也没说留多久,就是差不多就可以结束的意思。 管事心知肚明,让人把两个女孩子带进去,不许进内院,只在外面做些洒扫之类的简单活计,算是给碗饭吃。 白洛洛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把稻穗喂饱哄睡就开始料理家务,再吩咐管事:“等会那两个孩子走的时候,你们去个人跟着,看看她家里的情况。” 两个女孩子大的叫小红,七岁;小的叫小叶,五岁。年龄都还小,只能做些简单活儿,但是勤快不乱来,大家都觉着还行。 两个婆子在城郊破庙里见着她们病得人事不知的娘后,就更同情她们了,回去后和白洛洛说了许多好话。 第1135章真是个傻瓜 医者父母心,白洛洛听着这姐妹俩的遭遇,决定帮她们这个忙。 反正现在何蓑衣每天都在忙政务,禾苗不在家,两个儿子也大了,不用她操心。 成天带着稻穗在家里闲游散逛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走走,正好春天来了,可以踏青。 时值战乱,民不聊生。 即便皇帝陛下下达了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圆子、何蓑衣等人也多方筹措安抚,流离失所的百姓仍然不少,加上去冬今春的冰雪灾害,破庙里人满为患。 白洛洛走进破庙,立刻被这满目的苦难给打动了。 她自小颠沛流离,历经的战乱和大小事也不少,近来却不知是否因为年纪大了,儿女众多,稻穗还小,禾苗在外征战的缘故,心肠越发柔软。 另有一个隐晦的想法,就是想多做些善事,为丈夫儿女积德,以祈平安。 白洛洛在破庙的角落里找到了小红母女三人。 母女三人瘦弱无依靠,栖身的地方也是最差的,房顶破漏,地上潮湿,不远处的窗子还是破的,这样春寒料峭的日子,可想而知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 小叶在捡石头玩,小红把冷馒头掰碎了泡在热水里,喂给她娘吃。 那女人瘦得皮包骨头,半天才往下咽一口,神志不清,瞧着是不行了。 小红忍不住害怕地哭起来,小叶也跟着放声大哭。 其他人见状,不过是摇头叹息一声,各人自扫门前雪。 白洛洛慈母心肠,连忙上前帮忙,手触到女人冰凉的手腕,心便是一沉。 脉动几乎已经没有了,这女人药石无灵,必死无疑。 小红拉着小叶拼命给她磕头,求她救救这女人,姐妹俩额头都磕破了。 白洛洛眼泪都出来了,太可怜了。 那女人始终没醒过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 白洛洛把小红、小叶带回了家,她很难过,那女人是得了风寒没得到及时医治,一直饿着肚子,导致小病拖成大病死掉的。 她决定开办一个诊堂,悬壶济世,不挣钱,只是力所能及地帮助这些需要的人。 总不能丈夫儿女都在保家卫国,自己什么都不做,这样混吃等死下去,她都会看不起自己。 她和何蓑衣商量:“小红姐妹俩就让她们在诊堂里待着,跟我学医,将来有一技之长,便可养活自己。” 两个小孩子而已,她既然喜欢就由得她,反正有他盯着,出不了大事。 何蓑衣笑眯眯地让两个儿子帮着收拾诊堂,再让人探查那姐妹二人的根底,查了却是没什么问题,的的确确就是铁碑岭里的山民。 转眼一个月过去,白氏诊堂开张,因为不收灾民诊费、医术高明,很快火爆起来,她一下子变得比何蓑衣父子三人还要忙。 小红、小叶听话聪慧还勤快,不但包了药堂的洒扫卫生和杂活,闲时还帮着乳娘一起逗稻穗玩儿。 小叶一团孩气,小红讨巧会想办法,稻穗很喜欢她俩。 三人年龄相近,稻穗很需要玩伴,白洛洛就没多管,还特意给了姐妹二人奖赏。 三月的一天,旧都菩提庵来了一封信,是白洛洛的师姐写来的,说是了尘师太生了很重的病,想见见何蓑衣一家人。 白洛洛非常难过,立刻开始收拾行李。 她是了尘师太一手带大的,但是因为喜欢何蓑衣,就跟着他一起走到了天边。 这些年很少回去,即便回去,和了尘师太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因为了尘师太和何蓑衣见面时气氛实在是太尴尬诡异了。 何蓑衣从始至终一直很沉默。 临行前夜,稻穗突然发起了高烧,整日哭闹。 白洛洛检查了一番,发现她是因为出牙的缘故,这可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她自己熬过去。 然而行程却是不可避免地耽误了。 夜里白洛洛一觉醒来,发现他不在身旁,披衣找出去,看到他独自在院子里那棵梨花树下独酌。 梨花开得正好,雪一般灿烂,他披着白袍,留给她半边清冷孤绝的脸。 这些年来,他并不怎么提他的身世,也不问了尘师太的事,只在她讲述自己小时的趣事时,含笑静听。 她以为他不怎么在乎,毕竟只生不养,当无什么感情。 此刻看来,他应当是很在乎的。 不提,只是因为伤怀。 白洛洛走上前去环抱着何蓑衣的腰,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爱怜和同情。 何蓑衣依靠着她,半闭了眼睛,轻声道:“怎么出来啦?” 白洛洛小声说:“因为一觉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心里害怕呀。”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与她成为彼此生命里息息相关、血肉纠缠的那个人,是彼此的全部和依仗,少了谁都不行。 何蓑衣轻笑:“真是个傻瓜。” 白洛洛道:“你先去吧,我缓一步带着孩子们来。” 何蓑衣摇头:“要就大家一起走。” 白洛洛分析给他听:“你是隆城的父母官,这里离不得你。你单身上路,可以走很快,见到她,了却心事再赶回来,完全来得及。我带着孩子们从后头去,暂时留在旧都尽孝了,也许我们还能在你折回来的路上见面呢。” 禾苗写来的信上说,他们建立的新城已经有了雏形,抓到过好几个靖中的探子,也许很快就会打仗。 隆城这里虽有顾轩镇守,但他若在,情况一定会更好。 何蓑衣采纳了白洛洛的意见,次日一大早便去了旧都。 三天后,稻穗退了烧,生龙活虎,白洛洛却犯了愁。 稻穗太喜欢红叶姐妹俩了,经常要在一起玩,一会儿功夫不见就要闹腾,难道她竟然要带着这姐妹俩上路吗? 何小三乐得稻穗不缠他,便道:“左右是马车赶路,又是回旧都,一路上都是自家人,带上两个小丫头也没什么。” 那就这样吧,白洛洛带着几个孩子上了路,临行前给禾苗留了一封信。 大意是说,没良心的臭丫头,你嫌老娘烦,走前都不见我一面,这回你称心如意了,不知要到哪一年才能见面。 第1136章突然很想念 铁碑岭里山桃盛开。 山里气温要比外面略低,各种花信总要迟上那么一些。 新建的城池距离虎贲城两百里,就在当初刘莹遇袭的地方附近。 乃是铁碑岭里难得一见的平缓地带,依山傍水,山花烂漫,风景非常优美。 仍旧是采了原木建造的房子,周围用巨石浇上糯米汁等物累做城池,依稀已经有了模样。 圆子在郦国军队覆灭之地建起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刻的是他亲笔写的字“后事之师”。 笔锋杀气磅礴,令人望之生畏。 禾苗觉得只是一座光秃秃的石碑太过冷清,指挥着她的亲兵在周围种满了山桃。 她现在的亲兵都是女的,一共有二十个,是圆子想尽办法招来的,个个身手不凡,和她一样雄心勃勃。 她们对于禾苗要在这里种植山桃很能理解,女孩子的想法都差不多,死去的都是青壮年男人,很多人生前都没有成亲,有烂漫的山桃陪伴,也算是对英灵的一种慰藉。 且将来山桃结果,还能一解守城人的馋呢。 圆子对她们的逻辑表示非常不能理解,就算结了桃子,敢吃么? 禾苗振振有词:“他们又没埋在这里,为什么不敢吃?多有意义的事呀。” 圆子摇头:“没觉得有意义,不如我的石碑有意义。” 禾苗瞪他:“我觉得有意义,你刻碑,我种树,它们可以永远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吗?不然你让我做什么呢?在一旁修个庙么?” 圆子抿嘴笑了,将她抱起来转圈:“不要修庙,就种树吧,种得漫山遍野都是,将来人家问起,就说是我媳妇种的。” 禾苗也忍不住微笑:“谁是你媳妇?我爹还没答应呢,也没见你爹娘说可以。” 圆子轻笑:“你的意思是让我家提亲?那我可要着手办理这件事了,你别后悔呀。” 禾苗赶紧拦他:“不要急呀,我们还年轻呢。” 万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着急抱孙子什么的怎么办?她并不想像白洛洛那样,年纪轻轻身后就追着一串孩子。 圆子的想法却是不一样的,他很有点着急,希望能早些把这事儿定下来,二人就算是名正言顺,届时许南也该死心了。 他不遗余力地逗禾苗:“不年轻啦,我都二十了,你也十七啦,算起来都是做爹娘的年纪了。嗳,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呀?” 禾苗不由大为着急:“不要,不要,我还是个孩子呢,不想长大!” 成了亲,就要跟着圆子回九君,若是生个孩子,回到战场的可能就会变小,她不想!至少现在不想! 圆子无奈叹气:“你就没想过,我们可以先在这里安家,等到将来战争平定,无仗可打了再回去吗?” 他的眼睛黑幽幽的,满是柔情和无奈。 禾苗被打动了,小声说道:“那行,可以先和陛下和皇后娘娘说说,不过我不想这么早就成亲,你得答应我。” 能得她松口,圆子已经很开心了,当即开心地搂着她“啪叽”亲了一大口。 有亲兵跑来禀告:“许将军来了。” 圆子瞳孔一缩,皮笑肉不笑:“他有什么急事吗?” 姓许的贼心不死啊,之前他为了不让许南跟禾苗见面,特意下令让许南守好虎贲城,不必亲迎。 哪知许南跑出一百多里路迎上来,理由是要给他引路。 再到选址、初建,每一样都少不了许南。 直到发现禾苗有意识地躲避,许南这才黯然而去。 这才走了没几天呢,姓许的又重振旗鼓跑来了,真是的。 亲兵瞧着圆子的笑容,眼神有些躲闪:“说是有急信送给何副将。” 圆子一本正经地通知禾苗:“是找你的。”潜台词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禾苗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可知是什么急信么?” 亲兵哪儿知道啊,只觉得自己穿了夹板鞋,好生难受。 圆子特真诚地问禾苗:“要不,我去替你看看?” 禾苗不干,她只是答应和他在一起,可没说卖给了他,同样真诚脸:“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虽说携手一起出现,能极大地打击不自觉、厚脸皮的许某人,但是圆子认为,身为一个贤明大度、长相俊美、能力超强的主帅、储君,他实在没必要这么小家子气。 他和善地拍拍禾苗的肩:“不用了,刚才逗你玩儿的,我不信你信谁呢?” 禾苗熨帖极了,她也不想和他一起出现,那太尴尬了。 许南站在高大的石碑下,目光里满是沉痛。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些人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死去的。 他下意识地把这归咎于是自己的失误,倘若当时他定下的巡逻路线再远一些,倘若他再多设几个哨点,这件事就不会发生。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向禾苗,淡淡点头:“你来了。” 禾苗按着级别高低给他行礼:“不知是什么信?还让你亲自跑这一趟。” 许南掏出带着体温的信递过去:“大约是家书吧,这批信里有军机密信,最近探子很是猖狂,正好我要巡视戌字号哨点,索性一并带来。” 从隆城送来的信都会以虎贲城作为中转点,再送到新城,戌字号哨点距离新城确实也不远,许南的理由合情合理。 “谢啦。”禾苗伸手去接信,许南却紧紧拽着信不放松。 禾苗心里“咯噔”一下,抬眼默默地看着许南。 她虽未明确地就此事与他谈过,但她所有的行为早就表明了她的态度。 许南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不想让他难堪。 许南颓然松手,苦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我先回去了,替我向殿下问好。” “保重。”禾苗抱拳相送。 许南翻身上马,垂眸看了她一眼,终是默默回头,狠狠抽了马儿一鞭,绝尘而去。 禾苗目送他走远,撕开了信。 不折不扣的家信,祖母病重,父母先后去探望,然后母亲和弟妹很长一段时间都可能会留在旧都城,就算她回隆城也看不到他们了。 禾苗对此很惆怅,突然很想念家人。 第1137章你是在玩弄我吗? 怀着想念家人的惆怅,禾苗把这封家书逐字逐句地看了好几遍。 然后亲兵就奉了某个“大方”之人的命令,来请她去开会。 禾苗不疑有他,以为是许南刚才送来的密信说了什么紧急军务。 忙忙地赶回去,却没见其他将领,圆子独自一人坐着拆看书信,一本正经的。 “咦?”禾苗表示惊讶。 “许南呢?正好饭点了,留他吃饭,让灶上多做几个野味。”圆子笑吟吟的,并没有收到紧急军务的紧张样儿。 禾苗当即看穿了他的司马昭之心,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他去洗个脸,立刻就来。” 圆子笑得咬牙切齿:“他还好吧?” 禾苗装糊涂:“为什么这样问?他当然很好,没病没灾的。” 圆子单手撑在桌上,利落地翻身跃出,轻轻落到她面前,逼视着她:“想不想再回忆重温一下上药的往事?” 禾苗背着手,仰起头,看着他甜蜜蜜地微笑:“可以呀。不过上药是怎么回事?我竟然已经忘了。” 话音未落,就被圆子捧住脸,低头吻上。 他这次不再像平常那般浅尝辄止,而是试探着用舌尖轻舔她的唇瓣,试探着想要深入。 酥酥麻麻的,圆子特有的清香味道霸道袭来,禾苗脑袋一阵发晕,莫名微张了唇。 才刚张开唇瓣,他便凶猛地攻入,撬开她的贝齿,找到她的舌尖,吮吸,纠缠,恨不得拆骨入腹般的热烈。 “唔……”禾苗从未体验过如此激烈的****,头晕眼花,搂住圆子的脖子才能站稳,气喘吁吁,心似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 她被动地承受,不知所措,欢喜又害怕。 许久,圆子才克制地放开她,将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暗哑:“喜欢么?” 禾苗没有回答,而是贴近他,轻轻吻了他的唇一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圆子欢喜地拉着她一起去给帝后、何蓑衣夫妇写信,写到“两心相悦”时,二人相视一笑,将握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不想那么早就有孩子。” “我们先成亲。” “我不想那么早就成亲。” “我们先订亲。” “我不想……” “何苗苗,做人不能这样无耻的,你是在玩弄我吗?”圆子放下笔,眼神冷厉,脸色很不好看。 禾苗无语,她玩弄他?这话从何说起?能说出这话的男人才是真无耻吧。 “你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咯?”圆子不依不饶,贴近她,小声说:“你不会真的想做无耻之人吧?” 禾苗道:“就是默认了,我就是想做无耻之人,你想怎么样?” 圆子一本正经地劝告她:“这样不好的,明知无耻而无耻,是耻上加耻,你不能这样做,会让伯父母痛心疾首的。还会带坏弟弟妹妹,以及,你是副将,手下有那么多的将士,你得替他们想象……” “我喜欢不行呀?我就无耻了,我就玩弄你了,你要怎么办?” 圆子顿了顿,严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躺平:“玩弄吧,很荣幸能被你玩弄。” 禾苗突然想起那本“香娘梦”里不可描述的场面,脸瞬间滚烫,啐了一口,跳起就走:“臭不要脸的。” “走慢一点,我不会强迫你玩弄我的。”圆子目送她走远,笑了起来。 他知道她懂了,她听懂了他的暗示。 看来让陈韫那个瞎子找那本书送过去,还是有用的。 它打开了懵懵懂懂的禾苗的内心,让她懂得了人事,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女之爱。 真正的男女之爱,理当是对对方的身体和一切都很感兴趣,而不止是单纯某方面的吸引。 圆子兴奋地坐起,饱含喜悦地继续给帝后写信,充满憧憬地筹谋他们的未来。 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幸福得不得了。 新城的城墙日渐变得高大坚固,新种下的山桃也全数成活,许南再没来过。 据送信的将士传言,许将军越来越凶残了,成天变着花样的操练虎贲军的将士们,把大家整得狼哭鬼嚎。 但是没有一个人怨恨或是拖后腿,都是迎头赶上,因为末尾淘汰,淘汰下来的人会被送去喂猪,改名叫猪头军。 圆子挑唆禾苗:“他这是想要全面碾压我们呢,你再不想办法,就要输啦。” 要知道,当初禾苗与许南各执己见,针对军中积弊提出不同的策略和法子。 许南相对保守,虎贲军是按照他的理念和意图进行治理的。 而新成立的这一支军队,乃至新建的这座城,都是按照禾苗的理念治理建立的。 圆子并不怎么干涉她,只如定海神针一样,替她压阵担责任。 胜了,他未见得能有多少好处;败了,他却要遭受无数诟病。 禾苗干劲十足:“放心吧,我不会输的。” 铁碑岭上两军争秀,斗得如火如荼,通往旧都城的路上,白洛洛带着孩子们赶路赶得十分辛苦。 春夏之交,天气变化太大,忽冷忽热的,,一向壮实的何小三感了风寒,再把风寒传染给了稻穗。 稻穗发烧不吃饭,鼻塞睡不好觉,还拉肚子,天天哭闹。 乳娘和红叶两姐妹也跟着都染了风寒,鼻塞头疼咽喉痛,苦不堪言。 一家子病倒一半,白洛洛不得不停下来休养。 屋漏偏逢连夜雨,何蓑衣有信传来,了尘师太不行了,想见孩子们最后一面。 禾苗远在铁碑岭,何小三和稻穗病着,只有让何小二先行一步,以满足了尘师太最后的愿望。 白洛洛送走何小二,衣不解带地照顾两个孩子,开药给众人洗药浴,再亲手熬药熬粥。 病是小病,就是磨人。 白洛洛熬了几天,大家终于好转,她也得以将稻穗交给乳娘,放心地休息一夜。 稻穗睡到半夜,习惯性地醒来,看不到白洛洛就瘪嘴,乳娘哄着哄着突然肚子疼,把小红摇醒:“二小姐最喜欢你,你来哄她。” “好。”小红上前,小心翼翼地把稻穗抱起来,眼里迸发出亮光。 第1138章我会把她带回家 稻穗哭得山摇地动,小红抱着她在屋里来回走动,没用之后,便抱着她往外走,和另一个嬷嬷说道:“我带她到院子里走走哄哄,也许她就高兴了。” 嬷嬷这几天也是累得要死,更嫌稻穗吵人,便胡乱找出一件小披风裹紧稻穗,吩咐道:“不要走远,别吹着。” “好。”小红抱着稻穗走了出去。 小叶依旧睡得甜熟。 乳娘腹痛一阵又一阵,拉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好了,扶着腰回去,说道:“小红啊,去给我找些药来,我肚泄得厉害……” 不见小红和稻穗,便叫醒嬷嬷:“小红和二小姐呢?” 嬷嬷翻个身继续睡:“到院子里去了。” 乳娘惊出一身冷汗,她才从外头进来,怎么就没看到呢? 她快步冲出去,院子里黑沉沉的,根本没有小红的身影,也听不见稻穗的哭声。 她被吓死了,匆忙摇醒嬷嬷:“不在,怎么办?会不会是把孩子偷走了?” 嬷嬷打个呵欠:“别瞎想,她妹妹小叶还睡着呢。最多就是走到前院去了,二小姐的性子你也知道。” 不是这样的,半夜三更的,两个小孩子能到哪里去?乳娘本能地觉得恐惧,她跑到客栈的外院,什么都没有。 她吓得大喊起来:“夫人,大事不好啦……” 白洛洛从梦中惊醒,吓得一头一身的冷汗,不及披衣穿鞋,快步冲出去:“怎么啦?怎么啦?” 乳娘绝望地扑过来:“二小姐不见了,我问了值夜的人和小二,谁也没看到……” 白洛洛一阵头晕眼花,匆忙稳住了,暗自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是小孩子贪玩。 所有随从、侍卫出动搜寻,小红和稻穗不在客栈里,也不在周围。 而睡得十分香甜的小叶,无论如何都摇不醒。 白洛洛觉着不对劲,一碗药灌下去,小叶也没醒过来,到天亮就没了气息,成为一具冷冰的尸体。 白洛洛差一点就疯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下半夜是怎么过来的。 半夜被惊醒,到处搜寻不着爱女,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小叶事先就被下了药,死在她面前。 她疯了似的派人到处搜寻,又把何小三从睡梦中叫醒,让他拿了何蓑衣的帖子,半夜去砸当地官员的门。 但她住的地方不过是个繁华的小镇,没有城墙没有城门,周围全是茶园,没办法封锁也没办法快速搜寻。 若是对方居心不良,早有准备,就更难找到。 当地官员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儿,手下只有十多个用来维持治安的衙役,并没有什么用。 离此最近的府县来回需要两天路程,即便用最快的速度派兵、搜索、封锁,也来不及了。 白洛洛不眠不休地找了整整三天三夜,憔悴得变了形,眼睛深凹,嘴唇干裂起壳。 何小三带病搜寻,还要安慰照顾她,很快就又重新病倒了,高烧不退。 白洛洛一颗慈母心碎成了两半,一半挂着稻穗,一半挂着何小三,满满都是对自己的厌弃和自责。 过了三天,她觉得大概只凭自己是找不到稻穗了,便让人给何蓑衣去信,静下心来照顾何小三。 她不能失去小女儿,再把小儿子也弄没了。 何蓑衣接到信已经是十天之后,了尘师太已殁,唯一的遗愿就是把她烧成灰,洒进龟背湖,一点不留。 来不及办妥了尘师太的后事,寄存了骨灰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十天的路程只用了七天,白洛洛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一句话没说出来,一头摔在地上。 何小三病得很重,经常高烧说胡话,喊的都是“妹妹对不起。” 就算精心照料,细心安慰,他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样双重夹击下,白洛洛终于倒下了。 何小二看着眼前的惨样,差点没气疯。 不由分说,冲上去把何小三抓起来一顿打:“怂货!笨蛋!软蛋!这么一点点事情就把你吓得尿裤子啦?不去帮着找妹妹,安慰照顾娘,反倒躺在床上哭哭啼啼,要娘照顾你?” 何小三“哇”地一声哭出来,抱着何蓑衣的腿认错:“都怪我,都怪我,我没用……” 何蓑衣一手扶着白洛洛,一手抚摸着小儿子的头,温声道:“没事没事,我回来了。” 每个人都觉得应该怪自己,包括他在内。 只想着是回旧都城,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平安顺遂的,不会有什么事。 却没想到事情过去十多年,魏紫昭仍然记着他早年做过的事。 何蓑衣镇定地把白洛洛救醒,告诉她和何小三:“不是你们的错,你们都是被我拖累了。放心吧,稻穗没事,我会把她带回家。” 他交待何小二:“你年尾就十五岁了,可以独当一面,我把你娘和弟弟交给你,你要照顾好他们,等我回来。” 白洛洛泪流满面:“你要去哪里?” 何蓑衣微微一笑:“我去解决些旧事,带稻穗回家。” “一定是魏紫昭!一定是魏紫昭!”白洛洛把所有的愤恨和担忧害怕尽数发泄出来,“都怪我,我是个蠢货,我引狼入室,我把稻穗亲手交到她手上……” “嘘……”何蓑衣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毫不避讳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柔声道:“你不蠢,你是好心,坏的是她们,她们的良心被狗吃掉了。” 白洛洛哭得声嘶力竭,昏睡过去。 何蓑衣替她擦去泪痕,盖好被子,严肃地看着两个儿子:“不许哭,不许自怨自艾,遇到事情要冷静,实在解决不了就去找禾苗,或者给宫中去信,别让我失望。” 何小二闷声闷气地说:“我在,家就在。” 何小三也抖着嘴唇道:“我在,家就在。” 何蓑衣很满意,他简单地收拾了行李,留下写给帝后的信,踏上了前去靖中的路。 以他对魏紫昭的了解,她得手后必然立刻直奔靖中。 而她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也是因为知道他会直接去靖中。 他们的恩怨,将在靖中了结。 第1139章父爱 何蓑衣立在树梢,凝望着不远处的禾苗。 禾苗红衣轻甲,带着手下的士兵练习如何有效地在林间山区进行战斗。 她英姿飒爽,身手矫健,满面红光,但有令出,无人不从。 与年前他带她回隆城时,又有了明显的进步。 何蓑衣已经从她身上隐隐看到了名将风范。 只要多打上几场仗,积累经验声望,假以时日,他的禾苗一定能成为一代名将。 何蓑衣骄傲地想,禾苗已经算是成才了,他可以放心地把家交给她,就算他回不来,她也能把家撑起来,不至于让白洛洛和两个儿子无可依靠。 他留恋不舍地看了禾苗一眼,就像一只大鸟,纵身跃起,无声无息地往前掠去。 禾苗似有所感,匆忙回头,却只看到无数绿叶如同碧海波涛一样随风起伏,此外什么都没看见。 她莫名多了几分惆怅与忧伤,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忐忑不安。 副手问她:“您怎么啦?” 禾苗轻轻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昨夜没睡好吧。” 无数的士兵还等着她下令,她很快收回神思,聚精会神地做这件事。 她一定要做到最好,一定不让所有相信她、支持她的人失望,一定不给圆子拖后腿。 她要让他为她而骄傲,而不是为她擦屁股。 圆子带着人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构筑瞭望塔,他要蚕食这片山域,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吃下去。 一粒石子飞过来,轻巧地打在他的背上。 力道不轻不重,恰好。 他敏锐地回头,看到一角青色的衣料在枝叶之间随风招展,何蓑衣略透了下头,向他比了个手势。 圆子微皱眉头,命令手下继续做事,若无其事地往后而去。 何蓑衣在前方的小树林里等他:“殿下来了。” 圆子彬彬有礼,又有些窃喜,以及担忧忐忑:“伯父是为了我的信而来吗?” 他觉得是那封向帝后说明恋情的信,被何蓑衣知道了。 何蓑衣挑眉:“什么信?” 看来还不知道。圆子抓住机会说明与禾苗两情相悦,想要在一起,边说边偷看何蓑衣的表情。 何蓑衣安静地听完,道:“既然你们已经定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祝福你们。” “多谢伯父伯母,以后我会和禾苗一起孝敬照顾你们的。”圆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还记得被当成贼、各种防备的心酸日子。 何蓑衣淡淡一笑:“以后嘛,只需要你对禾苗好就行了,我和她母亲之前反对你们在一起,无非就是嫌弃你太子的身份,不想女儿将来吃苦受罪,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殿下多多见谅……” 怎么别人眼里尊贵无比、金光闪闪的“太子”身份反倒成了累赘和缺陷?圆子着急:“我不会的……” 何蓑衣抬手止住他:“我知道,不过,请太子殿下听我细说。苗苗刚生出来,才这么一点点大,又红又皱,但是哭声很响亮,第二天就变成了小美女,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他喋喋不休地回忆、描述着禾苗小时候的趣事,圆子虽然听得津津有味,却觉着不对劲:“伯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让人去把禾苗叫来?” “不要叫她来,我不想让她知道。”何蓑衣沉声道:“稻穗被掳走了,我要去靖中把稻穗带回来。” 圆子大吃一惊:“到底怎么回事?” 何蓑衣说了过程,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微臣与臣妻,打小没有父母双亲。有了禾苗,微臣就想,只要她不做坏人,这辈子都要纵着她,宠着她,让她过得无忧无虑,随心所欲……” 禾苗的确过得快活如神仙,而且一点没长歪,真不容易。圆子敬佩地说:“伯父您做到了!将来我也想向您学习。” 这记马屁拍得山响,何蓑衣眼里不禁闪过一丝笑意:“殿下可以从现在做起,禾苗是个宽厚有良心的孩子,你对她好,她会加倍对你好。” 圆子瞬间明白过来,何蓑衣这是在托孤啊。 他急忙道:“这太危险了!我把禾苗叫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个妥善的对策。” 此行必然十分凶险,魏紫昭能不动声色地把稻穗偷走,一定也设了很可怕的陷阱等着何蓑衣去跳,他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何蓑衣摇头:“不用,就算她知道也没什么用,不过徒添担忧而已。我若能顺利回归,没必要让她知道;我若不能,那就是她最后的快乐时光,让她尽情享受。”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能够心无旁骛的享受自己的爱好。”他恳请圆子:“请殿下暂时不要告诉她,微臣念您的情。” 骄傲不羁的闽侯,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谁。 都是为了禾苗,而且说得很有道理。 圆子郑重地答应了,他要把自己的暗卫分给何蓑衣:“有他们陪着您,事半功倍。” “此事不用殿下操心,我自会处置。”何蓑衣拒绝:“我在靖中还有点人脉,你若是能分得出人手,便多派几个跟着禾苗罢……” 最后一个字落下,人已经流星一般走得不见了影踪。 圆子悄悄走回去看禾苗。 禾苗在给大家演示,怎样战胜一个比自己高、壮得多的彪形大汉。 她出手如电,迅捷如风,干净利落,脸上自信飞扬,耀眼夺目。 圆子靠在树上安静地看着她,越发坚定要信守对何蓑衣的承诺。 禾苗很快发现他的身影,却不急着过来,先把规定动作完成,下令让将士们自己练着,这才过来:“什么事?” 圆子垂眸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目光与声音一样温柔:“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禾苗有些不好意思,仍大方地承认:“我也想你了,不过我的事还没做完,不能陪你。” “不要你陪,我就在这看着你。” “可是我会不好意思呀,你这样盯着。” “那我藏到树枝里去看?” “讨厌,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就是心疼你。” “为什么呀?”禾苗不懂,好端端的心疼她做什么? 第1140章四只小猪 “没什么。”圆子笑道:“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念她,就会心疼她,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好吧,甜言蜜语腻死人。禾苗一笑,转身跑开。 三个月以后。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新城附近,他刚走进那片山桃林,就被哨兵用铁枪围住:“什么人?” 他配合地举起双手:“我找何苗苗,请告诉她,我叫半夏,有急事,非常非常急的事,她一定会见我。” 哨兵看着他身上的靖中服饰,将信将疑:“老实在这等着,敢说假话,立刻戳死你!” 半夏沉默地点头。 此时正当午后,是军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圆子在看京中送来的邸报,了解掌握时事,禾苗靠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听到禀告,圆子皱眉沉默。 何蓑衣没来,来的是旧仆,这令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是出了事。 禾苗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咂吧咂吧嘴,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实在不忍心把她叫醒,犹豫再三,还是叫道:“苗苗。” 禾苗醒来,看着他粲然一笑,露出脸颊上的小梨涡。 这个梨涡传自何蓑衣,实在是很好看。 圆子心生不舍,无限迷恋,他挥退侍卫,俯身吻她,霸道而凶猛,恨不得用热情炼化她。 禾苗还未完全清醒,就被他的热情包围了,她有些茫然,却还是主动抱紧他的脖子,回应他的亲吻。 这一次,圆子比任何一次都吻得要长久,他带着一种决绝的放纵,大胆地把手覆盖在她胸前。 禾苗一僵,颤抖着抱紧了他,只是摸摸没关系的,再进一步就不行了。 最终,圆子还是隐忍地收回手,他紧紧抱住禾苗,在她耳边轻声道:“苗苗,你要记得,我很喜欢你,很爱你。” 禾苗失笑:“我当然记得,你好奇怪,又发什么疯?” 圆子微笑着松开她,道:“有人找你,去吧。” “谁呀?”禾苗好奇极了,脚步轻快地往外走:“一定是家里来人了,他们去京城很久了,也没给我来封信,我写信也不回,也不知祖母如何了……” 她碎碎念着,很快走得不见了影踪。 圆子起身跟上,缓步走到城墙头上往外望。 山桃林里,半夏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他太累了,马不停蹄地赶了十多天的路,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撑不到这里。 “你是?”禾苗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半晌才不确定地问:“半夏叔?” 半夏红了眼眶,上前行礼:“大小姐,正是老仆。” 禾苗出世之后,他随同何蓑衣一起在边城住了两年,后来又陪同他们回京,再回边关之后,他就回了边城,接手何蓑衣在边城的所有生意。 并将昔年昆仑殿解散之后,生活无着、无家无室的人聚集在一起,带着他们做事赚钱,安度余生。 这些年,他在边城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妻儿和生活,平时也不怎么与何蓑衣联系,只在特殊情况下才会通信。 三个多月前,他突然收到何蓑衣来信,让他准备人手与物资待命。 他知道这是有大事发生了,冷静地安排好妻儿,再处理好家事,做好准备,静候何蓑衣到来。 但何蓑衣来了之后,并不要他跟随,而是要求他留守边城待命。 “老仆不放心,一定要求跟着先生一起去荣京,先生痛骂了老仆一顿,说需要有人供钱供物,传递消息。且老仆突然消失,很容易被查到线索,不利于他行动。” 半夏的嘴唇有些发抖,他听话惯了,因为觉得何蓑衣说得很有道理,就没反驳,而是密切关注京中的事。 何蓑衣带人入了荣京,杳无音信。 他觉着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然,以靖中人的尿性,但凡摸到何蓑衣一根寒毛,都会大张旗鼓地嚷嚷出来。 一个多月前,跟着何蓑衣一起去荣京的人逃回来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只说了一句“去救先生”便死了。 他心下大骇,急忙组织了最后的人手赶往荣京,经过多方打听,确定在之前荣京曾经发生过一起事件。 起因是魏紫昭在府门前竖起一根旗杆,旗杆上倒挂着一个婴儿。 魏紫昭坐在旗杆下,让人敲响锣鼓,言明谁若能在一炷香内救下婴儿,便赏金百两,若不能,便任由婴儿晒死吊死。 不过片刻,就发生了刺杀事件。 刺客共有十多人,一部分负责刺杀魏紫昭,一部分负责救婴儿。 但是魏紫昭在周围埋伏了大量的刀斧手、神箭手,不但将所有刺客砍杀干净,甚至还将婴儿也剁成了肉泥。 重金之下,有人悄悄告诉他:“有个刺客命好硬,四肢尽断,血流如注,脸上还中了一箭,始终也没死。昭王命他投降求饶,便饶他一死,他却把昭王的耳朵给咬了。昭王一怒之下,命人将他剁成了肉泥。真是可惜了,听说还是郦国的一个什么侯……” 半夏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哭,抖抖索索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双手递给禾苗:“这是先生的遗物。” 禾苗已然懵了,什么和什么啊,她才不信。 她呆呆地看着布包,拒绝接受和打开它:“你拿走,我不想看到,你在骗人,我爹不可能死,他在京城呢,你弄错了……” 半夏哭得全身发抖,把布包打开给她看:“您瞧,这是先生的东西呀,不会错的……” 布包里是一个被血染透的桃木佩,雕的是四只胖胖的小猪,一个比一个小,互相衔着彼此的尾巴,首尾相连成了一个圆。 手工粗糙,正是禾苗的手笔。 稻穗出世之后,她很开心,在虎贲军中闲来无事,就雕些小玩意儿练手。 这个小猪桃木佩是她的得意之作,最大的那个是她,依次是何小二、何小三、稻穗。 她受伤后,何蓑衣来接她回家,收拾行李被他看到了,他便拿走了,也不顾手工粗糙,得意洋洋挂在腰间,逢人就夸是闺女亲手给他制作的礼物,害得白洛洛眼红不已,天天给她脸色看。 第1141章我没办法陪你了 一幕幕往事在禾苗眼前浮现,她泪流满面,大吼道:“我不信!他们凭什么说是我爹?只凭这个吗?有小偷的!这是骗人的!骗人的!” 她把小猪木佩扔在地上,激动地吼:“一定是魏紫昭乱说的!她为了混淆视听!我不信!” 半夏哭着道:“大小姐,你小时候跟着先生去过靖中出使的,你还记得吗?先生抱着你骑着高头大马,在荣京的大街上游行,你还记得吗?靖中人都夸先生好相貌,好风度,你记得吗?” 当年何蓑衣出使靖中,与靖中人谈判斗法,大放光彩,美名、恶名一齐远扬。 所以靖中人认识何蓑衣,是很有可能的。 禾苗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当然记得,从小到大的很多事,她都记得,尤其是和父亲有关系的,她基本都记得。 她也知道,就凭父亲对她的宠爱怜惜,只要他还活着,这小猪木佩被盗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只是不愿意接受,不愿意相信而已,爹爹是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而且死得那么惨。 还有小妹妹稻穗,那么粉妆玉琢、活泼可爱的小丫头,她怎么也不能和那个被倒挂在旗杆上惨死的婴儿联系在一起。 一只手落在她肩上,圆子的声音响起:“苗苗?” 禾苗回头,红着眼睛哭道:“他们说我爹死了,还有稻穗也死了,我不信,你来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他什么时候去的靖中?我都不知道。他若是要去靖中,一定会从这里经过,他一定会来看我的,对不对?他没来看我,那就是没去靖中!他还在京城呢,殿下,圆子,我求你,你派人三百里加急,去信查询这件事好不好?” 圆子垂下眼帘,不敢与她对视。 他知道是真的,因为何蓑衣不但从这里经过,也来看过禾苗,还和他密谈许久,拜托他照料禾苗和妻儿,恳请他保密,不要告诉她。 禾苗见他一直沉默,想起他这些天的反常,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紧紧抓住他:“你都知道,是不是?” 圆子试图拥抱她,安慰她:“苗苗,你别急,我立刻着手处理这件事……” 禾苗甩开他,盯着他的眼睛,高声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都知道?稻穗出事,你早就知道。我爹要去靖中,你也早就知道。他来过这里,你也知道,是不是?” 她从小到大,走得一帆风顺,就算后来从军,经历过几次生死,却也是顺顺利利,从未受过如此打击。 此时突然遭受这样大的打击,她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圆子抓住她的胳膊,直视着她,沉声道:“禾苗,你要正视现实,伯父的确来过这里,说过此行艰险……” 话未说完,就被禾苗用力甩开。 禾苗高声质问道:“你们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一切?稻穗是我的妹妹,她那么小,无辜被抢走……我娘和弟弟病重,独自留在异乡,孤苦无依……我爹去冒险,丢了性命……而我……” 她哽咽着,悲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道:“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和你卿卿我我,我,我……” 她看着圆子,声嘶力竭:“我恨我自己!” 亲人在受罪,她却阳光明媚,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她弯腰捡起小猪木佩,朝半夏走去:“半夏叔,你起来,我们走。” 圆子上前去拦她:“苗苗,你冷静一点,不管是真是假,魏紫昭把消息传出来,就是想等着你去送死……”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送死?”禾苗用力擦去眼泪,哽声道:“我没你以为的那么蠢,走开!” 她把半夏扶起,径自回了城。半夏长途跋涉,担忧悲痛,早已经耗尽了精气神,倘若得不到及时的休养与治疗,很快就会酿成大病。 她便是再怎么着急,也不会蠢到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风吹起,桃林发出“唰唰”的声音。 圆子沉默地目送禾苗走远,心情复杂而难过。 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何蓑衣请求他,暂时不要告诉禾苗这些事,因为考虑到的确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只会给禾苗增加烦恼。 他舍不得禾苗痛苦,因此答应了。 但是禾苗说的也有理,他们并不能替她决定所有的事。 从官跑过来:“殿下,您得赶紧去和何副将说清楚呀,这不是您的错……” 圆子摇头:“现在不是时候。” 禾苗初闻噩耗,正是心情激荡的时候,他怎么解释都没用,只能等她冷静。 还有何蓑衣、稻穗……圆子眼里浮起一层泪光,他也很难过。 眼泪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刚擦去又冒出来,禾苗一边流泪,一边给半夏开处方。 交待亲兵熬药照顾人,她就去收拾行李,磨刀,做准备。 傍晚时分,她提着包裹,背着刀走出房门。 圆子一直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就迎上去:“你要去哪里?” 禾苗道:“我要先去看看我娘和弟弟,安置好他们,再筹备人手去靖中。” 她把印信腰牌等物交给他:“抱歉,我不能再做偏将了,也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我们分开吧。” 圆子心如刀割:“可是……” 禾苗含泪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的家已经成这个样子了。郦国和军队没有我,不会因此就失败;他们没有我,却不行。我是我爹的女儿,是我娘的女儿,是何小二、何小三、稻穗的姐姐,我不能不管他们。” 圆子就连留她的余地都没有:“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这件事了,你能不能再等等?” “不能,我已经耽搁太久了,不能再耽搁了。” 禾苗坚定地把印信、腰牌塞到他手里:“如果我爹没死,我要把他找回来;如果他死了,我便要留在靖中替他报仇。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八年十年二十年,不死不休!” “所以我没办法陪你了。”禾苗轻声说,“你不要等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第1142章我会等你的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圆子绝望地看着禾苗,轻声道:“苗苗,你是在怪我吗?” 他是储君,没办法陪她天涯海角,不能随心所欲,丢下一切跟着她走。 她要走,可能永远再回不来。 也有可能十年、八年、二十年之后再回来。 世事沧桑,变化莫测,他不知道自己和她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圆子第一次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希望。 他抓住禾苗的手,轻声恳求她:“我舍不得,我不愿和你分开,你能不能再等些时候,我真的已经安排好了,我爹和娘不会不管的,我们全家都会尽力去做这件事……我答应过伯父要照顾好你和伯母、小二他们,你放心……我能做到。” 禾苗垂下睫毛,两大滴晶莹的泪珠跌落在他和她的手上,滚烫而灼热。 “对不起。”她说,“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知道你们都会尽力去做这件事,但那是你们做的,不是我做的。我要去做的事,是我的责任,任何人都不能取代。” “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责任,对不起,再见。”她张开双臂,用力拥抱了圆子一下,再松开,含着泪光抱住他的头,使劲吻了他的嘴唇一下,推开他,飞快地离开。 “苗苗……”圆子绝望地喊了一声,追了上去。 禾苗不回头,走得决绝而坚定。 亲兵早就给她准备好马,她翻身上马,圆子扑过来抓住缰绳,仰头看着她:“苗苗……” 他的眼里有泪光,神情绝望而痛苦,有央求有不舍也有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侥幸。 禾苗闭上眼睛,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松开!”她用力擦去脸上汹涌的泪水,用力挥落长鞭。 习武之人面对危险都会有本能,圆子本能收手,松开缰绳,她便趁着这个机会冲了出去。 从官见势头不好,连忙追上去,大声喊道:“关上城门,别放她出去!” 禾苗理也不理,拔出长刀,厉声道:“不想死就别拦我!” 圆子紧握拳头,嘶声道:“放她走。” 禾苗就是这样的禾苗,想要做成什么事,自来都是不管不顾,一定要做。 他就算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 他不想走到那一步,哪怕与她分离会让他心碎。 城门大开,禾苗骑着马飞驰而出。 “何苗苗!”圆子就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他狂奔而出,追在后面大声嘶喊:“何苗苗……” 他大声喊他的暗卫:“你们快跟上去,护住她……” 禾苗停住,侧身回望,双手抱拳,向他行礼:“珍重。” 圆子大声说:“我会等你的……” 禾苗笑笑,继续往前。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犹豫,为什么需要圆子逼着追着迫着,才能正视和答应跟他在一起。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因为圆子不是谁的,是郦国的。 他是储君,不能与她一起疯,不能与她一起留下或是离开。 他的责任太重太大,就连他自己都不完全是他自己的,又怎能完全把握他俩的未来呢? 他们的未来,由天定、命定。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了吧? 禾苗很想再看他一眼。 于是她回过头,往后方看去。 夕阳如血,半悬在新城苍凉简朴的城墙上空,整座城如同被血染透。 穿着淡青色长袍的圆子独立在城门口,凝望着她这个方向,风将他的袍脚衣袖吹起,他肃穆而孤独。 禾苗泪流满面。 再见了,她无忧无虑,放纵自在的童年。 再见了,她幸福美满,顺风顺意的青梅。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像圆子这样疼惜她、纵容她,她就是独自一人了。 禾苗狠狠擦去眼泪,迎着苍莽的山林走去。 圆子沉默地目送她走远,直到一人一马再不见背影,他才颓然垂眸。 很热的天,周围围满了人,从官在焦急的劝说他,其他人也很着急关心他,他却觉得孤独。 他成年之后,父皇有一次和他提及男女之爱,说到父母之间的感情,父皇只用一句话形容:“有你母后在,我便不会觉得是孤身一人,有伴。” 但是他现在失去他的伴了! 禾苗是他从小的玩伴,长大以后的爱侣,他喜欢她的自由自在,喜欢她的肆意飞扬,但他没有她了! 圆子眼里含满了沉甸甸的泪水,他不敢动,不敢呼吸,因为只要稍许动一动,眼泪就会掉下来。 而当着满城将士的面,为了禾苗的离开而流泪,会不被理解,会被视为软弱。 储君的责任,储君的身份,逼着他必须打落牙齿和血一起往下吞。 他一动不动,不停地调整呼吸,不停地安慰自己,也许何蓑衣并没有死,突然就回来了。 也许禾苗很快就能找到何蓑衣,很快回来。 她不会有事,他把自己最精锐的暗卫派给了她,他们会一直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危。 圆子敛去泪光,回身往里走,肃穆地看着从官下令:“关城门,传令,即日起,日夜巡逻,每人配备响箭,发现动静立即上报传信。” 一直关注着他的将士们松了一口气。 收放自如,能很好控制情绪的主帅,才是合格的主帅。 不用担心他会因为某些缘故,作出不冷静的判断,把大家带到阴沟里去。 这一夜,圆子彻夜未眠,他站在那幅禾苗制成的铁碑岭交通图前,不停地计算那些路,想象禾苗会走哪条路,将来又会通过哪条路去靖中。 “我一定要把所有的路都走一遍,我一定要把靖中灭掉,我要把靖中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你……”他喃喃地说,眼里重燃起火光。 夜枭在黑夜里凄惨地叫着,可以把人的胆子吓破。 禾苗无所畏惧,穿行在月光与树影之间,偶尔有一两只野兽路过,眼睛绿莹莹的像鬼火。 她嘬嘴长啸,发出充满杀气的尖利呼啸,路过的野兽便会狂奔逃离。 她踏着夜露前行,头发和上衣、裤腿都被露水浸湿,马儿走不动了,来回踌躇不肯走。 她叹一口气,摸摸马儿的脖子,喂它吃些东西:“你歇会儿吧。” 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动了一下,一个人站起来。 第1143章他的心意 草丛里突然站起一个人来,禾苗严阵以待,只怕是混进来的靖中奸细。 那人叫道:“何将军,是属下。” 却是虎贲军中的一个巡逻兵。 禾苗收起长刀,左右瞧瞧,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虎贲军的地盘上。便道:“如今你们夤夜巡游了吗?” 巡逻兵笑道:“自从去年底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们便是如此了。后来新军成立,许将军更是说,不能让新军比下去,因此……” 他突然想起禾苗就是新军的头领,便讪讪地笑了,抓着脑袋说:“我只当您还是我们虎贲军自己人。” “无妨。”禾苗长刀不离手,上下打量他:“你们如今就连规矩也改了?” 巡逻的士兵是不能独自行动的,必须二人或是三人、四人一组,这人独自行动,太可疑了。 那人道:“您不知道,许将军新制定了一个法子,每夜派出五十名巡逻兵,各自划定一片区域,佩戴响箭与焰火,发现险情只管报信……每人只配三天粮食,却要巡逻五天,将军说,只要这样练出来,一个抵五个。” “有些道理。”禾苗陷入沉思中,“许南乃是天生将才,我多有不及。你过来,帮我喂喂马,我休息一下。” 巡逻兵笑着过去:“将军不要妄自菲薄,您也很厉害的。” 他熟练地取下草料袋,弯腰喂马。 却不防禾苗高举长刀,将刀背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上。 他就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昏死在地上。 “当我傻子好骗呢?”禾苗一脚踩在他背上,长刀一挑,就把他的衣服从背上划破成两片。 一股子汗酸味儿扑鼻而来,她嫌弃地皱皱鼻子,说道:“你们那谁,一直跟在我背后的人,来一个搜搜这奸细。” 潜藏在暗处的几个暗卫互相对视了一眼,推了一个资历最浅、年龄最小的人出来。 那人认命地蹲在地上,把昏死过去的巡逻兵扒得只剩内裤,禾苗全程蹲在一旁看,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她甚至指使他:“内裤里也查查,有些人会在内裤里侧缝暗袋。” 这奸细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换衣服了,臭得熏人。 暗卫忍住恶心,默默用身体挡住禾苗的视线,从奸细的内裤里掏出一幅图来,再默默地递给禾苗。 禾苗看他一眼,接过图纸,点亮火折子大概看了一眼,便郑重其事地收起:“把人绑起来,别给他衣服穿。” 暗卫大吃一惊,太子殿下的心尖尖居然有这种嗜好?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好看。”差太子殿下的身材差太多。 禾苗挑眉,随即了然,便道:“你站好。” 暗卫有些别扭地站好,不忘扔件衣服盖住奸细的关键部位。 禾苗点亮火折子,照了他的脸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道:“我叫梁君。” 禾苗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突然问道:“小棠姑姑是你什么人?” 梁君吓了一跳:“那是我娘。” 禾苗微微一笑:“很好,原来是故交,这就更好办了,你负责把这个奸细送回去给太子,图纸也带回去,知道该怎办?” 梁君不高兴,他是奉命跟着她的,也许将来还能去靖中见识见识,回去见太子,就再也跟不上她了,他不干。 禾苗见他不听话,便道:“也好,这里离虎贲城不算远,我们把这个人交给许南吧。” 梁君更不高兴,万一姓许的跟着禾苗跑了怎么办?太子殿下会杀了他的。 禾苗见他不出声,便叹道:“真是墙倒众人推啊,我爹才出事,我才辞去偏将一职,就没人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她叹息着,准备亲自把那个奸细绑起来。 梁君立刻冲上去,利索地干起了活儿,顺带还安慰上了她:“您多想了,我其实是担心自己离开照看不到您。” “哦,你们有几个人?”禾苗心说,小棠和梁兄的儿子,完全继承了他娘的话痨,一点不像他爹那么沉默寡言。 梁君就把小伙伴们叫出来:“迟早都要见到的,总不能遇到事儿让跟着走,认不得,不敢一起出发吧?” 五个暗卫从藏身处走出来,一一与禾苗见礼,报上姓名。 他们都是新生一代的十三卫,从小就接受炼狱般的训练,百里挑一,身手不凡,意志坚定。 之前禾苗从未见过他们,并不知道皇帝陛下究竟给了圆子多少这样的人。 一下子出来这么多,她有点担忧:“你们一共多少人跟在太子身边?” 其他暗卫都一起看向梁君,表示“你话多,这事儿交给你了。” 梁君便道:“十二个。” 也就是说,圆子把自己保命的机会和实力,分了她一半。 禾苗眼眶微热,说道:“你们回去两个人,把这个奸细送去给太子。” 他的心意,她不领会伤人,但是分了他一半暗卫,她也于心不忍,暂时还回两个去吧。 暗卫们齐刷刷站着不动,拒绝回去的意思很明显。 梁君说道:“您别白费心思了,殿下有吩咐,谁也不许回去,以后就跟着您了。” 暗卫们一起上前,把凄惨的奸细绑起来,拴在马儿背后,拖拽着走。 天亮,来自虎贲城的巡逻兵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青衣少女端坐在一匹漂亮的山地马上,身后跟着一个只穿着内裤、双手被绑上的男人。 山路不好走,男人走得踉踉跄跄,几次晕厥倒地,少女毫无怜悯之心,任由马儿拖拽着他继续往前走。 男人被痛醒,为了不被拖死,只好挣扎着爬起,继续跟着走。 巡逻兵们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非是山民惩戒负心人吗? 有人认出了禾苗,兴奋地大声喊道:“是何校尉!” 巡逻兵们欢天喜地的迎上去,七嘴八舌:“您怎会在这里呀?这是谁?他怎么招惹您啦?交给我们替您出气!保准打得他没一块好肉!” 可怜的靖中奸细一听,彻底吓晕死了。 禾苗解开绳索,扔给巡逻队长:“奸细,交给你们了。” “你怎会在这里?”浑厚的男声响起,却是许南来了。 第1144章别和瞎子计较 这里离虎贲城并不算近,禾苗见到许南也挺意外的:“你怎会在这里?” 许南跳下马,大步朝她走来:“因为我正好要去找你。” 他皱着眉头,好像非常生气的样子,眼神也很严厉。 禾苗赶紧回想一下,好像她近期没有做过什么得罪他的事吧? 就算有,那也是圆子做的,和她没关系。 她赶紧把奸细献出来:“喏,给你。我可没做过得罪你的事,你一定对我有误会。” 得罪他?有误会? 许南十分迷惑,眉毛皱得更厉害了。 他其实只是因为听说了何蓑衣的事,不放心禾苗,特意来看她,并且送信而已。 禾苗见他不但没有缓和态度,表情更不好看了,便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前些日子抢地盘建瞭望塔的事,我早说了,谁建不是建,反正都是郦国的……” “不是为了这个。”许南安慰地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我只是担心你,莲峰那边送来了消息。令尊……” 他觉得很不好开口,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令尊在靖中遇到了麻烦……” 禾苗前一刻还带着笑意,一眨眼,眼泪已经滚落出来。 她低下头:“我已经知道了。消息是睿王大哥哥送来的吧?” 自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禾苗,此刻看起来很凄惨,很可怜。 许南很想拥她入怀,却不敢也不能,他只能将放在她肩上的手跟用力一些:“你打算怎么办?” 禾苗不露声色地避开他的手,擦去眼泪,吸吸鼻子,问道:“靖中人是怎么和睿王殿下说的?” 许南道:“送了一封信与一些东西。” 魏紫昭的信非常嚣张,话说得也很难听,送来的东西也很残忍难看。 许南没有细述,禾苗也没细问,她把从奸细身上搜出来的图纸交给他:“我估计他们近期就会动手了,看,在绘图呢。我要走了,告辞。” “你要去哪里?”许南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是孤身一人,也没穿戴军队里的任何服饰。 禾苗挥挥手:“我不再是军人了,我要去处理一下家事。” 她骑着马继续往前走。 许南猛地拽住她的缰绳,神情严厉:“你打算怎么处理?” 禾苗道:“先安顿好我娘和弟弟,然后去一探究竟。”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许南看出了她已不顾生死。 不行,他绝对不能放她走,决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死去。 他不是圆子,总是无条件无原则地纵容她,她若是要恨,就恨他好了。 许南紧紧拽着缰绳,大声吼道:“何苗苗!你太任性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军队是什么地方?” 禾苗被他突然一声吼吓得懵住,反应过来就命他松手:“和你没关系。” “怎会没关系?” 许南指着身后那些虎贲军士兵,大声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看你的?他们把你看成英雄,把你当成榜样,你从前乱雕刻的那些东西,被他们当成最珍贵的宝贝带在身上,坚信你能给他们勇气和幸运。现在你却要半途而废,说不干就不干了?若是每一个军人都像你这样,岂不是乱了套?” 禾苗静静地注视着许南:“你想怎样?” 许南色厉内荏,其实已经急的满身是汗,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就连圆子都留不住她,谁还能留得住她? 可他不能看着她去死,不能看着一代将星刚刚冉冉升起就坠落。 他说:“就这样离开军队,是要打军棍的!” 禾苗淡漠地问:“你打算打我多少棍?” 许南平生第一次被人逼得如此狼狈,他死死拽着她的缰绳:“把你的腿打断。” 禾苗轻描淡写地道:“可惜了,你不是我的主将,滚开!” 她劈头盖脸朝他甩下马鞭。 习武之人遇到危险,本能就会躲避,许南早就猜到她会干这件事,不避不让,死死拽着缰绳,倔强地瞪着她。 她这一鞭子下去,必然会令他破相。 禾苗半途收手,鞭稍在半空中卷起一个花,蛇一样弹回来,反抽在她身上。 她痛得“嘶”的一声,神情痛苦。 许南立刻松开缰绳,紧张地问:“伤着哪里了?” 话音未落,禾苗已经连人带马冲了出去,巨大的冲力把他撞得飞了出去。 待许南卸去冲力站稳身体,禾苗已经去得远了,从始至终,并未回头。 他愤怒地看着她的背影,大声吼道:“何苗苗!你若是死了,我一定不会再听他的话!我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告他徇私枉法,不配为储君!” 她若死了,他便要迁怒于圆子,从此不原谅圆子。 怪圆子放走她,怪圆子害死她。 禾苗听得清楚,勒马停下,冷冷地道:“我是死是活,与你有何相干?别以为我敬你重你,就是对你有意思,你这种粗野的大老粗,笨的就像牛一样,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不会讨好人,只会招人恨,我会看上你?别做梦了!” 许南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变得铁青。 围观的虎贲军将士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禾苗居然会当着大家的面这样说许南。 真的是太难听了,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 好吧,虽然说的也是事实,可是说出来真的很伤人啊。 看吧,许将军被严重的伤害了。 禾苗却好像根本看不到许南的痛苦与难堪,她轻蔑地说:“许南,这辈子我都不会看上你的,我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能文能武,还会医术,你会什么?我出身名门,生来高贵,你却只是许氏旁支的一个普通子弟而已,籍籍无名,又穷又酸,不自量力!” 太过分了!何校尉是想趁这个机会,把从前受过的气全部报复回来吗? 但是这样也太过分了!虎贲军将士们发出“嘘”声,你高贵,你出身名门,你了不起啊! 禾苗理也不理他们,拨转马头,几鞭子抽下,转眼走得没了影踪。 许南垂着头,静立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脸色惨白如雪。 有人上前安慰他:“将军,别和瞎子计较……” 第1145章你们没有变成孤儿 面对安慰,许南无动于衷。 他的亲兵给人家使眼色,表示让人别多管闲事,将军的脑子结构和别人不一样。 将军才不会认为何苗苗骂得过分,是欺负他,看不起他呢,将军一定有其他想法。 不信等着瞧。 果不其然,许南抬眼看着劝慰他的人说:“她怕我与太子不和,会给国家造成巨大的损失,会害得大家无辜丧命。她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能不敬她。” 众人讶然,所以他们刚才枉为小人咯? 何蓑衣的事,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现在再看,怎么都觉得禾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诡异。 少不得追着许南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南板着脸说:“不该问的事别问,你们只要记得,何苗苗仍在军中就行了。” 他没有圆子那样神通广大,可以给她派遣暗卫,但他会尽力去做该做的事。 她那样骂他,其实只是希望他死心,忘了她,为他好而已。 她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 何苗苗,我其实并不笨,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我只不过比他更晚遇到你而已。 许南不舍地看了禾苗离开的方向一眼,命人带上奸细:“一起去新城。” 气话归气话,他必须要找圆子共商大计。 她要去靖中,既然拦不住,那他们就不拦,早些把靖中打下,便是帮她的大忙。 禾苗并不知道铁碑岭里发生的这些事,她匆匆忙忙地赶路,出了铁碑岭之后就去隆城找顾轩。 顾轩给了她一匹好马,外加若干很有用的建议:“……让你母亲去京城定居,她必然不肯,不如让她来这里,继续把她的白氏诊堂开起来,有事儿忙着,她就没那么难过了。离我近,我也方便照顾他们。” 禾苗犹豫不决,这里虽然好,但是离靖中太近,离战争太近,她不想让母弟陷入危险之中。 顾轩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近来你舅母给我来了信,说要带着你表弟表妹他们搬来这里陪我,我觉着也好,可以给你母亲做伴。”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相信母亲更乐意留在这里,因为这里距离父亲最近。 禾苗郑重地给顾轩行礼道别,风雨兼程。 她在一个租来的院子里找到了白洛洛、何小二、何小三。 此地正是稻穗被偷走的地方,白洛洛拒绝离开,她固执地认为,雁过留声,人过留痕,稻穗被偷走,一定留下了线索,只是他们没找到而已。 她每天坚持出去搜寻,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就追上去看,看到不是稻穗,就又失望地流泪。 白洛洛在昏睡,瘦得脱了形。 何小二很忧虑,他指着自己的头,很隐晦地给禾苗说:“总觉得有点不清醒,其实之前并不是这样,她只是说想留在这里等爹和妹妹回来而已……” 提及两个家人,姐弟三人都沉默下来。 好半天,何小三才接着说:“自从知道爹和妹妹可能出事,她就不正常了。” 白洛洛的病症很奇怪,只是想稻穗,到处搜寻稻穗,却从未提起何蓑衣,也没找过何蓑衣。 禾苗认为,她娘大概是和她一样,拒绝接受她爹受难的事实,以为不提,就没事了。 其实小时候的事情她都记得,包括她爹和娘开玩笑、赌气时说的那些话,她知道,这世上最爱她爹的人就是她娘。 禾苗守在白洛洛的床边,替她梳理头发,惊觉她已经有了白发。 原来不知不觉中,孩子一样爱胡闹的母亲也老了。 禾苗将手塞进嘴里咬着,拼命忍着没哭出声来。 白洛洛却在此刻醒了。 她静静地看着禾苗,伸出手抚摸禾苗的脸,话语清晰平静:“苗苗,你回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禾苗没忍住,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嚎啕大哭。 她终于满足她娘的愿望,乖乖离开军队回到家中,但是最疼爱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白洛洛轻柔地拍着禾苗的背:“别哭,别哭,我还在,你们没有变成孤儿。” 禾苗哭够了,轻声问道:“我们一起回隆城吧?” 白洛洛完全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好,我也想回去了。” 禾苗靠在她怀里,与她互相依偎着,说了一整夜的话。 次日清早,何小二和何小三惊讶地发现,白洛洛的病突然好转了。 她不再痴痴傻傻,也不再到处搜寻稻穗,虽然也还是不提何蓑衣,也不许设灵堂之类的,却抱着他的衣服,命他们去买纸钱扎花回来。 然后她一个人坐在铜盆前烧纸,拿一把镰刀不停地挥舞着,念念有词。 大意是让孤魂野鬼都走开,别来抢这份钱,除非是何蓑衣不要,或者不在阴间,才准许他们拿去分。 禾苗带着两个弟弟守在一旁,看着憔悴的母亲,都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惹她生气了。 母子几人还未走到隆城,宫中就下了旨意,说是帝后要北巡,往隆城这边来慰问犒劳将士。 帝后自从迁都九君,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这是冲着何蓑衣一事来的。 因为闽侯之死,隆城军队分为两个极端,一个天天嚷嚷着要报仇雪恨,一个却是士气低迷。 这种时候,帝后北巡,无论于公于私,都很有必要。 白洛洛带着儿女一起打扫“白氏诊堂”的卫生,几个人都忙得一身汗。 屋子打扫干净,母子几人坐在一起吃饭,白洛洛问禾苗:“你要不要等到帝后到来再去靖中?” 她是想,帝后身边高手如云,若是多派几个给禾苗,也算多一层保障。 禾苗摇头:“不等了,他们若是要派人过去,只怕此刻已经派出了第一批人,将来还会继续。知道我在那里,他们会来找我的。” 其实她更怕帝后会像圆子、许南那样,千方百计想要留下她。 辛亏白洛洛、何小二、何小三都不拦她,不然她只好偷偷跑了。 白洛洛叹一口气:“既然要走,那就早些走吧。” 次日清晨,禾苗再次启程,她在城门口遇到了已经养好身体的半夏以及圆子。 第1146章荣京掏粪工 清冷的晨光里,圆子倚马而立,甲胄分明。 他静静地看着禾苗,眼神眷恋而忧郁。 禾苗贪婪地看着他漂亮英俊年轻的脸,宽宽的肩膀,劲瘦的腰,长长的腿,修长好看的手指…… 没有一处不好看,她的圆子,没有一处不动人。 禾苗努力控制贪念,收回目光,佯作轻松:“你怎么来了?” 圆子微扬唇角:“帝后北巡,总得提前来布置一下。” 两个人都沉默了。 其实帝后北巡,有顾轩已经足够,他会做好所有的迎驾准备。 圆子跑到这里来,不过是找个借口,顺理成章地看看禾苗而已。 可她终究是要走的。 他也始终不可能陪着她一起去。 “那天没送你,今天让我送你一程吧。”圆子走上前来,与禾苗肩并肩。 才一靠近,禾苗就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温暖清香,令她瞬间想落泪,只要他再多恳求她两句,她大概就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她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和他保持距离:“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要送了,你连夜赶路,一定很累,去休息吧。” 圆子察觉到她的疏离之意,很是难过。 他克制地笑了笑,低声道:“你如何知我连夜赶路?” 禾苗指着他的靴子:“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草叶和露水呢。” 若不是连夜赶路,又怎会沾染上这些东西?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为了能赶过来看她一眼。 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太阳就要升起来了,禾苗翻身上马,赶圆子走:“再见,保重。” 圆子拽着她的缰绳,仰头注视着她,固执地不松手。 禾苗为难地看看四周,看到半夏等人都很识趣地躲在后方,就大胆地低下头,迅速在圆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她抓住他的手指,一点点地掰开,决然而去,再不回头。 圆子没有再喊她的名字,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 这次禾苗不打算从原路去靖中了。 原因是那条路遍布探子,很容易就走漏行踪,她决定走一条快速却非常险要的山路。 山道只有五尺宽,下雨天泥泞难行,夏天各种爬虫到处都是。 睡觉从不敢踏实了睡,十多天没有吃过一顿热饭菜,喝过一口热水。 那座她出生成长的边城出现在眼前,禾苗红了眼眶。 她一刻也等不及,迫不及待地换了衣服,修整一通,在半夏的陪同下进了边城。 早年何蓑衣买下的院子如今是半夏一家人在住,禾苗在这里狠狠地睡了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之后她一口气吃了半只鸡,喝了一壶酒,继续睡。 半夜时分起床,等到天亮,她已经走出很远。 半夏在她离开后的第二天才赶着马车,拉着一车边城特产的土特跟上去。 晓行夜宿,禾苗终于来到了靖中都城荣京。 荣京还和她记忆中的那样繁华,却已透出一股子衰凉气息,虽然群情激奋,人人都在喊着要对郦国、申国赶尽杀绝。 禾苗远远地看了一眼昭王府——魏紫昭重出之后,被敕封为昭亲王。 她的府邸不再是从前的太子府,而是另外修建的。 新建的府邸豪华阔气,却暗藏杀机。 那根旗杆还在,被砍去了一半,光秃秃的竖着,上面挂着一串早就面目全非的人头。 禾苗只看了一眼,就恨不得拔出刀子冲出去,和魏紫昭拼个你死我活。 圆子说得没错,魏紫昭张着大网等她来送死。 禾苗没有靠近,而是去了成衣铺子。 买了两身粗布衣服,把脸涂成黑黄色,袖着手在街边一蹲就是一整天。 饿了就买个馒头包子随便果腹,什么肉啊果子之类的她是根本不买了。 蹲了五天之后,衣衫褴褛的她走向一辆从这里经过的粪车,对着那个赶车的青年男人微微一笑。 青年男人被晃花了眼,哆嗦着嘴唇,干巴巴地问她:“你有事?” 村姑禾苗小声说:“大哥,我在这看了你好多天了。” 青年更加哆嗦了,禾苗虽然穿的不好,肤色也不好看,但是人始终是好看的。 她在那街边蹲着,每天只吃包子馒头冷水果腹,他是早就看在眼里的。 “大哥,我看你一个人赶车怪辛苦的,能不能让我帮个忙,你分我一口饭吃?我力气大,不怕吃苦。” 禾苗揪着衣角,表情很忐忑:“家里没人了,我来投亲,亲戚早搬走了,不会做针线活儿,也不识字,没人肯雇我。” 青年还是个光棍呢,激动又警惕:“我干的这活儿又脏又累,你不怕?干啥挑中我呀?” 禾苗特诚恳地看着他:“因为大哥看起来是个好人。” 因为你每天都给昭王府收夜香,可以自由出入昭王府,而且看起来还很憨厚好说话,恰好还是个单身汉,这个理由够不够? 好人青年总觉得不踏实,不敢随便答应。 禾苗失望地苦笑,转身走向另一个半老头子,正是这青年的竞争对手。 “嗳,我答应了!”青年男人一瞧不好,他们这一行没人肯理,多数都是单身。 那半老头子形容猥琐,最是好色,挣到几钱银子都要拿去喝花酒,这老实姑娘自己凑上去,不是羊落虎口么? 不如成全自己好了,也许还能混成自家婆娘呢。 青年男人下身一热,瞧着禾苗更顺眼了:“不怕臭就坐上车来,你先熟悉熟悉吧。” 禾苗毫不迟疑地坐上车,跟着他走了,半点勉强都没有:“我当初在家种地的,经常背粪挑粪浇粪,不怕。” 禾苗成功地成为了一名荣京粪车工。 几个暗卫面面相觑,尤其是梁君,百思不得其解:“世上的办法那么多,她为什么要挑最臭最脏的一样呢?还****这种粗鄙的汉子,她脑子里进水了么?” 脑子进水的禾苗过得很踏实,身上有臭味,就意味着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她,接近她。 是人就要吃喝拉撒,昭王府每天都要清理秽物,她将有大把的机会进出昭王府。 距离那件凄惨的事情已经很久了,有用的消息打听不到,她只能深入虎穴。 第1147章略瘦弱了些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子?” 禾苗第一天上工,打扮成一个野小子,掏粪大哥表示不能接受。 禾苗羞涩一笑:“我当初在我们村,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爱找麻烦的人不少。” 掏粪大哥明了,这是怕骚扰。 他叹一口气:“唉,其实吧,像我们这样的,很少有人会搭理。” 又脏又臭,人人避之不及,谁会动歪心思呢? 不过也是,万一遇到个口味奇怪的,拖过去洗洗换换,不就是香喷喷的了么? 到手的老婆岂不是又飞了? 老婆。 掏粪大哥目光热切地打量禾苗的胸和腰,决定一定要把她弄成自家人。 禾苗发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下使了暗劲,一拍牛屁股,原本慢悠悠走路的牛“哞”地叫了一声,往前一窜,把掏粪大哥拽得摔了个大跟斗,蹭得一脸的泥。 禾苗“哈哈”大笑,掏粪大哥爬起来,难堪地挠挠后脑勺,憨憨地笑了:“我们走吧,去晚了会被骂的。” 禾苗也利索,说走就走。 她接过赶牛的鞭子,让掏粪大哥坐到车上去:“我来赶车,大哥你歇着。” 掏粪大哥不好意思,也不相信她能做好这个活儿:“还是我来吧。” 禾苗和气地说:“我能做,我是庄稼人,懂得赶牛车,大哥你瞧我。” 她把牛车赶得又快又稳,仿佛不经意地说:“我们家没有男丁,我打小就跟着我爹干活,什么都做……” 掏粪大哥明白了,没有儿子,那不就是绝户了么? 看吧,这爹娘一死,这女孩子又长得好看,待不下去了,只好出来谋生,幸亏遇到他这个好心人。 嘿嘿,好人应该有好报,掏粪大哥的目光更热切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昭王府里的人正在起身。 粗使老妈子打开后门,嫌弃地道:“快进来收拾,小心仔细些,别弄洒了,不然小心狗命。” “是,嬷嬷放心。”掏粪大哥点头哈腰,交待禾苗:“别乱走乱看,不能冲撞贵人,不然出了事儿我也没办法。” 粗使老妈子眼尖,叫住禾苗:“新来的?” 禾苗低眉垂眼,怯生生的。 掏粪大哥塞几个铜钱过去:“我弟弟,人年轻不懂事儿,嬷嬷多指教。” 粗使老妈子目光炯炯,上下打量禾苗,意味不明地笑了:“你们兄弟俩倒是不像。哥哥长得粗笨,弟弟长得文秀,很好。安心做事儿吧。” 禾苗心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忍着恶心,老老实实做事儿,忙碌了一个时辰,走了大半个昭王府,对昭王府的布局大致有了数。 内院她进不去,她也不急,来日方长,她是来报仇找人的,不是来送死的。 老老实实干了几天,她自觉头发丝儿里都浸染上了粪臭味,去买包子馒头的时候,人家小贩都不许她靠近,而是让她远远站着,用油纸包好,给她扔过来。 她买了些吃食,想请几个暗卫吃一顿,叫他们来吃的时候,他们居然集体装死,不响应她的号召。 禾苗也无所谓,他们不吃,她就拿去请半夏吃。 半夏面有难色,勉为其难地吃了两筷子,苦口婆心:“苗苗啊,咱换个活儿好吗?你看你现在这样……” 禾苗笑笑:“我爹和我娘不会嫌弃我的。” 半夏就提圆子:“太子他……”万一将来在一起,人家说太子妃曾经给魏紫昭倒过夜香,那多难听呀。 禾苗低下头猛吃饭:“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半夏无话可说,只好任由她去。 他见禾苗半晌无语,以为触动她的伤心事了,便想着要安慰她一下,谁知禾苗突然“咕”地一声笑出来,快活地说道:“那个掏粪大哥可好笑了。今天又被我弄得摔了一跟头,蹭了一手一脸的粪,他居然也没生气。” “呕……”半夏忍不住,跑出去吐了。 禾苗摊摊手,乐呵呵地继续吃饭。 当掏粪工,倒夜香算什么? 死她都不怕,杀人她也不怕,还会怕这个? 总有一天,她要把魏紫昭的头泡在粪便里。 禾苗眼里绽放出强烈的杀意,用筷子把碗戳成两半。 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晨,负责接洽他们的粗使婆子把禾苗叫到一旁,笑容满面地请她喝茶吃点心:“大清早就起来干这活儿,辛苦吧?” “求生嘛,不辛苦哪行呢。”禾苗为难地拒绝了粗使婆子的好意:“我又脏又臭的,别弄脏了嬷嬷的屋子和杯子。” 粗使婆子却不放她走:“有个轻省的活计,比你做这个有前途多了,可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干干净净,还有钱拿,人人尊敬,你想不想做?” 听上去好像是在做梦。 禾苗当然不信:“哪有这种好事,嬷嬷别开玩笑,还有许多活儿等着干呢,我得赶紧去了,不然哥哥会骂人的。” 粗使婆子拦住她不许走:“这可由不得你,想也得做,不想也得做。” 一拍手,出来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把她挡在屋里不许出去。 这还遇到强盗了呢。 禾苗坚信自己不曾暴露,便静观其变,佯作惊慌地道:“你们要干啥?要干啥?还有没有王法啦?救命啦,救命啦,哥……” 掏粪大哥听见声音,连忙赶过来,可惜才到门口就被拦住了,被威胁说,他弟弟犯了大事儿,他要是敢管,就连他一起杀了。 掏粪大哥只好苦哈哈地看着媳妇儿飞走了,屁都不敢放一个,更不敢说出禾苗其实是个女人。 禾苗呆坐在屋子里,忍受着几个老女人的来回打量。 一个看了她的脸,说:“不错。” 一个看了她的身材,说:“略瘦弱了些。” 一个反驳说:“谁还能壮实得过斧头去?就是这样才好,殿下不喜欢太过强壮的。” 斧头是专门负责背、抱魏紫昭的那个巨人,魏紫昭身体残疾,心灵扭曲,已经不喜欢强壮的男人了,因为她觉得会对她有威胁。 几个老女人嘀咕一回,虎视眈眈地围上禾苗:“脱衣服。” 禾苗大吃一惊,紧张地护住前胸:“谁敢来我就死给她看!” 第1148章妖艳贱货 鸡飞狗跳,禾苗坚决不肯脱衣服给几个老女人检查。 她实在是臭得可以,那几个也不乐意折腾了,商量一回,派人和她谈判:“你被殿下看上了,这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安安心心留下来,有得你的好日子过,若是想搞事,就把你和你哥杀了!” “不要呀,别动我哥!”禾苗暗自冷嗤一声,魏紫昭臭女人,都这样儿了还不忘搞事贪色享福。 就连一个掏粪的都看得上,可见不是什么好差事,多半是被送去虐待的。 她被安排进一个小院子,分配了一间屋子和一桶热水,以及两套衣服,一套玄色绣金缎,一套青色细棉布,瞧着格外眼熟。 禾苗将那衣服展开了瞧,恍然大悟。 玄色绣金那套,和圆子身上的太子常服很像,又比那个更高了一个层次,是皇帝陛下日常所着的常服。 青色细棉布的,不就是她爹平时爱穿的么? 她把牙齿咬得“咯吱”响,臭女人,找些小白脸儿打扮成这模样,再送进去供着寻欢作乐或是虐待,以此达到满足吗? 禾苗不动声色地洗了澡,留着头发不洗。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哪怕就是一件衣服的寓意,她也不想让老爹吃亏。 她毫不犹豫地选了玄色绣金的袍子披上,在镜子里恍惚看到了圆子忧郁的眼神。 她有些神伤,把镜子按下,坐吃等死。 中午时分,一个婆子来给她送饭,顺便收拾房间,看到她的样子,十分欢喜,嗅到那股由内及外散发出的美好气味,就皱了眉头。 匆匆忙忙收拾了出去,禾苗听到她在外头和人谈论:“到底是个干脏活儿的贱民,那臭味儿浸到骨子里去了,不晓得要养好多天才能养干净。” 那人说:“你们也是,这样的人也敢弄进府里,就不怕殿下知道了发怒吗?” 婆子道:“因为像啊,太像了……我早年是见过闽侯骑马游街的,这人眉眼里有种东西特像他,我们都觉得殿下若是见着了,一定会很喜欢。” 怎么办呢?昭王也没个子嗣爱好什么的,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爱好了,只能用这个来讨好,说不定就得了欢心,然后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了呢? 禾苗隔着窗子听到这些,对魏紫昭的情况算是有所了解。 既然如此,她就陪她玩儿! 午后大家都休息去了,整个王府静悄悄的,禾苗放下帐子假装睡觉,坐在床上打坐练功。 练到一半,院子里突然一阵喧嚣。 有人高声问道:“他在哪里?” 有人回答:“就在这间!七郎,他说你没他好看呢,只要殿下见着他,立时就会把你给剁成肉泥。” 禾苗听得挑唆的声音很有些熟悉,还没等她想起来是谁,“啪”地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使劲踹开。 十多个美少年气势汹汹地涌进来,当头那个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细棉布宽袍,皮肤白嫩,瞪着眼睛,看上去颇为眼熟。 禾苗坐在床上,和他大眼瞪大眼。 “哈……真是臭死了,你是才从茅坑里爬出来的吧?”少年怪笑一声,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 娘的!禾苗气死了,她看出来这少年为什么眼熟了,因为长得就像她爹的私生子似的。 少年扑过来,扬起手掌朝她的脸搧来,尖声道:“打死你个下贱货!” 禾苗跳起来,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脸吐了一口唾沫,刚好吐在少年的睫毛上,挂下来,流了一脸。 小样儿的,竟敢长得像老爹,口水淹死你! 少年被吓着,恶心得不敢动,张着两只手臂,尖声喊道:“给我擦干净!快给我擦干净!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破烂货!狐狸精!” 他在这群少年中最为得宠有脸,立刻有人替他擦脸,有人冲上来要揍禾苗。 禾苗抓起枕头,对着冲过来的人一顿猛拍,一个纵步跳上桌子,抓起烛台,用尖利的一面对着众人:“谁敢动我就把他的脸划烂了!” 众美男都是靠脸吃饭,谁敢惹这样的疯子? 当即尖叫一声,捂着脸跑了出去。 屋里瞬间只剩了两个人,一个是被禾苗吐了口水的七郎,一个是正在帮七郎擦脸的人。 “七郎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帮七郎擦脸的人转过身,和禾苗对了个正着,随即呆住了。 禾苗也呆住了,这货不正是顾舟那个家伙吗?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之前她为了成功混入隆城驻军,天天寻衅打架生事,借着和顾舟打架达到了目的。 顾舟这家伙就天天缠着她,说她利用了他,必须对他负责,要她替他说情,让他率领斥候队伍来靖中搜集情报。 她烦不胜烦,坚决不肯帮这个忙,顾轩也没同意,导致顾舟见到她就冷脸,都不和她说话。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潜藏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还混得很不错。 如果她没弄错,这场祸事就是顾舟这家伙撺掇这什么七郎搞起来的。 禾苗眯起眼睛,把指骨掰得“噼啪”响,经过药物处理的嗓音沙哑响起:“干粗活儿的,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大!” 一掌朝着七郎白嫩的脸打去,小样儿的,竟敢长得和她爹的私生子这么像,必须把这张脸打烂。 七郎被吓坏了,尖叫一声,转身躲在顾舟怀里:“快走,快走!” 顾舟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满满都是兴奋,高声威胁(实际提醒):“七郎可是殿下最喜欢的人!你敢动他是想死么?” 禾苗冷哼一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敢欺负我,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她虚张声势地把烛台舞得“呼呼”响。 “走走走……”七郎捂着脸踉跄着跑出去,禾苗跳下床,把凳子轮圆了扔出去,刚好砸在顾舟的小腿上。 顾舟疼得一龇牙,板着脸说:“快走,这是个疯子!” 众美少年都没什么武力,全靠他做打手,见他都怕了,便一窝蜂地逃了。 禾苗拍拍手,自己把踢坏的门修好了。 这样很好,有这群少年的谗言,很长一段时间魏紫昭都不会想见她。 第1149章徘徊花 禾苗修好了门,顺手拉过头发凑到鼻腔下一闻,好像也没那么臭嘛,这些人真是过惯好日子了。 她笑眯眯地回到床上继续养神,途中发现好几拨人窥伺,也假装不知道,由着他们去闹。 晚饭照旧由给她送洗澡水的婆子送来,婆子的脸色有些诡异:“吃吧。” 禾苗探头一瞧,一碗白切鸡,一碗米饭,一碗青菜,看上去还不错。 耳朵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头,看到几个身影在门外迅速闪过。 当即把筷子塞给婆子:“我不想吃,嬷嬷帮我吃呗。” 婆子坚决拒绝:“我怎能吃你的东西呢?不要,不要。” 禾苗逼着她吃:“你是看不起我?就不怕将来我一飞冲天,把你弄死?” 婆子苦哈哈地道:“真吃不下去……” 话音未落,就被禾苗塞了一块鸡肉在嘴里。 婆子脸色大变,迅速吐出,“呸呸”地吐个不停。 禾苗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嗤笑:“嬷嬷真是了不起,就连鸡肉都入不得你的口,这得吃龙肉呀。” 婆子有苦难言,去找茶水漱口。 手刚碰到茶杯,就被禾苗按住了,禾苗斜睨着她,恶意地道:“不如,我再喂你吃两块鸡肉?” 婆子一脸便秘的表情:“不吃,老婆子天生不爱吃肉!” 禾苗一手抓住她,一手端起青菜往她嘴里倒:“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婆子拼命挣扎,可惜根本不是禾苗的对手,被塞了一嘴的青菜,脸都绿了,见禾苗不肯善罢甘休,便哭了:“饶命呀,我都是被逼的。” 禾苗松手,冷笑:“重新给我拿干净的来。我不管谁逼你,我只找你,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直接把你揍成猪头。” 在饭菜里做手脚?也不看看她是谁,军队里头搞鬼整人的事儿多了去,她哪天不看好几场? 婆子哭着走了,藏在门外的几条人影也跟着消失无踪。 过了一会儿,换了另一个人给她送饭,阴阳怪气想威胁吓唬她,禾苗直接把汤扣到了那人头上。 她嚷嚷着说:“我可是要伺候殿下的人,你们弄不死我就别得罪我。” 这话很起了些作用,后面送来的饭菜像样多了,她挑挑拣拣的吃了,一副欠揍的样子。 到了夜里,她也不出去晃悠,倒头便睡。 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一条人影闪进来,慢悠悠摸到门边,掀开帐子。 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锋利的软剑准确无误地架在他的脖子上。 禾苗冷笑:“姓顾的,半夜做贼想干嘛?” 顾舟举着手认输:“别,我是来看看你。” 禾苗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来害我,毕竟白天你已经害过我一次了。” 顾舟苦笑:“我不知道是你。话说你这么嚣张,就不怕被召幸,然后暴露吗?” 禾苗收回软剑,不屑地道:“不是有你们这些粉头在吗?她就算听到有我这么一个人,也会被你们劝得打消念头。” 顾舟气死了:“谁是粉头?粉头是形容男人的吗?” “哦,那就是面首。”禾苗从善如流:“你真的伺候她了呀?” 顾舟赶紧辩解:“才没有,我长得又不像他们,我是负责伺候那个七郎的。” “哦~”禾苗意味深长:“原来长得丑,就连面首都不配做呀。” 顾舟被她气得笑了:“我不过是无意中惹了你,你用得着这样毒吗?”人家也没那么丑吧?无非就是眼睛小了一点而已。 禾苗道:“我本可以安静低调地办正事,却被你破坏了,你说我该不该生你气?” “该……该……”顾舟赶紧顺毛,“我们来谈正事,你是为了闽侯一事而来的吧?” 禾苗收了玩笑之色:“你有什么发现?” 顾舟摇头叹息:“我一直觉得此事多有疑点,因此一直潜伏在此,多方查找,奈何一无所获。你要有准备,不要心存侥幸。” 禾苗心凉了一半:“我知道,若真是那样,我便报仇。” 顾舟道:“我查到他们的安埋之地,机会合适时带你去看。” 二人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各自分开。 接下来的几天,禾苗又打发了好几拨明里暗里来挑衅的人,她嚣张跋扈的名声是传出去了,没人敢招惹,也没人理睬她。 渐渐的,就连送饭的人也没有了,住的小院子里更是住进来一大群粗使仆从,成日吵吵闹闹,让人不得安宁。 禾苗也不急,自己跑出去找吃的,大宅子里捧高踩低是惯例,但是为人凶残却是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忌惮。 她竟然也就混了下来,成为昭王府一个理所当然的存在,只是要想再被召幸什么的是不可能了,她被专司魏紫昭后院之事的管事、以及众面首一起封杀。 禾苗得意洋洋,大隐隐于世,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她洗干净头发衣服,哪儿得哪儿钻,和人赌钱喝酒,无所不为,很受下等仆人的喜欢。 只是仍然没有机会往更重要机密的地方去,也没见着魏紫昭,更无从打听到有用的信息。 十天之后,机会终于到来,郦国军队向靖中发起了第一次进攻,魏紫昭奉命挂帅,前往铁碑岭迎战。 禾苗既兴奋又惆怅,兴奋的是魏紫昭走了,得用的人手也会带走,方便她查探;惆怅的是,准备了那么久,这场大战她始终没有遇上。 当天夜里,顾舟来找她,二人简单地交谈之后,悄悄出了昭王府。 站在昭王府附近的一座民宅楼上,顾舟向她描述当时的场景,再领着她去了一座荒废的宅子。 “这里是魏紫昭早年被囚禁的地方,她在里面建了一座百花台,说是不再追究当年的事,以鲜花代替鲜血。实际上……这里的鲜花全是用死人做的肥料。” 百花台上长得最好的就是徘徊花,盘盘绕绕,将整个花台湮没,时值花期,徘徊花怒放,暗香袭人。 与此同时,一股子难闻腐臭的味道也隐隐散发出来。 顾舟指着最大那棵徘徊花,轻声道:“听说,就是埋在这里的。” 第1150章这不是我的父亲 是埋在那里的吗? 禾苗眼里迅速蓄起一层水雾,她抽抽鼻子,很快找来一把锄头,迅速开挖。 “你干什么?”顾舟拦住她。 禾苗侧头,很认真地看着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舟焦虑地说:“会被人发现痕迹的。” 禾苗仰头望天:“我掐指一算,下半夜必有大雨。” 顾舟无语了,不过看看月有月晕,蛙鸣阵阵,飞虫低徊,的确是要下雨的迹象,便也拿了一把锄头,甩开膀子挖起来。 泥土并不紧实,他们很快挖出了几具残缺不全的骸骨,其中一具是成年男人的,四肢尽断,颅骨里还有一根断箭;再有几截婴儿的骨头,零零碎碎的,头颅被劈成两截,惨不忍睹。 禾苗蹲在地上,看着这两具尸骨沉默不语。 “禾苗……”顾舟舔舔嘴唇,想要安慰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所有的话在此刻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禾苗脱了外衫,将那两具尸骨捡起放入,包成一个巨大的包袱,提起,淡淡地说道:“烦劳你把土填回去。” 顾舟皱眉:“你要把他们带走?” “是呀,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他们,此地阴暗不便,我得找个地方拼凑一下,才能确定真相。” 禾苗理所当然地问:“你们的老巢在哪里?” 顾舟有些不情愿:“难道你没有据点和人手吗?” 禾苗说:“有呀,不过他们不像你专门吃这碗饭的,我不找你找谁呀?你是得到上头的意思,要求查证这件事的对不对?” “好嘛。”顾舟噘着嘴,撅着屁股把土回填,再踩上几脚,收好锄头,走在前面给禾苗探路。 二人小心地在荣京阴暗的小巷里穿行,好几次险些和巡逻的士兵撞上,有惊无险。 刚进了一间民宅,狂风四起,电闪雷鸣,瓢泼大雨顷刻而至。 “还真被你猜中了,以后叫你何半仙得了。”顾舟觉得气氛太凝滞,特意带了些笑意调节一下。 禾苗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 黑布遮挡好门窗,地上铺好白布,点亮灯烛,取出白骨,开始拼凑。 强烈的腐臭味道扑鼻而来,几个住在此地的郦国斥候都皱起了眉头,各自用大枣塞住鼻腔,寻找香料熏避尸臭。 禾苗沉着地拼凑白骨,闭上眼睛描摹回忆何蓑衣的音容笑貌,最终那张脸与面前的白骨重合,微翘的唇角变成了面前这张因痛苦而大张着的嘴。 她闭上眼睛,耐心细致地把这个骷髅抚摸了一遍,再取尺子量白骨的长度宽度,再计算死者的身高。 最终摇头,坚定地说:“这不是我的父亲。” 顾舟一喜:“真的吗?你确定?” 禾苗注视着他,很肯定:“对,我确定。” 她是她父母的头生女,从小享尽无上的宠爱,何蓑衣经常把她扛在肩上,抱在怀里,她饿了困了要找他,不乖了摔跤了委屈了不高兴,也要找他。 她有一段时间,必须抱着他的脸才能睡着。 他那张脸,被她从小摸了个遍,哪里是个什么样子的,她统统知道。 死去的这个人,不是她的父亲,她可以肯定。 顾舟与他的手下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喜悦,闽侯未死,这是一件意外之喜,传递回国,国内也会非常高兴的。 禾苗久久地凝视着那个可怜的小婴儿。 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稻穗。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具年龄与稻穗差不多的女婴。 她心里有一种直觉,倘若这个人不是何蓑衣的话,那么这个婴儿也不会是稻穗。 窗外狂风骤雨,天却要亮了。 顾舟着急地提醒她:“天就要亮了,七郎会找我的,咱们该回去了。还得洗个澡,用醋熏一下才行。” 尸臭最是沾人,染到头发皮肤里,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所以他一直不碰。 禾苗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反正没人找我,我缓些再走。” 顾舟一想也是,便忙着赶回去了,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混到成七郎最信任的人,将来打听消息容易得多,功亏一篑太可惜。 禾苗让其他人也出去,自己收拾这两份尸骨,她打算把他们埋回去,趁着现在雨还大。 黎明之前是最黑暗的,她独自一人拎着巨大的包袱走在大雨之中,瘦弱的背影似乎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 梁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伸手:“给我。” 禾苗摇头:“你沾上这味儿就不好再藏身了,咱们各司其职。” 梁君见她坚持,只好听之任之。 到了目的地,轻松挖开泥土再填埋进去,踩实在,掩去痕迹,离开。 天亮,雨终于小了一点。 半夏忧虑地推开窗,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总觉得有些不安。 浑身湿透的禾苗出现在窗前,沉声道:“半夏叔,立刻给我准备香汤沐浴,我要回去。” 半夏闻到她身上的味儿,来不及多问,匆忙道:“快进来!” 风停雨住,一辆马车停在了百花台附近的街口。 原本该在通往前线路上的魏紫昭被人抱下了车。 看门的人点头哈腰地迎出来:“殿下怎么来啦?” 魏紫昭不理,命令斧头:“往里走。” 她直奔百花台旁最大的那株徘徊花,盯着看了片刻,冷声问道:“谁来过?” 看门人惊愕莫名:“没有呀,小的一直守在这里……” 魏紫昭扬手,身后的侍卫推开看门人,上前检查一番,说道:“回禀殿下,这里才刚被人挖开过,下头埋藏的尸骨被动过了。” 魏紫昭冷笑,指着看门人道:“打死他,让这些光吃饭拿钱不干活儿的蠢货看看,偷懒耍滑是什么下场!” 看门人来不及求饶,便已被堵住嘴拖了出去。 魏紫昭道:“能找到这里来的人,必是熟悉我府内情形的人,回去,彻查!” 顾舟在香汤里泡了很久,仔细刷洗过指缝、头发等等,仍然觉得身上的味儿不好闻。 小童连声催他:“七郎问你到哪里去了。快些,快些。” “这就来。”顾舟记得七郎有种香料很好使,也许可以用来遮掩一二。 尚未穿好衣物,就听外头一阵喧嚣:“所有人,全部出来!” 第1151章狗儿喜欢他 “所有人全部出来!” 顾舟正在穿衣服的手微微一滞,回头问小童:“怎么了?” 小童道:“我也不知呢。” 院门被人拍得山响,侍卫们凶神恶煞的声音在外响起:“一炷香之内不能到达前院的,一律以奸细论处,格杀勿论!” 一定是出事了! 顾舟迅速穿好衣服,快步往外,焦虑地想,也不知禾苗那个家伙回来没有。 若是回来,身上的味道是否去了? 这个倒霉蛋,来了这么多天,第一次出门就遇到这种事。 他得想个办法通知禾苗别回来才行,否则刚好撞在刀口上,铁定要倒大霉。 顾舟不往外去,反而去找七郎。 七郎正在磨磨蹭蹭地找衣服穿,又要往脸上傅粉,见他来了就道:“快来帮我!殿下回来了!我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让那些贱货超过我!” 顾舟笑道:“七郎是最美的,谁能比得过?” 手脚轻快地帮七郎傅粉化妆,挑了一身月白色的薄纱长袍:“穿这个,保您今天最美。” 七郎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满意地说:“还是你的眼光好。” 顾舟不好意思地说:“我和人打赌,可以问七郎要些那个香料来使,能不能赏我些?” 七郎爽快地让人包给他:“拿着,别让人说我小气。” 里头装的正是那种很好的香料,顾舟接住戴上,踌躇道:“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七郎皱眉:“有话就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 顾舟贴在他耳边道:“我听到白荪他们说要给那个臭小子送漂亮衣服,说是难得的机会,不然只怕殿下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人……” 七郎大怒,白荪是他最主要的竞争对手,听说是长得像郦国的皇帝,平时端着架子一副高傲样儿,见着他就像见到野草似的,他恨透了白荪,白荪也恨透了他。 不用说,白荪这样干,就是想让那个新来的臭小子夺他的宠,他坚决不允许! 七郎气势汹汹地往外冲,顾舟火上加油地劝他:“七郎不要冲动呀,那个人是疯子,别因小失大,惹得殿下不高兴!就算殿下见到他,也不会怎样的,他一个臭掏粪的,怎能和你比!” 七郎根本听不进去,一口气冲到禾苗居住的地方,也不管人在不在里头,拿把大锁把门锁严实了,警告周围的人:“谁敢说出这里有这么个人,那就等着我收拾他吧!” 大家都知道他受宠,不敢招惹他,便全都低下了头。 顾舟奸计得逞,贼兮兮地跟在他后头去了前头。 天空还飘着细毛毛雨,庭院里汪满了水渍,魏紫昭面无表情地坐在房檐下,冷眼看着站在雨里的众人。 众人把院子里挤得严严实实,全都提心吊胆地看着魏紫昭。 昭王喜怒无常,心狠手辣,谁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回来,为何突然这么干,但总之不是好事就对了。 得宠如七郎,虽然觉得很委屈,却也不敢造次,而是老老实实站在院子里淋着雨,不停地往他的竞争对手身上扔眼刀子。 他的竞争对手也不是善茬,照样和他眉来眼去地对着干。 魏紫昭看在眼里,懒得管他们几个,直接让人牵狗出来。 十多条恶犬冲出来,直扑人群,引起一片抽气声,据说这些恶犬都是喂的死人肉,凶悍无比。 大家都很害怕,却是没人敢出声,一条恶犬直奔顾舟扑来,人立而起,将前爪搭在他肩上,猩红的舌头吐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顾轩心里直打鼓,魏紫昭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这是在用狗来找人呢,幸亏他不曾直接接触过尸体,但是,万一…… 白荪那边发现他这里的异常,抓住机会落井下石,当即笑道:“咦,小轩子,你很受这畜牲喜欢啊。” 魏紫昭闻声抬头,双目如电看过来。 顾轩慢吞吞从袖中掏出一只肉包子,扔到地上,那恶犬立刻松开他,转身走向肉包子,嗅了嗅,却没吃,而是转身走向其他人。 顾轩挑衅地看了白荪一眼,道:“殿下传召得急,正吃早饭呢。” 七郎欢喜地道:“哼!” 魏紫昭收回目光,继续静等。 一无所获。 所有的人都被嗅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魏紫昭皱眉:“府里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管家连忙道:“都点过名了,全在。” 没人提起禾苗来,因为她是半路被抢进来的,没记录在册,又得罪了有权的那几个,谁也不想让她出头。 至于下等粗使仆人,谁也不想多事。 魏紫昭不满意,让人把百花台那边的看门人拉上来,直接放恶犬,一会儿工夫,那人就被活生生咬死并吃光。 众人吓得半死,一股恶臭传来,却是她养的一个面首被吓得失禁了。 魏紫昭厌恶地道:“把这没用的东西拖下去!散了吧。” 众人皆松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顾舟也跟在七郎身边准备离开,却听魏紫昭道:“七郎,你过来。” 七郎欢喜极了,忙着跑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有事要交待你。”魏紫昭指着顾舟:“你也过来。” 她的眼睛里闪着阴毒的光芒,顾舟头皮一紧,想逃,看看四周的恶犬和全副武装的侍卫,终究还是选择往她身边去,乖巧行礼,露出一副谄媚样子:“殿下有何吩咐?” 魏紫昭道:“我瞧你生得不错,我很喜欢,想收你加入我的侍卫队,你可愿意?” 顾舟犹豫不答,她便冷了声音:“你不愿意?” 顾舟道:“小的习惯伺候七郎了……” 七郎又嫉妒又舍不得,拉着魏紫昭撒娇:“不要嘛,他去了就没人给我打扮了……” 魏紫昭冷笑一声,示意侍卫:“近年来,还未有人胆敢忤逆我,把他抓起来,教教他规矩!狗儿喜欢他,总有原因!” 侍卫冲上来,将顾舟围在中间。 街面上。 禾苗终于除去身上的恶臭,淋着雨走出半夏栖身的地方,向着昭王府走去。 一个小孩子跑过来,从她身边挤过去,小声道:“暂时不要回去,危险。” 第1152章击毙恶犬 禾苗的瞳孔缩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行走,绕了个圈,坐到昭王府附近一家茶楼要了一份早饭,慢悠悠地吃。 边吃边观察周围环境,竖起耳朵听动静。 街上有马蹄声传来,她抬眼看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全副铠甲,却其丑无比的男人凶神恶煞地经过。 正是被她用毒伤了脸的萧杨。 萧杨在铁碑岭中先是杀害了申国使者,又围截了以刘莹等人,再设下圈套用计害她。 她先用带毒的弩箭,再用毒烟弹成功逃生,萧杨的脸确是烂了。 没想到这个狗东西还活着。 魏紫昭不曾见过她的脸,尚且可以蒙混过关。 萧杨却是看到过她正脸的,她绝对不能出现在这个人的面前,否则就必须杀了这个狗东西。 禾苗低下头,老老实实吃饭。 萧杨进了昭王府大门不久,昭王府大门突然“呼啦”一下打开,十多条恶犬狂吠着冲出门来,往大街上到处乱窜。 路人惊叫声连连,好些小孩子和女子更是被吓得哭了。 禾苗握紧了筷子,起身准备往楼上去。 既然放狗,说明是发生了意外,至少魏紫昭是想借着狗鼻子寻找什么人或东西。 经过一夜大雨,掩盖了许多气味,她也曾在秘制的香汤里浸泡清洗过很久,但她不确定是否会露馅。 楼上有雅间,好些客人躲在上头不敢下来,禾苗要上去,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拦阻。 她不动声色地塞一块碎银过去,眼泪汪汪地看着人家。 那人瞧着她长得清秀干净,斯文瘦弱,便动了恻隐之心,往旁让开一条缝,禾苗灵巧地钻了进去。 随意挑了一间房子推门而入,里头发出两声短促的惊叫。 却是两个妙龄女子坐在里面,紧紧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她。 禾苗松了一口气,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温和有礼地道:“两位妹妹,容我在此歇息片刻,可否?我天生怕狗。” “你……你……”红衣女子颤抖着嘴唇,语不成调,眼珠子乱转。 着粉色衣衫的女子则吓得不敢出声。 禾苗见她二人衣衫华丽,猜她们应该身份不俗,便道:“我不是坏人,就是小时候被狗咬过,特别害怕,略坐坐就走。” 被狗咬过的人会特别怕狗,这也是事实。 何况昭王喂的恶犬的确很吓人,京城之中很少有人不怕的。 两个女子表示理解,不再排斥禾苗。 双方各自占据了一角,提防地互相看着,谁也不敢出声。 突然,楼梯口传来一阵惊叫声,狗爪子落在楼板上的“哒哒”声由远及近传来。 三人都是惊头怒耳,脸都被吓僵了。 “哈儿嗤~哈儿嗤~”大狗的喘息声骤然在门口响起,爪子扒拉上门,使劲抓刨,发出震耳欲聋的“汪汪”声。 “开门!开门!”凶神恶煞的呼喝声伴随着拍门声响起。 “哇……”粉衣女子吓得大哭出声,禾苗一个晃身,冲到窗前,往外瞟了一眼,心凉了大半。 满街都是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张弓持剑,就算她跳出窗去,也要被晒成筛子。 她似乎又落入了另一个圈套? 门被砸破的那一瞬间,禾苗大叫一声,冲过去紧紧将红衣女子抱在怀中,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头往她背后藏,苦苦哀求:“姐姐救我……” 红衣女子突然被这样一个俊朗斯文的年轻男子抱住,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脸红耳赤,芳心乱跳。 不等她开口训斥,门已经破了,一条高大的恶犬狂奔而至,看见最弱的粉衣女子,不由分说就是一个猛扑。 粉衣女子被吓得短促地怪叫了一声,眼睛往上一翻便晕倒在地。 恶犬犹不肯放开,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肩头上,拖拽着使劲甩。 红衣女子尖叫着推开禾苗,抱起凳子使劲往恶犬身上砸。 恶犬放开粉衣女子,流着哈喇子朝红衣女子扑去。 魏紫昭养的这些恶犬全是精选出来的,就和小牛犊似的强壮,从小喂的生肉血食,长大了就喂死人肉,撕咬活人,格外凶恶。 它这一口,却是朝着红衣女子的脸扑去的,只要一口下去,红衣女子半张脸便没了。 狗奴与陪同而来的几个昭王府侍卫却是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兴奋地指指点点。 禾苗头皮发麻,全身冰凉。 明哲保身,她做不到。 刚才这姐妹俩容她在此藏身,且这条恶犬说不定就是被她身上的味道引来的。 禾苗猛地站起来,一手抓住红衣女子的衣领将她往后抛,同时一只手张开成爪,搭上恶犬的脸,食指与中指直插恶犬的眼睛。 “啪嗒”一声响,是红衣女子跌落在地,躲开了恶犬的攻击。 “嗷呜……”一声惨叫,是恶犬被伤了眼睛之后发出的凄厉惨叫。 狗奴与昭王府侍卫大惊,冲出来道:“竟敢动昭王府的狗!杀了他!” 禾苗一不做二不休,抱住恶犬的头往肩上一靠,左右手臂用力,“嘎达”一声,硬生生将恶犬的颈骨拧断,再飞起一脚,将恶犬踢向狗奴与昭王府侍卫。 趁着狗奴与昭王府侍卫还没反应过来,拔出藏在靴里的短刃,手起刀落,顷刻间便将在场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利落地把门一关,目光清亮地看着已经被吓呆了的红衣女子,一言不发。 红衣女子吓得瑟瑟发抖,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禾苗轻声道:“姐姐,我为你杀了人,怎么办?” 红衣女子眨眨眼,看看晕厥的粉衣女子,再看看地上的死狗与死人,似哭似笑,挤出一句话来:“你快逃走吧,我来想办法。” 禾苗好奇她能想出什么办法,却见红衣女子把粉衣女子扶起交给她:“你抱着她。” 红衣女子颤抖着爬起,将灯油尽数浇在帐幔上,然后四处寻找,急得满头的汗。 禾苗叹口气,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你是在找这个吗?” 红衣女子猛点头,禾苗点燃火折子,递给她,她毫不犹豫地点燃了帐幔。 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原本就鸡飞狗跳,一片嘈杂的茶楼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第1153章我要你生不如死 昭王府养恶犬的标配是一个狗奴,两个侍卫,发现异常之后再由侍卫示警,召唤其他人。 这些人平时强横惯了,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胆子这么大,竟敢袭击并杀死他们。 禾苗动手干净利落,因此这些人就连声都没出就死了。 而其他人也没料到这座楼里发生了这些事,知道发生火灾,却暂时没有把异常和他们联系起来。 禾苗带着两个女子趁乱混入人群,跟着慌乱的人潮一起挤出了茶楼。 茶楼老板呼天抢地,到处求人救火,但是搁不住梁君等人趁乱到处放火,把火势加大。 此时风大,朝着昭王府的方向卷去,若是放任不管,很可能波及到昭王府。 昭王府的侍卫一看势头不好,便分了一部分人出来,帮着去灭火。 街上一片混乱,禾苗一手抱着粉衣女子,一手拽着红衣女子随人流挤到街口,见暂时没有危险了,就把粉衣女子放到街边,道:“我走了,你们自己保重。” 红衣女子拽住她的袖子,轻声道:“你是谁?” 禾苗淡淡一笑:“无名氏。” 红衣女子道:“你不是靖中人。” 禾苗眨眨眼睛:“哦?姐姐从哪里看出来的?快松手哦。” 她微笑着,眼里有寒光闪过。 红衣女子颓然松手:“我并不是想对你怎样,今日之事,昭王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好自为之吧。若有人查到我这里,我会推到你身上。” “随便。”禾苗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潇洒而去。 红衣女子给了她藏身之所,她也出手帮了她们,大家两不相欠。 禾苗在狭窄僻静的长巷中疾步而行,她直觉顾舟一定是出事了,她打算绕到昭王府后面去,看看能不能混进去打听一下情况。 “梁君?”她左右看看无人,便轻喊了一声。 一颗石子从后方弹射而来,轻轻落在她脚边,表示他在。 禾苗放了心,继续往前。 走出长巷,原本想去另一条街,却发现那条街上满是士兵,果断转入旁边的短巷。 前脚尚未落地,就看到短巷里站着一个人。 身材高大,全副铠甲,脸上满是狰狞的疙瘩和纠结在一起的肉皮,背上背着一架大弓,箭壶里插着黑色羽箭。 他双脚分开,两臂微垂在身侧,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她。 正是萧杨。 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被这丑八怪看见了,禾苗暗道一声不好,利索地转身往外。 刚转了半个身,就听一声唿哨响起,却是梁君等人示警,表示身后有更多的追兵。 既然不能后退,那她就不后退好了。 禾苗抽出软剑,脚掌用力往下一顿,犹如离弦的箭一样朝萧杨扑去。 软剑被她抖得笔直,锋利的剑尖直逼萧杨的咽喉。 萧杨不避不让,抽出腰间长刀,瞪视着她,高举劈下。 刀剑相击,发出一声悦耳的金戈声,长刀刚猛,软剑阴柔,禾苗并不想与萧杨缠斗,借势一搭,轻盈地飞起,左掌在萧杨头顶一拍,翻身落到距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狂奔。 萧杨大吼一声,拔足狂追,梁君等人鬼魅一般出现,与他缠斗起来。 禾苗一往而前,并不回头。 她听见更多的靖中士兵潮水般地往这边涌来,也知道自己走得越利索,梁君等人脱险的可能性就更大。 巷口有一株百年老槐,她刚走到槐树下,脑后风响,灵巧让开,三支黑色羽箭擦着她的脸颊深深钉入槐树。 几缕碎发随风飘扬,禾苗不及回头,也知道梁君等人大概是没挡住萧杨,毕竟这次靖中人出动了这么多人,再厉害的高手,也是不能挡住军队的。 萧杨箭术高明,她果断藏到槐树后,左脚刚踏到地上,她便察觉到异样,迅速收脚,却是来不及了。 “哒”的一声轻响,一张大网当头而落,将她罩在其中,有人高喊一声:“收!” 接着网兜收起,将她倒挂起来。 禾苗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因为才落网,她就已经知道这张网不是等闲刀剑可以割裂的。 她倒挂在网中,看着许多士兵朝她涌来,也看到梁君等人狂奔而至。 “走!”她声嘶力竭。 以目前的情景来看,梁君等人没办法救下她的,继续纠缠不过把命送在这里罢了。 还不如留着力量,等待时机。 梁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发出一声唿哨,六个暗卫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萧杨走到网兜下,仰着脸注视着她,虬结扭曲的脸部肌肉可怕地抽搐了几下,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 “别来无恙,吕公子。”他说。 吕公子?什么鬼? 禾苗不能明白。 她立刻敏锐地察觉,萧杨并没有当众揭穿她的真实身份,而是给了她另一个身份。 也许,这会是她的一线生机? 她当然不会蠢到自揭身份,而是静静地回看着萧杨,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萧杨一扬手,就有人把禾苗放下来,他们打算打开网兜捆绑禾苗,却听萧杨道:“不必,就这样载回府去。” 一辆马车赶过来,萧杨亲手拎起网兜扔进去,禾苗在车厢里滚了几滚,靠着车壁才停下来。 接着萧杨跨步入内,在她面前大马金刀地坐下,拄着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他不出声,禾苗也不出声,和他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马车前行在湿漉漉的荣京街头,街上的嘈杂声不断入内,禾苗的心越来越静。 大不了就是砍掉脑袋碗大一个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想做将军,走上战场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命有一半不在自己手上,而是由老天爷决定的。 “你倒是沉得住气。”萧杨拔出长刀,掏出一块皮革慢慢擦拭刀身。 禾苗淡淡地道:“不然呢?我哭哭啼啼你就会饶了我?” “当然不会。”萧杨把刀收回鞘中,猛地逼近她:“看看我的脸,何苗苗,你杀我父亲,夺我城池,毁我容貌和前途,我要你生不如死!” 禾苗夸张地往后缩了缩:“哎呀,萧将军,话可不能这样说。” 第1154章我与她不一样 萧杨冷笑一声:“不这样说是要怎样说?” 禾苗道:“你我都是为国而战,你怎能掺杂私人恩怨呢?这可不是好男儿所为呀。何况,你说我杀你父亲,这是从何说起?你父亲在城外,我在城内,如何杀他?” 萧杨怒目而视:“休要狡辩!倘若不是你与许南潜入城中,断了我父帅的后路,他又如何会死在东方元祐的手里!” 禾苗笑笑:“休要多言,既然落在你手里,便算是我倒霉,你该咋办就咋办,别像个多嘴多舌婆娘似的,在这喋喋不休!” 萧杨大怒:“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禾苗道:“把我献给魏紫昭好了,你的前途立刻就有光了。” 萧杨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我知道你不怕死,但这世上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禾苗:“把我交给魏紫昭吧,你烦得很。” 萧杨气得不行,竟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索性拔出长刀,猛地朝禾苗刺去。 禾苗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点惊恐的样子都没有。 那长刀却只是穿透网兜擦着她的脸刺入车壁之中,刀刃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刀锋散发出的丝丝寒意。 萧杨虬结扭曲的脸近在眼前,近得她可以看到他的睫毛。 她隐然看到,这双眼睛里竟有一丝隐藏的哀伤。 禾苗瞪大眼睛,不退反进,往萧杨眼前一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松:“咦,你居然在难过。” 萧杨狼狈地往后一退,凶神恶煞地将刀锋逼在她脸上,轻轻一划,一条血口出现,禾苗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倘若我把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割烂,再撒上些东西,让它变成与我一般模样,你觉得会怎样?” 萧杨咬牙切齿。 他原本也是个相貌堂堂的伟丈夫,却被何苗苗这个恶毒的女子毁去容貌,害成这般惨模样。 九死一生回到家中,未婚妻见到他就被硬生生吓晕死过去,醒来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与他一起,坚决要退婚。 因为接连战败,父亲惨死,他自己也成这模样,引得皇帝严加斥责,罚俸降职,家族势力大不如从前。 他憋着气解除了婚约,每天想的都是何苗苗这个恶毒女人害的他。 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抓到她,把她碎尸万段,不,碎尸万段不足以平愤恨,应当是把她的脸毁掉,变成和他一般模样,让她好生尝尝这锥心之痛。 禾苗直视萧杨的眼睛,微笑着道:“很好,你的想法很有创意。因为自己变丑了,所以就要让别人和你变成一般模样,就和魏紫昭似的,对不对?” 萧杨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我与她不一样!” “哦……不一样啊。”禾苗隐隐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萧杨之所以给她安上一个什么鬼的吕公子这个名号,是因为想要掩人耳目,他并不想把她交给魏紫昭,他有自己的打算。 倘若能猜到他的真实想法,有助于她掌握一定的主动性。 禾苗压低声音:“其实我给你用的药,不会让脸变成这个样子,的确会烂,会起脓疱,但只要及时清洗,医治得当,是不会变成这样的,最多就是多几个坑而已。若我未曾猜错,你这是被人暗害了吧?” 萧杨猛地往后一退,有些狼狈地道:“就是被你害的,妖女巧舌如簧,妄想骗我,我是不会上当的。” 禾苗“噗”地一声笑出来:“谁想骗你啊,你又不是小孩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脸,我能治。” 萧杨怔住,随即嗤之以鼻:“信你才有鬼!” 他坐回去,低着头继续擦刀,表示并不相信她、也不想搭理她,但是不平稳的呼吸泄露他心情的不平静。 禾苗一夜未睡,心想反正自己这会儿也没什么办法可以逃走或是应对,索性闭上眼睛养神,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萧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恶女人居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他决不允许! 他使劲踢了禾苗一脚,禾苗疼醒过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厌烦地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说吧。” 萧杨冷笑:“折磨你。” 禾苗没有再理他,而是安静地看着前方的车壁,眼睛是睁着的,实际还是在养神。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一座院子,萧杨先下车,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用一块黑布把禾苗连人带网兜罩上,拎起入内。 禾苗什么都看不到,只晓得晃晃悠悠,晃得人头晕。 “吱呀”一声门响,她被狠狠扔出去,砸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 “哎呀!疼死我了!”她夸张地叫了一声,静听萧杨的反应。 萧杨却没什么反应,只在她身边静立片刻,然后缓步离开。 禾苗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看来这萧杨脸虽然坏了,却没有变成魏紫昭那种扭曲的变态。 或许,他把她掳来这里,却不告诉魏紫昭,是有别的打算? 她浮想联翩,蜷成一团睡过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萧杨走出房门,阴沉着脸上了马,直奔昭王府而去。 茶楼的火已被扑灭,整条街都飘散着烟火的味道,冷清而凌乱,街边停放着三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和一具狗尸,一群人围在那里吵吵嚷嚷。 更远的地方,许多的士兵拉着狗在搜索,哭喊阵阵,闹得不得安宁。 萧杨的目光又暗沉了几分,国将不国,君不为君,这个国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他很怀念先帝在位时的靖中,强国赫赫,众人来朝,哪里是现在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 有人看到了他,高声叫道:“萧将军!你刚才去哪儿了?殿下寻你,你快些去吧!” 萧杨跳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大步走入昭王府。 房檐下放着一个华丽的圈椅,铺垫着紫色的丝绸垫子,魏紫昭半躺在上面,一只扭曲变形的手半垂在扶手上,神色冷漠。 七郎跪坐在她身边,讨好地给她捏着双腿,强颜欢笑,目光不时往正前方瞟。 正前方是一个十字架,被扒得只剩内裤的顾舟被绑在上头,打得遍体鳞伤。 第1155章走狗 萧杨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给魏紫昭行礼:“听说殿下寻末将有事?” 魏紫昭淡淡地道:“你去了哪里?” 萧杨面不改色:“末将带人搜寻奸细。” “听说你抓了一个人?”魏紫昭仍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冷漠模样。 “是抓到一个人,已经关起来了,殿下要看看么?” 难道禾苗被抓住了?十字架上奄奄一息的顾舟缓缓睁眼,侧耳听着动静。 “当然要看,把他带上来!”魏紫昭指着顾舟:“你最好老实交待,否则就把你和你的同伙一起剁碎做花肥,想必明年的徘徊花会开得更好。” 顾舟挣扎着道:“殿下,下仆并没有什么同伙,一直都是尽心尽力地伺候七郎,从未离开王府半步,也不敢与人私交,请您明鉴呀。” 七郎心说顾舟若是被定为奸细,自己也讨不了好,便上前央求:“殿下,他自进府伊始就极守规矩,真的没问题。” 魏紫昭不为所动,只让把人带上来。 五花大绑的人被推上来,破口大骂:“魏紫昭你这个废人,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一桩桩一件件,骂的都是魏紫昭的所作所为,昭王府众人勃然变色,只恐魏紫昭会发作起来,大家都倒霉。 魏紫昭有些意外,问萧杨:“听起来他似乎是靖中人。” 萧杨毕恭毕敬:“是,他是前吏部侍郎石刚忠之子,末将曾查到,他昨夜去过百花台,脚上有泥土……” 石刚忠之子指着他破口大骂:“萧杨,你这个败类走狗!萧老将军为国捐躯,何等英勇,怎会生出你这种没有骨气的败类……活该你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魏紫昭自上台掌权之后,疯狂屠杀报复所有反对或是曾经害过她的人,前吏部侍郎石刚忠,因为反对她而被判谋逆,入狱后第三天就暴毙在监狱中,众人都认为是她害的。 此人官声极佳,被视为忠良,他的死亡给魏紫昭的声誉带来了很大的损害,其家属门生故旧更是因此恨透了魏紫昭。 魏紫昭有所顾忌,并未赶尽杀绝。 但此刻,石刚忠之子出现在她面前,如此疯狂挑衅,她若不杀他,就过不去了,有一就有二,立刻就会有人跟着学,她的权威会遭到很大的质疑和动摇。 可她若是杀了他,就会导致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的名声更加败坏,残暴、恶毒是怎么也甩不掉的,会遭致更多的反对。 这不利于她与其他势力抗衡。 魏紫昭沉默地打量着萧杨,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 萧杨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就好像一点没听到骂声似的,毕恭毕敬地说:“请殿下查证。” 魏紫昭收回目光,指着顾舟问石刚忠之子:“你与你的同伙只能活一个,谁先说真话谁就活。” 石刚忠之子看看顾舟,有些讶异,随即冷笑:“我没什么好说的,落在你这种祸国殃民的祸害手上,要杀就杀,要剐就剐,随便吧。” 顾舟则抢着道:“我说,我说,殿下,您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他死啊活的和我没关系。” 魏紫昭的目光在萧杨、石刚忠之子、七郎、顾舟身上来回逡巡,几个人都是提心吊胆,不晓得她要咋个判。 “你……把他杀掉。”魏紫昭看着萧杨,指向石刚忠之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顾舟却是松了一口气,魏紫昭这是怀疑上萧杨了,觉得这是一个针对她的、来自靖中国内的政治阴谋,这意味着他安全了很多。 魏紫昭见萧杨没有吭声,眼神越来越冷冰:“萧杨?” 萧杨微皱眉头:“殿下,末将……” 魏紫昭随手拔出身旁侍卫的剑,掷到他跟前:“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萧杨深吸一口气,慢慢捡起长剑,朝石刚忠之子走去。 石刚忠之子瞪着萧杨,一口血痰吐到他脸上,咬牙切齿:“走狗!” 萧杨任由那血痰在他脸上挂着,双手握紧了长剑,高高举起,“啊!”地怒吼一声,用力挥下。 血光闪过,石刚忠之子人头落地,死时仍然怒目圆睁,没有一点退缩害怕。 萧杨保持着长剑挥落的姿势,虬结扭曲的脸上一片木然。 顾舟瞧着他那样子,都有些心慌。 “啪啪啪”魏紫昭慢吞吞地鼓了几下掌,笑着说道:“告诉大家,石刚忠之子试图谋刺本王,被萧杨萧将军斩于剑下。” “是!”王府侍卫狂奔而出,把这个消息大声传递出去。 “石刚忠之子试图谋刺本王,被萧杨萧将军斩于剑下!” 高亢的声音此起彼伏,片刻功夫就传递出府,到处都知道了。 “把这个人头绑在旗杆上,挂在城门上示众,萧杨,你去守着,若是发现乱党,格杀勿论!”魏紫昭满眼杀气,不容辩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逼着萧杨站队。 经过这件事,萧杨的名声也彻底坏了,从此之后,没有人会再相信他,再把他当成忠良之后。 没有魏紫昭的庇护,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彻底和魏紫昭绑在了一起。 七郎眼里有同情,却不敢说什么。 “是。”萧杨面无表情地收起长剑,擦干净,双手递给魏紫昭,拎着人头走了出去。 “把他放下来。”魏紫昭疲惫地挥挥手,让人把顾舟放下来。 七郎欢喜极了,抱着她的腿使劲蹭:“殿下真好,真疼七郎。” 顾舟被放在春凳上,疼得龇牙咧嘴,还得高喊:“多谢殿下不杀之恩,下仆以后会更加小心办事的。” 忽见白荪走过来,谄媚地道:“殿下,我给您炖了一碗补汤,清火滋阴的,您尝尝?” 顾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家伙挑在这时候过来,绝对没安好心。 果然,魏紫昭喝完汤,就听白荪不怀好意地道:“其实今天殿下清查人时,府里少了一个人。” 魏紫昭挑眉:“嗯?谁?” 七郎脸色煞白,抢在前头磕头道:“我错了,我不该吃醋小心眼儿,请殿下饶命!” 第1156章活见鬼 七郎苦苦求饶,额头都磕青紫了,魏紫昭却是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他道:“老实交代。” 七郎哭着道:“他是个臭掏粪的,他们说他长得好看,比我还好看,说您一定会喜欢,就设法把他留了下来。但他很招人嫌,大家都不喜欢他,嫌他脏臭,也就没告诉殿下。这次殿下要召见所有人,我……” 他顿了顿,看向顾舟。 顾舟叹了口气,奶奶的,成也白荪,败也白荪,立刻就要露馅了,他说不得要交待在这里,只希望不要给禾苗带来更多的麻烦。 却听七郎道:“之前白荪一直想让人取代我,夺走殿下对我的宠爱,我怕这次那个臭掏粪的露了脸,被殿下看中就不要我了,我就大着胆子跑去把他的门锁了,不许他出来。” 顾舟松了一口气,心情很复杂,七郎这明显就是护着他,独自承担了罪责。 白荪阴阴地笑着:“七郎倒是仗义,到了这种时候还护着小舟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殿下,就是小舟子撺掇你干这事儿的呢?” 七郎不高兴地嚷嚷道:“你闭嘴!你不害死我们主仆不满意吗?” 他继续抱着魏紫昭的大腿苦苦哀求:“殿下,这事儿和小舟子没关系,他什么都没说,还劝我别这样呢。” 白荪又道:“真是兄弟情深啊,难怪人家都说七郎离不得小舟子,吃穿坐卧行、沐浴、读书、玩乐都要陪着,好得就像连在一起似的,让人看了好生羡慕……” 顾舟恍然大悟,这姓白的臭****,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想把他俩凑成一对,让魏紫昭彻底厌弃七郎,把他二人置之死地,太恶毒了! 七郎也听懂了,他害怕地看着魏紫昭:“殿下,我没有……” 魏紫昭面无表情:“来人,去把那个掏粪的带出来!” 顾舟急死了,感觉头发都白了一半。 死里逃生,还没操完自己的心呢,又要为禾苗提心吊胆,真是造孽哟!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更不能表现出他知道禾苗不在屋里,不然那才是真的自寻死路。 掏粪的禾苗当然没被带出来,因为她根本不在屋里。 侍卫禀告了此事,魏紫昭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向七郎和顾舟:“你们谁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七郎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习惯性地看向顾舟,白荪眼里闪着精光,一副不把他们彻底踩死誓不罢休的模样。 顾舟叹了口气,看来事到如今,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挣扎着坐起,跪下,哑着嗓子道:“殿下,都是罪仆干的,和七郎没有关系,殿下要杀就杀罪仆吧。” 魏紫昭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顾舟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求生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魏紫昭说道:“殿下也知道,罪仆本是贫贱之人,重病将死,七郎心善救了罪仆,收留罪仆。从那后,罪仆便想着要报答他,让他永得殿下恩宠。” “七郎性子娇憨天真,不知人心险恶,倘若不是殿下护着他,宠着他,他早就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那个掏粪的进了府,罪仆一瞧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加上白公子有意推波助澜,罪仆十分担忧。 因此……罪仆先是设法断了那人晋升的路,想着这样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算了,谁知白公子想利用他陷害七郎,罪仆便将他杀了!此次担心事情败露,便挑唆七郎去将他的门锁了,想着混过这回,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忘了。 没想到运气不好,竟然摊上这些事,先是因为杀人时留下的血腥味道被狗儿嗅出来,再被殿下怀疑是奸细,然后再被白公子诬陷与七郎不清白……” 顾舟越说越入戏,慷慨激昂:“罪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说过江湖侠客忠肝义胆、有恩报恩的故事,今日因我之故给七郎惹了事,是罪仆之错。罪仆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殿下不要怪罪七郎!” 七郎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你真的杀了他?” 顾舟点头,严肃地道:“只要能让七郎过得开心,得到殿下的宠爱,罪仆什么都愿意做!” 他站起来,一头朝廊柱撞去,高呼:“七郎保重!” 七郎吓得哭了起来:“不要啊,小舟子!” 魏紫昭还没问清楚经过,当然不肯让顾舟死。 斧头张开巨大的手掌,一把拽住顾舟的头发,把他硬生生拽翻在地。 “呼……”好痛,不过总算是不用死了,顾舟暗自夸了自己一通,视死如归地嚷嚷:“殿下,罪仆一人做事一人当!” 七郎又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魏紫昭冷冷地道:“想死还不容易么?怕的是生不如死。来人,和他一起去看尸体。” 既然人被杀了,那总有尸体,把尸体找出来,到底是不是有人在捣鬼便可一目了然。 顾舟懵逼了,埋在哪里了呢?这些天他也没杀过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走出昭王府再伺机逃走好了。 他胡乱道:“昨天夜里趁着雨大,我把他哄出去,推到城东那口荒废了的古井里去了。” 城东正好是他的老巢,街上随时都有人盯着,只要他往那里走一圈,大家就知道他出事了,总有机会逃走的。 只是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混成七郎的心腹,可以打听到好多事情。 魏紫昭淡淡摆手,让人把顾舟拖出去,寻找指认尸体。 一路上,果然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顾舟看到他们眼里的惊愕与痛心,突然不忍心让他们为了救自己而死了。 好不容易才混进荣京,为什么要因为他的缘故死在这里呢?留下来,给禾苗报信,帮助禾苗做事岂不是更好?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到那口枯井旁,道:“就在里面了。” 然后就是默默地等待,他已经想好了好几个死亡的方式,都是能够死得干净利落无痛苦那种。 然而,片刻之后,下到井里的侍卫高声道:“找到了!” 顾舟大吃一惊,活见鬼了! 井底的尸体被拉上来,是一具年轻男人的尸体,摔得面目全非,只隐约看得出应当长得不错。 第1157章就是你 顾舟震惊了,他惊恐地四处张望,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到底是谁在帮他? 想起禾苗说过,那个被斩断四肢的人不是她爹,而是别人,他激动起来,真的是何蓑衣吗? 似乎除了何蓑衣,也没别人能够这样神出鬼没并且关心他的生死了。 自己死不掉了! 顾舟想哭又想笑,落在别人眼里就是阴森恐怖,看看,杀了人还这样笑,真是太可怕了,离他远一点! 侍卫们不约而同地离他远了一点。 消息传回昭王府,魏紫昭当然不可能亲自验证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真的长得像何蓑衣。 她只需要验证,这件事是否真为男宠们争风吃醋引起,然后确有其人。案情已经明朗,不必再追,便道:“先把人关起来。” 至于七郎,也没说要怎么处置。 白荪想进谗言,却被七郎扑上去挠:“你这个坏东西,坏透了,怎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总和我过不去?殿下疼我难道是我的错?与其害我,不如好生想想怎么才能讨殿下欢心。” 白荪与他扭打成一团,二人从台阶上滚到台阶下,十分难看。 魏紫昭烦不胜烦:“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滚!” 她这次是临时回来处理急事,还得忙着赶回前线去,哪里有心思去管男宠争宠的事。 当即把萧杨叫来,三言两语说明厉害关系,让他留下来替她看守着京城后方,不让反对她的势力趁机捣乱,她就走了。 她一走,府里就成了七郎的天下。 毕竟大家都已经看到,就算是七郎和顾舟做了残害其他男宠的事情,昭王也没说要把他俩怎样,只是把顾舟关起来,一点没处罚七郎。 所以还是七郎最得宠。 白荪闹了个灰溜溜,夹着尾巴闷声做人。 七郎天天去看顾舟,不停往他那里送吃的用的穿的,嘘寒问暖。 除了不能走出那道牢门之外,顾舟过得比在外面还滋润,他很快想办法和郦国的斥候联系上,让他们寻找禾苗的动向。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禾苗失踪了! 他并不知道禾苗身边有暗卫,只知道有人与禾苗一起来荣京办事。 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些人在哪里,他怕耽误时间,害了禾苗,便发出指令,告知隆城,禾苗失踪。 顾舟开始了白天坐牢睡觉,晚上偷溜出去找人的两面生活。 与此同时,半夏和梁君等人也陷入了困顿之中。 魏紫昭走时,将手里的部分兵权交给了萧杨,萧杨是知道禾苗有同伙的,随便捏个借口,加强荣京防备,日夜搜索,排查外来人口。 幸亏半夏在边城居住很多年,早就是靖中口音,户籍路引、生意伙伴样样俱全。 他在居所下方挖了个地下室,梁君等人藏身其中,养伤并等待时机。 不能出门打听禾苗的消息,大家都很焦躁,半夏更是短短几天就熬白了头发。 大伙儿琢磨着,这事儿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便也设法往隆城方面送了信。 却说禾苗,那天萧杨把她网在网中,扔掉就走了,直到天黑才回来。 而且是烂醉如泥地回来。 进来也不点灯,摸着黑走到她身边,一脚踢来。 禾苗以为要被虐打了,立刻蜷缩成一团,尽量保护好自己重要的身体部位,谁知萧杨只踢了一脚便不再踢,而是在一旁席地而坐,闷闷喝酒。 他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血腥味道,禾苗吸吸鼻子:“你杀人了。” 萧杨冷哼一声:“是呀,把你的同伙全杀了。” 禾苗先是紧张揪心,随即问道:“杀了几个?” 萧杨冷笑:“杀了八个。” 八个。 好像有点靠谱,禾苗掰着手指算,半夏,六个暗卫,顾舟,加起来刚好八个。 萧杨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伤心难过了,得意洋洋地道:“明天带你去看人头。” “杀得好!”禾苗突然高声喊道。 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兀,萧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 他怕魏紫昭不信他,派人悄悄监视跟踪他,从而发现禾苗。 他用的力气太大,堵得禾苗不能呼吸,她毫不犹豫地反击。 网得很紧,她能活动的范围很小,只能依靠有限空间作有限的反击。 一手利落地抓住萧杨的手腕,一手同时挥出,手里握的是之前藏在靴底的短匕。 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抵在萧杨的不可描述之处。 两个人都是同时一僵,禾苗随即释然,战场之上唯生死,谁管你是男是女,捅到了哪里。 她呲牙:“松手。” 声音含糊不清,萧杨却听懂了。 然而他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是将手放到她的咽喉上,紧紧掐住她的脖子,轻声道:“多么纤细美丽的脖子,就像天鹅一样,不知可否承受得住我这一击?” 禾苗呼吸困难,坚定地将匕首往前递进一分。 按着她想,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很在乎那里,她不管不顾不惧生死,那他便也只有害怕退让。 萧杨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笑了起来:“你威胁不了我,左右那里已经坏了,无非再多一道伤口而已。” 坏了?禾苗不是很明白。 萧杨手上用力,声音隐忍而愤怒:“你给我用的毒药,何苗苗,不但毁了我的容貌,还毁了我身为男儿的尊严!我萧家断子绝孙,因你而起!我曾说过,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想想看,我会把你怎么样?” 这样说来,问题倒是真的严重了。 禾苗紧张地思考着,她可没听老爹说过,给她的武器里淬的毒还有这种功效。 按说老爹不至于这样无聊,上了战场就是论生死,哪有空管谁下了战场能不能生孩子。 她觉得自己必须辩解,毕竟她不是真的想死。 她用匕首戳戳萧杨的肚子,表示有话要说。 萧杨略松了下手,她立刻非常肯定地说:“你弄错了,这个毒和我没关系。我一个没成亲的大姑娘,怎会想着这种阴损法子?” 萧杨愤怒地再次捏紧她的脖子:“还敢不承认?恰好就是你最可疑!” 第1158章冷血的怪物 萧杨的理论是,因为禾苗年轻美丽,上了战场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粗老爷儿们,肯定要有一些激烈有效的手段自保。 看她一身稀奇古怪、十分好用的装备就知道,再多一点阴损的招和狠辣的毒药,正好配套。 “是你,是你,就是你!”萧杨情绪激动,酒气熏天。 禾苗被掐得直翻白眼,不管不顾地拿着匕首尽力往他身上到处乱戳。 突然,萧杨松了手,低声痛哭起来。 他的声音很小,呜呜咽咽的,就像是受了委屈、无处倾诉的小孩子那样,哭得十分凄惨可怜。 禾苗缓过气来,他还没哭完,借着窗外淡淡的星光,她依稀看到萧杨将脸捂着,全身颤抖。 禾苗想想,人混到他这一步,的确也够惨的,便道:“你别哭了,我尽力给你解毒就是了,不过前提是你不能折磨我。” 她没提让萧杨放了她的事,因为知道他不可能答应,所以不如先赖活着,徐徐图之。 萧杨没理她,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哭得声断气咽,停不下来。 禾苗听得不耐烦:“我说,你不是把前几十年的哭全都攒在这一次了吧?好吵。” 这个女人真是一点怜悯心都没有!简直不能称之为女人! 萧杨心头火起,反而不像刚才那么悲伤了,他使劲一抹眼泪,恨声道:“何苗苗,你简直不能算是女人,而是冷血的怪物。” 不是女人?冷血的怪物? 禾苗琢磨了一下,微笑:“你说是你就是吧,你高兴就好。我刚才说的交易,你干还是不干?” 萧杨起身,又使劲踢了她一脚:“你做梦!我要活活饿死你,让你忍不住拉在裤子里,把你所有的自尊都踩在脚下,把你的面皮和骄傲一起剥下来!让你跪下来求我,苦苦哀求我。” “萧紫昭!”禾苗笑着又重复了一遍:“萧紫昭,我说你和魏紫昭一样,那才是真正的怪物。” 萧杨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门被重重关上,唯一一点星光也被隔绝在外。 禾苗揉着被萧杨踢痛的地方,龇牙咧嘴。 以萧杨这种武将来说,一脚可以踢断人骨,她奇迹般的没断骨头,还真是他脚下留情了。 她闭目休息,信心十足,她与萧杨的这桩生意一定能谈成。 迷迷糊糊之中想起萧杨说的那种毒,隐隐觉得大概又是老爹的手笔。 “唉……真不知到底是被老爹坑了还是救了啊。”她叹一口气,终于睡过去。 一连三天,萧杨都没出现,禾苗已经饿得两眼昏花,看桌子腿都是鸡腿了,更是渴得奄奄一息。 最难耐的是身体麻木不舒畅,她只能想方设法地动一动,尽力缓解一下。 昏昏沉沉中,门响了一声,萧杨走了进来。 他仍是一身戎装,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面无表情:“饿吗?” 禾苗就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呲着牙笑:“你失算了,我没弄脏衣物。” 萧杨没想到居然等来这样一句话,他蹲下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向我求饶。” 禾苗摇头:“不。宁死不求。” 萧杨唇边浮起一层似哭又似笑的可怕神色:“你有骨气有底气,宁死不低头,我呢?我成了一只臭名昭著的走狗。” 禾苗努力睁大眼睛:“我可以帮你解脱。” “解脱?”萧杨冷笑一声,用力一巴掌打在她头上。 禾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晕菜。 萧杨注视着她,眼里满是恨意。 他是真恨啊,恨郦国人杀了他的父亲,毁了他的脸,让他落到这个地步,但他更恨魏紫昭,更恨今上的无能。 萧杨弯下腰,解开了禾苗身上的网兜,搜走她身上所有的物品,就连手绢也没放过。 触到少女温软的身体,他指骨僵硬。 “滴答,滴答”水滴落的声音,禾苗思念泉水的甘甜,她就像雏鸟一样张着嘴,迫切地寻找水滴。 “水……水……”她说。 清凉的甘泉流入口中,她贪婪地大口喝着。 缓解了干渴,肠胃又是一阵痉挛,火烧火燎地疼。 “饿,我饿,圆子,我饿……” 她伸手乱抓,抓到一只手,她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攥住,小声说:“我饿,爹爹,娘……” 她已然饿得昏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管乱七八糟地喊。 萧杨看着她,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粗鲁地捏住她的嘴,把米汁倒进她嘴里。 禾苗被呛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很快她就适应了,她大口吞咽着,很快吃完了一碗米汁。 她心满意足地睡过去,萧杨却不满意了。 他看着手里的空碗,再看看睡得昏天黑地的禾苗,气愤地把碗摔了。 话说他是为了报仇,要折磨这个恶毒的女人来着,为什么要像伺候主子一样地伺候她? 因为他需要她给他解毒,因为他想要利用她来打击魏紫昭,等到他做完了这些事,他就弄死她,狠狠地弄死她! 萧杨握紧拳头,从分别从床头床脚拉出四根铁链,锁住禾苗,面色狰狞地出去了。 禾苗立刻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屋顶。 她不太能懂萧杨到底在想些什么,但给他解毒大概是唯一能帮助她活下去的依仗。 她这次被饿得太狠,足足养了几天才缓过来。 这几天里,萧杨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改由一个哑巴婆子伺候她,吃喝拉撒寸步不离,她的饮食里被加了一种毒药。 她很清楚那是什么,软骨散,吃了四肢无力,想逃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怕忘记时间,就每天用指甲在床头上留一条划痕。 第十天上,萧杨来了。 他这次没穿铠甲,而是穿了一件家常的玄色长袍。 长袍上没绣花纹,就是简简单单地裁剪、缝合。 他的身材很高大健美,器宇轩昂,可惜不能看脸。 禾苗想起他从前那张脸,颇有些许唏嘘,讨打地说:“我当时一直警告你别追上来,可你不信,看吧,吃亏了吧,我说的话做得药。” 萧杨冷冷地注视着她,她撇嘴:“备下纸笔,我写方子。” 萧杨不出声,而是把手腕放在了她面前。 第1159章说晕就晕 禾苗明白萧杨的意思。 不诊脉,怎能开出对症的方子? 他还是不信她的话。 禾苗笑笑,将指尖搭在萧杨的脉门上。 她打小习武,却从未做过什么体力活儿和家务,得益于良好的遗传,一双手长得青葱秀丽,却又比寻常女子多了些硬朗。 这是一种没办法具体形容的与众不同,把她和一般的闺阁女子区分开来,让人见之难忘。 萧杨看着那只手,心里充满了仇恨。 因为他很清楚,这只手染满了靖中将士的鲜血。 他突然问道:“何苗苗,死在你手上的靖中将士不下百人了吧?” 禾苗现在并不想和他谈仇恨,她半阖着眼睛,高深莫测:“嘘……别出声,心平气和,不然脉象不准确,会影响我用药。” 让容貌恢复,让身为男性的骄傲恢复,萧杨没办法拒绝这种诱惑。 他抿紧了唇,尽力让自己平静平和。 禾苗非常认真地诊了脉,再让他张开嘴给她看舌苔,又扒拉着他的眼睛看。 她离萧杨很近,近到呼吸吹到他脸上,让他睫毛发颤,眼睛发痒。 但是她的动作非常粗鲁,两根手指上下一扒拉,使劲儿地扒拉,痛得萧杨眼泪都出来了。 他很凶地瞪她,她就笑眯眯地说:“咦,对不起,我其实没想到我竟然还有这样大的力气。” 萧杨恶狠狠地说:“你的意思,是怪我给你下的药分量不足。” 禾苗摊摊手:“您请便,不过那种玩意儿用多了,脑子会瘫痪的,会忘记很多事情,我就怕我会想不起方子来,那可怎么办才好?” 萧杨很凶地“哼”了一声,没有再吱声。 禾苗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给他开出了方子:“你身上除了我当初给你下的毒之外,另外还有一种毒,你现在不觉得,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作,然后必须服用某一种解药。这种解药分量不够的话,只能缓解,必须长期不断服用,给你提供解药的人,就能达到控制你的目的。” 萧杨嗤之以鼻,禾苗就问他:“你是否每天夜里都会惊醒?然后再睡不着?脾气日趋暴躁?看什么都很痛恨,都不顺眼?只要饮茶,就会心跳加速,容易出冷汗?” 她越说,萧杨的脸色越难看:“根本没有这种事,别胡编乱造了,我不会被你吓到的。” 禾苗笑笑,把药方递给他:“你可以试试吃我的方子,三天之后,症状必然有所缓解。也可以不吃,三天之后,你会迎来第一次晕厥,你这是运气好遇到了我,不然你就等着倒霉吧。” 萧杨一把抢过药方,黑着脸出去了。 禾苗坐在床上闭目打坐,她其实也非常焦躁了,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险,以及还能不能脱险。 她想到何蓑衣和稻穗也许还活着,也许遇到什么意外,一直在等她去救他们,她就冷静不下来。 她默默地念叨,希望从未见过面的那位祖父,以及才去世不久的祖母,能够保佑她,让她新想出来的这个药方,达到既定的效果。 还希望萧杨能上她的当,往她给他设定的圈套里,一步一步走进去,越陷越深。 房门“吱呀”一声响,哑巴婆子端着吃食走进来,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禾苗知道一般能替萧杨盯防她的,必是萧杨的心腹,至少也是信得过的人,这种人通常都不会太笨。 哑巴婆子这表情,似乎是看出了什么,不过她并不在乎,哪怕就是萧杨看出来了,她也不在乎。 因为她已经无路可走,必须努力寻找任何可能,为自己寻找活路,哪怕失败也不会损失太多。 哑巴婆子突然“啊”了一声,指指她的心,再指指她的脸,然后指指外面,做了一个刮脸的动作。 其实就是骂她不要脸。 禾苗微微一笑,假装看不懂,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安静等待。 第一天,萧杨没有出现,哑巴婆子对她的态度很糟糕,送饭的时候故意把汤泼在她身上,或是故意把饭弄洒大半,菜很咸,非常难吃。 禾苗装孙子,难吃就少吃点,衣服弄脏了自己洗,哑巴婆子没找到机会和她发作。 第二天,萧杨仍然没出现,也没任何消息传来。哑巴婆子上升到对她推推搡搡,少送了一顿饭,禾苗照旧装孙子。 第三天早上,萧杨仍然没出现,早饭没有送来,哑巴婆子就连正常的饮水也不给她,头天夜里的便桶也不来收拾,臭气熏天。 禾苗往窗边一坐,将窗纸捅开,趴在窗前透气看窗外。 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就连草也没长一根,就和萧杨那个人一样无趣难看。 中午,饭仍然没有,她饿得肠胃抽搐,她轻抚着肠胃安抚它:“不要着急,晚上就有好吃的了。” 下午,她在睡觉,门突然被人推开,哑巴婆子冲进来,拎着她就往外推。 禾苗紧紧抱着桌子腿,坚决不动。 哑巴婆子推她、拽她,弄不动,就要伸手打她,禾苗冷笑着,指着她:“你每打我一下,我便让他痛苦十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也不会放过我,我便与他同归于尽好了。” 哑巴婆子愣住,并不怀疑禾苗真的会这样做。 这些天的相处,她已经见识到禾苗的韧性和脾气,绝对不是好拿捏的人,说死磕到底,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哑巴婆子想了想,双手合十向禾苗行礼赔罪。 禾苗摇头,指着她的脸。 哑巴婆子愤恨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禾苗继续摇头,哑巴婆子咬牙再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禾苗这才道:“肚子饿了,头晕,没力气。” 新鲜洁净的饭菜很快送来,禾苗慢条斯理地吃饱了,这才对哑巴婆子说道:“领路。”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这间屋子,在这所院子里行走。 空旷安静,一路行去不见任何人影,也不闻任何声音。 寂静得好像只有她和哑巴婆子两个人,走到一间类似书房的地方,推开门,她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萧杨。 第1160章另一种战斗 禾苗命哑巴婆子拿来了银针,略施几针之后,萧杨幽幽醒来。 睁眼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里闪过几分狼狈,沉默地坐起,没有任何好脸色。 禾苗洗了手,轻描淡写地说:“方子就在哪儿,愿吃就吃,不愿吃就算了。” 她转身往外,却被哑巴婆子拦住。 哑巴婆子走到萧杨面前激动地比划着,最终萧杨点头。 药很快熬了送上来,萧杨透过氤氲的雾气直视禾苗。 禾苗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微笑着说:“喏,我给你开的药可能是毒药,你赌,有可能活,也有可能死,但若不吃,你一定会变成傀儡,然后……” 她夸张地做了个“死亡倒地”的动作:“一定会死,而且死得很难看,身败名裂。魏紫昭,正缺一条有能力的走狗。你已经迈出一条狗腿了。” 就是这句话,极大地刺激了萧杨,他端起碗,一口饮尽药汁,恶狠狠地瞪着禾苗。 禾苗优雅地向他行礼告退:“每天三顿,忌酒忌辛辣忌怒气,未曾完全痊愈以前,必须忌色,别作无谓的尝试,否则,你这辈子断子绝孙。” 萧杨脸上的肌肉可怕地颤抖了几下,他鄙夷地看着她,冷声道:“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孩子,随随便便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要脸不要?” 禾苗微笑:“我是大夫,不懂得交待病人禁忌原来是不要脸。告辞。” 她转过身,潇洒离开。 因为察觉到她的居心叵测,哑巴婆子恨毒了她,押送她回去后,赶回来对着萧杨恶狠狠地比划了一下。 萧杨果断摇头。 哑巴婆子急了,飞速比划着手势,试图说服他,非常焦虑担忧。 萧杨仍然摇头,他的神色和心情十分复杂。 他知道,禾苗在利用他想解毒治病的心理拿捏要挟他;也知道,她在利用漂亮女性的天然优势为她谋生路。 她很聪明敏锐,她看出了他对她的复杂心态。 他是靖中军人,她是郦国军人,天然敌对,彼此手上都染有对方同袍的鲜血,并且不少。 彼此是仇敌,恨不得立时将彼此弄死弄残。 可是他现在面临巨大的危机,他不想随随便便把她弄死,为魏紫昭解除后顾之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同时,他不得不承认,抛开国恨家仇不谈,他非常欣赏禾苗的天赋与勇猛。 哪怕就是男人,也很少有人像她这样优秀,这样出色。 而且她还是一个非常美丽、生机勃勃的少女,她故意扰乱他的心,而他居然……萧杨一阵烦乱愤恨,闭上眼睛沉沉叹了一口气。 战场上真刀真枪对着干,此刻同样是一场不闻声响的战斗,拼的是心智和耐力。 他再睁开眼,目光清明,冷静地说:“阿嬷你放心,我知道她不怀好意,不过我不会上当的。我若心智不坚定,如何能做成这件大事?我姑且就让她以为我被她惹得动了心,让她放松警惕,先哄着她替我解毒,再利用她把郦国人引来,祸水东引,父亲的仇我一定要报。” 他痛恨禾苗和郦国人杀了他父亲,更痛恨的却是魏紫昭——隆城之所以丢得如此容易,是因为受靖中内斗的影响。 萧家自来中立,只拥戴当任君主的话,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彼时魏紫昭要上位,必须削弱今上的权势,让今上的声望及势力堕落到最低。 隆城之战作为今上亲自主持的大战之一,不可避免地成了牺牲品。 倘若当时援军应援及时,就算隆城丢掉,他的父帅也不一定会死。 可惜,在上层争权夺利的斗争中,他们这种人永远只能是弃子。 谁会管你是否曾经为国为民抛家弃子,流血流泪呢? 哑巴婆子无奈叹气,收拾了碗,默默离开给他准备下一顿药。 禾苗躺在床上养神。 从萧杨发病要用药,哑巴婆子很快端来药,她就知道,萧杨禁受不住这诱惑。 她开的药方上有好几味药并不常见,若不是早就寻来备好,根本不可能来得这样快。 “我们慢慢地斗吧,只要我活着,就会有希望。魏紫昭,我还活着,你要小心。爹爹,稻穗,你们等着我,我一定会活着,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尽力活下去。” 禾苗默默地念叨,看着帐顶,她想起了圆子,也想起许南,还想起了白洛洛、何小二、何小三,以及不知生死的顾舟。 此刻她失踪的消息一定传回隆城了,但愿白洛洛不要知道,她不想让白洛洛难过。 禾苗轻声说:“圆子,你最懂我的,知道该怎么做的,对不对?” 但此时的圆子并不在隆城,他在铁碑岭以北的山脚下,距离荣京千里、禾苗的出生地边城附近。 这个时候,郦国与靖中的第一场战斗刚好结束。 魏紫昭不是蠢人,作为靖中的前任储君,她谙熟军事,统帅力、威慑力、执行力,任何一样都不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靖中仍然很强大。 郦国准备充分,稳打稳扎,却也不过是小胜而已,求胜远比他们所想像的来得更加艰难。 郦国将触角延展到铁碑岭以北,却无法绕过靖中的边城,往前再推进半步。 许南与圆子作为此次战斗的主帅与大将,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焦躁。 他俩碰头在一起,整夜商讨,试图想出一个出其不意的好办法,一举拿下边城。 但是他们发现,更多的问题亟需解决。 虎贲军也好,新军也好,或是郦国的主力部队也好,还有他们配置的马匹武器,都更擅长山地战。 守住铁碑岭完全没问题,但要在靖中这种开阔的平原地带,和熟悉环境、适应气候、有庞大的人口基数、且民风彪悍的靖中人硬拼,还差一点火候。 大军不能往前推进,意味着补给、军费都会成倍开销,郦国不能长时间支撑下去,那就只能退兵。 这是圆子和许南都不愿意看到的,想到深入荣京、一点消息都没有的禾苗,以及不知生死的何蓑衣,他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非常没有用。 “难道我们只能再在这里建一座城吗?”圆子看着许南,如是说。 第1161章我要去靖中求月票 同一时间,隆城。 禾苗失踪、落入萧杨之手、不知生死的消息先后传入帅府。 北巡的帝后在此驻跸,得知消息之后非常震惊。 重华与钟唯唯商量之后,决定召见何小二。 自父妹失踪,长姐去国离家,十五岁的何小二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何家的顶梁柱,当了半个家。 除却大事之外,已经不再和白洛洛商量,一手包揽,甚至连教养何小三的事儿也一手包了。 帝后传召的命令是背着白洛洛下的,他立刻意识到,也许是禾苗出了事。 来不及换衣服,匆忙入宫,正逢晚饭。 帝后坐于桌旁,亲切召他入座:“还没吃饭吧,一起用膳。” 钟唯唯亲手给他舀了一碗汤:“天热,这汤清火去燥,最适合年轻人。” 帝后越是亲切,何小二越是恐慌。 他拒绝了帝后的好意:“请陛下与娘娘告知微臣,是否靖中有消息传来?” 钟唯唯放下碗,非常艰难地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情况不太好……” 何小二冷静地听完整个过程,恳请道:“能否不要告知家母?她近来遭受的打击太大太多,已经不能承受了。” 白洛洛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诊堂上,已经不过问俗事,就连钟唯唯去看望她,或是请她入府叙话,她也不是很乐意,都是推说很忙。 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只有关于靖中的消息而已。 人看着还很精神,忙里忙外的,实际何小二很清楚,外强中干,内里不堪一击。 若是再听到禾苗的消息,必然卧床不起。 何小二不想这世间只剩下他与何小三两个人,从前那么热闹的一家人,顷刻间冷冷清清,实在太让人伤心。 钟唯唯苦笑:“叫你来,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和陛下欠你家良多,心里十分内疚。第一批前往靖中探查你父亲的人马已经出发将近一旬,现下我们打算再派一批出去,无论如何一定会尽力。” 何小二严肃地回答:“陛下与娘娘无需内疚,家父与家姐做这些事是他们自己喜欢,自己愿意。若是不喜,任何人逼迫不了他们。至于其他的事,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该来的始终要来,不是谁的错。” 他回答得非常诚恳得体,令重华与钟唯唯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重华很难过:“早知如此,当年就不打扰你们了。” 何小二叹道:“并非如此,家姐素有抱负,家父也是闲不住的人,陛下不过让他们提前出来一两年而已,迟早都会有这样一天的。” 他的回答缓解了帝后的内疚之情,却让他们更加坐立不安。 重华斟酌着开了口:“你们有什么要求和需要只管开口。只要朕与皇后做得到,一定满足你们。” 何小二微笑:“微臣还真有一个恳求,请陛下给臣一队人马,让臣可以前往靖中一探究竟。” 重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恳请:“不行,若是禾苗迟走几日,朕绝对不许她去冒这个险。至于你,安安心心在这里陪着你母亲,把你弟弟养大,就是最大的功劳。” 钟唯唯默契地叫出了她的侍卫队长梁兄:“这个年轻人交给你了,你要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你的视线,不许他私出隆城,保他安全。” 梁兄走到何小二面前,默默行礼,默默站到他身后,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 炽热的目光盯得何小二感觉有如火在背后燃烧,他试图说服帝后,帝后却不肯听。 重华不容置疑地一挥手,定下了章程:“无需多言,朕会精挑细选出一个妥当老练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去办这件事,你从现在起,安心回家,安心等待,照顾好你母亲。” 梁兄彬彬有礼:“何侍卫请。” 何小二突然想起来,自己另有一个身份是太子身边的二等带刀侍卫,他默默行礼,默默退出。 回到家中就给远在前线的圆子写了一封密信,讲述了禾苗的事。 不是不信帝后,他相信帝后一定会派出最精锐的人手去办这件事,但他更加相信圆子。 帝后站的角度更高,要考虑的事情和关系更多,哪怕下定了决心,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圆子则不同,他离靖中更近,他爱禾苗。 一个心中有爱的人,和一个只是公事公办的人,办起这件事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何小三很担忧:“太子会不会因此犯错?比如说,擅离职守之类的?” 何小二冷漠地说:“关我什么事?他自己有脑子,而且已经成年,有自己的主张和决断。我只想让我的姐姐活着回来,他怎么选择是他的事。” 写完这封信之后,他又给许南写了一封信。 一起用火漆封住,交给何小三:“我去送信太扎眼,这个交给你送到,记住,这信,承载的也许是三个人的性命安危。” 何小三热血沸腾,长这么大,他从未为这个家庭做过一件有用的事,而且稻穗还是因为他的缘故而丢失的(他自认为)。 没有发誓赌咒,他默默地拿着两封信出去了。 梁兄坐在外间的树枝上养神,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到是何小三,不是何小二,就没管。 他只管这家人安危,只管不让何小二出门,至于别的,他并不多事。 何小三跑去找了运送军需的人,他年纪虽小,却也有自己的交友网,吃喝一顿之后,他的好友答应替他把信送到边陲,信在人在,人不在了信还在。 接下来就是焦急的等待。 半个月后,这两封信辗转送到了圆子和许南的手里。 当此时,正是两军胶着僵持最艰难的时刻。 许南和圆子不约而同地去找对方,在半途遇到彼此,同时抽出信纸扬了扬:“有这么一件事……” 看到相同的信纸,相同的字迹,二人都沉默了。 圆子收起信,沉声道:“去我那里。” 许南跟在他身后去了帅帐,打发走所有人,二人沉默对坐,心情都很糟糕。 “我要去靖中。”圆子轻声而坚定地说。 第1162章我便是天意 许南不敢置信。 他吃惊地睁大眼睛,注视着圆子:“殿下方才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圆子坚定地说:“我说我要去靖中。” 他用的肯定句,而不是征求意见或是商量。 许南一阵沉默,许久之后,说道:“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可记得自己的身份?” 圆子道:“我记得,我也很清楚。我自小长在宫中,唯有两次出远门,一次是幼时随同长兄前往莲峰谈判,一次是此次出征。郦国的大好河山我不曾走过,他乡的秀丽风光我也不曾领略。要治天下,要统天下,我却不知这天下是怎样的。人生不过百年,总有那么一两件铭心刻骨的事,我不想留下遗憾。” 听上去很有道理,大义凛然,不过许南擅长抓重点。 他简单粗暴地总结为一句话:“说了这么多,就是您想去靖中救禾苗,这段话可以用作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写信时的措辞。” 圆子哑然,他自小生长在宫廷,早就习惯这样说话。 而许南从小长在军中,没什么废话,这一点倒是与禾苗类似,难怪禾苗会对许南动心。 不过以后,他再不会给许南任何机会了。 说做就做,圆子当即提笔给帝后写信。 许南默默帮他研墨,冷不丁来了一句:“若是陛下与娘娘不同意,您打算怎么办?” “你就不能讨个好口彩?”圆子不高兴地瞪许南,仿佛许南这么一说,帝后就会真的不答应似的。 许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酷地说:“您必须把这个算进去。万事两手准备,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圆子从许南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嫉妒与不怀好意,他心中一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若我不能去,你去,我替你遮掩。” 许南不动声色:“当真?” “哼!”圆子冷哼一声,送了个白眼给许南,想得美!果然就是不怀好意! 许南看到他的表情,眉头一耸,使劲一拍桌子:“不行!您去不如我去!您要等到帝后同意才能去,耽搁得太久!” “那你要如何?”圆子磨刀不误砍柴工,赶着把信写好封上,另加一本早就备好的密折,叫了侍卫进来:“五百里加急!” 把帐门封上,将腰间的刀解下,再将袖口扎紧,站到许南面前:“你要如何?” 许南看他的动作,知道是要打架的意思,当即解下佩刀,紧一紧衣袖,仰头看着他,淡淡地说:“抽签拈阄,看天意。” 圆子冷哼:“看什么天意?抽什么签?我父皇是天子,本宫乃是天子之子,我便是天意!” 许南冷笑:“殿下这是要以势压人?” 圆子微抬下颌,傲慢地道:“以势压人算什么?本宫要打得你心服口服!” 他伸出手,指向许南,轻慢地勾了勾指尖,做了一个挑衅的动作。 许南大怒,蹂身而上。 二人赤手空拳,闷声不响,打得天昏地暗,谁也不让谁,谁也不服谁,都下了死手。 许南寻着一个机会,满怀恶意地对着圆子高挺笔直的鼻梁挥出一拳,打得圆子晕头转向,鼻血直流。 顾不上擦鼻血,圆子一脚将许南踢翻在地,对着他挺翘的屁股狠踢了几脚,其中一脚踢到许南的尾椎骨,痛得许南忍不住眼酸流泪。 挣扎着爬起,沉默地对着彼此挥拳,把对对方所有的不满与嫉妒光明正大地倾泻出来,力争这唯一的机会。 因为他们都知道,错过,便是一辈子。 暗卫和从官听到动静,十分着急,想要闯进去把他们分开,却是同时听见两条凶狠的声音:“谁进来谁死!” 得,大家都止步于门口,谁也不敢入内。 半个时辰后,帐门开了,许南神色可怕地走出去,就连佩刀都不要了。 圆子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擦脸上的鼻血,膝上放着两把长刀,其中一把是他的,一把是许南的(禾苗送的)。 从官惊慌失措:“哎呀,我的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圆子厌烦地把沾染了鼻血的帕子扔到他脸上,厉声喝道:“闭嘴!敢出去乱说,弄死你!” 从官吓得惊恐地闭紧了嘴。 童年时期的圆子不是个善茬,非常难搞,自从做了太子之后,温和有礼了许多,害得他险些以为圆子已经长大懂事,变成谦谦君子了。 直到此刻,那张带血的帕子才把他拖回了现实。 太子殿下原形毕露了! 太子殿下开始咬人了! 怎么办?陛下,娘娘,臣好怕,救命啊! 从官眨眨眼,忍下眼泪,朝圆子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嚎啕大哭:“殿下呀,您可不能乱来呀!您是一国储君,是一军统帅,那种不负责任的事情千万不能做。” 丢下在前线的军队,私自跑去靖中救心爱的女人,不论能不能救回对方,圆子的前途铁定没了光明。 此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如何能让人放心将一国兴衰交给他?皇帝陛下也许会要了他的命。 在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事,渺小得可怜。 圆子一脚将从官踢开,冷声道:“本宫自有安排,没你的事,滚!” 从官要嚎,圆子威胁他:“再敢嚎一声试试?” 从官委屈地闭紧了嘴,找个借口离开,先是找人盯住圆子,随即悄悄给帝后写了急信。 圆子却似是毫无所知,他每天仍然巡营叫阵,练兵加防,和许南商量在这附近建立新城的事——硬攻不行,那就蚕食。 而他和许南脸上的伤,被大家讹传为,二人为了久攻不下靖中边城起了争执,动手导致。 许南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让众人对他更多了几分敬畏,不是谁都可以打伤了太子,还能安然无恙的。 至于圆子本人,也收获了众将士更多的敬重,不是哪个太子都能做到,被手下打伤,还继续重用手下的。 虎贲军与新军空前团结,低迷的士气渐渐高涨起来。 圆子有条不紊地做着离开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许南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也积极做着各种准备,太子毕竟不是天子,不能代表天意。 第1163章放手让他们飞 “五百里加急!” 疲惫的军马一口气冲进隆城,连人带马摔在地上。 守城将士围上去,七手八脚把人救起来,将急信紧急送往帅府。 重华打开密信,神色微变。 钟唯唯凑过来,担忧道:“发生什么事了?” “胡闹!”重华生气地把密信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 圆子写来的这封密信并不长,言简意赅,但是足够委婉大气,遣词造句深思熟虑,说的非常漂亮好听。 但总结来,就是许南那句话,说一千道一万,无非就是想去靖中救禾苗。 钟唯唯沉默下来。 圆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得来非常不容易,她至今还记得生育他的那些艰辛,记得他被慕夕偷走时的摧心摧肝。 她和重华对圆子给予了极大希望,而圆子的确也一直非常优秀,从未让他们失望。 荣京艰险,何蓑衣已然失踪,禾苗又折在了那里,叫她怎能放心让圆子去? 若是圆子去了荣京的消息传出去,只怕靖中会把整个靖中翻遍、困死荣京也要把他找出来。 两国交战,太子落入敌手,而且是主动送上门去的,那还打什么仗? 可是想到下落不明的大师兄一家子,想起这些年来何蓑衣为了他们、为了郦国做的那些事,她又于心不忍,十分担忧心疼。 钟唯唯痛苦地抓住重华的手:“陛下……” 重华明白她的心思,长叹一声,拍拍她的手,拆开了圆子的密折。 看完之后,一直紧皱的眉头松开,眼里的怒意淡了许多。 他的长子并不是有勇无谋、不负责任之人,相反,很有想法,很有闯劲儿。 但是,风险与收获并存。 他看向钟唯唯:“阿唯,我需要独自一人静一静。” 每逢大事有静气,这些年来,重华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每当遇到十分艰难,他非常难以下决定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要任何人陪同,不许任何人打扰。 钟唯唯知道他的习惯,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沉默地离开。 已近初秋,天却十分闷热潮湿,只在屋子里坐了片刻,便出了一层薄汗。 她恹恹地躺在竹椅上,看着天边的流云愁眉不展。 小棠在一旁给她打扇子,轻声道:“您是怎么想的呢?” 钟唯唯苦笑:“我?手心手背都是肉,恨不得以身想替。” 小棠理解叹气:“就看陛下怎么想了。” 重华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让人来请她。 他说:“前线战事毫无进展,久攻不下,我决定召回圆子,让他回九君参政,省得他在那里,惹得各方觊觎,总觉得只要拿下我郦国太子,就事半功倍。” 钟唯唯吃了一惊:“陛下已经决定了吗?” 重华郑重地道:“命令已经发出,五百里加急,很快就会到达前线了,顾轩会替代他的职位。” 钟唯唯自觉一颗心像在火里煎熬。 紧急召回圆子,再把人拴在九君城里,作为母亲,肯定为儿子的安危有了保障而高兴。 但是想到何蓑衣一家人,她便羞愧得不能自已。 何蓑衣一家子出了三个人,他们却连一个圆子都舍不得。 哪怕理由再多,也还是让人羞愧得不敢抬头。 重华拍拍她的手,轻叹:“你想太多,这只是借口而已,这是圆子的密折,你看完就知道了,另有安排。” 钟唯唯看完密折,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重华忍不住苦笑:“你这样也不高兴,那样也不高兴,到底想要怎么样?” 钟唯唯靠在他肩上流泪:“你不懂我的心,我已经老了,只想诸事齐全完美。圆子的想法很好,但若是他有个闪失,岂不是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重华温柔地揽着她,低声道:“是啊,我们都老了,大师兄也老了,孩子们已经长大,各有想法,迫不及待想要展翅高飞。你我能做的,就是放手让他们飞,再在有生之年,尽自己的力,其他交给老天爷来决定。 你想想,当年魏紫昭身为靖中皇太女,仍然大摇大摆来了郦国。你再想想,郦国与靖中常年胶着,一直找不到突破口,是不能这样长期拖下去的。贸易之路不通,银子就活不起来,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就会骂我们,让圆子去吧,他这一去,不但是为了禾苗,也是为了郦国另辟蹊径。” 钟唯唯猛点头,心酸难忍。 次日,顾轩带着圣旨出发,赶往前线接替圆子。 三日后,郦国皇帝急召太子回京参政的消息传出,众说纷纭,各种版本都有。 流传得最多的版本是,太子因为行事不当,更因为督战不力,因此被罚,被夺了兵权。 外头传得热闹,当事人却无动于衷。 圆子这些天里早已经做好了交接的准备,在顾轩赶来之前,他约许南吃饭喝酒。 许南尚且蒙在鼓里,要求他兑现诺言:“你去不成,那么是否该轮到我来了?” 圆子皮笑肉不笑地斜睨许南一眼:“轮到你?等我死了以后吧。陛下已经另外派人去了靖中,老老实实修你的城,有本事就把魏紫昭拖住,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 许南双眼血红,使劲把酒杯砸在他眼前:“若非你放走禾苗,她会落到这个地步吗?” 圆子斜睨着他:“那是我和她的事,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二人又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坐在一起喝得半醉,嫌弃地告别。 次日清早,许南醒来,看到枕边多了那柄禾苗送的长刀,以及圆子需要移交给顾轩的部分事务。 亲兵不安地传达圆子的话:“太子殿下说,这是何将军送给您,感谢您救命之恩的,他不能让何将军不高兴,还给您,请您用这把刀保家卫国,多杀敌人。此外,部分移交手续也请您代劳了。” 许南觉得不对劲,飞快穿好衣服赶过去,却被告知,太子殿下半夜就离开,前往隆城向帝后复命去了。 许南气得大骂圆子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 然而圆子已将军队交到他手上,他不敢也不能离开。 第1164章无可退路 圆子带着他的亲卫,行走在晨雾弥漫的密林之中。 想去靖中的念头由来已久,战争持久不下,他一直都在思索该怎么打开这个突破口。 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这些年来,郦国为了拿下靖中,做了充足的准备,将靖中从强极一时的国家拉到如今这个地步,真的很不容易。 但还远远不够,彻底吃下靖中,需要一个契机。 他深思熟虑很久,反复熟看靖中、铁碑岭以北诸国的历史,终于想出了这个主意。 那本密折是他精心编写的,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想法与打算全部逐条记录在内。 他知道父皇一定会同意的——因为他们父子都是有野心的人,都不想困死在铁碑林以南的那片丛山之中。 至于死亡与不幸,他想过,不过既然身为储君,命运早已决定,不争就死! “殿下,前方有一支队伍,像是我们的人。”前方探路的亲卫跑回来报告。 圆子淡道:“是顾帅来了。” 没过多久,他与顾轩在丛林之中一片开阔地带相会。 简短地交谈之后,他把兵符交给顾轩,顾轩把皇帝陛下的密信、皇后娘娘的家书交给他。 “殿下,愿您好运长随,臣等您的好消息。”顾轩用力拍拍圆子的肩,眼神里充满了赞许与敬佩。 圆子来到前线,得到顾轩很多的指点和支持,二人亦师亦友,情分不同寻常。 他破天荒地伸开手臂,和顾轩用力拥抱了一下,郑重地说:“顾帅,我将铁碑岭交给你了。” 顾轩眼眶微热,和他碰碰拳头:“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两队人马在短暂地交集之后,再快速地分开。 顾轩前往前线,圆子则将手下的亲卫秘密召集在一起,宣布:“另有任务需要执行,愿意跟随我的,出列站到左边,不愿跟随的,原地不动。” 这些亲卫,很多都是在他孩提时代就精挑细选出来,伴随他成长的。幼时是玩伴,大了之后就是亲卫,他们就像是他的弟兄一样,忠心耿耿。 听到圆子的话,大家不问缘由,纷纷准备出列站到左侧。 圆子抬手往下轻压:“稍安勿躁,我的话还没说完,此一去,隐姓埋名,改头换脸,遥遥无期……可能籍籍无名地死在异乡,而家人并不知道;也有可能成就不世之功,在郦国的史书上留下我们的名字!” 他侃侃而谈,慷慨激昂,把亲卫们内心深处的渴望与野性激发出来,他们振臂低呼:“誓死跟随殿下!誓死为郦国尽忠!” 一百名亲卫,无一人畏惧退缩。 圆子非常欣慰。 他作了安排,四十名亲卫带领其他普通士兵前往隆城,这部分人将跟随帝后回到九君,成为他已经回去的活招牌。 而剩余的六十名亲卫则跟随他悄悄离开,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成为彼此坚实的依靠与后盾。 对于这六十名没有回家的亲卫,回去的人将对他们的家人说,他们留在了前线,建功立业。 诸事安排妥当,各自出发。 前行三天之后,靖中平原出现在眼前。 圆子观赏着这片平原,示意亲卫们停下来。 这将是之后他战斗和生活的地方,也有可能是他的埋骨之地。 重华给他的密信里说得很清楚,尊重他的想法,太子之位会给他保留一段时间。 但若是他长时间之内不能达到效果,或是不能回去,那么,太子之位便不是他的了。 他只有两个选择,前进、取得成功,或是失败、成为异乡的一缕幽魂。 “我会成功的,禾苗,你一定要等着我。”圆子收回目光,解开了自己的头发。 他的亲卫们学着他的样子,按照靖中人的习俗,把头发放下,在后脑居中编起一根辫子,再在发顶攥起,绾成发髻。 他们脱下郦国人的服饰,穿上靖中风味的袍服,藏好武器,分批潜入。 圆子成了一个来自靖中边陲的土财主,才刚继承了家业,趁着国家打仗需要大量的军费开支,买了一个爵位。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仗着年轻长得好看,读了几年书,满嘴边陲土话,想去荣京碰一下运气,希望能和一个家世良好的贵女联姻。 他蓄了胡髭,高调地行走在大路上,坐的马车金光闪闪,然而土气十足,非常可笑,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是一只待宰的大肥羊。 亲卫们扮成了他的家丁,以及雇来的护卫。 他们酗酒,赌钱,吊儿郎当,满嘴粗话,十分粗野,没有任何组织纪律,十分让人看不起。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容易引起人注目,越是高调跋扈,越是没人关注。 他们顺畅无比地进入了荣京,除却路上因为被关卡的士兵勒索几个钱财之外,完全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和质疑。 此时,由帝后派遣入荣京的第一支队伍已经覆灭。 他们由于始终找不到禾苗的下落,选择刺杀萧杨,运气不好,恰好遇到靖中皇帝外出巡猎归来,于是死无全尸。 那之后,荣京戒备更加森严,导致第二支队伍花了很久才能进去,却也被困住手脚,不敢动弹。 圆子的到来,给这些人带来了新的希望,他们把申国、郦国多年来累积的所有力量全部发动起来,给他造势。 衣着华丽土豪的圆子旋风般地出没于荣京的达官贵人之间,到处宴请攀关系,求人给他做媒,把想要攀上一门好亲事的想法与嘴脸表露得明明白白。 可惜他买来的爵位太低,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三等子爵,加上那一口土得掉渣渣的边陲口音,人家根本看不起他。 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一个笑话,用作严酷生活重压之下的解闷人物,而且还能白吃白喝,何乐而不为? 圆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听着这些人虚情假意的恭维,看着他们暗含讽刺的嘴脸,默默做着他要做的事。 一次热闹的晚宴上,他终于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第1165章步步为营 萧杨带着全副武装的昭王府亲卫,突兀地出现在这次宴会上。 他不是来赴宴的,当然圆子也从未给过他任何请柬。 毕竟萧家没有适龄当嫁的女子,萧杨本人自从脸部受伤之后也变得古怪生硬,轻易不出现在荣京的社交圈里。 若是圆子给他请柬,试图与他结交,反而显得可疑且生硬。 萧杨是来抓人的。 他带着人不打任何招呼,直接冲入宴席场所,再将可怜绝望的当事人按翻在地,封住嘴,五花大绑拖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因为他们害怕下一个被抓的人就是自己。 这个时候,圆子越过众人,以不知天高地厚、愣头青的方式出现了。 他拦住萧杨,先礼后兵:“这位将军,请问尊姓大名?” 因为容貌被毁的缘故,萧杨对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年轻人十分厌恶,他懒得理睬,直接伸手想把圆子推开。 第一下,没推开,边陲来的土财主暴发户纹丝不动。 第二下,用尽全力,还是没推开。 萧杨眯起眼睛,认真打量圆子:“你是何人?竟敢拦我的路?你是想要阻止昭王府抓捕逆贼吗?” 圆子微笑着向他行礼:“在下刘向,三等子爵,并不是想要拦住将军的路,也非是想要阻止昭王府抓捕逆贼。只是您抓的这位大人,乃是在下请的客人。 他到我这里赴宴,却被带走,其家眷必然会问在下要人。因此,还请将军示下,您姓甚名谁,为何而来,带他到哪里去,在下也好给其家眷一个说法。” 萧杨冷笑一声:“本将军姓萧名杨,此人涉嫌谋逆,你让他的家眷来找我就是了!” 他试图绕开圆子往外走,圆子横跨一步拦住了他:“将军请留步。” “呛啷”一声,锋利的长刀横在圆子的脖子上,萧杨冷笑道:“你找死!” 圆子摊开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将军息怒,我不过是想请您喝一杯,交个朋友而已,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看向新认识的酒肉朋友们:“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说是不是?” 酒肉朋友们没人理他,全都吓得脸嘴发白,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不在现场。 萧杨看到这一幕,不由心生感慨,嗤笑道:“看见了没有?和你在一起吃喝玩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提醒你,我是惹不得的。他们无情无义,鲜廉寡耻,只求保全自己,不顾他人死活。奉劝你,这种人还是少来往的好,别浪费钱财和精力!” 圆子暗道,这萧杨倒是个心里明白的人,难怪禾苗落在他手里,这么多人一直找不到她的下落。 他微笑着再给萧杨行了一礼:“将军真知灼见,在下受教了。不过在下只是一个捐来的三等子爵,并无实职在身,不和这些人交往,又能和什么人交往呢?真正的君子和英才不肯理我呀。” 白吃白喝、一直把他当成笑话看的那些人全都变了脸色。 有人面有愧色,有人则愤愤不平,觉得圆子这话说错了,可是他们不敢惹萧杨,只好把这愤怒藏在心底,冷哼一声,借机甩袖离开。 圆子也不拦他们,笑眯眯地端来一杯酒,请萧杨喝:“请将军满饮此酒,就当是在下感谢您的提醒好了。” 萧杨盯了他半晌,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长刀掷出,恰好插在离开之人面前,冷声道:“逆贼尚未清查干净,但凡想要离开的,都以逆贼论处!” 那些人又迅速缩回去,敢怒不敢言。 萧杨冷冰冰地扫视了这群人一通,挥手道:“走!” 昭王府亲卫扬长而去,顺便把大门给砸烂了。 直到他们走远,才有人敢出声,忿忿骂道:“不要脸的丑八怪!走狗!爪牙!” 圆子轻笑着一指出声的人:“小心了,被人听见又是一场祸事。” 那些人一起翻脸鄙视他:“不劳你操心,我等不过是伪君子与蠢材而已!” 这话是对应之前圆子那句“真正的君子和英才不肯理我”而言。 大家都以为,一直以来只会阿谀奉承,蠢得像只大肥羊,任宰任怨任讽刺的圆子会立刻赔礼道歉,再给他们更多好处。 谁知圆子只是微笑着一摇折扇,摸摸唇上漂亮的小胡髭,说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一直以为对方是蠢羊,自己在看对方笑话,没想到对方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话,什么都清楚明白。 众人气了个半死,狼狈而去。 圆子笑眯眯送客出门:“各位慢走不送,得闲来玩。” 于是圆子第二次出名了。 这些人丢尽了脸,便也恨透了他,不约而同地把他捏造为一个臭不要脸的,一心只想攀附昭王,想做昭王男宠的贱人。 他们一致约定,必须给这个边陲来的土包子一个教训,把他赶出荣京,把他好不容易弄来的爵位给弄没,把他的财富给吞掉。 圆子出门访友,没人理他,人家给他吃闭门羹。 他走在大街上,莫名有人来碰瓷,讹诈的银子不是小数目,一看就是来使坏的。 手下气不过,要和人理论。 圆子笑眯眯地让人给了,淡道:“不给钱,接下来就要出人命了。” 给了钱,他继续在大街上招摇撞骗,一点避祸的意思都没有。 半夏急得不得了,悄悄让人给他传话:“您到底想要怎么样?简直猜不到了。” 圆子说:“猜不到很正常,猜到了才不正常。” 半夏没办法,急哭了,深觉现在的孩子太不靠谱,禾苗是这样,圆子也是这样,让老人家完全猜不到想法。 当所有人都知道圆子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空着两只手,走到萧家,求见萧杨。 彼时,禾苗正给萧杨施针。 萧杨脸上那些凸起的疙瘩伤痕平了很多,晕厥再未发生过。 禾苗与他二人达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她再未被打骂过,每天可以在院子里晒半个时辰的太阳,可以在房里自由看书写字,吃食新鲜洁净,但仍然有软骨散。 第1166章投奔 禾苗觉得,以自己被萧杨需要的程度,得到这样的优待是很正常的。 不过萧杨的表现就有些奇怪了,他没事的时候也经常来找她,并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 她看书的时候,他也在一旁看书。 她晒太阳伸展手脚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睡觉。 禾苗把他的奇怪行为归结为,他觉得哑巴婆子不够厉害,盯不住她,所以亲自上阵来盯她。 不过,不管他再怎么盯,也是没有用的,她有银针在手,总能趁他不注意地时候给自己扎几下,或者明目张胆地在他身上扎,他又不懂。 再然后,他的药全是由她操办的,虽然哑巴婆子很警惕,不许她碰药,只准她站在一旁检视,但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要她想,需要的药总能弄到那么一点。 禾苗不动声色地在萧杨的耳朵背后扎了一下,很轻很柔,萧杨感觉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而已。 才发现,就已经结束了。 他警惕地睁眼瞪她:“怎么回事?” 禾苗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给你施针了。” “以前你没有刺过这里。”萧杨的手摸到了一旁的长刀。 禾苗嚣张地说:“若是每次都一样,那你不如记下步骤,另外请人来做,然后把我杀了呀。” 萧杨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压迫感十足。 禾苗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正是有恃无恐的样子。 萧杨的手终于松开了刀,他闭上眼躺好,表示让她继续。 禾苗松了一口气,这人实在是太精了,就连她每天怎么施针都记得清清楚楚,稍许一点点不同,他都记得。 必须加快进程了,不然只怕越到后面越难对付。 哑巴婆子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啊”了一声,对着萧杨比划了两下,表示有人找他。 萧杨面无表情地说:“不理。” 哑巴婆子比划着,表示对方很坚持,而且很吵,他们没办法把人打发走,已经惊动了萧杨的母亲。 萧杨是个大孝子,闻言立刻起身出去了,也不说稍后是否要禾苗继续为他治疗。 禾苗却是求之不得,在哑巴婆子过来收拾针具时,淡淡地道:“还没结束,你来得不是时候,害得我之前做的都白做了。” 哑巴婆子敢怒不敢言,虎视眈眈地在一旁守着。 禾苗拿着那些银针玩,她的手指很灵巧,银针在她手里翻飞着,光影连绵。 突然,她“哎哟”了一声,夹在指尖的两根银针飞出去,穿透窗纸不见了。 哑巴婆子猛地回头,杀气腾腾地瞪着她,激动地比划着手势“啊啊”出声。 禾苗摊手,无辜地说:“我也没想到它居然会飞出去,我只是这么一压,这么一弹而已。主要是打造的材质好,工艺也好,不然没这么弹性十足。” 哑巴婆子气呼呼地收走所有的针具,气呼呼地走出去找那两根银针了。 禾苗面无表情地端坐着,随手拿了一本医书翻弄。 飞出窗外的银针少了一根,怎么也找不到。 哑巴婆子猛地折回来,冲到禾苗面前将她拽起,上上下下地检查,就连头发丝儿里也没放过。 禾苗任劳任怨,木头脸,非常配合。 哑巴婆子当然是一无所获,又气呼呼地出去了。 禾苗稳稳地摸了一把凳子下方,她刚才藏起来的那根银针还在。 她迅速给它换了个地方,藏到萧杨的枕头里。 过了没多久,萧杨回来了,哑巴婆子把他拦在外面激动地比划,叙述刚才的事情。 萧杨推开门,站在门口阴沉沉地看着禾苗。 禾苗很自觉地站起来,张开手臂,淡淡地道:“你可以让人搜遍我全身。” 萧杨冷冷地道:“那是自然,莫非你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禾苗略带讽刺地笑笑:“您随意,高兴就好。” 她被再次搜查了一遍,哑巴婆子甚至重新拿了一套衣裙过来,让她换上,披散着头发才许出去。 新做的衣裙是绿色的,正是她从前最喜欢的颜色,款式也非常新颖,做工很精细,料子很好。 禾苗探究地看着萧杨。 他给她这样精美的衣裙是什么意思? 萧杨背着双手站在门口,冷漠地注视着她,说道:“嫌不好么?要不要换成粗布的?” 禾苗垂下眼帘微微一笑:“不用了,挺好。” 小样儿,以为一件漂亮衣服就能打动她? 听说有些女子,被人囚禁关押太久,绝望之后,会对囚禁者偶然的示好而感恩戴德,甚至爱上并讨好囚禁者。 不管萧杨是不是这个打算,她都不会上当。 她的心,比钢铁还要硬。 萧杨点点头,表示她可以走了。 禾苗转过身,爽利地离开。 她这些日子一直关在屋里,又被喂了软骨散,吃得不多,担心父亲和幼妹,白净瘦弱了许多。 嫩绿的衣裙如同碧波一样在微风里荡漾,黑亮丰茂的头发披垂到腰间,如海藻一样动人。 萧杨的眼里燃起几分火光,很快那火光又熄灭了,只余下星星点点,消散而去。 哑巴婆子跑过来,表示屋里到处都找过了,没有那根消失的银针。 萧杨沉声道:“也许是真的掉在哪个角落里了吧,这几天你都好好盯着她。” 院门被敲响,哑巴婆子赶出去,再回来,比划:“刚才那个人又折回来了,把被子枕头什么的都搬来了,说是要在咱们府里睡觉。” 萧杨大怒,这个刘向还真像牛皮膏药一样地缠上他了! 赶都赶不走,真是岂有此理! 他大踏步冲到外面,只见庭院里放着一张榻,榻上放着铺盖行李等物,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年轻男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懒洋洋地瘫在榻上,看着他笑。 “萧将军,在下因为您的缘故,在荣京待不下去了,方才又被人讹走了房子,听说接下来要夺走的就是爵位、仅剩的一百两银子。在下无路可走,只好投奔您来了。” 圆子长长的腿搭在榻上,唇角半勾着笑,小胡髭格外引人注目,看起来又痞又坏,十分迷人。 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婆子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第1167章逃离 萧杨本能地就想弄死圆子,长得这么好看,还年轻,死皮赖脸地赖在他家,是想把他比成渣渣吗? 他冲上去,抓住圆子的衣领往外扔:“滚出去!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要管你?” 圆子笑眯眯地说:“你可以扔的,不过从此之后,你就真的成孤家寡人,再不会有人投奔你,再不会有人相信你…在你需要帮手和盟友的时候,你将什么都得不到,只能与别有用心之人为伍。” 萧杨硬生生将放在圆子衣领上的手又收了回来,他踌躇地看向门口那群地痞流氓一样的随从,说道:“我不会允许你们住进来的,一群偷鸡摸狗的家伙,会把我们家门风带坏的。” 圆子笑道:“没有关系呀,只要您允许我在隔壁租个地方住下来,多多庇护我们一点就好了,又不要你养。” 还把他们家门风带坏呢,分明就是怕他的人住进来,发现禾苗的下落吧。 萧杨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地挥挥手:“你随意,别来烦我就行。还有,以后被我牵连,吃了大亏,别哭!” 圆子大笑:“哭什么哭?砍掉脑袋碗大的疤!不过话说,将军可有适龄待嫁的妹子或是世交之女?”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杨,就像是饿了很多天的狼,突然发现了鲜活的肉。 萧杨被他饥渴的目光吓了一跳,由来信了他几分,悻悻地说:“没有!没有!有也不给你这种人,滚!” 圆子让人进来搬床榻,爽朗地说:“在下不才,琴棋书画都是精通的,将军闲得无聊时,尽可以过来,或者召我前来,互相解闷。” “立刻离开这里!”萧杨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真的精通琴棋书画,还用得着花大价钱买爵位么? 圆子志得意满地离开,走到门口回头,扫视了萧府一通,淡笑,很快,它就会尽数落入他的眼底了。 隔壁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萧杨被吵得睡不着觉,下人来报:“将军,刘爵爷找人打制家具呢,问要不要也给您做一套酸枝木的。” 萧杨烦死了:“滚滚滚,谁要他的家具。” 晚上,他刚想坐下来看点书,丝竹歌舞之声又从隔壁传来,吵得他心烦意乱。 派人去严重警告,不许再发出这些怪声,不然就把人赶走。 圆子风雅地回了他一张洒金笺,上头写着:“风吹幡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 表示不是自己吵到了他,而是他自己心不静。 萧杨为了表示自己其实很耐得住寂寞,索性不去管了。 过了没几天,隔壁又闹出了新花样,把院墙打通,修了个铺子,准备卖包子和汤面什么的,还说是家乡一绝。 动静大得禾苗都察觉了,她轻描淡写地道:“看来你要交到知己好友了。” 边说边在萧杨的后颈处飞速地又刺了一针。 萧杨皱眉抬头:“不要乱说话。” 和刘向那种人交朋友?嗤!别笑死人了。 禾苗笑而不语。 隔壁的包子铺开起来之后,生意特别好,前三天无偿赠送一千只包子,先到先得。 众人都是大清早就来排队,把将军府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萧杨出不了门,气势汹汹地去砸包子铺,包子铺里的伙计全是一群从青楼里请出来的姐儿,一窝蜂围上去,莺声燕语,萧杨落荒而逃。 迫不得已,他派人去请恶邻入府谈判:“你到底想要怎样才满意?” 圆子微笑着说:“做不了乘龙快婿,就让我做昭王的男宠吧,我觉得我蛮合适的。” “我如何才能相信你?谁知你是不是居心叵测?”萧杨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权欲之火,以及一望无际的野心。 他怦然心动,也许,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来了。 圆子微笑:“在昭王回来之前,你有大把的空闲可以深入了解我。” 就这样,圆子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萧杨的座上客。 萧杨惊讶地发现,这人混是真混,花天酒地,吃穿玩乐花样百出,想得到想不到的,他都懂,都会玩。 但也真的是有本事,在他指点下,几件棘手的事情迎刃而解,不但提高了他在皇帝面前的地位,还得到了魏紫昭的褒奖。 “今日乃是小弟的母难之日,兄长可否陪小弟小酌一杯?”圆子拎着酒坛子,提着一只食盒,格外诚恳,还隐隐忧伤:“家母是难产,小弟从未见过家母。” 萧杨默默接过酒,二人开始拼酒,畅谈起来。 而此时,禾苗用那根隐藏起来的银针,以及每天假公济私偷留下来的药物,悄悄解开了软骨散的大部分药力。 她知道萧杨和那个什么狐朋狗友格外谈得来,这一坐,少了一个时辰不会出现。 根据这些天里观察的情况,这里白天是防守最轻松的时候,反而是夜里防备最森严。 要走就要趁此时。 禾苗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趁着哑巴婆子前往探查时,鬼魅般地出手,一针致命。 她冷静地将萧杨给她置办的锦绣华服脱下来,换上哑巴婆子的深色衣裙,避开藏在暗处的守卫,大摇大摆地在萧家的后院里查探了一番。 她见到了萧杨的母亲,知道他在哪里住,记下将军府的布局,理所当然地跳进了那个新邻居的家。 禾苗本来打算在这里接住一段日子再离开的,但她刚跳下去,立刻就感觉到了浓浓的杀意和危险。 于是她果断换了个方向,游鱼一样潜入了荣京的街头。 先在街上晃几圈,确定身后无人追踪,她去了半夏的住处。 人去屋空,什么都没剩下。 禾苗立刻又去了顾舟手下藏身的地方,仍然什么都没剩下。 她第一次感觉到孤独和失措,害怕伙伴们已经全部不在人世。 她至今没有忘记,萧杨把一个人头扔到她面前,冷酷地告诉她,那是郦国派来救她的人,全军覆灭时的心情。 何去何从? 禾苗决定趁着她还不曾沦为通缉犯时,跑去昭王府一探究竟。 潜藏到傍晚时分,她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女孩。 第1168章是小红求月票 小女孩穿着昭王府寻常侍女的服饰,腿有些瘸,骨瘦如柴,却有一个很大的肚子。 她提着一个包袱,从昭王府的角门里走出来,看门的人向她问话,却被她非常凶悍地骂了一顿,而看门人虽然一脸愤恨,却不敢把她怎么样。 风吹起她下垂的碎发,禾苗很清楚地看到,她的左耳没了。 理论上,在皇宫、王府这些地方,对奴仆的外表都很挑剔,是不允许有明显残缺的。 倘若有特殊情况,有人明显残缺而留在皇宫、王府,那他多半也过得很落魄很不如意。 如若一个人,年幼,体残,却凶蛮,那她必然是特殊的。 “抱走稻穗的人叫小红,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上去很干净,后颈上有一粒痣。” 禾苗瞳孔微缩,也许,这个少了一只耳朵的女孩子会给她惊喜。 小女孩骂完了门子,艰难地抱着肚子出了门,沿着街道一直出去,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歇口气,看上去很可怜。 她走了很久才转入一条窄小破旧的巷道,一路上污水横流,又臭又脏,脚都下不去。 巷道两旁的屋子也是矮小破旧,挂出来晾晒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人影全无,偶尔有几声孩子哭传出,也是小猫叫一样软弱无力。 这是荣京的贫民窟。 禾苗很快下了论断,她小心地潜藏着自己的身体,盯牢了小女孩。 小女孩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敲响了门。 快要倒下来的门猛地被拉开,里头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一把抢走小女孩手里的包裹,恶声恶气地道:“你还晓得回来!再不来我和你爹、弟弟都要饿死了!” 小女孩垂着眼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妇人高亢的声音响起来:“你还有理了?你把你妹妹带出去弄死掉,不逼你逼谁?看看你这副丑模样,将来也是没人要的破烂货,谁要?谁要?还不是你弟养你一辈子!” 她伸手去抓小女孩的头发,薅着使劲一拧,小女孩痛呼一声,低下头拼命挣扎,露出了后颈。 后颈上有一颗痣。 禾苗握紧了偷来的那把短刀,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那个抱走稻穗的小红。 妇人和小红扭打了一会儿,突然抬脚踢向小红巨大的肚子。 小红凄惨地尖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一个敞着胸怀,睡眼朦胧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不高兴地说:“臭婆娘,你把她弄死了,谁给咱们弄这些东西来?再不受待见,好歹也是立了功的,昭王不会饿死她。” “死丫头命硬,死不了。”妇人根本不管小红,兴致勃勃地打开包袱。 包袱里装的全是米面馒头等物,另有一只烧鸡,并没有什么值钱的。 妇人不由大怒,骂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了这么个赔钱货,还以为可以靠着王府过点好日子,谁知却是个丧门星!” 她气不过,又冲上去踢了小红两脚。 男人并不阻拦,只管看着,随手拿起那半只烧鸡,就地撕咬起来。 妇人发现了,尖叫一声冲上去和他抢起来:“长根还没吃呢!你也忍心!” 屋子里响起哭声,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揉着眼睛走出来,抱住妇人的大腿哭着说:“娘,我饿了,我要吃鸡肉!” 妇人好不容易从男人手里抢下一块肉,塞到男孩嘴里:“吃!” 禾苗清清嗓子,从暗处走出来:“咦,这是出人命了啊!” 她还穿着哑巴婆子的深色衣服,说的却是一口流利的荣京贵族口音,语气表情看上去格外倨傲,看起来就像是昭王府里的管事嬷嬷一样。 只不过,这管事嬷嬷太过年轻,因此这一家子都警惕地盯着她:“你谁啊?干什么?” 禾苗傲慢地抬起下颌:“我是昭王府的管事,奉命前来寻小红问些事,你们最好赶紧把她弄醒,否则,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她指指这一家子,冷笑:“你们全都等着被剁碎了去喂狗吧!” 这一家子果然全被吓住,女人忙着去掐小红的人中,男人则是眼珠子乱转:“这死丫头已经残了,殿下还会要她吗?” 禾苗冷冷地道:“但凡为殿下做过事,立过功的,殿下都不会忘了她。” 眼看周围似有动静,不想过多暴露再人前,便道:“抬进屋去!” 男人和女人却是踌躇不肯,禾苗怒了,不由分说,一把抓起小红,推开女人往屋里走。 女人尖叫一声,男人动作迅速地冲上去把门拦住,紧张地说:“你想干什么?” 他们越是不让进门,禾苗越是觉得有猫腻,她正义凛然地指着小红,冷笑道:“干什么?这是你们的女儿,她给你们弄来吃的,你们却这样对她,门都不许进,你们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女人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慌张地说:“她身有恶疾,不能入内,会传染给我们的!” 男人连忙道:“对呀,对呀,她不能进屋。” 禾苗抬起脚,一脚踹向男人的肚子。 男人“啊”地叫了一声,跌进了屋子里。 “再叫就把你们统统抓走!”禾苗迅速进屋,扑鼻一股难闻的霉味掺杂着尿骚味儿,熏得她差点退出去。 女人牵着小男孩挤进来,惊慌地道:“你想问什么?” 禾苗把小红放在屋里唯一一张炕上,抱着胳膊道:“弄醒她!” 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角落里有一道门,禾苗大踏步过去,拉住门使劲一推。 妇人冲过来拦住她:“这是厨房,里头供着灶神的,你不能进去,会冲撞到灶神。” 禾苗粗鲁地拽住她的头发,把她甩开。 女人撞到墙上,不动了。 小男孩大哭起来,拼命往小红身边拱。 满耳嘈杂的声音里,禾苗听见了几声猫叫般的小孩哭声。 禾苗几乎是冲进了厨房,她看到一个皮包骨头的孩子在灰堆里爬着,抓了一把灰塞进嘴里,边塞边哭,然而声音极微弱,眼泪也只有两颗。 第1169章稻穗 灰堆里的孩子头发被剃光了,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凹下去,目光呆滞,嘴唇干裂。 已是中秋,天气转凉,她却没有穿衣服,只套着一件破旧的肚兜,胳膊和腿细得像麻杆,上面全是脏物。 禾苗抓起她的手,看到指甲全都断裂缺口,指缝里满是泥渍。 孩子惊恐地看着她,发出小猫一样微弱的哭声,眼里仍然没有眼泪,但看起来是真的害怕极了。 禾苗往她胸前一探,全是骨头。 禾苗不能确认这是不是稻穗,这个枯瘦木讷的孩子和她记忆里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稻穗差别实在太大,不过这的确是个女孩子。 她捧着小孩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稻穗被抱走到现在不过几个月,她觉得倘若真是稻穗,应该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且,她离开时,稻穗已经会说单词了。 但是这个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她,一脸茫然,似乎不懂得她在说什么。 禾苗心一沉,有种非常不好的直觉。 她脱下外衫,将小女孩包起来,走出去,胡乱在破茶壶里倒了些水给小女孩。 小女孩双眼放光,吊着她的手,一口气喝干一杯水,再激动地推她,表示自己还要。 心狠至此!不管是什么身份,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实在是太过分! 禾苗看向这一家子的眼神更冷厉了几分。 再喂了孩子两杯水,给她随便洗洗手,递一个冷馒头过去。 小女孩眼里闪出狼一样的光,猛地跃起攥住她的手,使劲抢馒头,禾苗只是慢了一点,她便一口咬上来。 禾苗突然想起什么,迅速捏住她的颌骨,迎着光仔细观看她的牙齿。 小嘴里牙齿尚未长满,左边门牙有一条细微的裂痕,不仔细了看,看不出来。 虽然早有准备,禾苗的心还是狠狠地被捏了一把,痛得她有一瞬间难以呼吸,这就是她的小妹妹! 这条裂痕,是稻穗调皮,从榻上一头栽下来,碰得满嘴的血,乳牙都晃动了。 白洛洛和她当时抱着稻穗查看很久,担心这牙齿会掉,那么在换牙之前,稻穗都只能顶着一个黑洞过日子了。 白洛洛不敢给稻穗吃硬的和粘的食物,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颗牙齿,过了一段时间,牙齿长稳固了,却是留下了一条裂纹。 禾苗把稻穗放到一旁,任由她去啃馒头,再走到幽幽醒来的妇人面前,抓住耳朵就是一刀。 妇人“嗷”地惨嚎了一声,捂着耳朵弯下腰缩成一团,疼得再次晕厥过去。 小男孩“嗷”地叫了一声,撅起屁股钻到了被子里。 男人见势头不好,转身就想逃。 才打开门,就被禾苗一脚把门踢上,她一脚踩在门上,一手把玩着带血的短刃,目光森寒:“说,这个孩子从哪里来的?” 男人目光闪烁:“是我们家的……” 禾苗冷笑一声,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短刃飞快地在他耳朵上一晃:“你找死!没人胆敢欺瞒昭王殿下,因为全都死光了!” 男人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使劲往上纵,满头满脑的汗,哭着道:“姑奶奶饶命,我说,我说!” 一股骚臭味儿传来,是他被吓得失禁了。 禾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长腿一勾,一把破凳子飞过来,她一个旋身潇洒落座,一脚踩在男人的肩上,一手抓着他的头发:“胆敢有一句假话,我割了你的子孙根!” 男人盯着禾苗手里雪亮的短刃,咽了一口唾沫,指向昏迷不醒的小红:“都是这死丫头干的好事……” 原来小红和小叶,真的是两姊妹,她们都是昭王府的下人,因为机灵被魏紫昭挑选出来,带往郦国办那件事。 后来小叶死了,小红跟着魏紫昭回来,先说是立了大功的,然而没过多久,不知为何,她不但失了魏紫昭的欢心,丢了一只耳朵,瘸了腿,还生了怪病。 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被厌弃,被赶了出来,过得朝不保夕。 男人道:“有一天,死丫头从外头回来,抱来了这个小丫头,说是让我们好好养着,将来我们家的好日子就全在这丫头身上了。” 他们不信,但是小红非常坚持,并且还说,如果这个小丫头死了或是让别人知道,那他们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知道昭王脾气古怪且下手狠辣,他们也想翻身过好日子,就听小红的话,把稻穗藏起来养。 禾苗冷笑一声,抬手抽了男人一耳光:“你们把人养成这个样子,还敢说是好好养着?” 想起稻穗刚才的样子,她就心疼得不得了。 哭,却哭不出眼泪来,分明就是渴的,都饿得抓灰吃了,还说是好好养着? 男人不敢喊痛,瑟瑟发抖:“我们穷,自己都没东西吃了,一家子全靠小红一个人养着,她失了主子的欢心,又生了病,拿不回多少东西来的。” 禾苗想起他们刚才对待小红的样子,真是找不到什么话好说:“一家子好手好脚的,不去做活儿,光指望着她?” 男人露出奇怪的表情:“被昭王府赶出来的人,谁敢收啊,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禾苗暗自后悔不该多嘴露了馅,抬手又打了男人一巴掌,冷哼:“你敢诋毁殿下!” 她打得极用力,男人牙齿被打落了一颗,捂着脸“呜呜”地哭,一点疑问都不敢有了。 稻穗吃完了一个馒头,在那儿打嗝,朝着包袱爬过去,准备再拿。 禾苗怕她撑坏,拦住不给拿,她气得眼泪汪汪,小狗一样地抱着禾苗的腿撒娇。 禾苗一阵心酸,稻穗已经会走路了的,现在却只会爬了!原本也会说话的,现在也只会哼哼了! 顾不上难过,上前用银针弄醒小红。 小红幽幽醒来,愣愣地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流下两行泪来。 禾苗拍拍她的脸,命令她看向自己:“说,你为什么要瞒着殿下,把这个小丫头藏在这里养?就不怕殿下知道,弄死你和你全家吗?” 小红这才转眼看向她:“你是谁?” 第1170章那个人,会是父亲吗? 此时天色已晚,室内光线昏暗,小红并不能看清楚禾苗的长相。 但她在昭王府很久了,府里的人基本上都认得,因此一眼便看出禾苗不对劲。 禾苗捏住小红的脸颊,拼命忍住才没把人掐死。 她微笑着道:“小红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半年前在殿下身边见过我的,这么快就忘了?我来问,你来答,胆敢有半句假话,立刻将你全家和你拿去喂狗!” 说到狗,小红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里露出恐惧的神情来,但她还是说:“那行,你把他们全都送去喂狗吧,我忍受不了啦。” 女人正好幽幽醒来,大怒道:“作死的臭丫头……” 禾苗随手抓起油灯扔出去,刚好砸在女人嘴上,她的牙齿又掉了两颗。 一家子都被恐惧支配着,谁也不敢出声,只管看着煞神一样的禾苗。 小红盯着禾苗看了半晌,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谁了。” 禾苗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 小红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指着巨大鼓涨的腹部,轻声道:“因为它啊。” 禾苗吃了一惊,难道里头是个娃娃? 可是这丫头才七八岁的样子吧?就算有人禽兽如此,那也不可能有孕。 小红失神地说:“它天天在和我说话,让我养活稻穗,我不想死……不想死……” 禾苗抓住她:“你说清楚……” 小红却猛地抱住头,嘶声尖叫:“救命!救命!你不是昭王府的人!来人啊!” 禾苗毫不犹豫地堵住了她的嘴。 却见小红捂住肚子,痛苦地呻吟起来,脸部扭曲变形,看上去十分可怖。 她的父母和弟弟全都吓得缩到一旁,不敢出声。 禾苗觉得不对劲,先把稻穗斜挂在胸前,再给小红号脉。 小红的脉象很奇怪,不是喜脉,但是她能感觉到小红的肚子里另有一个生命,就是它搅得小红不得安生。 禾苗按住小红,在她耳边说道:“告诉我它是什么,也许我可以救你的命。” 小红瞳孔涣散,气若游丝:“子母蛊……他和我说,若是我好生听他的话,他就让我活下去,不然让我肚子里的子蛊吃光我的肠肚……我不敢和任何人说……” 子母蛊?禾苗记得父亲曾经和姐弟几人讲起过江湖上的这些隐秘事,她一直觉得很玄乎,没想到今天真的遇上了。 那个人,会是父亲吗? 禾苗激动地说:“他是谁?他去了哪里?他让你做什么?” 小红却凄惨地喊叫起来,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稻穗被吓到,也跟着哭,这一家子都被吓疯了,抱头痛哭。 禾苗烦不胜烦,有人怯生生地拍响了门,她很凶地说:“昭王府在办案!” 那些声音就再也没有了。 禾苗命令男人掌灯,准备尽力让小红多活片刻,以便问出些事来。 哪知小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之后,眼珠外凸,鼻腔和唇角流出几丝血水,突然不动了。 禾苗伸手一探,已经没了气息。 功亏一篑,眼瞅着剩余的三个人也不知道什么内情,而宿主死亡,蛊虫必然出体寻找新的宿主,非常危险。 她没有工具也没时间弄这个,索性背着稻穗离开,任由这一家子自生自灭。 这一家子虐待稻穗,实在该杀,若非是不想惹来过多麻烦,她绝不会手软。 为了不让稻穗的哭声引来注意,她不得不一直捂着稻穗的嘴。 荣京是要宵禁的,此时已经到了点,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巡逻的士兵拿着长枪来回行走。 萧杨大概是发现她失踪了,因此加强了防备,整个荣京森严冷肃,戒备森严。 禾苗藏在隐蔽处,一时愁闷得无以伦比,她该去哪里呢? 她身无分文,所有熟识的人都没了影踪。 若只是她一个人还好,可是她怀里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稻穗。 她必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给稻穗洗个澡,弄套像样的衣服,再弄点软和养人的食物。 还有,她的父亲,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个小红身上的子母蛊,到底是不是他弄出来的? 若是,那他应该算过时间,会赶在子蛊成熟之前出现,但是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呢? 禾苗想得头痛,身上也有一种脱力的虚弱感。 她身上的软骨散毒素解得不是很彻底,今天为了逃走还没吃饭,用了太多力气,这会儿撑不住了。 不远处走来了一队士兵,为首的人说道:“将军有吩咐,嫌犯任何地方都可能会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杀气腾腾,而怀里的稻穗隐隐有要哭闹的倾向。 禾苗赶紧捂住她的口鼻,看她小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禾苗的心都碎了,眼眶发酸,不停地在心里说,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没本事。 终于,那队士兵走远了。 禾苗连忙松开稻穗的口鼻,稻穗张开嘴大口呼吸,发出嘶哑的哭声。 禾苗满脸愁容,却不敢再堵住稻穗的口鼻了,她抱紧稻穗,发足狂奔。 只希望能找到一户人家,略微躲一下,蒙混过关。 远处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迅速往这个方向而来,禾苗慌不择路,跳进了最近的一户人家里。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正仰着头侧耳听动静,看到突然出现的禾苗,吓了一跳,正要叫喊,禾苗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听着,我只是孩子生了重病,想找大夫看病而已,没曾想竟会遇上戒严,我没有恶意,只想借你家的地儿待会儿,哄哄孩子。”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有礼,但是手上的短刃一点没客气,紧紧顶着这人的腰,威胁说服两不误。 短暂的惊愕之后,那个人举起双手,表示服从。 门被拍响,士兵们大声吼道:“开门检查!” 稻穗哭个不停,逃也逃不掉,禾苗决定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她放开那个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好人会有好报,求您,给我们一条生路。” 那个人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心。” 声音清越好听,竟然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第1171章白吃白住求月票,哭 “既然要我给你一条生路,那你也别像个逃难的一样呀,把孩子抱进屋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臭死了!” 年轻男子微笑着说,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淡定与自如。 禾苗惊愕地看向他,然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对方非常年轻,大约比她高了半个头的样子,长袍飘飘,散发着清洁好闻的墨香味儿。 “我知道了。”不管是敌是友,她总得先应付过去这眼前的难关才行。 禾苗边哄稻穗,边走往屋里走去。 男子迅速走向大门,高声道:“来了,来了!” 手才搭上门,门就被撞开了,一群士兵挤了进来,骂骂咧咧的找茬,说要搜查。 男子点头哈腰,不停说着好话,把人带进去:“家里就是内人和孩子,孩子生病了,不乖,哄不好,闹着了军爷,都是小人的错……” 领头的人根本不听他怎么讲,一脚踹开了虚掩的门。 禾苗背对他们蹲在地上,在给坐在铜盆里的稻穗擦洗,听见响动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啊~” 身子往前一扑,紧紧抱住稻穗,半垂了头,惊惶不安,散落的头发遮住了小半张脸。 男子上前将她和稻穗挡在身后,讪讪地摸出一个钱袋递过去:“惊扰了各位军爷,打壶酒给军爷们压惊赔礼。” 搜查的人并不曾见过禾苗的画像,只知道要找一个年轻美丽、武艺高强、十分厉害的女子,像这种明显就是孩子娘的小媳妇,并不在他们的搜查范围内。 因此也是拿了钱财就走了,来去如风。 房子瞬间空了,禾苗和年轻男子面面相觑,都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一个年轻儒雅的美男子,瘦弱单薄,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软弱好欺负。 因为禾苗亲眼目睹了他刚才是何等的临危不乱。 而且以她的眼力,她竟然不能看出对方的深浅,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懂武功呢,还是不懂。 “多谢恩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他日必会回报。”在摸不清对方深浅的情况下,禾苗决定以平常心对待。 他既帮了她的大忙,该谢就要谢,而且要诚心诚意地谢。 男子微微一笑:“谁都有不方便的时候,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禾苗听到他那句“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不由莞尔,他是要她记住这份情,不要忘记,但也别太看重? 男子见她笑了,便也跟着笑了,指着坐在盆里玩水的稻穗,带了几分嫌弃道:“看你也是干干净净的,怎地带个孩子弄得这样脏污?” 他的目光落到稻穗身上,突然“咦”了一声,警惕地看着禾苗:“不对,这孩子看起来和你不是一路人,你不会是拐了人家孩子吧?” 禾苗翻个白眼:“我看起来像是会自找麻烦的人吗?” 她蹲下去,继续给稻穗洗澡。 稻穗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澡了,身上脏得不得了,一搓就起条,但这不算什么,关键是瘦,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手肘、手掌、膝盖更是起了厚厚一层茧子,禾苗怀疑小红一家子人大概从来就没有管过稻穗,一直任由她在地上爬。 想到那个样貌猥琐的小红爹,再看看衣服都没有的稻穗,禾苗心里一紧,皱起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男子突然问道。 禾苗心情很糟糕,恨不得立刻查证某件事,但又不能不应付此人,便随口道:“白竹。” “白住?”男子沉吟片刻,突地笑了:“我还以为会是白吃呢。不过也差不多。” 他走了出去,禾苗警惕地道:“你去干什么?” 男子道:“我去给你们再烧点热水来,这孩子不知要洗多少盆水才行。” 禾苗刚才已经把他屋里现成的热水用光了,看看漆黑如浆的洗澡水,她忍不住多了几分羞赧,真的太脏了。 男子的手脚很快,一会儿功夫就提来了一大桶热水。 他帮着禾苗兑了清水,又拿了胰子和帕子给她用。 “你烧水还真快。”禾苗状似不经意地说,她怀疑这院子里还有其他人。 男子道:“这水,本来是打算烧给我自己沐浴用的。既然你们和它有缘,就给你们用吧。” 和水有缘?这说法倒新鲜。 禾苗笑道:“你叫什么?” 男子笑得意味深长:“我叫百尺,不过不是你那个白吃白住的白吃,也不是形容傻子的白痴,而是百尺竿头的百尺。” 禾苗哑然,随即略过此事,她说的是假名字,何必又去管别人是否真名呢? 只要过了今夜,他们便不会再有交集,何必在乎谁是谁。 连换了三道水,终于把稻穗清洗干净了。 禾苗还有些意犹未尽,总觉得还要再洗洗才行,但是稻穗已经精神不济,她也不敢多事。 把稻穗包在干净的小毯子里,禾苗累极了。 不用她开口,百尺很自觉地端起洗澡水走了出去。 稻穗明显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禾苗,以及屋子里的一切。 禾苗觉得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便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轻声说:“稻穗,我是姐姐,你还记得吗?你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不让你挨饿。” 稻穗看了她很久,清晰地说道:“饿……” 禾苗一眨眼,两大颗滚烫的泪珠跌落下来,坚定地说道:“好,姐姐给你弄吃的。” 转身去找百尺,门却被敲响,百尺端了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三碗面。 两只大碗,一只小碗,每碗上面卧了一个荷包蛋,撒了碧绿青翠的葱花,散发着浓浓的骨头汤香味。 稻穗看见,激动地要从毯子里爬出来,禾苗恐吓她:“不听话就不给你吃。” 稻穗听懂了,呆呆地坐回去。 百尺也不说话,递了筷子给禾苗,自己端了最多的那一碗吃了起来。 禾苗反而有些食不下咽。 这个人虽是偶然相遇,但也太过神秘了。 她背对着他,悄悄用银针试探,确认汤面无毒,才敢喂给稻穗。 第1172章一双过分美丽的手 稻穗吃得满嘴油光,禾苗喂她吃了半碗就不给吃了,她揪着禾苗的手,眼巴巴地重复说:“饿,饿,饿……” 禾苗坚定而温和地说:“明早起来吃。” 稻穗眼里汪着两泡泪,想哭又不敢哭。 禾苗不忍心再看,硬着心肠背过了身。 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却是食之无味,略吃几口就放了筷子。 百尺敲敲桌子:“喂,我说这位姑娘,浪费粮食真的好吗?适逢战乱,有多少人没饭吃,何况还是面条鸡蛋。” “你说得很对。”禾苗十分惭愧,逼着自己吃完了。 百尺收了碗筷去洗,很随意地说:“灶上有热水,你自己来提。” 禾苗看一眼昏昏欲睡的稻穗,咬牙将她抱起,准备去取热水。 百尺不高兴:“我说,你是怕我偷你孩子么?这样寸步不离的。” 禾苗理直气壮地说:“我舍不得她离开我的视线。” 百尺小声嘟囔了两句,提高声音说:“得,您坐着,我伺候您。” 禾苗确实累了,就没客气:“我记你的情。” 百尺说道:“你住隔壁厢房。晚上别让她哭,我听不得孩子哭闹。” 白吃白住人家里,人家提要求说别吵着他睡觉,这要求不过分。 禾苗爽快地说:“我会尽力,但小孩子的事说不准,真有个万一,还请你担待。” 百尺没说什么,领她去了厢房,很快送来热水,体贴地帮她把门一关,自去了。 屋里陈设很简单,但足够干净。 禾苗哄稻穗:“先尿尿好不好?” 稻穗摇头,警惕地抓着毯子瞪着她。 禾苗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知道不能强迫,便由着她去,抱她上床:“你先睡吧。” 稻穗闭上眼睛,她去盥洗,洗好了出去倒水,听见不远处的厨房里传出低沉悦耳的哼唱声,间或还有碗碰撞的声音。 是百尺边唱歌边洗碗。 唱的是很地道的靖中乡间俚歌,唱得很好听。 她一时竟然不忍心打断,便一直端着水盆,站在院子里静听他唱歌。 歌声突然停下,百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干什么呢?” 稻穗道:“不好打断你唱歌,怕你嫌吵。” 百尺一手撑在门框上,右脚轻轻搭在左脚上,微微笑:“我还以为你会夸我唱得好听。” 稻穗老老实实地说:“的确唱得很好听。” 她的目光从百尺身上扫过,心说,人也挺好看的。 不过也仅止是好看而已,她收回目光,倒了水,说一声“夜安”,便进屋睡下了。 百尺收了笑容,皱着眉头看看自己的姿势,撇撇嘴,有点不开心。 之前他在村里,那些小媳妇小姑娘一看见他这样笑,都会红脸害羞,这个女孩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回到厨房,收拾好灶台碗橱,舀了一瓢热水,用香胰子细细地洗手,每一个指甲缝都不曾放过,用细毛刷子细细地刷。 若是禾苗在场,就会看到他有一双非常美丽修长白皙的手,细嫩程度甚至超过很多养在深闺的女孩子。 稻穗一夜睡得不安稳,她对禾苗要和她一起睡非常惶恐,禾苗只要不小心靠近她,她就会吓得往里缩。 禾苗心疼得不行,又怕她会拉在床上,几乎也是一夜没合眼。 天蒙蒙亮时,她听见稻穗小声哼哼,边哼哼边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问稻穗:“你怎么了?” 稻穗不说话,也不哭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哼哼起来,微微发抖。 禾苗算算时辰,飞快把她抱到马桶旁:“是要尿尿吧?” 稻穗终于不哭了,怯怯地抓住了她的手指,低声说:“不打。” 禾苗又是一阵心酸,亲了稻穗的光脑门儿一口,柔声说:“不打。” 收拾干净稻穗,院子里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禾苗让稻穗再睡会儿,自己穿好衣服走出去。 百尺在院子里洗头,长长的头发一泄到地,女人似的婀娜。 他毫不客气地指挥她:“给我淋水,再把院子扫了。” 禾苗说:“借我点钱。” 他惊愕地抬头:“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禾苗走过去,舀起一瓢水从他头上淋下去,语气很好地说:“借我点钱。她没有衣服穿,不能总这样光着。” “嚯!借了钱,还要去给你卖布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裁剪帮你做呀。”百尺把头发往后一甩,甩了稻穗一脸的水。 她皱起眉头,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说:“若你会做,那最好不过,我不擅长女红,我将来会加倍还你的。” “将来?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啊?”百尺看到她嫌弃的样子,更加不高兴:“去扫地!扫完了就烧火煮粥!会不会?你总不能这个也不会吧?” “会,会,会。”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禾苗利索地跑进厨房先烧火煮上粥,才跑出来扫地。 她做事很卖力,边做边讨好地冲着百尺笑。 百尺坐在院子里晾头发,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禾苗只当他是女人每个月都有的那几天,不然怎会昨天还那么淡定和气,今天就变了个样儿。 稻穗还在睡觉,二人面对面吃早饭。 吃完之后,百尺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禾苗垂下眼:“估计得叨扰你一些日子,我可以做家务。” 百尺满意地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没逼你。” 禾苗一笑:“是我自己说的,白吃白喝的,我不好意思。” 百尺起身:“等着,我去给你们卖点东西回来,你要什么?写个单子。” 靖中与郦国的文字是有稍许不同的,禾苗不太会写靖中字,便道:“我不会写字,请公子代劳。”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零碎,百尺皱眉:“真麻烦。”却没说太贵或是没钱之类的,起身出去了。 禾苗半垂了眼,面无表情。 她刚才要买的那些东西,有些东西没什么用,纯粹就是烧钱,手里拮据的都不会买,而百尺只嫌麻烦,并未嫌贵。 因此,他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 禾苗舀了一碗粥,火速弄醒稻穗并喂饱,将她抱起来,一起藏入房后。 第1173章迷雾 稻穗仿佛懂得禾苗的紧张,安静乖巧地紧紧贴着她的怀抱,一声不吭。 禾苗摸摸她的大脑袋,轻笑:“真是一个乖宝宝,过些天,我带你回去找娘。” “娘?”稻穗很小声地吐出一个字,仰头看着禾苗,眼睛又黑又亮,充满了期待。 禾苗突然很后悔,刚才不该和她说那个话。 倘若做不到很快就带稻穗回去,稻穗岂不是会觉得自己骗她,以后再不相信自己了? 她捧着稻穗的脸说:“对,但是要你长胖会说话,会走路,会笑,才能带你去,不然娘看到会伤心的。” 稻穗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里突然充满了泪水。 “唉,我真是作死哦。”禾苗叹了一口,紧紧抱住稻穗,心里酸酸的。 院门传来一声轻响,姐妹二人都是警觉地不敢再出声。 百尺站在院子里说:“出来,东西买来了。” 没听见声音,他就去敲厢房的门:“又睡了啊?” 没得到回答,便把东西往门前一放,回屋睡觉去了。 禾苗谨慎地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其他人来,这才抱着稻穗走出去。 厢房门口放着一个大包袱,她要的东西都有了,此外,除了两套小孩里衣夹袄之外,还多了两身女式衫裙和鞋子。 东西的品质不差,蛮不错的。 禾苗把包袱拎进去,给稻穗穿上衣服,发现鞋子大了,又去拍正房的门。 百尺睡眼惺忪:“干嘛?你倒是睡饱了,我累了半天呢。” 禾苗知道他刚才一定没睡觉,而是也在观察她的动向,不过她没有揭穿他,先谢了再请他:“能不能去把鞋子换一下,她穿大了。” 百尺冷不丁问道:“她是你女儿?” 禾苗犹豫了一下,点头。 百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不像是生养过的。” 禾苗恬不知耻:“我天生丽质。” “呵……”百尺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出去了。 这一去却是直到天黑才回来,禾苗等得焦躁,已经打算挪窝了,他才扶着墙进来。 进门就跑到水缸边舀了水狂喝一气,坐下来喘气:“全城突然戒严,要求就地不动,我差点回不来了。怕你们饿死,这才冒着危险赶回来。”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的。 禾苗感激地看着他:“多亏遇到了你。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百尺的脸微不可见地一红,说道:“听说那边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子全死光了。死得很惨很惨,女儿是昭王府的人,肠穿肚烂,肚子被什么东西吃光了,爹娘和儿子都是七窍流血而死,眼睛被吃光了,只剩下两个黑窟窿。” 禾苗头皮一麻,若是真的,那个什么蛊虫就太厉害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危害其他人。 她讷讷地说:“这么吓人,不是骗人的吧?” 百尺盯着她的眼睛说道:“难道不是你干的?” 禾苗无辜地说:“你开什么玩笑?我若这么厉害,还会这样一直讨好你?” 百尺有点高兴:“你在讨好我?” 禾苗问他:“难道你没看出来?” 百尺撇嘴:“还真没看出来。” 他从包袱中取出换来的鞋子:“给她试试,她叫什么名儿呀?” 禾苗道:“蕙蕙。” 穿上鞋子,稻穗兴奋地扶着禾苗的膝盖,小心翼翼地低头盯着鞋子瞧。 百尺逗她:“蕙蕙,鞋子好看么?新衣服好看不?都是叔父买的哦。” 稻穗就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兔子一样,一头扎进禾苗怀里,再不肯回头。 禾苗抱紧她,问道:“刚才你说的那家人,有没有查出凶手和死因啊?” 百尺道:“听说是仇杀,郦国人干的。” “哦。”禾苗不想和他说话了,便道:“我去做饭。” 她试图哄稻穗走两步,稻穗却是半步也不肯走,放开手就往地上爬。 禾苗叹了口气,只好又把她背在背上,去厨房里烧饭。 百尺看着她走远,背过身,从怀里取出一只金色的圆筒,透过圆筒盖子上的小孔,对着光看。 圆筒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就像是蚕吃桑叶发出的声音。 百尺攥紧这只圆筒,闭上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稻穗趴在禾苗的肩上睡着了,睡得非常沉,就连禾苗做饭切菜都没吵醒她,吃饭时也叫不醒。 禾苗心疼她,就一直背着让她睡。 “你会把她惯坏的。”百尺夹了一片肉喂进嘴里,“呸”地吐出来:“就算不是你花钱买的盐,你也不要这样大方啊。” “我端回去重新弄吧。”禾苗讪讪的,她的手艺本来就不好,熬粥烧火什么的还可以,做这些菜就露馅了。 “算了,求人不如求己。”百尺把菜全部端走,禾苗跟过去帮忙,被他撵出去:“坐着等吃吧。” 百尺很会做饭,比禾苗做的好吃多了,禾苗今天开了胃口,吃了三碗饭还意犹未尽。 她看向饭锅,还未有所动作,百尺已然冲过去抱住了饭锅,飞快地把最后半碗饭添到他自己的碗里,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吃这么多不怕发胖吗?” 禾苗说:“我天生有口福,吃不胖。” 百尺愣了愣,说道:“我也是。” 二人相对无言,草草吃完了饭就分开了。 禾苗洗碗,另给稻穗做了些柔软好消化的,百尺则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在鼓捣什么。 半夜时候,百尺敲响了禾苗的窗:“你出来。” 禾苗推门而出,看到半边天空都红了。 百尺将手拢在袖子里,半含着腰,轻声说道:“是那家人的方向,估计是有人觉得害怕,所以放火烧邪魔吧。” 若真如他所言,小红一家子死相极惨,的确有可能被焚烧。 烧了也好,省得那东西出来害人。 禾苗心事重重,总觉得眼前有一层迷雾,怎么也拨不开。 她打个呵欠:“困,我要睡了。” 百尺没出声,继续拢着袖口在那儿看着通红的天空,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禾苗彻夜未眠,想的都是父母亲还有家里,天要亮时才睡着,突然听见有人叫她:“苗苗!” 第1174章拿不定主意 “苗苗……” 这声音如此的真切。 禾苗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险些立时答应出来。 她张惶地咬着嘴唇,翻个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睡觉,背上却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是太过思念家人,太过思念圆子,所以才会觉得这个时候有人在叫她吗? 不,不是幻觉。 这几年的军旅生活,已经让她养成了警觉的性子。 刚才绝对是有人在叫她。 而那个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窥视着她,看她的反应,证实她的身份。 百尺。 禾苗直觉那个人一定是百尺。 百尺太过神秘了,此处不能久留,但她离开这里后,又能去哪里? 萧杨在外张着大网等她,她如何才能万无一失地离开荣京? 禾苗睡意全无,紧张地思考着,她轻轻握住稻穗瘦弱的小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窗外,百尺静悄悄地立在院子里,手里攥着那只圆筒,偏着头,垂着眼,沉思。 良久之后,他静悄悄地离开,回了自己的房间。 母蛊到底在哪里呢? 要不要把子蛊种下去,然后再引来母蛊? 百尺拿着那只圆筒,翻来覆去地看,拿不定主意。 荣京另一边,萧大将军府的隔壁。 圆子只披一件单衣,站在假山上凝视着萧家的院落。 里头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许多树叶已经泛黄,寒意扑面而来。 一个侍卫从暗处走出来,仰着头,毫不避讳地盯着圆子看。 圆子微笑着冲他挥挥手,大方问道:“萧将军起床没有?我来找他一起吃早饭呀。” 侍卫脸皮一抽,说道:“不知。” 这刘爵爷大清早地站在假山上,遥遥相望,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圆子道:“你不知啊,那我亲自过来。” 他对着一人高的铜镜,非常严肃认真地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漂亮。 梁君轻声问道:“公子?” 圆子回头,凝视着他:“这几天萧杨始终不在家,情绪非常暴躁,全城戒备森严,他家里又悄悄送了一个死人出去,我总觉得是她跑掉了。今天我必要探个究竟出来,你们做好准备。” 之前他们一共探查了两次,第一次刚开始就遇到意外,不得不终止;第二次什么都没找到;这一次,他再等不得了。 梁君点点头,退回阴影中。 圆子笑眯眯地走进萧家,萧杨正要外出。 萧杨阴沉着脸,脸上的疤痕看上去更加可怕了,看到圆子他也只当没瞧见。 圆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微笑着说:“萧兄,你要去哪里?” 萧杨皱起眉头,他嗅到圆子身上多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从前圆子身上也时不时地会有熏香味道,但从未有哪一天,有今天这样浓郁。 萧杨沉声道:“你这怎么回事?” 圆子抬起衣袖闻了闻,不经意地道:“大抵是值夜的侍婢贪睡,多熏了会儿香,屋子里香味浓,习惯了,没注意。” 萧杨就说他:“不是我说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也该正经想想怎么做事,成日这样荒唐算什么?” 圆子戏谑着往他身上一靠,说道:“因为小弟我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土财主呀,来京城就是长见识的。兄长不提携我,谁来提携我?” 萧杨眉头皱得更紧:“你真要做那件事?给她做……嗯?” 圆子微笑点头:“嗯。” 萧杨不高兴:“没出息!你有如此才智,何不与她做谋士?比你做那个没出息的男宠好太多。” 圆子眼巴巴地往他身上蹭:“阿兄提携我?会吧?一定会吧?” “站好!”萧杨忍不住往后连退了几步,整个人都充满了不适感。 一个大好男儿,总这样不守规矩,是要怎么样? 圆子微笑着站稳身形,亭亭如松柏:“阿兄要去哪里?何不让我一同前往?” 萧杨摇头:“不必,我有公务在身。” 圆子一屁股坐下去:“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杨是拒绝的,但是他老娘恰好来了:“我给你看了一个姑娘,你……” 萧杨顾不上别的,转身就逃。 圆子笑眯眯迎上去,舌绽莲花,主动与萧老夫人接上了话头:“伯母,您是说好姑娘吗?能不能也与我介绍一个?” 萧老夫人宛若寻到了知音,一老一少坐在一起攀谈起来。 很快,萧老夫人脸上绽放出笑容,很是开心。 自己是有多久没看见老母亲笑了?萧杨远远看着,叹了口气,没把圆子赶走。 该走的走,该被拖住的被拖住,梁君等人开始第三次探查。 什么都没找到。 梁君失望无比,撤退后,他发出一阵秋蝉的瑟瑟鸣叫之声。 圆子心思微沉,优雅起身与萧老夫人告辞:“天色不早,小侄该走了,您老歇息一会儿。” 自从家变之后,萧老夫人已经寂寞太久,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幽默风趣并知情识趣的年轻人,她盛情邀请他:“晚上来家里吃晚饭,好生劝劝你兄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圆子答应的很好。 他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总幻想着突然看到禾苗出现在街头巷尾。 他走到一条被烧了一半的小巷子外。 巷口坐着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都在绝望地哭泣。 萧杨铁塔似地站在那里,他的手下在盘问那些人。 有人小声说:“是昭王府的人……是个身材高瘦的年轻女人,好像说是昭王府的管是嬷嬷……” “穿什么衣服呀?一件深色的,赭色的衣裙,很老气,和她不太搭,很凶,很好看……” “这家人,听说是被昭王府赶出来的,犯了什么事,那个姑娘叫小红,生了怪病,肚子很大,腿也是瘸的……” 圆子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迅速转身,迈开长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一个地痞打扮的年轻男人就跟上来,与他一前一后走着,走到无人之地,圆子站住:“都打听到些什么?” 地痞绘声绘色:“……邻居听见这家子在屋里一直惨叫,噼里啪啦地响,还叫杀人啦,那女人大声说,昭王府办案,就没人敢多事了……” 第1175章他总能找到她 圆子快步往回走,他十分兴奋,那个穿着赭色衣裙,冒充昭王府管事嬷嬷的人一定是禾苗! 而那家被她折磨的人,一定是那个小红无疑! 禾苗还活着,她很安全,并且应该藏身在某个地方。 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他来! 圆子走到萧杨面前,微笑着道:“萧兄。” 不等萧杨回答,他就自来熟地跑到前面去:“咦,这里发生火灾了啊,这么多房子都被烧毁了,这么多人无家可归,没吃没穿,真是可怜……” 有人认出来,他是极大方的刘爵爷,便围上去,讨好着想要讨得几个零钱,买些东西给孩子老婆吃。 圆子爽快地解下腰间的钱袋,再扔到地上。 灾民一窝蜂地围上去抢,打得头破血流,他含笑看着,无动于衷。 萧杨看不惯他这种纨绔作风,皱了眉头:“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去!” “哦。”圆子表现得非常听话,他折身往回走,默默数着:“一、二、三……十……” 数到二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将军……” 有人大声喊他:“刘爵爷,您快来瞧瞧我们将军怎么了?” 他一早在萧杨身上弄的香,加上昨天夜里给萧杨饮下的酒,终于起作用了。 圆子一个旋身折回去,看到萧杨面白如纸,软倒在亲兵怀里,已然人事不省。 圆子焦急地冲上去:“萧兄,您怎么啦?” 他着急地让人去请大夫,把萧杨安置在附近的一个茶寮里,安排亲兵照顾萧杨,自己理所当然地代替萧杨去查看现场。 他看到了好几具被烧焦的尸体,再走进被烧塌了的屋子来回查看。 凶手很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不是禾苗干的。 禾苗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但也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她不会干放火烧屋子,波及周围无辜之人的事。 一个老太婆揪了揪圆子的衣袖,朝他伸出满是脏污皱褶的手,小声说:“贵人是想查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好交差吧?只要您给老婆子一点钱,老婆子就告诉您。” 老太婆已经很老,满脸皱褶,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唯一一颗门牙枯黄脏污,口气非常污浊难闻,耷拉松弛的眼皮子下面,贼眼闪着精光。 不是一个善类。 圆子只一眼,就看出了这老太婆的职业,民间最底层的三姑六婆之流,这种人最难防,知道的秘辛也最多。 “好啊。”他跟着老太婆往一旁去,焦尸的味道很难闻,二人却全都是面不改色。 圆子变戏法一样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小元宝,在老太婆面前一晃。 老太婆贪婪地往前一扑,想要夺走,他却敏捷地收回去:“说出来,就是你的,不说,或是讲假话,我会用它塞到你肚子里去!” 他笑得阳光灿烂,声音却让人阴寒到骨头里去。 老太婆被吓住,颤声道:“这一家子,是被昭王府赶出来的,全靠那个瘸腿大肚子少一只耳的小丫头养着,家里还藏着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才一岁多左右吧,不会走路,不会说话,瘦得皮包骨头,成天就在地上爬,捡到什么吃什么,经常挨打……只有那个小红会给她干净东西吃……衣服也没得穿,作孽哦! 他家藏得可紧了,说是亲戚寄养的,可老太婆不相信,分明是他家拐了人家闺女藏着想讹诈!不敢弄死是怕人家追究起来,逃不掉。看吧,果然逃不掉了吧?人家找来了。” 老太婆幸灾乐祸地说:“昨天那个姑娘一来,我就看出来啦,她太年轻了,还是个处子呢,脸上有很好看的酒涡。昭王府办案,恨不得张扬得所有人都知道,好让大家害怕,不敢和昭王府作对。 可她关起门来做事,分明就是怕让人知道。她抱走了那个大头孩子,杀了小红,把小红娘的耳朵也割了……我趴在我家窗口看见她离开,后来又去了小红家,亲眼瞧见的!” 老太婆伸手问圆子要金元宝:“给我,你答应过的。” 圆子和气地道:“这些话,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也没谁像贵人您这样心善肯花钱啊。”老太婆拿到了金子,激动地塞到嘴里去咬,想辨明是否真金。 但她牙口不好,很是费劲,她便将嘴大大张着,使劲将金元宝往里塞,用里头残存的牙齿去咬。 “我来帮你!”圆子含着笑,出手如电,一手抓住她的后衣领,一手推向她拿着金子的手。 “呃”的一声轻响,金元宝滚进老太婆的嘴里,直接滑入她的咽喉。 她抓住衣领,老脸涨成紫红色,拼命想把哽在咽喉处的金锭抠出来,然而那沉甸甸的金锭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紧紧哽在她的喉咙处,抠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伸出满是鸡皮的手,挣扎着想求圆子救她。 圆子却是无动于衷地微笑着,他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让她碰到他,又利用他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别人的视线。 老太婆揪着喉咙,跪倒在地上,没过多久便死了。 圆子掸一掸被她弄脏的衣袖,迈过她的尸体,往前而去。 “去找找,这些天都有谁家卖过一两岁小孩衣裳,从里到外那种,或是被人偷窃过?另外,去药铺子里守着,瞧瞧有谁去买人用的驱虫药。” 稻穗既然被那样养着,成天在地上爬,肚子里必然不干净。 禾苗精通医理,定会设法给她驱虫,买小孩儿衣服的人太多,不好排查,那买驱虫药的人一定不多。 他总能找到她的。 圆子走回茶寮,担忧地守着萧杨。 请来的大夫是个半吊子,之乎者也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有用的东西,圆子索性让人把萧杨抬回家去,非常不负责任地把失火排查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萧杨中的毒很轻微,他很容易就给萧杨解去,但是萧杨并不见好转,昭王府派来的大夫很靠谱,很是忧虑地说:“似乎萧将军的脑子里有淤血。” 第1176章脑内有病 萧杨的头里有淤血? 圆子目光微沉,这倒是新鲜了,只听说萧杨中了禾苗的毒,把一张脸毒烂了,却没听说过他的头受过撞击。 所以这淤血是怎么来的呢? 这真让人惊愕。 打发走昭王府的军医,圆子也不回去,就在萧杨榻边坐下来守着,体贴地安排将军府的下人,把这事儿瞒着萧老夫人。 萧杨直到夜里才醒过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和之前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大相径庭。 睁眼就看到一人背对着他在灯下读书,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你啊。” 圆子回头冲他淡淡一笑:“不然萧兄以为会是谁?” 萧杨苦笑,自他落魄以来,门前车马稀,只有几个好友不曾离他而去,可他自己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主动和那些人疏远了。 谁还会来看他呢?萧家人丁原本繁茂,如今却也只剩下他和一个远在边境任职的胞弟。 “我母亲……”萧杨最担心的还是萧老夫人。 圆子道:“我已告知众人,不得拿此事打扰老夫人清净,让他们告诉老夫人,我与萧兄有军机大事要商量,不知妥当否?” 萧杨道:“多谢。” 他正眼看向圆子,心里多了些暖意。 不管这个人是为了什么来到他身边,至少没有让他的老母亲因此受到伤害。 “昭王府的大夫说,你的这里面有淤血。”圆子指指他的头:“怎么得来的?年纪轻轻,又是武将,生了这种病,很不好。” 萧杨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他不知道这是否与禾苗给他治病行针有关联,不过也许今天他晕倒,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仔细回想,之前,他之所以那么快就接受禾苗的治疗,也是因为他突然就晕厥了。 禾苗当时是说,他的体内有别人给他下的毒,目的是为了掌控他。 萧杨眸色变冷,这昭王府的大夫,是奉了魏紫昭之命特意来干这件事的吗? 那么接下来,他就该好生试探试探,确定某些事了。 圆子见萧杨脸色不好看,很自觉地告辞:“天色已晚,萧兄且歇着吧,小弟先告辞了。” 萧杨微微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圆子回了自己的住处,往躺椅上一倒,慢悠悠地饮茶。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禀告:“萧杨急令手下心腹入府。” 圆子微笑,这大概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下达了命令:“通知顾舟,让他设法买通昭王府那位大夫,既要给萧杨希望,也要让他绝望。” 萧杨是一个很有刚性的人,并且对魏紫昭心怀怨恨。 若是让他认为,他的病与魏紫昭有莫大关系,并且对方试图以此掌控他的人生,逼着他往不该走的方向前行,他会怎样呢?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啊。”圆子轻叹了一口气,半阖上眼睛。 顾舟很快收到消息,动用了所有人脉手段,做好了准备。 将军府的灯火,一直到半夜时分才熄灭。 次日清早,昭王府又派了大夫上门给萧杨问诊。 来的还是那个说萧杨脑内有淤血的大夫,他警告萧杨,这个病若不早作治疗,必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萧杨不动声色:“谁能治?如何治?” 大夫殷勤表示,他有祖传秘方可治,不过花费不少,且必须长长久久地吃,中途不能停,不能换方子,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萧杨冷笑一声,当即拒绝。 大夫被灰溜溜地赶走。 然而不到下午,萧老夫人便知晓了此事。 老人家杵着拐杖来,守着萧杨痛哭了一场,哭死去的丈夫,哭远在边疆的小儿子,再哭大儿子的不幸,两个儿子都未成婚,却都是朝不保夕。 最后总结说,萧家要绝后了,她是罪人,死后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倘若她足够幸运,能赶在萧杨前头死,千万别把她埋进萧家祖坟。 萧家的下人全都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觉得鼎鼎有名的萧家居然落到这个凄惨地步,真不知该怪谁。 老母亲哭得凄惨,萧杨双手紧攥成拳,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严命不许走漏消息,消息仍然这么快就传到老母亲耳里,并且让老人家如此悲痛欲绝。 无非就是想逼他听从昭王府的安排,用他们药,再彻底沦为傀儡罢了。 正想着,萧老夫人就跪了下去,老泪纵横:“杨儿,你就如此铁石心肠么?娘求你,治病吧,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办?你弟弟怎么办?” 萧杨跪在萧老夫人面前,仰头看天,眼里黑沉沉的,良久,他说:“儿子答应您。” 萧老夫人这才放松下来,当即让人送上一碗药,说是重金向昭王府那位大夫求来的,非得逼着萧杨当她面喝下去不可。 萧杨有苦说不出,只好假装不在意,将药打翻了,让人重新煎来。 然而萧老夫人逼得太紧,他只好派人向圆子求救。 圆子很快到来,舌绽莲花,很快就把萧老夫人哄得松快了许多:“您老只管交给我,萧兄这是钻到牛角尖里啦,我会盯着他服下去的。” 萧老夫人莫名很相信这个漂亮讨喜的年轻人,加上确实也很累了,就依言去休息。 萧杨到底也没吃那碗药,也没和圆子提起半点,把圆子打发走,悄悄寻了一只狗灌半碗下去,吩咐留待晚上再灌,自己微服出了城。 圆子听到线报,微笑着道:“我让你们安排的人,可安排好了?” 梁君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萧杨微服出城,是去找大夫看病的。 京畿有一个老大夫,治疗此类病症很有一套,到底他的头里有没有淤血,一看便知。 而不管萧杨脑内是否有淤血,他都会得到一个“没有淤血”的答案。 同时,不管喂给那条狗的药有没有问题,都会有问题,过不了多久,狗就会生病癫狂,直到昭王府赐下另一种奇药才会缓解。 光是刺杀某一个将军大臣算什么?死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起来。 圆子要的是,让靖中人自相残杀,永无宁日。 第1177章找到禾苗 禾苗笑眯眯地逗着稻穗。 小丫头恢复力惊人,短短几天过去,她就开始有了生气。 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呆滞,叫她也有反应。 就是始终不肯走,只爱爬,一吃饱肚子就大得吓人。 禾苗知道,有些创伤一旦形成,就很难消弭,必须用够耐心,用足时间,才能修补。 她已经不再纠结百尺的身份,她没有地方可去,百尺目前没有对她和稻穗动手,那么留在这里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就算她摸不透百尺的深浅,那她也对自己很有信心。 经过这些天的休养排毒,她自认为已经恢复到巅峰时期,就算弄不死百尺,跑路总是可以的。 百尺近些天来却总是心事重重,他下意识地躲避着她,闲来无事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 禾苗一般不管他,谁还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打扰他的清净了,她抱着稻穗,拍响了百尺的门。 百尺好半天才开门出来,白玉般的脸上浮着一层薄红,看上去就像做了坏事似的,半垂着眼,不与她对视。 禾苗谄媚地笑笑,说道:“厨房里没有米面和菜了,须得趁着天色还早,去买些。” 百尺很惊讶的样子:“没有了?这么快就没有了?我前几天才买过。” 禾苗的脸略红,她的确吃得比较多,不过从军习武之人,体力消耗快,饭量大是常事,怪不得她。 而且稻穗恢复了胃口,真的是吃得很多,可以赶上一个胃口差的大人了。 “我会赔你的。”她很严肃地保证,顺带厚脸皮地说:“借你笔墨一用,我开个方子,烦劳你抓服药回来,以后米面就消耗得没那么快了。” 百尺皱眉,往她肚子上打量:“莫非你得了饿鬼之病?” 禾苗提高声音:“说什么那!是肚子里有虫,所以就会总是很饿,吃得很多,用药杀死肚子里的虫,就能省米粮了。” 她说得又快又急,百尺的脸色刷地变了。 “咦,你生气了?”禾苗停下来,仔细观察百尺的表情,她刚才声音略大了些,听着像是在吵架,不过她其实没那个意思。 百尺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沉声道:“没有。不过你说的什么肚子里的虫?” 禾苗心思微动,戳戳稻穗圆滚滚的肚子:“这里啊,她肚子里有蛔虫,也许还有什么鬼虫。” 说到“鬼虫”两个字时,她有意识地放慢了速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百尺的表情。 她看到,百尺的瞳孔飞快似缩了一下,很快他又垂了眸子:“别乱说,小孩子娇气,不能乱说话的。” 得了药方,百尺很快出门去采买,禾苗抱着稻穗去抓紧时间睡觉。 天知道,百尺在家时,她从来就没睡安稳过。 稻穗很快睡着了,禾苗却睡不着,她跳起,蹑手蹑脚往百尺的房间走去。 站在门前,刚想拨开房门入内,她突然看到门缝上搭着一根细细的头发。 险些打草惊蛇!她火速退回去,若无其事地抱着稻穗,强迫自己睡觉。 百尺先在集市上买了米粮和菜,走到最近一家药铺去,掏出那张方子:“这个药抓一服。不,两服。” 伙计看了药方,有些惊讶:“这驱虫的方子有些贵呢,您确定要买这个么?我们有配好的便宜方子。” 驱虫的药很多,越贵的越不伤身体。 百尺有些不高兴,那个丫头舍不得她妹妹受罪,却让他出血。不过既然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也不差这一步了。 他板着脸说:“来两服,话怎么这样多。” “好心不得好报。”伙计小声嘟囔着去抓药。 百尺拎着药包,离开了药铺子,临行前不忘将药方要回来。 他并不希望这张有着禾苗字迹的药方带来麻烦。 走了没多远,药铺门口一个卖草鞋年轻男子站起来,挑着担子,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路,卖草鞋的换成了卖糖人的,卖糖人的又换成了推独轮车的。 百尺非常小心,兜了几个圈子才回去,临进门时特意四处观察,确认无误才进了门。 门关上,先去厨房里放下东西,再不动声色地走到正房前,查看门上留的发丝。 发丝仍在原处,他再看看门头上方,那里还有一道蛛丝。 若说发丝可以恢复原处,蛛丝却是不可能的,断了就是断了。 看来那丫头并没有进他的屋子,百尺略有些满意。 他走回去,将驱虫药倒入瓦罐之中,将手放在怀里,犹豫着要不要动手。 终于,他缓缓伸出手,扶上了药罐子。 “你回来了。” 禾苗的声音及时响起,同时人也出现在门口,睡眼惺忪的样子,目光却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的手。 “回来了,你来看看这药合不合意?”百尺抬起眼睛,与禾苗的目光对上,同时状似不经意地把手摊开。 他的手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两个人都是心思万变。 若是禾苗有心查证,那他就给她看,他并没有在做什么。 若是禾苗无意,那就更没有什么了。 禾苗想的却是,不管你有意无意,我都不会轻易相信你。 她不客气地走过去,将瓦罐里的药全部倒出来:“你不懂药理,有两种药必须炮制过才能用,你尽数倒了进去,我还得挑出来。” 狭小的厨房里,静静响着两道呼吸声。 禾苗专心地挑拣着药,她能感觉到,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一直胶着在她背上,那是百尺的目光。 她猛然回头,百尺悚然一惊。 禾苗微微笑了:“我这个人,记恩,也记仇,无论是害过我的或是帮过我的,我都会十倍偿还给他。” “所以呢?”百尺藏在宽袖中的手,轻轻握上了尖锐淬毒的峨眉刺。 禾苗俏皮地冲他挤挤眼睛:“所以,你最好记一下账,方便将来我还你钱。你是喜欢金子呢,还是喜欢银子?” 百尺紧绷的肩头渐渐放松,他笑了:“我喜欢金子。” 门外,一个卖草鞋的和一个卖糖人的迎面碰上,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 可以告诉殿下了,他们找到了禾苗。 第1178章你是谁? 深夜,一弯月牙静静地挂在天际。 院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禾苗,一个是百尺。 禾苗在磨那把偷来的短刃,动作娴熟,聚精会神,不时用指腹试探一下短刃的锋利程度。 百尺则坐在一旁静看着她。 终于,他开了口:“你是郦国人吧?” 禾苗微笑:“你不是靖中人吧?” 百尺皱起眉头:“为何这样说?” 禾苗笑道:“你若是靖中人,就当看得出我是地地道道的靖中人啊。” 百尺笑笑:“是我糊涂了。” 第一轮互相试探结束,谁也没占着便宜。 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生了疑心,这样的平衡安静很快就会被打破,届时必是你死我活。 禾苗已经想好了去处,皇宫就是荣京最安全的地方,她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可以顺顺当当养稻穗。 等到稻穗的情况稍许好一点,她在萧杨身上种下的果也差不多该成熟了,一旦萧杨发病,就是她的好时机。 禾苗磨刀磨得越发欢快。 百尺盯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之中。 他很清楚,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九死一生,翻越铁碑岭,在靖中安了家,好不容易学到这一点点本领,原本是想要更进一步,抓到那个人报仇雪恨,再利用某个人的权势恢复昔日的荣光。 可他始终距离那个人一步之遥,在荣京更是弄丢了那个人。 好不容易获得这只子蛊,那个人却一直没出现。 在稻穗身上再种一次蛊,那个人为了救女儿,一定会出现。 但若是处置不当,可能反而会失去这好不容易得到的子蛊。 失去子蛊,母蛊遥遥无期,他想接近并利用掌控那个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该怎么选择? 百尺抬眼看着禾苗。 禾苗在用舌尖试刀刃的锋利度,察觉到他在看她,她就望着他笑,笑得十分灿烂。 这个动作,换了别人来做,都会小心翼翼,以免被刀刃划破舌尖,唯有她做得十分自若。 百尺眨眨眼,生出一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他要拼命忍住,才能不和她翻脸动手。 不行,他不能这样下去,不能放走她,更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百尺打了个呵欠,假装很困,回了房间。 他拿出那只圆筒,对着月光看,圆筒里的东西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迫不及待,很是躁动的样子。 不能再等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悄无声息地从后窗翻出,走到厢房的后窗外。 前方院子里,禾苗仍然在磨刀。 厢房里,稻穗睡得正酣。 百尺轻轻将窗纸戳破了一个洞,把圆筒对上去,准备取下塞子。 前院的磨刀声突然停下来,因为禾苗看到院墙上方露出了一个人头。 这个人梳着靖中人的发髻,眉眼十分英俊,留着两撇小胡髭,他趴在院墙上,看着她笑,露出两排大白牙。 是圆子! 禾苗揉了揉眼睛,才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喜地站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冲去,而圆子已经夸张地张开手臂,等待着她。 但是禾苗突然顿住脚步,转身朝着厢房冲去。 百尺惊恐地用手捂住了圆筒,以禾苗的能力,他毫不怀疑她会在第一时间内弄死子蛊。 他屏住呼吸,藏在窗下,任凭子蛊啃噬着他的掌心,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禾苗似乎一点都没发现他的存在,她很直接地抱起床上的孩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她要去哪里?! 百尺又急又疼,却不敢冲出去拦截并一探究竟。 圆子已经跃入院中,禾苗抱着稻穗朝他冲过去,她故意不避开他,直直朝他撞过去! 他看出她的意图,将手臂展开,等着她撞上去。 撞上他温暖有力的怀抱那一刻,禾苗鼻子骤然一酸,差一点点就落了泪。 几乎是同时,她纤细的腰肢被圆子紧紧搂住,他轻轻一跃,将她和沉睡中的稻穗带上墙头,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在荣京的夜里。 百尺吸着气,极缓慢地把堵住圆筒口子的那只手缓缓拿开,一只狰狞的虫头暴露在朦胧的月光下。 它大约有拇指那样粗细,白色半透明如蚕,却有一张大大的嘴,口腔外围有一圈锋利的牙齿,咽喉处又伸出一副更加锋利的牙齿。 这个小东西,它有里外两层牙,牙有倒钩,深深嵌入他掌中,它贪婪地咬着他的肉,吸着他的血,身子蠕动,拼命想往里钻。 要么打死,要么忍受,想让子蛊自己松口,必须有特制的药。 百尺全身痛得冒冷汗,他不愿禾苗逃走,更不愿别人发现此时他的样子和这只珍贵难得的子蛊。 他咬着牙,听见院子里传来微风拂过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禾苗带着稻穗逃走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他却无可奈何! 百尺咬着牙,发出一声可怕的低嚎。 他抓着圆筒,飞快逃回自己的屋子,他颤抖着,从枕头下找到一个药瓶,用牙齿咬开塞子,叼着瓶子洒出药粉。 药粉洒到子蛊的头上,它挣扎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松开口,主动缩回圆筒里。 百尺迅速堵住圆筒并将它藏好。 他高举着那只被子蛊咬伤的手,冲到厨房,将整只手浸泡入水缸之中。 伤口遇到凉水,刺骨的痛,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死气。 他哀伤地想,果然还是学艺不精,不懂得真正的救治方法。 难道说,今夜,他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可他大仇未报,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被子蛊咬伤,毒未入膏肓,可用蛋清浸泡伤口,蛊毒可以暂缓蔓延,再辅以解毒良方,三日可祛除蛊毒。” 清脆的女声响起,一条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百尺吓了一跳,是禾苗回来杀他吗? 他僵硬地回头,看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妙龄少女穿着红色的衣裙,站在朦胧的月光下,美丽如妖精。 不是禾苗回来就好,百尺一边去拿鸡蛋救命,一边警觉地问:“你是谁?” 第1179章谢谢你能来 红衣少女走上前去,替他磕开鸡蛋,温和地说:“我若是你,先自救,再逃走。否则,等到那个人重新杀回来,下一个被火烧死的人就是你!” 她的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但是很有节奏和韵律感,听上去很好听,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百尺别无选择,只能被她抓住手放在蛋清里浸泡着,再看着她姣好的眉眼,轻声道:“我能去哪里呢?” “跟我走,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红衣少女抚上他的眉眼,满面慈悲。 圆子抱着禾苗,在安静的荣京街道上奔驰。 凉风呼呼过耳,月色朦胧如霜。 他搂着她的腰肢,她紧紧贴着他的胸怀,中间有个呼呼大睡的稻穗。 圆子忍不住笑弯了眉眼,两撇漂亮精致的小胡髭得意洋洋地翘起来。 禾苗紧紧靠着他,心安理得,甜得犹如才喝了一碗蜂蜜。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好不容易得了空,低声问道。 圆子笑道:“因为你在这里。” 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还有狗吠声,他脚下一顿,一个旋身,将她带入附近一户人家的院墙里。 院墙冰冷,她衣衫单薄,怀里还抱着稻穗。 他将自己做了肉垫,紧紧贴在墙上,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目光相接,似是相思更生相思。 禾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亲昵地用额头去蹭圆子的下颌:“有你在,真好。看到你,我就觉得回家了。” 圆子被她孩子般的举止逗得笑了,他很嫌弃隔在中间的稻穗:“我们先回去把她安置好,我们有整夜的时间可以详细说说这些天的事。” 禾苗也笑:“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她仰着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欢喜,犹如最纯粹的琉璃,微光流转,美不胜收。 思念入骨,她近在眼前。 圆子心头发热,低下头去吻她。 禾苗却猛地腾出一只手堵住他的嘴,小声而急迫地问:“忘了问你,你带得有人吧?去看看我那个房主,很奇怪的人,或许他知道点什么。” 虽有旖旎心思缠绵不去,但二人都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圆子比了个手势。 几条暗影很快消失在夜空里。 巡街的士兵和狗已经远去,圆子搂住禾苗的腰:“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回去。”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感觉。 禾苗站在刘爵爷的院子里,指着隔壁的萧将军府,惊愕地问:“哈?居然这样!” 她居然就这样和他错过! 圆子看她的神情,隐约猜到了几分,低笑着引她往里走,问道:“你从里头逃出来后,不会曾经来过我这里吧?” 禾苗猛点头:“是呀,是呀,我原本打算在你这里躲几天的,可惜刚跳下墙,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意。因此我机智地跑了。” 她眼里有泪,停下来小声说:“圆子?” 圆子接过稻穗,挑眉:“嗯?” 禾苗靠在他的肩上,喃喃道:“有你在真好,谢谢你能来,我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错过了还能再被你找到,真好。” 她小声说着,泪流满面。 圆子揉揉她的发顶,低声说:“傻子。” 稻穗动了动,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张嘴要哭。 禾苗赶紧擦去眼泪,接过去,轻声哄着,用脚踢踢他:“给我们找个睡觉的地儿。” 圆子推开他自己的房门:“当然是这里,我建了个夹层,时间仓促,陈设简单了些,不过胜在清净。” 他在打通院墙开包子铺的时候,趁机做了这个夹层,目的就是为了方便行事。 这回正好给稻穗住,省得小孩子家不懂事哭闹,容易让人生疑。 夹层里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和简单的桌椅陈设,空气却是流通的,很新鲜。 禾苗哄好稻穗,将她放在小床上等她睡着。 圆子就坐在一旁守着,他将她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五指交叉,来回捏握。 细细暖暖的热意在掌心间传递,目光交接处多了些从前不曾有过的东西。 禾苗抿着嘴笑,有太多的话要和他说。 稻穗很快就睡着了,二人一起走到外面,也不掌灯,就坐在窗前,沐浴着融融的月光低声交谈。 来龙去脉尚未说完,梁君等人便来复命。 百尺不见了。 他走得很仓促,衣物全都没带走,但是仔细了查看,那些留下来的东西并没什么价值。 禾苗苦笑,她当时绷得太紧,见到圆子突然出现,第一个反应就是跟着他离开,带稻穗去安全的地方。 等到后来想起,却是已经迟了,真的是太遗憾。 “他很可能知道我父亲的消息。” 圆子安慰她:“不怪你,你带着稻穗多有不便,安全第一。” 回头发现梁君仍然站在远处不动,便皱了眉头:“还有事?” 梁君腼腆地笑:“没事,就是觉得能再次见到安然无恙的禾苗很开心。” 圆子听他叫“禾苗”,眼睛一瞪,非常生气:“你说什么?” 梁君恍然明白过来,自责道:“一时高兴忘了形,何姑娘,何姑娘……我去告诉半夏叔……”找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禾苗推圆子:“你干嘛?这样板着脸。” 圆子很严肃认真地注视着她说:“不干嘛,就是不高兴有人叫你小名。苗苗,以后你的小名,只有我和长辈能叫,其他人都不行。” 禾苗瞪大眼睛:“为什么呀?一段时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小气了?” 圆子轻嗤,抓着她的肩头,将她掰过来对准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一直都很小气,只是为了让你开心,怕吓坏了你,让你逃掉,因此不得不大度。” 她和许南关系微妙,他嫉妒得发疯。 男人们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他骄傲,但同时也很嫉妒。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圆子发誓一样地说完,低头狠狠吻上了禾苗的唇。 禾苗的心犹如被重锤击中,同时又好像唱起了歌。 她快乐地搂住圆子的肩膀,吻了回去。 她一定能找回父亲的。 第1180章一定会做成这件事的 半夏见到禾苗,忍不住流了眼泪。 主家的孩子,自小由他看着出生、长大,有情有义,能干美丽,他是不能接受她就此出事,杳无音信,那会让他羞愧欲死。 因为是他告诉她,何蓑衣死了,也是他陪着她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 寒暄的话并没有说太多,身在异国他乡,他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而亲人之间,是不用说太多话的。 他们互相交换消息,禾苗说:“我总觉得我父亲还活着,那个小红身上的子蛊也是他放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在按时出现,因此我觉得他的处境应该不是很好。” 顾舟的手下则把一些事告诉他们:“……当时顾舟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有人帮了他,那个井里真的有死人,非常诡异。” 圆子想起莫名消失的百尺,语气有些沉重:“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只是我不知他是否已经注意到了我。” 那个人目的何在呢?百尺又是被谁带走的呢? 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说起萧杨的事,禾苗直言不讳:“我悄悄给他行针,让他脑内气血淤滞,过一段时间,他会发生类似小中风的诊状,他会把这个责任归咎给魏紫昭。” 圆子心花怒放,他俩倒是想到一处去了,这叫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他决定提前发动一件事,他怕拖到后面会生出事来,从而功亏一篑。 他把禾苗赶去睡:“很多天没睡好吧,去饱饱地睡一觉,养足了精神起来帮我。” 禾苗没和他客气,跑去夹墙里睡,但是床太小,稻穗睡得四仰八叉的,她也实在累极,就不客气地躺在了外间那张大床上。 反正圆子有正事要安排,今夜应该不会来睡觉,正好成全了她。 却不知圆子记挂着她,三言两句安排好事,就跑回来了。 推开门,他就听见了她细细的呼吸声。 月华西斜,淡淡地洒了一层在屋里。 她没有放帐子,长长的头发海藻一样洒落在枕间,里衣的袖子爬上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 他在脚踏上坐下来,看着她熟睡的容颜,竟然痴了。 她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倒是白净回来了,长眉舒展,靥旁淡淡酒涡,瞧着就像是一个娇养在深闺的千金贵女。 圆子脱去外衫,轻轻在禾苗身边躺下来。 他侧看着她的容颜,明白了父皇告诉他的那种心动与欣喜。 约莫是因为安心,禾苗睡得非常死沉,就连圆子进来,在她身边躺下,吻她的手,吻她的头发,吻她的唇,她都不知道。 圆子心绪如潮,很想就此机会彻底要了她,不放她走,得到她。 可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何蓑衣下落不明,禾苗是不会和他做那种事的。 他喜欢稳步前行,任何可能产生纰漏的事都不做。 但是同床共枕也可算是最亲密的行为了吧?就算是未婚夫妻,那也不能做到这一步呢。 圆子心满意足地搂着禾苗,将头枕在她冰凉软滑的头发上,舒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萧杨就派人来请圆子过去。 禾苗还没睡醒,圆子很遗憾,原本他是想要看看,她醒来之后,发现和他同床共枕会是什么表情和反应。 可惜这丫头睡得太死沉,居然没机会发生这种好戏。 圆子很遗憾地离开了。 萧杨的表情很不好看,他一连看了几位颇有名望的大夫,得出的结论都是他的脑内没有淤血。 而那只服用了昭王府大夫开的药方的狗,表现也很不正常,太过兴奋狂躁,瞧着是活蹦乱跳的样子,但是非常容易动怒。 这一天一夜的功夫,就已经咬伤两个下人了。 这很不正常。 萧杨就想,倘若这药是他服用下去,现在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很谨慎地问圆子:“前方战事胶着无解,郦国人固守铁碑岭,眼看就要入冬,滴水成冰,而军需辎重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昭王必会回京筹措,你……还要不要去昭王府?” “当然要呀,这么好的机会!”圆子笑眯眯的,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位死里逃生、心狠手辣的靖中前皇太女,听说她还曾计划绑架幼年的他来着,这仇不能不报。 萧杨就道:“我来安排,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他慎重地打量了圆子一通,然后说道:“你去准备一身玄色的长袍,要那种精工细作的,很有质感,看上去很威严贵气的,届时你穿着去,她一定不会拒绝你。” 圆子听禾苗提过魏紫昭的特殊嗜好,晓得这是因为他长得像父皇,顿时恶心得不行,表情丝毫不动:“好呀,莫非昭王喜欢穿玄色长袍的男子?” 萧杨很慎重地说:“不是,而是郦国皇帝袍服乃是玄色绣金。你没有那种儒雅风流的模样,只能走这条威武霸气的样子了。我给你请了人,他会教你如何讨好昭王。” 还请了人来教导?看来萧杨这是铁了心要弄死魏紫昭了。 圆子当即往榻上一躺:“好呀。不过我们拿下昭王之后,萧兄想要怎么样呢?” 萧杨眼里闪过一丝异芒:“国不国,君不君,也许,换个合适的人做皇帝,靖中的处境就能改善了。” 靖中皇帝子嗣不丰,膝下唯有二女一男。 长女听说大度端严,颇有风范。 幼女自幼身体孱弱,对国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而那个唯一的儿子,已在今年年初被封为皇太子,也不是他有多出色,而是因为靖中皇帝认为,女人做皇太女,实在太多不好不便之处,所以决定要把祖业传给独子。 圆子一听萧杨的话就明白了,他这是看不上太子,而是看上了皇长女,想要搞一个完全符合他期望的君王继承大统,重振国威。 圆子微笑:“我知道了,萧兄会称心如意的。” 称心如意地杀死魏紫昭,再弄死靖中皇帝和太子,但皇长女永不能上位登基,因为,靖中他要定了! 萧杨定定地看着圆子:“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不过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你不要让我失望。” 圆子意味深长:“我一定会帮你做成这件事的。” 第1181章穷追不舍 圆子早出晚归,每天都泡在将军府里,禾苗在有限的方寸之间,做了很多事。 第一件事是把稻穗体内不干净的东西驱除干净,第二件事是趁着稻穗熟睡,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 所幸是很好,除了略不健康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几天之后,萧杨府里的那条狗被停药之后,昏迷不醒,直到再次喂了药才醒过来。 如此再三几次,这条狗已经不能没有昭王府提供的药,俨然上了瘾。 萧杨对此深恶痛绝,却对魏紫昭的事情更上心了。 但凡是她发出的指令,他都一定认真去做,不管是否伤天害理,是否有违公道。 他和圆子倾诉说:“我这是为了更大的天道,所以他们都是为国牺牲的,死得其所。” 圆子表示理解,很好地安抚了他,取得了极大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城门而无人敢问。 一个深秋的清晨,圆子和禾苗送走了稻穗,稻穗交给半夏带走,送回隆城,她将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白洛洛他们也会得到很好的安慰。 稻穗被送走之后,禾苗整个人就解放出来了。 她和圆子各干各的,圆子负责明面上的事,她负责暗底下的事。 她到处寻找百尺,百尺却像是水滴入了海,遍寻不着。 魏紫昭回来的那天,秋雨绵绵。 她和她的扈从都显得非常疲惫,顾轩和许南都不是好相与的人,饶是守住了疆土,却也是没占着任何便宜。 萧杨去迎接她,恭敬得不像是他自己,反而引得魏紫昭多看了他几眼。 乔装改扮过的禾苗藏在人群里看热闹,看到这个场景,她忍不住轻叹:“萧杨略做得过了头,魏紫昭注意上他了。” 她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魏紫昭的扈从队伍中,有一个特别年轻干净的男子,穿着月白色的宽袍子,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骑在马上,神色冷漠,十分贵气。 他的马紧紧跟在魏紫昭的车驾后,周围的人也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这个人是突然消失不见的百尺。 他突然出现在魏紫昭身边,并且是这样的打扮,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禾苗皱起眉头,随即又如释重负。 不怕敌人动,只怕敌人不动。 只要百尺出现,他们就能找到那个隐藏的势力。 一道目光落到她身上,就像是恶鹰盯住食物一样,看上了就不放松。 禾苗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猛地一个转身,迅速离开。 有好些看似寻常百姓的人,往这个方向涌来。 禾苗越走越快——百尺这样高调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人也越来越多,似乎,一场恶战免不掉了。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魏紫昭,遇刺了。 禾苗匆忙间回头,看到一道白光划过,百尺从魏紫昭的身上跌落下来,鲜血染红了他的狐裘。 呵,苦肉计?还是什么鬼把戏? 禾苗顾不上去思考这些,因为那些围捕她的人,并没有受这件事太多影响,而是毫不停顿地朝她冲过来。 禾苗拔足狂奔,此处临近皇城,就算藏身也颇不方便,战斗也是自找死路。 眼前出现一道高高的院墙,她毫不犹豫地跃入,再迅速寻找藏身的地方。 墙内有人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是个女子的声音。 禾苗拔出了刀,她不想滥杀无辜,不过想要活下去,就只有这条路可走。 “是你。”那个女子很快冷静下来,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如此狼狈?你是什么人?” 禾苗今天穿的还是男装,学着圆子在唇上贴了两绺小胡髭,但若是熟悉她的人,还是能认出她来。 禾苗诧异地看向对方,红色衣裙,垂髫,美丽的女子,正是那天她躲避昭王府恶犬,在茶楼里遇到的那两个女子之一。 她当时觉得那两个女子衣着华丽,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却没想到还真是。 这接二连三地遇上这红衣女子,到底是巧合呢?还是别有用心? 禾苗掂量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原来是姑娘,是你向昭王府的人泄露我杀狗杀人的事吧?” 红衣女子看上去十分惊愕:“并没有,我撇清还来不及呢。” 禾苗胡诌:“你既没有,为何他们总对我穷追不舍?”她随意指指墙外,表示那些人是为了那件事来追杀她的:“你得帮我才行。” 红衣女子沉默片刻,道:“你若还信得过我,那就跟我来吧。” 她转身往里走,墙外喧嚣越来越大,有人想要进来,遭到了阻拦。 禾苗别无选择,跟着红衣女子一直往里走。 曲径通幽,花木幽深,一步一景,是少有的南方园林景观。 红衣女子埋着头急匆匆往前走,时不时地四处张望一番,迎头看到有人来,还拉着禾苗躲了一下。 她把禾苗带到一个假山前,指着里头说道:“里面有个冰室,你进到里头去藏着,这里是皇太子的别馆,没人敢乱来的。” 靖中皇太子的别馆?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皇太子的?”禾苗微愣,她这是多会跳墙呀。 红衣女子脸上浮起一层薄红:“太子自己建了一支乐队,而我很擅长抚琴。” 算是皇太子的预备姬妾之一。禾苗识趣地没有多问。 有人在外面喊叫:“红衣,你死到哪里去了?死浪蹄子,出去两趟心就野了,让你排练呢!昭王回京,殿下要宴请她的。” “就来。”红衣女子急急忙忙答应了一声,警告禾苗不要乱跑:“我会给你拿吃的来,你先藏进去,别被人发现了。” 红衣女子匆忙离开后,禾苗站在假山洞里,皱眉看着那两道半掩的冰室之门。 临近冬日,已经没了用冰的必要,这冰室里的冰也搬空了,无人看守,看起来倒像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禾苗将手贴上门,已要推门而入,却又临时缩回了手。 多次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她养成了对危险的警觉。 此刻,她感受到了那种危险,而且是非常浓烈的危险,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觉得危险。 第1182章去了再死 禾苗站在冰室外面犹豫不决,而外头的呼喊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些人始终是闯进来了,毕竟他们能在人群之中盯上她,就不会轻易放弃。 退出去是死,往里去,还是死。 往外,拼搏,还能有一线生机。 往里,却是被断了所有退路。 禾苗左右看看,重重地推了门一下,借着阻力往上跃起,壁虎一样地匍匐在假山内壁上。 冰室的门自带机括,被她这使劲一推,便反弹回来,重重地关上。 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她是进了冰室,并把门关严实了。 禾苗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呼喊捉拿的声音和脚步声突然间消失,一切安静下来,四周死一样的沉寂。 禾苗在假山壁上一直挂着,得益于自小苦练的武艺,以及军旅生活的磨炼,她气定神闲,丝毫不累不慌不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在外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红衣手里拎着一只食盒,四处张望之后,快步入内,走到冰室前,却不立刻入内,而是将手放在门上,犹豫了一下。 禾苗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再看,对方也许已经发行异常。 她悄无声息地飘落,短刃对着红衣的要害处刺去。 红衣未有任何反应,直到被她抓住才惊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将食盒打翻在地,张惶道:“你,你,你……” 食盒里装了几样耐储存不容易变坏的馒头饼子酱肉之属,另还有一罐清水。 只是这些东西全被打翻在地,再用不成了。 禾苗目光一扫,收起短刃,淡淡微笑:“你不排练啦?” 红衣不敢看她,害怕地扭着手道:“管事嬷嬷被叫走了,暂时不排练。” 禾苗突然猛地推了她一下,她猝不及防,叫了一声,撞上冰室大门,“嘭”地一声响,滑落在地,便不动了。 禾苗上前查看,发现她的额头被这一下撞破了,正往外流血,伸手一探脉搏,虚弱无力,是真的被撞晕了。 禾苗尴尬地摸摸鼻子,看起来这红衣真不会功夫。 禾苗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红衣的穴位,目光不经意地从那道冰室的大门上掠过,随即,半垂了眼帘。 又是一阵喧嚣声传来,有人叫道:“在那边,有人瞧见往那边去了!” 禾苗现在已经不慌张了,她稳稳当当地坐在红衣身旁,等她醒来。 过了一会儿,红衣果然幽幽醒转,看到一旁的她,吓得目光一缩,往后让了让,害怕地道:“你……” 禾苗无耻地道:“我刚才脑子发懵,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红衣不敢和她对视,小声说:“哦。” 禾苗道:“我要走了。” 红衣摇头:“你不能走的,别馆已被封锁,许进不许出。你只要出去就会被乱箭射成筛子。” 禾苗就道:“可是我不喜欢在这冰室里待着,我小时候曾经落入猎人挖的陷阱里,很害怕留在这种封闭的环境里。” 红衣想了想,轻声道:“有一个地方,大概可以藏住你,又没人敢去。” 两柱香后,二人避开众人,到了一处精致的院子里,是太子所居的正院。 “殿下住在宫中伺奉陛下,平时都不在这里,他也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要提前通知,才会有人来打扫卫生,你就暂住这里吧。” 红衣轻车熟路地把禾苗领进去,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快步离开了。 禾苗打量了四周一通,大喇喇地在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来,翻看上头的字帖和书籍。 靖中皇太子写了一手好字,可惜略有些柔婉,不似圆子那样峭意十足。 何蓑衣昔年被称为郦国第一公子,写了一手好字,家学渊源,她仔细看了这字之后,微微笑了。 约莫,这件事和她猜测的差不多。 她找到床铺,安心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天已经黑透了,红衣恰好进来,给她带来了吃食。 禾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话家常,得知她和那天的粉衣女子都是太子府的歌姬,名儿就以衣服的颜色命名。 禾苗就问:“皇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红衣不假思索地道:“太子殿下温文儒雅,十分善良。” 禾苗嗤笑了一声:“这是乱世,你可知道温文儒雅、十分善良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懦弱无能。” 红衣十分生气:“你胡说八道什么?难道要和昭王一样暴虐残忍才好吗?” 禾苗不过是试探,一触即收:“那也是。皇长女呢?” 红衣犹豫了一下才说:“她没什么值得说的,乏善可陈。” 禾苗诧异道:“不对吧,我一直听讲皇太女威严有度,颇有风范,朝中很多人都倾向于她,便是昭王也颇为忌惮她,你却说她乏善可陈?分明就是诋毁!” 红衣不当回事地笑了笑,眼里却闪着亮光。 禾苗确认了她的身份。 深夜,圆子找到了禾苗:“走吧。” 禾苗不肯走:“还有好戏没看完呢,你不要来了,这样安排下去……” 圆子听得目光微闪,重重地抱了她一下,低下头吻得她喘不过气来,哑着嗓子道:“你小心。” 第三天,红衣没有出现,禾苗饿着肚子一直等到夜里,才有人来。 来的是粉衣,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不堪,脸也被打肿了,进门就拿东西给禾苗吃:“封锁已经撤了,你今夜可以离开。” 禾苗问道:“红衣呢?她怎么不来?” 粉衣恨恨地道:“你还敢问她?她被你害惨了!她去给你拿吃食,被昭王府那个叫斧头的怪物看见,求昭王向太子殿下讨要,太子殿下不敢得罪昭王,答应了!都是你害的!” 禾苗愧疚不已:“她人呢?” 粉衣气呼呼地道:“被关起来了!明天一早送过去!”越看禾苗越生气,夺过她手里的馒头要走:“别吃了,趁早滚吧,丧门星。” 粉衣走远,禾苗微微一笑,对方也是等不及了,那行,她成全她!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四处都有人把守,门窗被钉死,里头传出女子悲悲切切的哭声,一个妇人站在门口高声道:“真为了殿下好就安心去,想死也去了再死!” 第1183章各方势力 禾苗耐心地等待着,等到夜深人静好作案,才轻手轻脚潜入红衣房内。 红衣的样子很凄惨,之前被她弄伤的额头还没痊愈,脸上有几个青紫的手指印,脖子上有勒痕,哭得眼睛都肿了。 看到禾苗就惊愕地道:“你怎么来了?” 禾苗笑眯眯地说:“来报恩啊,跟我走。” 红衣犹豫了一下,道:“跟你走,能去哪里?” 禾苗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你只说你跟不跟我走吧。” 红衣站起来:“我跟你走!” 禾苗带着红衣跃上院墙,黑暗里传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一片混乱,火光亮起,箭矢乱飞,仓促之间,只听红衣低呼一声:“小心!”整个人扑在禾苗身上,然后是重重一颤,痛得哭出声来。 禾苗伸手一摸,满手温热的血,是红衣左肩上中了一箭,她利落地弄断箭杆,背起红衣冲杀出去。 逃到当初半夏藏身的地方,天色已经微亮,几个人围上来:“怎么了?” 禾苗把红衣放下来:“她为救我受了伤。” 而此时,红衣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禾苗含着笑,耐心地给红衣去掉箭头,再缝合上药,坐在一旁静等红衣醒来。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站在门外轻声道:“来人了。” 禾苗小声喊道:“红衣?红衣?” 红衣毫无反应,她便放心地走出去,站在门外和来人说话。 细细碎碎的声音传进来:“何爷的事,昭王府那边有消息传来,说是有了眉目,大概与皇太子有关系……” “皇太子要求先除去皇长女,否则一切免谈……” “萧杨向昭王推荐了刘向,昭王很喜欢……” “昭王落到这个地步,全是拜皇帝所赐,不然也不至于如此凄惨……” “皇后有疾,皇长女奉命伺疾,已经很久不出宫门了……” “昨儿宫宴,皇帝与昭王大吵一架……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红衣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 门“吱呀”一声轻响,禾苗走进来,站在红衣面前久久注视着她,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红衣继续睡觉,并且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之后,外面在下雨,禾苗坐在窗台上,拿着一块木料细细雕琢,见她醒了就说:“你可知道我是谁?” 红衣茫然道:“不知。” 禾苗就笑:“我不是靖中人,而是郦国人。” 红衣惊慌失措,从床上跳下来要逃,禾苗抓住她的衣领拖回来:“我骗你的。此处不能久留,你我二人换个地方吧。” 红衣担忧道:“可是我怕被人发现。” 禾苗微笑:“不怕。” 马车载着二人一起出了门,在湿漉漉的街上行走,经过一间茶寮时,红衣看到里头的人。 一个是萧杨,一个是太子府长史。 二人穿着布衣,小声交谈片刻后迅速分开。 红衣半垂了眼睛,神色木然。 禾苗毫不避讳地道:“那是你们太子府的长史,居然和萧杨混在一起,我还以为,萧杨就是昭王养的恶犬呢。难不成,他还忠君爱国?丑人多作怪!” 语气中多有讽刺,不怀好意。 二人去了另一处隐蔽的宅子,宅子里只有一个煮饭的粗使婆子,隔壁邻居也是静悄悄的。 禾苗经常会失踪,每次都是悄悄跃过围墙,去隔壁邻居家里,神神秘秘的,仿佛在酝酿什么。 红衣悄悄观察过,隔壁的人有十多个,和她上次见到的那一批人完全不同,全都孔武有力,出入神秘,做什么的都有。 过了几天,红衣的伤口好多了,禾苗交待她:“我有事要出一趟门,你自己煮饭煎药吃,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红衣欲言又止,禾苗安抚她:“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禾苗又去了隔壁。 隔壁传来敲门声,红衣大胆地走到门口静听。 听见一个人低声道:“张神医是住在这里吗?” 声音很熟悉,红衣趴在门缝往外偷看,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背对她站着,一个青衣男子半侧了脸在和隔壁的人说话。 正是萧杨和他跟前的长随。 红衣的脸突地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萧杨走出来,有人小声道:“皇长女那边……” 只有这几个字,其余的话却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红衣果断躺了回去。 天刚擦黑,一条身影利落地跃入院中,走到红衣窗下轻声道:“主上。” 红衣站到窗前,低声交待了几句,问道:“近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她的手下轻声道:“萧杨近日往府里递了帖子,想求见殿下。朱长史见的人,信在这里。” 红衣接过信,就在灯下看了,却是萧杨想要投奔她,拱立她的意思。 红衣满脸寒霜,淡淡地道:“他既要投奔我,总要拿出诚意来!本宫也不要什么,只要斩断他与太子府的任何可能就行了!” 手下有些错愕,却也没说什么。 红衣将信烧了,心事重重,辗转反侧。 家国凌乱至此,父兄无能无德,又有郦国与昭王狼子野心,想找个合适的将军统率军队怎么这样难! 萧杨原本是最适合的人,忠君爱国,武艺高强,在军中颇有名望,但被魏紫昭拖累,一步一步滑入深渊。 她早想到萧杨不会甘心,果然他就投奔了太子。 可惜,投奔太子之后,却是冲着她来了! 她与太子近年来颇为不和,政见不合,利益不合,有太子,她只有死,而她活着,太子同样也不得安宁。 她有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计划,她想中兴靖中! 她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并且不惜自伤,混入郦国奸细的队伍之中。 现在她最缺的,就是一只能抓住军中力量的铁手,她一定要得到萧杨! 红衣咬紧牙关,萧老夫人,对不起了,你为国捐躯,将来一定敕封你为国夫人,保你儿孙长久荣华! 荣京各方势力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在圆子与禾苗临时的小家里,禾苗枕在圆子的腿上,低声道:“我当时站在冰库门口,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我爹就在里面!” 第1184章你要永远记得这个 圆子皱了眉头,他相信禾苗的直觉,同时也冷静地意识到,如果当时何蓑衣真的在里面,那何蓑衣一定是遭了不幸。 “为什么不进去?”他轻抚禾苗的头发,轻声问道。 禾苗的眼眶有些发红,她吸了吸鼻子:“因为不想让爹失望。他若还活着,并且真在里头,那就是一个圈套。我进去,不但救不了他,还会丢掉性命,他会伤心失望。他若已经不在了,我就要努力活着,为他报仇。所以我没进去,只是始终还很难过。” 她在那个别馆里待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出去乱闯,是因为意识到红衣身份不同寻常,也是因为想到不能轻举妄动,必须一击而中。 她对着红衣若无其事地笑,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现,每一天都是在煎熬。 总觉得自己非常无能且不孝。 禾苗翻个身,将脸埋在圆子的腿上,一动不动。 一会儿功夫,圆子就觉得自己的袍子和裤腿全都湿透了,温温热热的,是禾苗的眼泪。 她很少哭泣,更少在他眼前流泪。 这样的哭,是真心将他当成了依靠,不再将他当成外人。 圆子就觉得内心的涟漪一点点地荡开去,他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苗苗,你很好,我一直怕你经不住诱惑把自己赔进去,现在不担心了,伯父若知,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禾苗越哭越凶,其实她那天突然看到圆子出现在百尺的院子里,当时就忍不住眼泪了。 家庭变故以来的所有压力,累积到现在,她忍不住了,她需要发泄,不然她怕自己回去后就会忍不住把红衣抓起来,逼着红衣交出何蓑衣。 “皇长女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去做那件事吗?”禾苗有点担心,毕竟这个皇长女看上去非常精明而且很有耐心。 “我们推波助澜呀。”圆子对于这件事非常胸有成竹。 他和禾苗开玩笑:“你除了勇武之外,心眼还不够多,必须加强练习啊。” 禾苗服气地说:“你心眼是比我多,在这方面,我不如我阿爹良多。” 圆子微微笑,等于默认。 随即禾苗很欠揍地说:“但你心眼再怎么多,你还不是要来找我,即便这么危险。” 圆子垂眸看她,见她眼里闪着得意却幸福的光芒,他就笑了,沉声道:“没错,我想一件东西想了那么多年,没有得到就松手,岂不是亏了十多年的光阴?” 禾苗说:“你说我是东西?” 圆子说:“我错了,你不是东西。” “你才不是东西!”禾苗揍他,二人笑闹了一场,气喘吁吁。 圆子说起他在昭王府的遭遇:“魏紫昭是很冷静的人,对我非常警惕,她让我明天晚上伺寝……” 禾苗瞪大眼睛:“什么?你竟然来真的?” 圆子同样睁大眼睛看着她:“明天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口,我若不去不能忍,便从此失去了这个机会,也会让萧杨心生疑虑。同时,我要让皇长女感受到威胁,她才会加快速度动手,否则时间拖长,她回过味来,这件事就办不成了。因此,你需要做一件事,确保我不失身……” 他贴在禾苗耳边低声说话,故意将呼出的热气吹到她的耳洞里,禾苗被他弄得又痒又酥,想骂他,他一本正经:“你怎么了?” 看着他貌似一本正经,眼睛里却闪着坏光的模样,禾苗突然想起当初刘莹给她看的那本《香娘梦》。 就是那本书,突然间打开了她对成人世界的某些感观,让她从此不再懵懵懂懂。 禾苗突地脸红了:“你正经些,不要使坏……” 圆子微笑着抵上她的额头,声音微哑:“我还不正经么?在和你说正事,你想到哪里去了?莫非是还记得那本香娘梦?说来奇怪,里头写了什么?你有没有认真研读?为什么你看上去好像很不好意思?” 禾苗沉默片刻,开始揍人。 圆子躺平任由她揍:“随便打,你爱打哪里就打哪里,我一定不反抗,随便……” 他眼里闪着戏谑的光,同时带着一种暧昧不清的情绪,禾苗突然从他眼里看懂了某些东西。 她低下头,看到他身上某处起了非常明显的变化,而他丝毫没有掩盖的意思。 他就那样大喇喇地躺在那里,分开双腿,明目张胆给她看。 这也是一种占便宜,也是一种入侵。 禾苗的脸火烧火燎,异样的情绪激荡在胸间。 她生气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圆子坐起来,带着薄茧的手指捏上她的下颌,他的呼吸吹到她的脸上,他一字一顿,低沉有力:“苗苗,看清楚,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你要永远记得这个。” 这只是开始,将来有一天,他会把她吃掉,也会让她永远记住她是谁,他是她的谁。 诡异的沉默,良久之后,禾苗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圆子仔细地给她穿好衣服,理顺头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才肯让她走。 梁君蹲在外面发呆,见二人出来,就禀告说:“顾舟送了消息过来,昭王宠爱百尺,七郎失宠了。” 魏紫昭宠爱百尺,七郎暴怒——因为百尺和他走的是同一风格,他感到威胁,打算在百尺未曾固宠之前杀掉百尺,结果反而被百尺把脸划烂了。 魏紫昭冷漠无情,甚至都没让人给七郎疗伤,就把人扔了出去。 顾舟已被放出,送消息回来,是想问问可有必要留下百尺的性命,毕竟百尺才一来,就毁了他精心培养的棋子,并取而代之。 把百尺弄死,方便他们重新安插人进去。 禾苗忧心更重,留是肯定要留的,她要利用百尺钓大鱼,但是她也很为圆子担心。 堂堂正正的太子殿下,要去做这种事,他确定不是脑子进水了? 将来若是被人知道,难免被诟病。 圆子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要做什么,他心里很有数。 一个瘫痪之人,能怎么宠幸男宠呢?他倒是很感兴趣。 上一次,魏紫昭败在了他的长辈们手里,这一次,他要一劳永逸地替郦国拔除这个毒瘤! 第1185章刘爵爷来了 次日清早,圆子去了隔壁。 将军府的下人把他领进偏院。 萧杨独自在那里守着那条狗,那条狗犯了药瘾,惨不忍睹,这导致萧杨的心情非常糟糕,延展到很多问题上去。 圆子低声道:“昨儿求回来的那个药如何?” 萧杨叹息一声:“我不知道,不过想来,张神医既然治好了皇长女的乳母,应是有一套办法的。” 没错,昨天他去那个地方,就是因为听说那里住着一个姓张的神医,对治疗脑内淤血很有办法,曾经治好过皇长女乳母的病。 他想投靠皇长女,拥护皇长女登位,却怕贸然前去不被接受,因此也想从这个方面入手。 可惜没见着皇长女,皇长女府上的长史语焉不详,也不说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人。 这一切都让他充满了不确定,感觉前途非常渺茫。 圆子很有条理地分析并安慰了萧杨一通,和他商量搬家的事:“我下午就要搬到昭王府去了,兄长可有什么要交待我的吗?” 萧杨盯着圆子不出声,他始终觉得这样出色的人去伺奉魏紫昭,实在是太过糟蹋自己。 不过想到魏紫昭的难以对付,他又觉得这样做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他终究没有再劝圆子改变主意,只道:“你小心些,不要激怒她,保全自己。” 外间传来响动,下人来报:“老夫人要出门了。” 萧杨就让圆子陪他:“我娘要去双龙寺上香许愿,我们送送她。” 萧老夫人看到圆子总是很高兴:“好孩子,我给你求一个姻缘签吧。” 圆子也很高兴:“那谢谢您啦。” 他俩说话的时候,萧杨就在一旁安排手下的人护送、照顾好萧老夫人。 近年来萧家事多,萧老夫人便茹了素,时常去佛寺上香许愿,求的是平安顺遂,通常去了都要住上好几天才回来。 早年萧杨并不在意,近来他只剩下寥寥几个亲人,却是非常珍惜在意了。 相比他的小心,萧老夫人不以为意:“多此一举!难道郦国人还能潜藏在路上不成?” 圆子心说,潜藏在路上倒是没有的,不过就在你身边。 彬彬有礼地送走了萧老夫人,他便告辞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前往昭王府。 同一时间,禾苗悄悄溜到昭王府,大摇大摆地住进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 这里已经沦为“鬼屋”,被人嫉妒杀死的年轻男人冤魂不散,经常来搞事,好几个人都曾经看到过鬼影,没人敢来。 禾苗躺在那张许久无人睡过的床上,有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窗外传来顾舟的声音:“七郎,不要挑拣地方赌气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伤养好,先活下来……” 原来是七郎失势,下人把他和顾舟赶到这里来住了,明摆着是要踩他们。 禾苗趴在窗口看热闹,顾舟还是那副小眼聚光的样子,七郎却是惨透了,脸上缠着绷带,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青肿不堪,路都走不动,整个人挂在顾舟身上,有气无力。 七郎哭起来:“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他们恨透了我和你,很快就会动手害死你的,我反正已经废了,死了也就死了,你好生生的,犯不着为了我葬送在这里,我在外头藏得有些钱财,你去拿了逃走。” 顾舟好脾气地哄他,表情非常复杂,别有目的留在对方身边,却得了对方真心的照顾,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禾苗看着看着就笑了,真是一个复杂的世界。 看来这细作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七郎虽然倒霉坏了脸,但看来只要不出大意外的话,顾舟是会照顾他一辈子了。 顾舟好说歹说,把痛哭流涕的七郎哄进了另一间屋子,进进出出地张罗吃食,打扫卫生。 禾苗退回去等着,直到午后,顾舟才偷溜进来,和她说起百尺:“那个家伙可恶毒了,你是没见着,心狠手辣,世间少见,然而魏紫昭很喜欢。” 百尺替魏紫昭挡刀,伤的地方很巧妙,看着流了很多血,却不是要害。 魏紫昭因此对他另眼相看,不但亲自过问他的伤势和用药,还让他住进了她的屋子。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包括此前最受宠爱的七郎也不曾得过此种恩宠。 七郎嫉妒疯了,觉得百尺威胁太大,就设了个圈套给百尺钻,想要除掉百尺,哪知百尺远比他狠辣得多,直接把他毁了。 顾舟长吁短叹:“我第一眼见到那个家伙,就知道七郎不是他的对手,千叮万嘱的,就是离开了一会儿,就被毁掉了,气死我了。” 不过,有关百尺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获得魏紫昭独宠的内幕倒是传了些出来,据说百尺能替魏紫昭缓解疼痛。 魏紫昭之前受过重创,很多骨骼都碎过,愈合得不好,每逢天气变化就会疼得很厉害,看过很多大夫却没什么作用。 百尺缓解了她的痛苦,她当然要顺着他。 禾苗不记得百尺有这种手到病除的能力,她歪着头想了许久,隐约要抓住了,却又想不起来关键点。 索性放下,和顾舟小声商讨起晚上的事。 外间传来一阵嘈杂声,顾舟停下来:“大概是他来了,我去看看。” 禾苗也悄悄跟去看热闹。 圆子身着玄色的织锦长袍,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行动之间,金色的花纹流水般隐隐晃动,令他整个人显得尊贵威严极了。 这种贵气,是昭王府中所有人都不能及的,浑然天成,震慑了一群充满嫉妒的男人,这群男人的眼里喷出火来,恨不得立刻弄死圆子。 禾苗却觉得怪怪的,虽然圆子同样也很有气度很贵气,但并不是这样的。 突然她明白过来,圆子这是在模仿皇帝陛下,而七郎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这群男人中,他最像她爹的私生子。 禾苗正想着,就见圆子若有似无地往她这个方向瞟了一眼,她立刻知道自己暴露了,赶紧跑回去藏起来,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坏了计划。 入夜,昭王府华灯璀璨。 魏紫昭终于从宫中回来,心情不好也不坏的样子,管事上前禀告:“刘爵爷来了。” 第1186章直腰做人的前提条件 魏紫昭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年轻男人。 长身玉立,容貌俊美,灼灼其华,留着两撇小胡髭,看上去有点坏,有些玩世不恭。 然而眼里的野心也是明明白白的,丝毫不作任何掩饰,就那么坦坦荡荡地给她看。 真是太像了! 魏紫昭发出一声轻叹,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像重华了。 算一算时间,重华和钟唯唯生的那个肉团子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这是她近年来看到最出彩的男人,生机勃勃,野心勃勃,还愿意服侍她。 权势真好啊,魏紫昭扭曲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刘向?三等子爵?” “是的,殿下。”圆子优雅地给她行礼,补充道:“捐的。” “你倒是坦诚。”魏紫昭喜欢这种懂事的人,因为她整天和人勾心斗角,她很累。 圆子笑道:“既要投入殿下门中,该坦白的就要坦白。” 魏紫昭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正当青春,前途无量,伺奉我这种残疾年老之人,不会觉得委屈么?” 圆子哈哈大笑:“殿下这话,就和外头不能果腹的农夫之妻,去问宫中的娘娘们,你们会不会委屈呀?” 魏紫昭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聪明漂亮强壮的年轻男子,但是,想要借她上位,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把手递给圆子,不发一言,静静地看着他。 百尺伺立在一旁,嫉妒地看着圆子,他有种危险临近的感觉,总觉得这个漂亮男人会让他失败。 圆子冲百尺挤挤眼,走上前去,半弯了腰,扶上魏紫昭的手,假装要吻,却又不曾,只用眼睛大胆地注视着她。 魏紫昭觉得有趣极了,她低声道:“要做我的人,可没那么容易,你是否能做到,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圆子眨眨眼,低声道:“那要看殿下让我做什么了。” 魏紫昭发怒:“我要的是百依百顺的!做不到就赶紧滚!” 圆子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是七郎,不是以色伺人者,我有钱,有才,有貌,有脑子,就是没势,我想往上爬,但不想塌了腰趴在地上给人踩。” 百尺幸灾乐祸,他来的时间不长,但他的新盟友已经把魏紫昭的喜好全都告诉了他,比如说,魏紫昭被人打断了脊椎,瘫痪了,所以在她面前不能提到“塌了腰”这种话,这会要命的。 魏紫昭果然发怒,抬手就往圆子脸上打,并且厉声道:“来人,拖下去喂狗!” 圆子抓住了魏紫昭的手,含笑看着她说:“原来殿下喜欢没有腰的男人,那我的确是做不到的。” 所有人都惊呆了。 要知道,昭王的暴虐是出了名的,因为残疾的原因,她非常痛恨在她面前不温顺的男人,甚至可以这样说,她是仇视男人的,尤其是长得像那两个男人的男人。 但凡有这种人,通常都是弄死了事,没一个全身而退的。 圆子此举,无异于送死。 没人敢为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刘爵爷求情,唯一能求的萧杨不在内宅。 他们呆呆地看着圆子,有人觉得他很好,有人觉得他该死,有人觉得他怎么还不去死! 消息很快传到顾舟、禾苗耳里,顾舟的脸白了,他向禾苗保证:“事前做好了准备,万一不行就抢人,能保平安的。” 禾苗若有所思,圆子在赌。 魏紫昭那么多男人,就算圆子外貌十分出众,那也不能光靠这个就得到她的欢心,何况,他本来就不打算和魏紫昭有那种事,靠近只是别有目的。 他真的很大胆,不过禾苗很喜欢。 她笃定地说:“你不要急,他有分寸,若他就连这样一件事都办不好,又如何能指望他成大事?” 虽是如此说,顾舟还是再次加强了准备工作,经过上次的事,他不敢再赌了。 正院里,死一样的沉寂。 魏紫昭和圆子对视许久,最终她用力甩开圆子的手,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不能塌下腰,那就一直挺着!来人,关门放狗!” 拴狗的铁链声叮咚作响,恶狗刚劲有力的狂吠声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有几个胆小的男宠被吓得瑟瑟发抖,挨挨挤挤地缩成一团。 百尺沉默地注视着圆子,圆子谁也没看,他只是脱去宽大的外袍,从怀中掏出一副牛皮护腕,将袖口扎起,再紧一紧腰带,平静地看着魏紫昭说:“殿下许我杀狗么?” 百尺注意到,他的自称,一直以来都是“我”,一点谦逊都没有,而魏紫昭一直就像没听出来似的,由着他乱来。 而此时,魏紫昭也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只要赤手空拳你能办到,那你就去吧!本王要警告你,这些狗是吃死人肉的,牙齿可毒了,被咬破皮也可能会死的。你确定要斗?” 圆子微笑着说:“殿下,要挺直腰杆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斗,就是为了让腰杆可以挺直,不斗,就只能塌腰。倘若我能斗过这些恶犬,还请殿下许我直腰做人。” 魏紫昭虽然心灵扭曲残忍,但她也是一代枭雄,对于这种有骨气的人,她是由衷欣赏的,同时,也有一种变态的征服感。 比如说,用恶毒的手段逼迫萧杨屈服;比如说,看着这个年轻漂亮、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送死,自动塌腰,她都很喜欢。 她笑着说:“许。你若赢了,本王许你见到本王不下跪,敬你如士,与你礼遇尊重;你若输了……” 她恶毒地笑了一下:“你会死无葬身之地,求饶也是可以的,但我会用狗链子把你拴在身边,让你像狗一样匍匐在我的脚边,我会让你舔我的脚,懂?” 十二条又大又壮的恶犬被牵了进来,它们事先都挨了鞭打,此时狂躁暴虐,双眼通红,叫声几乎可以将屋顶掀翻。 没人认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刘爵爷能赢,就连百尺,也忍不住攥紧拳头,忧心忡忡。 圆子仍是淡淡微笑:“我知道了,倘若我输了,我会求死,不会麻烦殿下的。” 他走到了院子中间,而那十二条恶犬,也被松开了铁链。 第1187章屠夫 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恶犬受过训练,懂得配合作战,它们小心翼翼地将圆子围在中间,谨慎地踱着步子,呲牙,巨大的狗嘴里白牙森森,滴答着毒液。 圆子空手赤拳,腹背受敌。 他没有摆任何花架子,而是垂着两只手,平静地看着这十二条恶犬,从中锁定了头犬。 无论是狼,还是狗,只要成群,必有头领。 擒贼先擒王,打狗先打头,一样的道理。 头犬是一条格外健壮,也格外狡猾的犬,它年龄要比其他恶犬更大一些,老谋深算。 其他恶犬都在围着圆子打转,咆哮威胁,唯有它巍然不动,死死盯着圆子,试图找到他的弱点。 魏紫昭有了八分兴趣。 她豢养的这群恶犬十分了得,保留了最大的兽性,对于危险的直觉很好。 若是攻击对象虚弱,它们早就扑上去乱撕乱咬了。 而今天,它们并没有随意攻击刘向,而是围着他打转,头犬甚至仔细慎重地观察刘向。 这说明,刘向真的很强。 魏紫昭很想知道,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男人,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她甚至在想,在她这个年纪,这样的权势,如若他真有足够的能力,那她也可以给他相应的宠爱和尊重。 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一个可以真正给她解闷的人。 后院这群男宠,不过和这些恶犬一样,都是养来散心的宠物而已,根本不值得什么。 她寻觅很久,也许今天真的遇到了。 不过,想爬到这个高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魏紫昭唇边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随手拿起一个金哨子,轻轻吹了一口。 头犬还没做好准备,因为它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难对付,它没有找到他的弱点,因此还想再看看。 但是主人吹响了哨子,这哨音一直陪伴它长成,它一直都知道,不听哨音的话,就意味着伤痛、饥饿、死亡。 主人等不及了,要它立刻行动,而且是要求它必须咬死这个人,用尽十二分的力量,否则死的就是它和它的同伴。 头犬低沉地咆哮起来,它伸出一只肥厚的爪子,用力在地上一顿。 六条恶犬同时跃出,分别从前后左右对圆子发动了攻击。 方向分别是,咽喉,两手,两腿,后背。 有人重重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也有人害怕地捂上了眼睛,他们都觉得圆子死定了。 这样凶恶的恶犬,训练有素,残忍恶毒,狡诈凶狠,而圆子赤手空拳,单打独斗,如何能赢? 百尺冷酷地看着这一幕,甚至在想,真可惜了这一身的风度和美貌,倘若长在我身上,什么事不能成? 没人看到圆子是怎么动的,他们都只觉得眼睛一花,原本被恶犬围在中间的圆子突然不见了。 再出现,他已经绕到了包围圈外,他淡淡笑着,轻描淡写地比划了几下,六条恶犬便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其中有两条甚至被撞晕了。 另外四条一击不中,并不气馁,而是拧转身体,呲着牙朝他扑杀过来。 “呜……”头犬仰天长啸,发出类似狼的嚎叫声。 所有的恶犬一起加入到攻击之中,它们非常谨慎,进退有度,一条被击中,另一条立刻补上去。 而头犬,不动声色地站在周围,死死盯着圆子的一举一动,寻找时机和破绽,随时准备偷袭。 “再来十条。”魏紫昭冷眼看着,一双放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人在危急之下的表现是最真实的表现,她看到这个年轻人,就忍不住想起了东方重华。 这样的像,这样的胆大包天,她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百尺微微冷笑,再来十条,昭王这是下定决心要弄死这个刘向了。 狂妄的家伙,不自量力,想夺宠也不是这样的,好了吧,命要丢了。 突然,他看到圆子朝他看过来,这样忙碌的时刻,居然唇角带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还没等他有任何想法,眼前黑影闪过,腥臭之味扑鼻而来,一条恶犬被圆子抓起,当作武器,朝他投掷而来。 “接着!”圆子大声说。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刚好接到了恶犬的两只前爪,恶犬狂性大发,张开血盆大口恶狠狠朝他的脸咬来。 他被吓了一跳,挥拳打出,恶犬便又朝着前方飞去——正好是魏紫昭的方向。 魏紫昭周围满是武艺高强的侍卫,恶犬当然落不到她身上,斧头轻轻一接,便将恶犬抓住了。 甚至都没能引起太大的浪花,可是百尺看到,魏紫昭回头,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包含的内容太多,他被吓得冷汗如浆,白着脸跪了下去,没人理他,人人都认为他罪有应得。 身为昭王府的人,无论处在何种境地下,都不能为了自己求生,而让危险袭向昭王。 百尺刚才的行为,已经抵消了他之前勇救魏紫昭的功劳。 百尺忍不住去看场中,头犬已经落入圆子的手。 圆子没有武器,它便是他的武器。 他倒提着它的两条后腿,轮圆了去打那些攻击他的恶犬,同时就像小孩子玩玩具一样,前后用力摔打着头犬的头和前肢。 头犬体型庞大,人立起来差不多和一个中等体型的成年男人一样高,有一百多斤重,獠牙森森,凶悍无比。 而此时,它哀鸣着,被圆子砸得满头满嘴的血,血水混合着它的唾液,甩得到处都是。 它也试图想要扭转身子去咬那个可恶的男人,可它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含着恶魔一样的淡笑,在它第四次扭过身体想要咬他时,冷喝一声,将它撕成了两片。 血雨腥风,场地中一片死寂。 余下的恶犬和刚被牵来的十条恶犬都目睹这一幕,它们呆呆地看着满头满脸满身狗血的年轻男人,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哀鸣声。 它们迫不及待地往后退,不管狗奴如何驱赶恐吓它们,它们也坚决不肯往前,爪子分开在地上使劲抠,抓出一片嘶嘶声。 有几条年龄稍小的恶犬甚至被吓出了尿液,悲鸣不已。 第1188章很满意 圆子笑着,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他作势往离他最近的一条恶犬跨步。 恶犬被吓得怪叫一声,扭身就往后跑。 狗奴觉得很没面子,使劲把它往前拽,它先是拼命赖在地上,最终被逼急了竟然跃起攻击狗奴。 反正是死也不要去招惹这个满身狗血的屠夫。 “废物!”魏紫昭砸了茶杯。 狗奴们被吓坏了,知道这是主人发怒的征兆。 他们威逼利诱军心溃败的恶犬,被逼急了,总有恶犬想要寻觅一条生路。 而且头犬刚死,是其他恶犬出头的机会。 一条年轻狡猾的恶犬选择攻击圆子,它是偷袭,哀嚎着假装很害怕,瑟瑟发抖,撒了尿,吓得不能站立一样。 当圆子不再关注它,转身走向魏紫昭,笑着说道:“殿下,我做到了,不知您是否许我挺直腰杆做人?” 魏紫昭唇角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你很好……观察准确,下手狠辣,本王竟不知,我靖中居然有此等人物!” 她让斧头把她的轮椅推向圆子:“本王说话算数,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做到。” 圆子见她前来,理所当然要行礼,身子刚刚俯下,那条恶犬便动了! 它风驰电掣一样扑过来,目标是他的后颈。 圆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魏紫昭身上,并且动作不适合防守攻击。 这一击,似乎逃无可逃。 所有恶犬都站了起来,背毛竖起,呲着牙,紧张地观察着形势。 它们是恶犬,凶残十足,惧怕退缩,只因对方比它们更强。 只要对方稍许露出破绽或是软弱,它们就会立刻反攻,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撕成碎片,再吃下肚子。 魏紫昭满意地翘起唇角,她之所以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惜,偷袭的恶犬败了。 圆子就势往下一矮身子,趁它扑空的同时再次抓住了它的后腿。 恶犬发出了凄惨的怪叫声和求饶声。 他没有任何慈悲心,把它摔打得脑浆洒了一地,照样将它撕成了两半。 余下的恶犬逃了,狗奴根本拉不住。 魏紫昭淡淡地挥挥手,狗奴如蒙大赦,匆忙把恶犬带下去,另一拨人则上来收拾打扫卫生。 圆子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魏紫昭:“殿下可还满意?” 魏紫昭眼里波澜不惊,不期然间,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她冒着风雪,从郦国京城带着何蓑衣逃走,于雪夜里被那个男人射了一箭,险些死去的事。 想起她和李尚利用端仁引诱重华入彀,欲用火攻,反而大败退走的那个夜晚。 她这一生中,所有的失败都来自于东方重华,何蓑衣只能算是帮凶。 魏紫昭看着圆子,声音沙哑:“本王很满意,今夜你便伺寝吧。” 圆子得意而骄傲地翘起了唇角,他低下头,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特有的、自以为是的笑容,低声问道:“那么,殿下会不会嫌我太过粗鲁狠辣?” 魏紫昭冷笑如刀:“不,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本王的粗鲁与狠辣。” 斧头调转轮椅,把她推出了这座又脏又臭的院子。 百尺仍然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圆子迈开长腿,朝他走去。 百尺穿了一身雪白的锦袍,袍上有暗纹,月华一般美丽。 圆子走到他面前,粗鲁地拉起他的衣襟袖子擦手。 恶犬的血和脏物,尽数沾染在百尺雪白的锦袍上,惨不忍睹。 众男宠和下人们看得胆战心惊。 前几天,突然出现的百尺让受宠好几年的七郎毁去所有,而此刻,这个手撕恶犬、屠夫一样的刘爵爷,居然如此践踏挑衅百尺。 百尺脸色惨白,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他只是太想报仇而已,他不是害怕这个狂妄无耻的疯子,他只是不想惹得昭王不高兴,功亏一篑。 “忍得真辛苦啊,我若是你,便站起来打一架,赢的人留下,输的人滚!” “刺啦”一声响,圆子把百尺雪白华贵的锦袍撕烂了,擦干净手之后,他将这块布料端端正正盖在百尺的头上,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扬长而去。 百尺抬头,双目已然赤红。 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 昭王府的下人贴心地给刘爵爷准备了香汤沐浴,刘爵爷却粗鲁地说:“乡下来的土包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站在水井边,打起井水往自己身上冲。 衣料**,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健硕修长有力的肢体和肌肉完美地体现出来,让人不敢直视。 禾苗和顾舟趴在墙角偷看,顾舟最多羡慕嫉妒恨,禾苗却是脸红了。 因为她想起了昨夜圆子说给她听的那一席话。 他说她迟早是他的,他要把她吃干抹净,一点不剩。 顾舟捅她:“该走了,被人发现不好。” 因为没能看到刚才的精彩,两个人都有些不高兴。 这样难得的机会,他们身为距离太子殿下最近的人,居然没看到! 以后再也看不到了,真是气死人。 禾苗浮想联翩,原来圆子这么强悍,太子这个身份,真是束缚了他太多。 不知道他俩如果真动起手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她晚上还有事要做,就去睡了。 顾舟则负责给她把风,以及照顾七郎。 七郎欢天喜地:“他真的那样侮辱百尺么?真好,为什么不把那个家伙的脸划烂!把他撕碎了喂狗?阿舟,你最厉害的,你设个计策,让刘爵爷弄死百尺好不好?” 顾舟怜悯地看着七郎,真是一个蠢孩子,蠢没边儿了。 七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你做什么?” 顾舟一笑:“我在想,你样貌已毁,肩不能挑背不能提,书也读不好,也不会做生意打算盘,被赶出去以后能做什么?会不会被饿死?” 七郎呆了片刻,伤心地哭了起来。 顾舟好脾气地哄着他,阴险地打起了其他主意。 上次害他险些丢命的那个白荪,到现在还活着,比七郎还活得好,得利用着做点什么坏事才行。 顾舟走出去,找了个人,小声交待了几句。 第1189章可怜虫 夜幕悄然降临,昭王府四处亮起了灯火。 百尺仍然跪在原地,没人叫他起来,他也不敢起来。 他面无表情,心事重重。 一个人悄悄摸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快喝。” 正是魏紫昭身边的男宠白荪。 和今天突然出现的刘爵爷一样,白荪也穿着玄色绣金的袍子,走的是硬朗路线。 不过此刻,白荪东张西望,看起来贼兮兮的,就像是偷穿华服的乞丐。 百尺安然接受了鸡汤,白荪又递给他两个芝麻饼:“特意让人给您做的,很好吃。” 百尺慢条斯理地吃东西,白荪告诉他:“七郎和他身边那个小舟子贼心不死,他们让我与您结盟,一起去害刘向……我将计就计!” 百尺嚼着烧饼,微蹙了眉头。 他从东岭来,身边自然带得有人,白荪是他的人,早就潜伏在昭王府中,可惜总也不得宠,不是七郎的对手。 他本不打算入府的,可惜造化弄人,被子蛊误伤,为了活命,他和皇长女结成同盟,借着皇长女的势力,顺利入驻昭王府,成为昭王另眼相看之人。 然而,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被那个突然出现的刘向给破坏了! 幸亏没人知道白荪是他的人,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那些人做事。 “你可以按照他们的吩咐去做,立刻把消息传递给皇长女府。”百尺和白荪密谋了一会儿,他交待白荪:“把我叫给你保管的东西藏好,不要出任何差错,否则我要你的命。” 白荪瑟缩了一下,回去了。 又过了很久,才有人过来传达魏紫昭的命令:“殿下让你起来,只此一次,若有再犯,绝不饶恕!” 百尺沉默着站起,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他这几天都是住在魏紫昭的房里,明知今夜不适合回去,但因为某些原因,他还是佯作不懂事,去了正房。 仆从当然不许他入内,把他拦在了门口:“公子不要让小的难做。” 百尺好脾气地纠缠:“我没地方可去,我的东西也全都在里头,殿下并未说要赶我走,总得给我一个地方容身。” 全无前几天的傲慢嚣张。 仆从想到昭王脾气怪异,也怕什么时候百尺突然就翻了身,便道:“公子在这等着,小人去问问!” 百尺看到了刘爵爷。 漂亮凶残的刘爵爷换了一身更加华贵的玄色长袍,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得意洋洋。 见到他,就笑了,高声说道:“咦,这不是那个自私自利的蠢货吗?” 百尺垂下眼,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刘爵爷却不肯放过他,问人要了一个皮囊,朝他走过来:“今天是爵爷我的好日子,我请你喝酒啊。” 百尺恍若未闻,刘爵爷却将皮囊塞子打开,将酒水浇在他的头上、脸上。 百尺勃然大怒,恶狠狠地瞪着刘爵爷。 刘爵爷微笑着,将手摸了摸小胡髭,笑道:“不服气?要不要来打一架?我手撕过四条腿的畜牲,就是没撕过两条腿的狗。” 这是在骂他以色侍人,而且毫无尊严,毫无原则。 百尺想起自己惨死的父亲,已经烟消云散的家族,气得眼眶发红,颤抖着嘴唇道:“你懂得什么……” 他惊觉失言,立刻闭紧了嘴,转而对着屋里大声喊道:“殿下,殿下,我错了!求您给我一条生路!” 他声嘶力竭,仿佛想把所有那些情绪全部发泄出来,听上去却是可怜无助绝望极了,很能打动人心。 果然,很快有人出来:“殿下原谅你了,进去吧。”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百尺挑衅地瞅了刘爵爷一眼,转身入内。 刘爵爷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眼神里带着一种完全洞悉的意味,让百尺不寒而栗。 他想,于公于私,我都一定要把这个危险的男人除掉。 他抢先跑进去,抢在刘爵爷面见昭王之前,扑在魏紫昭的脚下痛哭流涕。 魏紫昭果然也原谅了他,见他一头一身的酒水,还关心地问:“这是怎么了?” 百尺不说,刘爵爷坏坏地笑道:“是我干的。” 魏紫昭沉了脸,骂了刘爵爷一顿,大意是说,要他们好好相处,不许再发生这种事,不然规矩伺候。 百尺暗自得意,刘爵爷却是笑着不言语。 魏紫昭似是有些疲倦了,百尺立刻起来替她按摩,她却挥挥手:“你下去吧,换身衣服,就不要来伺候了。” 百尺脸色发白,他伺候过魏紫昭一次,深知她的难伺候和变态,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个刘爵爷一定比他厉害,一定更能讨得魏紫昭的欢心。 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因为此人太过嚣张,一露脸就不给他活路,一旦真正得宠,他会比七郎还要凄惨。 他低着头退出去,经过刘爵爷身边时,听见刘爵爷说道:“可怜虫!两条腿的狗!” 百尺被气疯了,他咬牙切齿:“你……” 刘爵爷却是狠狠推了他一把,阔步上前,轻飘飘给魏紫昭行了个礼,笑道:“殿下,长夜漫漫,不如我给殿下讲笑话解闷如何。” 刘爵爷力气很大,百尺本有功夫在身,却也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虽未摔倒,却也狼狈不堪。 “嗤……”有下人在偷笑,他气得浑身发抖,暗骂果然是从边陲来的土包子,就连争宠也如此粗鄙不堪。 他装着可怜兮兮的样子去看魏紫昭的脸色,却见魏紫昭容光焕发,别有兴趣地打量着刘爵爷,看上去十分喜欢的样子。 百尺惊了,这可真要命。他从未在魏紫昭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她多数都是漫不经心的。 再仔细一想,他突然明了,女人始终是女人,娇弱的喜欢有男子气概的,强悍的就更喜欢比自己还要强悍的。 男子气十足的刘爵爷,当然更能得到魏紫昭的喜欢,在他面前,他们这群人就真的只能是可怜的男宠。 百尺觉得自己的计划一定会失败,他满头冷汗,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回到他的房间里,他再次传了消息出去。 他等不得了,不能坐以待毙。 第1190章陷害 夜深人静,刘爵爷的故事已经讲了半夜。 他讲得很卖力,十分投入,俗语运用得非常多,任谁听到,都不会怀疑他的来历和身份。 因为一个来自异国他乡的人,是不可能如此娴熟地运用这些俚语俗话的。 不过这些还不够,魏紫昭不会轻易相信他,因为他的夺目太让人意外,因此他是一个值得小心对待的人。 更鼓过三,魏紫昭打了个呵欠,这意味着她累了,要歇息。 刘爵爷站起来,露出几分窘迫:“我不知道该怎么伺奉殿下。” 魏紫昭笑了笑,她说:“第一件事,你要把你的衣裳全部脱光,本王喜欢身材好,有力气的年轻男人。” 这并不是她的习惯,但她总觉得面前的年轻男人和那个人太像,该做的试探总要做——真正出身高贵的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刘爵爷毫不犹豫地解腰带,同时他也有点赧然:“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魏紫昭挑眉:“哦?” 他道:“我喜欢凡事占主动,这样才有意思。” 魏紫昭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哦。”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腰带解开,随后就是衣带,玄色的外袍缓缓落地,里头是朱红色的丝绸里衣。 很少有男人,能把朱红色穿得如此别致好看。 魏紫昭瞳孔放大,她真的是很喜欢面前这具年轻美丽有力的躯体。 她想,倘若她拥有这样一具躯体,她一定会很快活,所有的荣光都会是她的,她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东方重华想要一统铁碑岭南北,她也想的。 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站在门口小声说道:“殿下,有急事。” 魏紫昭立刻收了恍惚之色,冷声道:“进来。” 刘爵爷悻悻然,扫兴地捡起外袍走到一旁。 来的是魏紫昭的心腹,他垂着眼,不敢看屋里的一切,而是贴在魏紫昭耳边轻声道:“书房被盗,丢了两样东西。” 魏紫昭目光如电,凶狠地看向刘爵爷。 刘爵爷敏锐,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回头朝她微笑,笑容坏坏的,非常迷人。 饶是魏紫昭阅人无数,也在刹那间动了心。 她说:“刘向,就在刚才,书房里去了窃贼,丢了两样重要的东西,你晓不晓得是谁干的?” 刘爵爷眼里露出一丝惊诧,随即大声道:“我就在殿下跟前,怎会知道呢?” 魏紫昭就说:“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出现,恰恰是你伺寝的时候就出现了,很凑巧。” 刘爵爷非常气愤地嚷嚷:“分明是有人嫉妒坏我好事!我若要做这种事,何不趁着别人伺寝的时候去干?偏要挑着这个时候?” “是与不是,自会查明。”魏紫昭冷声道:“来人!封锁全府,搜查!但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急促的锣声伴随着恶犬的狂吠声响起,昭王府灯火通明,被重甲士兵包围得水泄不通。 管事带着人挨着院子搜查,任何人都不能幸免。 七郎被人从床上拖起来,他尖叫着,大哭大闹,然而没有人理睬他,那些人甚至有意折腾他。 顾舟到处陪着小心,不停讲好话,仍然是被打骂推搡了好几回。 若是七郎的脸没毁,他们兴许还会留余地,以防他东山再起。 如今七郎脸已经毁了,谁还会理睬他呢? 都是往死里折腾。 白荪冷眼看着,幸灾乐祸。 其实魏紫昭房里丢失的东西并不贵重,要不然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但这两件东西的消失,会引起魏紫昭的愤怒,从而替他们除去两个威胁,一个是七郎和顾舟,一个是新进门的刘向。 所有人和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一无所获。 管事的很为难,丢了东西是千真万确,找到东西还可将功补过,找不到那就是严重失职,昭王不会放过他的。 白荪淡淡地说:“其实有两个地方没有搜。” 他指着七郎的脸:“绷带缠得这么厚,难道不难受吗?” 管事的勃然变色:“拆了他的绷带。” 七郎尖声大哭,拼命护着脸,不给那些人拆绷带并看他的脸。 从前他好的时候,以这张脸为荣,恨不得随时让大家看到这张脸,现在脸毁了,他就不愿意给人看到。 非得逼着把这张丑陋可怕的脸露出来,那是莫大的欺辱。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忐忑不安,今天晚上突然有人来给他换药,换药的时候把顾舟支开了,他怀疑那些人做了手脚,在他绷带里藏了什么东西,想要害死他。 可他越是不给看,这些人越是要看。 他们把他按在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拆开了他的绷带。 百尺没给他翻身的机会,下手十分狠辣,每一下都深可见骨,就算经过精心缝合,也始终狰狞可怕。 脸上就像是爬满了多足的蜈蚣,而且还肿胀不堪,一只眼睛还瞎了,惨不忍睹,丑陋不堪。 “啧!”拆绷带的人发出厌憎的声音,周围传来惊叹声,接着嘲笑声响起,七郎气得硬生生吐出一口血。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魏紫昭,希望她能看在他这几年尽心伺奉她的面上,多一分怜悯,然而魏紫昭眼角余光都没给他,只问:“有没有?” “有!”翻找的人兴奋地拿出一张纸片,双手奉给魏紫昭。 七郎茫然地看着魏紫昭,觉得过往就像是一场噩梦。 白荪走上前去,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下贱东西!殿下对你那么好,你却如此狼心狗肺!” 七郎知道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只可惜,要连累顾舟和他一起去死了。 顾舟走过来,拦住白荪,声音冷冽:“殿下尚未开口发声,你凭什么动手?还是说,你自认为可以替殿下发声了?” 白荪命人去抓顾舟:“他是帮凶!” 顾舟将七郎护在身后,高声道:“我们并未做错任何事情,殿下自有公断!” 魏紫昭看过纸片,眼神复杂看一眼七郎,淡淡地问白荪:“你说还有一个地方没搜,那是哪里?“ 第1191章就你知道 白荪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硬着头皮说:“还有刘爵爷的亲随……” 大家都知道,刘向入府,只带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人,并且他在这里没有固定的住所。 他有爵位,勇武有力,还有钱,他有自己的住处,和其他攀附昭王府生存的男宠截然不同。 因此,昭王府的管事只挑了一间客房作为他的暂时居所,用来存放东西,以及洗浴等待昭王召见。 刘向去了主院后,他的两个随从留在主院外头和其他奴仆一起,随时等待吩咐。 故而,搜查时就没搜他们,毕竟他们当时属于主院的人,不应当受到怀疑。 魏紫昭笑了:“你说得是,的确漏了他们,搜吧。” 刘向的两个随从都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看就青涩得很,什么都不知道,被如狼似虎的侍卫围住,先就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有一个好半天才哭出来:“爵爷救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刘向也察觉到不对劲了,高声道:“我反对!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不就是看不惯我,嫉妒我吗?冲着爷来好了,欺负下人算什么?” 他越是紧张,白荪越是得意,假惺惺地说:“爵爷不要着急,殿下最是公允,你的手下若是无错,一定不会冤枉你们的。” 刘向冲过去,对着他的脸使劲打了一巴掌。 白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眼冒金星摔倒在地,好半天缓过来,吐出一口血水并一颗牙齿,半边脸都木了。 他抬起头,怨毒地瞪着刘向。 刘向又踢了他一脚,嚣张骂道:“瞪什么?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家伙!” 白荪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索性朝魏紫昭身边爬,央求道:“求殿下给小的做主。” 刘向追过去打他:“他包藏祸心……” “退下!”魏紫昭勃然大怒,“刘向,你眼里还有我吗?” 刘向收住拳头,生气地说:“他想害我,我又不傻。” “是非曲直,本王总会给你一个交待。”魏紫昭用眼角余光扫向百尺,百尺眼观鼻鼻观心,谨言慎行的模样,似乎与这一切毫无关系。 刘向却不肯收手,央求道:“殿下,倘若我是被冤枉的,那么,请求您把使坏的家伙交给我处置。” 魏紫昭笑了:“你想如何处置?” 刘向仇恨地说:“我要当众打死他。” 魏紫昭便问:“那若是不曾冤枉你呢?” 刘向捶着胸膛道:“我将这颗心剜出来给殿下!” 说话间,有人从刘向随从的身上搜出了一支竹管,那竹管是魏紫昭用来和宫中的眼线传递消息的。 竹管里甚至还有未来得及销毁的纸条,当然,其中记载的内容并不重要,全是暗语,不知底细的人根本弄不清楚是什么。 饶是如此,魏紫昭还是变了脸色。 她轻轻一挥手,身披重甲的侍卫便围了过来,鉴于恶犬惧怕刘向,斧头拔出武器,凶神恶煞地走向了刘向。 白荪死死咬着嘴唇,激动得不得了,终于能够一举除去这两个可恶的家伙了! 他大声说:“殿下,小的还有一事禀告!” 他指着顾舟,恶毒地说:“他之前派人来找小的,想让小的联合刘向,一起除掉百尺!” 话音未落,百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脸嫌弃。 白荪张嘴结舌,难道他说错了吗?斩草要除根,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呀,为什么百尺要瞪他? 百尺心里火烧火燎的,今天夜里的事情实际做得不够完美,时间太仓促,没办法布置完善。 他是不希望白荪扯出他来,白荪出面攀咬,然后要死要活都别扯上他,总之要显得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就好了。 现在白荪画蛇添足,把他扯上,他怕魏紫昭会多想。 魏紫昭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刘向,你有什么可说的?” 一直都很嚣张的刘向,此时方露出几分茫然和灰败来:“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他们害我……嫉妒我……殿下要相信我。” 他越说越激动,要冲过去打白荪:“是你,是你害我!我和你有仇吗?我可没招惹过你!” 白荪装可怜:“殿下救命呀!” 却见另一个管事朝魏紫昭走过去,小声说了几句话。 魏紫昭听完,抬手制止斧头:“且慢。”吩咐那个管事:“把人带上来!” 事情突然又发生了变故,众人都是一头雾水,唯有白荪和百尺,心头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妙。 魏紫昭的一个近侍被带上来,先行礼再开口:“……刘爵爷是被冤枉的,他的随从身上的东西,是有人悄悄塞进去的,他们根本不知情。” 魏紫昭面无表情:“谁塞的?” 近侍指着一个仆妇道:“就是她!她送宵夜进来时,趁我们不注意,往人身上塞了东西,小的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之前不知是怎么回事,没敢乱说。” 那仆妇转身要逃,却被人火速抓住,拖到魏紫昭跟前。 魏紫昭道:“我数到三,你说实话,不说,活剐了你!一,二,三……开始。” 侍卫抓住仆妇,一下把衣服撕开,用特别的工具一勾一扯,仆妇惨叫一声,半条手臂的皮被活生生剥了下来。 又要继续的时候,仆妇招了,她指着白荪:“是他让我做的……” 白荪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不是我。”他指着顾舟:“是他,他干的,他使的一石二鸟之计! 顾舟闻言冷笑:“你是想说这个吧,这东西在这里。” 他从簪子里拿出一个纸卷,让人送上去给魏紫昭,侃侃而谈:“今天不该是七郎换药的时候,突然来人给他换药,还恰好有事我要出去。我怕他们害七郎,就悄悄回去,果然瞧见换药的人把这东西藏在七郎的绷带里。我晓得不好,就趁七郎睡着,悄悄把这东西拿出来,换了其他纸条,果然,你小子接着就来害人了!” 白荪大叫:“你胡说!” 顾舟呲牙:“你不知情,如何知道该在这两处搜?谁都想不到绷带里能藏东西,就你知道!” 第1192章那你就跟我走吧 白荪眼珠子乱转:“我那是碰巧了!我,我自来肯为殿下着想……” 顾舟阴测测地笑:“你恐怕不是肯为殿下着想,而是想给殿下添堵吧?” 他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殿下,真正对您死心塌地的人是七郎呀!您看到刚才那张纸条了吗?那是您今年春天为他题的诗,您赏了他,他便常日贴身收藏,今夜小人知道会出事,便将这诗藏在绷带里,也是想要殿下记得往日那些恩爱,可怜七郎不易,给他一条生路……” “呜呜呜……”七郎听到伤心处,凄凉地哭了起来。 魏紫昭冷凝的眉眼微有动容,淡淡地道:“既然无错,那便带下去好生养伤。你留下,你的嫌疑没脱清。” 众人便知,七郎即便以后不会再得宠,那也可以好好活下去了,不能随便欺凌。 七郎想为顾舟求情,顾舟大声说:“你先下去吧,清者自清,我没事的!” 大家都觉得他二人真是主仆情深,在这个世道倒也难得。因为知道顾舟自来奸诈,是七郎的狗头军师,也就觉得他偷梁换柱的手段很正常。 而刘向主仆,初来乍到,毫无根基,被人陷害不自知是正常的。倘若他能像七郎和顾舟一样自卫反击,那才有蹊跷。 不过大家都觉得,刘向运气真好,居然恰好被人看见了。 昭王府的总管却是沾沾自喜,这说明他御下有方,手下的人机敏过人。 刘向开始发飙:“殿下,方才您许过,只要证明我是冤枉的,就要把这小子交给我处置……” 魏紫昭不理他,只吩咐手下:“重刑伺候白荪,务必问出是何人指使他的,他的帮凶又是谁!” 却听“咕咚”一声响,白荪一头栽倒在地,众人上前查看,已然服毒自杀,竟然是早有准备。 这说明白荪做这两件事,别有目的,早有打算,身后还隐藏着更深的势力。 线索就此中断,魏紫昭大发雷霆,让人重新搜查了一遍,把认为可疑的人全部关押起来审查,包括刘向和顾舟也难以幸免。 被押下去之时,刘向和顾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今天的成功很是满意。 白荪的死是一个意外,他们原本只打算事发之后,魏紫昭去查,会查到白荪曾经和百尺接触过,再扯出藏在这府中的其他势力眼线等等,线索会指向皇长女,或者皇太子,乃至皇帝。 却没想到白荪居然真的有问题,而且连续犯蠢之后,又迫不及待地用自杀来结束生命,从而把整件事推到更加复杂的地步。 从今夜开始,荣京的局势将更加复杂。 而皇长女,心慌之下一定会做另一件事。 那件事一旦做了,皇长女就会彻底失去萧杨的支持。 这就像是一个连锁反应,开启了灾难性的开头,就会持续发作下去,直到把一切都搅成一团糟。 百尺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正当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关押审查,魏紫昭突然道:“把他也关起来!” 百尺握紧拳头,暗自咒骂着白荪一顿,脸上却是可怜兮兮、不明所以的样子:“殿下,我……” 魏紫昭神色淡漠,甚至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百尺就这样被拖了下去。 他倒也不惊慌,默默看向魏紫昭身边的一个近侍,那近侍眨眨眼,表示让他放心。 而此时,禾苗早已出了昭王府,回了她和红衣藏身的小院。 是她引开魏紫昭书房的看守,帮着白荪的人顺利地拿到了东西。 在白荪的人悄悄往刘向随从身上藏东西时,她又用碎石不轻不重地弹了那名举报的近侍一下,让他看到经过,却还以为是凑巧。 现在,她要继续下一步计策。 她悄无声息地在红衣窗前站着,明知红衣晓得她在外头故意装睡,她也假装没有发现。 两个女人,屋里屋外对峙,暗里较劲。 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就往屋里扔石子。 红衣假装熟睡不出声,她这才悄悄进去,探手去摸红衣。 摸到一张熟睡平静的脸,她就在旁边坐下来,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窗子一下,她便迅速出去,小声道:“如何了?” 红衣竖着耳朵听,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白荪死了……百尺被关起来……太子的人帮了忙,刘向逃过一劫,得宠是迟早的……昭王对他另眼相看,萧杨……”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楚,但她基本已经知道了经过,毕竟之前百尺曾经给她传过消息。 来人离开,禾苗去了厨房,叮叮当当不知鼓捣些什么,接着厨房里传来了食物的香味。 红衣迅速起身,翻窗外出,给她的人传递了消息,再假装揉着眼睛往厨房去:“你回来了呀。” 禾苗煮了鸡蛋面条,递给她碗筷:“一起吃。” 红衣看到禾苗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就道:“你遇到什么好事了?这样高兴。” 禾苗笑眯眯地说:“我快要找到我父亲了。” 红衣吃了一惊,随即笑道:“那恭喜你啦,他在哪里?” 禾苗摇头:“这些事你还是别多问的好,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你说的是。”红衣斯文地和吃着面条,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禾苗盯着她看,突地笑道:“你的仪态真好,若是看相的,就会说姑娘你这模样,贵不可言。” 红衣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在太子府里,规矩不好,贵人会嫌弃。” 禾苗道:“可惜,你被我害了,你的贵人……你想不想回去呀?” 红衣抓紧筷子,小声道:“我还能回去吗?你是不是想赶我走?你放心,我养好伤就走,不会拖累你的。” 禾苗微笑摇头:“不是,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你是要和我一起走,还是留在这里。你若要留在这里,我会给你留些钱财,你寻个安稳地方,好好过日子。” 红衣道:“我是被买来的,家里早就没人了,我也不晓得该去哪里。我这样子,孤身在外,恐怕不能善终。” 禾苗道:“也是,那你跟我走吧。” 红衣发自内心地笑了。 第1193章杀人案 清晨,一场罕见的大雾袭击了荣京。 整个荣京雾气弥漫,宛若仙境。 荣京郊外的双龙寺也沉浸在雾中,萧老夫人一早起来,便被同行的女伴邀请去观景:“难得一见的景色,实在宛若人间仙境。” 萧老夫人慨然应允。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了观景台边。 双龙寺建在陡峭的梨花峰上,观景台下是万丈深渊,下有深潭泠泠。 站在观景台上,只见云海蒸腾,白雾迷茫之中,隐隐可见远处金光灿灿,是太阳要升起来了。 女伴说道:“也许咱们今儿运气好,可以瞧见佛光。” 萧老夫人就想,倘若真的可以瞧见佛光,那她一定要恳求佛祖,让她的两个儿子都能得到幸福,顺遂平安,让死去的丈夫洗去罪孽,投个好人家。 说话间,来了一群人,闹闹嚷嚷,挤来挤去,全无章法。 萧老夫人等是女眷,怕冲撞,很是不悦,亦觉得奇怪,为何一直安静的寺庙,突然来了这么多俗人。 不过她是个很好说话的老人家,加上近年来家中境遇不佳,也不想惹事,因此只是召集了家人,往一旁避让。 偏她的女伴是个不能忍的,生气地道:“我们为何要让这群贱民?我们好好儿地在此观景礼佛,若论先来后到,也该他们让我们才是,凭什么呢?” 有人听见女伴那声“贱民”,当即怒目而视,高声道:“你骂谁呢?谁是贱民?你敢骂昭王府的人是贱民?皮痒痒了吧?” 女伴也是荣京官宦人家的女眷,闻言就冷笑了:“昭王府的人?敢问您哪位呀?我可没听说昭王殿下笃信佛教。” 昭王狠辣,不信神佛,只信手中钢刀和权势,这是整个荣京的人都知晓的。 何况昭王此人虽然凶残霸道,平时却是不许手底下的人到处乱窜的,因此这人莫名跑到此处,再这样说,分明就是狐假虎威。 两下里吵闹起来,谁也不肯让谁。 萧老夫人是出来礼佛的,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想着以和为贵,自己儿子又是跟着昭王的,不管这人是否昭王府的人,也该给自己几分薄面。 便出去劝和:“佛门清净地,原不该这样吵闹扰了佛祖清净。诸般美景,何不放下误会,一起赏景?” 哪成想,那人就是来挑事的,当即指着她一顿好骂:“老不死的老杀才,你以为你是谁?把你的狗拘好,不信爷爷把你两个老东西拿去剁碎了喂狗!” 随行的人一听,就生了气,两边吵闹推搡起来,惊动了寺中和尚和其他香客,全都挤到了这边,整个观景台上乌嚷嚷一片,全都是人。 萧老夫人觉得头痛,也不想留在这里了,便要回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佛光!” 众人一起抬头,果然瞧见几圈七彩光晕在云海深处蒸腾而起,若隐若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一起朝景观台边涌去,萧老夫人猝不及防,便被人群裹夹着紧紧抵在了围栏边上。 她回头一瞧,下头万丈深渊,实在吓人,当即疾呼随从:“快拉我回去……” 然而人群汹涌,她一个老人家始终挤不过这些人,好不容易松动了一点,手臂却被人紧紧攥住,同时双脚被人抬起,身子一空,便从围栏边上掉了下去。 生死之间,她看到一个面色黧黑,三角眼厚嘴唇的人死死盯着她,再将手缩回去,转身挤入人群之中,不见了。 萧老夫人全身冰凉,她想,我就要死了,是被刚才那个人害死的。可惜我儿子还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我好恨! 萧老夫人贴身的丫鬟最先发现了这件事,她尖叫着,哭喊着:“救命啊,我家老夫人掉下去了!是被你们挤下去的,你们这些凶手!” 人群安静了片刻,一哄而散,只剩萧家的下人和萧老夫人的女伴站在原地哭号无措。 雾气太浓,就连想要看看萧老夫人掉下去的情形都看不到。 等到萧家的家将组织好搜救人手,再等到浓雾散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他们什么都没搜到,什么都没看到,也许就连凶手也被放跑了。 消息传回荣京,已是午后。 禾苗坐在临街的一间茶楼里,一边喝茶,一边静等事态发酵。 她看到萧家的下人哭号着从大街上冲过,又看到萧杨骑着马快马加鞭,冲过大街,冲出了荣京。 很快,萧老夫人遇到意外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荣京。 她买了两斤卤肉和一棵青菜,拎着回了住处。 红衣在院子里浆洗衣服,有模有样的,禾苗轻笑,真难为尊贵的皇长女还能干这种粗活儿,若让圆子去做,他一定做不了,最多也就是能涮马而已。 红衣擦擦手,亲昵地接过卤肉和青菜,随口问道:“今天街上可有什么稀罕事发生?” 禾苗道:“萧家出事了,萧老夫人去双龙寺礼佛,被人推下景观台,现在还没找到。” 红衣吃了一惊:“是谁干的呀?” 禾苗说:“谁知道呢?听说和昭王府有关系。” 红衣道:“不可能呀,萧杨就是昭王手底下的人,昭王何必做这种事?” 禾苗脱口而出:“说不清楚,也许她就是想要萧杨家破人亡,才好把控吧。” 红衣若有所思。 二人吃了晚饭,宵禁了,禾苗拾掇着又要出门,红衣劝她:“不要出去了,才刚发生了这种事,必然管得很严,别撞到枪尖上去。” 禾苗一笑:“别担心,我自有去处。” 夜深人静,一条人影闪入院中,停留片刻后,迅速离开。 禾苗靠在墙根下看着,晓得鱼儿已经完全上钩,便跑去圆子府里住下,听到将军府一夜嘈杂,人心惶惶。 次日一大早,就有消息爆出来,萧杨跑去昭王府找魏紫昭要人。 各种线索都指向昭王府,确实是昭王府的人和萧老夫人发生争执,并且造成了事故。 有人适时指证,萧老夫人不是被挤下去的,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杀人凶手,还是魏紫昭的人。 第1194章给我三天时间 萧杨一身重孝,手持一柄长刀,杀气腾腾地站在昭王府外,将府门封住,不许进出,要求昭王必须给他一个说法。 魏紫昭对此非常生气,她已经逼得萧杨和她暂时同一战线了,此时正该巩固友谊,就算要做什么,也该是悄悄进行,比如私下耍手段花样控制什么的,这样明目张胆的破坏友谊,她又不是傻。 因此,必然是她的死对头在搞鬼,各种证据确凿,想脱身也没那么容易。 当此情形下,理应对萧杨进行安抚,但她强横惯了,对萧杨不打招呼不哭诉,直接杀上门来很生气。 觉得这是对她尊严和凶狠的挑衅,倘若这便出去解释,以后只怕其他人有样学样。 以强对强呢,此事敏感,只怕真的要和萧杨分崩离析。 正为难时,还被关着的刘向托人来说:“我与萧将军有往来,关系还不错,殿下若是信得过,请让我来处理这件事。” 魏紫昭也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便许了。 刘向被放出来,直言道:“靠交情劝服萧将军,只能是暂时,要彻底解决这件事,就必须找出真凶,还请殿下与我人手权力,许我办妥此事。” 他目光咄咄,夸口道:“只要三天时间,我必能处理妥当。” 此言一出,不单是周围的人觉得他狂妄,就连魏紫昭也觉得他太过狂妄。 荣京之中水太深,对方已经张开口袋等着昭王府入彀,老手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他一个小小的边陲土包子,仗着一身武艺和厚脸皮,就敢夸下这种海口,实在是太可笑。 魏紫昭淡淡道:“你先去劝好萧杨,其他事情再议。” 刘向笑笑,也不强辩,行个礼自去了。 过了没多久,下人传回消息:“殿下,刘爵爷去了府门外,和萧将军说了几句话,萧将军便放下长刀大哭起来,此时二人正抱头痛哭呢。” “他说了什么?”魏紫昭神色微变,她知道刘向是萧杨推荐的,晓得他俩关系不错,却不知道竟然好到这个地步。 “刘爵爷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伯母让我劝你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第二句是,伯母希望你和萧二将军平安长寿;第三句是,伯母希望萧家门楣不倒。萧将军就哭起来了。” 魏紫昭沉默不语,刘向此人的确很能洞悉人心。 比如她,第一次见面,只知道他野心勃勃,年轻漂亮;第二次见面,就已经很喜欢他,觉得他和其他男宠是不同的,他是男人,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一次,又加深了她的印象,觉得他很不错。 下人又来报:“萧将军请见殿下。” “快请。”魏紫昭正襟危坐,组织好语言,决意一定要趁此机会彻底把萧杨说服,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来。 萧杨和刘向一前一后入内,长刀已经收好,表情仍然悲痛,他并不给魏紫昭说话的机会,跪下去的第一句就是:“恳求殿下彻查此事,缉拿真凶,为家母报仇,否则,就太令人寒心了。” 魏紫昭便道:“本王已有安排,这就派人彻查此事……” 萧杨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末将不信其他人,只信刘向。” 魏紫昭深感意外,刘向,凭什么得到萧杨如此信任?再看刘向,后者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满是期待和跃跃欲试。 初生牛犊不怕虎,魏紫昭瞧着他生机勃勃的样子,油然生出几分沧桑来。 她突然觉得,让他伺奉她,其实没什么意思,想要真正收服他,便应该从其他地方开始。 她温和地道:“本王许了,刘向,你听好了,机会,本王给你,人和权,还有钱,本王都给你。你若办妥此事,本王许你在外头行走办差,若是办砸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后院吧。” 众人一片羡慕嫉妒恨,昭王此言,意味着刘向将要平步青云,而且不是以屈辱的方式。 刘向此时反而呆呆的:“难道殿下嫌我不够好看有力吗?” 他的反应出乎意外,魏紫昭明知自己是个什么情形,却也莫名多了一种满足和自信,她的坏心情好了几分:“为何如此言道?” 刘向道:“感觉是殿下看不上我。” 魏紫昭想起他之前和她说过的话:“殿下的风采是由内及外的,当年的皇太女,叱咤风云,何等威风?便是近年,倘不是您力挽狂澜,靖中早就亡了,我就想跟在殿下身边学点真正的本领……” 虽是奉承之言,她的内心深处的确也是这样想的。 她看向刘向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温和:“是因为看得起你,别让本王失望。” 刘向肃了衣冠,深深一揖,拿着令牌去找人手,领钱物彻查此事去了。 魏紫昭安抚萧杨,萧杨始终沉默流泪。 她知道他是大孝子,也没多说什么,放人回家,密切关注此事进展。 刘向带着人马,气势汹汹入驻京兆府,俨然成为昭王府常驻京兆府的代表,颐指气使,拿着令牌要看这样卷宗,那样卷宗。 京兆府的人稍有迟疑,非打即骂,嚣张得不得了。 京兆尹敢怒不敢言,还怕他牵去的那几头恶犬会伤人,又晓得这事儿报到宫中也没什么用,索性装聋作哑,由着他去胡作非为。 这可给了圆子机会,他索性带着人坐到京兆府收藏卷宗的库房里,一边查案,一边大摇大摆地查看卷宗。 他从小就跟着帝后学习政务,对如何有效快速地查看卷宗很有一套心得体会。 三天功夫过去,案子进展不错,他也知晓了许多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对他来说却很重要的秘密和情报。 他带着人回昭王府,向等候在那里的魏紫昭和萧杨报告进展。 提交了一系列人证物证之后,成功洗清昭王府的嫌疑,同时将箭头指向太子府,总结道:“这就是一件栽赃陷害、挑拨离间的事,目的是为了离间萧将军和殿下。” 萧杨既失望又自责,他虽不看好太子,但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会对他出手,总觉得是他害死了老母亲。 魏紫昭则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去宫中禀告皇帝,去太子府抓人。 第1195章仗势欺人 刘向拦住魏紫昭:“殿下不可。” 魏紫昭与太子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愁找不到机会可以打击太子,当然不肯听:“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家世代忠良,岂容太子如此作践!” 刘向轻声道:“殿下,请问陛下和您要亲近些呢?还是和太子更亲近些?” “废话!”魏紫昭道:“自是父子更亲。” 刘向就苦口婆心地劝她:“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皆受天下人关注,他有错,便是陛下教子无方。为争夺权力而杀死功臣之母、当朝诰命夫人,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会让无数功臣寒心的。 陛下不会答应将此罪名安放在太子身上的,因此,殿下入宫,只怕不但抓不到真凶,还会让真凶逃走,更会惹得一身腥臊,将麻烦和骂名惹到自己身上,萧将军也难逃打击报复。对靖中不是好事。” 他说的这些,老谋深算的魏紫昭早就想到,之所以义愤填膺状非要去宫中,不过是做给萧杨和手下看。 也是想要试探刘向是否带了坏心,因此是目光微动,故意问道:“你说得颇有几分道理,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萧杨气得红了眼睛,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外走。 魏紫昭晓得他这一出去必要报复太子府,生怕他给自己造成被动局面,当即道:“你要去哪里?” 萧杨冷道:“殿下要为大局着想,不能替末将出头,末将却不能不为冤死的亡母报仇,谁敢拦我,我掌中的刀不认人。” 谁也劝不住,闹得一团糟,魏紫昭也是深浅不得,又是刘向跑过去把萧杨劝住了,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萧杨便不再闹腾。 魏紫昭只觉得堪称神奇,萧杨此人十分难以驯服,她花了多少工夫和心思才做到这个地步,凭什么刘向与他交往短短几个月,就能让萧杨言听计从。 “你和他说了什么?” 刘向神秘兮兮:“还请殿下遣散其他人。” 室内只剩下他三人时,刘向才道:“我怀疑,此事别有隐情,真凶不是太子,另有他人。” 魏紫昭这几天其实一直派了人在他身边密切关注,知道他查探到的结果不差,的确人证物证最终都指向太子府。 不过要说另有其人,她派去的人没发现,她自己也没想到:“说来听听。” 刘向道:“鹬蚌相争,谁能得利?” 魏紫昭目光微闪,想到了一个人。 这件事,对宫中的皇帝来说,有弊无宜,他是不会做的。 那么,就剩下了两个人,皇长女和皇次女。 这二人一母同胞,平时非常要好,皇次女以皇长女马首是瞻,言听计从,且身体孱弱,毫无立储的可能。 皇长女深居简出,平时多在宫中伺奉皇后娘娘,温厚敦让,名声很好。见到她礼遇有加,对太子也是非常尊敬。 不过,越是表现得无欲无求,就越是有问题。 皇家的人,距离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真的能忍住诱惑么? 魏紫昭勾起唇角:“本王倒是忘了那个漂亮温柔懂事的侄女。” 萧杨坚决不信,大声道:“不可能!我与皇长女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家母?” 其实他想说的是,皇长女那么贤良有风度,他也通过各种途径向她表明心迹,表示想要向她靠拢。 她没有理由要害他,没有理由冲他的母亲动手! 魏紫昭冷笑不语,刘向则道:“皇长女无欲无求,却能得到如此好名声,就连此刻,萧将军也是坚决不信她会做这种事的,可见,她真不是简单人。” 魏紫昭忌惮更深,萧杨则是扒着刘向的衣领,红着眼道:“你不要哗众取宠,我虽痛失至亲,却也不想冤枉好人!你要我信,就得拿出证据来!” “你受过她的恩惠么?怎知道她就是好人?”魏紫昭冷笑一声,半阖了眼睛。 萧杨惊出一身冷汗,他在情急之中,竟然泄露了对皇长女的好感,魏紫昭自来多疑,若是被她察觉自己有异心就惨了! 刘向慢慢把他的手给掰开,高声道:“萧兄!我知道伯母的遗体一直没找到,你很难过,几天几夜没合眼,难免糊涂不知事!你只记得自己与她无冤无仇,却忘了你手握重兵,乃是国之栋梁!更是殿下身边最信重的人!” 这样一来,便合理合情地解释了萧杨的失态。 萧杨顺势嚎啕大哭,哭到伤心处,当真晕厥过去了。 魏紫昭见他如此伤心,也是恻然,让人好生照顾他,问刘向:“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刘向道:“先把动手的人捉拿归案,再作其他打算。还请殿下再给我三天时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魏紫昭自是让他继续查,又给他加派了许多人手,再增加了权力:“除了不能动的那几个人之外,许你便宜行事,有事本王给你撑着!” 刘向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带着人冲出去,开始新一轮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先是借口搜查谋逆,带人闯入皇长女之前设圈套骗禾苗的那间别馆。 他是突然袭击,事先不曾透出任何风声,谁也想不到他会搜查这间别馆,别馆里的人被吓呆之后,却不敢亮明身份,说自己是皇长女府的别馆。 刘向心里有数,直奔那间修建在假山下的冰库,进行重点搜查。 冰库里果然设有机关,人若入内,关上房门,坚固无比的房门立刻就会反锁,让库房里的人再无机会逃走。 同时,他在冰库里发现了一间暗室,暗室里有铁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从现场留下的痕迹看,人是在匆忙间被转移走的。 刘向不动声色地在里头观察,最终,在墙上看到了一个记号。 确认了某些事之后,他不动声色地退出,带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再大肆搜捕各种人证,上酷刑,攻心攻人,把皇长女潜藏的势力来了个大暴露。 萧老夫人意外身亡案闹得沸沸扬扬,就连宫中的帝后都被惊动了,整个京城因此而动荡不安。 禾苗悠然看戏,目睹红衣坐立不安。 第1196章他到底是谁? 皇长女坐立不安。 这些年来,她一直苦心经营。 对父兄百依百顺,韬光隐晦,为了让大家知道她乖巧,她甚至学习女红烹饪,给他们做衣服鞋袜吃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一直喜欢做后头那只黄雀,并且一直做得很好。 直到今天,原本隐藏着的势力突然被人翻了出来。 算计好的事情居然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实在太让人惊异。 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着自己是中了某个圈套,而这个圈套,有可能是太子设的,也有可能是魏紫昭设的。 萧老夫人的尸体一直找不到,这本身就很蹊跷,看上去更像是萧杨和人联手设下的圈套。 毕竟萧杨之前曾经悄悄和太子府的人接触过,转过身却又向她表示好意,怎么看都和萧杨脱不了干系。 这种情况下,她必须立刻回去做点什么,不说力挽狂澜,至少也得尽量减少损失。 可她好不容易才打入郦国奸细内部,肩上的箭伤尚且隐隐作痛,尚未拿到任何好处,就此离开实在太可惜。 皇长**沉沉地看向禾苗,实在不行,她只好给禾苗下点药什么的,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禾苗哼哼唱唱,毫无所觉。 皇长女起身道:“差不多到饭点了,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禾苗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做红烧肉吧,这么热闹,咱们得庆祝庆祝。” 皇长女咬了咬后槽牙,笑道:“好。” 院门突然被敲响,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禾苗示意皇长女躲到屋子里去,自己走过去站在门边往缝隙里偷看。 皇长女则躲在屋里偷看。 禾苗开了门,和敲门的人小声交谈几句之后,关上门回来,说道:“我有事要办,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你乖乖养着,过些日子我来带你离开。” 总算要走了,皇长女松了一口气,担忧地道:“这都到饭点了……想必这几天很乱,你外出千万要小心呀。” “我知道了。”禾苗利落地收拾出门。 皇长女安静地离开,接着,一个身形样貌和她差别不太大的女子从后墙翻了进来,对她行了一礼,就去厨房做饭。 若是不知底细的人,远远看着,并不会察觉已经换了人,只当还是那位“红衣”安静本分地住在这里。 皇长女急匆匆回了府邸,立刻召集心腹开了个短会,讨论如何应对这个突然事件。 “刘向?”皇长女咬牙,所有人都在说这个名字,看来她很有必要见一见他。 “陛下宣召皇长女入宫。”宫人尖细的声音悠悠传来,皇长女匆忙涂上些能令气色看起来非常不好的药汁,由两个近侍扶着,入了宫。 且不说皇长女如何绞尽脑汁善后,禾苗优哉游哉回了她和圆子的小家,一头栽倒在他的床上,自由自在地翘起二郎腿,边吃果子边看书。 果子吃完,抱着书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梦见白洛洛,何小二、何小三,还有已经长胖了的稻穗。 他们围在一起吃饭,小声商讨着什么,看到她,就一起问她:“爹爹呢?” 见到家人,她原本很开心,但听到这声问,她骤然失语。 是啊,爹爹呢? 爹爹哪儿去了? 到底哪儿去了? 她急得满头大汗,转过身往外跑,她要去找爹爹,找那个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的老人家。 她记得他的鬓角已经斑白,记得他脸上永远闲适的微笑,记得他一笑就成弯月牙的眼睛,记得他脸上的酒涡。 记得他无论是走在千军万马之中,还是走在田间地头,永远都是风姿卓然。 他是她的天,是她依靠的大山,是这天下最疼爱她的人。 可是她找不到他了,她弄丢了他,就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禾苗痛哭出声,声嘶力竭。 “苗苗,苗苗……”有人使劲推她,声音嘶哑。 禾苗惊醒过来,尚在哽咽,脸上**一片,全是泪水。 圆子半敞胸怀,坐在她面前,焦虑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担忧。 在他身后,是幽黄的灯光。 “已经天黑了呀。”禾苗擦擦眼泪,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来的?” 圆子摸摸她的头,低声道:“才回来不久,见你睡着了,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就没吵你。” 他也很累,因此就在她身边挨着她睡着了,直到被她的哭声吵醒。 禾苗靠在他肩上,轻声道:“我梦见我爹了。” 圆子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抱紧她:“你不要担心,我找到线索了。” “真的?”禾苗眼里露出希冀的光:“快些告诉我。” 圆子道:“我在你说的那个冰库里发现了他留下的记号,他的确在那里待过,但被匆忙转移了。这是第一件,第二件,我在京兆府的卷宗库查资料时,发现了另一条线索。” 是关于小红一家人死后房子、尸体都被焚烧的那件事,他从那个老妇人嘴里得到禾苗的消息,又从京兆府的卷宗库里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有人目击,在失火之前,曾经看到过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并且在小红家房子前方徘徊,像是拿走了什么东西。 但是很奇怪,案子没有往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继续追查,反而搁置不查了,令此案成为一个无头案子。 当时萧杨在追查禾苗的去处,也曾到过此地,但因他突然病发晕厥,又没得到有效的线索,因此也是没有再管。 现在两条线索放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禾苗和圆子同时想到一个人:“百尺。” 禾苗想起小红腹内的那个子蛊,脸色突变:“你要小心他,我怀疑他拿走了子蛊。” 回忆起她和稻穗与百尺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她背心里满是冷汗,她们姐妹俩险些成为子蛊的宿主。 “他到底是谁?” 这是二人共同的疑问,但根据现有的线索来看,他和皇长女有勾结是一定的。 圆子道:“雁过留声,只要他在这世上存在,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二人打起精神,下了床,圆子研墨,禾苗执笔,把百尺的相貌描绘出来。 第1197章我是在向你求亲 画好的人像卷起藏入竹筒之中,用蜡封好,交给暗卫送出去。 只要百尺是从郦国来的,总有人会根据他的长相找到某些线索。 若他本身就是靖中人,也能以此查到相关线索,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做好这一切之后,梁君送了吃食进来。 圆子吩咐梁君:“拿一壶酒。” 酒菜布好,二人对坐,也不多话,互相夹菜斟酒。 禾苗突然笑了:“我觉得我俩这样子,就像老夫老妻似的。” 圆子抬眼一瞧,也跟着笑了:“认识十多年了,可不就是老夫老妻么?” 二人默默碰了一杯,禾苗道:“你我二人还未成亲,就已经如此平淡,将来成了亲,岂不是更没有意思?” 圆子一愣,随即意味不明地笑了:“不知你说的没有意思和如此平淡,是指什么呢?好像你对现状很不满意?” 因为找到了线索,禾苗的心情很好:“没有意思,就是指没有意外和惊喜,平淡,也是这个意思。” 圆子突然站起来,将手一伸,撑到她面前的桌面,俯瞰着她,将她整个人包围在他的怀里。 他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长夜漫漫,不如我俩做点有意思的事?” 他本就半敞着胸怀,如此动作,更是胸前大好风光全部暴露出来。 蜜色的肌肤光滑如丝缎,紧实完美的胸肌腹肌一览无遗,往下了看,还能看到一簇纠结如火焰的卷曲体毛。 淡淡的酒气与温热干净的味道纠缠在一起,扑鼻而来,深邃的眼睛如同两个噬人的漩涡,挺直的鼻梁,不怀好意、微微勾起的唇角,方正有力的下颌…… 禾苗心跳如鼓,既想看又不敢看,她咽了一口口水,小声说:“你就是这样勾引魏紫昭的?”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圆子大怒,磨牙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好嘛,我只是想说,男色误人,我也经受不住啊。”禾苗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红着脸补救,但那语气听上去怎么都有些酸溜溜的。 不是不信任他,只是想起来始终觉得嫉妒。 “你啊,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圆子叹了一口气,没把话说完。 “把我什么?”禾苗好奇问道。 圆子猛地撞了她的额头一下,她没防住,一个趔趄往后仰倒,心想自己说错了话,摔一跟头让他开心也好。 哪知身体尚未着地,已被圆子接住了。 他骂她:“你是不是傻?我撞你一下,你还真的摔一跤啊,是不是想赖我?” 禾苗的额头被他撞得红通通的,头也有些晕和疼,她傻笑着搂紧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小声说:“赖就赖了,你可愿意?” 圆子低下头,轻轻吻上她:“明知故问。” 二人互相依偎着坐了小半夜才睡着,刚睡着没多久,就被隔壁的哭丧声和锣鼓声吵醒。 “我要过去一趟。”圆子就起来换衣服,禾苗揉揉眼睛,也跟着起身帮他穿衣。 圆子难得看到她温顺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苗苗,我用这几年光阴陪你一起长大,再用几十年的光阴陪你一起变老,你可愿意与我同行?” 禾苗睁大眼睛:“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圆子轻声道:“不,我是在向你求亲。” 禾苗抿着嘴唇,郑重其事地点头:“我愿意的,我会和你一起完成南北一统。” 两颗年轻的心,在异国他乡,在这个秋风瑟瑟的夜晚,毫无间隙地贴合在一起。 圆子去了隔壁安慰萧杨,陪他一起操持丧事,禾苗则回到床上继续养神,等到天亮,她便乔装改扮,带了几个随从,拿着昭王府的腰牌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昭王府随时都有人拿着这样的腰牌出去办事,因此并未有人对他们感兴趣,禾苗顺利到达双龙寺所在的梨花山。 在一户农户家中,她见到了昏睡的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那天被皇长女的人从观景台上推下来后,并未跌入谷底,而是被张在下方的一张网给拦住了。 她年纪大了,受此惊吓,再受冲击,当即晕了过去,之后一直昏睡,偶尔醒来也是胡话连篇。 禾苗带来了珍贵的药物,这一段时间,她都会留在这里照顾萧老夫人,直到把人治好为止。 梁君很担忧:“有用吗?就算把人治好了,萧杨也未必领情。” 禾苗笃定地道:“他会的,他领的不是郦国太子的情,而是刘向的情。” 她和圆子有一个长远的计划,需要借助萧杨来执行。 圆子是下棋的人,萧杨是棋子,若是将来萧杨能接受,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那就只好处置干净。 这是一场不见刀光的较量和战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用药用针之后,萧老夫人在夜里醒来。 昏暗的灯光下,她没看清楚禾苗的脸,只知道对方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 她攥紧禾苗的手:“是你救了我吗?” 禾苗微笑:“是呀。” “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儿子一定急疯了。”将门女人,说话直接,萧老夫人许诺:“我们会重重报答你的。” 禾苗微笑着道:“您现在不能回去,京城中因为您的意外已经乱了套。” 她半真半假地把京中情况说给萧老夫人听:“萧将军以为您是被昭王府害的,提着刀去找昭王算账。后来又听说是太子府的人干的,就又抓了太子府的人,再后来,又说和皇长女有关系,于是又和皇长女扛上啦!您若是突然回去,萧将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萧老夫人吓得冷汗涔涔,她晓得这其中的厉害。 她若死了,萧杨闹腾还有个说法,若她未死,这三个举足轻重的贵人就该一起把萧杨掐死了。 恐怕就连帝后也会大为光火,断然不会轻易饶过萧杨的。 萧老夫人悲从中来:“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从此再不能见到我儿了吗?” 禾苗同情地道:“因为萧杨将军太有本事,因此贵人们都想拉拢他。老夫人也不必着急哭泣,想见萧将军很容易,只是恐怕您从此再不能见客了。” 第1198章好戏上演 同一时间,皇长女在宫中,被逼得狼狈不堪。 皇帝并不质问她,但也不理她,只是任由她在房门外跪着,不理不睬。 皇长女不敢离开,只好跪了一天一夜。 她身娇肉贵,自是没有吃过这种苦头,不到第二天早上就晕死过去,两条腿半废。 太子给她求情,说一定是有人在捣鬼,挑唆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仿佛是为了打脸,在魏紫昭的安排下,许多大臣一起给皇长女求情,说了她很多好话。 至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无欲无求、藏在宫中轻易不露面的皇长女,他并未给她定罪,只是让她跪一下而已,就有这么多人给她求情,可想而知,她的势力有多大,她究竟有多得人心! 这严重违背了皇帝想压制女儿,力捧太子的心意。 皇帝很生气,从前有多满意这个温厚敦让的女儿,现在就有多讨厌她的阴险。 太子从前就有所察觉,现在更是十分警惕,都不用魏紫昭怎么挑唆,这兄妹俩就扛上了。 太子表面上越发温厚,背里出手频频,接连挑了皇长女的几个暗点。 皇长女忍无可忍,也开始悄悄出手对付太子。 刘向安静地看着,然后向魏紫昭提出:“现在正是好时机,只看殿下想捧谁。” 无论太子还是皇长女,都不是魏紫昭心目中最佳的继承人选,因为这二人年纪已长,且各有城府,不好对付。 她半闭了眼睛:“兄妹之间爱打闹,是人之常情。” 刘向就懂了,她要这兄妹二人斗得两败俱伤,再把皇次女捧起来。 皇次女体弱,向来只以皇长女马首是瞻,没什么主见。 只有这兄妹三人大乱斗,昭王的长远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属下知道了。”刘向翘起唇角,这就是他一直以来追求的机会。 魏紫昭睁了眼睛,轻笑:“属下?你官居何职啊?算什么我的属下?” 刘向厚着脸皮行礼:“还请殿下赐官,以便属下便宜行事。” 魏紫昭笑笑:“最近京中常有动荡,京兆尹也该换人做了。” 京兆尹?哈!刘向觉得好生荒谬。 京兆尹品级不高,却是至关重要,一般都会让很有经验、很有魄力的官员来做,而且必须对皇帝十分忠心。 像他这种什么履历都没有,全靠买卖得到爵位的人,居然可以因为昭王一句话,就可以问鼎这个职位。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样的国家不灭亡,什么样的国家才灭亡? 他甚至不用假装,就已经喜不自禁:“谢殿下恩典。” “嗤……”魏紫昭笑了,“你傻啊,京兆尹这么重要的职位,是要陛下亲自任命的,莫非你以为凭本王一句话,就可以让你这个毛头小子做?” 周围的人原本就觉得刘向很好笑,见魏紫昭嘲笑他,趁机跟着一起嘲笑,把眼红嫉妒全部发泄出来。 刘向并不生气,也不着急,笃定地道:“殿下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魏紫昭收了笑容,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她从这双眼睛里,没有看到算计,也没看到贪婪,只看到信任和狂热崇拜。 许久,她轻声说道:“你说得对,本王说过的话,一定会实现,好好干。先做昭王府的录军参事吧。” 就这样,刘向摇身一变成了昭王府的属官,打着昭王的旗号,或明或暗,今天挑一挑太子,明天惹一惹皇长女。 趁着那二人怨恨丛生,互相争斗,用公开的手段,秘密查找有关何蓑衣的线索。 然而何蓑衣却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整个京城几乎被篦了一遍,仍然找不到。 刘向苦思冥想,把目光投向茫茫宫城之中。 他觉得,那里头一定有他想要的答案。 与此同时,有关百尺的身份,也有消息传来。 百尺不是靖中人,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靖中的一个小镇上,其母以绣花为生,亲自替他开蒙,教他读书习字。 母子俩平时和邻里接触不多,一直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但常有陌生人出入其家,其中不乏男人。 这给母子俩带来了极不好的影响,当地人视其母为私娼,越发不愿和他们交往。 但他们好像也不太在乎,照旧各行其事。 大约三年前,其母突然死亡,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百尺对外说是得急症死的。 接着,在当天晚上发生了火灾,母子俩居住的地方连同其母的棺材尸身,俱被烧得一干二净。 百尺被灼伤了背,之后不知所踪。 那些经常上他家门的人,也从此不再出现。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百尺的邻居们绞尽脑汁地回忆这家人的奇怪之处:“那个小子啊,母子俩刚搬来时基本不说话,有天我从他们家门口过,听出来是外地口音。” 具体是什么口音呢?邻居说不清。 于是暗卫模仿东岭各个地方的口音给她听,那妇人听到东岭前京城的口音时,眼睛亮了:“对,对,就是这种口音,软绵绵的,听着既娇气却又傲慢!” 再说到百尺的一些私事,就更来劲儿了,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百尺:“他姓李,好像他爹是被人杀死的吧,死得很惨,只有他一根独苗……” “听到他娘私底下叫他复儿,不晓得是不是叫李复。” 刘向笑了,结合从前那些往事,他基本已经猜到了百尺的来历和身份。 这个时候,郊外传来了信,禾苗告诉他,萧老夫人的病好了,情绪也很稳定。 刘向拾掇拾掇,去邀请萧杨:“我有一场好戏,想请萧兄看。” 当天,就有人跑到将军府外吵闹,索要赏钱,说自己救下了萧老夫人,让萧杨去接人。 萧杨不管真假,立刻带着人出了城,丢下丧事不管了。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再接着,又传出萧杨已经和萧老夫人母子见面,萧老夫人指证杀人凶手,因为她恰好在某个场合,见到过那个人。 消息真假掺半,吊足了胃口,吸引了整个荣京的目光。 就在这时候,萧杨和刘向神情肃穆地去了皇长女府。 第1199章恭送姑娘入宫 皇长女府近来正在风口浪尖之上。 萧杨和刘向的突然来访,更是把这座府邸和它的主人骤然推向人前。 无数双眼睛盯着这里,就算皇长女也、不在府上,萧杨和刘向很快离开,也未留下任何不友好的话语,消息还是传开了。 “你听说了吗?好像萧老夫人的事和皇长女府有关系。”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萧将军都上门去找麻烦了。” 消息传了一圈,就变成“是皇长女弄死了萧老夫人,目的是为了栽赃陷害太子。” “萧将军和昭王府的刘大人,在皇长女府抓到了真凶,供认不讳了。” 消息传到那几个靖中最尊贵的人耳里,各有感触。 太子冷笑,觉得这事儿他那个阴险的妹妹真做得出来,犹自觉着这把火烧得不够,派人帮着加了一把火。 皇帝是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把皇长女叫去训话了。 皇长女自是不认,却也因此被羁留在宫中,进一步被打压。 皇次女被人一吓唬,就破了胆子,哆哆嗦嗦想为她姐姐除掉后患,却被太子派去的人把几个知情人带走了。 皇长女的人很忠心,但五个里总有一个贪生怕死的,太子很快问出了实情。 甚至都不用刘向亲自动手,他就暗里使人送了这个人情给萧杨,暗示希望萧杨能为他所用。 所有的真相摆在面前,萧杨反而沉默不语。 他坐在萧老夫人那口空棺材前,整整枯坐了一夜。 刘向什么都不说,陪他坐了一夜。 天要亮时,萧杨想喝酒,刘向就陪他喝得烂醉如泥。 等到皇长女好不容易脱身,想赶过来和萧杨说明情况,却被拒之门外。 她咬着牙离开,纵观下来,所有的事儿都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刘向有关系,她要杀了刘向。 要杀一个普通官员很容易,但若是要杀魏紫昭座下得力干将,却没那么容易,须得细细布置才行。 一天一夜过去,萧杨终于酒醒。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刘向。 刘向问他:“你想支持谁?这个国,是你的国吗?这个家,是你的家吗?” 萧杨怔然片刻,轻轻摇头:“早已不是。” “国将不国,家已不家,你要怎么办?”刘向大声问他。 萧杨站起身来,虬根错结的脸上一阵扭曲:“我不知道。” 刘向就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何不去寻你自己的国家呢?” 萧杨瞳孔微缩,猛地伸手拽住他的衣领:“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刘向镇静地说:“我是你的兄弟,和你一样,想让百姓安居乐业,想让父母安享晚年的人。” 萧杨颓然松手:“我能去哪里?如何寻找我自己的国家?” 刘向笑笑,起身离开了。 次日,传来萧杨的兄弟在奔丧途中遇袭的消息。 这回是昭王府救了他的兄弟,魏紫昭亲自来看他,语重心长:“你已经与皇长女结成了死仇,你还想三心两意吗?不是太子就是我,你选一个吧。” 这不是他的国,也不是他的家,他梦想中的君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谁也不想选。 萧杨枯坐一夜,请为萧老夫人守孝三年。 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未得允许。 因为死得蹊跷,而尊贵的皇子皇女更是不能和这件事染上任何关系的。 皇帝召见萧杨,温和安抚,赏赐若干,由京兆府随便抓了几个人充作凶手,定为意外。 沸沸扬扬的萧老夫人意外身亡案,正式定案。 兄弟俩愤懑无比,绝食以求为母守孝,太子出来调停,许二人扶父母灵柩归乡合葬。 魏紫昭派人送信给萧杨,只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否则他自己知道后果。 皇室的意见是一致的,不许带走属于大将军的亲卫,只许带走几十个家人并家将,防的不过是这兄弟俩心生异志。 那兄弟二人心里明白,更是冷了心肠。 刘向前去送行,送兄弟二人一辆马车:“此去路途艰险,将要入冬,只是骑马恐怕难抵风寒,还是带着马车一起去吧。” 萧杨心灰意冷,有车没车都一样。 兄弟二人俱都是一样的想法,直到车里钻出个机灵的小丫头,请二人入车躲避风寒,他二人才发现车里坐着一个安静慈祥的老太太。 正是从双龙寺上摔落下去的萧老夫人。 兄弟二人痛哭失声,丝毫不敢声张。 所有的事和人,都是在失去以后才会发现它的珍贵难得。 再次得到,便会加倍珍惜。 亲人团聚的喜悦过后,兄弟俩冷静下来。 萧杨的兄弟问他:“你那个姓刘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如此神通广大?” 萧杨心里隐约有所怀疑,却又拿不实在,思来想去,他只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个,因为萧老夫人的“死”,整个京城的平衡已被打乱,如今死人复生,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个,他对看到的一切充满了失望,不想再浪费自己的生命和精力。 何去何从?经历了又一次来自京城不明势力的追杀之后,萧杨果断下了决定。 萧家两兄弟失踪了,带着他们最忠诚、最精干的家将失踪了。 消息传回荣京,整个荣京哗然一片。 萧家世代忠良,更是悍将帅才,军中的威望年深日久,累积很厚。 这兄弟俩同时失踪,引来的猜疑和动荡不止是一点。 铁碑岭边境线上的郦国军队也跟着蠢蠢欲动,气急败坏的皇帝顾不上料理这件破事,忙着请求昭王再次赶赴边境。 魏紫昭心事重重,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相信刘向。 皇帝却等不得了,一天之内下了三道圣旨催促,她只好咬牙离开,临行之前特意把百尺放出来,细细交待。 百尺只是内宅的牵制,外头的牵制还有若干。 “若是刘向有任何异动,立刻格杀勿论。” 消息传到刘爵爷的耳里,他微微一笑,向坐在一旁擦拭软剑的禾苗伸手:“属于你我的时代到来了,你做好准备了吗?何苗苗?” 禾苗将手搭在他的掌心里,正色道:“我做好准备了。” 刘爵爷轻吻她的手背:“恭送姑娘入宫。” 第1200章鬼鬼祟祟的父女 荣京的冬天总是要比九君城来得更早一些。 一场秋雨过后,好些人生了病。 这场病来势汹汹,得了之后很不容易好转,重者甚至咳嗽吐血。 民间有谣传,说这是瘟疫,大不祥之兆。 好几首儿歌在街头巷尾传唱起来,说的都是靖中将要亡了。其中有一首尤其诛心,提到了四王乱世。 消息传入宫中,靖中皇帝大发雷霆。 他不会忘记,昔年,魏紫昭、皇三子、皇七女、他,四个人是如何竞争,他又是如何听从那个人的计策,谋算、利用魏紫昭成功上位的。 而现在,似乎又面临着同样的情形。 他的三个孩子,还有魏紫昭,又形成了四王相争的局面。 这太危险了,他虽然暴虐偏激没什么本事,却也晓得些大道理,更是恐惧国家基业会因此葬送。 他再次恨上了魏紫昭,刻骨的恨,觉得当初就不该放她出来,她其实是来挑唆他的三个孩子内斗,报复他的。 最好的办法是杀掉魏紫昭,但是前线无人领兵,该让谁去? 太子?太子就是一根独苗,经不起任何闪失。 皇长女?若是建立了功勋,又是一场争斗。 皇次女?体弱多病,没什么主见,能领什么兵? 靖中皇帝病倒了,而且是在最宠的贵妃宫中酒后病倒的。 恰在此时,贵妃传出有孕三月。 皇后大怒,借口宫人伺候不力,导致皇帝生病,撤换了一大批宫人。 又因贵妃有孕,必须精心照顾,特赐宫人二十名入涟漪宫,伺奉贵妃。 这批宫人是从宫中各处挑选而来,有眼线,也有真正的普通宫人,还有类似禾苗这种别有用心的人。 禾苗经过改装,容貌只是清秀而已,故意塌了肩膀勾着背,卓然的风姿便隐去了一半。 眼角眉梢皆下垂,唇角再故意往下耷拉一点,就显得略有些愁苦。 大家都喜欢喜气洋洋的人,像她这种人,属于不怎么受欢迎的隐形人,只要把分内事做好,没人肯多理她。 这就是禾苗要的效果。 她分配到的差事很合心意——专替贵妃打理涟漪宫的花草树木,日晒雨淋的,却可以合理合情地四处走动。 有昭王府的眼线照料,没人敢惹她的麻烦,就算偶尔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露个脸,别人也只是提醒教训几句而已。 皇帝的风寒一直不见好转,许久未来涟漪宫,反而是皇后领着几个皇子皇女在前方伺疾。 贵妃很烦躁,几次想去探病,都被皇后以“贵妃有孕,当精心调养,不要四处乱走,以免染了病气,不利胎儿”的借口打发了。 禾苗耐心地等待着,小心翼翼地查探着。 整个荣京都没有她爹的消息,这座巨大的宫城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皇长女为什么会抓到她爹,这是一个秘。 若是皇长女把人转移到宫中,又会藏在哪里,是得了谁的帮助。 她从心急如焚,到小心翼翼。 因为她能感觉到,真相已经不远了。 机会终于来了。 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阴寒刺骨,众人早已睡下,禾苗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涟漪宫,外出探查情况,突然传来敲门声。 值夜的宫人被惊起,匆忙开门,再匆忙入内禀告,却是皇帝悄悄来了。 禾苗藏在暗处,看贵妃一脸欣喜迎出来,看那个脸色苍白阴沉的皇帝裹着大氅缓步而入。 再然后,她在皇帝身后看到了一个低垂着头,似是宫人的熟悉身影。 居然是皇长女! 禾苗吃了一惊,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外间盛传,乃至他们所得到的所有消息,都是皇帝与皇长女父女失和,闹得非常不开心。 为什么皇长女会在这种时候,跟着皇帝来到贵妃的宫里? 这不合常理。 莫非,皇长女身后的那个人,一直都是皇帝? 难道他们所有人都被这对父女骗了吗? 若是这样,圆子就很危险了。 禾苗不敢靠近,她怕打草惊蛇,再把自己陷进去。 她眼睁睁看着那对父女,鬼鬼祟祟地在贵妃的陪同下,走进大殿,再将门关上。 禾苗转身往回走,悄无声息来到贵妃的大宫女素娥的房间外,捏着嗓子小声道:“素娥姐姐,娘娘那边让你过去。” “晓得了。”素娥今夜不当值,但她自来都是贵妃心腹,贵妃经常都会叫她,因此她丝毫不怀疑。 禾苗藏回暗处,静静等待。 素娥很快出门,去了正殿。 距离大门尚有一丈远,就被守在外头的人厉声呵斥:“干什么?” 素娥出声辩白,却被无情赶走。 素娥气死了,又不敢分辩,忍气吞声回去,跑到当值的宫女那边找麻烦:“到底是谁乱传话?说是娘娘召我?” 宫女面面相觑,全都齐刷刷摇头。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来了几个宫人,板着脸问:“刚才是谁在殿外?” 素娥以为是贵妃叫她,抚一下鬓角,略有些倨傲地道:“是我。是娘娘传我么?” 那几个宫人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拽出去,直接捂住嘴捆起来,拖着就走。 素娥拼命挣扎,哀求地看着昔日的同伴们。 宫女们被惊呆了,和素娥要好的宫女颤抖着嘴唇问道:“她做错什么事了?” 宫人板着脸道:“自是犯了不该犯的事儿,警告你们,规矩办差,谨守本分,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宫女们叽叽喳喳挤成一团,一个宫女咬牙道:“我去求求娘娘。” 冒着小雨冲出去,跪在殿门外小声央求。 门许久才开,出来的是贵妃本人,冷着脸道:“滚回去,谁再敢窥探打听,乱棍打死。” 涟漪宫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禾苗靠在冰冷的墙上,无声呼吸。 只因在不恰当的时机走近大殿,一个用惯了的心腹宫女居然就被直接除去。 除了那里面藏着大秘密以外,她想不出其他原因。 她要如何,才能混进涟漪宫正殿呢? 过了半炷香后,正殿大门又开了,这回出来的只有皇长女一个人。 她仍旧穿着宫女服饰,半垂着头,神情平静地往外走。 走到距离禾苗不远的地方,她突然停下,往这边看过来。 第1201章贵妃的秘密 禾苗屏住呼吸,皇长女武功修为远不如她,但敏锐度不低。 经过今夜目睹的事情,她更是不敢小瞧这个女人。 幸亏皇长女只是略停片刻,就转身离开了。 禾苗回到屋里打了个盹儿,就被同屋的其他宫女咋呼呼地叫醒:“快快快,到院子里集合,娘娘有吩咐。” 此时天刚蒙蒙亮,皇帝才离开,贵妃尚未梳妆。 一群人淋着小雨站在院子里,静候贵妃梳妆打扮用早膳。 所有人的衣服头发都湿透了,饥寒交迫,却没一个人敢出声,全都是老老实实站着,她们都被昨天夜里的事吓坏了。 一个时辰后,贵妃慢吞吞走出来,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冷声道:“昨天夜里的事,你们都知晓了吧?” 贵妃纤长白皙的手指在人群中点了一下:“把她抓起来,乱棍打死,她是素娥的同党。” 那是一个二等宫女,长得柔美可爱,闻言眼神都涣散了:“娘娘,奴婢没有……”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就被堵住嘴拖出去了。 贵妃再次指着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宫女:“还有她,狼子野心,试图谋害本宫的皇儿。” 接连拖出去两个,就连证据都不需要,只凭贵妃一句话,宫人们俱被吓白了脸。 尤其是那些心头有鬼的人,更是战战兢兢。 禾苗冷眼旁观,把这些人的表现看得清清楚楚,根据她的观察,这涟漪宫至少有四种势力。 “按理说,有孕在身,得多给孩儿积福才行,可惜啊,得先有命才成。本宫不管你是谁,是谁的人,既然来了涟漪宫,就得听本宫的!” 贵妃低下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声音越发阴冷:“你们听好了,不得宣召,不许靠近正殿,不得允许,不许触碰不该碰的东西,否则,千刀万剐。谁敢碰他,便是本宫的死敌,陛下也不会放过他的!” 纤长白皙的手高举着一块碧玉龙牌,贵妃娇媚的容颜里满满都是得意和狠厉。 禾苗半垂了眼,为了龙裔,就可以在宫中滥用私刑吗? 不是的,皇帝再怎么宠贵妃,也不至于如此放纵贵妃。 也许,她看向贵妃的小腹,也许就连这个胎儿,也不一定存在吧? 要知道,靖中皇宫已经十多年没有新生儿了。 贵妃、皇帝、皇长女的表现,更像是千方百计想要掩盖某个真相。 淋了这场雨之后,又一批宫人生了病,被淘汰出涟漪宫。 皇长女再未来过,皇帝则天天夜里都来,每次来都要留宿到天明。 涟漪宫炙手可热。 皇帝连续留宿五天之后,皇后坐不住了,亲自来看望贵妃,再带了一群精挑细选的人过来,嘘寒问暖,送上许多补品。 贵妃拿着那块碧玉龙牌拒绝了:“多谢娘娘美意,陛下说了,涟漪宫中的人不要太多,省得吵得我心烦,不利养胎。” 皇后怒气冲冲离开,贵妃只送到殿门外就不肯送了,竟是寸步不离正殿。 禾苗急得抓耳挠腮,贵妃如此警觉,叫她怎么办才好啊。 然后,她收到了圆子的消息。 圆子把她传出去的消息送给了魏紫昭。 不提何蓑衣,只说根据线报,似乎皇长女和皇帝、贵妃之间有个大秘密,而这个秘密,就藏在涟漪宫里。 事关皇宫、皇帝、贵妃、皇长女,光靠他们的力量不够,必须光明正大地借助魏紫昭的力量。 对于她警告圆子,让他小心提防的事情,他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让她不要担心,保护好自己,他很好。 禾苗晓得他现在就是行走在刀刃之上,十分危险,魏紫昭并不完全信任他,其他势力更是虎视眈眈。 但她鞭长莫及,只能加快速度设法早些探查清楚,尽量不让他分心,此外没有任何办法。 机会终于来到。 皇后突然病了,并且病得很重,宫妃们全都去看,就连皇帝也去了。 贵妃犹豫很久,觉得不去不行,只好把心腹留下来,交待其寸步不离守着主殿,她去去就来。 而心腹,也只许在主殿的一定范围内活动,不许乱走乱碰,理由是怕惊了胎神,对龙裔不利。 禾苗立刻抓住这个短暂的机会,潜入主殿之内。 她事先见过涟漪宫的建筑图,哪里有道门,哪里有道窗,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轻车熟路探查下来,很快发现了异常。 根据她的了解,贵妃从前只在西间起居,近来却改在了东间。 而东间,从前是没有设置床榻的,今日见来,却多了一张架子床。 按理,白天无人躺卧,床上帐幔应当卷起才妥,可这张架子床,却是帐幔低垂,就好像上头有人躺着似的。 贵妃留下来看守的两个心腹,也是老老实实坐在主殿里,并没有想要入内收拾的意思。 禾苗抓紧时间,一把拉开了帐幔。 床上空无一人,铺盖枕头也是整整齐齐。 偏此时,有动静传来,是有人入内了,她被吓了一跳,迅速藏入床内。 隔着帐幔,她能听到外头有一个人,轻手轻脚地四处探触,目的大概和她差不离,都是来找秘密的,就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 那个人距离架子床越来越近,禾苗屏住呼吸,往褶皱里藏了藏。 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进来,抓住帐幔轻轻一撩。 紧接着,外头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宫人的问好声:“娘娘……” 那只手微微一顿,接着帐幔猛地被掀开,一个年轻男人迅速闪身入内。 禾苗避无可避,只好对着他轻轻挥手,扯出一个笑脸。 那个人吃了一惊,勃然变色,像是想要退出去,张口大叫,随即又哑然失笑,望着她轻轻颔首。 “我走后,可有人来过?一切安好如常?”贵妃快步入内,一连串地问。 宫人毕恭毕敬:“回娘娘的话,无人来过,一切安好如常。” 贵妃越走越近,禾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禾苗无声吐气,真倒霉,都怪身旁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人害她耽搁,不然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第1202章靖中太子 禾苗侧目看向身旁的年轻男子。 他也正在看她,蒙巾上方眼睛笑得弯弯,下方的卧蚕让看上去很可爱无害。 禾苗同样笑弯了眼睛,倏然出手,想要将他推出帐外。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凡事要讲先来后到,反正他俩始终都会被贵妃发现,不如牺牲他吸引贵妃注意力,以便她逃走。 手伸出去,恰恰撞上一只男人的手。 年轻男子眼睛带笑,手上丝毫不停顿,快速而有力,明显就是和她打着同样的主意。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悄无声息地过了好几招,竟然是旗鼓相当。 禾苗收了笑容,她早知道对方既敢冒险查探涟漪宫,身手必然不俗,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利落。 年轻男人也收了笑意,沉默地打量着她,眼里颇有诧异之色。 一只雪白纤嫩的手抓住了帐幔,贵妃的呼吸声传入帐中,要死要活,就是这一刻了。 禾苗诡异一笑,手腕往上一翻,一根细如毛发的银针疾风一般刺了过去。 年轻男人只觉得手臂一麻,尚未反应过来,已被禾苗一脚踹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声响起,贵妃声嘶力竭地叫着:“快来人啦,有刺客,有刺客……” 真是吵死人了,禾苗趁着外头乱成一团,迅速钻出帐幔,闪身离开。 临行前抽空瞅了一眼那个年轻男子,只见他披着一块大红色的锦缎,不要命地往外逃,身后跟了一串涟漪宫护卫和宫人,好生热闹。 禾苗迅速掩入阴影之中,扯去面巾藏好,拿起修剪花木的剪子,蹲在一株修剪了二分之一的菊花旁,傻乎乎地看着这一幕。 看到有宫人闻声而出,就害怕地叫住人家:“姐姐,怎么啦?怎么回事呀?光天化日之下,哪里来的刺客?” 宫女看她像是害怕得紧,好心安慰她,她就顺理成章地跑过去抱住宫女的胳膊:“好可怕,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几个宫女互相安慰着,彼此都很清楚,若是事后追查,她们就是互相证明无辜的人证。 护卫潮水一般涌来,那个刺客似乎是逃不掉了。 小小一个涟漪宫外,居然布置了如此多的护卫……足以证明这宫里有鬼。 禾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神色越发惶然:“好可怕呀……” 正当此时,一个宫人自人群之中飞速跃起,往贵妃冲去,手里寒光闪烁,高声喊道:“妖妃纳命来!” “刺客呀,娘娘遇刺啦……” 又是一阵尖叫,又是一番混乱。 “护驾,护驾……”侍卫分出大半折回去救贵妃。 刺客武艺高强,顷刻之间不但刺伤了贵妃的肩头,还杀死了贵妃身边的两个宫人。 事发突然,逼得众侍卫手忙脚乱。 接着,又有人大叫:“不得了啦,走水啦……” 浓烟滚滚而至,却是涟漪宫后殿起火了,又是一通混乱,再次吸走一批侍卫。 禾苗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她今天遇到的这个年轻男人可真是厉害,居然留了这么多后手。 很快,远处传来大叫声:“刺客逃走啦,快追呀。” 却是那个最先出现的刺客逃了。 这边的混乱持续着,但双拳难敌四手,刺伤贵妃的刺客很快被逼至一个角落,眼看逃生无望,他索性自尽了。 少了这个劲敌,侍卫头领很快冷静下来,将人手分成三份,一份保护贵妃,一份灭火,一份继续追查逃走的刺客。 禾苗等人也被告知,留在原处不许擅离,等待搜查。 火尚未扑灭,门口已然传来喝问声:“太子殿下在此,何事喧哗?” 贵妃原本被人簇拥着坐在院子里包扎伤口,惊魂未定,脸色骤变,失声问道:“太子?太子怎会在此?” 年轻男人温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贵妃娘娘,我入宫探望母后,正要出宫,途中听闻此处喧哗,又看到浓烟滚滚,特意过来瞧瞧。” 靖中的太子啊,那位一直“温厚无比”地和皇长女暗斗的太子,居然也凑巧出现了。 禾苗好奇地张望着,看到宫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月白织银常服,头戴玉冠,身姿挺拔,在一群宫人之中鹤立鸡群。 他半低着头,并不直视贵妃,对庶母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疏离:“请问娘娘,可需帮忙?” 宫中走水和遇刺,都是大事,贵妃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笑容生硬:“多谢太子美意,但此事凶险,你身份贵重,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回去吧,此处有护卫统领,陛下很快就会过来,定会让那个刺客无所遁形,碎尸万段!” 贵妃说到最后一句,娇艳的脸上可怕地扭曲了一下,咬牙切齿,仿佛意有所指。 太子却好像没听出来似的,温和地说:“那是肯定的,敢在我靖中皇宫闹事,必叫他有来无去。娘娘安心将养,本宫就在这外头候着,等您吩咐。” 言罢轻轻施了一礼,带着他的人退到一旁林荫下站着了。 贵妃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大骂给她包扎伤口的宫人:“痛死了!你这是居心叵测想趁机害死本宫么?拖下去给本宫打死!” “娘娘饶命呀,奴婢不是有意的。”宫人哭喊着被拖下去,众人噤若寒蝉,俱都低头不语。 大家都看得出来,贵妃这是意有所指,把对太子的一腔怨气全冲着这无辜的宫人去了。 而太子却和没听懂似的,气定神闲地站在外头,还劝贵妃:“贵妃娘娘稍安勿躁,本宫已然派人去请太医了,很快就到,定会保得娘娘无虞。您别急,宫中走水和遇刺都是大事,父皇一定会严查到底的。” 贵妃不高兴,板着脸喊痛,没答话。 后殿的火燃得很大,竟有波及到前殿的风险,宫人和侍卫头领纷纷劝告贵妃:“娘娘,此处危险,不如暂时避开如何?” 贵妃神色惶然,看上去也非常害怕,她紧紧攥着手,哆嗦着嘴唇,迟迟不肯答应。 目光忽闪着,一时去看宫门外,一时去看太子,一时又往正殿里看,高声道:“陛下呢?陛下如何还不来?” 第1203章不到两丈的距离 禾苗的心情非常糟糕。 她已经知道刚才那个刺客究竟是何方势力了。 太子来得太是时候。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查探到皇长女夤夜入宫,与皇帝一同夜访涟漪宫,太子当然也能打听到。 储位之争向来都是生死较量,太子绝不会允许皇长女影响到他的身份地位。 在这宫中,能够从容不迫地留下这么多后手的,也就只有太子和皇后了。 他们都觊觎着贵妃的秘密。 大火滔天,虽是为了帮助刚才的刺客逃走,同样也是为了逼迫贵妃露出底牌。 要么毁灭,要么暴露。 禾苗很难过,如果她的父亲,真的藏在贵妃的正殿里,那么他此刻是否正被浓烟侵袭,是否心生恐惧? 太子和贵妃可以掂量算计轻重,她却等不得了。 “咦?张嬷嬷呢?”禾苗高声喊道:“张嬷嬷不见了!” 张嬷嬷是贵妃的奶嬷嬷,平时最得信重,是这涟漪宫里的得意人儿。她今天一早就被贵妃使出去办事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正好拿来作伐。 好主意!贵妃赞赏地看了禾苗一眼,高声道:“对,张嬷嬷呢?张嬷嬷会不会还在主殿里?” 刚才一直乱糟糟的,众人都没注意这些细节,此时听到禾苗嚷嚷,贵妃询问,竟然无人能答。 “你们立刻进去搜寻张嬷嬷。”贵妃立刻点了几个信任的人,如此这般地悄声交待了几句。 太子突然出声道:“贵妃娘娘!此处烟雾弥漫,恐伤娘娘凤体!还请娘娘移驾到开阔通风之处,多多保重!” 宫人一听,立刻苦劝贵妃:“娘娘身怀龙裔,的确不可冒险!” 该死的太子!贵妃磨牙。 她不留在此处主持大局,万一那个人出了什么差错,皇帝一定不会轻饶她,前期做的那些事儿相当于白做了。 若是硬留,又要留下话柄,说她不珍惜龙裔,乃是心怀不轨,日后必被攻讦。 再不然,倘若那个人被当众揭穿身份,后宫嫔妃私藏男子,于她而言便是要命的勾当,又该怎么办? 贵妃低头拭泪:“嬷嬷与本宫有一半的母女缘分,本宫怎能坐视她有危险而不顾呢。” 太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太子身份贵重,也不该在此熏着,你我二人一同走到开阔处静待陛下吧。”贵妃慢慢往外走出,手一挥,身后宫人迅速进入主殿,开始行动。 禾苗已经顾不上贵妃和太子了,她眼巴巴地看着主殿,每一次呼吸,都漫长得煎熬。 过了大约半柱香后,宫人抬出一个人来——侧卧,盖一床薄被,青霜色的宫衣委顿拖地,发髻微乱,露出半截金簪,看不清样貌,只依稀能看出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的装扮。 宫人高声道:“娘娘,张嬷嬷找到了!她被刺客吓坏了,晕倒在角落里呢……” 贵妃惊喜极了:“谢天谢地,赶紧抬到那边去,请医女给她看看!” 禾苗痴痴地看着那个春凳上的人,即便隔着薄被,即便着了宫衣,即便顶着发髻,她也能认出来那是谁。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她的父亲还活着! 他就在距离她不到两丈远的地方! 宫人正要把人抬走,一个居住在涟漪宫的美人突然高声道:“张嬷嬷的脸捂着了,快把她脸上的薄被揭开,让她呼吸,不然闷也闷坏了……” 美人说着就伸手揭被,守在一旁的宫人勃然变色,不顾尊卑,猛地打了美人的手一下。 美人不敢置信:“你竟然打我?” “贵妃娘娘要为妾做主啊,这个贱婢竟敢以下犯上!”美人大哭着抓扯宫人,趁机抓住薄被,使劲一拽! 薄被被扯开一角,露出里头人的半张脸。 美人看得清楚,神色惊恐要喊,却听贵妃一声厉喝:“还有没有规矩!统统拖下去!” 与此同时,抬春凳的宫人迅速将被揭开的被子重盖回去。 不及美人喊叫出声,宫人已经群拥而上,把她和她的侍女捂住嘴拖了下去。 “让太子笑话了,她们都被吓坏了。” 贵妃惊出一身冷汗,示意宫人赶紧把春凳抬走,偷眼去看太子,却见太子始终神色淡淡,也不知他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娘娘说得没错,今日这种事,无论是谁,见着了都会被吓坏的。”太子云淡风轻,并不追究春凳之上究竟是不是真的张嬷嬷。 贵妃心里有鬼,对他难免客气几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在拖。 贵妃是想拖延到皇帝来,太子则是想要得到一个结论。 “陛下驾到!”宫人尖细的嗓音响起,众人一起拜倒。 皇帝坐着龙辇匆匆而来,神色阴冷地看了太子一眼,再看向贵妃:“怎么回事?好生生地怎会突然闹刺客,还走水?皇后病着,你就不能轻省些?” 贵妃委屈得眼睛都红了:“臣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妾去看望娘娘回来,走进屋里,想坐一会儿,突然就跳出一个刺客来……” 皇帝沉默地听她描述完经过,再看向太子:“太子如何会在此处?” 太子说的还是方才那套理由:“儿臣去看望母后,听到此处喧哗,恐惊了圣驾和母后,因此过来看看。” 这理由非常充分适当,且太子自过来之后一直恪守礼仪,挑不出半点不是。 皇帝半耷拉了眼,淡淡地道:“孝心可嘉,不错,此处有朕,你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太子行礼毕,倒退着走了几步,目光在人群中不露痕迹地一扫,转身离开了。 禾苗低眉垂眼,跟着宫人一起跪拜在地上,静等吩咐。 “陛下,臣妾被吓坏了……”贵妃的声音娇滴滴,似是撒娇,又似是被吓坏了十分委屈,还带着几分愧疚和后怕。 “你受委屈了。”皇帝握住她的手,指着在场的宫人,淡淡地道:“全都关起来。” 一片喊冤声和哭声响起,然而无论宫人怎么恳求,他们还是被集体关押在一间偏殿里。 宫人绝望地哭泣着,禾苗假意抹着眼泪,准备伺机逃走,她不能再次失去她爹的消息和踪迹。 第1204章命不值钱 时间渐渐滑过,到了饭点,并没有人送饭。 宫人们又饿又怕又冷,挤在一起,绝望地看着窗外。 窗外人头攒动,侍卫进进出出,不是在清扫火场就是在搜查现场。 禾苗微皱眉头,虽说她之前曾提醒过贵妃,以张嬷嬷为借口把父亲弄出主殿,但贵妃未见得会想起她来,必须搞点事儿,在天黑时趁乱离开。 她清清嗓子:“陛下会开恩放我们出去吗?” 有人尖锐地道:“放我们出去?你想得倒美!” 立刻就有人反驳:“为什么不能放我们出去?我们做错什么了?我们又不是刺客!” “这个重要吗?”那人冷幽幽地说道:“该死就死了,我们不过是贱民而已,命不值钱的。” 众人全都静默了,是啊,在贵人们的眼里,是非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说你错了该死就得死。 禾苗就说:“我不懂,但不是还有国法宫规吗?” “哈!国法宫规?”又是之前说她想得美的宫人高声讽刺她:“这个蠢货是从哪里来的?贱民竟敢和贵人讲国法宫规?贱民只配和贵人说谢恩!” 这人可真有意思,禾苗探着头盯着那个宫人看。 这是一个二十多岁,高颧骨,瘦长脸,长得并不好看的宫女。 见禾苗盯着自己看,她很生气地甩甩袖子:“看什么看?蠢丫头!” 禾苗不记得自己曾在涟漪宫中见过此人,便问:“姐姐是谁呀。” 宫女哼了一声,没理她,傲慢地转过了头。 “她叫金平。”有宫人小声提醒禾苗:“别惹她,她是罪臣之女,读过很多书的,皇后娘娘之前很看得起她,但她嘴巴特别招人恨,不讨人喜欢,一直被贬,今儿才被贬到咱们宫里来做那个。” 做那个的意思,是专给贵妃洗涮马桶的意思。 都被贬来涮马桶了,还倒霉催地被关起来等死,这运气果然够差。 禾苗就问金平:“那我们岂不是就这样白白死了?我不想死,我还这么年轻,家里还有爹和娘……” 金平翻了个白眼:“白死又如何,你爹和你娘哭死也是活该,谁让他们命不好。” 她的嘴巴很毒,却说得很正确。 新一轮哭泣开始,哭声越来越大,躁动的情绪开始蔓延,有人扑过去拍门:“冤枉啊,放我们出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拍门哭闹,哭声震天。 外头的人听见了,站在门口厉声呵斥威胁,却没人理睬——反正都要死了,无非是早死一刻而已,怕什么! 门突然被拉开,几个侍卫冲进来,手持棍子劈头盖脸地往下砸:“不许哭闹,再哭闹立时打死!” 最前头的几个宫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哭闹暂时被压了下去,金平突然站起来,掏出几块碎银递过去:“得饶人处且饶人,请各位手下留情。” 侍卫将她手里的银子一把抢走:“反正都是要死的,留着没用。” 气氛骤然一紧,金平大声问道:“谁说要我们死的?” “当然是上头说的!该不该死,你们心里没数吗?”侍卫冷笑着退出去把门锁上。 绝望蔓延而生,有人轻声问道:“我们,我们真的要死了吗?我们什么都没做!” 金平冷冰冰地问:“你们甘心吗?” 没人敢回答她,禾苗低声说:“我不甘心。” 金平打量了禾苗一眼,问挨打的几个宫人:“你们自小入宫,起早贪黑,唯唯诺诺,求的不过是活着,但他们……” 她指着窗外,沉声道:“一言不合就可以让我们去死!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条性命,他们轻轻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去死!你们打算就这样白白等死吗?” 仇恨不平的情绪越来越浓,有人绝望地道:“可我们能怎么办呢?就算冲破这道门,也出不了宫门。” 金平冷声说:“像猪一样地被杀死,和像个人一样地死去,是不一样的。我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我不甘心!” “我知道有一条路,通往南宫门,只需要一炷香功夫……” 好几个人围在金平身边,开始小声讨论。 禾苗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等到天黑,这些宫人开始行动,她怎么也得助她们一臂之力,再趁乱浑水摸鱼,去做自己的事。 门突然被人拉开,一个侍卫站在外头大声道:“谁是秀秀?” “我是。”秀秀是禾苗在宫里的化名,她假装害怕地说:“我什么都没做……” 侍卫把她拽出去:“废话多!” 禾苗哭哭啼啼,边走边观察。 纵然如此混乱,贵妃也没有离开涟漪宫,而是住到了涟漪宫西侧的依波楼里。 真正的张嬷嬷站在楼下接到了禾苗,倨傲冷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通,冷声问道:“听说,就是你提醒娘娘,我尚在主殿不曾出来?” 禾苗低着头行礼:“回嬷嬷的话,是这样。” 张嬷嬷冷笑一声:“我可记不得你是谁,你却如此记着我,是何道理?” “嬷嬷是娘娘身边第一得用的得意人儿,您可以记不秀秀是谁,秀秀却不能记不得您是谁。” 禾苗知道她们这是生了疑,毕竟当时她给贵妃这个提醒,实在提得太巧了。 也许,张嬷嬷在这里问她话,贵妃和皇帝就在门后站着偷听。 禾苗谄媚而憨厚地笑着:“其实是我一直都想请嬷嬷教导我……我自知蠢笨,但也不想一辈子都修剪花木,想学点真本事,将来出宫以后也能养活自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凑了些钱,想孝敬嬷嬷,给嬷嬷买点茶喝……” 张嬷嬷不为所动,神色越来越冷厉,猛然高声喝道:“还敢狡辩!分明就是居心叵测,窥探贵妃起居!给我把她拿下!乱棍打死!” “啊,不要啊!”禾苗软倒在地,使劲摇手,拼命求饶:“我真的没有,是秀珠姐姐让我找您的!” 秀珠是贵妃身旁的侍女之一,这个倒是不难查证,张嬷嬷使个眼色,自有人去查证。 半炷香后,一个宫人贴在张嬷嬷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递了一样东西给张嬷嬷。 第1205章他醒了没有? 是一个半旧的钱袋子。 钱袋子里装了些零零碎碎的银钱,加起来大约只有二两多。 张嬷嬷有些鄙夷地掂量了一下,问禾苗:“这是谁的?” 禾苗紧张兮兮地探头看看,再缩回头去,小声说:“是我的。”因为知道太少拿不出手,红着脸说:“存了好久……” 她把一个底层小宫女的形象表演得太逼真,张嬷嬷已经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了,随手扔还给她,冷冷地道:“你可知道都有些什么人图谋不轨?说出来,饶你不死。” 禾苗哭了起来:“我说,我全都说。” 张嬷嬷激动起来:“快说。” 禾苗哭得打嗝:“早上我看到翠珠偷吃东西,福保偷懒……” 她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得张嬷嬷直皱眉头,最终忍无可忍:“别说了!” 禾苗胆怯地瞅着她,瑟瑟发抖,轻声央求:“嬷嬷,好歹是我提醒贵妃娘娘,救了您的命,能不能让我别修剪花木了?” 命都快要没了,她还想着调整职位,还当真的救了自己的命呢。张嬷嬷揉揉眉心,确认这丫头纯属瞎碰上的。 她转身走进屋里,向站在门后的皇帝和贵妃行礼道:“陛下,娘娘,还有什么要问这丫头的吗?” 皇帝一脸疲惫,淡淡摆手。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罢,好歹也是她救了你的命……”贵妃重重咬着“是她救了你的命”几个字,从眼角偷看皇帝的表情。 皇帝面无表情,低头喝茶,贵妃便懂了:“若是本宫不留她一命,旁人说起来也会多嘴,就让她回去吧,让人严加看管。” “是。”张嬷嬷退出去,打发禾苗:“你回去吧,不要乱走乱说。” 禾苗央求她:“嬷嬷,那我……” 张嬷嬷伸手使劲打了她一下:“不好好干活,知恩图报,还敢多嘴!” 禾苗委屈地忍着眼泪,被两个侍卫送回了宫女们住的地方。 依波阁里,贵妃给皇帝捶着肩膀,小声道:“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只怕这事儿瞒不住,皇后娘娘问起来……” “问起来又如何?她想如何?”皇帝猛然拔高声音,怒不可遏。 贵妃吓得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皇帝沉默片刻,问道:“他醒了没有?” 贵妃道:“之前不曾,现在臣妾立刻去看。” “一起去吧。”皇帝起身,和贵妃一前一后往里走。 里屋光线阴暗,门窗全都封死,并挂了帐幔等物遮挡,最大可能地防止有人从外头窥探。 居中放了一张床榻,榻上躺着一个人,鬓发斑白,身形消瘦,腹部高高隆起,双目紧闭,昏迷不醒,正是何蓑衣。 皇帝走上去,轻声喊道:“何先生?何先生?” 何蓑衣没有任何反应。 皇帝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的脉门上,只摸到一丝微弱的跳动,若不仔细了瞧,几乎感受不到。 难道这个足智多谋的男人,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皇帝一筹莫展,神色灰败。 贵妃晓得他的心事,轻声道:“也许能找到制蛊高手……阿楚不是说了吗?只要找到高手,把母蛊从他体内引出来,他就活了。” 皇帝摇头:“朕等不得了,等不得了……昭王越来越无法无天,朝中有大半人都是她的爪牙……” 蛊是他找人下的,原本是想把子蛊种到何蓑衣体内,母蛊捏在自己手中。 为的是利用何蓑衣对付魏紫昭,再帮他稳固朝纲,反正何蓑衣就在他手中,死活都是一句话的事。 谁知下蛊时出了差错,子蛊不翼而飞,母蛊倒跑到何蓑衣体内去了,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深浅不得。 他也想过要不把何蓑衣弄死算了,但何蓑衣隔上几天总能醒一回,给他出出主意。 加上他也舍不得蛊虫,一来二去就拖到了现在。 “陛下,皇长女来了。”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在外头禀告。 皇帝有气无力地道:“让她进来。” 皇长女径直而入,行礼之后,关心地问贵妃:“娘娘没有受惊吧?” 贵妃摇摇头,给她使了个眼色。 皇长女便走到皇帝身旁,轻声道:“父皇不要担心,儿臣已经有了他女儿的消息,也许他女儿知道也不一定。” 皇帝眼里骤然绽放出亮光,宛若抓到救命稻草一样:“真的么?快把人抓来。” 皇长女为难地道:“只是有了一点消息,没什么把握,不过儿臣会尽力的。” 皇帝叹口气,道:“派去郦国寻找昆仑殿教众的人可有消息了?” 皇长女道:“找到了一个……” 皇帝迫不及待地道:“快把人带进来!” 皇长女欲言又止:“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了?”皇帝大发雷霆:“吞吞吐吐的,你想干嘛?” 皇长女跪下去,将额头抵着地,低声道:“人是昨夜送到的,儿臣将他藏在府中的,打算今日禀告父皇再作安排,但今早起来,人已经硬了……是中了毒……” “荒唐!”皇帝猛地把桌子推翻,怒不可遏,指着皇长女骂道:“你说,朕拿你有什么用?养你有什么用?” 皇长女艰难地说:“儿臣无能……请父皇恕罪。” 贵妃打圆场:“陛下,最近乃是多事之秋,楚楚这里也是艰难,原本兄妹和睦,现在被昭王府闹得,唉……” 这话意有所指,只差直说和太子有关系。 想到今天的刺客事件和太子出现得巧合,皇帝已经信了,气得脸色发白,胸脯上下起伏,好半天才说:“这个逆子!他是想早些气死朕!” 贵妃和皇长女低头不语,老老实实跪着。 皇帝还没缓过气来,外头又有宫人禀告:“陛下,皇后娘娘使人来问贵妃娘娘可安好,派了太医过来给贵妃请平安脉。” 皇帝大怒:“她来做什么?让他们滚!” 贵妃和皇长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微有自得。 关心妃嫔及龙子龙孙的孕育,是皇后的天然职责,贵妃身怀有孕,又经历了刺客和走水事件,皇后使人来问,是贤惠,但在此刻,在皇帝听来,就是别有意味,充满了刺探。 第1206章敌友难辨 皇帝的咆哮声传出去,好多人都听见了。 中宫派来探望贵妃的女官听得清楚明白,脸热过耳,仍安静地行了礼,再领着太医小心退出。 皇后正在吃燕窝,见她来了就搁下汤匙:“怎么样?” 女官神色不虞:“陛下心情不好。” 皇后就明白了,冷笑着道:“黄妃这个贱人,是她使人来同本宫说她动了胎气,要看太医……本宫这是着了她的道!” 贵妃算得精妙,故意挑在这个时候使人来言自己动了胎气,皇后若是置之不理,传到皇帝耳里就是善妒失职。 安排人去探望,恰好撞上皇帝心情不好,不但没讨着好,反而招了嫌弃。 “不过……陛下为何如此呢?”皇后轻敲桌子:“那里头,的确是有大问题啊。” 她身后的阴影里,立着一个人,轻声说道:“母后莫急,儿臣自有办法。” 竟是早就应该出宫的太子,他穿着宫人的服饰,低头缩肩,丝毫没有天潢贵胄的气息,若不出声,根本不会有人把他和太子联系起来。 皇后叹道:“怎能不急?眼看着那大小两个贱人蒙蔽你父皇,日渐势强,我心里就和油煎似的。” 太子道:“母后勿急,父皇始终认为女子误国,十分反感皇女立为太女,只要我们小心着,别犯大错,她们没办法撼动我的根基。” 虽是如此说,但大错就是由小错堆积而成的。 皇后道:“你赶紧回去吧,让人瞧见又是一场官司。” 太子应了,一丝不苟地向她行完礼,这才不紧不慢地退了出去。 皇后揉着额头,吩咐中宫大总管:“小心伺候着,护他齐全,若有闪失,本宫拿你是问。” 中宫大总管赶紧追了出去,太子却已经不见了影踪。 他无奈叹气,这位太子殿下,自小便是一根独苗,却丝毫没有骄矜之气,温润有度,待人和气,然而主意也是极大的,想做什么一定要做成,谁也拦不住。 夜深人静,禾苗在被窝里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把靖中皇帝的十八代祖宗暗自问候了一遍。 让人干活,不给饭吃,活该家宅不宁。 轻手轻脚地下床,摸到窗边,将窗纸戳了一个小洞,贴上去偷看。 只见守在外头的两个宫人,一个靠着柱子在打瞌睡,一个不知去向,正是溜出去的好时机。 随手将残茶倒在门臼里,悄无声息地出了门,顺着墙根往外溜,藏身的地点是早就计算好的——位于依波楼附近的一丛含笑树。 她修剪花木时,特意在含笑树丛中预留了位置,藏了武器,作了伪装。 此处距离依波楼不远,可以听见里头的动静,还可以观察到偏殿那边的动静,只要金平等人发难,便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禾苗闪身藏入含笑树丛中,手刚摸到武器,身上的寒毛便骤然竖了起来。 她不及转身,手肘已然狠狠往后砸去。 对方早有防备,闪身让开,张开双臂朝她抱来。 禾苗挨身躲过,五指成爪,就势往对方裆部抓去。 含笑树丛中本就狭窄,不便腾挪,附近又有侍卫与宫人,以及靖中皇帝的暗卫等人,每动一下手,都是危险。 她的动作很上不得台面,却是最有效快捷的办法。 那人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往后退了一步,认输:“我们好好说句话,成么?别闹得大家都失身。” 他故意重重咬着“失身”两个字,充满了调笑意味,是个年轻男人。 禾苗晓得他是指被侍卫发现,一起失陷,但还是有点恼火,居然有人敢调戏她! 不过远处的确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争斗的时候,她便沉默着收了手。 那人暗示她再往里让一让,禾苗不理,他就低声威胁她:“不然我就叫喊起来,叫你鸡飞蛋打。” 禾苗恨得牙痒痒,往里让了让。 那人紧跟着挤进来,二人面对面站着,彼此提防,全身绷紧,都不敢出声。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禾苗倏然出手,直取他的心脏,却不想又与他的手在半空中相遇,他却是冲着她的咽喉而来。 二人不动声色间接连过了好几招,禾苗每一下都没留后手,招招致命。 那人被她逼得有些乱,叹道:“你这丫头有恃无恐,我们好好说句话不成么?” 禾苗冷笑:“除非你让我觉得自己足够安全,否则我宁愿与你同归于尽。” 那人叹了口气,收回手臂,垂落在侧:“好好好,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禾苗将软剑抵着他的腰眼,沉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道:“我是和你有着同样目的的人,想做和你一样的事。” “有病!”禾苗毫不犹豫地捅了他一下。 他疼得“嘶”地吸了一口凉气,却仍笑道:“真是够辣,不是说南方多佳人,温柔似水荇么?你怎会这样?何苗苗?” 禾苗呆住,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看不清脸孔的男人,他怎会知道她是谁? 不对!他是在诈她! 禾苗冷笑:“你认错人了,趁早滚蛋。” 那人不怕死地凑过来,说道:“你方才的片刻迟疑出卖了你,你就是何苗苗,何蓑衣的长女,郦国虎贲军偏将,唯一的女将军。为父抛家弃国,远走靖中。” 禾苗起了杀念,真正的杀念。 此人敌友难辨,这种情形下,她是宁愿错杀也不愿冒险。 杀念既起,那人也感受到了,他完全放弃抵抗,举起手低声道:“你想不想把人救出去?我知道你在这宫中有帮手,但只靠你们,恐怕是不能把人弄出去的吧?等你再次布置好,又要找不到那个人的踪影了。” 禾苗犹豫不决。 她明知对方有可能是在诈她,但是对父亲生死的担心占了上风。 就算这个人别有用心,他说的也是事实。 涟漪宫中发生的事,要传到圆子那里至少也要半天功夫。 就算圆子神机妙算,算到有些事情,但昭王府和郦国的势力在宫中很受限制,等到布置妥当,也许父亲又被转移了。 禾苗收起软剑:“你是谁?” 第1207章救下老爹 “无名客而已。”年轻男人低声道:“今夜涟漪宫中将有暴乱,到时候你我配合,将你父亲救出来吧。” 到了这个时候,一味否认并没有意义。 禾苗淡淡地问:“你想得到什么?” 年轻男人反问她:“你能给我什么?” “好吧,先把事情办好再谈。”禾苗问他计划:“你既然跑来找我,定是早就有所准备,说说你的计划。” 年轻男人道:“想必你这些天也摸清楚了地形,从涟漪宫出去,有一条路直通南宫门,行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但宫人暴乱,必然会走那条路,追兵将会很多,对我们反而不利,因此最佳路线是通往东宫那条路。” 东宫那条路? 禾苗怀疑地看着年轻男人,他不会是想哄着她,把老爹一起弄上,把自己送到东宫门上吧? 年轻男人察觉到她的疑虑,笑着说道:“当然,我也可能是东宫的人,你可能会自投罗网,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因此,还有另一条路,经过洗碧宫,再出西宫门,那边偏僻,没什么人,但是路程遥远,可能遇到的危险也会很多。”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哨音响了起来,有人高声喊道:“杀人啦!有人谋逆呀!” 声音是从偏殿那边传来的,是金平等人暴动了! 年轻男人催促禾苗:“时间紧迫,你快拿主意吧。” 禾苗一咬牙:“走西宫门!” 年轻男人笑了一声:“随你。” 无数的侍卫冲过来,整个涟漪宫陷入混乱嘈杂之中,有人喊道:“护驾,护驾,陛下和贵妃娘娘还在依波楼里呢。” 正说着,又是一阵嘈杂,有人高声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果然,偏殿里头蹿出一股火焰,借着风势越烧越旺。 再接着,依波楼那边也蹿出了火舌,宫人尖叫哭喊,涟漪宫总管和侍卫头领则声嘶力竭地让人救火护驾。 禾苗心说不好,在她的计划里,并没有让依波楼失火的打算,毕竟明目张胆地在人前抢走老爹,对于她一个人来说,难度太高。 她不满地问身旁的人:“是不是你的人干的?” 年轻男人默认。 过了一会儿,一大群人簇拥着皇帝和贵妃从依波楼里撤出来,其中一个宦官背着一个人,紧紧跟在后头。 “是他吗?”年轻男人询问禾苗。 “是。”禾苗斩钉截铁地回答。 年轻男人便道:“我数一二三,一起去抢人!” “好。”禾苗全神贯注,做好了准备。 “一二三……” “轰”地一声巨响,却是依波楼附近发生了爆炸,现场惨叫连连,贵妃尖锐的声音尤其突出:“陛下,陛下……” 好些蒙面之人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拿着兵刃冲了上去,众人忙着救护皇帝和贵妃,无暇顾及何蓑衣。 年轻男人对着禾苗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他一起夹击夺人,禾苗点点头,掩入人群之中。 年轻男人很快杀到中间,一刀杀了背何蓑衣的宫人,把人抢过来,却突然发现,原本应该和他一起劫走何蓑衣的禾苗居然不见了! 他虽有些意外,却也不打算停手,好机会就在眼前,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弄到手。 然而,他刚把何蓑衣扶好,正要示意手下来帮忙,一把寒亮的尖刀从斜刺里刺了过来,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几乎是避无可避! 不好,是圈套!他被那个臭丫头给骗了! 年轻男人毫不犹豫地抓过手下挡住尖刀,再往假何蓑衣身上刺了一刀,把人往前一推,转身就想逃走。 然而越来越多的侍卫涌了过来,他是轻易逃不掉了。 贵妃扶着惊魂未定的皇帝,后怕地说:“幸亏早有防备……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这主意是皇长女出的。 皇长女认为,经过白天的事后,一定还会有人继续窥伺何蓑衣,倘若发生什么意外,可安排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假扮何蓑衣,由人背着跟随贵妃一起撤退。 等到截人的歹徒出现,便可趁机把歹徒弄死或是拿下。 而真正的何蓑衣,则另外安排合适的人,避开众人,从后头隐蔽的路上转移到另一个宫殿去。 如此,两不相误。 贵妃邀功地和皇帝说道:“多亏楚楚想到这个办法。” “快些,快些离开这里!到安全处去等!”皇帝喘着粗气,咬牙切齿地吩咐侍卫头领:“待朕与贵妃离开,立即把这些逆贼乱箭射死!” 年轻男人听到,再顾不得别的,唿哨一声,与手下加快了动作。 与此同时,依波楼后方,另一条僻静漆黑的小道上,两个宦官抬着担架,埋着头狂奔,张嬷嬷紧随其后,做贼似地东张西望。 禾苗伏在路边,等待前头一个宦官跑过来,她便抓住他的脚踝使劲一拽! 宦官惊呼一声,一个狗啃屎往下摔倒,禾苗跳出来,左足轻轻一勾担架,不让担架落地太狠,同时一剑封喉,割断了宦官的咽喉。 足尖轻轻一弹,担架一头平稳落地,手中的软剑挽出一朵绚丽的剑花,在另一个宦官尖叫出声之前便收割了他的性命。 “你……”张嬷嬷才吐出一个字,便已沉重地摔倒在地。 禾苗利索地将软剑往她衣服上一抹,擦去血迹,一手掀开被子,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鼻子和眼睛骤然一酸,她险些掉下泪来。 迅速解下张嬷嬷的腰带,抓住何蓑衣的手往她背上一搭,再将腰带把他绑在她身上,提起软剑辨了辨方向,拔足朝着东宫方向狂奔而去。 整个过程,不过瞬间! 涟漪宫墙被她甩在身后,后方传来一声唿哨,又有人高声喊着:“弓箭手!弓箭手!” 却是皇帝和贵妃逃到了安全处,侍卫要放箭屠杀谋逆者和刺客了。 身后的老爹体笨身重,禾苗却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她跑得飞快,如同腾云驾雾一样轻快。 若不是生死攸关,情况危急,她真想唱歌。 那个莫名出现的年轻男人,一定想不到她会自己跑到东宫去的,混水摸鱼,水越混越好。 第1208章潜伏东宫 与喧闹的涟漪宫不同,东宫显得格外寂静。 禾苗对这位东宫太子早有耳闻,听说他温厚贤良,简朴和气,东宫之中姬妾不过三人,陈设用度都很简单。 此刻看来,的确如此,多数房间都黑着,唯有几间屋子亮着灯光,少数几个人站在院中观望询问。 其余人等都安静地藏在屋里,无人出来乱走乱问。 这倒是方便了禾苗,不过她自来不敢小瞧任何敌人,举动之间小心谨慎到了极致。 根据圆子提供的东宫地形图,她顺利地找到了库房。 将窗户弄开,跳入房中,再小心将窗户关好,抹去痕迹。 竖起耳朵静听动静,确认无碍之后点亮火镰。 这是一间存放布匹绸缎等物的库房,很适合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藏身。 禾苗顺利在仓库深处安置了一个窝,挑了不起眼却很舒适的棉布打底,再拖一些皮裘铺上,把老爹放下来,舒舒服服给他弄了枕头,再盖好皮裘。 看着老爹安稳的样子,禾苗心满意足,笑着在他身旁躺下来,依偎着他,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会儿她才觉得自己累惨了,双腿发颤,腰酸背痛。 她轻戳何蓑衣的肚子,小声说:“真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为什么这样……” 她想起了小红。 小红腹内有子蛊,子蛊将要成熟之时,小红大腹便便,不堪重负,也是突然之间便陷入昏迷之中。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莫非,老爹腹内也是一只子蛊吗? 这样昏睡不醒,难道也是子蛊成熟,将要破体而出? 若真是这样,老爹可就危险了。 禾苗将手搭上何蓑衣的脉搏,确认他的确是中了蛊毒。 蛊虫在宿主体内寄生长大,夺取宿主的精力,同时分泌出毒液,导致宿主昏迷不醒。 若要宿主保留性命,必须想办法凑齐取出蛊虫的那些工具和药物,抢在蛊虫夺走宿主性命之前,将蛊虫引出,再细细调养个几年,宿主才能渐渐恢复。 中间只要稍有差池,都可能导致宿主提前死亡,再令蛊虫害了取蛊的人。 有关蛊虫的一切,从前何蓑衣教过他们姐弟,但禾苗只是只是纸上谈兵,并未实际操作过,没有任何经验。 她冷汗涔涔,觉得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她恨不得立刻就跑出去把工具找齐,然而今夜太乱,她太累,不是好时机。 她强迫自己安宁下来,一遍一遍回忆当初老爹教的、有关蛊虫的知识。 “妇人有孕,孕期渐长,腹部渐生腹中线,蛊虫寄生,与妇人有孕相同,肚腹渐渐长大,腹部中央渐渐生线,母蛊,腹中线为胭脂色,子蛊,腹中线为褐色。 蛊虫既已成熟,便将破体而出,宿主死亡,倘要保留宿主性命,当以药酒灌入宿主体内,燃起诱蛊香,再用热巾帕覆盖宿主腹部。 一炷香后,将放了诱饵的特制玉筒塞于宿主口中,再以玉塞分别塞住宿主耳鼻**等处,以药浸过的丝缎缚眼。 蛊虫外受热力不能忍受,内受药酒煎熬不能安稳,再有香味诱惑,便会主动爬出。 抓到蛊虫之后,用药炼过,投入欲操纵者体内,自己保留母蛊,自此之后,欲让其生便令其生,欲让其死便令其死……” 老爹当时说得详细认真,还举例给他们听,提起了昔年的昆仑教尊使慕夕。 当初慕夕就是因为肚子里有一只子蛊,因此不得不受老爹的控制,也因为想摆脱控制,他设下毒计,终于从老爹手里夺走了母蛊。 可惜,慕夕直到死也没找到取出子蛊的办法,最终还是死在了母蛊手里。 倘若子蛊未曾成熟,或是不曾用药炼过,就会发生小红那种情况。 禾苗想起了百尺,百尺手里有从小红身上取来的子蛊,说明他至少是懂得一点种蛊之术的。 自己去找那些药物和器物要花很长时间,还不如送信出去给圆子,让圆子把百尺手里的东西弄来,这是最简便的办法。 禾苗整夜无眠。 她不知道何蓑衣肚子里的究竟是母蛊还是子蛊,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成熟,什么时候破体而出。 她很害怕,总担心自己睡着了,老爹却死了。 她紧紧攥着何蓑衣的手,小声说:“爹,你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坚持,你还不知道稻穗的消息,也没有回家见到娘,娘因为你,老了很多,长了白发。” 何蓑衣安静地躺着,呼吸轻得几乎感受不到。 禾苗依靠着他,泪流满面。 她小时候特别依恋父母,很想很爱他们的时候,就常常许诺说,自己长大了,要给他们买这买那,做好多好吃的,陪他们一起出去玩等等。 可是真的等到她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们却老了,而且父亲看不见、听不见了。 她就在他身边,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夜,格外漫长。 每一刻都是煎熬。 禾苗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她告诫自己说,都过去那么多天了,老爹一直没出事,靖中皇帝把他藏在贵妃宫里,必然会给他用药物调养压制,否则他们不会冒险的。 不缺她这一夜,她应该保养补充体力,方便下一步行动。 但她始终忍不住担心,万一老爹今夜应该用药了呢? 忐忑不安中,外头传来了一阵异动。 她紧张地起身,摸到窗边,握紧软剑,细听动静。 很细微的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接着,开锁声响起。 隔壁是存放药品钱财等贵重物品的小库房,能半夜时候到这里来拿东西的,多半都是得用的心腹。 禾苗侧耳细听,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东宫的人半夜到库房里取东西呢? “叮”的一声轻响,不知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一条沙哑的声音压抑地响起:“你想死啊?做事毛手毛脚的。” 另一条声音颤抖着说:“我害怕……殿下流了好多血,涟漪宫那边在闹刺客……” 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声只剩下一个,比之前沉重了许多,同时,传来了拖拽重物的摩擦声。 禾苗摇头,这可怜的家伙说错了话,胆子又小,被除掉了。 第1209章厉害角色 冷风渐起,吹得落叶沙沙作响。 隔壁库房的门被打开,有人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沙嗓子小声说:“这小子看到殿下流血,还提到了那边的刺客,胆子又小,不得不处理。” 对方静默片刻,说道:“你先把药送过去,我们来处理干净吧。” 沙嗓子离开,余下的人上前处理死去的人。 大概是两个人,刚才问话的人道:“这小子真傻,在宫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嘴巴闭得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有数,你也小心些。” 另一条稍显稚嫩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干爹,我知道,不过今夜涟漪宫那边是发生大事了吧?刚才有人跑来拍门,哭喊救命,像是宫女的声音,他们没敢开门。” “不开门是对的,搜查的人很快就会过来,殿下也要立刻过去给陛下问安理事,这宫中啊,从此不安稳啦……”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四周复又安静下来。 禾苗基本理清了外头的局势。 涟漪宫那边,金平等人的暴乱是失败了,有人逃到了东宫这边,恳请开门救命,被东宫拒之门外。 而太子受了外伤,流了很多血,且这伤口来得不光彩,不能让人知道,因此刚才那个人毫不犹豫地杀了害怕的同伴。 太子伤了之后,还要强撑着去找皇帝问安理事,因此这父子俩是面和心不合。 或许,之前那个卧蚕眼,以及在含笑丛中没事找事干的年轻男人,和这个太子很有关系? 白天太子去涟漪宫过问失火之事时离得太远,禾苗也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无法判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若是,那可真有意思。 皇长女喜欢到处跑,还搞了一出苦肉计,妄想打入她们内幕,占点儿便宜。 这个皇太子也是两张脸,喜欢搞事儿。 禾苗撇撇嘴,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外头传来了敲门声和喊叫声,说是奉了皇帝之命,搜查东宫,捉拿漏网的逆贼。 声音大得禾苗都听见了。 这是不正常的,太子身为储君,身份贵重,颜面威望很重要,不可以常人待之。 就算有人亲眼看到逆贼进了东宫,也该请旨,再彬彬有礼地搜查,而非是这样大张旗鼓地闹腾。 否则,便是父子之间出了大问题,不然就是有人在捣鬼,想要故意引起东宫愤慨,引发新一轮冲突。 禾苗很想知道,这个靖中太子究竟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他和皇长女比起来,谁更聪明一点。 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东宫的人没有任何吵闹,直接就把宫门尽数打开,再亮起灯笼火把,请侍卫入内搜查。 太子和太子妃领着东宫的人,安静地立在院子里,不作丝毫抵抗防备。 太子甚至还温和地和侍卫头领打招呼,说他辛苦了,问起皇帝和贵妃是否受惊,是否安好,皇后有没有被吓到等等。 这样的好态度,如此大方磊落,反而令侍卫不敢太过分,他们随意查了一下,便离开了。 太子跟着也离开东宫,去找皇帝问安理事。 东宫宫门再次闭上,无人议论此事,各人各回房间,保持沉默。 禾苗赞叹不已,这靖中太子是个厉害角色,以后对付此人必得加倍小心。 宫中风起云涌,各种猜疑和争权夺利越演越烈。 但这些事都和禾苗暂时没有关系,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是保证老爹不出事,设法送信出宫,再把老爹救醒。 太子彻夜未归,天刚蒙蒙亮,太子妃便离开了东宫,两名太子良娣主事,仍是拘着不让宫人乱走乱动,更不许议论此事。 禾苗借着微弱的天光,解开何蓑衣的衣服,查看他的腹中线。 是胭脂色的,这意味着是母蛊,而非子蛊。 她觉得,当初给小红种下子蛊,要挟小红善待稻穗的人一定是老爹。 老爹做这件事时,定是有所打算,只是后来因为突如其来的原因,打断了他的计划。 禾苗按照何蓑衣教的办法,按压他腹部的穴位,再像选瓜似地弹上几下,将耳朵贴在上头听。 什么声音都没有,这说明母蛊也在昏睡,尚未被唤醒,否则,它便会在腹中发出类似蝉鸣的声音。 禾苗松了一口气,决意去找点吃的。 细心地给老爹穿好衣服,盖好裘被,趁着天还未曾大亮,照旧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轻车熟路跑到小厨房,几个宫人正在忙碌着,一旁放着撤下来的十多样糕点吃食,以她可怜的宫廷生活经验,她觉得这应该是太子妃用过的早膳。 另一旁的蒸笼里热气蒸腾,香味儿扑鼻,想来应当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奸诈太子的份例。 宫中的吃食是有定数的,虽说奸诈太子的吃食肯定很好,但也是严加看守的对象,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 说不定还会被人悄悄下毒,太子妃的这个就不同了,都试过毒了,保证安全。 禾苗乐呵呵地每样拿了一点,再顺了一份热粥,跑了。 她很有教养地没在人家的布匹绸缎上吃,而是在角落里吃了,再收拾干净。 至于老爹,她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费尽力气才喂了些粥下去。要想肉汤,只能等到中午或者晚上。 吃饱喝足,就跑去隔壁库房翻东西。 太子的私库里宝贝不少,制蛊的十多样药物被她找到了七八样,剩下的是很珍贵了,估计就算有也在太子妃手里藏着。 禾苗翻翻拣拣,找到一套碧玉制成的文房四宝,小巧精致,是出行时随身携带使用的。 其中有一只笔筒,细细长长,刚好可以放下两管毛笔,盖子旋转开合,只要稍微改一下,便可用来诱捕蛊虫。 但是玉塞就不好找了,禾苗翻遍整个库房也找不到合适的,便把主意打到了太子的几个妻妾身上。 女人都有首饰,耳坠子,玉坠子,这些东西想来不少,何不挑几个来备用? 两个太子良娣不出门,太子妃不在家,她只好去太子妃那里走一趟了。 太子妃的寝殿外,几个宫女团团坐着做针线活儿,个个都是神色肃穆。 第1210章刘爵爷遇刺 禾苗学一声猫叫,随手将外头放着的一个细瓷花盆推翻。 细瓷花盆连着里头的花摔了个稀巴烂,一个宫女闻声出去:“怎么回事?” 一看之下,吓得惊叫出声:“老天,怎么办?” 那细瓷花盆里养的是一盆水仙,是重瓣的,唤作玉玲珑,十分名贵难得,是民间送上来的贡品。 整个宫里不过十盆,东宫得了两盆,太子妃一盆,太子一盆。 太子妃很珍爱,生怕供在屋里光线不好,引得花苗图长,便令她们放在这光线充足的通风之地养着,谁想竟然发生了这种意外。 宫女慌慌张张喊了几声,坐着做针线活的宫女全都起身过去看,俱是面无人色。 光是花被摔了也没什么,但这花是陛下所赐,当前陛下与太子关系微妙,只恐有人会借此生事做文章。 有人小声道:“好像听见了猫叫……” “难道是那位么?” “除了她还能有谁?” 中宫与东宫从不养猫,为的是防止有人借猫生事。 这宫中唯一养猫的人只有皇次女,皇次女体弱多病,自来就要娇一些,她想养猫养狗,帝后都是许的。 同时,她还和皇长女走得特别近,对皇长女言听计从,这猫不早不晚出现,偏在这种敏感时候出现,还打坏了贡品玉玲珑,只怕是皇长女和贵妃的计谋。 比如说一句,太子和太子妃对陛下生怨,泄愤砸了御赐的水仙花,那就够东宫喝一壶的。 气氛紧张起来,宫女们商量着对策,忙着遮掩,又排查方才有没有人路过听见看见什么的。 她们忙得不亦乐乎,禾苗也忙得不亦乐乎。 东宫不大,太子妃的屋子也不大,能放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她翻完了梳妆台,又去翻柜子,柜子都上着黄铜大锁,但这可难不到她。 她的调皮是全方位的,何蓑衣纵着她,什么歪门邪道都教她,开锁是最简单的小事儿。 细铁丝拨一拨,咔哒一声,黄铜大锁便开了。 禾苗一阵好翻,翻完了在柜子深处发现一只黄檀木盒子,上头又上了锁,当仁不让地开了。 里头藏的是珍贵的药材,百年人参,黄精,灵芝等物,往下刨,找出了两味制蛊需要的药。 禾苗意犹未尽,却是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了,索性拿了一支百年人参,因恐害着掌管药材的宫女,便随手用钗在黄檀木盒内部刻下一行字:“多谢赠药。” 自觉十分潇洒得意,把盒子往柜子深处放好,整理好柜中物品,照旧锁好柜门,抹去痕迹,悄无声息地离开。 离开时,太子妃跟前的几个宫女还在为了那盆水仙花提心吊胆,把路都堵住了。 禾苗扔一颗石子出去,再学一声猫叫。 一个宫女叫道:“它还在那边,快,快,快,过去拦住它!别让它在打坏东西了。” 领头的嬷嬷则恨声道:“抓到就把这畜牲给弄死了!敢来东宫生事,叫它有来无去!” 几个人立刻冲过去,寻找那只并不存在的猫,禾苗轻松回到库房,将窗户关好,跑过去看望何蓑衣。 何蓑衣沉沉睡着,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他的肚子又比之前她离开时更大了些。 仔细检查,也没听见母蛊有任何动静,她就安心地坐下来,把藏在怀中的战利品掏出来检视。 百年人参包起来备用,将来老爹驱除蛊虫之后,身体虚弱,需要将养,就靠它补身体了。 其余药物依次放在一旁,再用丝绢包好。 碧玉笔筒需要找工具雕琢改装,暂时放到一旁。 几个玉坠子正好用,但还差一个塞**的玉塞子,这个得去哪里找呢? 此外,她还需要一些制药制香的东西。 也许得去一趟太医院才行,趁便再送信出宫给圆子。 禾苗正准备出门,就听外头一阵声响,有人喊道:“太子殿下回来了,快些准备早膳!” 奸诈太子回来,禾苗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那个家伙奸诈无比,身边的高手想必也是极多的,她不想惹火烧身。 安安静静潜伏到中午,她饿了,也想去找些肉汤来喂给老爹吃。 可是那个奸诈太子一点出门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太子妃也回来了。 禾苗急得干瞪眼,无可奈何地躺着,反复将那几样药物来回掂量研究。 一挨就挨到了傍晚,突然又有宦官奉了皇帝之命,让太子出宫办差。 奸诈太子很快出门,天色也暗沉下来。 禾苗溜出去,先潜伏在太子妃窗下偷听消息。 只听嬷嬷道:“殿下不要太过忧心,太子殿下聪明机警,晓得该如何处理此事的。” 太子妃叹气:“嬷嬷你不知晓,此事难办得很。那刘向乃是昭王面前第一得意的人儿,他突然遇刺,连着昭王府里的侍卫折了大半,那些狗也死了许多,昭王岂肯善罢甘休? 这京中,能做到此事的人有几个?他若是秉公处理,找出真凶,势必得罪陛下与反昭王派;他若不处理妥当,又要得罪昭王。本就步履艰难,若昭王再恨上他,腹背受敌,可怎么好?” 刘向遇刺……圆子遇刺……禾苗晕乎乎的,心跳得似是要从咽喉里蹦出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她又知道是真的,圆子近来做事那么高调招人恨,魏紫昭的仇敌一定会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昨天涟漪宫被烧,老爹被她偷走,兴许皇帝和皇长女都以为是昭王府干的,所以才会对圆子下手。 不知他是否活着……有没有大碍…… 禾苗牙齿打战,迫不得已将舌头塞在牙缝中间,以免发出声音被发现。 她知道自己此刻状态不好,理应迅速离开,冷静下来再作应对,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在这里多留片刻,以便多听到些有关圆子的消息。 太子妃却不提了,只道:“拘好宫里的人,不许他们惹事生事,谁要是敢给我和太子惹麻烦,我定然轻饶不了他!” 嬷嬷应了一声,亲自出去传令。 禾苗隔窗看着屋里的太子妃,想要冲进去抓住她逼问一切。 第1211章何蓑衣醒来 太子妃长相娇美柔和,不似北方女子高大健美,反而如同南方女子玲珑柔和。 她坐在灯下,手托着腮,眉头轻蹙,一脸怅然。 一个宫女跪在一旁给她捶腿,柔声道:“殿下还在为太子担忧么?” 太子妃轻轻摇头,惆怅不已:“今儿贵妃又提及皇嗣了。” 她与太子成亲三年,始终不曾有孕,太子为了体贴她,让她先生嫡长,给两个太子良娣一直喝着避子汤。 为此两个太子良娣十分怨她,帝后也颇有微词,她一心想要早些怀上,可惜,越是想要怀上越是怀不上。 太子从不曾说她什么,反而更加温柔体贴,她却越是愧疚,不管他说什么,她从来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就怕他不高兴或是吃亏受罪。 只是到底被人刺及痛处,始终伤心难过。 宫女表示理解:“听说双龙寺中有神泉,可助人怀孕,您何不央求太子带您去求一碗呢?” 太子妃怅然道:“殿下那么忙……我不忍心烦他。前些日子萧杨的母亲在那里出了事,他们想攀咬太子,我若去了,又要添口舌。” 禾苗撇嘴,奸诈太子倒有一个好妻子。 听太子妃扯这一气,她也冷静下来了,静悄悄离开,照旧去厨房里扫荡。 夜路走多了容易碰到鬼,出门时险些和厨娘迎头碰上,幸亏她机智,直接把厨娘弄得摔了一跤,再趁机逃了。 顾不上自己,先想办法喂何蓑衣喝肉汤。 一碗肉汤倒有大半洒掉,只能接着再喂。 摸着老爹枯瘦的四肢,再想想宫外生死不明的圆子,禾苗心生战意。 老爹只有她,只能依靠她! 圆子也只有她,只能依靠她! 胡乱塞些吃食下去,安顿好何蓑衣,拿着软剑出门。 才经过暴乱刺杀事件,宫里防务很紧,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昭王府留在宫中的一个眼线。 老宦官年纪大了,早已躺下安眠。 禾苗伏在窗下学老鼠叫,老宦官便颤巍巍道:“这宫中没猫儿,老鼠也这般猖狂了。” 这表示他屋里很安全,禾苗轻敲窗户,等到窗户开了,迅速闪身入内。 老宦官用棉被挡住窗户才敢点灯:“涟漪宫中我们的人手全都没了。你这丫头命大,竟还活着,你是藏在哪里呢?” 禾苗不答他的话,只问:“听说有人刺杀殿下身旁近官,还杀了许多王府侍卫,养的狗也被杀了大半,可有此事?” 老宦官目光微闪:“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禾苗急死了,哪里有心情和他扯这些,便道:“是或不是,您直说。” 老宦官这才道:“的确如此,损失惨重。” “那么,此刻府里是谁主事?”禾苗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老宦官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不过想来,刘爵爷重伤,便不能再主事,姑娘才从府里来,谁更有脸面,你当知晓。” 禾苗微皱眉头,魏紫昭离开荣京之前作了安排,外务有人牵制圆子,内院则有百尺。 圆子蹿得太快了,引起太多眼红,根基又不牢靠,想害他的人定然很多。 若是内院与外务勾结起来,再加上外力,他被偷袭再受伤,几乎是铁定的事。 因此,眼前的老宦官也不能相信,谁知道他听命于谁,忠心于谁? 说不定,他所效忠的人就参与了此次刺杀行动。 这意味着,她的消息也不能传出宫了,老爹的消息更是不能透露半分。 禾苗心念电转,佯作什么都想不到的样子,忧虑地叹了口气:“殿下才离开京城没多久,就发生了这种事,实在是太可气了!我有点害怕。” 老宦官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闻言赞同地道:“谁不害怕呢?唉……还不晓得又要闹成什么样子哟。你来得正好,府里来信,问涟漪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我们最迟明日报出去,你来说,我设法送信。” 倘若什么都不说,对方必然生疑,禾苗虚虚实实:“似乎是太子、贵妃、皇长女之间发生了矛盾,有刺客攻击贵妃,陛下大怒,把阖宫的宫人都关起来了,宫人不想死,在金平的带领下暴乱……” 老宦官沉吟片刻,道:“此事体大,我设法把你送出去,你去和府里主事的人说。” 禾苗并不告诉他自己不打算出去,只诚恳道谢:“如此,多谢您了。” 老宦官便要安排她住下:“先将就着在这里住一夜,天亮想办法混出去。” 禾苗道:“我还有些重要东西藏着,待我先去取来。您约个时辰地点,明日清早我过去。” 因她一直表现得很信任对方,很配合,老宦官不疑有他,说了地点和时间,再三交待她别误了时辰就放她离开了。 禾苗出了门,拐两个弯,闪身藏在阴影里,静静等着。 果见随后有一条黑影跟了上来,不见她的踪迹,便犹豫着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禾苗心情越发沉重,果然老宦官已经接了其他命令,圆子危矣。 有夜巡的侍卫巡游而至,那黑影十分不甘心地离开,她则换了一个方向,往太医院而去。 太医院里日夜都有人值班,贵重药品都需凭条取用,她直接把值班的人弄晕,翻阅台账,再取药与所需器皿。 器皿好寻,最关键的两味制蛊的药却没有任何影踪,而这药,账册上明明是有的。 禾苗瞪着账本看了好一歇,才看到一个隐秘的掐痕,这意味着是皇帝或是皇后、太子取用了。 她叹了口气,多半是在皇帝老儿那里,若不出所料,那药的四周定然设了陷阱,等她入坑。 玉塞子,随手捡个小巧的玉药杵充当,收拾好现场,迅速离开。 小心避开侍卫,回到东宫已近天亮。 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跃入,突觉冷风袭来,立刻弯腰闪避躲开,软剑出鞘,直指对方。 却听那人沉声道:“苗苗。” 竟然是何蓑衣的声音! 禾苗惊呆了,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爹不是中蛊昏迷了么?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你不是苗苗?”何蓑衣轻笑:“或是傻了吧?” 第1212章就像钓鱼一样 听着是何蓑衣的声音,但禾苗这些日子以来见过的阴谋诡计不计其数,她是不敢轻易相信这种不合常理的事。 “爹,真的是你吗?”她哽咽着,握紧手里的剑,防备愈甚,“你之前给我留的秘籍藏哪儿了?我一直没找到。” 何蓑衣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丫头,还试探我呢,我当时面都没和你见,直接就过来靖中了,哪里给你留了什么秘籍。” 禾苗翻脸:“你到底是谁?我爹就是给我留了秘籍的。” 何蓑衣不客气地骂道:“臭丫头!我当时经过新城,特意去瞧你,你在练兵,我便去寻了圆子,让他照顾好你和你娘他们,有个屁的秘籍!老子会的全教给你了。” 确认无误,禾苗立刻收起软剑,讨好地跑过去抱住他:“我不是害怕上当受骗吗?” 何蓑衣叹一口气,轻抚她的发顶:“你很好,爹为你骄傲。” 禾苗的眼泪一下子来了,有许多话想要和他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憋了很久,憋出一句:“你饿不饿?” 何蓑衣愣住,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确认他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果然是亲生的!他让禾苗扶他过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气,你爹我身怀六甲,肚子大,累。” 禾苗破涕为笑:“什么身怀六甲,乱说。” 何蓑衣也笑,将手递给她牵着,由她把自己扶到角落里坐好,问她:“有否找到稻穗?” 禾苗骄傲地说:“早就找到送回家去啦!” “好姑娘。”何蓑衣拍拍禾苗的手,十分欣慰。 禾苗摸到他的手冰凉,不由皱眉:“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何蓑衣道:“因为不能让虫子醒来呀,你忘了么?养蛊之时,体温不能太高或是太低,太高,蛊虫心生恐惧会乱钻,太低,蛊虫便懒洋洋的不动不长。” 父女二人在角落里坐下,禾苗点亮火折子,照一照,果然是她爹。 她这才放心地笑起来:“和我说说怎么回事吧。” 何蓑衣伸手去拿吃食:“饿了几天,先填肚子。” 禾苗不让他多吃:“先垫垫肚子,等会儿我去给你找好吃的。” “不能吃得太好,否则会催熟肚子里的家伙。”何蓑衣很克制,吃了一个点心就不再吃了,坐着慢慢喝水,轻声告诉禾苗经过。 他来到荣京之后,自是遭到了魏紫昭的围追堵截,几次交手,双方各有胜负,他未能救出稻穗,魏紫昭也拿他无法。 于是,魏紫昭打算在昭王府外悬空高挂稻穗,以便诱杀他。 他当时抱了必死的决心,决定哪怕不能救下稻穗,也要亲手结束稻穗的生命,不让小而无辜的她,受到那些虐待和痛苦。 这时,靖中皇帝找到了他。 他与靖中皇帝有旧,昔年这位皇帝之所以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什么都没有的皇子成功登上帝位,正是因为听了他的建议并接受了他的资助。 时隔多年,这位皇帝仍然没有忘记他的本领,幻想能借助他的智慧,坐稳江山,掌控全局,大获全胜。 靖中皇帝与魏紫昭争锋,中间还夹杂了一个表面乖巧老实、其实另有主意的皇长女,他理所当然地利用了这种间隙。 先是假装不知靖中皇帝想给他下蛊、以便要挟利用操纵他;再假装信任皇长女,相信她是一个宅心仁厚、喜欢小孩子、忧国忧民的好女子。 他略施巧记,将子蛊与母蛊调换,当着皇帝和皇长女的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母蛊服下。 服下蛊虫,皇帝和皇长女对他防备便弱了许多,他再用香药引诱子蛊自动爬出,悄悄带走。 再借助皇帝的力量,给小红下了子蛊,要挟她在藏住稻穗并善待稻穗。 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关键时刻出了差错,被皇帝发现他服下的是母蛊,子蛊不翼而飞。 于是他被囚禁,与手下的人失去联系,事情发生了偏差。 小红很聪明,不但顺利藏住稻穗,还让她自己逃脱了惩罚,成功嫁祸他人。 魏紫昭发现稻穗不见了,立刻找了一个婴儿倒悬于旗杆之上,提前发动诱捕计划。 他手下的人找不到他,便按照原计划潜伏在周围,准备拼死一搏。 皇长女找了人假冒他,跃出刺杀,他手下的人以为真的是他,便跟着一起拼杀,全军覆没。 “他们既想断了我的手足,彻底掌控我,却又不想与我撕破脸,便借了魏紫昭的刀……” 何蓑衣想起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原本应该安享晚年,却因一句誓言,抛家弃子随他赴死的手下,十分难过。 “自那之后,我便被控制了自由,闭目塞听,我原本计划在子蛊成熟之前完结此事,带稻穗回家的。可惜……” 何蓑衣有些难过:“让稻穗受罪了。” 禾苗没敢告诉他稻穗受的那些罪,安抚道:“她很好,活蹦乱跳的,倒是那个小红因为子蛊成熟而死了。” 何蓑衣吃了一惊:“她如何就死了?按理说,不应该的。” 他制蛊控蛊乃是家传的绝学,自有一套秘法。 他给小红服用过药物,可以延缓推迟蛊虫成熟的时间;同时自己也服用药物,再辅以秘法,控制蛊虫生长成熟。 “兴许是有人迫不及待,暗里给她下了其他催熟的药物吧。”禾苗简单地提了一下百尺,好奇地问:“为何小红中蛊之后仍然自由活动,您却长久昏迷呢?” 何蓑衣自得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 他从服下蛊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算计好要怎样应付靖中皇帝了。 唯有昏睡,才能逃避靖中皇帝的逼迫折磨;又不能长时间昏睡不醒,否则不但会饿死,还会让靖中皇帝觉得他无用,心生杀念。 因此,他隔三岔五地醒上那么一会儿,吃喝一点食物,再给皇帝出那么一两个主意,然后接着继续昏睡。 他教育禾苗:“就像钓鱼一样,要有饵,鱼儿才会感兴趣上钩,若是无饵,鱼儿就不理你了。” 第1213章作妖的皇长女 就像钓鱼一样……很有道理,禾苗恍然大悟:“原来爹爹如此奸诈。” 何蓑衣拍了她的头一下:“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这叫聪明,有智谋,**诈没关系,学着点,你这丫头就是太实诚,就和你娘一样。” “你就直说我笨呗。”禾苗被骂得喜滋滋的,忍不住又靠在何蓑衣肩上蹭了蹭:“……我们抓紧时间出宫吧,娘一定快要撑不住了,圆子也遇到了危险。” 时间紧迫,她告诉何蓑衣自己准备了哪些东西,问他:“还差什么,我再想办法找。” 此刻天已微亮,何蓑衣检视了一遍她找回来的东西,拿起那根玉制药杵问道:“这是什么?拿来做什么用的?” 禾苗心虚极了,顾左右而言他:“制药的……嗯,大小合适,顺手就拿了……” 何蓑衣郁闷极了,他闺女居然找这么个玩意儿来对付他,再想到自己若是不醒,她很可能亲手做这件事,而闺女已经长大了,不由尴尬极了:“不许你这样对我。” “哦……”禾苗也有些不好意思:“娘教过我,医者眼中无男女,而且你是我爹。” “我说不许就不许!你随便找个什么人来做,做完了把他杀掉就好了!” 何蓑衣打个呵欠:“我又要睡了,你把我安置好,不用守着我,要去做什么就去吧,差的那几味药别去皇帝那里找,他正张着网等你呢,那个人阴狠不输魏紫昭,你去宫外找吧,再看看圆子的情况,自己小心。” 禾苗还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十分舍不得:“怎么又要睡了呀?” 何蓑衣笑着揉她的头发:“已是破例多留许久了,往常我每次都只留一盏茶功夫给靖中皇帝的。” 一盏茶功夫,他要吃饭,要入厕,留给靖中皇帝的时间少得可怜。 皇帝若要找他问计,就只能全程陪同追随。 比如他在里头入厕,皇帝就在外头守着,说给他听,再听他回答。 皇帝不可能随时守着他,通常听说他醒了,匆忙赶过来,他已经又昏睡过去了。 后来皇帝学乖了,提前准备好要问的问题,让皇长女或是贵妃守着,他一醒来就问。 “你爹我可是让皇帝伺候上茅厕的人,他还给我递过手纸,你若是能混到这个份上,那才算赶上我了。” 何蓑衣洋洋得意,轻轻打个呵欠,昏昏欲睡,仍不忘交待禾苗:“不许给我用药杵,出宫找个好的来。” “知道了,放心吧。” 他虽说得热闹开心,禾苗却知道他一定很不好受,毕竟是上了年纪,体内潜伏着一个恶魔,怎能轻松? “让皇帝伺候上茅厕,递手纸,这算什么可骄傲的?我能让未来的皇帝替我做很多事情。” 禾苗暗自说道,给何蓑衣盖好被子,在四周伪装一番,确认东宫的人就算进来寻找布匹也不会看到,这才准备出宫。 天色还早,太子彻夜未归,东宫防卫不紧,她很顺利地出了东宫,准备趴在运水的车底下出宫。 然而才经历了暴乱事件,何蓑衣莫名失踪,宫门处查得非常紧,她想蒙混出宫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急得不行,就见一辆华丽的朱轮华盖车驶了过来,陪侍的女官一晃腰牌,脆声道:“陛下召见皇长女殿下。” 近来太子与皇帝关系微妙,皇长女与贵妃十分受宠,侍卫也是知道的,自是不敢得罪皇长女,点头哈腰把人放进去,都不敢说要查看。 禾苗心知机会来了,像猫一样潜伏在暗影处,紧紧跟着朱轮华盖车,趁着转弯时,轻巧跃起,如同壁虎一样扒在车厢底下。 皇长女的车里不止她一人,一条轻软的声音低低切切地说道:“姐姐,那个刘向为什么是这样子的?” 正是皇次女的声音。 禾苗心说,她正要打听圆子的消息呢,这姐妹俩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只听皇长女淡淡地道:“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不然你以为他是什么样子?” 皇次女沉默片刻才说:“我以为他是和你从前找来送给昭王的那些小白脸儿一样的。” “就算他长得不像小白脸,那他也是以色侍人的小白脸!”皇长女不高兴地说道:“我警告你,绵绵,就算是玩,他也不是你能玩得起的!离他远一点!” 皇次女似乎很害怕她,嗫嚅着说:“我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让我发现你不听话,我一定会告诉父皇的。” 皇长女甩了这句话,似乎发现皇次女很不高兴,转而又哄她:“你若真是喜欢,姐姐给你另外找几个更好的,你是靖中的皇女,将来是要封王的,什么好的得不到?” “哦,谢谢姐姐。”皇次女转了话题:“姐姐昨夜去了何处?竟然一夜未归。” 皇长女淡淡道:“有点事儿要办。” 其实她是去等禾苗了,但始终没能等到,而隔壁那些人也全都消失无踪,换了个瞎眼老太婆做房主。 这瞎眼老太婆,据查乃是太子妃娘家的一个远亲的乳娘,来这里养老的。 她严重怀疑太子与郦国人勾结,做了两场戏。 一是萧杨一家的事;二是涟漪宫中的暴乱失火刺客事件、以及何蓑衣失踪。 皇长女冷声道:“绵绵,稍后见到父皇,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皇次女明显心不在焉,皇长女连说两遍她才反应过来:“嗯?什么?” 皇长女道:“我怀疑何蓑衣被东宫劫走,藏在东宫了!不然为何我们遍寻不到?父皇始终念着父子之情,不想让他太过没脸,必然不会同意重搜东宫,所以你要帮我。他此时不在宫中,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姐妹二人小声商量了一回,不再说话了。 禾苗吓出一身冷汗,这作妖的皇长女,这是迫不及待弄死她哥哥,以便取而代之啊。 不过太子也不是善茬,就看靖中皇帝是否真的蠢到这个地步,接二连三搜查东宫,这是要动摇国之根本。 片刻后,朱轮华盖车停下来,皇长女与皇次女下了车,一同往前头而去,禾苗趁着宫人不注意,一个翻身上了车,躺着休息。 第1214章出宫 朱轮华盖车做得很精致,有好几个暗屉,禾苗翻到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又翻到两本书、文房四宝、一些零食和一封书信,都没什么价值。 正要丢弃,突然发现角落里扔着一块白玉腰牌,上头镌刻着一个“楚”字,正是皇长女的名儿,当仁不让地收了,继续躺着。 没过多久,只听车轮碾过地砖的声音传来,又有宫人高声喊道:“避让!避让!” 这个点儿来这里,还能享受如此待遇的人,除了奸诈太子之外没有他人。 禾苗不敢离此人太近,灵巧地翻下车,跑到角落里藏好,静静瞧着。 伺候车马的宫人跪了一地,太子车驾停下,一只穿着玄色龙云纹靴子的脚伸出来,再接着,奸诈太子下了车,静静地注视着皇长女的朱轮华盖车。 旭日东升,禾苗终于看清楚了这位奸诈太子的全貌。 两条弯弯的眉毛非常有特色,单眼皮,大眼睛,有卧蚕,嘴唇略厚,唇角微翘,天生一张笑脸,看上去一副纯良温厚的和气样子。 禾苗立刻肯定,就是那个卧蚕蒙面男! 靖中皇室真有意思啊,全都是些表里不一的阴险家伙。 这皇太子吧,他爹和妹妹这样对待他,还真不冤枉,刺杀谋逆什么都敢干,胆子贼大了。 一个宫人上前小声说了几句话,太子淡淡挥手,不再停留,大步往前去了。 禾苗相信,他一定是收到,他两个妹妹要联手收拾对付他的消息,忙着找场子去了。 她松了一口气,,最怕就是奸诈太子不知道消息,不能及时赶回来,只要人回来,就不怕东宫被再次搜查,老爹被发现。 禾苗照旧趁人不备跑回去藏好,过了半个时辰,皇长女快步而来,阴沉着脸上了马车,冷声道:“出宫!” 马车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奸诈太子在车后喊道:“楚楚。” 皇长女使劲捶了桌子一下才说:“停。” 也不下车,探出头去,皮笑肉不笑:“皇兄有何吩咐?” 太子慢条斯理走过来,气定神闲:“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你最近越发消瘦了,很是心疼,听为兄一句劝,凡事看开点,不要钻牛角尖,思虑太过,会折损福气。” 他语气温和,谆谆善诱,就和民间的兄长哄妹妹一样,字里行间透出的杀气和嘲讽却是一点不少。 “呵……”皇长女冷笑一声,说道:“多谢皇兄提醒,做妹妹的也劝皇兄一句,做人要宽厚为本,多花心思在皇嫂身上,我早就盼着抱侄儿了呢。” 太子道:“皇妹真忙,皇兄内院的事也要操心。” 皇长女道:“不是做妹妹的瞎操心,而是皇嗣乃是国之根本,满朝文武都牵挂着呢,父皇也很着急。” 他兄妹二人在那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可苦了禾苗。 她听这意思,皇长女与皇次女联手压制太子的行动是失败了,这固然令人欢喜,但奸诈太子总站在车前不走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武艺高强,不比她差,她很担心会被他发现呀。 幸亏又来了一个宦官,尖着嗓子传达皇帝的命令:“陛下口谕,请二位殿下兄友妹恭。” 太子和皇长女都惯会做表面文章,当即态度很好地应了,再虚情假意:“改日请皇兄小酌。” “可以,我让你嫂子亲自下厨做几个菜……” 禾苗翻了个白眼,还有完没完?呕……幸亏她家圆子不会整这一套,不然烦死了。 突然,太子往她这个方向跨近一步,禾苗吓得屏住呼吸,全身汗毛倒竖。 幸亏太子没有进一步行动,而是和皇长女告别:“皇妹慢走。” 朱轮华盖车再次驶动,离奸诈太子越来越远,禾苗也松了口气,全神贯注等着出宫。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靖中太子久久注视着远去的朱轮华盖车,两条弯弯的眉毛微微蹙起。 心腹宫人发现有异,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什么都没发现,便轻声问道:“殿下,有什么不对吗?” 太子收回目光,淡淡一笑:“没什么,发现一只小老鼠罢了。” 心腹宫人不解:“老鼠?” 太子并不解释,沉声吩咐:“立刻让人盯紧这辆车,若是发现异常,盯着就好,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盯好!” 他可以肯定,皇长女的车底下藏了人,就算不是那个何苗苗,也一定和她有关系! 不过他可没义务提醒皇长女,顺藤摸瓜才是要事。 相比早上顺利入宫,皇长女出宫时却遇到了点事。 侍卫首领亲自在那儿守着,要求检查车辆,说这是皇帝新下的命令。 刚才皇长女与皇次女联手,想让皇帝下令再次搜查皇宫,被太子及时赶到,他并不反对,而是十二分赞同,把两位皇女狠夸一顿,然后恳请先搜他的东宫,再搜中宫。 皇帝还没打算废后废太子,且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真敢如此大胆妄为,当即驳回了皇长女的建议。 太子立刻进言,说是最近京中颇不太平,应当加强警戒,严厉搜查初入宫门的所有车马和人,不管高低贵贱,必须严格执行。 皇帝没反对,他就把命令传下来了。 皇长女没想到第一个被严加搜查的人就是她,想到这是太子故意恶心她的,便阴阳怪气地道:“来搜,本宫就在这里坐着,你们想怎么搜都可以!” 侍卫首领见她不同寻常温和,哪里敢往刀口上撞,讪笑着赔了罪,敷衍地看了看,就挥手放行了。 虽是如此,皇长女仍是怒不可遏,使劲砸了个茶杯,和陪侍女官说道:“气死我了!” 女官柔声安慰,皇长女也很快收敛了情绪。 马车很快驶上了大街,禾苗正要找个机会离开,马车却停了下来,一个人立于车旁行礼:“参见殿下。” 皇长女淡淡问道:“可有人去药铺子问那几样药材?” 那人回答:“这几天都没有。” 皇长女道:“继续盯着。” 禾苗心说,看来这宫外的药铺子也都被盯住了,想找那几样药材不容易啊。 第1215章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 禾苗在最热闹之处悄无声息地下了车,很快掩入人群之中顺势离开。 街上不同往日热闹,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行人也不如往日多,倒是巡逻的士兵到处都看得见。 禾苗很鄙视靖中皇帝。 把自己的国都搞得这样草木皆兵、冷冷清清的样子,人心也很快会跟着散了、乱了的。 她没敢直接去圆子家里,而是跑去昭王府附近溜达了一圈,然后发现,比起其他地方,昭王府的防卫松散多了。 这说明,刘爵爷、王府卫队、恶犬被袭,在昭王府当前的掌事人眼里并算不得什么,他要么是主谋,要么是同谋。 禾苗顺理成章地溜进了昭王府,耐心地等了一炷香之后,才从另一个方向溜出去——就算有人跟踪她,那她也要把祸水引给魏紫昭。 在她身后,一条人影目送她进了昭王府,又在外面等了很久,不见她出来,这才安心离开。 确认无人跟踪之后,禾苗迅速回了家。 刘爵爷府上一点不安静,许多人进进出出,其中不乏提着药箱子、带着药童的大夫。 甚至还有一些受了伤的昭王府侍卫,他们拿着吃食和补品,三两成群,神色忧虑。 禾苗没敢直闯圆子的卧房,先找到一个暗卫询问情况:“殿下伤得如何?” 暗卫瞧见她,很是惊喜:“伤得不轻,您候着,我这就去通传。” 等待的这一刻格外漫长,禾苗安慰自己,还能见客,还能听通传,至少说明人是清醒的,这很好。 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人来请她过去。 那些进进出出的大夫和王府侍卫都被打发走了,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禾苗推开房门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儿。 圆子躺在床上,上半身缠满了绷带,他朝她伸手,眼睛发亮,声音温柔:“过来。” 禾苗什么都没想就朝他扑了过去,圆子已经做好被她撞疼伤口的准备,她却临时停住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疼么?重么?谁伤的你?我才知道就想回来,但没办法,一直拖到现在,我很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语无伦次,失去了刚才的镇定与冷静。 “你特意从宫里赶出来看我?”圆子眼睛亮晶晶的,抓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面前拉:“当然很疼,伤得重不重不知道,不如你来看看?” 他拉着她的手往他胸上压,而他的胸膛除了缠着绷带的地方以外,全是裸的,小麦色的肌肤光滑如丝缎,胸肌紧实有型,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干嘛?”禾苗的心乱跳起来,挣了一下,他便露出痛苦的样子:“嘶……” 她立刻舍不得了,紧张地道:“叫你不老实,扯着伤口了吧?我看看……” 圆子委屈:“疼……我长这么大,从未伤得这样重,流了很多血,差一点就死了,你又不在,他们缝针下手很重,还不好看。” 禾苗抿着唇,替他解开绷带,看到一条狰狞的伤口从左前胸一直拉到右腹部,缝了很多针,看着就瘆人。 分明不是伤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整个****和腹部都在疼痛。 凶手当时用尽了全力和狠劲,只差一点,她就看不见他了。 禾苗眼睛发酸,强作镇定:“幸亏陛下与娘娘有先见之明,一直逼迫你勤学苦练,否则,你就交待在这里了。” 圆子不满:“难道只有他们的功劳,没我什么事吗?” 禾苗勉为其难地夸奖他:“好吧,你也很努力,很争气。” 圆子突然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是不是很心疼,很想哭?别否认,你的声音都发抖了。” 禾苗红着眼瞪着他不言语,他便对着她的耳洞吹了口气,顺便舔了她的耳垂一下。 酥酥麻麻、令人心悸的感觉闪电般袭至心间,禾苗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傻傻地看着圆子逼近的俊颜,一时忘了担心和伤心。 亲也亲过,偶尔也摸过,但这种,还真没有过。 这种滋味让人复杂难言,同时还很渴望,想要他继续下去……禾苗红了脸,心跳乱了节奏。 圆子看到她呆呆的样子,不由笑了,干净清新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再次激得她的肌肤起了一层细栗。 低沉悦耳的笑声传入耳里,禾苗清醒过来,抓住他的脸使劲拧了一下,咬牙:“我看你一点都不像伤得很重的样子,刘、爵、爷!” 圆子躺平微笑:“是呀,自从我嚣张霸道地占着昭王府第一人这个位置,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我一直等着他们,最怕就是他们不来。” 这些人不对他下手,他如何能有借口把这荣京搅得天翻地覆呢? 虽说魏紫昭与皇帝、太子、皇长女之间明争暗斗,但她一直以来都秉承着不能影响大局的理念,因此双方的争斗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这回,他受重伤濒死、王府卫队死伤过半、魏紫昭精心豢养的恶犬全部死光,内贼与外贼一起勾结,足够魏紫昭震怒报复的了。 圆子兴奋地道:“我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你就等着瞧吧。” 禾苗第一次心生惧意,她伏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小声说:“我害怕。” 圆子收了笑容,盯着她看了片刻,轻抚她的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让你担心。” 禾苗将脸贴在他的手上,眨眨眼,努力让眼泪流回去,笑着把何蓑衣的事说了。 圆子高兴地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双喜个屁!禾苗想骂他,却又舍不得骂,便张开手臂,轻轻环抱着他的腰,尽力温柔不弄疼他:“知道你好就行啦,宫中危险,我爹人事不省的,我得尽快赶回去,你找到东西尽快给我送进去,我藏在东宫的仓库里。” 圆子百般不舍,却什么都不肯说。 禾苗起身要走,却发现自己的头发被他给拽住了,她哭笑不得:“干嘛?” 圆子指着自己的唇:“每次都是我主动,这次我伤重不能动,是不是该你主动了?” 她抿了抿唇,红着脸,垂着眸子,低头轻轻吻落。 第1216章皇次女暗访刘府 后脑一紧,圆子紧紧扣着她的头,穷凶极恶地掠夺,他甚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禾苗要挣扎,他便皱着眉头表示很疼,声音沙哑地说:“别闹,乖……听话……” 她便不敢动了,由着他细品了她的唇,再吻上她的耳垂,将舌尖伸到她的耳洞里轻舔,细吻她的脖颈,激起一身细粟米。 从未有过的体验和感受,禾苗清楚地知道,她想要更多,更多。 她感受到圆子身体的某一部分明显起了变化,动作也越发用力粗鲁,便低喘着使劲推他,轻声说:“我得走了。” 圆子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低声道:“苗苗,伯父在宫里,你知道我受伤,能这样跑出来看我,我很开心,很开心。” 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心情,只是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目光丝丝绕绕缠在她身上,缱绻缠绵。 他一直都记得,何蓑衣出事的消息传回去后,禾苗看他的眼神。 他听从何蓑衣的话,没有告诉她一切,想让她安心愉快地渡过那一段时光。 禾苗质问他,他们凭什么替她做决定,又说父母家人在受罪,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她恨她自己。 她没有过多怪罪他,但是态度坚决地和他分手告别,说她要来靖中寻找她的父亲和小妹妹,不能再陪他了。 他没有忘记她的眼神和表情,哪怕知道不可比,但也晓得自己在她心里眼里,大概是不能和她的亲人相比的。 但是这一次,她听说他受伤,立刻想尽办法来看他,这是不是说明,他在她的心里,地位有所上升呢? 圆子捧着禾苗的脸,低声道:“苗苗,你对我真好。” 禾苗有些汗颜,她抿着嘴笑:“那是因为你对我好。” 他以一国太子之尊,为了她以身犯险,来到异国他乡,与她并肩战斗。 是战友同袍的情谊,也是爱人伴侣的情义,她想不出来,倘若这样的深情,这样的男人,她都不爱,都要辜负的话,还有什么人值得她爱,值得她付出。 禾苗给圆子盖上被子,郑重叮嘱他:“你安心养着,就算要使坏,也得先保证自己安然无恙,这种事不准再有下次。” 圆子道:“你也要保重,等此间事了,我们一起回家。” 禾苗换一身衣服,迅速填饱肚子,刘府里已经又多了许多前来探伤的人。 她知道圆子忙碌,一个计策设下之后,便是连环推进,任何细节都不能出差错,否则等同前功尽弃,就不打算再去影响他了,悄悄从后门离开。 后门打开,她正要跨出,就被暗卫充当的门子拦住,拨到身后,接着,就听门子问道:“你们找谁?” 后门处候着几个人,都是彪形大汉,衣饰鲜明,看上去不同常人。 禾苗迅速闪退在阴影里,静观其变。 只见当头的人递上一份名帖,彬彬有礼:“我家主人前来探望刘爵爷。” 门子圆滑地推脱,谁家来探病的人不走正门,却要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门?他若不开门,这些人就不打算出声是吧? 那几个大汉见门子不肯送帖子进去,也不肯放人,不由恼羞成怒。 一人跨步上前,猛地推了门子一把,怒道:“兄长与他多说什么?不过看门狗的看门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门子“哎哟”一声叫,顺势倒在地上,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强闯民宅么?来人啊,有土匪!有土匪啊!” 此时,刘府里有许多昭王府侍卫,他们都是此次刺杀事件中的幸存者。 他们原本也瞧不起荒唐嚣张的刘爵爷,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他们被他的武力与豪爽义气所折服。 再经此次刺杀,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却以一己之身独挡刺客,杀灭了好些刺客,护得他们周全,这才受了重伤。 可以说,刘爵爷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刺杀事件蹊跷得紧,在堂堂荣京,天子脚下,居然会出现如此众多、携带弓弩刀剑武器、身手极好的刺客,本身就不合常理。 而事发之后,宫廷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那位奉旨办案的太子殿下一味和稀泥,弄了很久一点线索没找到,也或许是找到了,但是不肯替他们出头。 这些侍卫再怎么笨也知道自己是被人联手坑了,不管是宫里的皇帝陛下与皇子皇女,还是王府此刻的掌权者,他们为了排除异己,不把他们这些小兵当人看。 因此,勇武讲义气的刘爵爷便成了他们的英雄和恩人。 有人胆敢硬闯刘府并生事,这些满怀戾气的侍卫一定会让他们血溅三尺! 禾苗想得到,因此隐没在暗影中不言不语,静观其变。 门子想得到,因此大喊大叫,全然不惧。 “我看你是找死!”动手的锦衣大汉挽袖正想收拾人,就听一条温柔低沉的女声轻轻道:“不得放肆!” 这声音熟悉,禾苗心念一动,不高兴地盯着外面。 穿着藏青色兜帽披风的女子,瘦弱纤细,一张只有巴掌大小的脸半藏在兜帽里,只露出一个弧线美好的下颌。 披风下方,露出一角粉色的裙边和精致的小鹿皮靴子,靴子上错金嵌珠,格外华贵。 正是靖中皇次女,魏绵绵。 禾苗心中警铃大作,这皇次女吧,之前在车下偷听,就听皇长女警告她别碰刘爵爷,说刘爵爷不是她能玩得起的。 皇次女当时答应了,转脸就悄悄跑来这里,是想干嘛? 只见皇次女上前,亲手将门子扶起来,温和地道:“这位小哥,对不住,我这手下粗鲁惯了,不懂规矩,你有没有摔伤?我替他给你赔礼,再请大夫给你治疗,可好?” 门子见她服饰华贵,晓得非同常人,倒也没有再撒泼,只问:“这位姑娘,你们到底想干嘛?不是小人为难你们,而是我家爵爷伤重,需要静养,不能见客。你们若要探病,就该去前头正经等着,这样鬼鬼祟祟跑到后门候着,我不敢做主。” 第1217章他一定要抓到她 门子表面恭敬,说话却毒,皇次女手下的人勃然变色,又想揍这个不知天高的看门狗的看门狗。 皇次女严厉喝退他们,好脾气地和门子说道:“你把这个名帖送进去给你家主人,由他来决定见或不见我。” 说着,还很接地气地给门子塞了一锭银子。 戏演到这个份上,再坚持不通传,就会让人生疑了,门子换一副笑脸,作揖:“那你们等着啊。” 毫不犹豫地当着皇次女的面把门砸上,转过身,探询地看向禾苗。 禾苗招他过去,要了名帖,又闻又看又摸的,只恐上头下了毒,会害了圆子。 查验无误才打开细看,古朴的米黄色素笺,秀丽规整的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写着“魏绵绵”三个字。 此外什么花哨、前缀都没有,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名帖。 但恰恰就是这样的朴素普通,显出了皇次女的决心与想法。 贵为皇女,折节下交,悄无声息地守在一个年轻男人的后门口,本身已经说明了太多事情。 只要圆子是个正常的男人,他就没有理由不见她,除非,他想与这位皇次女撕破脸,正式为敌。 禾苗把名帖交给门子:“送进去吧。” 门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些,略尴尬:“这个,也不晓得她什么意思啊,爵爷从不乱来的。” 禾苗笑了:“我知道,你不用替他解释了,快去吧。” 安静地在阴影里等着,一炷香后,门子跑出来,抱歉地朝她笑笑,开门请皇次女入内:“客人运气好,我家主人刚好醒了……” 皇次女一行人缓步入内,禾苗悄无声息地离开,并不打听或是猜疑,皇次女到底找圆子做什么。 回到皇城附近,天色已经渐黑,寻到合适的地点,等到天黑无人便扣动臂弩扳机,弩箭带着银色的特质丝绳射入高高的宫墙之中。 臂弩经过圆子的改良,比从前更加轻巧好用,她背着巨大的包袱,跃身而起,轻巧地借助丝绳翻入墙内。 疾行于宫中,熟稔地避开好几拨巡逻的侍卫,行到东宫外头,她却犹豫了。 总觉得今夜的东宫有些不正常,就像是张着巨口的怪物,等她自投罗网。 禾苗犹豫再三,没有进去,而是折身去了附近的斋宫。 斋宫是皇帝的斋戒之所,平时无人居住,只有几个宫人在里头看守维持。 看着是清净,但却是每次搜查的重点地方,平时禾苗断然不敢藏在这里,今夜却是只能藏在这里了。 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觉,苦熬到天蒙蒙亮,宫人起身当值,整个皇宫开始活动,便是一天里人最松懈的时候。 趁着东宫的宫人外出活动,太子和太子妃也起身先后外出,她利索地溜回了库房。 一切依旧,何蓑衣仍在昏睡,但她将手放到他的脉门上后,心便往下沉了几分。 相比之前,他的脉动更加微弱,这说明,他快撑不住了。 禾苗开始制药做准备,静等圆子将所需的药物遣人送来。 她整整花了两天功夫做准备,其间只出去上厕所方便和取水,没去厨房顺吃食,全靠从圆子那里拿来的干粮充饥。 东宫一直很安静,一天傍晚,她甚至听见太子妃和两个太子良娣在庭院里说笑,其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甚至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第三天,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却无人前来,她心中忧虑,担心是来人找不到她,或是半路被截胡。 她出去溜达了一圈,没有打听到任何与此有关的消息。 她又等了一天一夜,何蓑衣于半夜时分短暂醒来,只喝了两口水,就连干粮都没吃就迅速陷入昏迷之中。 禾苗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出了东宫,偷换一身宫女服饰,像模像样地走到宫女集中居住的地方,整一个炉子,拿口小锅,熬制参汤,再不断地往里加药。 最后一锅是用酒煮药材,酒煮药材的味道很重,吸引了很多目光。 但凡有人过来询问,她都是不耐烦地掏出皇长女的那块腰牌一晃,便再无人敢多事。 毕竟,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这里做事,还拿着腰牌的人,肯定不可能是什么刺客谋逆者。 一定是皇长女派遣了做特殊事情的人。 禾苗认真地熬了一天药,应急方案也定了下来——若是圆子不能及时赶到,那就只能如此了。 虽说会很冒险,却怎么都比被蛊虫活生生破体而出并弄死的好。 她的行径,自是被有心人禀到了东宫与中宫那边。 待到东宫与中宫派人来查探时,她已经消失不见,就连熬药的锅和炉子都不见了。 东宫与中宫被撩得心痒痒,全神贯注,死盯着贵妃与皇长女那里,加倍小心于饮食之中,只恐会着了道。 禾苗知道会泄露行踪,却怎么都顾不得了,她给何蓑衣喂参汤,参汤吊命保元气,可以最大程度地调养他的身体,为下一步的驱虫打基础。 她不敢再在东宫顺东西,而是绕去其他宫殿取必需品,饶是再怎么小心,还是被宫人发现少了东西。 于是有人谣传,当初涟漪宫暴乱的宫人有漏网之鱼,潜藏起来到处偷东西呢。 这话传到太子耳里,太子悄悄派人逐宫搜索,却一无所获,这引起了他的好胜心。 一定是那只名叫何苗苗的小老鼠,几次设局都让她跑了,他一定要抓到她! 第六天清早,禾苗被冻醒,窗纸反射着白光,却是下雪了。 何蓑衣的呼吸已经很微弱,她决定今天就给他驱虫。 窗纸传来轻微的“哔剥”声,就像是风吹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又像是小动物抓挠着窗纸。 她伏在窗下,不敢出声。 却见窗户被人从外一点点撬开,在她出手之前,那人轻声道:“苗苗,是我。” 梁君的脸在雪影里散发着微光,他冲着她讨好地笑。 禾苗此刻看他如天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便将他拖了进去:“外头一切都好?怎么才来?” 梁君目光闪烁,语气轻松:“都好,东西难找,耽搁了。” 第1218章驱蛊 从梁君祖辈、父母,再到他本人,都是郦国忠诚的战士。 禾苗丝毫不怀疑梁君的忠诚,但她的确是觉得梁君有点不对劲。 她也没声张,指挥梁君做事:“你来得正好,免去我找人来帮忙。” 梁君带来的东西很齐全,该有的都有了。 禾苗知道在全城封锁、圆子又身负重伤、被双重锁控的情况下,能在这几天内找来这些东西,真的很不容易。 灌药酒,燃香,用热巾帕覆盖在高耸的肚子上,紧张有序地把准备工作做好,禾苗递玉塞给梁君,略有点不好意思:“拜托你啦,轻一点,过后也别说是你做的,不然我爹肯定不开心。” 梁君表示他懂,禾苗窗前守着。 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落在窗纸上簌簌作响。 梁君的手有些冷,做起这种精细活略有些僵硬不听话。 他呵着手,将手塞到自己的后颈里取暖,直到双手变得温暖灵活,才去解何蓑衣的衣服。 禾苗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直到这一刻才放心下来,一个心怀异志的人是不会这样体贴细致的。 她没有逼问他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分轻重缓急,就算发生了滔天大事,她也不可能丢下濒死的何蓑衣赶出去。 对于她来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是把何蓑衣救醒,才能有空有心力去应对其他危机。 不然,只能是什么都做不好。 “苗苗,好了。”梁君替何蓑衣把衣服穿好,站起来就是一阵眩晕,险些摔倒下去。 他紧张地看看禾苗,就势在布垛上跪坐:“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禾苗把药汁浸泡过的丝缎蒙上何蓑衣的眼睛,再以玉塞堵住耳孔、鼻孔,将特制的玉筒塞进嘴里,沉声道:“以肚脐为中心,由右至左,以三分力度揉动。” 她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并没有经验,十分紧张害怕,但她不敢让梁君知道,硬装出很有把握的样子。 梁君本来也很慌张,不过看到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跟着冷静下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再次呵手,禾苗问道:“你很冷?” 梁君苦笑:“我为了进来,吹了一宿的冷风,什么都没吃,不冷才怪。” 禾苗道:“忍一忍,一会我给你弄好吃的。” 热气入腹,药酒劲透四肢百骸,肚腹被搅动,再不是安稳之地,诱蛊香浸染肌肤,诱饵在玉筒里散发着诱惑的味道。 苏醒的蛊虫迫不及待地想通过最短的路径往外爬,穿透薄薄的腹壁,迅速逃离这恐怖的地方。 禾苗喊了一声,梁君用力往下一压,蛊虫发出鸣蝉般的声音,缩回去到处乱钻。 大抵是非常痛苦,何蓑衣痉挛起来,哪怕就是昏迷之中也流了满头冷汗。 禾苗又要顾着玉塞不从他的耳朵、鼻孔里掉落,还得护着玉筒,不让里头的诱饵掉进他嘴里,她只能寄希望于梁君,却又害怕他下手没个轻重,真是为难死了。 梁君察觉到她的担忧,冲她一笑,温声道:“你放心。” 二人忙出一身汗,终于看到蛊虫蠕动到胃部,禾苗激动地碰了一下梁君,梁君会意,松开何蓑衣,双手交握成拳,用力在何蓑衣的胃部使劲一顶。 “呕……”昏迷中的何蓑衣上身往前一挺,嘴一张,一个东西“啪叽”一声跌落于玉筒之中。 禾苗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玉筒飞速往上一扬,同时另一只手将盖子合上。 只听那个刚刚出壳的东西凶狠地在玉筒里冲撞着,发出响亮的鸣蝉声,撞得“咚咚”作响。 禾苗吓了一跳,迅速将玉筒藏于布帛深处,唯恐它的叫声会让东宫的人听见。 依次拔去何蓑衣鼻孔、耳孔处的玉塞,再取走覆盖在眼睛上的丝绢,伸手探得气息尚存,禾苗长出了一口气,拜托梁君:“麻烦你把下面那个玉塞取掉,把他抱到那边去。” 角落里放着一只马桶,梁君依言把何蓑衣抱过去坐好,禾苗捏开他的嘴,灌下了整整一碗浓郁粘稠的药汁。 再将一只盆子放在他面前,静静等着。 一盏茶之后,何蓑衣“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同时开始下泄。 腥臭无比,禾苗险些被熏得晕死过去,但是想到老爹从此就要好了,她欢畅无比,十分歉意地和梁君说道:“我经验不足,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不然应该给你蒙上口鼻,再含些香料……” 梁君扭着头,不敢呼吸不敢说话。 禾苗也被熏得受不住,不敢再说话了。 何蓑衣整整吐了半盆污物才停下来,马桶里也是差不多装了半桶,圆滚滚的肚子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 收拾干净,禾苗匆忙给他灌一碗参汤,就去抓包袱:“赶紧撤离,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她没想到动静这样大,这地方是咋都待不住了,就算没被发现,那也得把人熏死。 就在此时,梁君突然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禾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她抓住梁君的手,要给他号脉。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是东宫的人发现动静包抄过来了。 “快走,我给你垫后。”梁君仰起头,站起来,微笑着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之前被靖中狗咬了一口而已。” “要走一起走。”禾苗把何蓑衣绑在身上,抽出软剑。 与此同时,库房大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冷风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靖中太子站在门外,身边围着一群手持弓箭兵刃的东宫私卫。 “小老鼠,本宫这里还好住吧?”靖中太子笑得眉眼弯弯,正想再调侃几句,突然色变,猛地往后跃出。 一盆腥臭无比的水呈半月之势泼洒出去,禾苗脆声道:“这可是剧毒,沾上就死,不怕死的来!” 一时人人色变,一起往后退步。 一击得手,禾苗扔了盆子,一手拎马桶,一手拎梁君,像一只轻灵的鸟儿往包围圈外跃去。 靖中太子冷声道:“放箭!” 禾苗冲他冷冷一笑,将马桶朝他砸了过去。 第1219章放虎归山与以身伺虎 见满是污物的马桶朝自己砸来,靖中太子双足用力往地上一顿,纵身跃起,一脚倒踢在马桶上。 马桶调转方向,冲着禾苗等人横飞过来。 就是这一刹那间,站在外围的弓箭手已经射出了第一波箭。 梁君突然出手,点在禾苗臂弯处的穴位上,手臂一麻,他便游鱼般挣脱出去,反手在她背上一掌拍出,推她出去,同时长刀出鞘,舞得密不透风,替她挡住了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箭矢。 长刀击打箭矢的声音“叮当”作响,禾苗借那一掌的力量跃出了包围圈。 她回眸,看到梁君身上点点斑红,他却像是丝毫不知痛意一般,拼死奋斗,他飞身跃起,稳稳接住那一桶污物,撒泼出去,横扫千军。 逼退了对她有威胁的侍卫,他的后背却完全暴露于敌人的刀剑之下,飞箭密集而至,他跪倒于地,身如血染。 禾苗红了眼,不该是这样的,他是她从郦国带来的,她要把他带回去,交回给他的爹娘。 “住手!”她大声喊道:“卧蚕眼!你就不怕动静太大被人听见吗?” “所以呢?”靖中太子微笑着,轻轻挥手让人停下:“我不怕,你却怕了。” 禾苗冷笑:“敢说你不怕么?我只要站在这高墙之上大喊三声,保你死无全尸。抓到我、杀死我,和让自己安全活下来,哪样更重要呢?” “真是一只聪明的老鼠,我竟不能反驳,但只有这个是不够的。”靖中太子做了一个手势,围攻的人悄然变幻队形,重新将禾苗围在中间。 禾苗凌然不惧,高擎玉筒:“我用这个,换三条命和自由。” 靖中太子微缩瞳孔:“那是什么。” 禾苗招手让他过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过来我告诉你,否则我就只能嚷嚷得大家都听见了。” “殿下不可!”东宫谋士深恐其中有诈,忙着拦阻靖中太子:“此女奸诈,且刁钻古怪,小心着了她的道!” “退下。”靖中太子昂然道:“我并不怕她,不过一只小老鼠而已。” 一只漂亮可爱伶俐奸诈的小老鼠,能从他手下利索逃走,并且让他做垫脚石的人还真没几个。 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却令人热血偾张,靖中太子眼里闪着亮光,稳步朝禾苗走去。 才一接近,他就忍不住捂住口鼻:“你到底怎么弄的,实在是太臭了。” 禾苗唯恐臭不到他似的,恶意搧了两下风,呲牙冷笑:“这个就要问你父皇了。” 她指指身后背着的何蓑衣:“殿下如此奸诈,不用我介绍你也该知道这是谁了吧?” “不是奸诈,而是聪慧。”靖中太子温和地说,目光锁定禾苗。 纤瘦年轻的女孩子,身后背着一个比她高大很多的老男人,老男人全无意识,只靠一根帛带捆绑在她身上,长手长脚的,双脚差不多要垂到地上,越发显得女孩子纤瘦可怜。 可她却像一棵骄傲挺拔的小白杨,生机勃勃,满足欢喜,雪白的肌肤和贝齿倒映着雪光,熠熠生辉,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炫目而美丽。 靖中太子的心被莫名击中,表情更加温和无害:“你如此辛苦,不如让我帮你分担一下辛劳?把何先生交给我,我必善待于他。” 他一边说,一边朝禾苗走过来,步步紧逼,同时包围圈也越缩越小。 禾苗晓得这个人内里的黝黑程度,她笑道:“你确定,我把他交给你,你能把持得住?你要晓得,从你的祖父、父亲、叔父、伯父、姑母,全都是他的手下败将,你当真比他们还要聪明么?” 她扬一扬手里的玉筒,大声说道:“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就告诉大家这里头是什么吧。这是你们皇帝陛下苦苦追寻的……” “退下!”靖中太子懂得及时止损,厉声喝退手下,站立于距离禾苗不到两尺远的地方,笑道:“既然是合作,何姑娘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动不动就这样大吼大叫的,有损你的名门贵女形象。” “名门贵女是什么鬼?”禾苗嗤笑出声,收了笑容,“别打嘴仗!你可知晓,你爹和妹妹联手做了一个局,此局全靠一对子母蛊维系,子蛊在你妹妹手里,现潜伏于昭王府中,母蛊在我这里。” 靖中太子早就有所怀疑,觉得他爹和妹妹每天神神秘秘搅在一起很不正常,却一直以来抓不住关键,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若是子蛊真让皇长女下到魏紫昭身上,而他掌握了母蛊,这便意味着,他将立于不败之地,不管是他爹还是他妹妹,以及魏紫昭,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这个太子,将真正掌握全局,带领靖中走出困境,实现中兴! 他收了那种温和友善的表情,正色道:“你想要什么?” 禾苗一指梁君,再拍拍身后的老爹,脆声道:“三条命,三个人的平安,你觉得值不值?” 东宫谋士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只知道他家太子像是动心了,想把这三个人放走,不由大急:“殿下小心有诈!无异于放虎归山啊!请殿下下令,当场格杀此三人!” 靖中太子确实在犹豫,的确也是放虎归山。 何苗苗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很强,何蓑衣于智谋政局上的杀伤力更强,假以时日,何苗苗长到那个年岁,就算不能超过她爹,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禾苗似笑非笑:“太子殿下真是无私啊,愿意以身饲虎。” 他若不妥协,不与她做交易,等待他的将是主动权完全丧失,被父妹架空,生生吃了他。 放虎归山与以身饲虎之间该选哪一个? 靖中太子这么聪明的人,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他大笑出声:“别胡说,什么放虎归山,我们是朋友,朋友理当互相帮助。” 东宫私卫集体退下,梁君被平放于地上,就地疗伤,靖中太子笑吟吟对着禾苗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此间雪大风寒,不如我们里面说话?” 禾苗将玉筒藏于怀里,昂然不惧:“请!” 第1220章九还丹 室内暖意融融,禾苗发上的碎雪很快融化,变成了晶莹的水珠。 她不在意地轻轻一抚,将何蓑衣安放于室内软榻之上。 伺候的宫人不高兴,这是他家殿下的卧榻,多金贵呀,怎能让这脏兮兮、臭烘烘的父女俩给玷污了? 禾苗看出来了,得意洋洋地冲他一扬眉梢:“你做主还是你家太子做主?” 靖中太子便皱了眉头:“去取热饭食和热水来。” 太子殿下鲜少变脸,宫人惊得匆忙低头退下,忙不迭地去准备吃食和热水。 禾苗不客气地将锦被盖在何蓑衣身上,说道:“还请把我那位同伴一起移进来。” 此时梁君身上的伤口已经初步处理,可以移动,靖中太子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殷勤地把梁君抬进来,放在一旁安置妥当,继续治疗。 禾苗上前,亲自诊脉探伤,又嫌东宫的大夫粗手笨脚,处理伤口不利落。 靖中太子笑道:“本宫手下这些大夫,治别的病不敢说好,治刀伤剑伤是最好的,何姑娘不用担心,请这边用饭。” 他让人在窗前摆放了一桌子美味精致的菜肴,还弄了一壶美酒两只酒杯放着,就像是招待老朋友似的。 禾苗其实很饿,但她没心情:“不着急,看不到他脱险,我没心情。” 靖中太子目光微闪,笑容越发可掬:“他是你的好朋友么?” 禾苗回眸,捕捉到他眼里的一点幽光,顿时意识到什么,便也笑着道:“是啊,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弟兄,他今日是为了我才身受重伤的,谁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必然与那个人不死不休!” 靖中太子瞳孔一缩,温和有礼地道:“你多心了。本宫不过是想着,兴许他姓许?” 只要对郦国高层熟悉,就会知道禾苗与郦国太子东方元祐青梅竹马,外间更是盛传他二人早就定亲。 既然相亲相爱,门当户对,那为何迟迟不曾成亲呢? 靖中的情报是这样说的,因为女将军禾苗摇摆不定,被郦国虎贲军头领许南热烈追求,她在太子与许南之间无法抉择。 禾苗去国离家来到靖中救父,郦国太子不可能抛下太子之尊与责任来陪她,而许南则完全可以。 靖中太子根据梁君的表现,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年轻英俊、武艺高强的男子,一定是许南。 禾苗晓得他的想法,并不打算告诉他梁君是谁,嘲讽道:“啧啧,太子殿下的消息真灵通,难道你竟不知许南正在铁碑岭下筑城迎战么?” 聪明的人往往都会多想,何况她说的是事实。 靖中太子立刻联想到,她这是在嘲讽堂堂太子,竟不知如此军机要事,分明是被皇帝、皇长女、魏紫昭给架空了。 他忍不住暗暗生气,笑容却越发和善:“开个玩笑而已,既然何姑娘不肯说出你这位朋友的真名,那就算了。你放心,本宫既然答应与你谈判,便不会做那出尔反尔之人。你我初识,你不知我是什么人,时日久了,你总会晓得的。” 梁君身上一共中了十箭,多处刀伤,体内还有暗伤,虽经治疗,暂时止住血,情况仍是十分危急。 不过靖中太子没说错,他手下这两个大夫的确是治疗外伤、内伤的高手。 禾苗在一旁不过起个监督作用,并不能帮太多,她十分忧伤,唯恐自己不能保住梁君的性命,因此不管靖中太子说什么,都不过敷衍而已,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靖中太子想了想,使个眼色,伺候的宫人悄声退出。 过了片刻,太子妃捧着一只锦盒进来,看见这幅场景,惊疑不定:“殿下?” 靖中太子牵她过去,柔声道:“莫怕,我和这几位朋友有点事要聊,你去准备些衣物香汤,等会儿好生招待这位姑娘。” 太子妃定定地看了禾苗一眼,温顺地道:“是。” 靖中太子从她手中接过锦盒,叫禾苗过去:“这是我珍藏的九还丹,治疗内伤外伤最妥不过,为表示我的诚意,送你这位朋友一粒。” 九还丹的确难得,禾苗将信将疑,打开锦盒查看验明正身,便道:“若能治好他,你重伤他的事便算了。” “若他不好,你想怎样?”太子妃皱眉:“这位姑娘好不客气,你的朋友身受重伤,我家夫君将珍藏的药物拿出来给他疗伤,你不谢也就算了,怎能理所当然?” 禾苗微笑着反问她:“太子妃殿下,我刺你一刀,再送你一药,你要不要谢我呢?不如我们来试试?” 太子妃一时语塞,红了脸道:“是你们闯进来的!” 禾苗睁大眼睛:“是你家的人绑架了我父亲!” “你说不过她的,回去吧。”太子将太子妃拉到身后,温柔地小声和她说了几句,太子妃笑起来,高高兴兴地走了。 梁君服下九还丹不久,气息渐渐安宁,禾苗知道已尽人事,此刻只能静候天命,便转过身:“你不是要请我吃饭么?吃吧,我饿了。” 二人对桌而坐,雪花仍然簌簌而落,禾苗半垂了眼,专心致志地啃一条鸡腿。 她全不似那些长在深闺之中的贵女矜持,但你绝对不能说她粗鲁,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十分顺眼。 靖中太子注视着她,问道:“你不怕饭食里有毒,我把你毒死再夺走你的蛊虫么?” 禾苗头也不抬地道:“你有本事操纵蛊虫么?你父皇和你妹妹都是半吊子,所以才会出现那种差错。这是我家传绝学,我死了或是我爹死了,你们就都得不到。” 靖中太子竟然无言以对,觉得很有道理,他又要求查看母蛊:“付钱之前,我总得看看货吧?” “这是自然。”禾苗豪爽地将玉筒朝他扔去,他反而不敢接,忙不迭地用帕子兜住,隔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捧住玉筒,凑近了看。 才刚靠近玉筒,那才出壳的母蛊感受到活气生气,凶性大发,响亮地鸣叫着,凶狠地撞击玉筒,凶煞之气刺骨。 靖中太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手扔回禾苗:“让它别叫了!” 第1221章我出去一趟 禾苗一直在观察靖中太子的反应。 她看得出来,他非常反感蛊虫这种东西。 具体原因她不知道,姑且认为是出身高贵、没经过什么事的人,厌恶恐惧这种神秘可怕的虫子吧。 她笑笑,拿起玉筒,翘起兰花指仙女儿似地轻轻一抚,蛊虫便不叫了,再莫测高深地将其收入怀中。 靖中太子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做到的?” 禾苗莫测高深:“因为我有家传绝学!” 天知道,这凶物刚出来时叫得那个欢,她被吓得那个惨,手忙脚乱将它藏到布垛最深处去,好半天才想起来该怎么治它。 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用逼它出腹的药酒抹在手上或是身上,它感受到威胁就乖了。 何蓑衣是个传奇,奸诈博学,又是昆仑殿主唯一的传人,他和他的子女懂得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正常。 靖中太子毫不质疑,安静吃饭。他这几天为了抓捕禾苗,也是没吃好睡好。 二人安静有礼地吃饱了饭,坐着谈条件。 “你要我送你们到哪里去?”靖中太子优雅地煎茶、分茶,递一杯给禾苗:“只要你说出来,我便是拼尽全力也要把你们送到。” 好大一个坑呢,她若是说出来,岂不是让他知道她的同伙和据点了? 禾苗微笑:“不敢有劳殿下,我琢磨着,近来风紧,日子不安生,天气又不好,我带着两个病患,哪儿也不好去,不如就住在东宫养着。” 她早就算计好了,圆子隔了这么多天才让梁君给她送东西进来,这很不正常。 梁君也不爽快,吞吞吐吐的,这说明外头一定是发生了大事。 这种时候,她带着他们出去,一点好处都没有,不如赖在这里,唬住靖中太子,反而能博得一线生机。 她的要求出乎靖中太子的意料,但是仔细想来这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他收了笑容,冷冷注视着禾苗:“你想如何?外间风紧,难道东宫不紧?” 禾苗逼近他:“东宫再怎么紧,也没有外头紧,我不是平安在此住了将近半个月么?什么事都没有,可见殿下御下有方,护得住东宫!” “既如此,便住着吧。不过作为房费,你得先告诉我,楚楚的子蛊在哪里。”靖中太子也很爽快,等同默认了外头果然很紧。 “百尺。昭王府里有个男宠名叫百尺,他便是那个掌控者子蛊的人。” 外面果然是出大事了,禾苗的心直往下沉,毫不含糊地把百尺送给靖中太子做了开胃甜点。 “来人!”靖中太子断喝一声,立刻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跪在一旁听令,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前往昭王府一探究竟。 禾苗打个呵欠:“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身上的怪味儿一定把殿下给熏坏了。” “还好。”靖中太子晓得她是在赶人走,便起身道:“这几间屋子都是你的,稍后我会拨人来伺候你,随便使唤,不听话了也可以管教,只是别打死打残就好。” 他爽利地带着手下的人一阵风地退出去,同时带走所有需要撤下的杯盘碗盏与脏污之物。 禾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检查两个昏睡不醒的男人,气息平稳,很好。 门被轻轻敲响,侍女娇柔的声音响起:“姑娘,奴婢奉命前来伺候。” 是伺候,也是监视,享受人家的高床软枕和美味佳肴,总得付出点什么。禾苗爽快地让人进来。 侍女身后还跟着太子妃,她送来了沐浴的香汤与崭新华贵的衣饰,笑容甜美可爱:“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叫我秀秀即可。”禾苗随口说出化名,拿起华贵的衣饰,笑道:“这个太贵重了,不适合我穿,若有,不妨给我两身宫女穿的衣裙即可。” 太子妃为难道:“这……夫君有吩咐,你们是贵客。” 禾苗虽未见过什么妻妾争斗的手段,但不代表她麻木到感觉不出对方的敌意与防备,当即轻轻一笑:“贵客也分几种,我是那种最不贵也最贵的,我穿太好或是太不好,都是给你们招祸!” 她压低声音:“你若真是想让我高兴,就送我一柄剑或是一包剧毒的药好了!” 太子妃变了脸色:“你真会开玩笑。” 禾苗将修长的双腿翘起搭在桌上,懒洋洋地说:“我可没开玩笑,谈得拢,处得愉快,大家就是朋友。谈不拢,处得不愉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以命搏命!” 她笑容慵懒,语气轻快,却杀气四泄,听得太子妃和她身边的宫女勃然变色。 太子妃不再试图和她折腾,匆忙指挥宫女在内室放好香汤,再摆好用品,交待她们好生伺候就忙着走了。 禾苗走进内室,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和臭味。 出来之后,听从宫女的指挥,躺下由着她们给她擦头发,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太累了,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心惊胆战,睡觉还要睁只眼闭只眼。 朦朦胧胧中,她察觉到有人进来,静悄悄站在她身边注视着她,还动了她的东西。 她懒得理,这东宫里,能大摇大摆出入这间屋子的人,能是谁? 她也不怕靖中太子会搞鬼,这个人太聪明了,他懂得最大限度地权衡利弊,不会做傻事,不会冒险。 一觉醒来,已经是夜里。 雪已经停了,屋里烧的炭火已经熄灭,冷幽幽的,屋角燃了一盏昏黄的羊角宫灯,一个宫女跪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打盹儿。 禾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将随手扔在一旁,又被靖中太子悄悄动过的玉筒拿起来看。 那只虫子蠢蠢欲动,刚发出半声鸣叫就被她按下去了,她将玉筒藏于怀中,走过去查看何蓑衣和梁君的情况。 何蓑衣睡得很香甜,梁君有些发热。 她走过去,摸了值夜宫女的脸一把。 宫女被吓醒,忙着要给她磕头认错:“奴婢不是故意的。” 禾苗道:“去告诉你家主子,给这个熬参汤,那个要降体温,我有事出去一趟。” 第1222章你要如何? 禾苗提脚要走,宫女大惊,追上去道:“姑娘要去哪里?” 禾苗道:“在屋里待得无聊,出门逛逛。” 宫女奉命待在此处,是伺候也是监视,怎敢放任她出门闲逛?连忙拦住她,强笑道:“姑娘若是无聊,奴婢可以陪您散心,您喜欢玩什么?” 禾苗眯了眼,慢慢说道:“我喜欢杀人,你可以陪我么?” 宫女吓得花容失色,长长的睫毛忽闪,苹果脸通红,微张了嘴:“这,这,姑娘真会开玩笑。” 粉嫩粉嫩的小姑娘,禾苗拍拍她的脸:“不是开玩笑,别跟上来,也别吵吵嚷嚷,把屋里那两个人看好照顾好,我自会回来。若不然,小心你的命。” 她拿起一双银筷子,随手一扔,将门穿个洞,扬长而去。 走到东宫的高墙之下,默默观察敌情,挑了个方向,正准备出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有门不走,偏要翻墙,是何道理?” 禾苗道:“有朋友不做,非要做敌人,是何道理?” 她回过身,注视着身后的靖中太子。 靖中太子穿了一身玄色的夜行衣,照旧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他邀请她:“不如一起夜游荣京?” 禾苗不知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且她此行是要去宫外探听消息,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没兴趣。” “我以为你是要出宫探寻消息?难道我们不同路?” “道不同不相与谋,谋不同,道就更不同了。”禾苗趁他不注意,利落地上了高墙,迎着寒风,在重重高台楼阁之间掠过,轻盈优雅,就像一只迎风飞翔的燕子。 靖中太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微笑着紧随其后:“可我偏想陪你走这一遭,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禾苗猛地停下来,站立于最高的东来阁顶上,简单的宫女衣裙随风招展,完美的侧脸半掩于夜色之中。 “你过来,我告诉你我要如何。”她朝靖中太子招手:“你的伤都好了?” “我年轻,身强体壮,又有最好的大夫和药,当然愈合得极好。”靖中太子与她并肩而立,俯瞰重重宫阙,茫茫荣京,莫名生出一种豪情壮志。 他轻声说道:“你看,这是我的帝国,我很向往你们皇帝陛下的雄才大略,很钦佩景仰你父亲的才智谋略,很喜欢你们军队将士的那种团结友爱热血……” 他顿了顿,看向禾苗:“还很向往你们皇后那种聪慧能干……我想要一个强大安宁繁华的盛世。” “你会如愿的。”禾苗突然猛地揍了他的伤口一拳,一脚踹在他身上,同时掀起几片琉璃瓦往地上扔去,拧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靖中太子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被她这一下打得痛出冷汗来,还没缓过气,又要应付被踹下去。 饶是他反应敏捷,也是顾得了一头顾不了一头——琉璃瓦落地,清脆摔碎,惊起无数侍卫与宫人。 “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他无心恋战,苦笑一声,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待到摆脱追兵,已经看不到禾苗的影子了。 伤口又有些崩开,浸出了一点血,他也不气,悄悄回了东宫,换好衣服,就去看望何蓑衣和梁君。 何蓑衣一直靠参汤养着,仍然昏迷不醒,毕竟这些日子损耗太大,但脉象平和,不会有大问题。 梁君的情况颇有些凶险,高烧烧得脸通红,嘴唇干燥起皮,十分不安稳。 靖中太子坐在一旁,盯着梁君看,目光沉沉,这小子一定不是普通人,能让那只小老鼠拿出这样重的筹码,父女俩一起陪着,必然很重要。 他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梁君的脖子上。 宫女吓得跪到地上,太子殿下的眼神太可怕了,似乎是想要杀人。 却见靖中太子收回手,温和地道:“拿水来。” 哎呀,太子这是想把人呛死吗?这也是好办法,高热的人不能不喝水,昏迷不醒再喂水,不小心被呛死也是可能的嘛。 但是,太子会不会栽赃陷害,把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这个伺候的人身上呀? 就算不会,那位姑娘回来也不会轻饶自己,一定会拿银筷子在自己身上戳几个洞的吧? 宫女纠结地想着,磨磨蹭蹭地拿个很小的杯子递水过去。 靖中太子瞥了她一眼,挑眉:“嗯?” 宫女吓得猛地跪倒在地上,使劲磕头:“殿下饶命,奴婢知罪。” 靖中太子被她逗笑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磕头认错?” 宫女眼泪汪汪:“奴婢是怕殿下要杀人,您既然答应了那位姑娘,就要言而有信,不然她回来以后,知道真相会发怒的,到时候奴婢活不成,您要做的事也做不成。” “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这里伺候的?”靖中太子收了笑容,冷厉地打量着这个宫女。 圆脸蛋,肌肤白嫩,长睫毛圆眼睛,鼻头挺翘,姿色也就是中等,不过看上去挺顺眼的,不像是个心机深重、别有用心之人。 宫女被他看着,额头鼻尖都浸出了冷汗:“太子妃殿下让奴婢过来的,奴婢叫三七。” 三七,名贵中药名,听上去倒像是三思而后行。 “喂他喝水。”太子收了冷色,莞尔一笑:“你伺候得很好,稍后去领赏赐吧。” 他起身出去,走到太子妃的居处,不让侍女出声,悄声走了进去。 已是四更,太子妃仍然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长吁短叹。 他在她床边坐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睡不着么?” 太子妃惊喜地坐起身来:“殿下怎会来了?妾身还以为您……” “以为什么?”靖中太子微笑着问。 太子妃目光忽闪,不敢言明。她知道他高度关注那个莫名出现的女子,半夜还跟着出去,回来后又去了那个房间。 她很害怕,因为她没有儿子,只有丈夫。 靖中太子轻抚着她的发顶,低声道:“你要记得,要有国才有家,没有国家,没有权力,我什么都不是,你也不是。你会遭受屈辱折磨,不得好活,我不想这样。” 第1223章杀了她 太子妃懂了,又像是没懂。 半晌,她垂下眼眸,泪光盈盈:“妾身懂了,殿下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妾身帮不了您大忙,只能不扯您后腿。” 太子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温柔道:“你是我的发妻,贤惠体贴,没有任何过错,我会护你到老。” 太子妃哭了出来,她贤惠体贴,没有任何过错,所以他会护她到老,倘若她不再贤惠体贴,犯了错呢? “睡吧,夜太深了。”太子给她掖紧被子,在她身旁躺下来。 太子妃刚抱紧了他,就听外头有人焦急地轻声道:“殿下,京中有变。” 太子猛地起身披衣,推门外出:“怎么回事?” “有人趁夜攻打昭王府,要求陛下严惩奸王……”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要知道,昭王与皇宫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之前刘向被刺,已经最大程度地激化矛盾,让这种平衡摇摇欲坠。 之后刘向死里逃生,开始大肆报复昭王府中对付他的那些同僚,以及搜查勾结参与此事的人,弄得人心惶惶,导致他又再次遭遇袭击。 作为皇位继承人,靖中太子对此有独到的看法,他曾警告皇帝必须插手此事,将冲突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以免荣京生乱。 可惜皇帝不听他的,反而听了皇长女和贵妃的话,说什么让昭王府的狗咬狗,内耗,他们坐收渔利即可。 看起来像是这么回事,但他总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再操纵这一切,每一步,每一件事,都有深意。 “拿我的大衣服来!”靖中太子肃了神色,高声命令:“我要求见陛下!” 夜风劲疾,禾苗穿行在夜色苍茫的荣京之中。 虽是深夜,她仍然能察觉到荣京之中潜藏着的那种力量,就像是怪兽,随时可能出手撕碎一切。 夜晚终归是要方便得多,她借着建筑的阴影,利用臂弩的力量,就像一只蜘蛛,不断地吐出丝,飞过去,再收起,飞向另一个地方。 她很快赶到了刘爵爷府,从后院跃入。 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以往无处不在的暗卫无人现身。 她直奔房内,床上没有人,再往夹墙里去,仍是无人。 她跑到前厅,看到高高挂着的灵幡,大厅敞着大门,中间依次停放着六具棺材。 几个下人跪在一旁守灵烧纸,神情疲惫,清冷凄凉。 “怎么回事?”禾苗回想起梁君比预计的日子推迟好几天才入宫,并且身负重伤、语焉不详,瞬间不能呼吸。 她向来不轻易在这些普通下人面前露脸,他们都认不得她,被她吓了一跳之后,都不肯说,警惕地问:“你是谁?” 禾苗挤出一个笑容:“我是皇次女殿下身旁的侍女。” 她穿着宫女的衣服,人也长得好看,这些人将信将疑,好歹还是说了:“前些日子有人再次刺杀爵爷,爵爷身受重伤,这些都是为了保护爵爷死去的人。” 也就是说,里头装的都是跟随他们从郦国来到靖中的暗卫……禾苗猛冲过去,“哗”地一下推开一个棺材。 “不能这样啊,你要干什么?会惊扰亡灵的。”下人们很愤怒,拿起扫把、门闩等物要收拾她。 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庞,禾苗的眼泪倾泻而出。 她哭着再去依次推开其他棺材,全是她的同袍,她的战友,她的兄弟。 她大哭起来,任由那些人将扫把打在她身上。 “你别哭了,他们都是为主尽忠,死得其所……” 一个管事见势头不对,阻止了其他人,絮絮叨叨地说:“下人哪能停灵在这里呀,是爵爷说,都是他的好弟兄,必须像像样样地上路,棺材祭品也是最好的。” 禾苗使劲擦掉眼泪:“你们爵爷呢?” 管事道:“他伤得太重,在这里住着不安全,搬到昭王府去了。” 那个家伙一定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禾苗走到灵前,恭恭敬敬上香行礼烧纸,默默道:“我会保护好他的,会和他一起把你们带回家,我去了。” 她磕了一个头,起身大步而去。 爵爷府的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又不见了。 来去如风,无影无踪。 一个下人揉揉眼睛,不确定地说:“我这是在做梦么?她是不是女鬼呀?” 一个人附和道:“是呀,这里死了这么多人,阴气太重的。” 管事一人一巴掌:“做你的事!” 禾苗一口气冲到距离昭王府一条街的地方,就发现不对劲了。 有很多奇怪的声音,四处响起,夜色浓重,她看不清,但她感受得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杀气和紧张。 有兵变,她确定。 一定有人在搞事,而且目标就是昭王府。 她不确定这事儿到底和圆子有没有直接关系,但知道他一定很危险。 无论是他一手操纵的,或是有人特意设局针对他的,今夜对他来说,都是很艰难的时刻。 她潜伏在暗处,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些人。 不出所料,全是军队的人,他们拿着武器,沉默地靠近昭王府,领头的人不出声,只时不时地拽士兵,示意他们跟紧一点。 很快,昭王府被包围了。 火把突然亮起来,四周如同白昼。 一个彪形大汉从哗变的士兵中走出来,用长枪指着昭王府紧闭的大门,冷声道:“弟兄们!就是这个奸人,克扣我们的军饷,昧着良心以次充好,用柳絮充作棉衣,吃不饱,穿不暖,却让我们为他们卖命!” “长芦之战,更是她为了一己私利,不顾我们死活,明知是陷阱,偏让我们送死,这才会死了那么多人!这种奸王逆贼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她,拱她为王?” 有人高喊:“杀了她!杀了她!” 禾苗一直紧绷着的心情终于放松些许。 真正要搞事儿的,直接冲过去就撞门翻墙进去杀人放火了,要动员的话,早就动员好了。 站在这里说这么多废话干嘛,怎么看都像是让更多人知道攻打昭王府师出有名嘛。 这是要搞臭魏紫昭,激化昭王府与皇宫的矛盾呢。 第1224章我叫魏不惧 彪形大汉的喊声响彻夜空,就算周围的住户因为害怕不敢出来看,也可以根据他的喊声判断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 至于结果,就不太好说了,因为这样的乱,居然没有京城的驻军前来一探究竟。 或许说,参与暴乱的这些人本身就是驻军。 “嘭”地一声巨响,是撞门柱撞上了昭王府的朱红大门。 “谁在放肆?”一声暴喝,昭王府记事参军事张遂出现在府墙之上,他发髻微乱,散着衣襟,披着大氅,一看就是才刚睡醒。 “谁给你们的胆子?晓得这是哪里么?想死是吧?”张遂指着领头闹事的彪形大汉,喝道:“你是谁?速速报上名来!” 回答他的是弓弦的嗡嗡声、羽箭穿破气流的声音。 张遂也不是食素的,徒手抓住两支飞到面前的羽箭,利落下了墙头,组织反攻。 而且还组织得挺有效的,像模像样。 一会儿工夫,就打得火热。 流矢火球到处飞,喊杀声震天,许多人拿着梯子抓钩想要翻进昭王府里去,又被昭王府的人杀死倒地。 搞事的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只有军队的人在搞事,再到后来民众百姓自动加入。 他们愤怒地呼喊着,要求昭王以死谢罪,又要求烧了这座罪恶的府邸,把里头的那些坏东西还活着的恶犬一起杀死。 禾苗在附近一家人的阁楼上找了个避风地儿坐着,静看这场热闹。 她觉得很可笑。 对于郦国人来说,对于他们家的人来说,魏紫昭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但对于靖中人来说,魏紫昭真的这样罪恶滔天吗?或许手段极端,也在争权夺利,但她没有做过有损靖中利益的事。 靖中皇帝没有手段,搞得国内一团糟,政局不稳,已经摇摇欲坠,是他请出了魏紫昭,一直在边关抵抗郦国大军的人也是魏紫昭。 现在这些靖中人却要求魏紫昭以死谢罪。 她觉得太好笑了。 攻打昭王府的人和守军激战成一片,守军精良、昭王府修建得很稳固,易守难攻,但攻打王府的人越来越多,且声势浩大,朝廷不闻不问。 “被攻破只是迟早的问题。”身后突然传来靖中太子的声音。 简直就是狗皮膏药啊,禾苗皱眉要走,衣角却被牵住。 靖中太子身着朝服,站立在她身后,神色微沉:“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禾苗目光一扫,四周好几个方位都藏着高手,知道这差不多是靖中太子最精良的人马了,硬拼没有好处,便懒洋洋地笑道:“是呀,很可笑。” 靖中太子沉声道:“我去求见父皇,请他下令干预此事,京城不能乱,平衡不能被打破,但他不肯见我。” 禾苗笑道:“他为什么要见你呢?因为这个事情的主导,就是他自己呀,或者说是得到他默认的。你说他错了,要他及时改正,而且是由你出面修正这个错误,岂不是显得他太无能?太子殿下,你这是要盖过你父皇的光辉啊,居心何在?”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就看着这件事发生?还是亲自出面处理此事?反正你刺杀暗搞,庶母的床帐都钻过了,还怕什么?”她的语气嘲意满满,听上去让人很火大。 靖中太子却没有发怒,而是若有所思,最终他道:“你说得没错,我不能再退让了,我要站出来阻止此事。” “祝你心想事成。”禾苗淡笑,各有各的立场,靖中太子要维持平衡,扑灭此事,她却要添火加柴,让这把火越烧越旺。 靖中太子邀请禾苗:“要不要与我一起?” 禾苗撑着下颌,笑得无害:“不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的机密事我就不参与了。否则我怕我忍不住要搞破坏。” 靖中太子露出一丝笑容:“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过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否则鱼死网破也不太好的,我会亲手,把你的父亲与那个半死人,捏成渣渣……” 他说得很慢很温柔,一直在笑,却让人不敢质疑他的决心和力量。 禾苗眯了眼睛,说道:“放心,你敢碰他们一根汗毛,我要把你切碎了喂狗!” “哈哈哈……”靖中太子大笑出声,仿佛觉得她挺好玩。 “有病。”禾苗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魏不惧。”靖中太子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里轻轻划字,卧蚕眼里闪着亮光:“记住了吗?” 禾苗恶寒,一掌朝他拍去,他笑了一声,行云流水一般退走。 除了不远处的角落里留了一个人盯着她外,其他人全数跟着撤走。 天色微明,战斗已达白热化,撞门柱不断撞击着王府大门,“嘭”“嘭”“嘭”的巨响听得人胆战心惊。 突然,一阵密集的锣鼓声响,众人一惊,不约而同停了一瞬,一面白旗从高墙之后升起。 张遂高声喊道:“昭王不在府里,她又没个子嗣,就算烧了她的府邸,杀光她府内的人也没什么用。不如诸位说说都有什么要求,我们尽力满足,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禾苗半垂了眼,于晨光中,找到了魏不惧的身影,原来这就是他的办法,杀死几个王府中最招人恨的人物,满足暴民的要求,顺势平息这场暴乱。 将被推出来做牺牲品的人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刘爵爷了。 没办法,这家伙这段时间风头太盛,招了太多人恨,不杀他简直不足以平民愤。 美人要去救英雄了,禾苗站起来,冲着角落里喊一声:“喂,我说你,过来,我有事要交待你。” 对方呆住,完全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他,并且这样大摇大摆地喊他做事。 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她,要不要现身呢,“嗤”地一声轻响,无数牛毛粗细的钢针已经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那针上头闪烁着幽幽蓝光,一看就是剧毒。 他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顾着保命,等他闪躲完毕再回头,禾苗已经不见了。 他愣愣地站在阁楼上,到处张望,乌鸦鸦的人群,人头攒动,到处弥漫着疯狂,他根本找不到禾苗的影子。 第1225章黑圆子 外面暴民疯狂,昭王府里的人也同样疯狂。 人人自危,痛哭的,害怕的,想顺水摸鱼的,还有想溜走的,以及幻想着能借此机会立功,平步青云的。 禾苗这么个大活人在里头乱走乱窜,都没人过问。 她轻车熟路去了之前待过的院子,想要找到顾舟等人,但是院子里静悄悄的,顾舟等人已经不见了。 毫不犹豫地抓了一个人来询问,那人根本不管她是谁,随便就说了:“他们住在东跨院里。” 禾苗立刻朝着东跨院出发。 到了外面才发现,东跨院戒备森严,布置了许多兵力严加看守,就连外头打成那个样子,这里也丝毫不受影响。 她瞬间就明白了,刘爵爷说是伤太重,住在爵爷府里不安全,所以要搬到这里来住,一大半是骗人的。 主要还是因为他和昭王府主事的张遂等人搞崩了,人家要收拾他。 他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阴险目的,顺从了这些人的阴谋。 入府之后就被关押在此,而七郎、顾舟等人作为百尺的冤家对头,无论他们平时是否表现得和刘爵爷亲近,都被作为此次排除异己的对象,一并被关押到这里来了。 禾苗并不急着闯进去带人走,而是迅速观察地形,选了一个最有利的点,再顺了一副弓箭,几件武器,坐下等待。 天寒地冻,她衣着单薄,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热血沸腾。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点饿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拈出一块白玉糕,细细品尝。 东宫的白玉糕做得很不错,几块白玉糕下肚,人就有了精神。 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过来,当头那个正是昭王府的记事参军事张遂,相比其他人不安的神情,他是理直气壮,气势汹汹。 “殿下把王府交给咱们,要的不是看到这个,而是安稳!原本一切好好的,就是刘向这个狂徒把事情搞砸的!若不是他不听劝告,一意孤行,到处惹是生非,激起众怒,会引发今天的暴乱吗?” 像是有人想要阻止张遂,张遂愤怒地喝斥那个人:“今日之事,不杀他难以平民愤!只有他死了,暴乱才能平息,才能给宫中以交待,殿下在前线才能安稳!你们护着他,是与他同谋吗?还是你们想害殿下,想做靖中的罪人?” 他给人戴的帽子很大很重,没人敢承受。 于是反对的人也不反对了,默默低下了头。 张遂冷笑:“这就对了!诛杀首恶,是为殿下除害,刘向是自作自受!” 一群人闹闹嚷嚷地冲了进去,过了没多久,里头乱了起来。 七郎的哭喊声尤其尖锐,禾苗不适应地掏了掏耳朵,一个大男人,喜欢给人做男宠也就算了,还总和女人似的,哭喊哭叫,真是的。 过了没多久,就见张遂等人说笑着出来,几个人抬着担架跟在后头,七郎和顾舟被五花大绑被推搡着出来。 抬担架的人是圆子的暗卫,圆子本人也安稳地躺在担架上,除了七郎显得很狼狈外,其他人都很安静,衣服也很整洁,说明他们没有抵抗,几乎是束手就擒。 禾苗的心情越发安稳,圆子一定是早就准备好了,她只需做好自己应做和想做的就行,最大限度地不影响他的计划。 突然,有一群侍卫冲了过来,大声骂道:“张遂!奸人!你趁着殿下不在,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叫人吗?” 却是一群王府侍卫,他们拿着长刀斜指张遂,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勾结外人残害同僚,刘爵爷就是被你害的,我们那些死伤的弟兄也是你害的!” 这些人乃是之前刘爵爷的手下,也就是他拼死救下的那些人。 他们对张遂的指责并不是空穴来风,胡乱开口。 张遂乃是之前的昭王府陆军参事,原本做得好好的,但是刘爵爷闪亮出现,毫不客气地夺了他的位子。 魏紫昭离开荣京,因为不放心刘爵爷,就又把他提起来做记事参军事。 张遂从天上跌落于地,受尽耻笑,心里恨毒了刘爵爷。一朝零落,以为不能翻身,恨意越累越深。 突然之间又被擢拔起来,与刘爵爷平起平坐,甚至还更有风光——但凡府中机要之事,皆过其手,与宫中接洽,奏报书记,都是他的事。 且临行前还得了魏紫昭暗里吩咐,要他盯着刘向,别让刘向做出格的事。 这相当于给了张遂尚方宝剑,他兴奋死了,拍胸脯表示一定会把这活儿给干好。 他拉帮结派,到处钻营,想趁着魏紫昭不在的时候,把刘爵爷给搞臭搞死,让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 原本魏紫昭还留了王府长史主持大局,王府长史超然于上,坐看刘向与张遂互相牵制,互相撕咬。 矛盾大到不可调和,就出手调停,保持平衡,为己所用。 若是这二人好得和穿一条裤子似的,那就给他们之间加点柴,点把火,让他俩没法好起来。 这是魏紫昭向来管理手下的方法,也没什么错。 不过这次做局的人是圆子,于是变成了致命的破绽。 圆子先是故意得罪了王府长史,让王府长史也恨不得除掉他,不但对张遂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还悄悄提供方便。 平衡被打破,张遂越干越大胆,甚至敢与皇长女勾结。 这才有了之前的刺杀事件,直接导致昭王府侍卫精锐大半折损,豢养的恶犬更是死得不剩几只。 之后长史与张遂勾结,一起把所有责任推到刘爵爷身上,说就是他不知收敛才搞得天怒人怨,导致昭王府也跟着受损。 圆子之所以误了入宫的期限,除了遭到再一次刺杀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魏紫昭的命令还没到,张遂等人便已假传命令,派人把他抓回昭王府关押起来,严加看管。 这是整个经过,侍卫们没说错,张遂却忍受不了,当即命人把这帮人全部绑起来:“你们都是同谋!一起绑了一起送出去!” 双方混战成一团,内讧正式开始。 禾苗忍不住轻叹,这就是她家的太子殿下,黑得不能更黑了,把人卖了人家还给他数钱。 不过想到他这也是用命换来的,她就又有些伤神心疼。 第1226章玩一把大的 这里忙着内讧,外头的暴民却等不得了,“轰”地一声巨响,昭王府大门被撞开,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张遂见事情不妙,使个眼色,示意手下快刀斩乱麻,先把刘向这个祸害弄死再说。 他的手下明白,立刻分散开,拖住站在刘向这边的人,张遂则面目狰狞地冲向担架,高高举起长刀,用力劈下! 他是武将,武力极高,不差任何人,这一击势在必得,用尽全力,只求刘向速死! 就在此刻! 禾苗轻轻一松弓弦,“铮”的一声轻响,羽箭如同流光落雨,直直插入张遂的眉心。 张遂长刀未落,人已力竭,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看到眉心正中的羽箭轻轻颤抖,不敢相信所见。 他怎么就会中箭了呢? 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抬眼看向前方,看到穿着浅青色长裙的少女逆光立于正前方的墙根之下,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初升的旭日从她身后射出万道金光。 他认出了这张脸,是从前那个掏粪的小子……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你……”他呢喃了一声,沉重地往后仰倒。 担架上的圆子收起臂弩,眯眼看向前方,看到了他的仙姑,他微微一笑,安心地往后仰倒。 禾苗继续弯弓搭箭,射杀了好几个试图靠近担架的人,再趁隙狂奔,立于担架之旁,垂头温柔看去。 圆子安然躺着,双眸如同黑濯石般闪耀,脸色苍白,唇角却带了笑意:“一切都好?” 他不问她怎么会来,只问她是否一切都好。 只因他和她都明白,只要知道、只要能赶到,一定会不顾一切赶到彼此身旁,守护彼此。 “一切都好。”禾苗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替他拉了一下被子,亲昵地说:“你真是让人不省心。” 圆子拉住她的手,眷恋地蹭了一下,低声说:“等会儿不要太生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会死。” 禾苗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你又想干什么?” 圆子道:“我要玩一把大的。” 幸存的暗卫和昭王府侍卫赶过来,满头大汗:“爵爷,外头完全疯了,我们走吧!” 禾苗半侧了脸,不让那些好奇的目光把她的脸看得太过清楚。 “准备好了吗?”圆子沉稳地问道。 “准备好了!”众人齐声回答。 “走吧。”圆子和禾苗告别:“你回去,我先走了,保重,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更重要。” 时间紧迫,禾苗来不及多问,恋恋不舍说一声:“保重。” 一群人簇拥着圆子匆忙撤离,禾苗不放心,想要跟在后头,却听有人在身后喊道:“小老鼠。” 魏不惧含着笑,朝她掠来:“你要去哪里?” 他带来了羽林卫的精锐,在和她说话的同时,那些人朝着圆子等人撤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禾苗随口敷衍一句就想走,却被魏不惧稳稳抓住手腕,含笑道:“不许去,否则我就把你父亲弄死。” 禾苗大怒,手腕一翻,软剑出鞘,灵蛇一样朝着魏不惧的咽喉刺去。 魏不惧收了笑容,闪避开这致命一击之后,脱去宽大的朝服,接过手下递来的长剑,说:“能与你光明一战,是魏某荣幸。” 禾苗冷笑,接连刺出十二剑,他虽很强,却不见得就是她的对手。 一个没有踏出过荣京的太子殿下,动作再怎么花哨,怎比得她在战场上杀过那么多的人? 晨风初起,旭日初升,她眼神凌厉,杀气腾腾,炫目夺目。 魏不惧痴迷地看着她,说道:“你真美。” 禾苗一剑挥落,他的睫毛随风飘落。 他笑了笑,往后跃出:“我不是你的对手。” 十多个重甲铁卫拿着长矛长刀盾牌等物冲上来,将禾苗团团围在中间。 禾苗神色凝重,知道自己今天走不了了,圆子之所以特意吩咐她,应该也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幕出现。 索性收了招式,问道:“你想要什么?” 魏不惧认真道:“我不知你与那位刘向是何关系,因何认识,但他必须死!”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对头?男人的天然敌对? 这种时候,她越是表现得关心,魏不惧只怕越是关注圆子,越是不遗余力。 禾苗笑一声,说道:“我不过曾得他恩惠而已,不喜欢欠人情,故而得知他有难,便来瞧一瞧。既然你非要他的命不可,那就算了。” 她收起软剑,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我回去了,你忙着。” 魏不惧若有所思。 难道她和刘向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不对,刚才他分明看到她和刘向说话时,表情十分温柔和气,一点也不像普通朋友,很不正常。 他叫住禾苗:“等等,不如你我二人一起去前头瞧瞧?” “好呀。”禾苗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魏不惧如此狡猾,恐怕是骗不过,与其自己想办法甩开这些人,不如大大方方和他一起过去,人在现场,能把握的才多。 昭王府外的暴民和重甲骑兵挤成一团,穿着白色长袍的刘爵爷风流倜傥地站在墙头之上,淡淡而笑:“你们觉得我是罪魁祸首么?你们觉得我该死么?”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声喊道:“刘向奸佞小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杀了他!杀了他!” “杀!杀!杀!” 刘爵爷从怀里掏出一面锣,“铛”地敲了一下,众人震惊,只是玩的哪一出? 他清清嗓子,质问道:“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呢?还是冲着昭王殿下来的?我问你们,是谁不顾残躯,不顾天寒地冻,冒险在边境保家卫国?我问你们,这么多年以来,究竟是谁,一直致力与邻国抗衡,不让靖中衰落?” 众人哑口无言,他又继续问道:“我再问你们,倘若一个人,不争不抢就只有死路一条,而她活着远比死去更有价值,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她该如何选择?” 他大喊出声:“你们忘了吗?她曾经是你们最为之骄傲的皇太女呀!”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魏不惧恶狠狠地比了个手势。 第1227章趁机搞点事 现如今乃是当今皇帝在当家,再不是魏紫昭的天下! 这个叫做刘向的男人,操着一口靖中滑稽的边城土音,以飘然出尘的风姿,敲响一面铜锣,对着民众狂热地喊出了这一段话,将靖中皇帝和魏紫昭之间那层虚伪的面皮活生生揭了下来。 这不是魏不惧想听到的,也不是靖中皇室任何一个人想听到的。 唯一想要听到的、会感动的,只有魏紫昭和她的心腹拥趸。 魏不惧眼里闪过必得的杀意,命令手下乱箭射死这个妖言惑众的混账男人! 如蝗的羽箭朝着墙头上的刘爵爷射去,禾苗咬紧牙关,用力跃起,然而已经迟了,刘爵爷往后仰倒,跌落于墙下。 那面铜锣落入尘土之中,发出“哐当”一声响,回音不绝。 众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更没有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一户居民家中,二楼的窗前,坐着一个神色狰狞的女人。 正是原本应该在边关打仗的魏紫昭本人。 她坐在窗前,扭曲变形的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一双眼睛里含满了眼泪,胸臆之间充满了恨意与不甘。 刘向喊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她的心间,砸进了她的灵魂。 是呵,这么多年过去了,靖中人早已经忘了她曾经是他们意气风发,能干出众的皇太女。 哪怕就是当今皇帝不成器,短短十年就把这个国家搞成一团糟。 哪怕就是她拖着病残之身,来回奔走于京城与边关之间,殚精竭虑,只求不亡国,只求世间长存靖中。 他们也还是这样对待她! 她不甘心!她要好生警告那个在宫中安逸太久的弟弟,让他晓得,离了她,他什么也不是! 当初她能将他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捧上位,现在她也能把他拖下来! “刘向,真没想到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魏紫昭半阖了眼眸,看向身后的斧头:“传令,起事。” 斧头从不质疑她的任何决定,当即传令下去。 自有一批人等在外头,接到命令之后,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 这些人都是魏紫昭的隐秘核心力量,全权负责她的安排,执行秘密命令,是她最有力的保障和臂膀。 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本她以为刘向会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的,可惜了。 斧头传令回来,不解地问:“殿下方才分明能救下刘向,为何不救?” 魏紫昭道:“因为我看不透他,倘若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可以挥霍,我便留他,可我没有,所以只好让他去死了。而之前,我并不知道他会说出这一席话。” 她略有些遗憾:“不过也好,他说了这话,是活不成了,公然挑唆昭王府与陛下的关系,煽动民众,他不死,谁死?” 有人来报:“殿下,此事始末已经查清,皇长女得了陛下默许,勾连张遂刺杀刘向……此次闹事,亦是皇长女一手操纵,但要除掉刘向,却是太子的手笔,此刻,太子便在府中。” 魏紫昭眯了眼睛,勾起唇角冷笑:“真是蛇鼠一窝,真是我的好弟弟,好侄女,好侄儿。听说贵妃有孕,可有此事?” 手下略吃惊,犹豫道:“似乎其中很有蹊跷。” 魏紫昭冷道:“有什么蹊跷?贵妃有孕,还能有假么?什么时候,皇嗣竟然也可以作假了?” 手下立刻心领神会,不管贵妃是否有孕,都必须有了。 而那个小小的婴儿,将来便是靖中下一任君主。 禾苗朝着墙根下奔去。 墙下一滩鲜血,一堆乱七八糟的脚步,已经没了刘爵爷的踪影。 七郎和顾舟瘫坐在地上,哀哀痛哭。 魏不惧紧随其后,看到这一幕,微皱了眉头,冷声道:“人呢?” “死啦,死啦……”七郎凄厉地吼着,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不清:“好多血,好多血,好多箭,全部刺进去了,都穿透了……” 顾舟则是伏地大哭,使劲捶地:“爵爷,你死的好冤啊……我要告诉殿下,让她为您报仇!” 禾苗原本心乱如麻,摇摇欲坠,看到这一幕,反而定下心来了,七郎是个老实孩子,顾舟却不是。 这明摆着在演戏嘛,而且非常逼真,就连七郎都被骗过去了。 禾苗心里有了底,神色却更凝重了,甚至于红了眼眶。 这个家伙,这样疯狂不要命,也不知是随了谁。 可是这样的圆子,真的好迷人,好让人心动。 禾苗内心的悸动几乎控制不住,想想就好生欢喜,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栽了。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魏不惧可没那么好糊弄,就算刘向拥护者众多,那也不可能跑得如此之快。 有人高声道:“你看那里!” 众人抬眸,看到几条身影迅速往昭王府的另一个方向掠去,依稀可见其中一人背了人。 “追!格杀勿论!”魏不惧率先追了上去,他的宗旨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底。 一路追击,看到满地的血,触目惊心。 倘若真的是一个人在流血的话,他的血也流干了,不可能再活下来。 他们没有追上那几个人,那几个人消失在茫茫的京城民宅之中,再找不出来。 “听说,魏紫昭有一支秘密卫队,由顶尖高手组成,贵精不贵多,每个人站出去都能独当一面。” 禾苗袖着手,语气微有遗憾:“刘向这样的人,年轻英俊有才忠心,她应该很喜欢他吧?” 魏不惧看了她一眼,他的确也在怀疑,刘向是由魏紫昭的人带走了。 狡兔三窟,魏紫昭在这京城里可不止昭王府一处居所,他知道的就有两三处,他的父皇虽然蠢了点,但防备忌惮魏紫昭并没有错。 一个大夫被叫了过来,魏不惧问他:“一个人的血,有这么多吗?这是不是人血?” 那个大夫煞白了脸,瑟瑟发抖,他是给人治病的,又不是杀人放血的,如何能知? 魏不惧觉得无趣,另叫了一个可靠的将士过来看,最终得到一个结论,是人血,差不多就是一个人血量,刘向死定了。 可是魏不惧始终不踏实,他决定趁此机会,搞点儿事。 第1228章软刀子 整个荣京都在搜寻刘向。 魏不惧、皇长女、皇帝、魏紫昭,都在搜,一些在明处,一些在暗处。 一夕之间,刘爵爷出了大名,他临终前扔下去的那面铜锣,被人捡起来珍藏。 而有关魏紫昭从前的那些事,还有皇帝这些年放的昏招,都被大家想起来了。 他们想起了这几年一败涂地、一退再退的靖中军队,也想起了魏紫昭重出之后,把郦国大军阻拦在铁碑岭下,不得前进半寸。 还想起来今年秋天和申国打的那一仗,虽说丢了一城,但申国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若不是昭王主持,换个别的草包,不知还要丢几城呢。 魏不惧则利用这个机会,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 先是把皇长女的窝端了几个,抓捕了一大批人,以暴乱谋逆的名义关的关,杀的杀,又借口整顿风气治安,顺带抓了一批真正的恶霸,其中不乏与他政见不同的达官贵族子弟。 一时之间,他获得了恶名与美名,不比刘爵爷的名气小。但不管怎么说,除了皇帝、昭王之外,荣京人总算是记住了这个太子。 太子殿下,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皇帝陛下。 “黄口小儿,知道个屁!” 皇帝听说了这些事,气得差点晕死过去,狠狠砸了一通东西,不好直说自己的儿子居心不良,便把气全部发在刘向身上,颤抖着胡子下令:“搜!给朕搜!把刘向搜出来戳烂!曝尸!这么多人竟然找不到一个人!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皇长女在一旁温言道:“父皇莫急,找不到人总是有原因的,兄长主持此事,何不将他叫来询问?” 她不提太子还好,一提太子,皇帝更加愤怒:“这个逆子!他眼里还有朕吗?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呢!” 他不让太子管这件事,太子非得插手,还私自调动军队,就连刘向这件事,也是太子搞出来的。 听说就是太子指使人说什么“诛杀首恶,平息事态”,然后提出要杀刘向,却又任由刘向站在墙头上发表了那通厥词,坏了他的名声和形象。 事后不知收敛,忙着争权夺利,建立自己的名声,踩在他这个皇帝、老子的头上往上爬。 真是让人不能忍受! 皇帝气得全身发抖,他对太子那么好,真心实意想让太子继位,太子却这样对他!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皇长女目的达到,就乖巧机智地退到一旁,做出一副说错了话的懊丧样子。 换贵妃上场,温柔地给皇帝揉胸喂水:“陛下莫急,别气坏了龙体,太子也是好心……毕竟昭王手里掌着兵权,咱们先就软了一截,必须妥善处理。且那刘向虽然身负重伤,但自来奸诈狡猾,一时不防让人逃了,跑到墙头上乱说话也是有的……您瞧,他这不是带着人抓捕刁民,不许他们乱说话么?可见还是孝顺您,心中有您的。” 贵妃越劝,皇帝越气,事情完全变成“太子带了那么多人去,却拦不住一个身受重伤人乱说话,根本就是居心叵测,故意的,而且事后还大肆乱抓人,简直就是想搞事”。 几个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宫人急死了,这可真是要见鬼啦!这软刀子杀人,刀刀见血啊! 忽听宫人报道:“皇后娘娘请见。” 皇帝正兜着豆子找不到锅炒,闻言大步冲出,对着殿外的皇后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养的好儿子!” 皇后完全被打懵了,半天才捂着脸颤抖着哭出来,跪在地上恳求道:“陛下息怒,臣妾有罪。” 她是国母,皇帝打她这一巴掌,打掉的不止是她和太子的面子,也是皇帝自己的面子。 宫人集体跪了一地,贵妃和皇长女也跟着跪下,软语相求。 皇后捂着脸默默流泪,恨透了这对虚情假意的毒货。 早有宫人将这边的消息传给魏不惧知晓:“陛下正在大发雷霆,殿下还是远着些,等陛下消了火气再去。” 太子妃吓得脸色大变,慌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好?殿下,不如臣妾给您收拾些东西,先避出去吧。” 魏不惧冷冷地笑:“回你的房去,把宫里的人拘好,就算是你的大功劳。” 太子妃晓得自己说的话让太子不满意了,却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低着头退出去,传令拘束东宫中人,再就是背着太子,还是让人悄悄收拾了细软。 万一突然就不行了呢?收点细软在身,多做点准备,总比事到临头什么都没做的好。 收拾着,就听身旁的女官低声说道:“殿下又往那边去了。” 太子妃手一抖,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用说,太子又是去看望那个一听就是假名的“秀秀”了。 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哪里好,才一出现就全身狼狈,臭不可闻,又凶又可恶,还来历不明。 女官小声说:“要不,咱们……” 太子妃轻轻摇头:“还不到时候,让人盯紧点。” 禾苗坐在窗前,对着亮光,透过玉筒的缝隙,打量那只母蛊。 约莫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母蛊已经没有刚出来那几天活跃了,它懒洋洋地趴着,一动不动。 若不是看到它头顶的那一点嫣红一伸一缩,禾苗几乎以为它是死掉了。 魏不惧进来,淡淡地道:“现下这种情形,你觉得我该如何是好?” 禾苗收起玉筒,正色道:“什么情形?不是挺好的么?太子殿下威风八面,无论好与不好,现下整个荣京的百姓都知道了您的威名。再不会当您是透明的了,他们知道您是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除了陛下,您当第一,任何人都抢不走。” 魏不惧就喜欢听这个:“我得到消息,魏紫昭已经悄悄离开边关,来到京城,我该如何对她?” 禾苗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魏不惧索性把话拉明了说:“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如何兑现?” 从前他总想着平稳过渡,让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妹妹替他下蛊操纵魏紫昭,但刘向这个意外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必须重新规划才行。 第1229章痊愈 “结盟。”禾苗给了魏不惧他想要的答案。 王府被毁,手下死伤殆尽,刘向两次遇刺,最终被铁甲卫乱箭射死于墙头,魏紫昭已被彻底得罪。 还想像从前那样大家蒙着鼻子哄眼睛地过日子,是不可能的,禾苗觉得,以魏紫昭的性情,肯定已经着手要收拾皇帝一家子了。 硬碰硬,对于魏不惧来说,是最没有胜算的,他受到皇帝的猜疑忌惮,被两个妹妹嫉恨,又有贵妃吹枕头风,手里虽有一定势力,却不是很大。 只靠他一人,根本不可能和这么多人硬碰硬。 因此和魏紫昭结盟,看起来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是最有利的。 “结盟之后,暂时得到昭王的信任和支持,让她别对付你,你就是胜利。皇长女必然看不惯,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她下蛊,到时候,你还怕昭王不听你的吗?” 禾苗忖度着,她只要说出这话,魏不惧一定会很欢喜,果不其然,魏不惧双眼发亮:“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禾苗提醒他:“不过我可要提醒太子殿下,千万别让你的父皇和妹妹知道此事,否则你就完了。” 魏不惧微笑:“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富贵险中求,畏首畏尾,能做什么呢。” 她再次提醒魏不惧:“那个百尺,上次暴乱之时我不曾看到他,他可好?” 魏不惧道:“放心好了,他奸诈着呢,事发前就得了通知,藏起来了,估计过几天局势稳定下来,他就会出来收拾残局,以便向昭王邀功了。” 商量妥当之后,作为回报,魏不惧命人送来一堆名贵药材,禾苗理直气壮地受了。 这种人吧,说话就是要说到他心里去,还要认真给他分析利弊,提醒他可能存在的风险,他才会最大限度地减少猜疑,按照那条既定的道路往前。 禾苗收拾妥当,去看何蓑衣和梁君。 梁君时醒时睡,高热倒是褪了,就是低热不断,生命危险倒是没有的,她并不怎么担心他,只要伤口不恶化,能吃能睡就没事。 何蓑衣却是一直都在昏睡,这几天全靠参汤吊着,她很担心。 例行诊脉,却发现他的脉动比往常有力了很多,禾苗皱了眉头,打发走宫女三七,上前扒拉他的眼皮子。 刚扒开一只,就见何蓑衣睁眼笑了,却是早就醒了,装昏不醒。 禾苗好气又好笑,这个老顽童,越老越回去了,居然骗她。 不过她也理解,此时魏不惧死盯着她的,之所以对她防守不严,主要还是因为有这两个病患拖后腿,晓得她不可能扔下他们逃走。 一旦被他发现,何蓑衣醒了,防守必将更加严厉,还不定会生出其他什么事来。 禾苗给何蓑衣使了个眼色,上前将所有门窗打开,见三七站在门口,就说她:“虽然天冷,但总是长期关门闭户不通风,对身体也不好,屋子里一股药味儿,着实难闻。” 三七不敢辩驳,嗫嚅着答应了。 就听一条尖细的声音不服气地道:“哟,这是怎么回事?三七你没伺候好贵客么?自己到院子里跪着去!” 却是太子妃身旁的大宫女,袖着手站在廊下,面色不虞地斜眼看着禾苗。见她看来,就皮笑肉不笑地虚虚行个礼:“秀秀姑娘,您是贵客,这些人若是伺候不周,尽管惩罚,别和他们客气。” 禾苗看到这些就烦,便问:“太子不在?” 大宫女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跳跃到太子在不在的问题,反射性地回答:“是,早起出去了。”说完就生气,干嘛要告诉这个狐媚? 禾苗莫测高深地一笑:“我就说嘛,只有你们太子不在家,你才敢出来乱吠乱跳找事儿。” 大宫女涨红了脸:“你……” 禾苗打断她的话:“既然人归我管,那我就不客气了,三七,你不必跪,去煎药,马上。” 三七左右为难,太子妃让她跪到院子里去,并不是冲着她来,而是要做给太子看,给客人添堵,但真正是她在受苦受罪。 听吧,势必得罪客人,自己还受罪;不听吧,又要得罪太子妃,之后还是得倒霉。 禾苗知她窘境,便气势汹汹地上前拧了她一下,骂道:“我让你去煎药,等着要,你站在这里装死么?马上去,不然我马上把你弄死!看太子会不会为你出头!” 三七立刻跪下去求饶,大宫女看得目瞪口呆,还真没见过这样蹬鼻子上脸的。 禾苗又拽了三七一下,三七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忙不迭地跑走去煎药了。 禾苗拍拍手,冲大宫女一笑:“不好意思,得罪了,没事就滚吧,看着你就烦。” “你……你……”大宫女气得半死,丢干净了脸面,哭丧着脸回去,还不敢和太子妃诉苦,只能不了了之。 禾苗大敞着门窗,确认里外无人看着,这才走到何蓑衣榻前,假装给他行针治疗,轻声交谈。 老爹醒了好了,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怕了,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音来。 何蓑衣知道了这些天发生过的事之后,轻叹一声:“把你交给他,我是放心了。” 说完以后心里酸酸的,能不放心吗?看闺女这样子,分明就是已经掉坑,并且爬不出来了。 从前那些办法统统不能用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听天由命吧,唉,只能多教闺女些本领,让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自保自强。 禾苗不晓得自家老爹复杂的心理活动,轻声问他:“我还是很担心,怕他出事,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何蓑衣语气淡淡的:“暂时不忙,他这个计划里还差最关键的一步,咱们得帮着完成才行。” 禾苗敏锐地发现自家老爹好像有些不开心:“你怎么了?” 何蓑衣才不告诉她自己发酸呢:“饿的。” 这个好解决,禾苗等到三七端药来,就忧愁地说:“弄些肉粥吧,再这样下去,饿也饿死了。” 三七感激她刚才替自己解围,虽不至于就敢背叛太子妃,却是乐于提供这种方便:“奴婢立刻就去做。” 第1230章玩儿以后丢了 短短不过十日,荣京城中风云万变。 皇后被禁足,贵妃掌了宫务。 太子被斥责,被罚闭门思过。 皇长女崛起,开始过问各种政务,外间兴起一种说法,说她有秋皇之才。 秋皇,乃是更早以前靖中的一位女帝,继位之时,靖中不过夹缝里求生的一个小国。 继位之后,励精图治,三十年间,靖中便雄踞一方,万国来朝。 把皇长女比为秋皇,实在是有些过了,尤其是在当前这种情形下,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皇次女悄无声息,不往皇长女那边凑,也不往太子这边凑,就连皇帝面前也不怎么出现,就好像没有这么个人似的。 而魏紫昭,对于昭王府被毁,手下被杀戮一事,不但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反而是写了一个请罪折子,大张旗鼓地送到荣京,再送到御前。 与此同时,她在与申国的一场战斗中,打了个胜仗,扭转了不少不利的局面。 刘向留下的话历历在耳,结合她的表现,很多人都觉得,其实昭王对国家社稷是有功的。 这是皇室中人的具体境遇与表现,另外还有两件事不得不说。 一是被当众射死的刘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几队人马在荣京中搜寻了很久,差不多把地都翻了过来,仍然没能找到他。 二是在遥远的北方,民众不堪纳征重税,造反了。领头的人正是那扶灵归去的萧杨兄弟俩,打出来的旗号是,替天行道。 消息传出,举世皆惊。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几代忠良的萧家,居然反了! 而且还说是替天行道,这不是指责靖中皇室违反天道,横征暴敛么? 短短几日之内,靖中人心浮动,物价节节攀升。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倘若皇帝不能拿出有效有力的手段稳定局势,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头。 可惜,靖中皇帝暴虐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更深的隐患,而是大怒并发作了一大批官员,杀了一批人,准备派兵平叛。 杀了一批人之后,物价暂时稳定了,但只是治标不治本,你不让卖,那铺子里就没粮没货了,空着,关门,不卖,咱们黑市上见。 很多人知道有这件事,却不敢和皇帝说,惹祸上身干嘛呢。 皇长女心里清楚,却出于争权夺利的心,不肯告诉皇帝,只想把屎盆子扣到太子身上,建议让太子出来调粮稳价。 皇帝原本是不肯的,他不想让太子的风头盖过他。 但接下来越发恶化的局势让他没得选,他立刻让人把太子喊过去,什么怀柔的话都没有,直接就是一道圣旨砸下去。 魏不惧知道不能推脱,沉默地接了旨,加紧步伐与魏紫昭的人接触。 因为有这么多阴谋要操持,他竟然没空来骚扰禾苗,太子妃那里吃过瘪之后,本着不给夫君添乱的贤惠心思,也是不来找麻烦。 只是吃食、药物供给上却是怠慢多了,给的炭也不好,烟尘味道很大,禾苗索性不让用了,反正她是习武之人,不怕冷,她爹和梁君日渐康健,都不怕冷。 太子妃那些小手段在她看来可笑极了,一点作用都没有,禾苗轻松自在极了,安安心心地和何蓑衣交流学习。 何蓑衣指导她的时候,梁君很是自觉地避让到一旁,表示自己不会偷学他家的本领,每当此时,禾苗总是把他拖过来一起旁听。 何蓑衣也不反对,教完了禾苗,还会问一句梁君:“可有什么不懂?” 梁君害羞又感激,嘿哧嘿哧说不出来。 何蓑衣淡然道:“你既拿命救了我们父女,那就是你应得的,没什么不好意意思的。” 梁君想说,那禾苗也救了他一命呀,早就两相抵过了,但是对上禾苗认真的眼神,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何蓑衣这辈子,没有收过徒弟的,平时只教他自己的儿女,就连圆子也未得过他指点。 要真算起来,唯有国舅钟袤算是他的半个弟子,钟袤如今已是独当一面,成为国之栋梁。 若他能得何蓑衣指点,便是不收为弟子,那也是天大的福气,这辈子都受用不尽了。 梁君就没客气,恭恭敬敬地给何蓑衣行礼:“谢侯爷。” “好好地学,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总是你的造化。”何蓑衣很欣慰,既然女儿要嫁,那就得给她准备帮手了呀。 梁君这小子家风好,爹娘都是帝后身边的近人,他自己人品也好,很重情义,还不笨,怎么也得把他教出来呀。 将来这小子能干了,可不就是禾苗的一大帮手么? 虽说他跟禾苗说,把她交给圆子放心了,可他自己就是男人,男人的心最不可信,打铁还得自身硬。 嗯,扯远了,现下要做的关键事不是这个,而是靖中的局势。 他收回心思,跟禾苗、梁君慢慢分析当前的局势,该当如何进退。 禾苗听完,忍不住问:“圆子到底哪里去了?” 何蓑衣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猜不到么?自己动脑子。” 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人,又没出京,那是去了哪里? 禾苗想起自己当初就是带着人藏在东宫,没人能想到并找到,再一联想,就明白了,不高兴地说:“我晓得了,皇次女府。” 想起皇次女那张柔弱娇美的脸,心里火冒三丈,宛若有猫在挠,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何蓑衣再次意味不明地“呵呵”一笑,也不多说,闭上眼道:“累了。” 禾苗被他笑得不是滋味,却也晓得他是个什么意思,看吧,现在就开始吃醋不安生,将来到了宫里怎么办? 她悻悻地说:“那我就把他玩儿够了,丢了他!” 何蓑衣脸皮一抽,没吱声,背过身笑了。 他的女儿就该是这样的,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教出个什么规规矩矩、贤良淑德的女孩子来,随心所欲,过得开心就好。 梁君脸色尴尬,恨不得自己不在现场,但明显又是在的,便低着头对手指,假装没听见。 忽听三七说道:“给殿下请安。” 第1231章下药 魏不惧走进屋里,只见何蓑衣仍然纹丝不动地躺着,梁君跪坐在一旁给他擦身,禾苗则负责拧巾帕。 “还没醒么?”魏不惧很不高兴,说是用参汤吊着,慢慢就好了,为何这么久了还不醒?莫不是在骗他? 想到被骗,越想越像那么回事,当即上前,一掌击向梁君。 梁君原本可以避开,却是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当即被打得从榻上摔落下来,口吐鲜血。 禾苗大怒,抬起污水就兜头朝魏不惧泼去。 魏不惧躲避不及,袍脚被浸湿了些许,怒道:“信不信我弄死你们!” “哐当!”禾苗用力把铜盆砸在地上,冷笑着抽剑:“来,怕你我就是小娘养的。” “疯婆子!”魏不惧其实是外头的事多,不好处理,魏紫昭又态度暧昧,迟迟不给他准确的答复,因此急了找事儿。 禾苗若是心虚退让,他势必要得寸进尺的,偏偏禾苗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要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他就只好退一步了。 禾苗挑衅他:“对呀,我是疯婆子,所以不怕死,你想怎样?” 太子妃那边听到动静,都是暗自欢喜,早就说了么,不是正路来的,迟早都要闹翻打回原形,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谁知过了没多会儿,就得了消息,太子竟然给禾苗赔礼道歉了,说是他太急,失了分寸,请禾苗给他支招。 太子妃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在胸口里生疼,气得躺倒了。 而这边,禾苗半垂着眼,莫测高深地说:“你且等着,最多不过三天,就能得到昭王的答复。” 魏不惧假惺惺地说:“都是我不好,这就让人来给你这个同伴看伤。” 禾苗晓得他就是故意的,何蓑衣一直昏迷不醒,他抓不住马脚,也就罢了;而梁君日渐康复,他怎能容得下? 势必要把人打得不能行动,他才能放心,他就怕她悄悄跑了。 幸亏他们早有防备,只是从现在起,这东宫的饮食不能再用了。 形势恶化,魏不惧已经等不得了,他想要更多,而她也按照何蓑衣的安排,早就做好了准备。 魏不惧目光灼灼地看了禾苗一眼,吩咐三七等人小心伺候着,也没去太子妃那里看,径直又出宫去忙碌了。 太子妃知道,又添一层忧思和伤心,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就会爆发。 不等大夫来,禾苗先就掏出银针给梁君刺了几下,封住几处穴位,让气息血脉虚弱窒滞,再顺手给何蓑衣两下。 待到大夫赶来,号了脉,发现梁君重伤复发,何蓑衣半死不活,于是皆大欢喜。 三七端着晚饭进来,神情怯怯的:“请姑娘用饭。” 晚饭还和之前的差不多,说不上非常精致,却也做得丰富美味。 禾苗盯了三七一眼,只见小宫女圆圆的脸上满是不安,目光忽闪,不敢与她对视,心里就有了数,便若无其事地道:“一起吃吧。” “啊?”三七连连摆手:“那哪儿成?没规矩了。” 禾苗挑眉:“前几天你不也和我一起吃的?那时候你的规矩在哪里?今儿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一把抓过小宫女,就要往她嘴里塞食物,三七吓得哭了,低声哀求道:“姑娘饶命呀,奴婢也是身不由己。” 禾苗便松了手:“你来试吃!” 三七摇头,表示所有吃食都有问题,太子是势在必得。 禾苗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别想着为谁搏命,能活下来就是好的,想想涟漪宫的那些人,她们倒是一心为了主子,但谁又顾得上她们呢?” 她想活,三七犹豫再三,还是去了。 很快,太子妃得了消息,说是太子给这边下了药,准备晚上把人睡了。 太子妃气得眼泪汪汪,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竟然还有心思做这种事,简直就是魔怔了。 她不敢把东宫的事告诉别人,皇后那里却是可以的。 只是一个眼色,自有人体会她的心思,趁空跑去中宫,把消息传了过去,也不说太子妃吃醋,只说太子妃忧愁得生病了。 皇后一听,这是有缘由啊,一查一问,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知道太子大胆,却怎么也没想到大胆成这样子。 那是谁?何蓑衣的女儿,郦国人的将军,他这样藏在宫中,护着想着,是何道理? 对方一定是不怀好意的,一定是给太子下了迷魂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做点什么。 皇后稳坐中宫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成算的,命人悄悄把太子身边的近人叫来,一问,就问出了太子的打算。 心念电转,知道了该怎么应对。 不就是想跟昭王结盟么?把何蓑衣送给昭王就是了,还愁昭王不答应? 何蓑衣留在东宫太可怕了,一不小心被皇帝、贵妃、皇长女知晓,等同太子谋逆。 把人送给昭王,既是人情筹码,也等于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大累赘。 皇帝要撕就去找昭王撕好了,东宫正好脱身。 也不通过太子,直接派人去找魏紫昭的人,把消息递了出去,表示她有筹码,问魏紫昭答不答应。 对于魏紫昭来说,何蓑衣是一个很诱人的饵料,尽管她早就决定与魏不惧结盟,但多添了一个何蓑衣,便是意外的收获了。 魏紫昭当即拍了板,先和皇后把细节商量妥当,确定不会发生任何变故,才去找太子摊牌。 而这时,皇长女也收到了消息,说明昭王已经悄悄回京,与太子狼狈为奸,他们一直苦苦搜寻的何蓑衣,正是在太子手里,太子打算将人交给昭王,用以拱卫太子夺位。 皇长女立刻派人核实此事,得知皇后、太子近来的确与魏紫昭的人多有接触,而魏紫昭的确已经悄悄回京之后就端不住了。 她飞快赶往宫中求见皇帝,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迟一分,他们就要变成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这个时候,已经天黑。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紧锣密鼓的准备着,都觉得自己干得很好,抢占了先机,而天,又开始刮小北风,落雪花了。 第1232章好牌成烂牌 北风呼呼地吹,雪花由小变大。 没烧炭火的屋子里一片冰寒,呵气成霜。 三七站在墙根下,呵手跺脚,缩成一团。 魏不惧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便皱了眉头:“干什么?你的规矩呢?” 三七匆忙跪下:“请殿下恕罪。” 魏不惧还想骂她,就被迎面扑来的冰寒之感冻住了,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热气,放眼一瞧,根本不见火盆。 “怎么回事?”他不高兴,在外面乱了一天,好不容易回来,想的就是暖软温香,而不是这种冷冰冰的样子。 “姑娘不让烧火盆。” “为何?” 三七只管拼命磕头,却不答复。 魏不惧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宫女,给个眼神,自有手底下的人去烧炭盆,用的就是这边屋子里的份例,才点燃就嗅到了很大的烟气,呛得不行。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不敢说,派人静悄悄取了几个炭盆过来,就退了出去。 魏不惧总算可以坐下去了,在床上,禾苗睡得很熟,另一间屋子里,另外两个男人也很安静。 他觉得这应该是提供的饮食起了作用。 他对着禾苗精致安宁的脸伸出手,这样一个野马似的姑娘,他并不想用这种下作手段对付她,而是想要慢慢折服她,得到她的人,也得到她的心,她才会安心帮他做成那件事。 但是现在情势复杂,他有一种直觉,倘若不抓住这次机会,那他永远都不能再抓住她了。 唯有成为她的男人,机会才能更多那么一点。 他俯下身,想亲吻禾苗的脸颊,睡着的她,真像一个小仙女。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但从未有哪一次这样激动兴奋。 也许是因为这个女人太难驯服了吧? 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是郦国太子的心上人。 还因为她太出众,完全符合他的需求。 魏不惧思绪万千,完全没有注意到跪伏在角落里的三七惊恐害怕的眼神。 “逆子!” 门突然被推开,皇后披着一身雪花站在门前,神色严厉,恨铁不成钢。 “母后怎会来此?”魏不惧被吓了一跳,什么旖思都没了,想的只是,皇后为何会突然闯到这里来,而外头守着的人是不是死人。 这么一想,他的眼神就颇为严厉冷酷。 守卫早就跪下去请罪了,能怎么办呢? 皇后来势汹汹,进门就杀了一个试图阻拦并报信的侍卫,他们能怎么办? 闹大对谁都没好处,关起门来处理,好歹也是嫡亲母子俩,荣辱与共。 “我来不得么?”皇后隐忍着,气得全身发抖,冲过去指着昏睡不醒的禾苗,怒道:“你这个逆子!竟然如此糊涂,如此胆大妄为!” 魏不惧稍许一想,就猜到了关键,他要动禾苗,谁最在乎,谁的利益受损最大?自然是太子妃。 也只有太子妃,才能有这个能力,把这事儿不动声色地捅到皇后那里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拖后腿的人竟然是太子妃,忍着气试图和皇后解释,这是他一套计划里的关键一环,皇后却听不进去,快刀斩乱麻:“你也莫要多想,这事儿我替你安排好了。” 魏不惧觉得不妙:“母后安排了什么?” 皇后厌憎地丢下一块帕子盖住禾苗的脸,冷声道:“你不是想和昭王结盟而不得么?她已经答应了。” 魏不惧大为着急:“母后答应了她什么?” 皇后冷冷地道:“我答应把何蓑衣那个祸害给她了,你,立刻马上,把这几个祸害送出宫去,她在外面候着的。你若忙不过来,我让人帮你的忙。” 魏不惧气得发抖,拖后腿的不止是太子妃,还有他的母后!这婆媳俩是联手来坑他的吗? 他面色狰狞,声音阴寒:“谁让你替我做主的?你知道什么?” 皇后越发生气,声音尖锐:“不管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已经答应昭王了,你若不与她结盟,就只能等死!刘向也是你让人射杀的,你不趁机和好,是想干什么?” 魏不惧抓住皇后使劲地晃:“你晓不晓得你做了什么?” 他原本有一手好牌,现在却成了烂牌。 不答应魏紫昭,结盟不成反添仇敌,最终也留不住人。 答应魏紫昭,等同于将优势白白葬送,更是与禾苗成了死敌,那个利用子母蛊操纵人的计划,也是不能实施了。 他压着声音,三言两句将打算说了,皇后也是脸色煞白,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办呢?” 都是很怨怪太子妃没眼光,没格局,却也是无可奈何。 魏不惧仰天长叹,半晌拿了一个主意出来:“事到如今,只好拿个假货去了,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能拖一时是一时。” 皇后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母子俩心里其实都有些打鼓,那昭王岂是好骗得的?必须再做一手准备。 母子俩紧锣密鼓地商量好对策,分头行动,魏不惧还想继续刚才未完的事业,却已没了心情。 而有人已经等不得了,皇长女拿着令牌,亲自带了侍卫过来,将东宫团团围住,立刻就要进宫搜查。 魏不惧尚未来得及转移藏匿禾苗等人,哪里肯开门?双方僵持起来,谁也不让谁。 魏不惧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给禾苗下药了,不然这丫头办法多,这会儿都不用他招呼,自己就能找个好地儿藏起来。 正后悔之时,他手下的人扛不住了,必须要他这个太子亲自出面,才能与皇长女一较高下。 “把这三个人先搬到库房里去,倘若被发现,就杀了他们。” 魏不惧定定神,整理了衣服冠带往外去,迎面瞧见太子妃披头散发跪在地上请罪,真是想要掐死她,只是现在来不及,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太子妃摇摇欲坠,昏死过去。 东宫表面上还是抱成一团,实际上内里已经乱了。 禾苗等人被送进库房之后,看守的人便放松了盯防,而是将一大半的注意力放在外头。 黑暗里,禾苗坐起来,松松筋骨,掏出银针,摸索着给何蓑衣和梁君戳了几下,那两个男人便也跟着活了过来。 第1233章离开 何蓑衣这些天里养得恢复了七八分,而梁君也恢复了五成,禾苗更是不用说,战意凛然,直接就在巅峰状态。 她轻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唔。”两个男人都是言简意赅。 禾苗笑眯眯的,多好呀,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外头噼里啪啦煮成了一锅乱粥,他们却要轻松自在了。 三个人轻松自在地潜出了库房,于阴影处藏着,只等乱起来后好趁机逃走。 魏不惧与皇长女之间的交锋已达白热化,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谁也不肯让谁。 皇长女第一次撕下了温良恭俭让的面目,咄咄逼人,刻薄凶狠:“给我搜!不听从命令者等同谋反!这是陛下的旨意!” “谁知道你这面令牌是否贵妃偷来的。” 魏不惧深知,谋反这顶帽子盖下来,不管能不能搜出何蓑衣等人,他都得不了好,不如就此杀了皇长女,除去威胁,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一个有杀心,一个有杀意,都想趁此机会弄死对方,又都是早有预谋和防备,顿时打成了一团。 杀声传出东宫,又传到了宫外。 正在欺骗魏紫昭的皇后先是大惊,随后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哀哀地道:“姐姐,你瞧,还说明日一早就给你把人送来,可这是等不及了,他们迫不及待就要把人弄死呢……” 魏紫昭端坐在斧头背着的背篓里,淡淡地倾听着宫墙里的动静,并不表态。 皇后见她无动于衷,十分惊愕不安:“姐姐?” 皇帝是魏紫昭的异母同父的弟弟,皇后理所应当该叫魏紫昭姐姐的,只不过此刻这个称呼不但未能增添亲昵之感,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笑。 魏紫昭终于抬眼,淡淡地道:“皇后是要本王立刻带人杀进皇宫么?” 皇后不确定,双方之所以结盟,那是因为有皇帝居中压着,才能达到平衡,才能联盟。 倘若昭王立刻带人冲进皇宫,而太子举事仓促……她不确定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 魏紫昭见她不出声,便笑了一声,命令手下:“先回去吧,天亮了再来。” 也就是说,昭王府不想插手这件事了,这兄妹俩爱怎么残杀就怎么残杀,不管最后谁活下来,谁死去,或是两败俱伤,对于昭王府来说,都是好事儿。 开弓没有回头箭,皇后一咬牙:“请姐姐发兵,救我皇儿!日后我母子什么都听姐姐的!” 魏紫昭似笑非笑:“既然如此,皇宫你是回不去了吧?先到我府上住几天,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了。” 皇后不想去,她想在这里看到结果。 然而她身边带的人不多,又怎比得魏紫昭人多势众?不过片刻功夫,她就被“请”走了。 斧头问魏紫昭:“我们真的要攻打皇宫么?” 魏紫昭冷笑:“你开什么玩笑?立刻支网布箭,准备生擒何蓑衣父女!” 倘若那人真的是何蓑衣,他怎会任由别人鱼肉他?这场兄妹相争,父子相残,多半都是由他一手挑起的。 说什么昏迷不醒,她是不信的,交手这么多次,她已经对那个人知道得很清楚了。 至于太子和皇长女,爱怎么斗就怎么斗,皇后偷溜出来,由她接管,皇宫里势必乱套,太子不反也得反,正好顺理成章除掉这个第一继承人。 斧头不再多问,立刻传令下去,在皇宫中最容易出逃的几个方位都布下了天罗地网,确保那父女俩只要出宫,就一定网住他们。 混战之中,失火这种事总是很容易发生。 魏不惧与皇长女争斗得最激烈的时候,东宫不负众望地燃起了大火。 一片混乱之中,三条人影借着阴影和狂呼奔走的人群的掩护,顺利逃出了东宫。 靖中皇宫着实没什么好留恋的,他们都只有一个目标,离开此处,离开已经生乱的荣京,去到更宽广的地方。 雪簌簌地下,禾苗心生欢喜,伸手接过一团柳絮般的雪花,回头看着何蓑衣嫣然一笑。 何蓑衣怜爱地揉揉她的额发,说道:“走吧。” 梁君羡慕地看着这一切,他爹是个不苟言笑、一天说不上几句话的人,他娘是个话唠,没谁会像何蓑衣这样温柔和气地对待子女。 三人掠上高高的宫墙,还未落地,就听弓弦绷动的声音、弩机扣动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梁君惊出一身冷汗,觉得今夜是在劫难逃了,如此天罗地网,就算逃出皇宫,想要再逃出京城,那也是难上加难! 何蓑衣微笑着打了个响指:“苗苗?” “嗯。”禾苗一气扔出十余个毒烟弹,何蓑衣则掏出一根竹筒样的东西,用力往前掷出。 竹筒样的东西划出一道弧线,美丽的火光跟着燃起,照亮了雪夜,也照亮了下方铺着的大网。 这种捕人的手段,梁君身为十三卫的人,也是熟悉的,他匍匐在阴影里,尽量掩藏自己的身体,伺机而动——他不能搏杀,总能够不拖后腿。 燃烧着的竹筒和它喷洒出来的液体浇在网上,幽兰色的诡异火焰“嘭”地一下蹿了起来,整张大网变成了火网,不但照亮了四周潜伏着的人,也照亮了出逃的三个人。 只见禾苗、何蓑衣父女俩就像壁虎一样,顺着宫墙往下游,一直游到燃烧的大网系绳处,一刀砍断系绳,一人牵一边,很有默契地纵身跃起,将大网掀起来往伏击者身上罩去。 先有毒烟弹起作用,再有沾染了毒火的大网无差别攻击,伏击的人四处逃窜,偶有几个人壮着胆子射出箭弩,却失了准头。 梁君趁乱下了宫墙,寻机瞅准落单的人,一刀一个。 一旦脱离危险,何蓑衣呼啸一声,三条身影迅速逃走,鬼魅一般消失在暗处。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待到昭王府的精锐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地狼狈。 这也太快了,他们呆呆的,还没想好怎么和魏紫昭交待,就又听见不远处有铁甲和兵器撞击的声音传来,有人高声喊道:“那边也有逆贼,快过去看!” 却是皇宫侍卫闻声而来。 第1234章我要他死 雪越下越大,转眼之间,整个荣京便铺了一层雪白。 皇次女府中,一盏红纱宫灯旖旎而来,停在一间精致的房舍前,披着雪白狐裘的美人微抬下颌,示意手下上前通传。 精舍之中已然熄灯,看守的下人听见动静还是往里传入。 不多时,精舍之中重又亮起了灯光,门开处,圆子只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素淡外袍,笑容寡淡:“不知殿下夤夜前来,有何贵干?” 他之前失血过多,尚未将养回来,然而剑眉星目,英俊得不像话,闲闲站着,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皇次女定定地看着他,随即垂下了眼:“宫中起了动静,我特来告知你一声。” “多谢殿下。”圆子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我已知晓,殿下且安心。” 皇次女道:“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有些意思,他以刘向的身份生活这么久了,今天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圆子挑挑眉:“我就是刘向,莫非,在下的土音俚声不能让殿下一乐么?” 皇次女抬眼看着他,神情肃然:“你不是。我知道你很久了,晓得你从哪里来,我让人沿着你走过的道路走了一遍,去到你所谓的家乡,带了一个人来……你要不要见见他?” 圆子既然假借刘向的身份,自不是空穴来风,当地的确是有这么一家,这样一个人。 但若是真的从那地方寻了知情人来,那他的身份肯定就包不住火了。 圆子不打算赌,他不想激怒皇次女,毕竟,他在荣京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马上就能离开,没必要再起波澜。 他微侧身体,让开了一条路。 皇次女淡然入内,自动在炭盆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淡声道:“你有什么可说的?” 圆子在她面前坐下,半真半假地道:“你说得没错,我不是靖中人,我是郦国人。” 皇次女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只轻轻将茶杯扔在桌面上。 圆子不动声色:“我以为我们已经过了互相试探吓唬的阶段。” 皇次女还是那副柔弱的样子,语气也是柔柔弱弱:“你是谁?不是谁都有胆子在昭王与皇女面前如此放肆的。” 圆子懒洋洋地:“你觉得我是谁?” 皇次女冷声道:“你是许南?” “我是许南的爹!”圆子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会有人以为他是许南呢?许南竟然这样有名,比他还有名? 皇次女也笑了:“那你总得说明白,你到底是谁。” 圆子撑着下颌,望着她微笑:“我其实姓陈。” 皇次女被他看得心跳如鹿,脸红耳赤,柔柔地低下头:“那你是商侯的儿子?” 圆子不置可否。 她便信了:“也只有她的儿子,才会有如此气度和胆识。” 陈韫那个瞎子、书呆子么?哪里及他百分之一?圆子嗤之以鼻。 皇次女诚恳地邀请他:“我想留你在靖中,你可乐意?” “不乐意……”圆子话音未落,就听见外面传来拔刀张弓的声音,他笑了一下:“这个雪夜,可真不平静啊。我其实是想说,我若不乐意,可以么?” 皇次女也笑:“不可以,你和你手下的命是我救的,你们一共九个人,你欠我九条命,若不以命相抵,便要答应我九件事。” 圆子很认真地和她讨价还价:“我没有欠你九条命,只欠你一条命,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再多就不行了。” 皇次女想了想,低下头:“我要他死。我和他们不同,我不想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完成这个承诺,替我母亲报仇。” 她握紧茶杯,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褪去血色,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圆子看着她的样子,沉默下来,良久,他才问道:“他是谁?” 两大滴眼泪从皇次女眼中滑落,她轻声道:“他是皇帝。” 是她的父亲,他给了她生命,却也夺走了她母亲的命。 皇帝只存活了三个子女,其中太子、皇长女出身高贵,而她不过是宫女的女儿。 这个宫女偶然被临幸,侥幸有孕,随后就被皇帝抛之脑后,生下了女儿,却始终未得册封,反而被百般诬陷,打入冷宫,受尽折磨。 有一年,皇帝祭拜天地想求吉兆,却因她的母亲无意中说错了话,从而被活祭天地。 她后来得知,她的母亲是被钉在冰天雪地里,活生生流尽血液而死的。 贵妃想要打击皇后母子,主动要求抚养她,皇长女与她亲近,她也弱弱地攀附她们,但她从未忘记过她死去的生母。 皇帝从未管过她,是她卑微的生母四处讨好人,把她养大,她身体不好,只因每天夜里她都在做梦,梦见生母站在雪地里,流着血泪,一直在喊:“我冷,我痛,我怕,我恨……”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皇次女注视着圆子的眼睛,“我没有任何想法,只求他死,死得越惨越好。” 她轻声说:“我要他的人头。” 一个女人温温柔柔地说这样话,圆子颤了一下,他没办法想象他的禾苗,也这样温温柔柔地说要谁的人头。 他不敢相信皇次女的话:“你想要他死很容易,你的兄长和昭王都在做这件事。” 皇次女固执地道:“但他们不会给我他的人头。” 圆子沉思片刻,答应了她:“好,你会得到他的人头。但此事风险太大,你还得替我再做一件事。” 皇次女道:“什么事?” 圆子道:“送几个人出京。” 皇次女目光闪烁:“谁?” 圆子轻笑:“故友。” 皇次女道:“我知道了,你会如愿的。” 她起身往外走:“这些日子,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着吧,等到身体恢复,我再来安排此事。” 同一时间,已经荒败了的刘爵爷府里,闪进三条人影。 “厨房在哪里?”这是何蓑衣的声音。 “在那边。”这是禾苗的声音。 “我来把风。”这是梁君。 三条人影迅速找到厨房,再摸进去,东翻西找,找到几个冷馒头。 第1235章都是粘上去的 饿了这么久,就给他冷馒头? 何蓑衣很不甘心,嫌弃地说:“你不是说刘爵爷很威风么?为什么他的府里只有这些?穷死了!” 禾苗觉得老爹不讲道理,不过仍然很可爱:“刘爵爷已经蒙难了啊,他府里肯定树倒猢狲散呀,能找到几个冷馒头,还是他平时会为人,仆从没有完全散尽,还替他守着家业!” 何蓑衣鄙视她:“女生外向果然是真的,什么叫做仆从替他守着家业?分明就是刁奴想要占便宜,赖着赖着就变成他们自己的了!少往他脸上贴金!” 禾苗冲他吐舌头:“我就要替他贴金!爹爹看不惯就打我呀。” 何蓑衣冷哼:“打你嫌手痛,与其废话,不如做饭。” 禾苗兴奋极了:“好呀,很久没吃爹爹做的饭了。” 何蓑衣微笑:“我是让你做饭。” 禾苗呆了片刻,反问:“你确定?” 何蓑衣说:“我确定。” 禾苗就点亮了灯,生火煮饭,米只有一把了,可以熬粥,没有任何菜,只找到几个鸡蛋。 熬粥蒸馒头,再炒一碗鸡蛋,也很丰盛香甜。三人吃了个半饱,满足得只想睡觉。 禾苗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去正房,正房锁着,里头的铺盖等物尚在,但贵重物品是不见了。 禾苗试着推开夹墙的门,安然无恙,就比个手势让二人进去。 梁君倒也罢了,这些他都知道,何蓑衣的表情却是怪怪的,看得禾苗心里发虚,趁着梁君不注意,轻声问道:“干嘛呢?” 何蓑衣道:“你对他这里倒是熟悉。” 未婚女子对未婚男子的卧房熟悉,言下之意就是她不老实,禾苗脸一红,肯定不敢告诉自家老爹,她在这里住了好多次,便敷衍着说:“困死了,很久没睡囫囵觉了,我都是为了谁呢?都是为了你们俩啊。” 梁君被她一说,立刻多了几分负罪感,坐起来道:“我来守夜,你们睡吧。” 何蓑衣拍了他的头一下:“守什么夜,都睡觉。” 禾苗一摸怀里,十分紧张:“哎呀呀,糟糕!” “怎么了?”梁君老实,以为她掉东西了。 何蓑衣冷眼旁观,看她又要作什么妖。 禾苗焦急道:“装着母蛊的那个玉筒不见啦,该不会是掉在东宫了吧?” 梁君也急:“那怎么好?要找回来吗?” 禾苗摊手:“我就是担心,魏不惧不知道制蛊的办法,不会被母蛊咬手吧?” 还没说完,她自己先就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何蓑衣翻个白眼,这臭丫头,不过是他好了而已,看她得瑟的……不过真是老怀甚慰啊。 梁君尴尬地笑了一下,算是捧场。 禾苗见他俩都不笑,无趣地摸摸鼻子,倒头便睡。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外头铺了很厚一层雪,出去太容易变成靶子了,三个人都是望雪兴叹。 禾苗和梁君还好,在东宫并没有怎么被饿到,何蓑衣却是看到麻雀眼里都能喷火。 节食那么久,又喝了那么久的粥,他最想吃的就是肉,就是肉。 禾苗看着他幽怨的样子,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给他找点食回来。 轻手轻脚开了门,就听外头一条尖细的声音嘈嘈杂杂:“顾爷您不知道,这屋里真的有鬼,昨儿夜里那鬼去厨房里偷东西吃了,吃得干干净净……” 禾苗一听有戏,连忙把门掩上,藏起来。 只见顾舟穿着素服,手里拎一个食盒,发上肩上满是落雪,神情落寞地走进来,身旁是刘爵爷府上的胖厨娘。 胖厨娘紧紧抓住他的袖口,眼睛挤成一条缝,不停地笑:“顾爷,您真是好人那,自从爵爷出了事,这府邸被查封,大家树倒猢狲散,唯有您,还不停来祭拜我们爵爷。” 顾舟淡淡地道:“你不也没走么?” 胖厨娘往他身上蹭,娇羞道:“奴家无处可去,只想在这里等着您……” 禾苗忍笑忍得辛苦,难怪呢。 顾舟也不气,温柔地抚上胖厨娘的脸:“你真好,就连我是宦官也不嫌弃。” 胖厨娘吃了一惊,松开手,上下打量顾舟一番,不相信:“你,不是有胡茬的?” 顾舟微笑着扯下几根胡茬,面不改色地说:“都是粘上去的,不信你摸摸。” 胖厨娘倒退一步,插起腰狠狠啐了一口:“晦气!”一扭屁股,走了。 顾舟关好院门,快步朝这边走来,四处张望一番,伸手就要推门。 禾苗使劲给他顶上,他唬了一跳,警觉地按住了腰间的刀。 禾苗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舟松一口气,推门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脱去斗篷,瞪她:“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能的。” 他昨天夜里听说宫中出了大事,就晓得禾苗等人逃出来了,猜着她们肯定会来这里躲藏、等候圆子的消息,便趁空赶了出来。 何蓑衣矜持地走出来,优雅地掀开盒子,看到里头的还冒着热气的四菜一汤,满意万分,还端着架子道:“不错。” 顾舟连忙给他行礼:“见过侯爷。” 何蓑衣点点头,示意他给自己布碗筷布菜。 梁君要来帮忙,何蓑衣点着顾舟:“让他来。” 顾舟堆着笑,把他伺候好了,才问:“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何蓑衣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家主子在哪里,在干嘛了。” 禾苗笑得无可奈何,老爹这是在摆老丈人的谱? 顾舟对何蓑衣却是发自肺腑的尊敬:“殿下此刻住在皇次女府,知道你们平安,已然着手安排送你们出京的事宜,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便可出京的。” 禾苗酸唧唧,还真住在皇次女府了! 何蓑衣问道:“昭王府现下如何了?” “昭王已于今日清晨正式入京,入京之后便去了皇宫,府里现下是百尺主事,前些日子他主持着处理府务,保住了大批财物,昭王对他很满意……” 何蓑衣递张纸条过去:“设法交给百尺,要让他相信是他自己弄到手的,而不是谁给他的。” 纸条上记着的,是炼蛊的方子。 第1236章雪·梅·棋局 不过是睡了一觉起来,荣京人发现,京城里的局势又大变样了。 温柔敦厚的皇长女居然谋逆,居然假传圣旨,居然敢对太子动手!敢对东宫纵火! 幸亏太子英明,识破了她的奸计诡计,皇长女谋逆失败,畏罪自尽,皇帝也被气着了,一病不起。 而昭王千里迢迢从边关赶回来,一大早就入了皇宫。 当真是风起云涌的一天,谁也不知道真正的情形是怎样的,荣京的老百姓们除了害怕担忧,还是只能害怕担忧。 怕了一阵之后,想起高涨的物价,空了的米缸子,就又担忧生计去了,开始抱怨全城戒严买不到吃食,怎么生活。 惶惶不可终日的是文武百官,昨夜皇宫厮杀了整整一夜,天亮才平息,却只有零星消息传出来,但都做不得数。 皇长女是生是死,太子的情况如何,皇帝的情况如何,昭王的意志如何,这些才是他们担忧的事情。 无论哪种情形是真的,都意味着一次大清洗,无数人头要落地。 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敢轻易相信,轻易下决定。 就算全城戒严,也有无数的人铤而走险,悄悄出门打探和传递着消息。 皇长女府透着一股子萧瑟肃杀,里头的人瑟瑟发抖。 虽然判决尚未来到,但他们也知道事情不妙了,否则主子肯定早就回来了。 要不要逃?怎么逃?逃到哪里去?能不能逃出去?这些都是问题。 他们绝望着,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无数哀叹声中,一个人从后门溜了出去,他在满是积雪的墙根下看到了一个人。 顾舟仍然拎着那个空了的食盒,笑眯眯地站在墙根下,对着来人说道:“你来了,怕不怕?皇长女已死,清洗的人马立刻就到,你打算怎么办?” 那个人淡笑着说:“不要废话了,快给任务吧。” 顾舟递给他一张纸条:“稍后,昭王和太子的人都会赶过来,你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纸交给百尺,然后做好离开的准备……” 那个人收好纸条,转过身,慢悠悠地走回了皇长女府,顾轩也拎着食盒,慢悠悠地往昭王府走去。 凌厉的脚步声袭来,他闪身躲在角落里,看到许多身披铁甲,拿着兵器的士兵朝着皇长女府冲过去,队伍末尾,一匹雪白的马慢慢踱步跟上,马上坐着一个身披白色狐裘、面目姣好的男人,正是百尺。 顾轩挑起唇角笑了笑,真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从前和皇长女勾连,这回知道皇长女出了差错,就忙着过来抢功劳了,当然,抢功劳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想要找到那个东西吧。 百尺等人刚过去没多久,又“哒哒哒”来了一拨人,却是太子的人,比起养精蓄锐的昭王府人马,他们显得很疲惫,不少人身上还带着血污,但是眼神锐利,很神气—— 这是从龙之功,太子成功除掉皇长女,已无有力的竞争者,他一旦登上帝位,论功行赏,就是他们的天下! 有得拼啊,顾舟慢悠悠地回家了。 七郎翘首以待,看到他就急切地问:“你见到殿下了么?” 顾舟使劲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成天就和一个怨妇似的,没了她你会死吗?” 七郎低头不语,红了眼睛。 顾舟看了他半晌,最终叹一口气:“没见着,殿下一大早就入宫了,现下到处都乱了套,她哪有精力空闲管这些。能活着就不错了,总会有希望。” 七郎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把脸转过来给他看:“你瞧,我傅粉之后是不是看起来好很多,疤痕没有之前明显了吧?” 顾舟看着他的样子,莫名多了几分怜意,违心地道:“是好很多了。难道,你就想这样过一辈子吗?” 七郎呆呆的:“不然还能怎样呢?我,我是真的喜欢殿下,虽然她年纪大了点,身体也不好,喜怒无常,可我还是喜欢她……” “没救了。”顾舟摇头叹气,略有些忧愁,魏紫昭都有小年轻喜欢,为什么就是没有年轻姑娘喜欢他呢? 皇次女府一角,几株艳丽的红梅凌雪开放,散发着幽淡的清香。 白雪之上放了一张小桌子,两旁设了座位,炭盆烧得极旺,茶香幽幽,两个身披狐裘的人对坐下棋。 圆子漫不经心地摁下一颗白棋,问道:“你不去接收你姐姐的人马?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你不想要那个,手里多几张牌总是好的。” “我去做什么?与恶犬抢食势必要伤身。”皇次女有些走神:“没想到她,那么聪明的人,居然说没就没了。” 她一直依附皇长女,不是没有原因的,皇长女与贵妃母女俩都很隐忍聪明,与皇后、太子分庭抗礼。 皇长女蛰伏多年,手一直伸得很长,在很多地方埋了人手,也做了好些事情,特别豁得出去。 她一直以为,总有一天,皇长女会战胜太子,成为皇太女。谁知昨天夜里,皇长女居然真的死了——被太子亲手杀死。 皇次女很想不通:“是她事先挑起的,带了那么多人去,做了那么多准备,怎么就输了?” “光是聪明不够,还要力量足够强大才行。” 圆子拿起一枚棋子,微笑着,轻轻将那枚棋子捏碎:“你瞧,再聪明的人,短兵相接之时力气没有对方大,打不过人家,还是只有死路一条。皇长女准备得再充分,那毕竟是太子,之前他不就能调动军队么?” 皇长女再怎么暗里培养势力,都比不过太子这个半君名正言顺的势力大,之前太子想要扑灭暴民攻击昭王府,得不到皇帝支持,却仍然调动了军队,这就已经说明,他的力量远比其他人以为的更大。 “何况,还多了一个昭王,一对合作无隙、仇恨昭王的父女,和一对互相猜疑生恨、不得不求助昭王的父子,哪种选择对昭王更有利呢?”圆子按下一颗棋子,微笑着说:“你输了。” 一个宦官低着头快步走过来,伏在皇次女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退了下去。 第1237章天下之主能者居之 皇次女看向圆子,眼里满是赞叹:“是昭王派人帮了太子的忙,也是她的人帮着杀了皇长女。” 圆子挑挑眉,淡淡一笑,将棋局打乱。 魏紫昭之前不动手,那是因为想要皇长女与太子互相厮杀,消耗力量,也是为了专心致志抓捕何蓑衣,既然何蓑衣顺利出逃,那她也就别无选择,只好专注于这件事了。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靖中这边的棋局,彻底乱了,他很满意。 红梅在皑皑白雪里绽放,穿着玄色华贵狐裘的年轻男人眉眼沉静,炫目得紧,皇次女看着圆子,仿佛听见梅花次第渐开。 她轻声说道:“不知为什么,近来我总是在想,郦国的帝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的子女又是怎样的?像不像我们兄妹?他们会不会争权夺利?会不会拼得你死我活?” 圆子微怔:“怎会突然想起这个来?” 皇次女垂下眼:“好奇。” 圆子沉默片刻,淡淡笑道:“太子之位,天下之主,谁不想要?能者居之。” 郦国没有公主继位的习惯,竞争只会在他们三弟兄之间发生。 他自来都以大哥哥、太子自居,并且做得很好很威严,是弟弟们的榜样,他敢保证,在之前,两个弟弟谁也没有想和他争抢太子的心思。 至于现在嘛,父皇说了,太子之位只为他保留一段时间,若他无功而返或是犯错,那就不再是他的了。 就算两个弟弟没想法,他们的手下和身边的人也会撺掇鼓动他们,人心是活的,他不能保证两个弟弟还和从前一样。 不过没关系,他会全力碾压他们,让他们知道谁的拳头最硬最大,谁更厉害。 把蠢蠢欲动的弟弟打乖打听话,家里也就太平了。 圆子自信地和皇次女说道:“你们兄妹之所以这样,第一是你父皇不会教;第二不是一母同胞;第三是你们中间的人都不是足够强,至少不是一强到底。” 皇次女目光微闪,是这样的么?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是足够强,一强到底? 她垂下眼,轻声说道:“明日我便出城避祸,你带上你的故友,一起吧。” 圆子行礼道谢:“有劳。” “出城以后,你会回来履约吗?”皇次女紧紧抓着茶盏,祈求地看着圆子,看上去十分让人怜爱。 她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和禾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姿,男人不会都喜欢禾苗那种生动活泼强干的,却不会排斥她这样温顺安静的。 圆子注视着她的目光,坚定地说:“我会。” 皇次女松开茶盏,像是松了一口气,拍手叫人过来作准备。 手下很吃惊:“殿下,这种时候离京恐怕不妥吧?您应当入宫问候陛下是否安好,倘若陛下需要,那您就该留下来伺候。” 皇次女微笑:“你是傻了,我能入宫么?送个折子进去请安就行了,收拾行李。” 请安折子入宫没多久就有了消息,说是皇帝一切安好,让皇次女安心,委婉地拒绝了她要入宫探望皇帝的恳请。 皇次女淡淡一笑:“明早出京。” 并没有人时刻盯着圆子,他得以顺利将消息传递出去。 禾苗收到这封简短的信,微蹙了眉头递给何蓑衣看:“他是什么意思?自己还要留下来么?” 何蓑衣懒得看:“我关心的是国家大事,不关心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要留下来做驸马,正好了,许南不错。” “有你这样当爹的么?就没个正形。”禾苗嘟囔着,把信叠好藏进了荷包里。 何蓑衣微笑不语,揉揉她的狗头。 又一条消息传来,说是那个制蛊的法子已经交到了百尺手里,一切顺利。 何蓑衣松了一口气:“棋局已成。” 一夜好眠,荣京却是整个乱了套,当兵的整夜都在抓人,哭号哀叫不绝于耳,有好几处大臣的宅子都起了火,半边天空都被染红了。 皇宫之中,绮玉殿内,皇帝愤怒地瞪视着魏紫昭与魏不惧,贵妃蜷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魏紫昭端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宫人奉上来的热茶,并不出声。 魏不惧熬得满眼血丝,身上的袍服还沾着皇长女的血迹,他稳稳地站在皇帝面前,一字一顿:“父皇,妖妃祸国,挑拨你我父子间的情分,更是挑唆得大妹妹矫旨谋逆、丢了性命!儿臣恳请父皇下旨,绞杀妖妃!” 贵妃吓得跪在地上,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哭得眼泪鼻涕粘在一起:“陛下,陛下,臣妾不想死啊,您救救臣妾,臣妾冤枉呀。” 皇帝愤怒地道:“逆子!要杀贵妃,先杀了朕!你敢弑君吗?你敢吗?你这个畜生!” 魏不惧的卧蚕眼看上去格外无辜:“父皇在开玩笑,儿臣不过是替大妹妹不值,想要为国为家除掉这害人的妖妃而已,又怎敢弑君?瞧,妖妃把您祸害得多厉害呀,都神志不清了。” 皇帝大怒,他却和没听见似的,淡淡地道:“赏鸩酒。” 就有人冲上前来,抓住贵妃的胳膊往下拖。 贵妃钗横发乱,拼命地哭,皇帝想要上前救她,却被人拦住:“请陛下安心休养,小事交给奴婢就好。” 皇帝愤怒地发脾气,贵妃拼命挣扎,都由宫人拦着,魏不惧气定神闲,冷淡地看着这一幕,眼角的余光却是盯着魏紫昭的。 贵妃病急乱投医,冲着魏紫昭大喊道:“昭王殿下,昭王殿下,求您救救我呀,当初我没少为您说好话呀……” “呵……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这么回事。”魏紫昭丢了茶盏,笑眯眯地和皇帝说道:“早年间,我们兄妹十余人,如今只剩下我与陛下二人而已,孩子们这一辈,又只剩下太子和绵绵二人,实在太过单薄,这不好。” 魏不惧生起忌惮之色:“姑姑……” 魏紫昭打断他的话:“早就听闻,贵妃已有身孕,千错万错,肚子里的孩子没错,先让她生下来吧。” 魏不惧勃然大怒,皇帝和贵妃却是眼睛发亮。 第1238章做人不能太自私太势利 “哪有什么皇嗣?”魏不惧寸步不让。 贵妃之前说自己有身孕,不过是为了掩耳盗铃,遮掩宫中藏着何蓑衣而已,如今魏紫昭这样说,分明不安好心! 魏紫昭抬起眼眸,轻轻一笑:“既然殿下有疑虑,不妨召集太医诊脉,一探便知。” 魏不惧目光闪烁,暗自忖度,她既然敢让太医诊脉,那就一定能达成愿望。 而自己此刻尚未做好万全准备,还要多多仰仗她。 不如忍了这口气,反正那个母蛊在他手里,皇长女已死,百尺便是他的傀儡了。 想到这里,魏不惧勾唇一笑:“不必,既然姑姑说有,那一定是有了,皇嗣事大,您当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皇帝和贵妃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感激魏紫昭了。 魏紫昭意味深长:“请贵妃娘娘保重身体呀,务必要让小皇子顺顺当当地生下来。” 贵妃下意识地护着小腹,仿佛里头真的有个金疙瘩似的。 从绮玉殿出来,魏不惧拦住魏紫昭:“姑姑,不知您可否见过我母后?” 魏紫昭微微一笑:“说起来也是该去见一见皇后娘娘才好的,我这就去中宫,太子可要同路?” “不必了,母后身体有恙,托我告知姑姑,多谢您了。”魏不惧咬牙,这只老狐狸!不肯承认皇后在她手里没关系,他总会有办法收拾她的。 姑侄二人各怀鬼胎分开,都不提何蓑衣与皇后。 才经大变,急需善后,二人都很忙,当听说皇次女准备出京去庄子上静养,都没有为难她的打算。 魏不惧是觉得皇长女已死,皇次女再无威胁,才经动荡,不如留她苟活几日,遮掩一下皇长女被他刺死的事,缓和一下人心。 魏紫昭则是觉着皇次女好掌控,留着还有用,多少对太子是个牵制。 于是都没有理睬这个事,只吩咐手下,不许皇次女逃出京畿范畴,必须框死在这个范围内,倘有逃离迹象,立刻追击回来,必要时可以杀死。 消息传回皇次女府,皇次女镇定地命人:“去请客人过来用膳。” 圆子很快到来,笑容满面:“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正是。”皇次女微微颔首,给他斟了一杯酒:“天寒地冻,喝一杯暖暖身子。” 琥珀杯子中琼浆如玉,芳香扑鼻,圆子笑着晃了晃:“你不会给我下毒之类的吧?” 皇次女挑眉:“那你倒是说说,我能给你下什么毒?” 圆子满脸邪气:“比如说,春药之类的东西,毕竟我长得这么英俊不凡,又这样能干,可算是女孩子的春闺梦里人了。” “放肆!”皇次女勃然大怒,气得脸都涨红了,指着他气呼呼地道:“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竟也敢……” 她想说“竟也敢调戏她”,却是怎么也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 靖中有皇女继位的习俗,每个皇女长大之后都会有男侍,她并不是羞于提起这种事,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 可是她面对的是圆子,而他恰好猜中了她的某些心思,他那种痞痞的样子,看上去就特别招人恨,非常轻慢,非常可恶,让她觉得特别丢人。 圆子却是一点不在乎,反而笑得更加不怀好意:“竟也敢什么?难道你没有看上我?” 皇次女怒道:“当然!” 圆子就心满意足地笑了,往后面微微一仰,道:“如此,我就放心了。” 这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她,他看不上她么? 皇次女气得不轻,猛地伸手将桌子掀了,酒菜摔了一地,侍从跪倒一片:“请殿下息怒。” 圆子毫不动容:“殿下如此愤怒,是因为被我戳穿了心思么?” 皇次女到底不如他老辣,口不择言:“我会看上你?我又没眼瞎!你别以为请你吃顿饭就怎么了,我死了都不会看上你这个男宠!” 圆子就笑着站起,微微躬身:“知道了,告辞。” 玄色的衣角一扫而过,带走了室内的温度,也带走了所有的旖思。 皇次女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她抬起眼,恨恨地说:“自以为是的狗东西!” 话未说完,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天刚蒙蒙亮,皇次女的车驾便出了府。 朱轮华盖车当头走,几辆黑漆平头马车紧随其后,圆子不时掀起窗帘往外看,满是雀跃与期待。 终于,他看到一间铺子门前站着几个人,他们手里提着几只装满了新鲜果蔬的竹筐,看到车队就迎上来行礼。 竹筐送到圆子的车上后,车队再次驶动。 看着那几大筐果蔬,圆子突然有些紧张。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把准岳父请出来,让老头子觉得自己很重要。 但他又实在是想先放禾苗出来,他真是一刻也等不得想要见到她了。 不过,若是要先放老丈人出来,又该是那只竹筐呢? 圆子搓搓手,仔细辨认之后选定一只竹筐,先将上头盖着的果蔬拿走,再揭开盖子,讨好地对着端坐在里头的何蓑衣笑道:“师伯,您受苦了。” 他想,他这么讨好何蓑衣,准确无误地第一个把人放出来,何蓑衣怎么也没得挑了吧? 谁知何蓑衣冷脸:“为什么不先放苗苗出来?” 圆子一怔,随即苦笑:“这就放,这就放。”一边拿走果蔬,一边不甘心地试图解释:“我是怕师伯累着。” “知道,你是说我老了不中用了嘛。”何蓑衣一振袍袖,抚平折痕,稳稳当当地坐下来,挑衅道:“可你未必打得过我。” 这是有多大的火气呀,见面就冲着他来。圆子决定不和老人家计较,笑着说:“那是,父皇与母后一直都夸您老身手好呢。” 手下不停,揭开了盖子,禾苗坐在竹筐里,仰着头看着他甜甜地笑,眼睛笑成了月牙,酒涡甜美得醉得死人。 圆子一时忘了周遭的一切,含笑将手递给禾苗。 禾苗紧紧抓住他的手,利索地跳了出来,也不说话,就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 何蓑衣看不下去,冷哼一声:“做人不能太自私太势利,梁君虽说只是一个普通侍卫,却也为你出生入死的。” 第1239章以此为聘 好大的帽子啊!圆子苦笑不已。 他不就是晚点把梁君放出来吗?怎么就是太自私太势利,看不起为自己出生入死的普通侍卫了? 这挑拨得真是明晃晃的,居心险恶啊。 “师伯教训得是。”圆子没脾气地去挪第三只筐子里的果蔬,禾苗瞪了何蓑衣一眼,也去帮忙。 何蓑衣冷哼:“忘恩负义的小白眼儿狼!” 禾苗不出声,圆子也不出声,爬出一个梁君来,更是不出声,悄无声息地行了礼谢了恩,就自觉地爬到角落里蹲着,假装自己其实是只蘑菇。 黑漆平头马车并不大,放了几只竹筐,再坐了四个成年人,就显得太过拥挤了,几乎是只要抬抬手、动动脚,就会碰到别人。 何蓑衣端坐不动,圆子更是打小就在帝后身边长大的,让他一个时辰不动都不是难事。 难的是禾苗,她有好多话想和圆子说,还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口好点没有,今后是怎么打算的,但是老爹看上去心情明显很糟糕,恐怕她一开口就要糟。 算了,她还是缩着头装鹌鹑吧,反正这出城去还有些时候呢。 禾苗悄悄用手指戳圆子的腰,圆子端坐不动,只从眼角偷瞟她,二人眉来眼去,不亦乐乎。 “不知贤侄都有什么安排那?”何蓑衣端着架子,一本正经地说了这句话,命令禾苗:“你坐到这边来,别挡着人。” “脚麻了,动不了。”禾苗生气,她就喜欢这样坐,臭老爹才是不安好心,想挡着人呢。 何蓑衣就看向圆子,语气很温柔:“贤侄别和她一般见识,坐这边来吧,这边宽松。” 圆子被他的语气刺激得打了个冷噤,含着笑,假装听不懂:“伯父宽坐,尊老爱幼是美德,侄儿不敢挤着您。” 何蓑衣瞬间沉了脸,禾苗悄悄冲圆子竖起大拇指,圆子面无表情,唯有眼里亮光闪闪。 最终,何蓑衣施压无效,板着脸转过去和梁君说话,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实际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东方重华家的这个崽子还是不错的,不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若问这个论断咋来的?光看圆子对他的态度就知道啦,没有一味毫无原则地讨好老丈人,而是坚守底线,厚着脸皮要跟禾苗在一起。 禾苗跟圆子挤在一起,手拉着手,小声地说着话。 “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好么?” “我很好,这几天有没有吓着你?” “当然吓着了。”禾苗不满:“你的红颜知己真是遍布天下。” 圆子轻笑:“吃醋啦?” 禾苗严肃脸:“就是吃醋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想要我怎么办?”圆子低着头只是笑,这还是她第一次为他吃醋吧? 从前刘莹……啧啧,他想起禾苗当时那个态度就酸溜溜的,不但没吃醋,反而转手就把刘莹变成了她的人。 倒是他,一直在喝醋,太不公平了! 圆子想着,就忍不住拧了禾苗的腰一下。 禾苗假装要惊呼,他就威胁地瞪她,再拧了一下。 都没使劲,就是拧着好拧,觉得手感很好而已。 然后他就发现,禾苗瘦了,于是很心疼,小声说道:“这回出去,你就安安心心等我,不要到处乱跑了,养一下身体。” 禾苗被他拧的全身不舒服,毫不犹豫地反击了,也拧他的腰眼肉,越捏越得劲,也得出了结论:“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圆子装可怜:“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这么重的伤,能不瘦吗?听说岳父的厨艺不错,将来能给我做几顿好吃的吧?” “美得你!”禾苗戳了他一下,小声说:“你放心,就算他不肯做,我也有办法让他做。” 何蓑衣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了:“我倒是想知道,你有什么办法呢?” 禾苗微笑:“我求您呀,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算你识相。”何蓑衣冷哼一声,问圆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还想留下来做什么?” 圆子不出声,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字:“群龙应无首。” 何蓑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荣京虽然大乱,但皇帝还活着,只要皇帝活着,靖中就没散架。 但若是皇帝死了呢? 魏不惧、魏紫昭、皇次女三方势力势均力敌,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成为合理合法的继承者,那会如何? 三人必将各自为政,靖中的乱世这才真正开始! 禾苗沉默着轻轻擦去桌面上的水渍,他要留下来刺杀靖中皇帝,要和皇次女做交易,她不答应! 她压低了声音,问圆子:“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郦国来的这么多人,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必须靠他亲自出手,才能做成这件事吗? 这么大的风险,她不许他一个人独行。 圆子早猜到她不会高兴,也猜到她大概会要求跟他一起,但他也不会答应。 他不避讳地当着何蓑衣的面,温柔地注视着禾苗:“苗苗,这是我和我爹的赌约,要么不做,要么做到十足十。” 让靖中覆灭,尽量减少郦国的伤亡,缩短战线,是父皇同意他只身犯险、来到靖中搜寻禾苗的唯一条件,也将是他将来镇压弟弟、盖过长兄的功绩。 只要成功,从此之后,除他之外,郦国再无人敢问鼎储君之位。 “这是我送给你的聘礼。”圆子温和而坚定地说。 禾苗泪盈于睫:“我不需要,再大的富贵,也得有命去享受才行。” 圆子道:“你还记得你当初为什么要独入靖中么?我和你一样,这是我的梦想。” 她也是为了她的梦想,想要找回父亲和小妹妹,因此她不怕死。 圆子的梦想不止是她,还有天下,他要一统这天下,之后再无暴政,再无战争,百姓安居乐业,再不朝不保夕。 禾苗忍下眼泪,没有再劝圆子,也没非得留下来他陪她,她已经有了方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马车顺利驶出荣京,在荒凉的雪野上蹒跚前行,深夜时分,终于在一处皇庄停下来。 话已经说完,不再赘言,禾苗下了车,与圆子对视一眼,默默转身,跟着何蓑衣、梁君慢慢走远。 第1240章再一次的分别 圆子立在雪地里,目送禾苗等人走远。 郊外风寒雪大,更比荣京冷上几分。 而他的禾苗,就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亭亭玉立,迎风顶雪,毫无所惧。 心疼么?当然心疼。 但就像禾苗心疼他,却不阻止他一样,他们彼此心里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彼此爱着迷恋着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梦想、并拥有为之奋斗的能力与精神,才会更深地吸引着彼此。 皇次女走过来,目视着禾苗等三人的背影,淡淡道:“他们就是你的故友?这是要去哪里呢?” 圆子低声说:“去该去的地方。” 他神色平静,语气平缓,并没有任何特别的起伏,皇次女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她忍不住问道:“是你很好的朋友么?” 禾苗是男儿装扮,身形又高、气势也足,彼此没打照面,她没能认出来,只觉着是三个男人。 “是呀,很好的朋友。”圆子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甜意,是灵魂伴侣,终身伴侣,从小就认定了的那个伴侣,也会是他孩子的娘。 皇次女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飞速回头,却见圆子已然转过身往里走了,毫不拖泥带水,毫无留恋不舍。 皇次女压下心里的怪异,跟着圆子进了皇庄,她的计划,也需要缜密的筹备与计算,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三天之后,禾苗等人到达距离荣京最近的一处州府。 这里的情况远比荣京更艰险,街上行人稀少,物价高昂且稀缺,当兵的人脸上满是戾气,做百姓的人也是有气无力。 何蓑衣道:“就是这里了。” 禾苗点点头:“我也觉得这里不错。” 三人就在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了下来,平时也不做什么,就是专心休养身体,一日三餐都让人送来,偶尔才出门溜达。 何蓑衣仍然每日授课,两个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梁君感觉自己就是饥渴的旅人,骤然寻到了甘泉,他如痴如狂,行走坐卧心里都是功课。 禾苗看得好笑,同时也觉着遗憾:“若是圆子也在就好了。” 这话意有所指,是希望何蓑衣也能教导圆子的意思,然后她挨了劈头一巴掌。 何蓑衣恨铁不成钢:“你晓得什么叫做留后手么?他会的,你不一定要会,你也不会有他更能干,比如权谋。他不会的,你一定要会,这样他才离不开你,才会觉着你稀罕。蠢货。” 禾苗捂着头不服气:“所以娘会的都是你不会的吗?你会的都是娘不会的吗?” 还没说完她就后悔了,很明显啊,她爹和娘的组合就是如此。 何蓑衣用“你果然蠢透了”的眼神瞅着她,傲慢地说:“你觉得呢?因为你够蠢,所以去把袜子洗了。” “当我没说。”禾苗撅着嘴,端着盆子走出去,小声嘀咕:“就好像平时多苛刻他似的,衣服袜子哪样不是我洗的?还要玩这么一出。” 何蓑衣目送着她的背影,眼里充满了忧伤。 时间过得太快,匆匆留不住,而他,终究是老了,不可能再陪孩子一直走下去。 半个月之后,局势越发紧张起来,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何蓑衣放下了笔,说道:“授课到此结束吧,我所会的,都教完了。” 禾苗这些日子被填鸭似的灌输了无数知识进去,何蓑衣上完公共课之外,还要单独给她开小灶,实在苦不堪言,因此才听说授课结束,就“啪”地歪倒在桌上:“终于结束了。” 梁君恋恋不舍,搓着手表示自己还没学够,看上去很可怜。 然而何蓑衣自来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哪怕他再怎么可怜,也是视若无睹:“明日起,准备车粮行李,离开此地。” 课教完了,身体也养好了,就该出发了。 两天之后,风雪初停,旭日东升,一辆马车迎着朝阳,在雪白如银的平原上缓缓前行。 梁君坐在前方,专心致志地扬鞭赶马,禾苗则给何蓑衣揉手脚:“奇怪了,为什么你的手脚如此寒凉,冷得和冰渣子似的?” 何蓑衣闲闲地靠在被窝里,不在意地道:“不过是后遗症罢了。” 禾苗一想也是,那只母蛊在他体内生活了那么久,以他的血肉精气为食,他又节食昏睡,年纪一大把,身体是真的亏透了。 “好好养上几年就好了,每天给你炖鸡、炖鱼、炖肉吃。”禾苗给何蓑衣画饼子,其实他们这几天吃的都是肉干、冷饼子。 她很心疼,但没办法,这种世道,民不聊生,战乱四起,能有白面、肉干吃就很不错了。 “你娘会照顾我的。”何蓑衣突然坐起身来:“有人来了。” 不远处,几人几马披着阳光出现在地平线上,看到马车就止步不前,拥马凝望。 禾苗很纳闷:“这谁啊?” “来接我的人。”何蓑衣整理了一下衣服,示意梁君停车。 他走下车,看着那几个人比了个手势。 那几个人便唿哨一声,骑着马赶了过来。 不多时来到面前,滚鞍下马,给何蓑衣、禾苗行礼问安,却都是郦国边军的精锐。 “怎么回事?”禾苗皱眉,早从出了荣京开始,就送了信回郦国,表示一切安好,他们还要过些日子才回去,让家里不要担心。 郦国方面并没有说要派人过来,突然之间就来了几个接她爹的人,到底什么意思? 何蓑衣平静地看着她,温声说道:“苗苗,我不打算和你一起去了,我要先回家去陪着你母亲和稻穗他们,还要再教你两个弟弟些本领。从前我偏爱你,对他们疏于管教,现在得补起来。” 禾苗大为惭愧,这样一算起来,她爹的确对她太偏爱了些,她恋恋不舍:“那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我又不会拦着你,的确是该早些回去,是我想得不够周到。” 何蓑衣揉揉她的头:“忘记告诉你了。”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都没有,禾苗撅着嘴:“明儿再走吧。” “择日不如撞日,就此刻。”何蓑衣让禾苗:“把你俩的行李拿下来,车给我。” 第1241章阿兄,欢迎回家 禾苗牵着马,站在雪地里,目送何蓑衣的马车渐渐远去,眼眶和鼻头渐渐红了。 她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般舍不得老爹,总觉得伤心得很,就是想要千方百计把他留下。 梁君同样舍不得,闷闷地说:“时辰不早,走吧,不然夜里要错过地儿了。” 禾苗突然翻身上马,扬鞭追了上去:“爹……” 何蓑衣的马车停下来,他从车窗里探出斑白的头,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你是吃奶的小娃娃吗?何苗苗?像你这样能做成什么事?想回家是不是?跟我走,反正想嫁人很容易,像你娘一样的混个将军过日子也很容易。” 禾苗羞愧地低下头,红着眼眶说:“我就是舍不得你,不放心你。” 何蓑衣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温和了些:“放心吧,我没大碍,这么多人守着我的,他们虽是边军,其实都是十三卫的人,你该晓得。别这样,你看梁君,他爹都没来看他,就连问候都没有,多可怜啊,也没见他哭。” 从后面追上来的梁君无辜中箭,捂着心口一阵酸痛,好嘛,他不受爹娘疼爱,行了么? 禾苗泪流满面:“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爹。” 何蓑衣放下车帘子,沉声道:“走。” 马车再次驶动,他很快昏睡过去,早就守在一旁的人忙着给他灌药酒,搓揉手脚,满面忧色。 过了许久,何蓑衣才幽幽醒来,看着幽暗的车厢轻声问道:“天要黑了呀?” 随侍的人尽量放轻声音:“是的,侯爷,天要黑了。您还好么?可想吃点什么?” 何蓑衣道:“有什么吃什么,总不能死在异国他乡啊,不然将来靖中人说起来,讲我是死在他们手里的,很丢脸,几个孩子都要抬不起头来了。” 侍从红了眼睛,端来吃食:“陛下与娘娘有吩咐,哪怕就是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也要侯爷平安归家。” 何蓑衣沉默地吃完了东西,笑道:“很久不曾如此放松了,我再睡会。” 不过片刻功夫,他又睡着了,推也推不醒。 侍从皱了眉头,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沉重与忧思,只知道闽侯的身体不好,却没想到居然亏到这个地步了。 可是不管如何,他们不会让英雄死在异国他乡,一定要让他平安回到家中,家乡气候温润,闽侯夫人医术高超,一定能让闽侯好起来的。 半个月后,雄壮连绵的铁碑岭出现在地平线上。 “侯爷,侯爷,您醒醒,快到家啦。”侍从小心翼翼地呼喊何蓑衣。 长途跋涉、躲避搜查、吃不好穿不暖、休息不够,他的情况不可避免地恶化了。 他又开始昏睡,经常一睡过去就叫不醒,侍从很担心,他会来不及走回郦国。 突然之间,震天的马蹄声传来,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所有的人都被吓白了脸,这是很多很多重甲骑兵踏地而来的征兆。 有人跃上车顶,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马,风驰电掣般往这个方向而来。 难道说,他们的行踪泄露了,靖中人发现这车上的是闽侯,所以派了这么多人来围捕他们吗? 恐惧在心,但没有人退缩,他们沉默地取出自己的武器,迅速做好应对方案,准备厮杀、突围! 我以我血为誓,必将国家的功臣带回家乡,无论生死! 这是他们在出发前,对着帝后发下的誓言。 今天,到了该兑现这个誓言的时候了。 恐惧之外,是兴奋,是骄傲。 十二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冲杀!”为首的人下令说。 “慢着!”车顶上的人声音颤抖:“不对劲,不像是靖中人,那,那是我们的王旗!王旗!是王旗!” 他兴奋地大声喊着,从车顶上一跃而下,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将武器扔向天空,满脸是泪:“是王旗啊,我们的王旗,他们来接我们了。” 重甲骑兵越来越近,玄色绣金的龙旗迎风招展,大大的“郦”字如同一朵绽放的牡丹,在阳光、雪影里璀璨生辉。 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载着他的主人,风驰电掣一般冲了上来,在车前人立而起,踏下前蹄,重重地打了个响鼻。 “参见陛下!”十二个人含着热泪,对着马背上的君主跪下磕头,声音颤抖。 谁也想不到,他们的帝王,居然会在这么一个时候,突然来到这里,这样的大胆,这样的狂傲,靖中人一定会疯掉的。 “起。你们辛苦了。”重华从马背上跃下,走到车前掀开了帘子,看到两鬓斑白、静卧不动的何蓑衣,突如其来地一阵心酸。 那些争强斗狠的岁月都故去了,他们都老了。 他将手放在何蓑衣的脸上,庆幸地告诉自己,还好,是热的。 何蓑衣突然睁开了眼睛,以掌为刀,狠狠向他削来。 重华给他按下去,笑骂:“你这个不省事的老货,我是你的仇敌吗?别人叫不醒,我一来你就削我?” 何蓑衣也笑:“你怎会来了?” “来接你。“重华平静地说:“阿兄,欢迎回家。” 何蓑衣含笑点头,开玩笑似地说:“皇帝陛下劳师动众,以身犯险来接老朽,老朽真是不枉此生。” “你这个老东西!老不死的老东西!”女人的叫骂声从后头传来,白洛洛一身戎装,拎着马鞭大步冲过来,身后跟着的是满脸难堪的何小二。 何小二使劲拽她,小声说:“娘,这么多人,你好歹给爹留点面子,陛下也在。” 白洛洛很凶地跳着脚骂:“怎么?他一去不回来,差点把命都丢在外头,还不许我骂他几句?” “陛下,您评评理,该不该骂?”她转过身,对着重华行个礼,眼睛里满是泪水。 “该骂,该骂。”重华幸灾乐祸地拍了何蓑衣的肩头一下,转过身上了马,下令说:“回家。” 白洛洛坐到何蓑衣身边,板着脸噘着嘴生气,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何蓑衣抱歉地拉着她的手,小声说:“嗳,对不起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白洛洛扭扭扭:“谁耐烦理你这个老头子,难看死了。” 有人忍不住小声偷笑,何小二认命地赶起了马车,唇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第1242章暴动 申国与靖中相邻的一个小镇。 关卡旁挤满了逃难的靖中人,无数人拖家带口,哀哀哭告,恳求让他们过去,或是给一点吃的。 人群之中,有两个身影特别引人注目。 都是年轻高挑、长得俊俏的年轻小伙,略瘦弱的那个气质高华,眉眼始终带笑,一笑脸颊上就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另一个高大沉默,眉目冷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看上去很有力量。 申国的守卫很快注意到了他们,拿着武器围上去,高声喊道:“喂,说你们呢,想干什么?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有的直接已经动上了手,拖拽着他们的包袱,想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违禁物品。 周围的百姓兴奋地围过来,有人说:“一定是奸细,杀了他们!砍下他们的头!” 也有人叹息:“可惜了,多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呀。”两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并没有张惶的意思,高大沉默的那个只是轻轻一拨,就将动手的士兵推出去半丈远,一点也不掩盖他的力量。 有小酒窝的小伙子抱着手臂,看笑话似地说:“我要见你们的怡王。” 申国的士兵一愣,随即笑了:“我们怡王是你这个泥腿子想见就能见的么?” 小酒窝很有气势地一抬下颌:“给他。” 高大沉默的那个就递过一封书信,冷冰冰地道:“此乃军机大事,敢不送去,或是敷衍了事,就等死吧。” 为首的伍长有点见识,见这二人很不同寻常的样子,便接了书信,命人将他二人围住,假笑:“既是要送信,还请二位先到屋里避寒喝茶,等回信。” 两个年轻人顺从地跟着他们去了值守的屋子里,该吃吃,该喝喝,倒是自在得很。 自从申国与靖中撕破脸之后,便是怡王在此地驻守,书信送到他手里也不过半日功夫,几个士兵在外头“嚯嚯”磨刀,心想大概今晚就能送这两个小子上西天了。 傍晚时分,不见回信,便无人给二人送饭,反倒准备了弓箭长刀。 天黑之后,伍长一声令下:“把这两个奸细绑了拖出去!” 却听一阵马蹄声响,一群铠甲鲜明的王卫疾驰而来,当先一人高声喊道:“贵客在哪里?怡王殿下有请!” 伍长惊了,那两个小子还真是贵客? 开门迎客,高大沉默的小伙子倒是没说什么,小酒窝却是似笑非笑地弹了他的长刀一下,再意味深长地说:“真是个好兵。” 伍长以为要遭打击报复,却不想点头哈腰失了气节,僵硬地挺胸抬头,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小酒窝也没说什么,扬长而去。 过了片刻,手下惊呼:“伍长,你的刀!” 伍长低头一瞧,手中的刀竟然有了裂缝!裂缝! 他不敢相信地将刀举起来,凑在眼前观望,几个士兵和他一起,使劲睁大眼睛瞪着看。 大家开始后怕,如若那小酒窝动手,恐怕他们全都死了吧。 半晌,有人叹道:“英雄出少年,这不知是谁家的儿郎,将来一定要有大出息的。” 有大出息的小酒窝此刻已经站在了怡王的帅府外,怡王亲自迎出来,哈哈大笑:“禾苗小姑娘,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呀?” 禾苗微笑行礼:“难得殿下还记得我,多年不见,您可好?” “谢你记挂,我很好。”怡王当年曾陪同碧玉郡主到莲峰与又又见面,相亲加和谈,最终促成婚事与两国长达十年的合作。 当时他尚且很年轻,并不曾婚配,还一度有意于阿彩,可惜阿彩看不上他,他也未强求,不了了之。 其时禾苗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成日与圆子一道打鸡惹狗,调皮捣蛋得不得了。 但对碧玉郡主却是一等一的客气,对申国人也十分友善,因此怡王对禾苗印象非常深刻。 有了从前的事做基础,二人很快就从生疏到熟稔,转入合作的正题。 没错,这次禾苗来这里,是代表郦国与申国谈一笔买卖的,她要在这个地方建立一支义军,需要申国做后盾,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支持。 这支义军将以靖中人为主,与萧杨兄弟俩主事的那支军队遥相呼应,目的是让靖中人从内部瓦解。 禾苗与圆子、何蓑衣就这个计划商量了很久,她准备得很充分,有条有理,几乎是瞬间就得了怡王的支持。 但这么大的事,怡王并不能完全做主,他将二人以贵宾礼安置下来,五百里加急将此事禀告申皇。 梁君信心满满:“想必这个月内就能将此事办妥了吧?” 禾苗微笑摇头:“两个月也不能。” 她掰着手指算给梁君听:“这一任申皇是出了名的稳妥,既然稳妥,必然凡事反复掂量,收到信件,先反复掂量,再找大臣反复商量论证利弊,决定做了,再商量如何讨价还价,再慢慢挑选谈判的人马,待慢悠悠来到此处,便已是来年春暖花开之时。” 梁君生气:“那还能干成什么事?” 禾苗道:“所以我们明日就走了,先干着我们自己的事,等他们慢慢商量,等到队伍拉起来,打上几个胜仗,他们就会着急了。” 梁君在这种大事上从不质疑她:“你决定就好,要砍人我上。” 禾苗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歇了吧,明日早起出发。” 次日清早,留下书信一封,天不亮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待到怡王忙完,特意遣人来邀请二人一同用餐,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看完书信之后,若有所思:“这孩子要做大事的。” 一个月之后,申国皇帝还在召集大臣反复商量利弊之时,与申国接壤的一个靖中小镇上发生了暴动。 这个小镇原本名不见经传,但二十年前突然发现了优质的铁矿,从此之后便成了重镇,日见繁华。 无战争之时大家的日子都很好过,战争爆发之后,对铁矿的需求日甚一日,根本供不应求。 无论天晴下雨,白天黑夜,矿工们都不得休息,爹死了儿子上,长子死了次子上,男丁死绝了女人上,民怨沸腾,就像一锅煮开了的滚滚铁浆,咆哮着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第1243章秀将军 禾苗的出现,刚好就在这个沸腾的点上。 她出现的时机非常恰当,先是在此地流行疫病的当口挂旗行医,再不经意地透露一点来自京城的消息,让矿工们知道,这场战争永远不会消停了。 民意越来越沸腾之后,她理所当然地被抓走了,随后,一些经常来找她看病,听她说话聊天的矿工和矿工家属也被抓了。 鉴于之前曾经爆发过好多次小规模的暴动,当地的守官决定将用重刑镇压这帮不知好歹的刁民,以儆效尤。 一口气就要杀五十多个人,这五十多个人中,多数都是平时威望很高的矿工,剩下的就是无辜的老弱妇孺。 行刑那天,不可避免地出了大事——禾苗在法场上夺过刽子手的刀,将监斩的官员杀了个遍。 在场的,皆是从犯。 谋反,诛九族,千刀万剐。 于是歃血为盟,举旗起事,一不做二不休,杀尽镇守的官员和守兵,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旗号仍是:“替天行道”。 夺下铁矿与小镇之后,禾苗开始招兵买马,并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接连打败前来镇压的两拨军队,攻下附近两个城镇,人马从几百人迅速扩充到几千人,手下的将领也有了十余个。 人马多了之后,心思也变多了,很多人不服女流之辈的管教,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可惜都不是禾苗的对手。 禾苗拿出雷霆手段,该杀的杀,该打的打,该哄的哄,令那些人不得不从。 旁人不知她名姓,只叫她“秀将军”。 秀将军这个名号很快传播开去,引起了申国与靖中两国的重视。 申国的怡王再次上书,恳请申国皇帝迅速做出应对,否则将来再想分一杯羹就难了。 靖中这边则是调集大量的军队,势必要将这支队伍掐灭——要知道,失去的不止是三个城镇,而是一座出产优质铁矿的大矿,这可不得了!会影响到大局的。 国都那边很快来了消息,条件却提得苛刻。 理由是禾苗的队伍即将面临靖中人全面绞杀,他们要帮禾苗,付出的代价将会很大,没理由不多占一点好处——比如说,把这个铁矿交给他们使用。 怡王都不好意思送这封信给禾苗,人家千辛万苦夺了铁矿,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将来有资源可输送,以免战线拉得过长,不利于战斗。 申国什么都没做呢,就是仗着隔得近,就想把所有的好处全占了,那个小姑娘肯定不会答应的。 拖延了几日,国都那边反复催促,询问结果,怡王没办法,只好让人把信送过去。 禾苗收到信倒也没生气,只是笑着放到一旁,说道:“我知晓了,问怡王安。”此外再无他话。 怡王得知消息,摇头叹息:“小姑娘挺老练的。” 禾苗不骂不怒不给回话,表明了拒绝的态度,却不会影响到申国与郦国的关系,同时向他问安,就更是表明,她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私人产生看法。 处理得完美圆润极了,就是不知她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镇压大战。 需知,几万精兵应对几千乌合之众,就算是马蹄踩踏,也是踩踏成肉酱的造型。 “密切关注,但有风吹草动立即上报。”怡王很是好奇,这个小姑娘将会做些什么。 接下来的消息,让他很是莫名其妙,禾苗每天操练人马,搞得杀声震天的,同时也在修筑城墙,派人探哨,可是据说,她本人非常悠闲,一点紧张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她手底下的人很是着急,几次找到她问要不要趁早逃走,她总是高深莫测地说:“天道有常,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积极迎战即可。” 胸有成竹的样子。 怡王抓心挠肝,恨不得跑去找到禾苗,亲自询问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也真的这样做了,轻骑简从,悄悄与禾苗约了见面,送她十副上等的铠甲,就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禾苗还是用那句话打发他:“天道有常,老天爷会站在我这边的。” 老奸巨猾的怡王对上小奸巨猾的禾苗,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好心疼着那十副铠甲,怏怏地回去。 三天之后,靖中平叛的队伍整合完毕,就连空气里也充满了沉甸甸的杀气。 禾苗的队伍发生了叛逃事件,有两支从其他地方投奔来的小队伍受不了恐惧,趁夜出逃了。 禾苗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带人将逃兵堵在路上。 很多人都以为她会像往常那样,无情地绞杀这两支队伍,以此立威,遏制叛逃事件再次发生。 她却很是淡定地走到那两个头目面前,平静地说:“大战来临,你们选择叛逃放弃,而不是与我们同甘共苦,说明你们不配留在这里。 将你们强留下来,你们也不会拼力杀敌,只会拖累其他将士。杀了你们,将士们的刀应该是让朝廷流血,而不是让穷苦兄弟流血。 所以我不想留你们,也不杀你们,放下你们的武器和铠甲,还有粮食辎重,走吧。若是不留,我就只有留下你们的命。” 两支队伍面面相觑,最终一支队伍选择留下,另一支队伍选择离开。 留下的那支队伍,禾苗让人重责领队的头目,而且是重责,其他人也挨罚,打十军棍,数量不多,却每一下都打在实处,理由是,留下来就得服管。 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就算是挨了打,也是心甘情愿,口无怨言。 而另一支离开的队伍,半途中却发生了意外,领队的头目被一个女人所杀,那个女人拎着他的头,带着几十个人来到禾苗的队伍,要求面见秀将军,以此头作为投名状,参与叛乱。 大战在即,人心惶惶,突然来了人投奔,并且斩杀了叛逃之人,无疑是鼓舞人心的。 禾苗兴奋地面见了这个女人,两个人一见面,都惊了:“原来是你!” 这个女人二十多岁,高颧骨,瘦长脸,长得并不好看,正是当初在涟漪宫中,策划操作暴乱的宫女、罪臣之女,金平。 第1244章三足鼎立 禾苗看着金平,金平看着禾苗,两个人都是心情复杂,一时无言。 禾苗是没想到金平还活着,她还以为,当初参加暴乱的那批宫人,肯定全都死了,没有幸存者呢。 金平则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看上去毫无存在感,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有名的义军头领。 禾苗给梁君使了个眼色,已然动了杀念。 她此刻的身份是靖中人,一个父母亲人皆都遭到靖中皇室迫害的人,因此谋反,想求一条活路。 这些靖中人之所以愿意跟随她起义,最大的原因是有认同感,倘若她的身份被戳穿——郦国闽侯之女,虎贲军的将领之一,他们还会跟着她吗? 不会。 他们会选择杀了她。 就算他们杀不了她,那也不可能再跟着她干这活儿了,这只队伍就算散了。 那她和圆子一起布的局就算完了。 因此她必须杀死金平,与私人恩怨无关,而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金平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才认出禾苗,就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笑着往后退:“肚子疼,请允许我先上个厕所。” 禾苗上前,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头上,微笑着说:“难得与姐姐相会,我心里甚是欢喜,不如,就让我陪姐姐去吧。” 金平紧张得额头鼻尖都出了细汗,却还能勉强保持微笑:“不敢有劳将军,怕污了将军的眼和鼻。” 禾苗摇头:“你我是故人,这算不了什么。” 见两个女人说着这样隐私的话题,其他人当然是识趣地退了出去,唯独留下梁君一人,忠心地守在外面不让人进出,防备有人偷听。 金平没有办法,索性站住了,破罐子破摔地问禾苗:“你想干什么?” 禾苗笑得就和小狐狸似的:“我在干应该干的事,倒是姐姐,想干什么?” 金平沉默许久,低声道:“我若说,我只是想要求活,你信么?” 禾苗摸下巴:“那么你的国,你的家?” “我的国?”金平大笑出声,飒然道:“我来这里,难道是为了他魏家的江山永固吗?” “我的家?我的家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他们拆散了,我家的人早就被他们杀光了!只剩下我,只剩下我!” 金平很大声地说完这一席话,抓住禾苗的衣领小声说:“你以为我在涟漪宫里策动暴乱,是为了让他们永享太平?” 禾苗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你恨的不过是魏家人。” 痛恨一个家族,与痛恨一个国家,是两回事,就像是南人与北人,永远难以彻底融合一样,因为口味和思想,风俗习惯和爱好,甚至身材、皮肤都不一样。 金平轻声道:“你错了,靖中姓魏,只要不姓魏,它姓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她又威胁禾苗:“你现在不能杀我,否则,从此后就没有人敢来投奔你了。” “你说得不错,让我们都给彼此一次机会好了。”禾苗不敢完全相信金平的话,她让人把金平软禁起来,左不过最多再等几天,事情就要成了。 朝廷军队一日一日推进,距离禾苗的军队只有一百里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不再往前。 派出去的探哨回来禀告:“没有要发兵的打算,在修建营门,并且垒了大灶。” 这意味着,朝廷军队想在那个地方安营扎寨,短时间内并不想继续推进。 众人胡乱猜疑,唯有禾苗松了一口气,成了! 一定是圆子做成了那件事! 当着大家的面,她假模假样地说:“我早说过,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众人将信将疑,她也不解释,莫测高深地让大家去休息,背里仍然是加强警戒,唯恐有诈。 第三天,撤军的消息传来,探哨激动地说:“狗皇帝死了!狗皇帝死了!狗皇帝被刺死了!” 虽然早就有准备,禾苗还是控制不住地兴奋:“他们都有什么变化?比如说,是否戴孝?” 探哨摸摸头:“没戴。” 话音未落,禾苗就把桌子掀了。 众人大吃一惊,以为她是生气朝廷的军队不讲道理,毕竟死者为大嘛,皇帝死了居然不戴孝? 禾苗也不解释,干咳一声,笑眯眯地说:“摆酒祭天!” 其实她高兴的是,倘若朝廷的军队还为靖中皇帝戴孝,那就说明荣京那边被魏紫昭、魏不惧、魏绵绵三人中的任一人总领了全局。 只要是有人总领了全局,一定会为皇帝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国丧,以此为自己争得各方面的支持。 既是国丧,军队肯定要集体戴孝,而军队既然没有戴孝,而是选择退兵,那就说明,荣京发生了大动乱。 这三个人中,谁也没有占据上风。 一场大战不了了之,禾苗反而趁机再次出手,吞并了几个城镇,再次将人马壮大到一万。 半个月后,最新的消息传来。 太子谋逆,暗害贵妃及皇嗣,再刺杀皇帝,却被昭王识破。 昭王派兵攻打太子,太子偕同太子妃连夜逃出荣京,带着手下的人马逃往西北方向去了,皇后自尽。 昭王准备拥立皇次女魏绵绵为帝,却突然发病,当着众人的面痛得昏厥过去,皇次女手下的人指责昭王才是元凶祸首,并试图当场杀死昭王。 可惜昭王手下的人太强,不但将昭王抢了出去,反而箭伤皇次女,皇次女败走东南。 皇帝的三个子女,皇长女为太子所杀,太子被昭王赶走,皇次女也被昭王赶走。 如今只剩下昭王一人雄据荣京,却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想在宗室中找一个适龄的人继承皇位,却遭到多数大臣的反对,太子与皇次女尚在人世,为什么要让旁支的人继承大统? 就算太子有罪,皇次女并没有罪过,说昭王谋逆,是国家祸乱之根本,难道是假的么?这本来就是真的。 很快,魏不惧在西北哭诉自己是被冤枉的,都是昭王的阴谋,并得到了当地世家大族的认可,自行登基,册封太子妃为后,又一气纳了好几个西北大族的女儿为妃。 第1245章高山大海 魏不惧登基之后不久,魏紫昭发了檄文讨伐魏不惧,称之为伪帝、逆贼,天下可共同诛之,并表明自己有生之年绝不认同这个伪朝廷。 魏绵绵虽未发文讨伐魏不惧,却也拒绝了魏不惧召她去西北的要求,反而在东南之地招兵买马,磨刀霍霍,也不知是想要针对谁。 至此,靖中三足鼎立之势正式形成。 这三个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之间摩擦不断,纷争不断,加之郦国与申国似乎都没有想动手的意思,他们就全心全意地撕架去了,就连各地的义军也顾不上去管。 大局既定,禾苗在一个风雪飘飘的夜晚将金平请了出来。 一盘卤牛肉,一坛子烈酒,两个女人就着烧得通红的炭火一起聊了大半夜。 天亮之后,金平带着禾苗的秘密,只带了两个随从,领命去找萧杨兄弟,说是要联合起来,一起争夺天下。 实际上她并没有走到萧杨的地方,而是在半路上被梁君带着人接走了。 禾苗始终认为,金平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可预料的变数。 就算这次她的“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话唬住了这些人,让他们把她奉为神明,也不能保证他们知道真相之后会做出过激的反应。 金平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次秘密囚禁,她相信禾苗若要杀她,早就动手了。 她相信禾苗向她许诺:“待到天下太平,我便放你出来,你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乱世一搏前程。靖中有女帝,郦国亦有女官,只要你有本事,就不会被埋没。” 和梁君告辞时,她让他给禾苗捎一句话:“希望将来我能与她在九君相遇,不再是囚与被囚的关系。” 梁君淡淡点头,觉着金平那张长得并不怎么好看的脸格外有光彩,认为她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 事情的转机让人意想不到,申国人吃了一大惊之后很快作出反应,派怡王为谈判大臣,全权处理与郦国方面的深层次合作。 而郦国这边的代表,理所当然地成了禾苗。 她与申国人不痛不痒地打着太极,不断壮大义军的力量,拖到来年春天,队伍已经有了五万人规模。 申国人开始警惕畏惧,突然把怡王叫走,关闭了谈判的大门,并且加大力量驻守边境,时不时地还派人骚扰一下禾苗他们,一副生怕他们越过界,把申国也吃了的样子。 禾苗不以为意,她在暖意洋洋的春天,接到了圆子。 分别之时,他形销骨立,全身伤痕。 再次见面,他壮得像牛,一顿可以吃下四碗饭半只鸡,而且面不改色。 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眼神,永远神采奕奕,永远平静坚定,永远温和有力。 禾苗不服气,打发走其他人后就探手去摸他的肚子,一摸,平的,她就皱眉:“刚才吃下去的那许多东西究竟去了哪里?就算是石头扔到水里,也能打起一个水花,为何你的肚子仍是平的?” 圆子捉住她的手,温柔地俯瞰着她,轻声说道:“因为我肚子里能容得高山大海。” 禾苗哈哈大笑:“我不知道你是否容得高山大海,却知道你只见过山,不曾见过大海。” 话未说完,圆子的手已然覆在她腹上:“你的肚子里能容得什么呢?” 他的手温暖宽厚,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覆上她的小腹,让她整个人都十分温暖。禾苗仰头看着他:“我亦不知。” 圆子就说:“高山大海未必能容得,但我晓得一定能容得下一个小娃娃。” 这话说得极其暧昧,禾苗虽然脸皮极厚,也忍不住有些害羞:“刚见面你就说这个,实在是过分。” “意思是说,过一段时间再说,就不过分了。”圆子大笑出声,神采飞扬,笑得没心没肺,就像不懂世事的寻常小年轻人。 禾苗忍不住捏了他一下:“你最近过得很顺心嘛,看你笑得这样春风得意。” 她探着头一本正经地打量他,学着算命先生的口吻说道:“咦!这位公子印堂发红,脸泛桃花,桃花运强得很那!红颜知己一定很多,是吧?” 她严肃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着像是酸溜溜的,眼里却透着笑意。 这说明她虽然有些在意皇次女对他的看重,却信心十足,并不太把这件事当回事。 行止有度,这便是情趣,很招人喜欢。 圆子看得心神荡漾,微笑着托起她的脸,沉声道:“你这话说错了,通常算命的都会说,公子你红鸾星动了,好事将近,要讨杯喜酒喝喝。” 他压低声音:“我自出荣京,便给家中去了信,说了我俩的亲事,又在半途上收着了回信,你可要瞧瞧?” 禾苗红了脸,轻声道:“瞧就瞧,谁还怕你不成?” “死鸭子嘴硬。”圆子捏了她的脸颊一下,递过一封信。 信是钟唯唯的亲笔家书,慈母之心跃然纸上。 很详细地问候了他们俩,又介绍了家里人的情况,让他们别担心,大家一切都好,笔锋一转,说两家人已经谈妥,由双方父母做主,按照民间的规矩交换了庚帖,卜算之后,上上大吉。 如今已在着手二人的婚礼事宜,只等他们回家,便要广宴天下,为二人完婚。 末了抱怨,老大不小的了,早就该成亲啦,平安顺遂,早日归家。 禾苗依靠着圆子,有种尘埃落定之感,二人交握着手,看着明明灭灭的炭火,全身心都是温柔。 二人促膝交谈到天明,圆子用平淡的口吻描述他在荣京经历的一切。 “他和贵妃被软禁,说是贵妃腹中有皇嗣,魏紫昭想以此要挟太子,太子却也设法让魏紫昭中了蛊,双方斗法,贵妃被毒死,皇帝惊恐之下,不得不向魏绵绵求助…… 我随她入宫,藏于暗处,待魏不惧闻讯赶来,潜入东宫近侍之中,待他三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纵身跃起,杀了靖中皇帝……事后将头赠与魏绵绵……” 禾苗崇拜地注视着圆子,她虽是见过的大场面多,但当众割下并带走靖中皇帝的头颅,再全身而退,她自问是有些难以办到。 第1246章无与伦比 “也就是说,现如今,靖中皇帝身首不全?难不成棺椁里是一颗金头?” 禾苗好奇心不减,“我曾听闻,古代有皇帝遇刺失去头颅,遍寻不得,只好用金头代替,当时不信,没想到竟在现实中遇到了。” “不,魏绵绵把人头还回去了。”圆子喝一口茶,神色有些复杂。 魏绵绵收到靖中皇帝的头,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开心。 她为一小点事情对圆子大发脾气。 圆子很明白她的心理,她痛恨皇帝,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不曾得到父爱,实际上她很渴望父爱。 因此皇帝死后,她这个阴谋策划者反而比魏不惧、魏紫昭更加伤心难过。 圆子正愁找不到机会顺理成章地离开她,见她如此,当即告辞离开。 禾苗意犹未尽:“她就这样放你离开了?没派人追杀你?” 圆子摸摸她的头:“没有。” 禾苗叹息:“我还以为,她会立即后悔,再追上来,拉着你痛哭流涕,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不应该对你大吼大叫,再哭诉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了,求你留下呢。毕竟你这么出色。” 圆子的神色略有些古怪,淡笑:“你想得可真多。” 禾苗贴近他:“你在心虚。当初你身边留下的六名暗卫,只剩下两名,他们到哪里去了?都折在靖中皇宫了么?” 二人对视良久,圆子终于轻叹:“好吧,她的确追上来了,不单是求我留下,并且因为我受了重伤。” “昂?”禾苗仰头惊叹,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清楚么?我难道会千里追杀她不成?” 圆子诚恳道:“你当然不会千里追杀她,我却不想你为此不高兴,再节外生枝。若你不问,我便不谈,你若问了,我说了就是。” 他离开荣京的过程并不那么美妙,他是趁着魏紫昭与魏不惧撕架的时候离开的,却莫名被一群人盯上。 他猜测那应该是魏紫昭或是皇长女遗留下来的刺客精英之属,这些人未必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凭着直觉怀疑他是一条大鱼。 这群人追杀了他三天三夜,花样百出,手段阴诡狠辣,实在是很难对付,何况对方人多势众。 他身边的六名暗卫也因此折损了四名,是魏绵绵带着人追上来替他解了危局,她甚至还替他挡去了一枝暗箭。 “我见她并没有生命危险,便趁机跑了。”圆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她若有生命危险呢?你可否会留下? 禾苗的问题已到唇边,终是没问,而是站起来道:“看来我得谢谢她,我们最后再攻打她吧。” 圆子失笑:“你可真大方,我还以为你打算送她一个皇位呢。” 禾苗正色说:“只要你想,我没意见。” “乱说。”圆子使劲揉她的头,也跟着起身:“天就要亮了,你不陪我却是要去哪里?” 禾苗轻笑:“巡营,不知方将军可愿与我一道?” “秀将军盛情,末将敢有不从?” 圆子新的化名为方乾,今后这支队伍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由他们来带,直到它壮大到能与靖中的主力部队抗衡,再顺利交接到顾舟手里为止。 最起码,也要让它守着这边境线,不让申国人冲过来轻而易举把便宜占去。 春寒料峭,二人踏着晨露,肩并肩走在军营里,彼此都不说话,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虽是义军,但纪律严明,彻夜都有值守巡逻的人,并无人胆敢懈怠,即便是见到圆子这个陌生人跟在禾苗身边,也是守规矩大过好奇。 二人一路行去,对看到的结果非常满意。 圆子盛赞禾苗:“你是怎样在短短几个月内将这些人驯服的?实在是不像乌合之众,倒像是训练了许久的正规军队。” 禾苗微皱眉头,反驳他说:“你这个话不对。” 圆子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哪里不对?” 禾苗不答他的话,将他带到附近的山上,指着山下密密麻麻的营帐说:“你看,他们在这里。” 圆子点点头。 她再拉着他转个方向,指着另一边铁矿所在的方向:“他们也在那里。” 她再指着更远更辽阔的平原地带,那里有广袤的农田,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他们还在那里。” 她将两只手环在一起,画了一个大大的圈:“这天下,是他们在支撑。” 她温柔地看着圆子:“他们不是乌合之众,而是载舟的水。他们跟着我造反,正是因为上面的君主看不起他们,把他们当成了蝼蚁和乌合之众。” 话未说尽,却已说尽。 她来自民间,自小就跟着父母天南海北,和最穷苦的人打过交道,也和至尊九五亲切接触。 书本上的道理虽然很多,却远不及亲身体验那样让人震撼,让人明悟。 圆子沉默地注视着禾苗,眼里流光闪动。 禾苗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抚抚手臂,说道:“干嘛?” 圆子替她把被晨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温柔地说:“不干嘛,就是看我的太子妃。” 苗苗抿着唇笑,很认真地说:“以后你若是再说此类的话,我还是会上谏的,但愿你不会嫌我烦。” “怎么会?”面前的女子流光溢彩,宛若稀世奇珍,圆子声音微哑:“苗苗,你是天下第一,无与伦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是他的责任,生而为人,各有责任,理当尽职尽责,才可称之为人。 禾苗握紧他的手,与他一同眺望远方。 从山上下来,禾苗带着圆子去了矿工家属聚居的地方。 一进村落,就有许多婆婆大娘上来和她打招呼,还有小孩子嘻嘻哈哈跑过来拉她的衣袖。 小孩子们的手指上全是污垢,脸上也不干净,唯有笑容真挚,眼神纯净。 大人们呼喝着:“把你们的脏手拿开!弄脏了将军的衣服!” “不打紧。”禾苗变戏法似的拿出许多糖,分给这些小孩子。 作为回报,小孩子们也塞给她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说才掏的鸟蛋,才挖的野菜,捡来的石子等等。 第1247章重担 小孩子们喜欢禾苗,婆婆大娘们也喜欢禾苗,他们把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话,同时也在偷瞟圆子,再明目张胆地交换眼色,发出窃笑声。 圆子有些气闷,同时也很不适应这种方式,他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打算离开,手却被禾苗拉住了,她含着笑,十分大方地和众人介绍他:“这是我的未婚夫方乾。” 众人恍然大悟,发出“啊”的惊叹声。 有几个婆婆大娘很不高兴,之前也没说过秀将军有婚配呀,还想着把自家的子侄介绍给她呢,谁知突然跳出这么个人来! 圆子对于敌意总是非常敏锐,他更加挺直了腰背,笑得如同春花晓月一般,半是和气,半是压迫地看向众人。 婆婆大娘们在他迫人的气势下节节败退,很不甘心地撇开眼,小声说他的坏话,大意是说他傲慢,配不上禾苗。 禾苗就和没听见似的,指着前方一座房子,吩咐圆子:“崔家大哥受了重伤,家里全是老弱妇孺,你去给把他们的水缸担满。” 圆子震惊极了,她让他挑水?她让他挑水! 他倒是不吝惜力气,也不是觉得给这些人挑水会折损身份,但是挑水……他好像没干过,若是干得不好,岂不是有损形象? 禾苗的眼里满是笑意,她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担满了水,就到这边来吃早饭,周大娘做的面条特别好吃。” 她不再陪他,和一群女人说说笑笑走了。 圆子被扔在路中央,被一群孩子和小姑娘,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们围观,还有几个半大小子,蹲在道旁防贼似的盯着他,令他有种羊入虎口之感。 这个臭丫头!看他回去怎么收拾她!他不就是说了一句“乌合之众”么? 不就是挑水么?不就是和这些人混熟了么?千军万马、老奸巨猾的大臣他都不怕,还会怕女人和孩子? 圆子咬咬牙,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亲切地问一个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小妹妹,请你带我去崔家好么?” 为什么要挑干净漂亮的小女孩呢?因为他没修炼到禾苗那个地步呀。 小女孩红着脸把他领去了崔家。 崔家的男人失去了双腿,全家愁云惨雾的,他老娘眼睛都哭得快瞎了,一只手残疾的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弄稻种,沉默而憔悴。 这家人当真是家徒四壁,狭窄的屋里光线幽暗,只有两张晃晃悠悠的床,其中一张还是用石头垒起来,再铺上两块木板,垫上稻草的。 一张洗得发白的小木桌子,上面摆着几个缺口的碗和瓦罐,另有一口铁锅,一把菜刀,一个破木箱,差不多就是全部家当。 再往上看,屋顶有一处已经通风漏水,晨光从上倾斜而下,却驱散不了这家人头顶的阴霾。 圆子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禾苗非得让他来给这家人担水。 领路的小姑娘结结巴巴地把话说完就跑了,崔家老娘就哭了:“秀将军好人啊。” 崔家媳妇则手忙脚乱地想找点什么东西来招待客人,却只从罐子里倒出了一口带糠的薄粥。 崔家男人则是一言不发,警惕地看着圆子。 圆子笑笑:“不必麻烦,我先担水,桶和扁担呢?” “要去现借。”崔家媳妇涨红了脸,示意孩子去借。 圆子就跟着孩子出去,躲开了这让人窒息的感觉。 他果然是不会担水的,两桶水走到半路已经洒了一半,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追在后头笑话他,等他回头,就又大笑着一拥而散。 圆子擦擦汗,也不觉得窘迫,反而微微笑了,他家的何苗苗是个好老师。 所谓的历练,不止是在异国他乡的宫阙朝堂,以及繁华的城市,而应该是包罗万象,任何地方都去走走看看,才能长见识。 能吟唱阳春白雪,也知道下里巴人。 知道苦痛,才晓得责任,做决定时才会更加慎重。 他愉快地把崔家的水缸挑满了,挑完这缸水,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技巧,知道怎样才能走得又快又稳水又不洒。 挑满了崔家的水,他就问其他小孩子:“还有哪些人家不方便担水的?带我去。” 整整一个早上,他都在村子里给人担水,他越来越自在,还能和婆婆大娘们打趣两句,顺便一次又一次地亮明自己的身份——他是秀将军的男人。 不到中午,他就出名了。 人人都知道秀将军有个爱给别人担水的未婚夫,禾苗大为脸红,亲自去把他拽了回来:“叫你担满了崔家的水缸就来吃面,你倒不听?” 就有人起哄:“方家小哥是个惧内的。” 圆子微笑:“惧内没什么不好,惧内的男人日子都过得很好。” 二人在村里盘桓了半日,吃了午饭才回去,肩并肩走着,禾苗问他:“肩膀疼么?” 圆子摇头:“并不疼,只觉得担子很重。” 禾苗抿唇而笑:“就是这样,你得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才行。” 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就知道了该怎么治理,怎么顺应民心。 接下来的几天,圆子每天都往村子和矿上跑,反倒不怎么去军营,禾苗也没透露出要把他安插在军营里的意思,这让军中的很多将领松了口气。 他们最担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夺了兵权,抢了他们的位置,这会让人非常郁闷,他们不接受。 一个月之后,圆子把周边人家都混熟了,婆婆大娘、大爷们都喊他一声“小方”,矿工们喊他一声“方兄弟”,孩子们则叫他“方大哥”。 他给人家代写书信,帮着解决难题想办法,一起干活一起吃喝,再怎么难吃的野菜团子也能咽下去。 慢慢的,义军将他当成了其中一员,敌视警惕的目光越来越少,他的声望渐渐上升。 现在,只差一场战役,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能让他顺利跻身领导层,他和禾苗都在等待这个机会——正如煮粥,大火急熬,必然烧糊且夹生,慢火细煮,方能香糯酥烂。 “是否觉得难熬?”禾苗笑眯眯地挑起他的下颌,“有人说你是小白脸呢。” 圆子的回答是把她扑倒。 第1248章谁敢争第一 机会终于来到,却不是那么美妙。 他们的对手是魏不惧。 魏不惧自行登基之后,一下子发现自己竟然有六个敌人,一是魏紫昭,二是魏绵绵,三是叛军,四是郦国,五是申国,七是资源短缺。 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痛的事,就算他天纵奇才,也不能把这七个敌人一口吃掉,何况他从前少出荣京,并没有指挥大型战争的任何经验。 他决定先解决资源短缺这个事,顺便再扑杀几支叛军立威,多占一点地盘。 思来想去,他选中了禾苗占的这个地方。 有一座大型铁矿,叛军队伍也才拉起来没多久,想来一群乌合之众,也没什么真本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军一冲,恐怕就得零落成泥。 若能收编,便能极大地壮大他自己的力量,五万人马呢! 于是魏不惧纠集了五万精兵,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了这附近,而此时,已是盛夏。 禾苗不同于第一次被围剿时的轻松,她和圆子跑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仔细策划此次大战的方针策略,反复演练。 紧张的气氛自上而下传递到普通百姓家里,大家都很紧张,小声议论这位“伪帝”。 禾苗和圆子都很担心,魏不惧此人最具欺骗性,他在西北各种表演,收买人心搞平衡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担心此地的人会对魏不惧心生好感,那么,只要魏不惧摆出正统的模样,怀柔招安,恐怕人心就会散了。 人心一旦散掉,他们硬扛着不肯顺应大流归顺,只怕还会引起内部叛乱分裂,招来杀身之祸。 这还只是次要的,他们总能逃掉,问题是这五万大军悉数落入魏不惧之手,那就有违初衷了。 且不说,后头还蹲着虎视眈眈的申国人。 禾苗和圆子商量许久之后,想出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流言便传了出来。 说是申国也在边境集结军队,准备趁着魏不惧攻打义军之时抢占铁矿。 谣言越演越烈,就连申国人自己都相信了,他们激动地传递着消息,觉得这个事情非常可行。 真正想要主导此事的怡王对此非常郁闷,他的确是想浑水摸鱼,不过现在闹得这样沸沸扬扬的,还怎么摸呢? 除非,和魏不惧合作,各取一半。 谋士们越说越开心,都觉得此事可行,即占了好处,又遏制了郦国的扩张,若能让何苗苗陨落在此处,郦国必然大受打击——他们还不知道圆子也在这里。 怡王却否决了:“若是禾苗陨落于此,申国与郦国便算是彻底决裂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有关禾苗的任何消息,先派人与魏不惧接触。” 申国必然要分一杯羹汤,但怎么分,自有讲究。 他们不打算泄露禾苗的真实身份,就让这只军队长时间存在,成为牵制靖中的力量,此处越乱对他们越有好处,方便浑水摸鱼,壮大申国。 派出去和魏不惧谈条件的申国特使走到半路就被圆子带人劫了,蒙了眼睛领到一座军营里。 蒙眼布巾被解开后,申国特使一瞧,座上的年轻男人穿着靖中皇帝常服,威仪赫赫,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似乎就是魏不惧那家伙。 特使没见过魏不惧,只晓得他长得好看,年轻,再往周围一瞧,各种仪仗像模像样,来往奏对的人也很懂宫廷礼仪,绝对不会是那些泥腿子可以装出来的! 特使由不得的乐了:“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啦……” 圆子一瞧他这贼兮兮的嘴脸,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靠,淡淡道:“朕却不知,何时申国与靖中竟成了一家人。” 特使也蛮好玩:“在下的意思是说,远亲不如近邻。” 圆子就反问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与郦国是远亲?也是,碧玉郡主便是嫁了郦国的皇子,你们果然是亲戚!” 特使回不上话,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眼神没错儿,这的的确确就是靖中新皇的风范——至于什么真的伪的,谁管他呢! 厚脸皮地谄笑着把话题硬生生转过来,终于得到这位“靖中新皇”赏脸问道:“听说你是打算去和叛军谈判,想与他们合作一同对付朕的?” 特使肯定不承认,大声笑道:“怎么可能!我家殿下使在下来,实是想与陛下合作。” “怎么合作?等我们打起来,你们好在后头偷袭,占了铁矿和地盘?” 圆子大怒着将杯子砸到特使脚旁,飞溅起的碎末刺伤了特使的脸。 特使吃痛,捂着脸倒退几步,不想着生气,反倒是觉着“听闻魏不惧功夫颇深,看来是真的。” 既要合作,肯定要拿出诚意来,再用若干夸张的语言,努力说动对方。 特使侃侃而谈:“不过是泥腿子罢了,我们怎可能真正与他们合作?岂不是助长了此种风气,让其他人跟着活了心思?便是论身份,也是该和陛下合作才对……” 他越说越投入,越说越凶狠:“听闻陛下是想招安?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天生反骨,今儿能反您,明儿能投降,后日就还能继续反,其他人看着也会有样学样。” 圆子就问:“依特使看来,此事该如何处理?” 特使抿嘴笑了:“陛下这是在考校在下呀!这种事,难道没有先例么?早年,东南有人谋反,当时先皇让还是太子的陛下出谋,陛下言道,可尽除筋骨而缚肉。” 那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有人谋反,靖中朝廷先打再招安,招安之后将所有头领及其九族尽数诛灭,只余下些小喽啰苟延残喘受尽折磨,这便是尽除筋骨而缚肉。 “赐座。”圆子笑得灿烂,十分客气:“这等旧事,朕早就忘了,特使还有什么好主意,可一一道来。” 既是赐座,便是要合作,特使坐下娓娓而谈,却不知这座“王帐”外头围了一圈偷听的泥腿子。 这回有想法的也该死心了吧?招安?招魂还差不多。 禾苗淡笑着,眼看她手底下的将领们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说不出的得意。 要论唱双簧,除了他俩谁敢争第一! 第1249章入坑已深 能跟着禾苗走到这一步的,都不是太蠢的人,之前还能心存幻想,现在却是不敢了。 魏不惧招安的心是真的,但招的是五万人马,而不是他们这些将领。 一旦投降归顺,最先死的就是他们和他们的亲族,不然魏不惧怎能彻底把这只队伍攥在手心里呢? 即便是那些不被罪及的普通士兵,也不会有好下场,哪里最容易死人就是他们上。 又不是打不过不得不投降活命,还没试过怎能先就软了骨头? 想通这一节,有人愤怒地想要冲进去杀死申国特使,禾苗毫不犹豫地一掌将他砍昏,命亲卫拖走,淡淡道:“谁敢不听号令,下一次我动的就是刀了。” 将领们被迫听完申国特使的整个阴险计划,再目睹“完成任务”的申国特使被蒙上眼睛欢送出营。 “他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就会乖乖回去,再不与魏不惧合谋来害我们。”禾苗示意梁君跟上,务必要看到申国特使平安顺遂地归去。 三天之后,魏不惧到来,先是安营扎寨,摆出御驾亲征的威风与胁迫。 之后,招安的文书铺天盖地,贴得到处都是,许下无数金银财帛,高官厚禄。 如此声势浩大的内外攻击,按理说,多少都会有一两个动心的,再加以勾搭安抚,恩威并施,就会有内应了。 然而,魏不惧整整等了三天,也不见有人来投诚,他坐不住了,派人想办法勾搭内应。 派出去六个人,死无全尸五个人,对方还格外嚣张大胆地用牛车把人送回来。 魏不惧勃然大怒,同时也越发好奇这“秀将军”究竟是谁。 他不是没想过是不是何苗苗,但听闻郦国为太子与未来太子妃举行了盛大的订婚礼,闽侯也是确然出现了的,因此想来她是早已跟随闽侯回去了。 先派人试探性地打一小仗,西北几个世家的子弟为了争功,抢着出战,结果他的便宜小舅子之一,就连秀将军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战马拖了回来,泥腿子们下手忒狠,半边脑袋都不见了。 如此血腥的暴行,已然丧失了谈和归顺的资格,西北世家虽然争功,却是同气连枝,一致决定必须狠狠教训这些泥腿子不可。 这时候,派出去勾搭收买内线的六个人中,硕果仅存的那个人回来了。 他骄傲地带来了一封信,是义军中的一位将领写的。 这位将领叫郑阿牛,并不是最早那批跟随秀将军造反的人,而是后头投靠过来的,当初朝廷第一次剿匪之时,他就曾经带人逃跑过。 人在本路被截了,迫于压力又改变主意跑了回去,而另外一个逃走的将领则被杀了。 为此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加上其他将领若有似无的排挤,秀将军对他的提防,他很是不爽。 这不,眼看着机会来了,他立刻想要叛逃投靠魏不惧了。 “郑阿牛狮子大开口,说过来要做三品的将军,他的人马照旧由他带着,除了陛下许的黄金万两之外,还希望陛下能赏他一门好亲事,女方得出自西北的世家名门。微臣让他别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他却毫不让步。” 带话的人哪怕就是转述,也颇有些不好意思,要钱要官职要人马都正常,还敢肖想西北的世家名门贵女就过了。 西北的世家名门几乎每家都献了女儿给陛下,这郑阿牛是想和陛下攀亲还是咋滴?太自不量力。 魏不惧沉默许久,微微一笑:“他想要就让他来拿,让他先拿出诚意来。你告诉他,朕要那座铁矿,还要秀将军的人头。” 不怕对方要价高,就怕对方上赶着过来,他反倒觉得有诈——太容易办成的事往往让人不安,就得有点难度才觉得踏实。 双方一来二往,郑阿牛悄悄递了些消息过来,魏不惧这边因此小胜了几场,颇为满意。 他每次都将郑阿牛的来信收起,准备就将这个反过来恐吓胁迫对方——入坑已深,不由得你肯不肯了,否则信一送,就只剩死路一条。 郑阿牛不负众望,很快透出了一个大消息,六月二十夜,秀将军将为手下一名将领举行婚礼。 这名将领出自矿山,届时很多人都会去参加婚礼,是偷袭的好时光。 魏不惧是个谨慎的人,他当然不会因为郑阿牛一封密信就贸然动手,他多方考证调查,果然发现对方的确在悄悄购买红绸等物。 是悄悄的,而不是明目张胆的,这说明对方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 他心安了,决定冒险偷袭。 等他先拿下铁矿,还怕什么申国人! 鱼儿已经上钩,禾苗再模仿魏不惧的笔迹,写了一封密信送去给申国人,约定六月二十夜,兵分两路,前后夹击,夺铁矿,将泥腿子的主力一举攻灭。 怡王收到密信,十分犹豫,不是说此事有什么破绽被他发现了,而是出于一种本能,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他决定再派特使走一趟,面见魏不惧,将此事敲定。 然而特使走到半路就逃回来了,各处传来消息,泥腿子们不知想做什么,这几日加强警戒,各处大路小路,全都设了关卡,轻易不许人通过。 谋士道:“这是要办什么大事,防备咱们与魏不惧联手呢。”又道:“何苗苗倒是奸诈,专盯着咱们呢。” 怡王左思右想,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人马做好准备,静候观望,倘若战局有利,就冲出去与魏不惧的人马前后夹击。 倘若战局不利,就看着他们打,等他们打累了再冲出去抢战利品。 谋士道:“这是万全之策。” 禾苗与圆子也准备了万全之策,无论如何,他们不会让申国与魏不惧全身而退。 六月二十夜,无风无月,天气说不出来的闷热,稍许动弹便全身是汗。 这样闷热的夜,就连知了都懒得鸣叫,矿场附近的村庄里却是热闹非凡,酒香扑鼻。 婚事已经办了一天,新娘送入洞房,其余人等还在畅饮,外围巡逻的士兵也在恪尽职守。 郑阿牛带着人拖去了整整一车酒肉,亲自发放给这些士兵:“难得遇到喜事,一起乐和乐和。” 第1250章我眼瞎 值守的将士们很是犹豫,虽说他们早就饿了馋了,但值守时不许喝酒是秀将军定下的规矩,违反了是要挨罚的。 郑阿牛道:“傻了吧,这么多的酒肉,将军不许,我从哪里变来给你们?” 他带着人先在一旁吃喝起来,硬拉着当值的将领一起吃喝,说说笑笑:“伪帝的军队不可能过来的,前头还有三道防线呢……” 一个半大孩子伸手拿了第一块肉,一个中年士兵喝了第一碗酒,万事开头难,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伸了手。 不一会儿,但凡是沾了酒肉的人全都昏睡过去,于是显得不远处的村庄越发热闹喧嚣。 郑阿牛肃了神色,整一整身上的盔甲,提着刀带着人扬长而去。 几声鸟鸣过后,黑漆漆的小道旁钻出了一队人马,小心观望,郑阿牛迎上去,悄声道:“跟我走。” 这队人马正是魏不惧手下的精锐,他们脱去了魏军的正规军袍,而是模仿泥腿子们五花八门的穿着,只在左臂上绑了一根白布条——这是郑阿牛的要求,说是方便他把人领进去。 一路安静顺当无比,偶尔遇到一两个多嘴多事的,也被郑阿牛抢先砍死了。 魏军兵分两路,一路直奔村庄,一路直取铁矿。 矿山守卫战斗力稀疏平常,又有大半醉死在地上,魏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得了掌控权。 还未来得及高兴,忽听一旁喊杀声震天响,一队人马冲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砍了过来。 黑暗之中,魏军也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只当自己是中了埋伏,当即与对方战成一团。 他们打得火热忘我,另一旁圆子带着郑阿牛等人闲适观战,瞅着哪里似有要歇火的意思,就又跑上去补上一刀。 双方战得正酣,圆子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把长刀,提着刀沉默地往前走。 郑阿牛等人开始不知他想干什么,随后明白他是想要上场杀人,就有人想要拉住他,劝他别去。 毕竟这些日子,他们都没见过这位方乾动过刀兵,就算有人挑衅,他也只是笑笑,从不下场。 又因他字写得特好,文采风流,大家都只当他是个生得高大的文弱书生。 书呆子犯了呆劲儿,想要下场和人打架,这可不行。 众人好心好意地拉着圆子,摇头摆手,苦苦相劝。 圆子笑笑:“我自有主张。” 有始终看不惯他的就冷笑:“放他去,让他自己试试,他才知道锅是铁铸的!” 拽着圆子的人始终不肯松手:“别理他们,将军收拾完村子里的崽子们就过来了。” 圆子抬手一抚,他也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手便莫名一酸松了开去,等到反应过来,圆子已经提着刀往前去了。 有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他们看到他提着那把长刀,鬼魅一般地闪入正在激战的申国人与魏军之中。 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弄的,只见寒光一闪,申国领头的将军便已身首分离。再接着,又听魏军将领一声惨叫,人头落地。 一把长刀舞成一团白雪,他玄衣肃颜,宛若神祗降临。 义军将领们全都噤了声,呆呆地看着这个“文弱书生”,油然生出一种“我眼瞎”之感。 月光短暂流泻,乌云很快将其再次遮挡住,也将圆子的一举一动尽数遮住,但这昙花一现的刹那芳华,却已永久地铭刻在这些人的心底。 不过盏茶功夫,他已收刀归队,除去气息稍许急促些外,还与平时一样,没什么大差别。 刚才还和他勾肩搭背、不分先后站在一起的义军将领们全都往后退了一步,没人再敢对他不敬。 之前说让他去试试才知道锅是铁铸的那一位,更是沉默得就和不存在似的。 而此时,失去指挥的申国人和魏军已经大乱,从有章法的互相攻击演化到见人就乱砍乱杀。 圆子沉声道:“你们还等什么?” 一声锣鼓,藏在暗处的义军冲出来,砍瓜切菜一般将矿山里互相厮杀的两股势力尽数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不远处的村庄里,禾苗率队杀得兴起,她率领着她手下这群“乌合之众”,将入侵的魏军打得落花流水。 村庄只是小战场,毕竟对方的主要目的是在矿山,迅速结束战斗后,矿山那边也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立刻放出了两支响箭。 按照郑阿牛与魏不惧、“魏不惧”与申国人的约定,这便是双方约定,已争得矿山,可以出动主力前后夹击的信号。 大军开动,地动山摇。 申国人东张西望,估算着怎样才能尽量减少己方伤亡,让靖中人自己多动手,同时还要保证矿山的一半利益。 可是还没等到他们和“友军”接上头,一队魏军便不由分说砍杀过来,为首的将领凶悍无比,一会儿功夫就杀了他们好几个人。 这是想要撕破盟约独占矿山啊! 申国人勃然大怒,当即组织力量还击,对方且战且退,战着战着,和魏军的大队人马迎头撞上去了! 魏军既惊且怒,不是说泥腿子们不成气候么?这分明就是正规军的战斗力呀! 不过这不是管这些闲事的时候,先顾着命打赢要紧。 双方混战成一团乱麻,战着战着,都发现不对劲了。 申国人表示奇怪:“不是说合作么?魏不惧的人马和叛军不可能合作坑我们呀,必有误会,一定是上当了!” 申国人高声要求停战,澄清事实,双方还是友军。 奈何杀红了眼的魏军不肯听,申国人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用多说,一定是和泥腿子们有交易,瓜分了矿山。 消息传回去,怡王苦笑:“必是上了何苗苗的当,撤军!”事已至此,及早止损才是关键。 禾苗并不追击撤退的申国人,而是趁着魏军追击申国人的当口,带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手下冲了出去。 以逸待劳,群情激昂,便可弥补许多的不足,虽不至于完美碾压魏不惧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却也可以保住铁矿与地盘,勉强赢得这场战争了。 第1251章阴谋阳谋 天亮,魏不惧的军队与义军对峙于平原之上。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碧绿稻田,天空湛蓝明亮,旭日初升,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但是魏不惧看不到,他眼里只有不远处那个穿着黑色战袍的身影。 那个男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立于千军万马之前,气势迫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脸,却觉得那身形格外熟悉,仿佛是从哪里看到过,更是心生警惕,此人当为他此生最大劲敌。 还没等他弄明白是谁,对方已经高举长刀,舌绽春雷:“杀!” 群情鼓噪,无数的泥腿子不要命似地冲了过来,而后方,又有另一队人马冲杀过来,为首的将领脸戴面具,身手利落,杀人如同砍瓜切菜。 与此同时,又有人大声鼓噪:“魏不惧被杀!” 众魏军听闻主帅加主公被杀,顿时军心大乱,无心应战,互相踩踏,竞相奔逃。 可怜他们辛劳了一夜,原本以为能捞着点战利品,却不防先被偷袭,再莫名其妙和人恶战一场,还没弄清楚那群人的身份,再被偷袭,此刻又被夹击,还听说主帅死了,还打什么呢?快逃命是正经。 魏不惧大怒,看着对方拼杀得罪厉害的那两个人,他也跃跃欲试,想要像他们一样冲锋陷阵,擒贼擒王,扭转战局。 然而才有此意,就被手下又哭又喊又跪又劝,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最终,魏不惧和当年的无数次屈服一样,屈服了。 撤离之前,魏不惧喟然长叹:“我军败在人心。”再下令:“务必弄清楚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一定要弄死这两个人,一雪前耻。 此一役,魏军伤亡近万,逃散近万,精锐折损过半,损失了好几名将领。 魏不惧收拢残部,虽还有近三万人马在手,但军心是真正被打击惨了,加之高温酷暑天气,实不适合再次交战。 他远离西北,粮草不足,不宜在此久留,理当撤军。 然兴师动众,势在必得,却寸功未得,惨败如斯,如此灰溜溜回去,实在让人不甘心,更没面子。 犹豫不决中,西北传来消息,魏紫昭遣兵攻打西北,要趁势拔了他的老巢。 魏不惧无奈,只好亲笔写下招安书信一封,命人送去给“秀将军”,许以高官厚禄,表示自己求贤若渴,随时等待对方前来投奔。 未及回信,便已拔营回程,西北对他太重要了,他输不起。 魏军撤离,义军声名大噪,禾苗召开军事会议,宣布以后这只队伍就叫“铁军”,从铁矿中来,意志如铁,不忘本,不软弱。 再论功行赏,圆子以不容置疑的实力和成绩博得首功,成功加入领导层。 梁君同样立下大功,得封将军——从此,自幕后的暗卫,转为军队中的一员将领。 铁军真正在此站稳了脚跟,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挠一把的了。 取得胜利,禾苗与圆子却不敢松懈,申国人此番大败,必不能忍下这口恶气。 此其一。其二,申国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大,这不符合申国的长远利益,因此,下一步申国人必要搞鬼分化。 比如说,故意泄露禾苗的身份,引起她和这只队伍之间的矛盾等等。 二人商量之后,禾苗去见了被软禁很久的金平,二人交谈良久,她把金平放了出来。 之后选了几个得力的将领,把人叫过去摊牌。 先说此次大战胜利不过侥幸,若想继续存活,百倍艰辛。 再透露自己其实是郦国人,如今有人想以她的身份做文章,为了不让义军发生内讧,他们决定离开。 从前隐瞒身份,带人暴动起义,乃是阴谋。 今天当众坦白,开诚布公,乃是阳谋。 阴诡之道不能长久,阳谋才能久行大道。 选出来的人都可算是心腹,有人无所谓,只要能活下去,能吃饱肚子,家人平安,管他是什么人。 也有人心有想法,不能接受。 金平出场了,她问这些人,什么叫做国家。 有家才有国,有国才有家,靖中已乱,皇室不复,他们究竟是要效忠天下,还是要效忠魏氏? 若是效忠天下,这天下两百年前还是一家,无论申国也好、靖中也好、郦国也好,都是前朝分化而来,他们本就是一家。 若是效忠魏氏,魏氏给了他们什么? 魏氏奴役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前不久还攻打过他们,险些将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全部杀死在这里。 这种情况下,多数人肯定选的是天下。 “那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现在到了该合的时候了。”金平大声说:“我愿意跟随秀将军,共建这天下!” 众人歃血为盟。 有想要反对或是趁机生事的,禾苗容得他,其他人也容不得他—— 因为,此刻禾苗若是离开,铁军便死了,会被魏氏与申国共同撕成粉碎,而他们世代守护的铁矿,也将不再属于他们,反而会变成奴役他们的枷锁! 从来没有过过好日子的人,会变得麻木;一旦过过好日子,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苦日子了。 他们不想再被奴役。 金平之父曾是有名的清官,最后却是以谋逆之罪惨死身亡的,她亮出身份,不可避免地得到了支持和信任。 她抓住了这个机会,积极地出谋划策,短短时间内绽放出了灿烂的光彩。 禾苗乐见其成。 等到申国人将“秀将军是郦国人,别有用心”的话传出来,铁军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但分裂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 五万人的军队,被站在反对面的将领们带走了一万。 他们没有勇气和禾苗、圆子等人对峙厮杀,却也不想做郦国人的爪牙。 圆子和禾苗对此坦然接受,只要这些人不去投降魏不惧,不投靠申国人,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靖中的火已经烧起来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第二年春天,靖中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252章两三个就够了 对于靖中人来说,这一年风起云涌。 魏绵绵突然入京,魏紫昭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次日,就传出魏绵绵准备登基为女帝的消息。 魏不惧气疯了,把才出生不久的儿子封为太子,交给他的皇后看着,准备率兵攻打荣京,教训他那个胆敢篡位的妹妹。 另一边,有人给萧杨加上龙袍,准备推他为帝,萧杨固辞,折中称王。 有他开头,各地义军纷纷称王,一时靖中大乱。 消息传来时,圆子站在高高的冶炉旁看工匠炼铁,禾苗则在实验一款新式马刀。 金平在低声吩咐人做事,梁君百无聊奈地演练沙盘。 一群将领在外面喝酒打架操练拳头,听到消息,众人皆都静默下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两个人。 他们想的是,秀将军也该称王了,便是想称帝,他们也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这种时候,并没有人想到让“方乾”称王。 只因在这群将领的心目中,方乾虽然非常能干强悍,但他一直是以“秀将军未婚夫”的身份出现的。 且他非常自觉,多数时候,秀将军发号施令、安排部署之时,他从不多嘴,而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看着,微微带笑,眼神温柔,总令人有一种感觉,他的眼里心里,唯有秀将军而已。 他所有的兴趣,唯有陪伴秀将军而已,因为她喜欢,所以他喜欢,因为她留在这里,所以他留在这里。 相比打仗,他更喜欢的是给他们这片地域制定各种律法规矩。 如何税收,如何选拔人才,犯了罪理当如何惩罚,这些都是规矩。 他最喜欢的是管理政务,给那些发生纠纷矛盾的人调解劝和,他还建了一座监狱,专用来关押犯了“十恶”的人。 他还组织人手,贩卖冶炼打造各种铁器、兵器,他出门一趟回来,总能换回许多粮食、布匹等生活必需品,有一次,甚至带回了许多战马。 他喜欢走村串巷,经常和老农、老大娘、贩夫走卒在田边道旁一说就是大半天,乐此不疲。 细分起来,禾苗在军中的威望更高,他在民间的威望则比禾苗要高,老百姓们都知道他,喜欢他,亲切地称他为“方先生”,遇到事情总喜欢找他出一出主意,矛盾纠纷也喜欢请他做主化解。 尽管如此,从未有人胆敢质疑他的武力与威力。 因此这群蠢蠢欲动的将领们给禾苗出主意,让她称王,看到圆子过来,就忙着补上一句:“方先生也可称王,这样我们就有双王了,哈哈……” 禾苗笑而不语,瞟了圆子一眼。 圆子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以为你们会想让我做王夫。” 郑阿牛摸摸后脑勺,憨实地说:“这样也很好,便是称女帝也是使得的,但是后宫就别像那些女帝一样人太多了,随便两三个就够啦。” 禾苗知道要糟,正想打岔,圆子已将她拨到一旁去了,笑眯眯地问郑阿牛:“为何不能多?” 郑阿牛用“你白痴啊”的眼神看着他,把他当自己人一样地说:“男人多了也很叽歪的,我听说之前的女帝们每次生孩子都要算这个孩子的爹是谁,所以我觉得两三个就够了。 先生出去办事做生意的时候,家里留两个人陪着将军,帮着带孩子管家就够了。当然,一定要选很好的,贵精不贵多嘛。” 圆子笑得更加灿烂:“那以郑将军看来,哪些人比较合适?” 其他人都看出圆子的笑容不对劲了,纷纷找借口遁走,唯有郑阿牛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掰着手指算: “阿健那小子长得俊朗,身体很好,武艺高强,力气很大,做得一手好菜,将军很喜欢吃他做的饭,任劳任怨,很不错。 无病生得文雅,中过举人,能说会道,会弹琴会吹笛子,画得一手好画,还会写诗词文章,通古博今,人细心。将军喜欢和他说话,夸过他第一风雅……” 禾苗听得冷汗涔涔,将袖子举起盖着头准备溜走,圆子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攥住她的袖子,温柔地笑着说:“别走,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禾苗干笑:“我突然想起有件非常非常重要紧急的事情,不去处理会死人的,嗯,会死人的。” “那就让他去死好了。”圆子淡淡地道:“阿牛你继续,还有谁不错?” 禾苗使劲给郑阿牛使眼色,让他闭嘴,这不是来坑她吗? 不就是去年大混战的时候,她挑了他出来,让他假装投靠魏不惧,引魏军入彀吗? 虽说事后他被魏不惧派出的杀手追杀了很久,但她也帮他解决了呀,不带这样坑人的。 “还有好些,不过刚开始不宜太多。”郑阿牛却是挠着脑袋憨笑:“将军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我们做手下的人就是要替她分忧,方先生,我晓得你不喜欢,不过我们将军这么好,十个八个好男儿都是配得的,让他们为将军去死,他们都是肯的……” “你说得不错。”圆子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是越来越强了,笑着问道:“你安排的这些,每个人都有合适的差事去做,那我做什么呢?” 郑阿牛道:“你么,出门赚钱养家和人打交道呀,管家管孩子,还有政务琐事肯定要由你来做主才行,毕竟,你才是正夫,最最能干嘛。” “原来是这样的。”圆子笑着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郑阿牛以为他会生气,谁知没有,还以为他听进去了,高兴得脸都红了,笑眯眯地告辞:“应该的,不谢,不谢。” 禾苗终于瞅着机会,踢他一脚:“还不快滚,你的事情做完了?耽搁了大事,看我不打你军棍。” 蠢死了,再不逃跑是想等死吗? “这就走,这就走。”郑阿牛没走两步,突然膝盖一麻,摔一个狗啃屎,磕得满嘴血水。 圆子一抚袖子,笑容亲切:“郑将军别光顾着说话,记得看路看脚下呀。” 禾苗小声说:“你和他计较什么?” 圆子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十分地冷。 第1253章别不承认了 禾苗被笑得心里发虚,忍不住气势矮了三分:“你笑什么?” 圆子俯视着她,淡淡笑道:“你心虚什么?” 是啊,她心虚什么?禾苗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我心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心虚?” 圆子邀请她:“此间不便说话,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 禾苗不去:“要说什么?就在这里说。我很忙的。” 圆子就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我无话可说?” 禾苗皱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好了。” 圆子笑眯眯:“你是要我请你呢?还是主动一点?” 没完没了啦,郑阿牛说得没错,男人叽歪起来也是很烦人的,禾苗认怂:“我主动一点,地点你定,要去哪里?” 圆子道:“你跟着我来就好。” 她只好跟在圆子身后,看他东逛逛,西逛逛,走路都绕着圈的,也没个明确的目的地,忍不住急道:“到底要去哪里?” 圆子笑眯眯地和遇到的人打招呼,转过来对着她就没什么表情:“你急什么?难道说,你比郑阿牛还急?” “我比郑阿牛急?我急什么啊,我?”禾苗晓得他不是好话,却不太弄得明白这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郑阿牛一个外人瞎操什么心,有什么可急的,莫非是有人急了,不好开口?所以找个蠢货来试探?” 圆子走到一处门前,懒洋洋地靠着墙壁,歪着头,挑着下巴,斜睨着禾苗,十足挑衅。 “哈!”禾苗听明白了,好气又好笑,指着自己道:“你是说刚才那什么多找几个人,都是我的主意?我不好和你说,所以让郑阿牛替我试探你?” 圆子不答,只沉默地看着她。 禾苗懒得和他多说,转身就走:“不可理喻!” 圆子闪电般出手,一把将她的手臂抓住,同时一脚踹开房门,要把她拖进去。 禾苗岂肯如他的意,当即反手一掌,却被圆子攥住了手腕,她便踢他,也被他挡住。 二人你来我往,一会儿工夫就引来了大批围观者。 众人皆都十分惊讶:“这是……” 可从未见过这两个人红过脸啊,怎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突然就打起来了? 小声讨论了一会儿,有人终于壮起胆子劝架:“有话好好说……” 那两公母同时回头,气咻咻地道:“不关你事!”“看什么看?” “……”围观者全都气红了脸,好心不得好报嘛,不过就是想看嘛,难得一遇的奇观,必须要看,就是要看! 有人高声喊道:“将军,不能输啊!” 也有人喊:“方先生,输了很丢脸啊!” 禾苗很生气,身为领导者,威严何在?还认不认她是将军了! 一分神,人就被抓住了,圆子将她懒腰抱起,扛在肩上进了门,再一脚将门踹上。 (*@ο@*)哇~围观群众都惊呆了,这个,这个方先生,平时看上去那么安静温和,没想到竟然如此生猛。 有些人红了脸,表示真是的,还有孩子在呢,也不知道收敛点。 也有人暗自握拳,男人就该如此威风,看秀将军就和小绵羊似的,也没说什么嘛。 梁君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说:“滚!谁再赖着不走,正好试试我新得的刀快不快。” 人群不甘心地作鸟兽散。 梁君扫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撇撇嘴,跳到附近一棵大树上养神去了。 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不打了,禾苗的两只手腕都被圆子攥着按在头顶,整个人贴在墙上,被他挤得无处可逃,吻得喘不过气来。 圆子故意整她,狂风骤雨一样,就是不让她呼吸,最终她憋得受不了,只好低声求饶。 圆子就和没听见似的,反而更加凶残,禾苗生了气,试图反抗,每反抗一分,她就被压得更紧一分,攥着手腕的那只大手也更紧一分,舌尖也是更疼几分。 看她祭出大杀招!屈起膝盖准备用力往上顶,圆子终于退让了半步。 “你这个……”她得意洋洋,一句话说到一半便夭折途中,只因圆子不但没被她顶着,反而趁势挤了进来,贴得更紧,彼此肌肤相近,是什么状态都清楚明了。 他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目不转睛,明明白白的占有欲。 禾苗想骂他的那些话莫名咽了回去,她低下头,小声说:“我们没有成亲,不可以的。” 圆子单手挑起她的下颌,声音微哑:“那我们现在就成亲,好不好?” 禾苗大吃一惊:“不,不可以的吧?” 她是无所谓了,但圆子是储君。 太子娶妻,是何等大事,要祭告天地祖宗的,帝后再怎么宠他们,再怎么开明,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由着他们随心所欲。 圆子皱了眉头:“为何不可以?莫非你还真想三夫四侍?告诉你,半个都不许,谁敢来我就杀了他!先割丁丁再割人头!” 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他面前真站着好几个男人想和他抢老婆似的。 禾苗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要三夫四侍了?” 一直都是他和郑阿牛说得热闹,她就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她每次一开口,他就怼她。 圆子挑眉:“你没说?为何郑阿牛那个怂货白痴敢这样说?” “我咋知道?”禾苗摊手。 “你咋不知道?你放个屁他都说是香的,成日跟在你身后谄媚得要死,你说石头是金子,他就说好闪亮,你说牛粪是煎饼,他就敢尝一口说好香。你不给他暗示,他敢多嘴?” 圆子复述郑阿牛的话,“阿健身体好,力气大,做得一手好菜,将军特别喜欢吃。无病生得文雅,通古博今,能说会道,将军喜欢和他说话,夸过他第一风雅……可见,他也不是无的放矢,都是你喜欢的。” 禾苗简直要疯:“你还经常夸刘莹不错,还曾经往魏紫昭跟前凑过,和魏绵绵私底下做交易,也夸村东头的翠花聪明灵巧呢……” “所以你醋了,就要这样报复我?”圆子截断她的话,点着她的鼻子,笑着说道:“所以郑阿牛就是得了你的暗示,别不承认了!苗苗,你是越大心越大啊。” 第1254章想成亲就成亲吧 “想成亲就成亲吧。”禾苗用一句话成功地堵住了圆子的嘴,“如果你觉得这样能安心的话。” 圆子先是欣喜若狂,随即十分不是滋味:“什么叫做如果我觉得这样能安心的话?你什么意思?” 禾苗道:“字面上的意思。” 圆子点点她的额头,原地转了个圈,四处逡巡。 禾苗挑眉:“你想干嘛?” 圆子道:“找个趁手的东西揍人,不然何以振夫纲?” 禾苗闷声不响,走过去把门闩拎了过来。 圆子就笑:“你倒是自觉,看在你如此知趣的份上,换根细点的吧,拿竹棍就好。” 禾苗冷冷地说:“这是在靖中,我用门闩就好。” “昂?”圆子瞬间明白过来,她是说,是她想用这个来揍他,以振妻纲呢。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朝禾苗扑过去,禾苗把门闩往窗扇处一扔,窗扇被砸破,门闩横飞而出,砸得外头的人“唉哟”一声喊。 二人直扑窗前,趴在窗台上看热闹:“你们几位如何会在这里?” “有急事禀告将军!” 郑阿牛等人脑袋被砸了个大包,坐在地上直哼哼,他们才刚靠过来,就飞来横祸,什么都没听见看见,冤不冤! 不过看着这二人的样子,衣着整齐,气息平顺,并不像干了坏事的样子啊,不是说天雷勾地火了吗? 也不知是秀将军太过彪悍,还是方先生不中用? 正浮想联翩之时,忽听不中用的方先生淡淡道:“让人准备猪羊酒果,我们要成亲。” “成亲?”郑阿牛先是一惊,随即大喜,正想问问阿健和无病二人的事,就见方先生瞥了他一眼,眼神就和刀子似的。 郑阿牛心口突地一跳,舌头打个结,莫名其妙就拐了弯,恭恭敬敬说道:“是。这是大喜事,须得按着规矩一丝不苟地来,先请人看日子,再慢慢准备着,陈设喜服宴请样样都不能少的。” 方先生这才微微点头,表示首肯:“你们都退下吧。” 不同于之前的嬉笑不正经,这次郑阿牛等人都不敢多嘴不敢带笑,严肃整齐地退下离开。 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刚才会那样害怕方先生呢?他会巫术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轻轻摇头:“方先生不是常人,阿牛你以后不要再多嘴了,否则怕你人头落地。” 郑阿牛摸摸自己的颈项,想说他是真的觉得阿健和无病好,而且这两人也是真的倾慕将军,想到方先生那一瞥,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不远处,梁君默默地收了刀,闭着眼睛继续养神。 这一天,圆子并未在禾苗的房间里久留,郑阿牛等人离开,他随后就跟着出去办事了。 衣饰整洁,目光清亮,见到人也是照旧和气地打招呼,忙而不乱,倒令那些有揣测的人不敢多语。 禾苗也是很快离开,继续****的活,看到有几个窃窃私语挤眉弄眼的将士,她也不说什么,直接把人叫过来,明目张胆地说:“围着校场跑二十圈。” 那几个将士脸皱成了酸菜,却什么都不敢说,老老实实地围着校场跑起来。 禾苗抱着刀,在点将台上坐下,面无表情地守着,心里却想起了一个人,不知他过得可好? 几个将士足足跑完了二十圈,她叫他们过来,冷冷地道:“下次是四十圈,再加二十军棍。” 不用说明,那几个将士也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一起跪下认错求饶,都说以后再不敢了。 禾苗淡淡地说:“咱们的队伍才拉起来没多久,很多规矩你们是不懂。平时大家乐和亲近是好事,该讲的规矩却是一点都不能少,就这样吧。” 她拎着刀转身离开,挺拔骄傲,威严肃穆,众人看着她的背影,都把那些玩笑的话和心思收了起来。 不管主将做了什么事,只要不是损害大家利益的事,其余事知道就好,公然议论玩笑就是大错特错。 经过这一罚,有关二人闹别扭和关门打架的事不了了之,谁也不敢再提,更不敢多说,全都默默地按着职责,本分做事。 唯有阿健与无病二人戚戚然,无精打采地消沉下去,每次遇到禾苗总是可怜兮兮偷看她一眼,再可怜兮兮默默躲到一旁。 禾苗心硬如铁,明明看在眼里,只当不知,圆子瞧着,心气也就渐渐顺了,不再管这两个人。 婚礼所需的东西全都准备起来,婚房重新粉刷过,又尽力寻了好的家具备上,找了绣娘做喜服,又寻名头响亮的人看日子。 圆子写了信送回九君城,也没多话可说,只说自己年纪大了,理当成亲生子,请双方父母同意他们先成亲。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禾苗觉着理所当然,却又有些不安,日常做完了事,总不喜欢回到屋里闲着,只爱到处走动,东边看看,西边看看。 圆子却是欢喜得很,有关婚礼的事,事无巨细全都盯着,大到婚房,小到她的喜服发饰,务必尽善尽美。 晓得她心中不安,却也不急不恼,只道:“听闻女人成亲之前都是这样的,多散散步,能让你高兴些,安心等着做新娘子就好。” 禾苗得了他的体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都有哪些事要做,我来和你一起吧,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总不能成了亲还什么都不知道。” 圆子这回是真的欢喜了,他捏着她的鼻子,亲昵地笑:“是呀,不然将来我们的儿女成亲,做母亲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真是闹笑话了。” 说是要让禾苗帮着准备婚礼,实际他并不让她做什么,只让她跟在他身边,随时回头就能看到她,他便已心满意足。 “本该风光大婚,方配得上你,这般已是委屈了你,怎还舍得让你辛劳。”他拥她在怀,温柔体贴,低语:“他们说得没错,你便是做个女大王也是使得的。” 禾苗才刚生起的感动一下化成了白眼:“女大王?你骂我是贼?” 圆子立刻躺平:“请女大王收我做压寨丈夫好了。” 第1255章婚礼1 新房乃是当地一户大户人家的宅院,花钱买下来,粉刷上漆,打理一下花木,看上去也是很温馨气派的。 圆子尚不满意,站在院子中央扫视一番,淡声道:“太小了,寒酸,不过也只能将就了。” 一旁憋了满肚子话想夸这房子气派的人全都愣住了,这样的还叫寒酸?还叫太小了?那是怎样的才叫气派宽阔呢?啧啧,这方先生,大话连篇的。 众人心里想着,虽不敢说,面上难免露出几分来。 禾苗轻咳一声,提醒某人不要太张狂。 圆子笑笑,回头看着她说:“不过,只要有你在,便是粗茶淡饭我也甘之若饴,草棚茅屋也是人间仙境。” “瞎说,你岂是甘于平淡之人。”禾苗微红了脸,只觉得他真是巧舌如簧,当着这许多人,也能睁眼说瞎话。 圆子就笑:“难道你又是甘于平淡之人?” 正因为他们都不是,因此才会走到一起。 正日子定在九月初六,秋收之后,粮仓饱满,猪羊肥硕,不冷不热,食物不容易变质,正是办喜事的好时光。 禾苗提笔,给好几只义军首领写了请柬,诚意邀请他们来观礼,而萧杨的信,则是由圆子亲笔所书,再由金平亲自送去。 其实观礼事小,她们是想联盟,至于能来多少人,多少人愿意,那就不在掌控中了。 九君也回了信,言道不许,四个做父母的都是气呼呼的,把他二人骂得狗血淋头,只说他们是大逆不道,不听话。 白洛洛的话的最直白,说是好不容易养大两个孩子,眼瞅着总算能满足一下做父母的虚荣心,风风光光给他们举行婚礼,以便收取各种羡慕嫉妒恨。 然后呢,这俩孩子要自作主张,不让他们插手,不让他们显摆。这不是明摆着和他们作对么?气死人了。 因此坚决不许。 帝后的话则委婉许多,从身份地位的重要性象征性,再到家国大事的层面来说,都是让他们暂缓一下。 禾苗很有些忧虑:“都反对,怎么办呢?我倒是无所谓了,左不过我爹娘就是削我一顿,只是你不一样。” 毕竟是帝王之家,他这样胆大妄为,只怕会让他爹不高兴,没犯错也就算了,犯了错就是目无君父的大罪名。 圆子随手就将信烧了,面不改色地说:“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先在这里办,回去以后,他们若是不过瘾,那就再大操大办一次。至于这回信,我们没收到。” 这不是睁着眼睛骗人吗? 禾苗瞪大眼睛:“送信的人要被你害惨了。” “只是我一个人么?”圆子侧目看着她,目光不善。 “要被我们害惨了。”禾苗连忙纠正。 “能被我们害是他的福气。”圆子抬头看天:“今年的冬天不好过,恐有大雪灾。” 说起这个来,禾苗也十分忧虑:“听闻申国今年遭了大灾,好些地方闹了洪灾,颗粒无收,我很担心。” 申国虎视眈眈已久,上次的仇还没报,这次若是因为欠收影响了军粮,说不得就会过来劫掠,不得不防。 而远处的魏不惧,似乎也是学乖了。 在初初魏绵绵登基之后,他气愤地小打小闹了几场,突然之间就消停了,占了几个州府便老老实实练兵,一副卧薪尝胆,想打持久战的样子。 此番西北也是大丰收,水草丰美,马肥人壮,若是真的再次对上主力,恐怕不容易胜利。 魏绵绵与魏紫昭也是安静得很,不打不闹不折腾,不晓得在密谋什么。 “我担心他们已有秘密约定。”圆子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魏家的人不笨,之前之所以闹成那个样子,不过是被逼着,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如此。 而现在,尘埃落定,情势分明,短时间内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为了大家好,当然是休战生息,厉兵秣马最现实。 否则,内忧外患,南有郦国,北有申国,内有大小义军十几只,再窝里斗,魏氏就要灭族了。 这个道理禾苗也懂:“可惜申国人小气,不肯真心与我们合作。” 靖中尚且强盛不讲理之时,申国人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如今靖中再不复当年强盛,申国人便又防备上了郦国。 “但愿长兄和嫂子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圆子饮下一杯浓茶:“所以我要早些与你成亲。一起去巡营吧,好些防守得调整一下。” 时局如此,人生多变,今日不知明日事,该成亲时就一定要成,不能因为某些原因就停下脚步,否则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禾苗深以为然。 二人肩并肩一起去巡营,再召开了秘密会议,将时局分析给大家听,言道:“成亲之日必会生事,大家要小心防备。” 众人皆诺。 转眼便是九月,各地义军都遣了使者带了礼物过来,六支义军,只有一支派了副头领过来,其余都是小虾米,明显就是过来打探消息,试探深浅的。 而萧杨那边则一点消息都没有,金平也没回来。 禾苗忍不住和圆子嘀咕:“估计是原本以为你死了,突然看到你的信,就多想了,很生气,不耐烦来。” 她担心金平:“就算生气,也别扣我的人,不知道金平这是被他怎么了,多好的人才呢。” 圆子笑笑:“他回来,不过心中有气肯定也是真的,恐怕来了会和我打一架,你别管。” “我不管,不管。”禾苗莫名有些焦躁,便跑进屋里试喜服,喜服做得很合身,是靖中的款式装扮,比起郦国的紧窄许多,能更好的勾勒出女子的身段。 她穿起来实在是很好看,娇美玲珑中又带着英姿飒爽,最合适她不过。 圆子看得痴醉:“将来再给你穿一次我们太子妃的礼服,那个一定比这个更好看。气势一定非常足。” 禾苗厚脸皮地道:“那是肯定的。” 诸事准备齐全,便到了正日子。 看日子的人是个有本事的,当天万里晴空,云淡风轻,不冷不热,实在是个美丽的日子。 禾苗起了个大早,被一群婆婆大娘拽着各种折腾。 第1256章婚礼2 虽说双方父母不在身旁,但必有的礼仪却是一样都不少。 之后便是大吃大喝,载歌载舞。 到得傍晚时分,便到了吉时。 禾苗坐在屋子里,听见众人在外为难圆子,又要他对对子,又要他举石锁。 对子都是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这倒也罢了,举石锁又是什么鬼?她便问:“你们见过谁家的新郎举石锁?” 众人傻笑,支支吾吾想要含糊过去。 禾苗觉着奇怪,便沉了脸:“说实话!” 众人只好小声说:“这个主意是阿健出的。要对对子的是无病。” 无病绞尽脑汁搜罗了靖中自古以来传下的各种奇怪对子,阿健弄了一个三百斤的大石锁镇在门口。 二人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觉着某人太霸道,抢了自己的幸福,不想让他好过,至少也要让他这个亲成得没那么容易。 众人以为禾苗会生气,谁知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笑了:“咦?他能不能举起三百斤的大石锁?我也很好奇呢。” 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凑趣:“看方先生文弱,估计有点悬哦。” “也不一定,我听我家那口子说,方先生可厉害了,以一敌十,出入大军之中宛若无人之境。” “就算功夫好,身手敏捷,力气也不一定好啊,有力气的也不见得就有本事,阿健是个傻子,憨货!” 门外,圆子成功地把酸文人无病击败杀灭,对上了阿健。 他看着那个大石锁,笑容微有些凝滞,再看看一旁赤着胳膊蹲坐在地上、一脸挑衅不平的阿健,真心觉得这傻大个儿就长得和这石锁一样的,蠢得一窍不通。 “方先生请吧!”阿健瓮声瓮气地说:“力气好才能生很多孩子,才能配得上将军!” 他只差很明确地说,我力气好,活儿一定比你好,你凭什么拦我的路? 圆子围着石锁转了一圈,认为自己若是真的拼尽全力弄起这个石锁,才是真的上了阿健的当。 万一不小心闪了腰,那可怎么办?这不符合他的新婚构想。 他笑着道:“我拒绝。” 所有看热闹的人全都呆了,为什么呢?难道男人不都是好面子的吗? 特别是今儿这种日子,就算咬碎了牙,那也不能让人笑话说不行呀。 圆子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阿健你写个字给我看,写出来了我就举。” 阿健是个文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他只想着要来为难圆子,就没想过圆子会反过来为难他,一时脸都涨红了,怒气冲冲地说:“你犯规!谁见过新郎为难客人的?” 圆子笑得蔫坏:“谁规定新郎不能为难客人的?你图一乐,我也图一乐。” 阿健生气:“你力气没我大,你没我会做饭!” 圆子淡淡地道:“牛的力气比你大,比你会做饭的厨子一抓一大把,他们都比你厉害?” 阿健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反驳,更加生气了,双眼通红,颤抖着嘴唇说:“你……你……你欺负俺!” 众人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健恼羞成怒:“笑什么笑?谁不服气谁来打一架。” 圆子慢条斯理地脱了外面的袍子,捏一捏指骨:“来,客人有兴致,我这个做主人的当然要奉陪到底。” 阿健哪里敢和他打,明显就是要输得很难看嘛,说不定还会被趁机报复,打成废人,然而不打也很丢脸,便颤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 众人都不敢替他说情,他那点心思大家都知道,明显就是给新郎添堵,坏人家好事,换了自己也不乐意,是得教训教训。 然而圆子却是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地一笑,伸手接过外袍照旧穿起来,轻轻一拍阿健的肩膀,和气地道:“去喝酒吧,今日的酒很好,十年成酿,平时喝不着的。” 阿健低着头,本想发作,却又听他在耳边压低声音,淡淡道:“再敢多事,我废了你的丁丁。” 他笑着,笑容未达眼底,语气轻描淡写,却森寒入骨。 阿健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真的知道怕了。 圆子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绕开石锁往里去了。 众人凑趣地再次欢呼起来,簇拥着他往里走。 少时,来到禾苗门前,他高声喊道:“娘子,跟我回家!” 婆婆大娘们全都笑起来,将门堵住,高声喊道:“新郎官唱首歌来听听。” 圆子也不怯场拿乔,站在那儿,背着手,昂首挺胸唱了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声音洪亮,醇厚悠长,十分好听。 禾苗一把掀掉盖头,不顾劝阻,走到窗前往外看。 只见漫天的彩霞之下,他背光而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这个方向,曼声而唱。 霞光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晚风将他的喜袍吹得翩翩起舞,从发梢到脸颊,从下颌到脚下,没有一处不好看,没有一处不让人心动。 禾苗倚靠着窗子,痴痴地笑了起来,这便是她的良人,她的丈夫,她真是爱极了他。 圆子似有所感,抬眼看过来,二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曲终了,他高声喊道:“喂,我说那位新娘子,你这样好吗?还不赶紧盖好盖头,乖乖坐着,等我娶你回家?” 被新郎官的好风采镇住的众人闻声,一起看过来,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住禾苗,禾苗闹了个大红脸,“唰”地一下将盖头放下来,跑回床边坐着。 坐好了,心尤在“咚咚”乱跳。 众人善意地大笑起来,围着新郎讨要红包,圆子早有准备,回头瞄一眼梁君,梁君板着脸抓一把银制的钱,“唰”地往另一个方向扔。 “哎呀呀,是银子打的!”众人欢呼一声,一窝蜂地去抢银钱,房门外空出好大一片。 圆子趁此机会,与接亲队伍狂奔而入,也不讲什么规矩了,上前背着禾苗就往外跑。 禾苗被颠得发晕,捶着他宽阔有力的肩背喊道:“不是这样的规矩!不是的!” 第1257章婚礼3 圆子被那双指挥千军万马的手捶着,心里说不出的惬意,他狂风一般地奔跑,大笑着说:“要讲规矩的话,下一次!随你讲个够,这次怎么高兴怎么来!” 禾苗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就有得他去了,跟着大喊大笑,人生难得几回欢,该放纵的时候就得放纵,否则到了将来,可真是讲不完的规矩呢。 新郎和新娘在前面奔跑,后面追着一群看热闹的人,这倒是难得一见的奇观。 气氛被推到了高潮,人人脸上洋溢着欢乐的光芒,都道:“多少年不曾如此欢喜轻快啦……” 忽听有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阴险卑鄙狡诈的人,真是走到哪里都过得欢。” 这声音非常熟悉,禾苗忍不住“咦”了一声,她揭开盖头,看到不远处站着铁塔似的一个人,穿着皂色的长衫,一脸疤痕,满身戾气与愤懑。 正是许久不见的萧杨。 圆子也停了下来,就像不知道萧杨心中不甘似的,笑眯眯地背着禾苗走上前去,大声和萧杨打招呼:“哎呀,兄长来啦!” 萧杨冷冰冰地看看他,再恶狠狠地看看禾苗,咬牙切齿:“方先生的兄长,我可不敢当。” 圆子微微一笑,诚恳道:“瞒了兄长,是我的不是,今日是小弟大喜的日子,还请兄长给个薄面,容我稍后与你赔礼。” 萧杨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禾苗忍不住叫住他:“金平呢?” 萧杨停住身形,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淡淡道:“杀了!” “你!”禾苗大怒,要从圆子背上下来,准备拿刀去砍人。 “你慌什么?”圆子紧紧抓住她的双腿,不许她动弹,无所谓地道:“既然已经杀了,那就算了。还是那句老话,今日乃是小弟的大喜之日,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明日再说!” 其余人等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此大仇,方先生居然说杀了就杀了?还要等到明日再说? 是可忍孰不可忍,众人纷纷拔出刀剑,将萧杨围在中间,冷笑:“将军与先生大好的日子,为了这种事被冲淡的确不妥,交给属下处理好了。” 萧杨冷笑连连,猛地拔出刀,直指圆子和禾苗:“下来!你俩一起上,我们把恩怨了断!” 他带来的人也全都拔出刀剑,局势一触即发! “都下去!金平没事,萧将军喜欢开玩笑!” 禾苗迅速冷静下来,萧杨当初就连她都没杀,怎可能杀死无辜的金平? 虽说他当初是有求于她,但他的确也没怎么折磨她,只是打了她几顿而已。 他今日赶来,如此说道,不过是因为忍不住那被欺骗的愤怒而已。 她从圆子背上下来,拿走离她最近的一个人的刀,直视着萧杨,说道:“真要算恩怨,不知萧将军是想从国仇算起,还是从家仇算起?若算家仇,令堂可是我们救下的!更是我一手调理养好的身子!若算国仇,你的国在哪里?你的君在哪里?你受委屈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萧杨的神色瞬间黯然下来,他的国已经不在了,君也不在了,在他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无情地抛弃了他。 而他现在已是逆臣,还谈什么国家和君王?! 他和禾苗的家仇,是因为她参与那场战斗,杀了他的父亲,这其实是国仇,而他的母亲,真真切切是险些死在皇长女的手里。 禾苗见他神色松动,趁机道:“大喜的日子,不宜见刀兵,把客人请进去,好酒好菜招呼着,让客人看到铁军的热情好客!” 萧杨紧抿着唇,倔强地站着,一动不动。 禾苗牵上圆子的手:“我们走吧,这里交给他们了。” 梁君微微颔首:“萧将军请!” 萧杨纹丝不动,血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禾苗和圆子。 那俩人却是脸皮厚得不得了,视而不见,含情脉脉地对视着往前去了。 没走多远,只听萧杨高声道:“还成什么亲?外头重兵临城,你们就算是想死也别害这么多人。” 禾苗知道他此刻一定最恨自己,只要自己搭话,他一定不能再忍,因此只是装聋作哑不回头。 圆子微笑:“兄长不是来了么?既然你来了,我还担心什么呢?” 他拉着禾苗小跑起来,低声和她说道:“春宵苦短,快一些,抓紧时间,不然谁晓得下半夜会发生什么事!” 禾苗很不好意思,却又觉得太过好笑:“你别跑,不然看起来就像是很急似的。” 圆子认真道:“你说对了,我的确是迫不及待!” 他嫌她跑得太慢,索性将她拦腰抱住,往背后一甩,再次背着她狂奔起来。 众人回了味,全都大笑起来,追上他俩笑骂打趣,热闹得不行。 暮色降临,大红的灯笼一串一串地点起来,萧杨站在黑暗里,沉默地看着远去的人群,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刻骨地疼。 “将军请!”梁君再次邀请他:“倘若不想喝酒,那边去观礼吧,我们将军与先生没有长辈在场,恰好您是先生的兄长……” 萧杨迅速转身,朝着宴席场所而去。 此时尚未开席,只有几个人在忙活,角落里一张桌上摆了几个小菜和一坛子酒,无病和阿健坐在那里你敬我,我敬你,喝着喝着就哭了。 萧杨默不作声坐下去,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二人一瞧,是个长得其丑无比的陌生人,立刻对视一眼,决定狠狠欺负这个人出气! 于是阿健使劲一拍桌子,瞪圆了眼睛大声道:“呔!哪里来的丑八怪!竟敢打秋风,偷喝爷爷的酒!” 萧杨抓起酒坛子就往他头上砸,梁君赶紧托住:“几位,几位,合适点,将军和先生放过话,谁敢见血坏了他们的喜事,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萧杨是想寻衅,阿健却是不敢招惹会切丁丁的方先生,默默地拉着无病走了。 另一边,禾苗和圆子拜毕天地,再遥遥对着九君的方向拜了父母,便被送入洞房。 圆子揭了盖头,见禾苗低着头,长睫微翕,粉面含春,欲语还休,整个人都酥了,恨不得立刻洞房,以了心愿。 第1258章今夕何夕 突然之间,圆子听不见周围的欢笑声了,也看不见周围的人。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粉嘟嘟的乖宝宝,乖巧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他亲近。 从此以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并肩前行,不用避讳他人。 在他远行时,她会在他们共同的家里等着他回来,她会给添衣做饭,会在寒冷的夜里给他端来一杯热水,也会在美丽的夏夜里陪着他一起夜游。 她将与他生儿育女,将和他风雨同行,白头偕老。 圆子轻声道:“苗苗,我的小名叫圆子,其实我觉得今天才算圆满了。” 禾苗微有所动,侧目看着他,声音莫名低了几度:“现在不算圆满,将来有了儿女才算完满。” 是这样的。圆子被幸福浸泡其中,恨不得立刻将屋子里的其他人统统赶出去。 众人瞧见他二人小声说悄悄话,全都笑了起来,催促着他们赶紧把必须的礼仪行完,再催圆子:“新郎官赶紧出去敬酒,敬了酒好入洞房。” 圆子真心不想去,不过这礼仪必不可少,他便叮嘱禾苗:“我一会儿就回来。” 众人哄堂大笑。 禾苗本是很大方的人,到此也是不好意思了,嗔道:“快滚!” 圆子笑着悄悄捏了她的手一下,才跟着众人离开。 新房里留了几个婆婆大娘陪着禾苗,纷纷打趣她:“看样子,明年夏天就要抱大胖小子啦。” 禾苗大大方方地说:“承诸位吉言。” 不会害羞的新娘子没什么意思,婆婆大娘们也就不打趣了,听闻禾苗让她们都去喝酒吃肉,笑着推辞了几句,就去了。 外间吵闹喧天,禾苗摸出一卷羊皮地图,铺在桌上细看,勾勒了几根线条,再次确定今夜的战略。 门外传来吵嚷声,似是什么人动起手来了,禾苗好奇地在窗口探头:“怎么回事?” 守卫笑道:“没什么事,不过是酒喝多了口角,已然劝解好了。” 她也就没管,继续看她的地图。 圆子虽然许诺说尽早回来,但这些人如何肯轻易放过这个可以捉弄他的机会?说不得要夜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渐渐小了,门被人轻轻推开再关上。 禾苗刚想回头,纤腰已被搂住,圆子微醺,在她耳畔低声道:“娘子好兴致,如此良宵美景,不静等夫君归家,却要思量如何行军杀人。” 禾苗往后一仰,靠在他怀里,将手轻轻抚住他的手掌,低声道:“那你怕不怕?” 圆子低头吻住她的唇,轻声道:“不怕,今夜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才叫真正的杀人。” 禾苗的心口便是一颤,这话听上去实在不是好话。 唇瓣相接,二人都有些发抖,喘不过气来。 禾苗抓住圆子的肩头:“不行,好臭,必须洗一洗。” 圆子笑道:“臭不臭的,以后都是你的丈夫了。洗不洗暂且不提,合卺酒是一定要喝的。” 他拿了两只杯子,注满美酒,递一杯给禾苗,自己端了一杯,二人相互行礼毕,把臂喝酒。 一口喝完,圆子接了酒杯,往地上一扔,两个人都探着头看,颇有些紧张。 两只酒杯一仰一俯,乃是上上大吉之势,禾苗先就红了脸,突然明白这合卺酒,乃至这扔杯子的姿势意味着什么了。 圆子心满意足,拉长了声音看着她说:“一仰一俯,你懂么?” “呸!”禾苗轻啐他一口,红着脸吃饭。 圆子就在一旁看着她吃,目不转睛,肆无忌惮。 禾苗被他看得不自在,便道:“你不饿么?” “饿,不过看你就够了。”他在隐晦地说她秀色可餐。 她心里既喜悦又紧张,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红着脸不自在地说:“天色不早了。” “早就不早了!”圆子几乎是欢呼出声,他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去盥洗。 非常时期,一切从简,整个院子里也不过只有几名仆人而已。 仆妇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二人迅速盥洗完毕,再迅速回到屋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又是圆子最先出手,他把禾苗拖到床边,迫不及待地放下床帐,与她面对面看着,翘着唇角,轻轻一推,禾苗便倒在床上。 他紧跟着上前,手指灵巧地一勾,她的衣带便如一朵迫不及待绽开的花一样,“啪”地一声微响,便散了。 肌肤一凉,禾苗下意识地伸手去掩,纵然十分亲近,纵然认识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习惯在他面前坦诚相见。 圆子按住她的手,深邃的目光盯着她,哑声道:“不许穿上,不信你试试。” 禾苗咬着唇,十分羞恼:“我平时再怎么不讲究,始终是个女人。” 圆子轻笑出声,屈起手指在她胸前一弹:“我知道,很明显,并不小。” 指尖弹上柔软,柔软不可避免地轻轻颤动起来,“咕”的一声微响,圆子喉结微动,双手紧紧攥住她的肩头,合身覆上,一口咬在柔软之上。 禾苗倒抽一口凉气,足尖绷紧,紧紧攀住他的肩头,像是哭泣又像是哀求,软软地道:“轻点呀。” 圆子反而更加肆虐霸道,汗水从他的额头一直流到下颌,再从方毅的下颌上滴落下来,落在禾苗的锁骨之上。 禾苗就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呀”地一声轻呼,她痛得昏天黑地,比在战场上被人砍了一刀还要痛。 她抬脚就想踹,他却早有防备,一把攥住她纤细有力的足腕,低下头讨好地轻吻她。 细细密密地一直从额间吻到锁骨,再从锁骨一直吻下去,唇齿相依间,禾苗渐渐缓过来,身体被唤醒,她想起了那本叫做《香娘梦》的书,想起了当时的那些思考。 “嗯……”她轻呼出声,对上圆子恶狠狠的眼神,刚想说“轻些”,他又是重重一下:“居然还有力气走神,说明为夫做得不够!” 她瞬间迷茫,顾不得再去想别的,而是紧紧攥住他的肩头,指尖深掐进去,半阖着眼,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 “苗苗,睁开眼睛看着我,叫我。”圆子掐着她的腰,迷醉其中。 第1259章这是命令 烛影摇红,春色如锦。 圆子仿若不知餍足的饕餮,不知疲倦。 饶是禾苗身体健壮,也是承受不住,她不想求饶短了气势,便道:“强敌环伺,好歹留些精神迎敌。” 圆子轻笑一声,又是重重一下:“你放心,我应付得来,稍后你只管高枕无忧,一切都交给我来办。此刻,我最重要的敌人就是你。” 禾苗目光涣散,紧紧抓住他央求:“是我不行了,你赢了。” 圆子这才遗憾而满足地停下来,微笑着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苗苗……” 禾苗只想躺着不动,懒洋洋地道:“嗯?” “你真好。”圆子的眼睛近距离贴着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与她的互相勾连在一起,痒痒的,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漩涡和情意。 禾苗也笑了,将他抱住,轻声道:“睡吧,休息会儿,养一养精神。” 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过去了。 圆子兴奋得睡不着,略养了会儿精神,便觉得体内力量澎湃,横冲直撞,十分不安分。 他小心翼翼地吻了禾苗一下,将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披衣起身,走到了外面。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空一勾月牙,群星闪烁,空气馥郁清寒,饱吸一口,沁入心肺,本就不多的那点困意便烟消云散。 “你们守着她。”他轻声说道,“告诉她,今夜让她安心休息,这是命令。” 两条身影从暗处跃出,沉声道:“是。” 正是跟着他从郦国来到靖中,从荣京来到此处,历经腥风血雨,硕果仅存的两名暗卫,无论身手与反应,都是十三卫中最顶尖的。 有他们守着禾苗,他是不担心了,何况外围还有亲卫巡守,这个小院子可谓是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圆子走到另一间屋里,由亲兵伺候着穿上铠甲。 精钢所铸的铠甲,最上等坚韧的头层牛皮,出自名师之手,比合着他的身型,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空余。 他戴上头盔,便是亲兵也看得呆了眼,如此威风凛凛,如此英俊挺拔,如此卓尔不凡。 圆子见亲兵呆了,挑挑眉毛:“嗯?” 亲兵拜将下去,诚恳地道:“先生宛若天神降临,非同凡人。” 圆子也是喜欢夸赞的,他略有些遗憾地想,可惜此刻不是禾苗给他穿戴,真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不过想及从前,他穿着金盔锦衣,骑着天下难得的良驹,也不见她有多迷恋他,更不曾夸过他好看,最多就是说一句:“挺合身的,挺威风。” 这个丫头! 他心里生出一股甜蜜的柔情,就像是蔷薇的枝蔓一样,丝丝绕绕,层层叠叠一直缠绕到骨血里去,刺扣着缝隙,紧紧嵌入,再不能拔出。 另有一股豪情,前所未有,自胸腹之间生起,直达云霄,那是身为男儿,身为丈夫,以及即将为父的责任感与自豪感,他大步流星而出,势要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外面井然有序,百姓们熄灯睡觉,巡逻的士兵不慌不忙地按点巡逻,其余人等整装待命,神情肃然。 没看到禾苗,他们略有些惊讶,不过看到圆子的样子,又有些明白,隐晦地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带了些淡淡的喜悦和调侃。 圆子只当不曾瞧见,沉声问过情势,再问防守。 他登上城墙,往外看去。 月牙儿的光辉渐渐隐去了,平原上影影绰绰,杀机四伏。 他虚空点着,那边是申国人的地盘,那边是魏不惧的人,另有一股人马,约莫是魏绵绵的人。 再有一方,驻扎着的人是……他停顿了一下,只听身旁有人淡声道:“那是我的人马,只等你们两败俱伤,我便占了你的铁矿!” 萧杨不知何时走到他身旁,冷着脸目视前方,一脸的苦大仇深。 圆子佯作惊讶:“兄长何时来的?” “难道不是你让人把我领来的吗?”萧杨瞥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你真虚伪”四个字。 梁君在一旁看着,突然很想笑,怕某人没面子,便将脸转开,假装很认真地看着远方。 圆子面不改色,笑道:“不知伯母可好?” 说起老母亲,萧杨满腔的愤怒便少了八分,闷了一会儿才说:“她很好。” 想说谢,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 能与何苗苗那个母老虎顺利成亲、并且如此出色出众、胆大狠辣的男人,身份呼之欲出。 他救自己的老母亲,与自己交好,以身犯险进入昭王府,博取昭王信任,在荣京掀起腥风血雨,当众诈死殉职,在此地揭竿起义,每一步,都是心机深沉,谋算得当。 萧杨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他板着脸生气,不想多看面前的男人一眼。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个身影,刻骨铭心。 圆子自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诚恳地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下?” 萧杨回头看着他:“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圆子道:“尽力而为。” 萧杨有一个疯狂的念头,然而对上他的目光,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不能说,说了必死无疑。 死了倒是无所谓,但老母亲怎么办呢?那些跟着他一起拼杀的人怎么办呢? 萧杨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打一架吧。” 圆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 有人递过武器,都是真刀真枪,梁君皱了眉头:“先生……” 万一误伤怎么办?重兵压境,不能有任何闪失。 圆子淡道:“人心不齐,难成大事。” 他将长刀斜斜划过,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杨也将长刀拖过,默默一礼。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众人只见眼前一花,两条人影便战在了一起,长刀相击之声不绝于耳,火花四溅,两个人都是没有保留,一个恶狠狠想要散发怨气,一个凶巴巴想要彻底征服。 不远处,全副武装的禾苗静悄悄走过来,并不上前劝解。 圆子才走没多久她就醒了,虽有些不适,但怎么也不能和战场上遇到的那些艰难困苦相提并论。 “铛”地一声响,众人发出一阵惊呼,正在缠斗的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第1260章喧宾夺主? 萧杨的凶悍禾苗是清楚的,圆子的厉害她也知道,不过关心则乱,她什么都顾不得,纵身跃前,一探究竟。 萧杨仰面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尚且举着,圆子合身压上,手里的刀紧紧压着对方的刀。 两个人都是狠狠瞪着对方,不肯有丝毫放松。 禾苗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照旧藏在人群里,圆子却是从眼角余光瞅到了她,也不说什么,只狠劲儿继续往下压。 萧杨额头颈部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他不服气,只管使劲往上挺,试图翻身,再将圆子击倒。 然而身形并没有他壮实高大的圆子丝毫没有疲累后退的迹象,反而越压越实,不给他任何希望。 “啊……”萧杨嘶声喊了出来,似是想把长久以来淤积在心中的愤懑、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禾苗有些黯然,同为将者,她很懂他的感受,说真的,萧杨已算是心志坚定的佼佼者了。 圆子目光微闪,突然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萧杨得了喘息的机会,纵身跃起,手持长刀,红着眼睛,狠狠瞪着圆子。 圆子肃然以对,将长刀缓缓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次输赢,你不服,情有可原,我再给你机会,彻底打到你服了为止。 萧杨毫不犹豫地再次发动攻击。 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提心吊胆,好几次看到二人的刀锋堪堪划过对方的鼻尖耳畔,都吓得惊呼出声。 禾苗的手心里满是冷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圆子,生恐他有任何闪失。 这一场战斗却结束得远比他们以为更快。 大约一炷香之后,“呛啷”一声脆响,那二人迅速分开,各自持着长刀,定定地看着对方。 “我输了。”萧杨垂下眼眸,沉重地跪倒在地上,将掌中长刀高高举起,“萧杨,萧家军,愿奉先生为主。” 众人先是鸦雀无声,随即欢呼起来,使劲拍打武器:“胜利!胜利!” 圆子眼神带笑,严肃端然地上前,双手接过萧杨奉上的长刀,再轻轻将他托了起来。 圆子拽着萧杨的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这是我们的弟兄,萧杨萧将军!从此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先生威武!” 众人未及多想,跟着他一起喊:“先生威武!” 声音排山倒海,震耳欲聋。 禾苗含笑看着,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可真是霸气侧漏呀。 郑阿牛在一旁瞧着,微有些不服气,小声道:“这算不算喧宾夺主?” 禾苗瞅他一眼,笑道:“不算。” 郑阿牛生气:“可这里分明是将军打下的地盘……” 禾苗耐心地道:“咱们吃的用的,都是他淘换来的,还有每次打仗,都是他和我一起商量的计策,上次大战,他也是首功。” 郑阿牛气闷:“真是女生外向,属下知道他能干,也知道他立下的功劳多,不过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其实最近以来,越来越多的人围绕在圆子身边,禾苗都看得到,不过她并没有什么想要和圆子一较高下,比比谁更得拥护的意思。 她拍拍郑阿牛的肩头,说道:“不管是谁先来,只要不把大伙儿带到沟里去就行了,我们的目标是活下去,越活越好,不是吗?” 郑阿牛叹息了一声,没再出声。 圆子朝禾苗伸手,她便笑着朝他走过去,被他抓住手,一起高高举起,含笑对着众人大声喊道:“勇武!” 郑阿牛也跟着喊了起来,希望她不会被辜负吧,那个家伙看上去真的很阴险啊,瞧瞧,这副“一切都由我做主”的样子,当真是成亲就暴露本来面目了! 呼声震天,就连杀气也不那么深重了。 远处,魏绵绵拥马而立,仰望着前方,目光似喜似悲。 今夜,那座城头遍布红灯,她想不通,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那个骄傲的男人愿意迎娶。 有人禀告:“陛下,西北那边使人过来说,叛军防备森严,另有一支大概五千人左右的萧杨叛军,盘踞在离此二十里的地方,不知目的何为,偷袭的法子不能再用,是否一起进攻?” 魏绵绵淡淡地道:“撤军。” 手下大惊:“撤军?” 长刀出鞘不曾见血,便要回鞘,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劳岂不是白费了? 此次联战,魏不惧并未亲自出面,昭王原也不让女帝前来,是女帝非得亲自前来。 虽未大张旗鼓,但第一次出征便无功而返,乃是大忌。 魏绵绵并不解释:“传旨,转道东南。” 此去东南,一路盘踞着大大小小好几支义军,与其在这里拼命而不得什么好处,还不如去将那些人一并扫荡干净,把地盘重新收拢回来。 地盘广,再多打几场胜仗,女帝的声望也就起来了。 手下一转念,就明白了魏绵绵的意思,避强凌弱,保存实力,是上上之策,女帝的思路很清晰冷静。 命令一层层传达下去,大战还未开始,联军已然缺了一角。 魏绵绵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城墙,狠绝转身:“走!” 回到王帐,心腹上前悄声禀告:“荣京有信传来,陛下离开之后,有申使密会昭王,离开后,昭王砸了东西,似是非常愤怒,不知是为何事。有闻,昭王秘密往这里来了,想必很快就要到来,陛下撤军,恐昭王不喜。” 魏绵绵皱了眉头,眼里满是阴霾:“知道了。”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缓缓喝下。 热酒入腹,辛辣刺骨,她苍白的脸颊飘起两朵红晕,眼神也比刚才更加坚毅,不管那位强悍的姑母想做什么,她必须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她起身,正要命令拔营,就见下人急匆匆赶了进来,颤声道:“陛下,昭王殿下请见。” 下人使了个眼色,表示昭王很愤怒,让她小心。 魏绵绵吸一口气,缓步往外而去。 火把的照耀下,昭王府亲卫甲胄森明,斧头小山似地站着,身后是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魏紫昭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来:“陛下,请恕老臣不能起身相迎之罪。” 第1261章全力以赴,杀破此城 魏绵绵坦然一笑,上前掀起车帘,轻声道:“姑姑,我们还是叙家礼吧。” 车厢里暖香扑鼻,铺垫着最柔软华丽的锦褥狐裘,魏紫昭仰面躺在正中央,肚子胀起很高,脸色蜡黄干瘪,手指堪比鸡爪,唯有一双凹下去的眼睛深黑如魔,闪着冷冷幽光。 魏绵绵不喜欢看到她这副样子,只看了一眼便撇开眼神。 但她又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跪坐在角落里的七郎,他锦衣华服,因为脸被毁了,总是想要藏在阴影里,见她看来,便有些不安地更往里缩了缩,看向魏紫昭的眼里满是担忧。 另一个是百尺,铁链穿透了琵琶骨,再用镣铐牢牢锁住手脚,固定在精钢打造的车壁上。 他的脸部同样被毁,一丝不挂,瘦得不成人形,他死鱼一样地喘着气,死气沉沉地看着她,眼神疯狂阴暗。 魏绵绵打了个寒战,恶心一阵一阵上涌,实在是反感极了这样的场景。 魏紫昭冷漠地注视着她,叫她上去:“陛下过来,老臣有话要说。” 心腹拉住魏绵绵,暗示她恐有危险,千万别去。 魏绵绵示意心腹退下,她能登上帝位,全靠魏紫昭一手扶持,虽说她也收服了部分人马,却远不能和经营多年的魏紫昭相提并论。 魏紫昭若真要她死,她除去逃亡便只有死,而逃亡之路,也在她决定回荣京那天就被斩断了。 魏绵绵上前,坐在魏紫昭身旁,和气地道:“姑姑有何吩咐?” “老臣不敢吩咐陛下,倒是要谏告陛下。”魏紫昭紧紧攥住魏绵绵的手腕,眼里闪着凶狠的光:“听说你想撤军?” 魏绵绵被她攥得生疼,强忍住恶心与惧怕,假装镇定:“是。与之血战,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我打算转战东南……” “不行!”魏紫昭大吼出声,指甲深深掐入她的皮肉之中,凶狠地道:“我要你,全力以赴,杀破此城!活捉何苗苗与东方元祐!” 何苗苗?东方元祐? 魏绵绵十分吃惊:“何苗苗不是和她父亲一起回去郦国了吗?东方元祐一直在郦国……” 魏紫昭咬牙切齿,毫不容情地斥骂她:“蠢货!她若真是去了郦国,这里头那位秀将军又是谁?” 若是这位秀将军就是何苗苗本人,那么与她成亲的人……除了郦国那位太子,还能是谁? 魏绵绵只觉得全身的鲜血同时上涌,震得她头晕眼花,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原来,那个人,那个人,叫做刘向的人,居然是东方元祐,居然是郦国的储君,郦国的太子! 她就说呢,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贵族子弟? 普通权贵子弟的气势,与帝王之家养成的气势是完全不同的。 她想哭又想笑,百般滋味,万般难言。 她听见自己用冷静无比的声音说道:“天下的女人何其多,有本事的更不是少数,不是只有一个何苗苗有将才。姑姑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么?别上了当。” 魏紫昭冷笑:“申国人派了密使过来亲自同我说的,不会有假,你只管听我的,错不了。” 魏绵绵越发柔顺:“姑姑说得很对,是该竭力攻破此城,杀灭此二人。” “只要东方元祐死了,郦国等同折翼!”魏紫昭盯着魏绵绵的眼睛,狠狠说道:“东方元祐必须死,活捉何苗苗!” 何苗苗,也许是她驱除蛊虫,摆脱魏不惧,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而东方元祐,她甚至都不想利用他去谈判置换什么东西,只想让他死,让他死! 凭什么她的儿子死了,东方重华和钟唯唯的儿子还能活着,还长到这么大?如此风光出色? 她要他死!要他死! 魏紫昭光是想着这个,就已经快慰得将要窒息了。 “好,我记住了。”魏绵绵起身,“姑姑早些休息,我去布置。” 她从百尺身旁经过时,假装无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个人眼里闪着恶狗一样的光芒,冲着她呲着牙笑。 他遭受了很严重的摧残,嘴里没有一块好肉,牙龈都烂了,牙齿也被活生生生拔了好几颗,剩下一个个黑洞。 一笑,一股熏人的恶臭便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生不如死。 这便是背叛算计魏紫昭的下场,想必此刻,百尺一定恨不得自己从未来到这世上。 她会落到这个地步吗?魏绵绵再次打了个寒战,逃命似地快步走了出去。 既然魏紫昭已经来了,那么,拔营离开的命令是不能再维持了——这些军队只听命于魏紫昭,她是指挥不动的。 魏绵绵再次下达命令,让人准备攻城。 魏紫昭的帐篷就设在她的旁边,斧头小心翼翼地将半死不活的魏紫昭抱下车,七郎抱着魏紫昭的贴身物品跑上跑下。 而百尺,则被人用铁链锁着,从车上狠狠拖拽下来,重重摔倒在地上。 此时已是深秋,白地结霜,他一丝不挂,先就冷的打了个寒战,再抬起头,满脸的血。 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痛苦,他冷漠地抬起头,不知羞耻地挣扎着起身,从魏绵绵身旁经过时,他快速说道:“救我,我给你想要的。” 他说得既小声又快速,魏绵绵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又像狗一样地被拽进了魏紫昭的帐篷,过不多时,里头就传来鞭子抽打人的啪啪声,以及他凄厉的惨叫声。 “昭王殿下病得很重,生无可乐,难以入眠,看到暗害她的人受苦吃痛,她便舒坦了,可以小睡一个时辰。” 低沉的男音从一旁传来,魏绵绵不悦回头,对上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 她并认不得这个年轻男人是谁,不敢相信,也不敢答话,便皱了眉头。 “阿舟,你快来!”七郎从帐篷里出来,用一种格外亲昵的语气招呼这个小眼睛的年轻男人:“有事要你去做,快些!” 顾舟对着魏绵绵深施一礼,却行几步,快步朝着七郎而去。 他都要急死了,魏紫昭突然往这边来,从始至终不曾露出任何真实想法,但他总觉得非常不妙,也许,七郎刚才听到了一点什么。 第1262章兄弟情 七郎十分信任顾舟,他稀罕地小声告诉顾舟:“真是没想到呢,那个秀将军叫什么何苗苗,是郦国奸细,最让人想不到的是郦国太子居然也在里头。” 顾舟整个人都凉透了。 这就是魏紫昭悄悄赶来这里的原因? 因此今夜,必然是要全力以赴破城的吧? 禾苗和圆子危险了! 他该怎样才能把消息送入城中? 手下虽有几个人,但他都不放心,看来只好自己上了。 顾舟打定主意,便准备外出。 回头,只见帐篷外人影重重,戒备森严。 魏紫昭生性多疑,如此重要的关口,必然不会许人轻易离开此地,稍有异动,不但送不出信,反而会把自己折在这里。 怎么办? 顾舟狠下决心,回身拉住七郎的手,红了眼睛:“我要死了。” 七郎大吃一惊:“怎么会?殿下身边只我一人,她什么都愿意给我,你不是不知道,好日子正有得过呢。说好了的,回去以后我要给你娶个好媳妇,送你一座大房子……” 顾舟哭了起来:“你想想,方才你告诉我的是何等机密的要事!殿下就这样毫不忌讳地当着你的面说,那是因为真的相信你,可我不同,你告诉了我,稍有差池,追究起来,我的命就没了!” 昭王的确是这么一个脾气。 七郎也跟着心慌起来,他紧紧攥着顾舟的手:“不会的,没有人知道我和你讲了这个事,没人知道。” 顾舟流着泪和他拜别:“没用的,刚才已经有人听见了,很快他们就会来抓我,不信你看着。” 七郎六神无主,心烦意乱,探头往帐外一看,果见人影重重,贼头巴脑的,人人看上去都是不怀好意。 他回头再看顾舟哀伤绝望的样子,把心一横,做了平生最为大胆的一次决定。 “你不要怕,我会帮你。”他擦去顾舟的眼泪,低声道:“你逃吧,不管逃往哪里,只要活下来都行,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想办法。” 七郎出了帐篷,就见好几双眼睛利剑一般刺过来,他的手微微颤抖,笑容却十分自然,先往魏紫昭的帐篷里去。 魏紫昭神虚,已然睡着,百尺早就痛得昏死过去了,唯有斧头忠心耿耿守在一旁,七郎随手递一杯热茶过去:“天冷,润润嗓子。” 他自来都是小兔子一样的性情,斧头不疑有他,一口饮尽,却不防里头被他搁了大量的迷药,才喝下去没多久,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七郎立时冲上去,大着胆子偷了令牌,出来找到顾舟假传命令:“殿下命你传信给邹忌将军。” “殿下有吩咐,任何人不得离开……”有人刚想表示怀疑,他便嚣张地骂:“看什么看?你是想跟着那些人一起笑话小爷毁了容么?” “属下不敢。”那人低头,他再骂顾舟:“叫你快去,误了大事怎么好!” 他把令牌扔给顾舟,嚣张地指了几个人:“你们陪着他,确保他不要受伤害。” 那几个人看到令牌,疑心先就去了一半,有人忠心耿耿,还想再去找魏紫昭问个明白。 七郎冷笑着将路让开:“去吧,殿下刚才睡着,指你一条生路,让斧头帮你叫,也许你能少挨几鞭子。” 昭王身体有损,近来越发难得入眠,最忌就是有人打扰她睡觉,为此不知砍了多少影响她的人。 谁也不敢捋这虎须,都自我安慰道,反正有斧头镇守着的,若是七郎假传命令,偷拿令牌,斧头肯定早就冲出来了。 于是众人便都忍了这口气,分了几个人出来,讨好地陪着顾舟上马,护送他出去。 顾舟上了马,回头看一眼七郎,神情黯然。 七郎站在火把下,明明怕得要死,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拼命挤出一个笑脸:“你小心啊,回来殿下给你升官,你不是早就想做官了么?” 心虚和内疚占满了顾舟的心,但他此刻什么都不能做,他回了七郎一个笑容:“我知道了,必不让你失望。” 若我还能活着回来,而你还活着等我的话。 他一夹马腹,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七郎两股战战,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挣扎着要回帐篷。 突然一声巨响,是战鼓的声音,喊杀声震天。 他吓得一个激灵,也想跟着逃走了。 却听魏紫昭在里头出声道:“怎么回事?” 要糟!她竟然被惊醒了! 七郎顾不得害怕,一头扎了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想方设法,多给顾舟留些逃走的时间。 另一边,顾舟纵马狂奔,丝毫不顾其他人的呼声,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刚开始还假装问一句:“邹将军在哪里?” 到后头根本就懒得问了,甩脱了那几个人就顺着人流往外围挤,有两个跟着他来的手下见状,也不动声色地跟上去。 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地往前冲,有两只重甲骑兵格外醒目,那是魏紫昭的卫队,以及申国人的重骑兵。 远处的那座小城看起来格外渺小脆弱,顾舟不顾一切地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信送到,告诉圆子和禾苗,让他们逃。 数倍的兵力,最强最精良的装备,就算是压也能把那座小城压成粉末了。 有如蝗飞箭从后方袭来,遥遥还有人喊叫:“站住!” 顾舟根本来不及回头,只是拼了命地往前冲。 有箭从他身旁掠过,有箭割伤了他的脸颊,死亡,离他如此地近。 他大声招呼另外两个同伴:“不管是谁能活下来,一定要把消息送到,谁若是中途逃走,家中妻儿老小不得好死!” 这是最毒的誓。 那两个人大声喊道:“好!” 冷风骤起,将他们的喊声吹得破碎。 “啊!”有人惊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是被冷箭刺伤了。 顾舟眼里滑下一滴热泪,强迫自己不回头,不迟疑,继续不要命地往前冲。 再接着,他感觉到有重物朝自己扑来,尚来不及回头,同伴已然带着箭从他身后坠落。坠落之时,不忘刺他的坐骑屁股一刀。 “啊~”顾舟嘶喊出声,泪流满面。 第1263章生路死路 城墙之上,禾苗、圆子、萧杨等人神情十分凝重。 他们知道今夜平静不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不平静。 铺天盖地的兵将,黑压压的一片,把外围全数淹没了,守城的义军脸色已经变了。 他们虽然打过很多次仗,却从未有哪次像这般,被数量如此众多的军队围住。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看起来就像是全力以赴,想要踏平这座城似的。”禾苗说出了最直观的想法。 萧杨淡淡地开了个玩笑:“也许是想来讨杯喜酒喝吧。” 圆子也开了个玩笑:“大概是听说我们结盟,想来凑个热闹。” 为首的三个人还能开玩笑,其他人也就没那么怕了,或多或少都露出了几分笑容。 但这三个人心里都很明白,一定是哪里出现了偏差,这么一座铁矿,这样一只不成气候的军队,还不值得这么多正规军来攻打。 而此时,他们还没看到重骑兵,也没想到真实的情形远比他们以为的严峻得多。 “我带人出去,总不能被包了饺子。”禾苗快速下了决定,准备点将。 圆子摇头:“我去。” 此刻外面那么多敌人,留在城中尚有城墙可依,外出的那个人明显就是最危险的。 禾苗初为人妇,他怎么舍得她忍着痛楚骑马征战颠簸?自然是他出去。 萧杨看着他二人互为担当,冷冷地道:“我出去!我的人马还留在外头,我去最好。” 不由分说,他便带着几个亲兵往下去了。 “萧杨!”禾苗叫住他。 他站住,冷着脸不愿回头,亦不愿回答她。 “别让金平受到伤害。”禾苗说完这一句,顿了顿,低声说:“你要好好活着。” 萧杨背脊僵了僵,没出声,大步往下去了。 梁君有些犹豫:“他可信么?”会不会跑出去,和其他人约在一起反攻他们呀! 圆子平静地道:“用人不疑。” 城墙下传来吵嚷声,却是那几个前来观礼、探虚实的其他义军代表闹着要出城,口口声声都是说他们必败。 “竟敢乱我军心!”郑阿牛杀气腾腾,拔出刀来:“老子砍了他们的狗头祭旗!” 禾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笑眯眯地走下去:“诸位可是听了什么谣言?” 手一挥,亲兵便将那几个人围在中间。 那几人脸色煞白:“你们想要得罪天下所有人吗?” 禾苗轻笑:“怎么会?我只是来和诸位打个商量,大战在即,你们这样闹腾,不是客人该做的事情。不如诸位当着我这些士兵的面,说几句好听话,说自己弄错了,不走的,我再悄悄送几位出城如何?” 形势比人强,那几个人都无可奈何地应了,或多或少地说了几句稳定人心的话,眼巴巴看着禾苗,等她送人。 禾苗说到做到,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他们下了城墙,走到无人处,翻脸便让人将他们绑了起来堵住嘴,叫都不许乱叫。 “诸位,你们既已熟知城中布置,断不能放你们走的。”她一挥手,手下便将这些人带走。 圆子早知禾苗要做什么,淡笑着看向远方。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一个人拿着两把火把,拼命地挥动,就像是在水军打旗语一样,一比一划都有招式。 反复比划了十多下之后,火把连着人栽落下去,再看不见。 圆子神色剧变。 他半垂了眼睛,紧紧攥住拳头,深呼吸数下之后,他抬起眼,目光已然平静如水。 他大声道:“我要带人出城迎战,谁愿与我一起?夺得首功者,赏千金!” 众将领一呆,随即欢呼起来,振臂高呼。 梁君目睹了方才的一切,不安地道:“先生……” 圆子冷冰冰地注视着他,快速地吩咐了几句,淡淡道:“看着她,守着她,让她活着。” 禾苗带着人往回走,听到有人大声喊到:“方先生要带人出城迎战!” 她抬头,看到圆子带着几个人朝她走过来,他看着她笑:“我出去看看。” 禾苗皱眉:“半夜时候攻城,还有让人叫阵挑战的吗?” “还真有。”圆子打断她的话,轻咳一声:“你们转过身去。” 众人回身,他重重地抱了她一下,唇角从她额头滑过,大步走了出去。 禾苗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种生离死别之感。 她忍不住叫住他,圆子回头,笑着摆手:“等我。” 他骑着马提着长枪,带着人冲了出去。 禾苗迅速爬上城墙,往外看去。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对,她想喊圆子快回来,却见他带着几千人,打着明晃晃的火把,呼喊着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众人先是奇怪,随即大惊:“方先生是要逃跑吗?” 郑阿牛大怒:“胡说八道!先生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有其他计谋!” 果不其然,敌军很快分出一半人马,呼喊着追了过去,马蹄声震天。 重骑兵!为什么会有重骑兵? 禾苗全身冰凉,颤抖着嘴唇看向梁君。 梁君冷冷地道:“马上带人从西门离开!” 禾苗斩钉截铁:“不!” 梁君冷声道:“他已经出去了!你不趁此机会离开,是要怎么样?你知道这外面有多少人马?这城,守不住!靖中人知道你们的身份了!他们会不顾一切冲破此城!离开反倒是给这些百姓造福!” 这不是他们的家园,丢了就丢了,固守便是孤城,身份暴露,没人会支援他们,给他们补给,把命丢在这里,才是最蠢的。 她固守这座城,先不说能不能守住,这些人会不会反戈一击,将她献出去保命。 便是城中百姓跟着她,决然死路一条,她若离开,魏绵绵大概会给这些人一条生路。 但是辛苦这么久,在她和圆子的新婚之夜,就迎来这么一个让人不甘的结局么? 取舍之间,是如此艰难。 不,不该如此结束。 禾苗叫来郑阿牛等人:“……就是这样,按照我说的去做!” 郑阿牛等人想反对来着,奈何她已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城门开处,一队轻骑兵流星一般往远处而去。 第1264章突破口 禾苗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实在是太多敌军了,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若不亲眼所见,她从不知道可以同时派这么多人攻打一座城。 她离开是对的,不然这座城就会变成活靶子,被铁蹄踩成粉末。 是她和圆子的婚礼,暴露了圆子的身份,让申国人再也忍不得。 她和圆子始终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失败。 还未尝到幸福的甘甜,就已尝到了苦果的刻骨滋味。 不过此刻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禾苗抽出马刀,声嘶力竭:“冲啊!” 轻骑兵跟着她,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很快将连绵的步兵撕开了一条口子。 他们不要命地往前冲,绝不回头,只因他们都知道,唯一的机会不是回头,而是往前!往前! 只有冲出包围圈,才能找到其他机会。 他们出现得太快,离开得也太快,在三方联军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跑远了。 由于人数不多,夜里天黑,三方联军看不清楚究竟是些什么人,便只当是突围送信求救兵的,追一回追不上,也就算了。 饶是如此,五百人的轻骑兵,冲出重围之后,终究也只剩下两百人。 天空破晓,禾苗看向远处。 那座孤城,在坚持了小半夜之后,已经按照她的吩咐,挂白旗投降了。 若无圆子带人引走大部分兵力和注意力,轻骑兵休想突出重围。 禾苗满身血污,看着死去的将士,想到生死不明的圆子,内心滋味复杂难言,自责、挫败、痛苦、愤怒、担忧,让她恨不得嘶吼出声。 但她只能哑忍。 因为接下来,联军很快就会发现她已不在城中,然后新的一轮追袭便会来到,就像他们追袭圆子一样。 兵贵神速,时间就是一切 “走吧。”她狠狠抽了马儿一鞭,带着剩余的人继续往前。 旭日东升,他们来到了隶属铁军势力范围内的另一座城,城里已经完全乱了,主城被围攻的消息已经传到这里,守将带人支援主城,留守将领带头逃跑,其余能跑都已跑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逃不了的。 禾苗等人的到来,引发了新一轮的恐慌,那些人哭着喊着追问她:“我的儿子呢?” “我的兄弟呢?” “我爹呢?” “我家那口子呢?” 他们都有家人加入了铁军,现在看到主将败退,焉能不慌? 禾苗无言以对,神色灰败。 梁君沉声道:“你不必如此,你已经离开那座城,并且让他们投降,他们死不了,无论是魏绵绵,还是魏不惧,都不会屠杀他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申国人。” 禾苗打起精神,简单地说了几句,和众人胡乱弄些东西果腹,往另一座城赶去。 他们不知道那座城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但总要试试,这是大家最后的机会。 走到半路,迎面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人大声喊道:“是将军吗?” 却是铁军驻守恭城的一个将领,他只带了二十多个人,情形却比众人好太多。 “金姑娘在城中,派末将前来探哨。”来人滚鞍下马,激动地问禾苗:“另外两座城是不是已经陷落?” “情况便是这样的。”禾苗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平静地道:“你们可以选择和他们一样,离开,或是投降。” 她并不担心身后的两百多名轻骑兵,这两百多名轻骑兵都是新军的人,分批次来到这里,成为她的亲卫,跟着她转战到现在,早已经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她,并成为她的依仗与后盾。 那二十多个人闻言,神色各有不同,有人犹豫不决,也有人十分焦躁愤怒。 其中一人大声喊道:“将军何出此言?没得当初反了,现在遇到点事就又回去做孙子的道理!你就说一句准话,到底带不带我们?” 有他发声,大多数人也跟着喊道:“是这个道理,就算投降了又有什么好下场?” 梁君和禾苗交换了一个眼色,缓缓道:“也不一定,好歹是活下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忽听一人高声道:“青山未倒,为何要愁?” 金平带了大队人马赶来,大声说道:“我听闻,方先生出城迎战,是因为不想城中军民变成活靶子,将军弃城,同是不想让城中军民被强敌杀戮。你们不怕死,我还怕什么?此地不能留,那我们就去其他地方!” 她指着身后乌压压的人群:“他们都是愿意跟着我的人,也是愿意跟着你的人,不造反是死路一条,投降也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过得快活一点?你想要怎么样,就告诉我们怎么办好了。” 那些人一起看着禾苗,眼里没有怀疑,只有信任和希望。 “你们信我,我便一定带你们逃出生天。”禾苗笑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她用长刀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再将它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是魏绵绵的军队,他们对她和圆子是势在必得,其次是申国人的军队,他们同样也想让她和圆子死在这里。 最小的一份,是魏不惧的军队。 魏不惧被魏绵绵和申国人排斥在外,他一定不知道这个秘密,因此他的军队战意是最薄弱的,战斗力也最弱。 突破口就在这里。 出去之后,便往铁碑岭方向去,那是他们天然的依靠和屏障。 早在之前,他们对整个战局就有充分的考虑和安排,派了一支队伍前去那边构筑了一座小城,并与俪国的军队建立了密切联系,可以遥相呼应。 原本是打算明年再去的,现在不得不提前去了。 金平担心道:“不知方先生会往哪里去?” 禾苗自信地道:“他一定会冲击魏不惧的军队,再从哪里突围,前往铁碑岭。” 她知道他,他也知道她,她的选择不会错,倘若错了,那她就认命。 计谋既定,便整队出发。 金平跟在禾苗身后,低声道:“听说你很担心我,怕我被萧杨杀掉,谢谢。” 禾苗不以为然:“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们跟了我,便是我的人。” 第1265章喜欢这种不要命的虚伪 金平想到禾苗保全的那座城,再想想自己,便笑了,的确如此,这是何苗苗会做的事。 既然她说自己是她的人,那便是吧,跟着她,一起向前,再向前! 铁军直扑魏不惧的军营。 得益于禾苗热爱寻找各种小路,并喜欢绘制默记交通图的良好习惯,铁军对这一片所有的路了如指掌,可以最快捷的方式到达敌营。 正是午饭时分,西北魏军只留守了几千人,他们都听说了打胜仗的消息,全都欢欢喜喜坐着吃饭庆贺,嘲笑泥腿子不成气候,一冲既散。 待听到示警,禾苗的骑兵已经纵马轮刀冲进了军营。 坐着吃饭说笑的西北魏军成了活靶子,短短瞬间,整座军营成了人间炼狱。 禾苗在梁君的掩护下直扑主帅营帐。 魏军将领乃是魏不惧的一个小舅子,听闻异动,提着刀跑出来,还没来得及下达命令,眼前寒光闪过,人头已然落地。 在他放大的瞳孔中,最后留下的影像是一张清秀坚毅的脸庞。 一击得手,禾苗一把火烧了粮草辎重营帐,迅速撤退,前往铁碑岭方向,准备在前方抢占有利地势,修整之后,再打一场伏击战,给圆子,给她,给追随他们的义军,争取一线生机! 浓烟滚滚升起,蔽了日光。 远方,一处平原上,圆子的队伍被一群魏军围着,苦苦血战。 经历了一整夜的战斗,众人都已疲惫不堪。 但疲惫、松懈,便意味着死亡,谁也不敢停留,不敢歇息,他们机械而疯狂地战斗着,刀口砍得卷了刃,刀身断裂,便再换一把刀,手臂举起又落下,麻木到不知疼痛。 敌人或是己方的血肉横飞起来,他们也只当是寻常。 每个人都只有一个愿望,活下去,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圆子浑身是血,满目血丝,一颗心坚硬如铁,他不停地鼓舞众人:“坚持,冲破此处,生机便在前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萧杨的军队与他遥相呼应,都是拼了命地冲杀。 魏不惧的军队十分叫苦,使劲向友军求援。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泥腿子为何如此疯狂,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也是闻所未闻。 他们从上到下都不知道那个秘密,只觉得是一次普通进攻而已,三方联军,不必全力出击,把伤亡留给友军就好,捞功劳抢战利品的时候再全力以赴好了。 因此,这样的凶狠,让他们不可避免地心生怯意和退意。 击退一拨西北魏军之后,众人得以喘口气。 “不能停下,前进!”圆子声嘶力竭,往远处眺望。 左前方,右后方,有大量的军队往这边集结而来,那是申国与魏绵绵的部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萧杨砍死一个人,朝他冲过来,嘶声道:“你快走!我断后!” 跟随圆子的那些将士闻言,全都抬头看着他,他们不怕死,就怕被抛弃。 圆子淡淡一笑:“不,我与他们一起,大家一起走!” 得了他这句话,那些将士多了精神,起身再次冲杀。 “虚伪!” 这个虚伪奸诈的家伙,又在收买人心了! 不过在这种可怕的时刻,他真的很喜欢这种不要命的虚伪! 这是他一直苦苦追寻的君主,一直想要跟随的那个人! 不被抛弃,不被忽视,同生死共存亡! 萧杨含着眼泪,气愤地骂着虚伪,再次砍死一个人,命令手下的人竭力护着圆子往前冲杀。 突然,原本就已经在后退的魏军更大规模地骚乱起来,队不成队,一溃而后退。 圆子抓了一个小头目过来,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沮丧地指着远方:“那是我们的营地,我们的主将在那里……” 远方的平原上浓烟蔽日,有经验的将领都知道,那是军营、辎重、粮草被烧了的迹象。 “援军就在前方等候我们,热饭热菜热水都在前方,亲人就在前方!” 圆子红着眼睛,心情复杂难言,那一定是他的禾苗!一定是他的禾苗!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如此懂得他的心思,如此完美地与他配合。 义军精神大振,拼命往前,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举刀的手更凶更狠。 西北魏军失了主心骨,无心恋战,一溃千里。 圆子的长枪指着铁碑岭的方向,大声说道:“那里将是我们的新家!” 铁军艰难前行,魏绵绵的营地上又是另一番情景。 魏紫昭靠在椅子上,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搐着,整个人显得十分狰狞可怕。 七郎被打得全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他蜷缩在地上,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说,只是瑟瑟发抖。 斧头举起皮鞭,再次狠狠抽下,他叫了一声,晕死过去。 斧头看一眼魏紫昭,伸手一探鼻息,禀告道:“殿下,再打人就没了。” 魏紫昭不言语,斧头无奈,只好继续举起鞭子。 “哈哈哈……”像狗一样被锁在角落里的百尺哈哈大笑起来,“魏紫昭,你可知道为何他们全都背叛你?就连这个没骨气的家伙也是这样?你是不是很失望?” 魏紫昭的脸可怕地再次抽搐了一下,目光一扫,斧头便一鞭子抽向百尺:“闭嘴!” 百尺痛得大喊一声,却仍然怪笑:“因为你是个丑八怪,老贱人,没有人爱你,你没有心,所以没有人爱你!你被你的父亲抛弃,被你的盟友抛弃,被你的兄弟姐妹背弃,你活该!” 他看向一旁坐着装死的魏绵绵,厉声道:“就连你这个绵羊一样的侄女,也随时想着要取你的命!” 魏绵绵原本在神游天外,闻声吓了一跳,气得跳起来,不假思索一脚踢在他嘴上,怒声道:“狗才!找死!” 踢了这一脚之后,她便后悔了,她不该这样的,以魏紫昭多疑暴虐的性情来看,多半会以为她是心虚。 她退后一步,恭敬地道:“姑姑,我刚才太生气了。” 魏紫昭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指着七郎:“把他弄醒,问他为什么。” 第1266章我晓得你是什么人 冷水泼上,七郎醒了过来。 他抬眼看着魏紫昭,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未说,只是低下了头。 魏紫昭愤怒极了:“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只宠你一人,什么都不嫌你,你却如此待我?难道你竟然不知,他留在你身边,只是为了利用你,全无真心,不顾你的死活?” 七郎沉默良久,轻声道:“也许是因为,他永远不会这样说我吧。我风光之时,他陪着我,不嫌我愚蠢;我毁了脸,没人要了,还是他陪着我,不嫌我过气。殿下说得没错,也许他只是为了利用我,但他一直陪着我,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莫非你以为,我宠你,就不会让你死?”魏紫昭不能相信,这席话居然是她一直都认为很蠢的七郎说出来的。 七郎摇头:“我知道您不会,我偷了令牌,矫传王命会是什么下场,我很清楚。殿下爱的不是我这个人,早前爱的是我的皮相和青春,现在爱的是我的忠心与痴爱。顾舟利用我是真的,希望我好好活着也是真的,我心甘情愿。” 顾舟不止一次地叫他一起离开,是他自己舍不得面前这个女人,也许魏紫昭不信,但他是真的,真的喜欢她,很奇怪的事情。 七郎泪光闪闪,惨笑:“殿下没有真心爱过人,不懂得的,真心爱一个人,不会嫌弃她老,不会嫌弃她丑病,不会嫌弃笨,她位高权重,顶礼膜拜,她低落于尘,怜悯珍惜……” 魏紫昭目光闪闪,神色阴沉难测。 众人不知她所思为何,全都提心吊胆,生恐她下一瞬便会发作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要倒霉。 良久,她叹息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这么多年,她青春年少、位高权重之时,不缺少爱慕与恭维,她把一切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看上了就想要拿过来,也不管人家是否乐意。 久而久之,身边围绕着各式各样的人,她却看不到真心,只把他们全都当成趋炎附势之人,轻蔑轻视,不以为然。 她的正夫临死前曾说过一句话:“你没有心,不会得到好下场。” 她轻蔑而去,没有掉一滴眼泪。 因为她不爱他,奉皇命成亲,就算生了儿子,她也只认为他配不上她,除却出身与长相,他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与她太女府里的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 她追逐权势,追逐功绩,见到东方重华,她以为那才是可以与他并肩的男人,然而他对她不屑一顾。 再遇到何蓑衣,她与他结盟,想用他的才干,也真心看得起他这个人,许他侧夫之位,她不认为委屈了他,毕竟她的身份就在这里。 然而何蓑衣毫不留情地背叛了她,亲手将她推落于尘埃之中,再也爬不起来。 她爱她的儿子,却从未认真陪伴过他,直到失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难过,却也觉得,将来还会有机会再生。 男人于她,亲人于她,手下于她,都只不过是别人而已。 她用自己拥有的权势,换取他们的忠心与顺从,享受他们的阿谀讨好,她喜欢看男宠们争风吃醋,以此证明她还活着,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 只是越到后面,越是孤寂,越是渴望真情,所以才会有七郎的复宠。 魏紫昭疲惫地摆摆手,斧头不懂得她是什么意思,探询地看着她。 魏绵绵揣测一回,大着胆子道:“把七郎带下去,抓到叛贼顾舟再一并处置,别让他死了!” 魏紫昭并不表示反对,斧头也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百尺见状,大声喊道:“还有我,还有我!殿下,您可以容得七郎这个白痴,为何容不得我?我会很多东西,只要殿下再给我机会,我会全心全意伺奉您!” 魏紫昭勾起唇角:“你学狗在这屋里转一圈,叫几声给我听听,也许我就饶你了。” 百尺早已被折磨得没了骨气和尊严,当即拖着铁链,在地上爬行了一圈,边爬边叫:“汪汪……” 魏紫昭疯狂大笑:“狗儿,你过来。” 百尺爬过去,讨好地再学了一声狗叫。 魏紫昭探手摸了他的头一下,问道:“既然愿意做狗,为何要给我下蛊?” 百尺张口欲辩,头发却被魏紫昭抓住,喉间一凉,鲜血喷出,他霍然倒地,发出“嚯嚯”的声音。 魏紫昭收回手中的匕首,冷冷地道:“七郎虽然盗了令牌,却未曾害我,而你,罪不可恕。” 魏绵绵躲避不及,同样被喷了一身鲜血,忍不住满心嫌恶,却装了害怕的样子。 魏紫昭淡淡道:“陛下心里一定很恨我怕我吧?是不是恨不得我早点死掉?” 魏绵绵惊愕极了:“姑姑何出此言?” 魏紫昭冷冰冰地注视着她:“绵绵,你也不必装出这副害怕的样子。我晓得你是什么人。” 魏绵绵茫然:“我不懂得姑姑在说什么。” 魏紫昭打发她:“去吧,把东方元祐带来,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魏绵绵奇怪极了:“姑姑,您之前不是说要杀死他的吗?” 魏紫昭懒洋洋地道:“我改主意了,杀了他,何苗苗不一定会为我所用,抓到他,何苗苗就会很听话。” 魏绵绵低头退下,才出帐门,就听有人大声喊道:“报!” 来人带来了禾苗和圆子先后突围的消息。 魏紫昭气得发疯,狠狠地骂西北魏军:“废物!蠢货!” 她把魏绵绵叫回去,咬牙切齿:“你立刻带人去追,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把人追到!” 不惜一切代价吗?让那么多人去死,只是为了给她解蛊?解了蛊虫之后呢?再一直做太上皇? 魏绵绵不出声。 魏紫昭察觉到她的抗拒之意,压低声音:“绵绵,近来我总是梦见你父皇,他总是和我说,不孝女,他不得安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犹如有一只冰凉的手,从魏绵绵的背上缓缓爬过,她抬起头,沉默地注视着魏紫昭,眼神冰凉,古井无波。 魏紫昭很满意她的反应,拍拍她的手,低声道:“把你小绵羊的样子收起来!” 第1267章它便是我的武器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敢杀自己父皇的人,胆子会小?你若抓不到何苗苗,我便让你身败名裂!想想看,魏不惧会把你怎样?” 魏紫昭使劲一推魏绵绵:“出去,立刻,马上,带人去追,我知道你办得到!” “我不懂得姑姑在说什么。”魏绵绵倔强地站着不动。 魏紫昭勾唇冷笑:“你不需要懂,我懂得就行。去!” 魏绵绵低头退出,神色阴冷,迎面遇到斧头,斧头给她行礼:“陛下。” 魏绵绵看了他一眼,突然勾唇一笑。 她本就生的好看,气质更是不同于魏氏女人的强悍,柔弱如同垂樱,这一笑,风华绝代。 斧头瞬间晃神,再低下头:“臣有罪。” 魏绵绵高昂着头,从他身旁走过,披帛被风吹起,拂在他的脸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沁入心脾。 斧头目送她离开,再垂下头,回到帐中:“殿下。” 魏紫昭疲倦极了:“斧头,你在这里好生守着,让我好好睡一觉。” 斧头看着她灰败的脸色和高耸的腹部,欲言又止,心里想的,全是那淡淡的茉莉花香。 魏绵绵回到帐中,淡淡吩咐:“备香汤,朕要沐浴。” 心腹女官讶异极了:“可是昭王……” 魏绵绵用力将头上的龙首金钗砸在桌上,冷笑:“你也要听她的话么?” 心腹女官立刻跪下,委屈道:“陛下不知奴婢的心么?” 魏绵绵抿紧了唇:“按我吩咐的去做。” 她要魏紫昭死,就是现在。 原本还可以再虚与委蛇一段日子,既然魏紫昭要找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身败名裂吗?把她交给魏不惧吗? 就像当年她的母亲一样,身不由己,被人冷落,被人残忍杀死,不得伸冤,不得自主。 她受够了! 魏绵绵潜入香汤之中,黑色的长发如同水藻一般四散开来,又如同水蛇一样,想要缠绕住什么。 门帘被人掀起,带入一阵冷风。 “陛下召臣何事?”斧头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一切,说不出话来。 背对着他的魏绵绵,光洁的肩头裸露在外,牛奶般洁白,木兰花瓣一样细腻。 斧头的喉结动了一下,转身就想退出。 却听“锵啷”一声轻响,两把长刀架在他面前,离他的鼻尖只有半寸远。 魏绵绵慵懒的声音响起来:“这个人偷看朕沐浴,欲对朕不轨,将他剁成烂泥示众!” 斧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沉默地跪了下去。 一只雪白的脚丫落在他面前,指甲光洁饱满如同珍珠,脚踝精致纤细,再往上,是修长紧致的小腿,完美的膝盖。 斧头只觉得快被那种茉莉花的味道缠得窒息了,他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知所措。 一只手放到他的发顶上,魏绵绵道:“抬起头来。” 斧头不敢,她便抓住他的头发,用力让他抬头。 目光相接,斧头闪躲不敢看她,她勾起唇角一笑,低头吻上他的唇。 “轰”的一声响,斧头险些晕死过去,他大口大口喘气,无力地垂着双手,被动地承受着这一切,整个人都似是要爆炸了。 “杀了她,你便是我的人。”魏绵绵大胆地把光洁的大腿送到他面前,低声道:“吻我。” 拿着长刀的侍卫不知什么时候退了出去,斧头跪在魏绵绵面前,抱住她的双腿,将头埋在她的两腿之间,疯狂地亲吻。 魏绵绵全身泛起了珠光粉,发出难以抑制的呻吟声。 属于男人的自豪感让斧头隐忍不住,他大胆地将她打横抱起,想要更进一步。 魏绵绵坚定地按住他的手,说道:“够了,剩下的一半,用你的忠心来换。” 斧头忍不住,迫切地想要央求她,她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斧头无力地垂下头,小心退出。 走到帐门处,魏绵绵的声音响起:“我说到做到,你当知晓。否则,你来取走我的命。不要心存幻想,犹豫不决,她一旦发现端倪,便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斧头停顿了一下,快步而去。 魏绵绵回到浴桶中,仔细冲洗自己的身体。 女官同情地安慰她:“陛下,这是为了大计……” 魏绵绵打断女官的话:“莫非你以为我很难受?并不,女人的身体,是上天的恩赐,我没有力气,它便是我的武器。我是在享受它,而不是为难自己。” 她安心地睡了一觉。 另一边,斧头静坐在魏紫昭榻前,犹豫不决。 几次伸手,又缩了回来。 凭心而论,她对他不可谓不好,她绝对地相信他,把性命安危交给他,给了他很多特权和金钱。 他不忍心,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从踏进魏绵绵的帐篷开始,他就已经乱了分寸。 以魏紫昭的多疑狠辣,倘若知道他刚从做过的那些事,一定不会再信任他,不会再重用他,等待他将是死路一条。 不过,也许,她会饶了他,识破魏绵绵的诡计也不一定。 “赫……”魏紫昭突然发出一声类似死人落气的声音,他被吓了一跳,慌张地想要逃开去,却见魏紫昭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杀戮过多,她立刻感受到了他的不同之处。 她用利剑一般的目光直视着他:“你怎么了?” 斧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窘迫地低下了头。 魏紫昭敏锐极了,毫不停顿地大声喝道:“来人……” 就是这一声,葬送了她的性命。 斧头冲上去,一把抱住她的头,双手用力,“咔哒”一声轻响,她的颈椎断了,头软绵绵地耷拉下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斧头就像是被吓坏了一样,他松开手,孩子似地把手藏在身后,喃喃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这样的,是你逼我……” 帐外的人听见动静,出声询问:“怎么回事?” 斧头神智回笼,忙道:“没什么,殿下口渴。” 他深受信任,没人想到他竟会亲手杀了魏紫昭,便都不再过问。 斧头松了一口气,正想去把这个事情报给魏绵绵听,却听一声尖叫:“昭王遇刺!” 第1268章撤军 一个女官惊恐地从帐篷里冲出去,大喊大叫:“来人啦,斧头杀了殿下!” 无数弩箭手冲了上来,张弩搭箭,将斧头团团围在中间。 斧头着急极了,他想找到魏绵绵,让她兑现她的诺言,保护他,然而这些弓箭手根本没给他缓冲的时间,在他尚未开口之前,羽箭便如雨点般射了过来。 “陛下!陛下!”斧头左支右躲,试图逃过这攻击,可是他虽功夫极好,却身形高大笨拙,并不擅长这种躲闪的事。 很快,他血染衣衫,受了箭伤,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魏绵绵却始终不曾出现。 他终于相信,自己是被欺骗了。 “陛下……”他绝望地大吼出声,试图拼个鱼死网破,魏绵绵既然骗了他,那也别想好过。 “住手!”魏绵绵身着戎装,从不远处快步而来,神色威严地一扫众人,冷声道:“怎么回事?” 斧头僵直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瞪视着她。 魏绵绵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说道:“你们退下!到底怎么回事?” 弓弩手退下,女****兢兢地道:“是,是他,他杀了昭王殿下……” 魏绵绵威严地看向斧头:“你如何说?” 斧头嘶声道:“臣没有,是殿下想喝水,臣奉水过去,她喝完之后突然就……” 他颤抖着嘴唇说不下去,内疚与恐慌让他泣不成声。 魏绵绵示意众人退下,她快步走到魏紫昭帐内,看到倒在榻上的魏紫昭,心里便是一阵狂喜。 她伸手去触魏紫昭的鼻息,果然是死得不能更死了。 她回头看着斧头,高大强壮的斧头,隐忍沉默地注视着她,眼里隐藏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魏绵绵突然想起了七郎对魏紫昭说的话,她定了定神,悲伤地道:“姑姑体内蛊虫发作,殁了。” 女官瑟瑟发抖,正想说什么,她猛地指过去:“把这个乱说话的贱婢打死!” 刀光闪过,一腔热血喷出,女官抽搐了两下,死不瞑目。 斧头轰然跪下,以头触地,泪流满面。 魏绵绵缓步朝他走来,将手轻轻放在他头上,说道:“你伺奉姑姑多年,功劳巨大,不该被如此对待。来人!给斧头疗伤!” 她威严地扫向众人:“姑姑被奸人所害,重病许久,终是坚持不住,殁在这扫匪的途中,实乃国之大不幸……” 她将手掩面,泣不成声。 一群人围上去,虚伪地劝她节哀,跟着哀哀哭泣。 “本该为姑姑举行国丧,奈何当此大战,任何差池都会导致大败……谁敢传出半句捕风捉影、对靖中不利的话,杀无赦,诛九族!”魏绵绵收了眼泪,杀气腾腾。 随着她的话,之前退下的弓弩手再次张弩上前,将箭头对准了在场众人。 魏紫昭已死,魏绵绵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主,谁敢和她对着干?除非是傻了。 众人一起跪下,齐声表示顺从。 魏绵绵很满意,但这还不够,有很多忠于魏紫昭的将领未必会买她的账,也许还有人会像萧杨兄弟俩那般,自立为王,各为其政。 她再次下达了第二份命令:“传令,暂停战斗,全军修整,急召各位将领到昭王账内议事。” 封锁魏紫昭已死的消息,再将忠于魏紫昭的将领诈骗到此,听话便继续使用,不听话便一网打尽。 接下来就是整军撤退,回到荣京轮换将领,将军队牢牢掌控其中。 命令依次传递下去,魏绵绵心静如水,令人将魏紫昭的尸身放好,亲手盖上被褥。 收拾妥当之后,她去看望斧头。 斧头身上挨了好几箭,军医已将箭头拔出,密密缝合,他嘴里咬着一块衔木,痛得满头大汗,却是一动不动。 魏绵绵静待军医缝好伤口,半垂了眼冷声道:“出去。” 她在斧头面前蹲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朕来迟了,你受苦啦。” 斧头倔强地道:“陛下去了哪里?” 魏绵绵好脾气地道:“久等你未动手,以为你反悔了,所以朕换了戎装,准备应急离开。” 她的表情太过诚恳认真,乃至于斧头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他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至少在这段日子里,她都不会动他。 他长出一口气,略带委屈地道:“臣还以为,陛下要臣死。” 魏绵绵温柔地抚摸他的头:“朕若要你死,你还能活到现在?放心吧,从此之后,只要你忠心耿耿,有朕一日,便有你一日富贵平安。” 斧头将头靠在她柔软纤弱的身上,又惊恐又畏惧,还很庆幸,不敢也不想背叛她。 不管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只知道一件事,她手腕太强太狠,他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魏绵绵满意地摸着他的头,俏皮道:“好生养伤,等你好起来。” 她的贴身女官立在角落里,冷汗流了一背——年轻的陛下出乎意料的厉害。 以色诱惑斧头入彀,利用魏紫昭的多疑无情,逼得他不得不出手,顺利杀死魏紫昭。 安排女官惊叫喝破,派遣弓弩手围攻截杀斧头,见一击不能致命,她再突然出现制止。 如此一来,斧头死里逃生,畏惧惊恐,再不敢有二心。 这便是为君之道,御下之术。 只是不知这场变故,会给前方的战局带来怎样的变化? 女官很是忧愁,内忧外患,女皇陛下放走俪国太子,将来会给时局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前方,筋疲力竭的圆子等人发现,一直紧紧咬在身后的军队人数变少了。 斥候很快带来消息:“是魏绵绵的军队撤退了,不知是何原因。” 三方联军,一方败退,一方撤退,只剩下申国人。 圆子内心大定,再次整合军队,全力冲击。 他们累,申国人也累,加上接连看到两方友军撤退,申国人心里也犯了嘀咕,总觉得不踏实,是有什么大阴谋在里头。 疑心病一犯,追击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就在圆子等人再也支持不住的时候,禾苗派来的人终于与他们接上了头。 第1269章许楠的出现 这是一条两面夹山的道路,漫山遍野的桦树。 此时正值黄昏,光线昏暗,树影婆娑,风一吹沙沙作响,仿若有许多人藏在其中一样。 申国将领有些疑心,却又舍不得丢弃俪国太子这块肥肉。 犹豫不决之际,他们突然发现,前方的铁军速度突然慢了下来,甚至有混乱的迹象,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申国人立刻停下来,派人小心查探。 斥候发现,出逃的铁军团团围在一起,神色凝重地小声交谈,偶尔可以顺风听见一句“方先生……” 影影绰绰的,什么也听不清,但可以判定,一定是那个东方元祐出了差池。 斥候再探,果然不见那个一直骑在马上指挥若定的男人,心里便是一阵狂喜,跑回去禀告:“东方元祐出事了!” 申国主将持怀疑态度,却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东张西望,最终觉得不可能有诈。 铁军的人就那么一点点,也没听说附近有驻军,虽说前方的地势有些不妙,不过从来富贵都是险中得来。 他犹豫之时,就见铁军拖拖拉拉地前进了,依稀可以看到,他们抬着一个担架,走得有气无力。 突然,有人大声骂道:“还不快走?是要等敌人追上来吗?再往前逃十里路,就有补给了!” 于是那些人加快了速度。 再等不得了,申国主将下达了全力追击的命令。 拖泥带水的铁军发现了他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唯有抬着担架的那几个人,不屈不挠地飞奔前行,好几次都稳不住摔了跤,又爬起来继续逃。 这样立功的好机会,申国人当然忍不得,许多人都往担架冲去,想要立下这首功。 申国主将当然也不能忍住这诱惑,他大喝一声,拍马赶上,命令众人退开,都不许与他争抢。 这功劳必须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抢! 战马闪电般往前冲去,其余人等不敢上前,全都遥遥坠在后头。 哨音骤然响起,无数绊马索弹出,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狠狠摔倒在地。 申国主将灵巧地从地上爬起,高举长枪,瞄准朝他袭来的禾苗用力扎去。 禾苗拖着长刀,侧身弯腰,从他身旁疾驰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已分。 申国守将人头落地,禾苗腰部则被他的长枪刺伤。 禾苗毫不停顿,将他的头拎起挂在刀上,高高举起,大声喝道:“敌首伏诛!” 四周的桦树林里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许多人从两边山上狂冲而下,轮刀砍向尚未反应过来的申国人。 铁军以逸待劳,双面夹击。 上当又无人指挥的申国人乱成一锅粥,顾不得主将的头颅尸身,顾不得唾手可得的俪国太子,只顾着退出这条夹道,逃出生天。 铁军虚张声势,假装追击,务必要让他们吓破了胆子,逃得越远越好。 禾苗扔掉申国主将的头颅,弯下腰,将手递给站在道上的圆子。 圆子的坐骑早已累瘫倒下,再不能骑,他仰头看着禾苗,唇角微微勾起,抓住她递来的手翻身上马。 他撕下战袍里侧,使劲系在她的腰上,将那渗血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禾苗低声道:“靠着我睡一会儿。” 圆子摇头:“还不到时候。” 她也就没有再劝,而是轻柔地触了他腿上的伤口一下,表示安慰心疼。 二人同乘一骑,沉默地往前而去。 当此时刻,什么都不用说,死里逃生,已是上苍垂怜。 离开山道后,短暂地停下来进食便再次前进,所有人都已累极,坐下便不想起身。 禾苗拿着鞭子不停地吆喝驱赶,见谁不动就是不容情地一鞭子。 被打的人很恼火,很生气,却又知道不能怪她,只好将这口气转成哑火,憋着气继续前行。 队伍急行一夜,已是人困马乏,再不能前。 短暂地修整了一个时辰,继续前行。 如此前行三天,才算真正冲破了包围圈。 原有的五万铁军,经此一役,只剩下一万人不到。 有被杀的,有被迫或是主动投降的,有伤病死亡的,也有流散离开的。 就算剩下的这近万人,也是各种状况,补给跟不上,伤病得不到及时治疗休息,还饿着肚子,怎么看怎么惨。 禾苗与圆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带伤行军,疲累不堪。 距离铁碑岭还有将近半个月的路程,不甘心的申国人就像是讨厌的狗皮膏药。 而第一场雪,已经悄然来到。 圆子虽则全身是伤,却没有什么大碍,始终在缓慢恢复。 禾苗的情况却不怎么好,被申国人刺伤的腰部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 起初,她还有精神和圆子开玩笑说,就是怪他害得她内外受伤,才会如此。 到了后面,她烧得晕乎乎的,被人用担架抬着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圆子愁得几乎快要白头,她便是最好的大夫,大夫自己都病倒了,药又不齐全,叫他怎么办? 换句话说,就算是有医有药,那也得给她时间休息才行。 他是真的害怕她撑不住。 他用冷水给她擦拭手脚降温,在夜里解开外袍,把她贴身抱在怀里给她取暖。 禾苗偶尔精神,就和他依偎着坐在一起听风吹过平原的声音。 圆子亲吻她的头发,她不让:“好久没洗,脏。” 圆子沉默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肯松手。 禾苗晕乎乎的,却知道他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领,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别哭,我会好起来的。” 圆子的眼泪却流得更厉害了。 就算无人提及,就算禾苗不说,他也很清楚,是他坚持的婚礼导致了这场灾难。 那些死去的人,还有生病的禾苗,他没办法原谅自己。 转机很快出现。 许楠带着虎贲军经过长途跋涉,深入靖中,在半道接到了他们。 许楠没有向他行礼,而是面无表情地道:“方乾接旨。” 圆子低着头,沉默地跪下。 满旨都是训斥的话,却没有一句说错。 圆子沉默着接了旨,将铁军交给梁君、金平、萧杨统帅,抱着禾苗坐上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1270章别宫 九君城的冬天,总是格外温暖一些。 雪下不来,成了绵绵细雨。 圆子掀起车帘,注视着雨雾蒙蒙的九君城,忧心忡忡。 禾苗被冷风一吹,激醒过来:“这是到了吗?” 圆子立刻将车帘放下,给她掖紧被子,温声道:“到城外了,你再睡会儿,到家我叫你。” “暂时不会有家。”禾苗摇摇头:“我总觉得,咱俩要成亲没那么容易,你要有所准备。” 他俩不听父母的话,执意在外成亲,这才导致如今的结局,若是再让他俩顺利成亲,如何体现公平? “你安心睡吧,我既与你拜过天地,便已是正经夫妻,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圆子将手放在禾苗的眼帘之上,命她闭眼休息。 禾苗拗不过他,叹息一声,听话地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宫使拦住了马车。 宫使毕恭毕敬地道:“陛下旨意,请太子殿下移驾西麓山别宫。” 西麓山别宫才刚建起来没两年,乃是夏天避暑的去处,冬天住着冷飕飕的,又是在半山坡上,什么都不方便。 帝后甚至都不想见到太子,不想和他说话,便要将人远远赶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这是被贬了。 至于将来的结局如何,现在还不好说。 圆子却只是沉默了片刻,便道:“知道了。” 他让马车转往西麓山处,却见宫使拽住缰绳,陪着笑脸:“殿下,皇后娘娘要召见何将军。” 让他在西麓山行宫吹凉风,却要把禾苗接进宫? 这绝不是随便说说话的意思,而是要把他们分开! 圆子冷冷地道:“我走到哪里,她便也跟到哪里。” 宫使为难又惊恐,跪在地上使劲求他:“殿下,皇后娘娘有交待,务必要把人带到,闽侯与闽侯夫人也在宫中,还请殿下不要让奴婢为难。” 圆子怒道:“我说不许就不许!” 他做错了事,他心甘情愿受罚,但禾苗已经嫁给了他,婚礼的事暂且不说,再把他们分开,让她如何自处? 他不许她受这种委屈! 禾苗拽住他的手:“别这样,他们不会让我委屈的。” “二哥。”穿着紫衣的娇俏少女骑马而来,潇洒地从马背上跃落,立于车旁行礼,规矩肃穆:“母后让我来接嫂子。” 正是帝后唯一的公主福慧。 兄妹二人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当着她的面,圆子不好继续发作,只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福慧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母后与闽侯夫人不放心嫂子,让我来接。” “都叫上嫂子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禾苗努力让自己笑容甜美轻松一些:“西麓山不利于养病,待我养好了身体就去看你。” “嫂子英明。”福慧公主快言快语:“母后早猜到兄长会这样,特意安排我来,还真对了。” 圆子沉默不语,禾苗便知他已是许了,捏一捏他的手:“路上小心。” 圆子当着福慧公主的面,“刷”地一下将车帘拉上,紧紧搂住禾苗,低声道:“不许你三心两意,要天天想我。” 禾苗失笑:“我一心一意,天天想你。你也不能看着谁家的小姑娘好看,就乱了心思。” “我倒是想呢。”圆子被她逗笑:“只是以我父母的性子,他们要收拾我,恐怕西麓山别宫的蚊子都是公的。” 禾苗将头埋在他怀里,鼻子酸酸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咱们错了就是错了,别气他们,他们都老了。” “我知道。”圆子摸摸她的头,跳下车,就在泥水里,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再带着一身泥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迅速无比,走了老远,福慧公主才反应过来,跺着脚道:“那是我的马!” 大家都知道那是她的马,但太子殿下肯配合就已是大善,谁还敢去问他要马?因此都是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福慧公主也笑了:“这个二哥!” 她索性也上了禾苗的车,笑眯眯道:“我替我哥陪嫂子。” 禾苗大大方方地道:“谢了。” 福慧便伸手:“见面礼呢?” 禾苗想来想去,自己身上还真没什么值钱又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便道:“先欠着。” 福慧涎着脸道:“一定记得,不要忘了。”转过身,发现禾苗的长刀,两眼便放出光来,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问了一连串问题之后,突然又捂住嘴,眨巴着圆圆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道:“啊,我忘记了,嫂子伤病,不能劳神,你别嫌我烦,我这就不闹你了。” 二人并不熟悉,禾苗先还担心她不好相处,此刻看到她的模样,想到她是圆子的胞妹,心便软了几分:“没事,我能说。” 福慧就蹭她:“嫂子真好。” 二人一问一答,很快就到了皇宫,早有宫人抬着步辇候在门口,将禾苗直接抬入交泰殿。 交泰殿内暖意融融,钟唯唯与白洛洛坐在炭盆旁,头挨着头小声说话,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小棠提醒二人:“何将军来了。” 钟唯唯与白洛洛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正襟危坐:“让她进来。” 禾苗走入殿内,按着规矩行大礼叩见皇后。 她颇有些拘束,丑媳妇见公婆,平时也就算了,闯了大祸灰溜溜回来,怎么都有些尴尬不安。 钟唯唯倒是和颜悦色:“过来我瞧瞧,身体好些了么?” 禾苗上前,肃然而立,谨慎回答:“有劳娘娘挂心,臣的身体好多了。” 钟唯唯盯着她看了一回,命她坐下:“太子可还好?” “很好,身体康健。” “知道你们都好,都活着,我就放心了。”钟唯唯叹息一声,话锋一转:“只是那些死去的将士,他们的父母却是此生都不能安宁了。” 只是一句话,就击溃了禾苗,她努力睁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很快就将衣襟浸湿了一大片。 钟唯唯就和没看见似的,继续叹道:“听说你们出事,我们几个老东西差一点急死,幸亏你娘医术好。” 第1271章挨罚 “我们倒也罢了,这些年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是你爹,旧病新伤一起发作,真的是……” 钟唯唯说不下去,只是摇头,“罢了,事情已经过去,你们平安就好。” 白洛洛适时冷哼:“他们是平安了,其他人呢?” 禾苗羞愧不堪:“我们知错了。” “你没错,是怪我没把太子教好。”钟唯唯仍然和颜悦色,“来,别哭了,你还病着呢,这边暖和舒服,过来坐。” 禾苗强忍住眼泪,规规矩矩坐下去,低着头道:“我们真的知错了,犯下的错误,我们会尽力去弥补,只求陛下和娘娘给我们这个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唯唯也就不再用刚才的方法捅她软刀子,而是沉了脸,淡淡说道:“这次是侥幸,下次呢?” 禾苗再次行礼:“不会有下次。这样的事,只有一次就已足够,臣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说实话,你们让我们很失望。”钟唯唯道:“终究还是太年轻,太意气用事,我和陛下都觉得,不太放心把这副重担交给你们。” 禾苗震惊地抬头看向钟唯唯,这是想废太子? 废太子,对圆子意味着什么,她虽未见过,却清楚无比。 她忍不住为圆子说话:“太子有错,错不至如此……” “你认为怎样的错才算是大错?我们尽心尽力抚养他长大,培养他,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废立好玩?你可知道,培养一个储君要花多少精力心血?你们,为了贪图一时之欢,便险些毁掉一个国家的未来!险些毁掉我们所有的心血!” 钟唯唯眼神犀利:“一步错,步步错。我听闻,你曾让太子去给百姓挑水,告诉他说,这天下是百姓的,不是谁的,这很好,但你们更得记住,你们不是你们自己的,不是父母的,而是国家的。若是做不到,就只能从那个位子上下来,自己选的路,自己承受后果,哪怕是死呢?也是你们自己寻死。” 禾苗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钟唯唯并没有教训她太久,说完了该说的话就让她跟白洛洛回去:“安心养病。” “太子会受到何种惩罚?”这才是禾苗最关心的事情。 钟唯唯却不肯说,故意要让他们受煎熬:“得看陛下的意思。” 禾苗知道再问不出来,沉默地行了一礼,跟着白洛洛离开。 白洛洛当着众人时还能勉强维持笑脸,上了车就不再搭理禾苗,一心要给她难看。 禾苗知道老娘生气,却没什么心思哄她,便也只是保持沉默。 白洛洛更气,才到家门口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人拖进去胖揍:“死丫头,翅膀硬了,竟敢背着我找死,老娘养你这么大,是让你找死的吗?” 何小二、何小三牵着稻穗等在门口的,见状赶紧打岔,把稻穗往前一推:“快去把大姐姐牵进来。” 稻穗不好意思地走到禾苗跟前,轻轻拽了她的衣摆一下,仰头望着她,并不叫人,只是笑。 “哎呀,稻穗小宝贝,走路走得真好,再走几步给姐姐看。”禾苗蹲下身子,顺理成章躲过白洛洛的张牙舞爪。 白洛洛更加愤怒,还想继续,就听稻穗说道:“阿娘不要这样,大姐姐在外受了伤,本就十分可怜了,您再这样收拾她,她会寒心的。” 白洛洛瞪眼:“谁教你这个的?” 稻穗使劲摇头,何小二、何小三同时否认:“不是我!” 白洛洛在这兄弟俩的肩上各拍一巴掌:“不是你们又是谁?翅膀硬了,都和我作对!养了一群白眼儿狼!” 何小二不开心:“为什么总是拿我们兄弟俩撒气?阿娘偏心。” 何小三赞同:“就是!惹你生气的是何大苗,多嘴的是稻穗,为什么要打我们?还那么使劲儿!” 何小二又说:“舍不得打女儿,就打儿子,真是没见过。” 白洛洛高声喊道:“反了,反了,我的藤条呢?把我的藤条拿来……” 何小三就说:“娘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藤条!”一溜烟跑了。 何小二则把禾苗一拉,什么都不说就跑了。 转眼之间,门口就只剩下白洛洛和稻穗娘儿俩。 母女二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稻穗说道:“我饿了。”也走了。 “一群小混蛋!”白洛洛淡定自如地斥退看热闹的下人:“滚去干活儿!晚饭做得不好全部走人!” 一摇一摆走进屋里,何蓑衣怀里坐着稻穗,肩上靠着禾苗,左边坐着何小二,右边站着何小三,父子几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白洛洛嫉妒极了,把两个儿子和小女儿全部轰走:“有事要交待你们大姐。” 何小二要求旁听:“我已经长大,身为长子,有权知道家里的事务。” 何小三也要求:“我也长大了,不让我听就在门口偷听。” 稻穗有样学样,紧紧搂着何蓑衣的脖子不松手。 何蓑衣讨好白洛洛:“夫人,看在为夫的面子上,别和这群小畜牲计较了。” 白洛洛瞪眼睛:“他们是小畜牲,我是什么?想骂我就明说,何必拐弯抹角?” 禾苗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不难过了吧?”何蓑衣拍拍她的手:“做好准备,短时间内你和太子是不能成亲了,陛下打算把他关在西麓山别宫抄经,至少一年,非得磨磨他的性子。” 白洛洛道:“正好的,我可以多留你两年,帮我带一下稻穗,这丫头调皮捣蛋得不行。” 她低声嘟囔着,快步走出去,禾苗看到她背对着自己,抬手擦了擦眼角,是为自己担心而流了眼泪。 禾苗走上前去,将白洛洛轻轻搂在怀里,低声喊道:“娘。” 白洛洛反手搂住她:“臭丫头!” 夜色朦胧,禾苗一觉醒来,听见父母低声问询侍女:“可睡得安稳?有没有发热?” 她心中微暖,起身叫他们进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何蓑衣道:“陛下去了别宫,亲自抽了太子一顿鞭子,我怕话传到你耳里变了形,亲自来与你说。” 第1272章偶遇 清晨,西麓山自山腰以上都淹没于白雾之中。 禾苗爬到半山腰处,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何小二心疼她,忙着在一旁地上铺了狼皮毯子,再让人竖起屏风:“到这里歇歇。” 禾苗歇了许久才缓过来,自嘲道:“真是亏大了,把我病得弱鸡似的。” 何小二贴心地递个手炉过去,嘴巴却不客气:“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真是蠢死了。你俩平时看着都不蠢啊,脑袋也不算小,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成亲却险些把自己弄死了,真是没见过。” 禾苗使劲拍了他一巴掌,骂道:“滚开,讨厌!” 何小二不肯放过她,笑眯眯地道:“当时啊,听说你俩执意要成亲,我还以为我要做舅舅了。后来想想不可能啊,我家何大苗不是这种人,就觉得你俩大概是想搞个阴谋诡计,把人引过去一网打尽什么的……啧啧,谁知得来的消息竟然是惨败,逃亡……” 禾苗无力反驳,就只想动手收拾人。 “别动,打人就意味着心虚!”何小二哈哈大笑,左躲右闪,跑来跑去。 禾苗抓不住他,反倒累得气喘吁吁。 他洋洋得意:“被你从小欺负到大,终于你也有今天!何苗苗,你老啦!不行啦!胜利终究还是我的!” 禾苗停下来喘气,使劲儿瞪他,瞪着瞪着就笑了。 忽见何小二束手而立,毕恭毕敬:“许将军。” 禾苗回头,只见许楠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山道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天气阴寒潮湿,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朴素的青色长袍,没戴发冠,只簪着一枝乌木簪子,乌黑浓密的头发和斜飞的剑眉上全是雾气凝成的细小水珠。 禾苗深觉丢脸,垂下眼帘肃然行礼:“将军好。” 她与圆子撤往铁碑岭时,遇到许楠率兵来接,许楠宣旨痛斥圆子,当场解了他俩的职务、夺了兵权。 因为她病重高热,一应事务都是圆子去面对,她统共只见着许楠两次。 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一瞥,似今天这般近距离撞上,倒是第一次。 真是尴尬得不能更尴尬。 许楠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淡淡颔首:“你好多了。” 他不是问她“你是否好些了”,而是用平静笃定的口气,淡淡地陈述事实,无形之中,让人即便想要否认装虚弱都不行。 还是这样的性子。禾苗笑笑:“是。” 许楠看向一旁的小屏风、狼皮毯子、热茶、小手炉,盯着就不挪眼。 何小二只好干笑:“将军坐下歇歇吧。” 许楠淡淡颔首,走过去坐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见禾苗还站着,就指着自己对面的地儿道:“坐。” 禾苗原本是觉得尴尬,现下见他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胆气也上来了,心想从前你是我的主将上司,我不得不听你的,现在可不怕你。 她大步过去坐下,也给自己斟茶,问道:“将军从哪里来?” “我从别宫来。”许楠长而舒朗的睫毛微微翕动,他没有看向禾苗,而是专注地盯着桌面:“陛下命我去探太子,再问太子一些靖中的事。” 禾苗本就是来探望圆子的,闻声便紧了紧手指,低声问道:“他怎样了?” 许楠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过了片刻才道:“不怎么好,陛下打得很用力。” 禾苗的心情一下子不好起来,圆子和她其实是一种人,自小就被人捧在掌心里,年少成名,是被人仰望的所在。 同时,也非常骄傲,受不得气,丢不起脸。 可以这样说,陛下打圆子一鞭子,相当于打普通人十鞭子。 别人是痛在身上,圆子是痛在心里,精神上的痛苦远胜于肉体上的痛苦。 她忙着想要去安慰照拂圆子,起身想要结束这场谈话:“将军深受陛下信重,想来事务极其繁多,我就不耽搁将军了。” 许楠握在茶杯上的手指关节发白,唇角似是微微上翘,又似是微微下垂,最终,他沉声道:“你是想去探望太子吧?我估计你是进不去的。” 禾苗倔强地抿着唇不说话。 何蓑衣也和她这样说,本就是要惩罚她和圆子,帝后肯定不允许他们见面。 只是圆子和她已经拜过天地,已是夫妻,夫妻一体,他能为了她率队出城引走敌兵,她自然也要与他同生死共存亡,荣辱与共。 许楠静候片刻,不见她有任何松动,也就明白了。 他露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松开茶杯,淡淡起身:“你保重。我还有事,先走了。” 禾苗沉默着行了一个礼,倒是何小二看不过去,主动送了许楠一截。 禾苗也不等何小二,径自往山上爬去。 何小二送走许楠,又忙着去追她:“姑奶奶,你走慢一些好么?出了汗,风一吹,再生病,家里两个老的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了。” 走走停停,半个时辰之后,禾苗终于走到了别宫门口。 雾气已经散去,到处湿漉漉的,阴冷潮湿得很。 把守别宫的乃是直属重华的黑甲军,素来以彪悍的战斗力、不给皇亲国戚任何面子而闻名。 见了二人,守将也不过是板着脸走过来,一板一眼地行个礼,冷着脸问:“不知二位所来何事?” 禾苗道:“我来探望太子。” 何小二忙着堆笑说好话:“听闻太子生病,不放心,过来瞧瞧,不知可否通融一下?” 守将果然是半点情面都不留:“陛下有旨,太子犯错,非帝后旨意亲到,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探望,二位请回吧。” 禾苗强硬地道:“如果我非得要看呢?” 守将“刷”地一下将佩刀拔出来,不惧生死:“我自知不是何将军的对手,不过为陛下尽忠,死得其所。” 禾苗被他气得笑了,何小二把她扯到身后,笑着把守将的佩刀塞回去:“开玩笑的,将军尽忠职守,真是了不起。不能见人,那能不能送点东西进去?比如说,吃食用具什么的?” 守将油盐不进:“不行,皇后娘娘有旨,殿下的一应事务都有宫中打理,无需外物。二位请回吧。” 第1273章安好,勿念 何小二赔笑:“那就带句话如何?再写个纸条什么的,说两句悄悄话……” 守将用很诡异的眼神盯着他:“何二公子与殿下有何悄悄话要说?” “你这是什么眼神?”何小二跺脚:“是我姐……” 禾苗拽住他:“不必说了,走吧。” 这守将根本就是故意的,能被派来这里的怎会是笨人? 二人折身离开,那守将追上去道:“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二位,这别宫虽然修得凉爽透风,安全确是第一流的。曾有小兽误闯,被暗藏的机关强弩射成了筛子。” 禾苗面无表情,这是来警告她别想偷偷闯进去,不然被射成筛子不关他事吗? 何小二笑容尴尬:“知道了,谢谢将军提醒。那么,请问殿下身体如何了?” 守将只字不谈:“不知。” 姐弟二人走出守军视线便停了下来,禾苗道:“我不甘心。” 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却不能见到人,甚至半点消息都不知道,她当然不甘心。 何小二拽住她:“你别多事,我去想办法。激怒了陛下,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禾苗深吸一口气,默默下了山。 回到家里,刘莹与陈韫已然等着她了。 “听说你要回京,昨日就想来看你,后来又想着路途颠簸,你一定很累,就没敢来。” 两年未见,刘莹略有些拘束:“给你带来了亲手做的几样糕点,都是从前和你许过的,你尝尝。” 陈韫直言不讳:“她才从西麓山回来,能吃得下么?” 刘莹就瞪他:“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韫做了一个封上嘴巴的动作,坐到一旁喝茶看窗外,不说话了。 刘莹尴尬道:“他就是这个性子,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我确实吃不下。”禾苗无所谓,圆子和她犯了大错,不但给铁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更是险些将二人的性命留在靖中。 二人军职被夺,圆子被幽禁,她赋闲在家养病,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丢脸肯定丢脸,但错了就是错了。 她坦然,刘莹和陈韫也跟着松了口气,小声和她道:“你别担心太子,你不方便出面打探,就交给我们去处理。” 禾苗叹道:“幸亏有你们,我在京城还真不认识几个人。” 她自小长在边关,又去白银谷学艺,之后直接上了战场,和京城这边的人几乎没什么来往,平时尚且不觉着,到了此时,才发现想打听消息都找不到人。 刘莹拍拍她的手:“你有我就够了。” 这话说得暖心,禾苗忍不住笑了,陈韫也凑过来:“还有我。” 刘莹按着他的脸,使劲将他推开,嗔道:“你走开,关你什么事。” 陈韫看着她傻笑:“不然你罚我跪搓衣板?” 刘莹红了脸:“再胡言乱语我就要翻脸了!” 禾苗指着他二人:“你们……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陈韫迫不及待地道:“就是下个月。怎么,你没听说?” 禾苗不由汗颜:“事务繁杂,通信不便,我和家里也没怎么通信,只报平安。” “不必解释,我晓得的。”刘莹硬生生把陈韫赶走:“不是要去请何家伯母替你看眼睛的么?还不快去?再在路上遇到我却认不出,就别成亲了。” 陈韫连忙告辞,转过身一头撞在门框上,撞得晕乎乎蹲下去就起不来。 刘莹吓个半死,跑过去扶住他,看他的伤处,心疼道:“有没有伤到哪里?你这个呆子!快,我扶你去前头请伯母看。” 陈韫小声哼唧着,靠在她身上往外走,趁她不注意,给了禾苗一个得意的眼风。 禾苗由担心变为好笑,随即又觉着欣慰无比。 陈韫与刘莹成一对了,而且感情非常融洽,真好。 “这个绿豆糕太甜,这个桂花糕不够香……”何小二挑剔着刘莹带来的糕点,发表感言:“终于要成亲了,不枉我一直担心刘莹想不开,非得等着太子。” “她不是那种人。”禾苗见何小二挑挑拣拣的样子,委实看不过:“你也老大不小了,听说娘给你看了好几家的姑娘,你都不满意,不如我来替你挑?” 何小二吓得险些被噎着,一跃而起,讨好道:“姐,我这就去打探消息,我之前在黑甲军中有几个朋友,还有虎贲军里也选拔了几个人过来,人托人,一定能把这事儿搞定,你就先给姐夫写信吧。” 不等禾苗答应,一阵风似地飘了出去。 禾苗坐下来给圆子写信,想说的话很多,写了洋洋洒洒一大篇,却又觉着不妥,便撕了重写:“安好,勿念,安心。” 天黑时,何小二又一阵风似地回来,兴奋道:“姐,我找到人带信了,不过他们想请你喝酒,你答不答应?” “可以。”禾苗本就不是弱质闺秀,她是军中的人,和军中的人喝酒太正常了,帝后若是因此生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何小二就问她要信。 信递过去,他涎着脸皮想知道写了什么,禾苗大大方方给他看。 他失望无比:“竟然就这样?” “不然你以为呢?”禾苗说道:“你以为,我们找人喝酒再送信进去,能完全瞒得住帝后?” “也是哦,爹爹说过,陛下精着呢。” 何小二晚上就带来了回信,圆子的信和禾苗的信一样简洁:“安好,勿念,心静,读书,抄经。” 禾苗放了心。 也许圆子肉体伤得不轻,心态却很好,他在读书,在抄经,那就是真的在悔过,总有一天,帝后会放他出来的。 次日,禾苗按照诺言,跟着何小二一起去找那几个帮了忙的将士喝酒,她喝得不多,却极豪爽坦荡,和那些人很谈得来。 再之后,她的生活日常便是这样的,和军人喝酒,给圆子写一封言简意赅的家书,换上漂亮的裙装,跟着白洛洛、刘莹,或是简五、姚静宁,一起去到京城的权贵人家出席各种宴会。 无论何种场合,她都游刃有余,做得非常不错,久而久之,众人都记得给她下一份帖子。 事情传到帝后耳中,都很欢喜。 第1274章碧玉郡主回京 对于帝后来说,从前的禾苗只是故人之女,聪慧活泼,儿子喜欢。 后来发现她武艺高强,是难得的将才,这便高看了一眼。 但仅有这些是不够的,要做太子妃,未来的国母,需要具备的能力很多。 他们一直都在担心,禾苗自小被娇宠,无法无天,随意妄为,又不在京城长大,对京城的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人也不认识,恐不能极好地驾驭这个位置。 之后,她只身奔赴靖中救父救妹,全身而退,以一己之身建立铁军,与圆子共进退,立下大功,他们放心了许多。 却又担心她与圆子年少成名,轻狂自傲,受不得大挫折,终有一天会酿成大错。 更担心,圆子那样痴迷于她,为她冒险奔赴靖中,恐将来她不明白,利用宠爱谋私利,祸乱俪国,埋下祸根。 二人不听招呼,执意在外成亲,终于酿成大祸,帝后是愤怒的,恨不得将他二人绑起来狠狠收拾一顿。 只是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教育方式,圆子要打要关要冷落,禾苗却只需冷着就行了。 直到今天,他们方觉得一直悬在空中的那颗心安定了一半,不说十分满意,至少很满意。 圆子被关在别宫,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无人可以说话应答,不许出门,不许有人探望,只能独自抄经。 对于经历了繁华、曾经权势滔天的年轻人来说,这很要命,若是定力不够,心态不好,心生怨恨,自暴自弃,他便废了。 可是禾苗经常去看他,进不去就在门口坐一会儿,常有纸条递进去,说的都不多,言简意赅几句话,却让圆子安静安心。 他们狠着心肠没有去看他,却随时都让底下人关注着,得知他刚到别宫时十分烦躁低沉,后来得了禾苗的书信,知道她的消息,这便慢慢安静沉稳下来了。 安静读书,安静抄经,还在别宫里钓起了鱼,一坐就是很久,表现出与他这个年纪完全不同的沉稳安静。 这很好。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女人还能让他平心静气,那她就是最适合他的人。 再看禾苗的表现,能文能武,外出可以抗敌,在内可以安家,还有什么不满意? 帝后虽未明说,却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二人通信传情了。 转眼,便到了刘莹与陈韫成亲的日子。 这天天气却不怎么好,先是落了小雨,傍晚时分雨变成了雪,虽未堆积起来,对于九君城来说却是非比寻常。 老人们都说:“这太难得了,几十年没有落过雪啦。” 禾苗人在刘莹家中,心却飘到了别宫。 别宫阴冷,她不确定圆子是否能得到很好的照料。 他去年冬天在靖中为了设计魏紫昭,两次受了重伤,尚未养好,又被昭王府的人算计,是没养好的,之后天气变化便会发作,酸痛入骨。 她曾想,要好好给他调理一下,奈何在靖中多有征战,始终不得安宁,竟是一直不曾做好。 禾苗心里有事,在席上便不怎么安定。 白洛洛晓得她的心事,勉强撑到新娘、新郎送入洞房,便找个借口带了她先离席。 禾苗早就命人回家收拾东西的,车与物品都在半路上等着,出了陈府就直接出城。 到了城外,迎面来了一支车队,马车上打的是睿王府标志,几个侍卫顶风冒雪而行,十分疲累。 禾苗觉得奇怪,睿王夫妇一直都在莲峰镇守,平时难得回京,此时靖中大乱,申国又跟着瞎掺和,他们不在靖中镇守,却跑回京城,是何原因? 亲自下车上前去迎:“车里的是睿王大哥哥吗?我是禾苗。” 马车停下来,睿王妃碧玉郡主探出头来,笑道:“原来是苗苗,快进来!外面冷。” 禾苗走到车前探头往里张望,只见两个小孩子在碧玉郡主身旁睡的安稳,睿王却是不在的,便道:“只是嫂子和孩子们么?” 碧玉郡主脸色微黯,笑容也有些勉强:“此时那边太乱,他事务繁多,走不开的,时近年关,我带孩子们回来送年礼,给父皇母后请安磕头。” 禾苗立刻明白过来,碧玉郡主是申国人,当初是为了两国联盟才特意来联姻的,如今申国率先撕破盟约,不但出卖她与圆子,还亲自动了手。 最尴尬的人当属碧玉郡主了,帝后肯定不放心她和孩子们留在那里,召回京中理所当然,只是可惜这夫妻俩要分离一阵子了。 禾苗没提那些扫兴的事,只是笑吟吟的:“九君这几天挺冷的,多穿些衣服。我明日来府上探望嫂子,不知嫂子何时有空?” 碧玉郡主也懂得她的好意,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难为你们了。” 禾苗摇头:“嫂子别和我说这个,这个不关你事,我和太子都分得清楚,你既然嫁过来,那就是我们的人,是我的嫂子,大姐姐,不会是别的。” 碧玉郡主忍不住红了眼睛,但她也是性情坚强之人,没得那些废话可说,便道:“你这是要去办事吧?天黑路滑不好走,快些去吧,明日我都不会在家,你后日午后来,一起吃晚饭。” 二人分头各自往前,何小二目送着碧玉郡主的马车,低声问道:“现下最尴尬的人就是睿王夫妇了吧?我听说,申国人悄悄给他们送了信,撺掇睿王自立。” “闭嘴。”禾苗瞪他一眼,确定无人听见,这才小声问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岂是乱说得的?” 何小二不满意:“我又不是傻子,自是晓得什么话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我就是看你不晓得,和你提个醒。你问我从哪里听来的,我自有渠道,八九不离十。” 禾苗心情十分沉重,以申国人的尿性,估计是真的,倘若如此,还真是一个大麻烦。 处理稍有不当,帝后辛苦培养多年,父子情、母子情便将毁于一旦;圆子与睿王多年的兄弟情,睿王与碧玉郡主的夫妻情,便算是到头了。 第1275章耍赖 禾苗到达西麓山时,已经尽黑。 下了一天小雨,傍晚时分又落了雪,西麓山上雾气连着薄雪,雾茫茫一片。 石阶上非常湿滑,何小二很担心禾苗的身体:“你能自己爬上去吗?不会摔跤吧?” 禾苗捶了他一拳,命下人将所有东西都交给他拿着,自己提着裙子上了山。 行宫的灯光透过雾气散出来,温暖极了,她朝着灯光往山上走,总想着圆子坐在灯下独自抄书,静静等她。 走到行宫附近,何小二拦住她:“悄悄进去,我给你打掩护。” 禾苗十分心动,然而想到老爹经常和她分析帝后的性情,便道:“别自作聪明,只怕我们才到山脚,就已有人送信到宫中了。” 现下的情形是,帝后虽然惩罚他们,却并不反对他们在一起,没必要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反而让人不喜。 果然,还未走到宫门,守将已经迎了出来:“二位远道而来,是有什么事吗?” 禾苗不客气地往前走:“天气不好,我担心殿下,给他送些吃的喝的,还有药和衣服。” 守将自是不许她进去,也不肯让她把东西传递进去。 她也不勉强,抱着东西走到宫门外,就在石阶上坐下,让何小二回去。 何小二不愧是她的好弟弟,立刻听话地离开了。 守将十分为难,搓着手,讨好地道:“天寒地冻,何将军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回去吧,不然冻出病来怎么好?” 禾苗微笑自若:“天寒地冻,将军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回值房去吧,不然冻出病来怎么好?你放心,我不会硬闯的,我就在这里坐坐。” 守将劝一回劝不了,只好回去值房,寄希望于她自己坐得无聊,自动离开。 禾苗却是很自在地拿出毯子、热茶、手炉、糕点,慢悠悠喝茶吃东西,十分自在悠闲。 铁甲军惊为神人,全都无心值守,只管盯着她看,悄悄传递眼色,各种好奇议论。 禾苗不以为忤,不管是谁看她都报以微笑,弄得众人无心值守,只想和这个传奇的年轻女将军聊天,听一听她的故事。 守将实在没办法,只好妥协,先请禾苗去值房里喝茶烤火,禾苗笑着拒绝:“这里挺好的。” 守将苦笑:“将军把东西交给末将吧,末将这就给太子殿下送进去。” “这不好吧?”禾苗十分虚伪地道:“将军还未请示陛下呢,万一陛下怪罪起来,岂不是罪过。” “陛下若是怪罪,末将兜着。”守将笑得眼睛都起了褶子,心里忍不住暗骂,姓何的都狡猾,当爹的是这样,当女儿的也是这样,实在是太过可恶。 分明是来找他麻烦,他还要反过来求她,不然在这冻病了,帝后先就不说了,太子和闽侯必然让他不好过。 幸亏禾苗见好就收,立刻将东西递给他,笑眯眯地道:“有劳将军,给您添麻烦了。” 守将苦笑着让人送东西进去,眼见禾苗还站着不动,就道:“将军还不走么?” 禾苗微笑:“我等一会儿。” 这是怕他们不给送进去呢,守将只好由她站着,忙着指挥手下:“快去,快去。” 送东西的人很快出来,笑眯眯地道:“殿下收到东西了,让属下给将军带信,天寒地冻,让您早些回去,他一切安好。” 守将斜睨着禾苗,心说这回你可以走了吧?别在这里赖着了。 禾苗只作不懂,笑着道一声辛苦,还是坐着不动。 “将军还不走吗?”守将快要崩溃了,这坐着不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禾苗伸一伸胳膊:“不急,有点累,歇一歇。” 见手炉里的炭火灭了,便笑着问守将:“可否给我一点炭火?有些冷啦。” “呵呵……当然可以。”守将转过头就沉了脸,冷声吩咐手下:“快去!” 禾苗换好了手炉,继续笑眯眯坐着。 她不走,守将就不能睡觉,就不能离开,第二天还要继续当值,守将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求她:“求您回去吧,您这样真的让末将很为难。” 禾苗无辜摊手:“我做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呀?”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本来我想回去的,但这不是天太晚了,进不去城吗?这附近也没什么农户,实在是找不到地方休息。这里不错,雪落不到身上,又有你们在,不怕野兽……” 守将想哭,她便站起来:“啊,是我耽搁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我离开就是了。” 她站起来,慢慢地收拾东西,偶尔咳嗽一声,单薄的身体显得十分孱弱。 众铁甲军见状,都觉得她好可怜,自家将军实在是太过死板不近人情。 有一个年轻的副将非常不好意思地上前道:“将军若不嫌弃,可以到末将那里歇一歇,避避风雪。” “多谢啦,不过男女有别,不太妥当。”禾苗感激地谢了他,再意有所指地看看守将:“大家都不容易啊。” 年轻副将看看自家主将,不敢开口求情,却是一副“太过分了”的表情。 不单是他一个人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表情。 守将压力好大,无奈叹息:“不然我让人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将军留宿在这里,明日一早下山吧。” 禾苗再次虚伪:“这样不好吧?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只是借宿一宿,并无大碍。”守将吐着血,让人安排好屋子,请禾苗入住。 禾苗被人隆重送入房内,高兴得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是第一步,有一就有二,终于突破了! 别宫是真的很冷,被褥单薄,她睡到半夜醒过来,冷得不行,裹着被子坐到值房里去烤火,和值夜的士兵吹牛谈天,说得天花乱坠。 守将一觉醒来,发现她已经与守军打成一片,有说有笑,一起喝粥吃馒头,还给人家指点武艺,又憋了一口血。 他不敢进去,焦躁地在外面转圈,眼巴巴看向京城方向,为什么去送信的人还不回来? 中午时分,帝后的旨意才姗姗来到。 第1276章终见面 禾苗表面上谈笑风生,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 她不信帝后不晓得她来了,她赖了一夜,必然有所表示。 这是试探,也是表态。 当初是圆子为了她只身奔赴靖中,也是为了她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受苦,她便与他一起就好了。 守将进来,威严地看着她道:“何将军,适才宫中来了旨意,让您必须回京,不许在此久留。” 禾苗心一沉,却也没有多作无谓的挣扎,毕恭毕敬地道:“谨遵旨意。” 守将欣赏够了她的可怜样,这才面无表情地道:“天寒地冻,皇后娘娘慈母心怀,特遣派将军替她探望太子殿下,回去后立刻入宫禀告。” 禾苗来不及与这个讨嫌的守将计较,迫不及待地提着裙子往宫门狂奔而去,高声道:“我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太子殿下,快些开门!” 守门的人要懿旨,她哪里拿得出来,便高声喊守将:“将军快来!” 守将坐着吃早饭,假装没听见。 报应来得真快,不过心情真的是很好,禾苗走进去,坐到他身旁,也不催他,也不生气,撑着下颌笑眯眯地看着他吃,目不转睛。 守将终于吃不下去,气呼呼地放了筷子,亲自吩咐手下:“开门!” 禾苗很认真地给他行礼:“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末将奉旨办公,将军不必谢我。”守将板着一张脸,心情却是高兴的,至少没白白放水,对方还是领情懂事的。 禾苗又道:“不知将军贵姓?” 守将又是一口血,这是故意的吧?这是故意的吧?他在这里守了这么久,她经常来来往往的,打过好多次交道,她居然不知道他姓什么? 正自郁闷时,就听禾苗俏皮道:“啊,看我这记性,将军姓周嘛,周将军,改日请您喝酒。” 周守将心情一松,这还差不多。 又见禾苗冲他一笑:“开个玩笑的,将军不要在意。”再次谢过,乐颠颠进了别宫。 她不让宫人往里通传,沿着小路静悄悄进去,一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一直走到通头,才看到宫室竹帘半卷,圆子坐在窗前,披着她昨夜送来的狐裘发呆,面前铺着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手里拿着一只半干的笔。 只是一眼,禾苗便看出来,他比从前瘦了很多,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她快步上前,轻轻推开房门,只听圆子头也不回地道:“不必伺候,退下吧。” 她站着不动,他便有些生气:“让你退下,没听见么?” 她缓步而前,他拧眉回头:“你……” 四目相对,他微一愣神,快步起身,行动之间,将凳子带翻。 “你怎会……”他想问她怎会到来,禾苗却已朝他飞扑而去,她紧紧地拥抱他,想要嵌入他的怀里。 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圆子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想尽了法子,他更紧地拥抱她,不停亲吻她的头发。 禾苗靠在他的胸前,嗅着熟悉的味道,听到熟悉的心跳,只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又暗暗感谢上苍,多谢它如此优待她,给她这一切,给她以圆子。 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不想分开,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什么,就想这样紧紧依偎。 良久,圆子才拉开禾苗,带她到火盆旁坐下:“你怎么进来的?” 他突然想起,她是昨夜就来的,便变了脸色:“你不会是在这里守了一夜吧?你这个傻子!病了怎么办?” 他拽着她,要给她号脉,看她是否生病。 禾苗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她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我娘给我调养得很好,倒是你,我很担心,旧伤疼么?” “我很好,服了你的药就更好。” 圆子的确这几天都不太好受,他又好强,不想让人往宫里报,都是自己硬挺着。 直到昨天禾苗送来汤药,他服下之后才缓解了伤痛。只是这些事,都不必告诉禾苗,平白让她担心。 禾苗对他熟悉到不能更熟悉,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再一侧头,惊觉他竟然有了几根白发。 有一瞬间,她心痛到不能呼吸。 她骄傲漂亮的圆子,被幽禁在这里,满身伤痛,得不到很好的照顾,还要为了尊严和让父母放心,每天强撑。 无论怎么表现得云淡风轻,始终心里是很在意的,这无数个长夜,估计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禾苗难过得想流泪,却知道圆子一定不想看到她流泪,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将头低下,玩弄着他的手指,拼命抑制情绪。 圆子见她不说话,晓得她不好受,便笑着道:“这里可好玩儿了,那边有个大池子,是活泉,里头养了好些肥鱼,我没事时就去钓。钓起来就让他们拿去做,吃不完的送给守军,我还亲自学着做鱼,用匕首片鱼,片得可好了,味道很甘美,改时候做给你吃。今天来不及,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些去呀,也让岳父岳母尝尝。” “好呀,那我就等着吃鱼了。”禾苗咳嗽一声,装作很严肃认真的样子:“奉皇后娘娘懿旨,请问太子殿下每日三餐进得可好?夜里能安眠否?身体可无恙?” 圆子恭敬起身,垂手回答:“劳母后记挂,儿臣很好,问父皇母后安。” 他越是恭敬,禾苗越是心酸。 她抱住他,不想放开,哽咽着道:“你要保重,说好了一起再去靖中的,不要让我操心,有病要治,不要忍着,陪我一辈子,说过要生好多个孩子的。” 圆子笑道:“想生孩子,不如现在就生?” 禾苗被他惹得破涕为笑,捶了他一下:“胆大妄为!” 二人说了会儿话,依依惜别,圆子送禾苗出去,走到路口就能再继续往前了。 他便站在那里,一直含笑目送着她,见她回头,就冲她挥手:“快去,路上小心。” 禾苗回过头,眼泪便忍不住地流下来,不肯给人看见,跑得飞快。 何小二在半山腰上接到她,见她眼眶红红,便“啧”了一声:“真是女生外向。” 第1277章新任务 “何将军请,娘娘等了好一会了。”交泰殿的大宫女微笑着将禾苗迎进去。 宫中对于禾苗的称呼很是尴尬,称其为何姑娘吧,她又是和太子成了亲的,这样一叫,仿佛帝后不肯承认她似的。 若称为太子妃,她又没和太子正式昭告天下,按程序行大礼,接受册封。 因此人精们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何将军”这一称呼,体面又不尴尬。 禾苗并不怎么在意称呼,在她看来,她和圆子就是那么一回事,是她的便是她的,无需担忧忐忑。 心中坦荡,举动间自然生风,英气骄傲,挺拔无双。 “听说你去看了太子。”钟唯唯坐在凤椅之上,神色难辨。 禾苗坦坦荡荡地道:“是,天气阴冷,太子身有旧伤,我怕他好强,不肯与陛下娘娘说,自己白白受罪,故而给他送了药和衣物。” 钟唯唯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和陛下对他关心不够,都不如你?” 这是要找茬? 禾苗微怔,白洛洛头上没有婆婆,自在霸道惯了,她也跟着耳濡目染,并不知道婆婆这种人物有多难缠。 不过这是圆子的母亲,也是她父母双亲的好友,没道理莫名其妙折腾她。倘若真的不喜欢她,那就更要谨慎,不可随性。 禾苗不慌不忙地解释:“娘娘误会了,臣在家中,小时还不懂得要脸,凡事都喜欢告诉父母,不懂得害羞。长大后,有了心事和喜欢的人,就想要父母多夸自己几句才好。 做错了事,通常不想告诉家里,家母常骂微臣翅膀硬了不听话,白眼儿狼,心里没她,其实不是,是微臣要脸,不想让父母担心失望。 微臣如此,殿下同样如此。 在靖中时,殿下勤奋努力,常常夜半时分才肯入睡,微臣劝他爱惜身体,他总是说,父母给予他太多期望,他上有长兄,下有弟妹,中有臣子、百姓关注,他必须做到最好,方能不辜负父母之恩,不辜负君恩,给弟妹做表率,让家庭和睦美满。” 圆子的心事,禾苗一直都知道,小小年纪便担负许多,那么拼命,那么辛苦,求的不过是国泰民安,家庭和美,不负太子这个身份。 她回想起他在靖中遇到的那些艰险,想起他浑身是血,出生入死的样子; 想起他一身白衣如雪,站在昭王府的墙头上慷慨激昂,仰面倒下的样子; 再想起那个深夜,兵临城下,黑压压一片,仿若末日,他毅然决然带着一队人马出城冲杀…… 禾苗心如刀绞,泣不成声:“我们做错了事,理当承当后果,该怎么罚,我们都认。只是,他做下这些事,都有我一份,请娘娘让我与他一起分担。 他在别宫孤冷凄清,我却在外头吃喝安逸,我心不忍。故而,明知陛下与娘娘不喜,微臣还是胆大妄为,赖在别宫外头,一是仰仗陛下与娘娘的慈父慈母心怀,二是满足自己的私心。 总觉得这样,便是陪着他,他会知道我在,我也知道他在。抗旨不敬之罪,微臣愿意受罚,请娘娘责罚。” 言罢深深一拜,泪水滴落在地上,须臾功夫便汪起了一滩。 钟唯唯被她说得心里酸酸的,知道她这席话都是发自肺腑,心中着实安慰。 回头与屏风后的重华交换一个眼色,仍是板着脸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二人想要一起挨罚,不是不可以,但这个机会,得靠你自己争取。” 禾苗眼睛一亮:“请娘娘吩咐。” 钟唯唯方慢条斯理地道:“你可知晓,魏紫昭的下场如何?” 禾苗摇头:“臣只知她已然死去,其余不知。” 她与圆子突破包围之后,伤病缠身,无暇他顾,之后便被遣送回九君,靖中那边的事只是一知半解。 “据线报,她是被魏绵绵算计而亡,死时身中蛊毒,有人劝魏绵绵将其尸身保留,把蛊虫取出另用,却被魏绵绵拒绝,魏绵绵下令,就地将其尸身焚化,以绝后患,绝不受诱惑。你对此有何看法?” 禾苗想起靖中前皇帝、魏不惧、百尺的钻营贪婪,不由感叹:“此女定力心计实在可怕,将来恐为劲敌。” “对手如此强大,那么你呢?”钟唯唯反问,“申国蠢蠢欲动,试图坏我骨肉亲情,碧玉郡主心中难以安定,睿王恐也不能无忧,你能做什么?” 禾苗略一思索:“娘娘的意思是,只要臣安了碧玉郡主的心,保全骨肉亲情,您便许我入别宫与太子为伴么?” 钟唯唯轻轻点头:“能否做到?” “能。”禾苗信心满满,脸上也有了笑容。 钟唯唯低头拿起茶杯,她便识趣地告了退。 待她出去之后,重华自屏风后头走出来,说道:“这孩子看起来不错。” 钟唯唯露了笑容:“那是,阿兄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圆子的眼光不错。” 重华淡淡地道:“当然,阿兄自来都是极好的。我近来总是想起从前的事,你说那老东西,从前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像现在这样多好。” 钟唯唯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重华被她看得略有几分心虚,掩饰地端起茶杯遮了半张脸,欲盖弥彰地道:“你看我干嘛?” 钟唯唯道:“陛下,这样小气不好,这都是哪时候的事了,咱们各自有家,还要做儿女亲家,你说我们都几十岁的人了……提那些做什么?” 重华眨眨眼,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呀,突然想起一件要事,须得马上处理,我这就去了。” 钟唯唯也不戳破他,起身恭送。 忽听宫人来报:“西麓山别宫有人来到,太子殿下向陛下与娘娘问安,奉上才钓起的鲜鱼两尾,另,太子身有不安,请派御医。” 重华停下脚步,十分欣慰:“这个臭小子,总算想通了,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钟唯唯哼道:“自是随了陛下,总归我是没有这种脾气的。” 夫妻二人斗着嘴,先派福慧公主带着御医去别宫探病,又打算将儿子孝敬的两条鲜鱼悄悄办个小宴,好生享受一下。 第1278章宗妇之职 睿王府位于皇宫西侧最好的地段,帝后宠爱睿王,府邸修建得很好,即便睿王夫妇外出多年,府中仍是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前来探访的客人,比起从前真是少了许多。 碧玉郡主守着两个孩子读书,思及近来遇到的事,心情十分低落。 早在和亲伊始,她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遇到这些尴尬事,刚开始一直战战兢兢,日子却过得极其安逸,以为不会有什么了,却当头一棒打下来,砸得她晕头转向。 昨日入宫,帝后对她和孩子们非常亲切体贴,然而隔阂始终都在,她和帝后都不会忘记,因为申国的出卖,圆子与禾苗只差一点就死在靖中。 真的是很尴尬,就连孩子们都感受到了这种气氛,不敢说笑,一举一动十分拘束规矩,小女儿甚至悄悄问她,他们是不是会被关起来,再也回不去了。 碧玉郡主沉沉叹一口气,亲自去厨房看了一遍,又让人去门口看着,务必要让禾苗感受到她最真诚的善意与歉意。 才吃过午饭,禾苗便如期到来,她给孩子们带来了京城里最时兴的玩具,还给碧玉郡主带了一套陈韫新出的话本。 她是一贯的直爽性情,进门不谈正事,先跑去和孩子们疯玩一气,把孩子们哄高兴了,才去和碧玉郡主一起喝茶说话。 碧玉郡主十分谨慎小心,递一杯茶,轻声道:“对不住,我和殿下得知那件事,十分焦急,他本已点好兵将,准备前去支援你们,但是收到京中密旨,已然派了虎贲军去,所以……” 她小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甚至将申国派了人游说挑拨他们的事也讲了出来:“……我们殿下常与我说,陛下与娘娘养他长大,等同亲生父母,该给的给了,不该给的也给了,倘再贪心,天地不容……” 碧玉郡主说到动情处,忍不住流了眼泪:“我实在没脸见你们,我和殿下说,自请下堂,把孩子留下,我自己回去,可他不许,他说不是我的错,不该把鞭子打在我身上。” 禾苗静静听着,说道:“睿王哥哥说得没错,这不是嫂子的错,我就和嫂子明说了吧,我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而来,她与陛下都担心你想不开,也别说什么自请下堂,陛下与娘娘不会答应的。” 碧玉郡主哭的不能自已:“我不是爱流泪的人,只是,只是真的忍不住,这么多年,我的丈夫,孩子都在这里,让我离开他们,比挖了我的心肝还让人难受。” 旁人说得再多,也始终不是当事人,禾苗劝过了就不再说,而是静静听着碧玉郡主诉说。 帝后让她来办这件事,并不那么容易,她得花时间,努力让碧玉郡主相信帝后和她、圆子的善意与信任,还要让碧玉郡主将这份信息传递给镇守莲峰的睿王知晓。 努力维护家庭的和睦亲密,不让敌人有机可趁,这是宗妇的职责,今天面对的是碧玉郡主,将来也许还会面对阿瑄,以及其他宗室王府。 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考较的是胆识与勇武,如今考较的却是另一种能力,胆识、心计、耐心、眼光、平衡、口舌,缺一不可。 禾苗不敢说累,也不敢嫌烦,她知道自己于公于私都必须做好这件事。 碧玉郡主憋屈了很久,今日终于得以将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心情松快了许多,不好意思地拉着禾苗的手道:“光让你听我说这些烦心事了。” 禾苗摇头:“嫂子若不嫌我吃得多,以后我还来。” 二人换了话题,说些边境风物,不提政务,说说笑笑也就到了傍晚,禾苗坚决要求喝酒,碧玉郡主也放开了陪她尽兴。 两个女人一直喝到夜里,都是大醉,倒头一起睡下,第二天早上起来都是头痛如裂,禾苗赖在睿王府用过早饭,又和孩子们疯玩一回,答应下次将稻穗带来。 临走时,她与碧玉郡主之间那种尴尬的生涩感已经消失不见,两个人都能体会到对方的诚意。 回到家中,又收到了来自西麓山别宫的礼物——两条才钓起来的鲜鱼,以及圆子的信,说她送去的药很好,衣服很合身,宫中派去的太医也很尽职尽责。 她便懂得了他的意思,他终究是听了她的话,不再和自己拧着干了。 之后几天,禾苗没有再去西麓山别宫,而是按照约定,带着稻穗去睿王府玩耍。 稻穗经过那件事,说话和行动的能力延迟了许多,和同岁的孩子比起来反应略慢几分,通常与其他孩子玩不到一起。 睿王的两个孩子却很不错,继承了父母双亲的好脾气与耐心,对稻穗出奇的容忍。 禾苗和碧玉郡主在那天交谈过后便不再提那件事,通常就是一杯清茶,一本书,静静地看孩子们玩耍,就混过了一天。 与此同时,宫中的赏赐不时都有,帝后召见碧玉郡主与两个孩子时,也让把稻穗带上。 碧玉郡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她尽量不与敏感的大臣家眷往来,但在避不开的场合,也能正常应对。 作为回报,莲峰那边传来了捷报,睿王主动出击,吞并了魏绵绵手中一座小城——不是要塞,却很鼓舞人心。 又有申国使臣悄悄潜入莲峰,被睿王抓住,亲自砍了头,着人用石灰腌制了,送进京来。 如此,申国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终于是不敢再往莲峰派遣使臣了。 眼瞧着就要过年,禾苗忖度着要给圆子做一件新衣,想给帝后各做一件,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宫中的帝后却仿若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先就赐了衣料皮毛下来,说是听闻她不但武艺高强,针黹女红也很出色,让她做几件斗篷。 旨意传到,禾苗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要与圆子见面了。 果不其然,斗篷送上去后没两天,宫中来了特使,问她可否愿意去西麓山别宫陪伴太子过春节。 禾苗当然是肯的,忙着入宫谢恩,这回却是帝后二人都见到了。 第1279章等太子毒死她再嫁 交泰殿内暖意融融,皇帝陛下端坐于窗前批折子,皇后则斜倚着熏笼在看账簿。 公主福慧坐在一旁,怀里抱一只狮子猫,小声和皇后说着话,表情说不尽的娇憨。 皇后浅笑吟吟,偶尔搭一句话,再点点公主的鼻头,十分宠溺慈祥。 宫人入内通传,帝后便放下手中的事,坐直身体,一本正经地说:“宣。” 禾苗长大之后,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她对这位陛下的事迹知道得很多,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处。 给帝后行礼之后,又要给福慧公主行礼,福慧公主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笑道:“嫂子别和我客气。” 禾苗略尴尬,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她,起身招呼福慧:“给你哥哥的东西还没收拾妥当,你随我来。” 母女二人去了后殿,殿内只剩下禾苗与皇帝陛下。 “坐吧。”重华一指福慧坐过的地方:“就和在自己家里一样,不要拘束。” 禾苗端坐如松,垂下眼皮静静等候,她知道皇帝陛下在打量她,目光非常锐利。 按说,她见过的大人物也不少了,但如此具有压迫力的目光,还是第一次遇到,总让人无端紧张。 “你和太子做的那些事,朕都已经知晓了。”皇帝陛下总算开了口,语气十分温和,“太子很喜欢你,为了你,甚至以身犯险。” 禾苗站了起来,不辩白,不反对,因为这本身就是事实。 “他是可以为你去死的,那么你呢?”皇帝陛下的语气仍然很温和,内容却不那么温柔。 禾苗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回陛下的话,太子如何待臣,臣便如何待太子。” 皇帝陛下点点头:“那么,朕来问你,目前有这么一件事,靖中魏绵绵使人送密信过来求和,愿以靖中八万里沃土,三十城池为嫁妆,请与太子联姻,你肯么?” 禾苗瞬间呆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傻乎乎地问皇帝陛下:“这个,不是陈韫写的话本里的故事吗?” 皇帝陛下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回答,哑然片刻之后,骤然失笑:“没错,就是话本里的故事,不过话本里的故事,不也是从现实中得来的么?魏绵绵不想打仗。” 禾苗道:“臣相信她不想打,但她的手下呢?他们答应她带着这么多嫁妆嫁过来吗?魏不惧答应吗?臣不认为她现在已经具备掌控靖中全局的能力。因此这是一个阴谋。” 皇帝陛下笑了起来:“朕没让你分析,只问你肯不肯与她共同侍奉太子。” 禾苗眨眨眼,正要反问他与皇后之间是否可以如此,皇帝已然喝止她:“不许提朕与皇后,只需回答肯,还是不肯。” 禾苗很认真地想了想,道:“臣等太子毒死她再嫁太子。” “放肆!无礼!”一旁的太监总管尖叫,皇帝陛下也没有阻止的意思,神色晦暗地注视着她。 禾苗行礼:“陛下要的答案,臣已经回答了,若无其他吩咐,请许臣告退。天色不早,外出赶往西麓山别宫需要时间,恐天黑山路难行。” 皇帝陛下淡淡地道:“这样的情况下,你仍然坚持要往西麓山吗?” 禾苗很认真地回答他:“当初太子去靖中,他没问臣的意思;重兵压境,他带着人杀出城去,也没问臣的意思。无论以后如何,不是还没到来吗?只要不是危及国家和帝后,臣当然要做应该做的事。” 皇帝陛下笑笑,摆摆手:“去吧,赐火狐裘一领,照夜白御马一匹。” 禾苗再次呆住,为什么没骂她,反而赏她? 太监总管翘着兰花指,尖声提醒她:“恭喜将军,还不谢恩么?” 禾苗这才行礼谢恩,退了出去。 福慧公主带人在外守着,见她披着火狐裘出来,就笑眯眯地迎上去:“真好看,我问父皇要了很久,父皇也不给,原来是给嫂子准备的。” 禾苗便要解下来,福慧连忙按住她,大笑:“我和嫂子开玩笑的,嫂子就当真了,嫂子最配这个,我撑不起来的,快些带着这些好吃的去西麓山吧,替我向二哥问好。” 禾苗应了,又去找皇后谢恩告辞。 钟唯唯靠在熏笼上,懒洋洋地道:“你是个聪明人,我总担心你桀骜难驯,不懂得变通,如今看来也还是,不过嘛,好歹我们还活着,总能为你们撑几年,去吧。” 禾苗走出皇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里露出几分小狡猾小得意。 她是她爹的女儿,她爹最让人头痛的就是桀骜不驯,亦正亦邪只凭心意,帝后很担心她也是这样的人,这些她爹都和她分析过。 那么,她若说要做听话的乖宝宝,帝后肯定不信。 那她就加上一个“只要不危及国家与帝后”,就要做该做的事。 果然皇帝很满意,正如帝后不讨厌她,却未必喜欢圆子为了她不顾一切一样。 他们不是他们自己的,是俪国的,臣民的。 适当地装点糊涂和呆傻,再杀气腾腾补两刀,帝后会喜欢。 赏东西,是表示对她的认可,想来,好事将近了。 禾苗意气风发,一路疾行到西麓山别宫,都来不及和守将打招呼,一阵风地卷进去,在池塘边找到了垂钓的圆子。 什么都不及说,一个猛扑扑过去,紧紧吊在他的肩上,把他扑得一个趔趄,歪坐在地上,看着她只是苦笑:“调皮。” 禾苗探头往桶里瞧,摇头摆尾几条小鱼,不高兴:“为什么没有大鱼?” “因为它们听说你来了,都被吓得躲起来了呀。”圆子笑吟吟地收线,命宫人过来收拾东西,拉着她回去:“脸都冻红了,去暖暖。” 禾苗听话地被他牵着,时不时回头看着他傻笑一声。 圆子被她笑得心情很好:“傻笑什么?没见过我么?” 禾苗把他修长的手指握在掌中拧过来,拧过去,小声说:“就是没有见过。” 一旁伺候的人听见,忍不住轻笑一声,圆子淡淡一瞥,便吓得缩了脖子。 第1280章终成眷属 坐定之后,禾苗和圆子炫耀火狐裘衣:“……还有一匹照夜白御马,可好了,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赏我东西?” 圆子虽然不知,但也晓得是好事将近。 看她嘚瑟的样子,故意掂量片刻才道:“因为你对社稷有功。” 禾苗睁大眼睛:“我做什么了,对社稷有功?” 圆子一本正经地道:“因为你怀上了皇嗣啊,这不是于社稷有功吗?” 禾苗一怔,随机扬起拳头猛捶他:“找打啊,你不在,我从哪里去怀?一个人生吗?和石头生吗?” 圆子作势还了几下手,禾苗更怒:“居然敢还手?看我不揍到你爬不起来。” 她把他推翻在榻上,将裙子提起,跨坐在他腰上,对着他又推又打又拧,笑闹成一团。 打着打着,她突然不动了,十分不自在带看着圆子:“干嘛这样看着我?” 圆子双手搭在她腰上,神色专注地仰面注视着她,轻声道:“看你好看,想看。” 禾苗轻轻抿唇,惊觉身下的小圆子已经不可描述,由不得脸红心跳,小声道:“再好看也只能看着,陛下与娘娘并没有允许我们做这个。” 圆子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轻哼:“可也没说不许我们做这个,他们让你来陪我过春节,是让你来折磨我的吗?那还不如不许你来。” 禾苗紧紧揪着腰带不松手:“万一怀上小圆子怎么办?我不要生出一个其父不详的娃。” 圆子恨得使劲掐她的脸:“其父哪里不详?分明就在这里!你不是想自己生吗?不是想和石头生吗?现在我就让你生!” 禾苗伸手去捂脸,低声呼叫:“救命啊,地主老爷欺负小可怜啦!” 手刚摸到脸颊,腰带已被解开。 她来不及说什么,温软的舌头已经滑入她的唇瓣之间。 思念如潮,一发不可收拾,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记不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凭本能紧紧攀住圆子的脖子,与他一起迷醉沉浮。 他们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彼此都累得不想再动了,才停下来,互相拥抱着睡过去。 次日清早,禾苗被风声吵醒,睁开眼一瞧,窗外一片白雪,竟然又下了雪。 秋天的时候,圆子就曾断言,今年冬天必有雪灾,俪国都落了雪,可想而知靖中、申国的雪有多大。 由得他们去挣扎吧!她探身看向圆子,雪光衬着他的俊颜,睡容安好,挺直的鼻梁,英气的下颌,饱满的额头,没有一处不好看。 她满心欢喜,低头吻他,依稀看到他鬓边一根白发,不假思索地扯下来。 圆子一皱眉头,不高兴地睁开眼睛,看到她讨好的笑容,就笑了,伸手将她搂紧,沙哑着嗓子轻声道:“早啊。” 禾苗将白发递给他看:“以后不许长这个,有烦恼可以和我说,我一直陪着你。” 圆子心中又暖又软,轻声道:“人终有一老。” “我和你一起呀。”禾苗把他和她的头发打成一个同心结:“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的。” 这是她说得最动听的情话了,圆子眼眶微热,久久不语。 禾苗心说,感动了吧?赶紧说好听话! 却听圆子淡淡道:“没想到你除了会舞刀弄剑,还会打同心结,可我还是不信前几天送来的斗篷是你做的。” 禾苗咬他:“太过分了,就是我做的!” 好吧,就不是她做的,她最多就是在绣娘的指点下,缝了几针而已,还被绣娘嫌弃缝得不好,拆了重做。但好歹上头始终留了她的指印和针迹呀。 二人说说笑笑,闹到中午时候才起来,禾苗坐在窗前对镜梳妆,圆子给她描眉簪钗,饭后手牵着手,一起畅游西麓山别宫。 难得的雪景,便又铺了纸墨,共同画一幅水墨西麓山雪景,末了盖上章,折两枝怒放的红梅,一起送回宫中,奉给帝后。 天黑时,宫中亦有馈赠,新鲜宰杀的鹿肉,从南方送来的柑橘,暖房里出的鲜花与小白菜,好吃极了。 禾苗带着人将春联贴满了他们居住的宫室,又自作主张,将帝后居住的地方也贴了春联与窗花。 大年夜,宫中赐了席面下来,她与圆子遥祝帝后身体康泰,俪国国泰民安,二人对饮守夜,过得十分惬意。 若干年后想起来,这竟然是二人过得最悠闲的时光了。 旦日大朝会,有人上表给太子求情,说他功大于过,恳请皇帝陛下开恩,放他出西麓山别宫,被皇帝陛下拒绝。 再有人观察帝后的言行,上书称,太子年长,理当大婚,大婚之后,年轻人自然成熟安定。 皇帝陛下没有当场表态,却将折子留了下来。 其他人嗅着味道,立刻一起上书,劝帝后给太子完婚。 各人理由各不相同,却都表明了一点,太子尽早大婚,于社稷有利。 元宵节时,帝后邀请闽侯一家入宫过节,家宴上,谈及了孩子的婚事。 次日,便下旨命钦天监择吉日,之后,昭告天下,于三月初十日,为太子举行大婚典礼。 消息传到西麓山别宫,禾苗正陪着圆子抄写经书,贺喜的宫人一拥而入,她还是懵的,见着皇帝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傻傻问道:“不与魏绵绵联姻了么?” 总管太监翘着兰花指,笑道:“将军在开玩笑,陛下岂是糊涂的?” 圆子在一旁听着,面无表情地把众人赶出去,把她抓到一旁拷问:“什么联姻?” 禾苗这才勉勉强强透露一点点给他知晓,某人摩拳擦掌:“一直瞒着我不说,是什么意思?” 禾苗一瞪眼:“不想让你嘚瑟。”反将一军:“莫非你想娶她?” 圆子笑着叹气:“你不是已经告诉父皇,坐等我毒死她再嫁我么?还问什么?” 禾苗这才满意:“我走啦,回家准备嫁衣去了。” 二人大婚所需的物品是早就备好的,都不用怎么准备,无非就是将吉服改得更合身而已。 期间二人不得相见,只能依靠鸿雁传书,以表相思之情。 转眼便是三月初十日,太子与太子妃正式大婚。 第1281章喜上加喜 新人婚后并未留在宫中生活,而是照旧去了西麓山别宫。 因为帝后有言在先,太子犯下的错误还未惩罚完毕,大婚只是让他早些意识到自己的错而已。 帝后之严厉,令许多人大为惊异,当事人却是过得悠哉乐哉。 春天的西麓山格外美丽,山花烂漫,禾苗与圆子的日常是,早起练功,不让武艺荒废;在山上溜达散步,采一些野菜,回到别宫亲自做些可口的小食。 饭后小憩半个时辰,一起读书抄经;傍晚时分再出去溜达,与看守别宫的黑甲军交流切磋武艺;天黑回去,沐浴睡觉造孩子。 悠闲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福慧公主来探望他们,带来了有关前线的消息。 靖中与申国经历了一个可怕的冬天,今年的春荒十分严重。 申国尚且还好,皇帝反应及时,国力强盛,救济调派及时,靖中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由于魏绵绵与魏不惧各自为政,连年征战,国内粮草早就被耗得差不多了,实在是难以做到有效的救援。 于是暴乱四起,不单流民为求生抢粮发动暴乱,一些世家也趁机举事,据不完全统计,靖中国内出现了大大小小一共三十多支叛军。 这是进击的最佳时间。 深夜里,禾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怕吵到圆子,便轻轻起身,打算去隔壁,却被圆子抓住手:“我也睡不着。” 禾苗就问:“是在想靖中?” 圆子微笑:“知我者莫如你。” 禾苗手痒痒:“我们自己做个沙盘如何?” 就算不能亲自上战场,那也可以在沙盘上推演,过一过干瘾呀。 二人一拍即合,披上衣服,打着灯笼,去了后山的小溪里淘细沙。 到得天亮,再让人拿着单子下山购买制作沙盘所需的物品,两天之后,物品准备齐全,便动手制作沙盘。 有关靖中、铁碑岭的山山水水都在他们的脑海里,不用地图,他们便可做出精美的沙盘。 做好之后,二人便互为敌我双方,对坐推演,每每废寝忘食,只恨自己不能亲临其境。 转眼一个月过去,禾苗发现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如期到来,等了几天之后,她要求派御医。 御医很快到来,宣布太子妃有了身孕。 这是天大的喜事,消息很快传回宫中,又由帝后安排了可靠的老人去闽侯府送信。 傍晚时分,宫中派了若干可靠的嬷嬷,带着若干上好的食材与物品来到别宫,带来帝后亲切的慰问,与皇子公主们的恭喜。 接着,白洛洛与何蓑衣也来了,老夫妻嘘寒问暖,就像禾苗是个玻璃人儿似的,需要十分呵护。 与长辈们的大惊小怪比起来,小两口挺淡定的,不就是生个孩子么?迟早都要生的,闲着也是闲着,就生吧。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圆子淡定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欢喜骄傲的心,他多厉害呀,娶了这样厉害的禾苗,刚成亲没多久就让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一定会集二人之所长,更加优秀更加出色。 他开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许禾苗陪他熬夜推演沙盘,要求她准点作息,总是趁她不注意就往她碗里夹菜。 禾苗每次都瞪他:“说,你什么居心!想把我喂成肥猪吗?” 骂完之后,还是心满意足地吃光了碗里的饭菜,再起身出去,身手利索地打一套拳,看得一众嬷嬷大惊小怪,纷纷制止。 一个嬷嬷试图仗着自己资历与年龄,狠狠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妃:“现在是非常时期,前三个月要养胎的,不然容易出事!” 禾苗没办法和她讲道理,索性简单粗暴地告状:“殿下,她这是咒我么?” 圆子的内心其实也是崩溃的,却要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做和事老,先安慰妻子:“你想太多。” 再回身严厉地训斥嬷嬷:“你也是积年的老人了,母后信重你才让你来,怎么不懂事?” 可怜的老嬷嬷泪往心里流,再不敢管太子妃,只是每天瞧着又不能说,实在是憋得难受,便请旨回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帝后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见她回来,叫去问话,便都笑了,纷纷问她:“太子妃是否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 老嬷嬷艰难摇头:“不曾,能吃能睡能跳能玩,就是老奴瞧着担心。” 帝后交换一个眼色:“这样啊,那还真得管管了。” 老嬷嬷好开心,仿佛看到调皮捣蛋、不肯闲着的太子妃被皇后娘娘关起来,便撺掇着皇后要管教得趁早。 于是次日,帝后突然下令,要前往西麓山别宫探望太子妃。 轻车简从,并未惊动多少人,也不许告诉太子与太子妃,午后到了西麓山别宫,直接去到犯罪现场。 沙盘旁边,那小两口正厮杀得厉害,杀到兴起处,禾苗捡起一根树枝:“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不如我与你对战,如何?”皇后娘娘温柔一笑,从阴凉处走出来,直往禾苗身上打量。 老嬷嬷躲在皇后手旁暗戳戳偷笑,就不信皇后娘娘治不了你! 禾苗对上老嬷嬷的笑容,由不得一哆嗦,心说自己这是嘚瑟过分,乐极生悲了,万一皇后娘娘也和那些婆婆一样,要求她静坐养胎什么的,那不得要命了? “不知父皇母后大驾观临,未曾远迎,请恕罪。”禾苗垂着两只手装老实,悄悄给圆子递眼色:“救命啊!” 圆子就和没看见似的,行礼之后便上前扶着皇后撒娇:“父皇与母后要来也不让人说一声,儿子好给你们准备膳食。” 儿子长大之后就不可爱了,再不肯撒娇,今天真是难得一见,虽然明知他是为了自己的小娇妻,帝后还是很开心:“有什么好吃的?” 禾苗自动接上话头:“荠荠菜,小米菜,枸杞尖,还有新开放的牡丹花煮糖水也是极好的……” 皇后便怀念地道:“还真是好多年没有亲自挑过野菜了,苗苗陪我一起去,如何?” 第1282章露马脚啦 这是要单独训话吗? 禾苗硬着头皮做乖巧状:“难得有机会陪伴母后,儿臣求之不得。” 想让圆子跟上,却发现皇帝陛下站在沙盘旁,一脸严肃地向圆子问话,眼瞅着他是顾不上她了,只好死了心,欢欢喜喜扶着皇后往后山去。 皇后穿得简单利索,青色布裙只到脚踝,走起路来轻快灵活,不比年轻宫人差。 她对山野间的事物也知道得很清楚,有些禾苗不认识的植物也能娓娓道来,甚至还教禾苗如何捕捉麻雀钓青蛙,怎样烤了才好吃,始终没有提及如何养胎的事。 婆媳二人边走边聊,挖了小半篮子野菜之后,感情已经得到升华,禾苗确信自己的婆婆并不打算强迫自己静坐养胎,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用对待自己父母的心去对待皇后娘娘,额外再加几分谨慎与敬重。 好的心情能传递,善意也能传递,皇后娘娘心情很好,看儿媳妇怎么都满意,再想想接下来要做的那件事,对她更多了几分柔软。 走到半山腰上,禾苗见皇后鼻尖有细汗,记得父母曾提过,皇后早年多病,身体不好,虽精心调养多年,内体始终要比寻常人差些,便提议在阴凉处休息片刻。 见皇后要随意往山石上坐,拦住了,脱了自己的外袍叠好才让坐。 皇后笑问:“不怕着凉么?” 禾苗屈起自己的手臂,调皮地笑:“母后捏捏?” 皇后果真笑着捏了两下,叹道:“年轻真好。” 老嬷嬷怨念,说好的静心养胎呢?为什么反倒一起来爬山了?还脱衣服!脱衣服! “你别担心,她身体好,没事。”皇后拍拍老嬷嬷的手,体恤她:“你年纪大了,又长久住在宫中,走不得山路,去那边歇会儿就先回去吧,不必伺候。” 老嬷嬷感动得热泪盈眶,说了好些好话才退下去,皇后又特意让一个年轻的宫人去照顾她,送她回别宫。 禾苗瞧着,若有所思。 皇后微笑:“看样子,你似有所悟。行军打仗与在宫中生活是不同的,你不能把每个让你不满意的人都暴打一顿,或是一刀杀死,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你懂?” 倘若她遇上的不是皇后这样开明的婆婆,而是刁钻古怪之人,那么这个老嬷嬷在背后递几句谗言,便足以令她难过很久了。 禾苗点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光是注意不够,必须历练呀。”皇后话锋一转:“你搬回宫里住吧,每日留在我身边,与我一同打理宫中事务。” 禾苗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太子他……” 皇后用非常温柔的语气,说出一点不温柔的决定:“前线需要人,他前些日子犯了大错,必须将功折罪,现下机会很好,他该去前线了。” 禾苗一阵难过,是为圆子担心,也是为离别伤感,更是为自己不能上战场而难过。 皇后善解人意地没有打扰她,由着她平复心情。 山风徐徐而来,带来馥郁的清香,天空湛蓝高远,所有的植物都透着活泼泼的绿,生机勃勃。 禾苗眨眨眼,吸一口气,接受了这个决定,这样挺好的,总比全都被关在这别宫里好。 她愉快地说:“儿臣会很快适应宫廷生活的。” “那是另一个战场。虽则宫中没有什么后妃,但一样复杂,你要接待大臣们的家眷,要平衡处理宗室之间的事,该赏要赏,该罚要罚,要心若明镜,眼若蒙纱。” 皇后把手递给禾苗,借着她的力起身:“眼睛蒙着一层,小事儿就看不见,不知道;心若明镜,万事心中有数,看人看事看到骨头里。不是不能管,而是不想管,不必管。” 禾苗安静听着,仔细观察脚下,务必让皇后走得稳当。 即便努力想要陪婆婆松快一下,将与圆子分离的事情还是让她的心情不可避免的低落起来。 皇后十分体贴,又挖了几棵野菜就道:“累了,咱们回去。” 走到别宫附近,圆子与皇帝已经迎了上来。 圆子接过禾苗手里的野菜篮子,有些愧疚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禾苗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帝后兴高采烈地翻捡着野菜,不时感叹一句:“这个做饺子馅好吃,当年我们就是一起去山里挖,再拿回来洗干净,让大师兄做给我们吃。”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何蓑衣,皇后高兴地说:“我们师兄妹几人很久没有聚过了,趁这个好机会,让人去把大师兄一家、秋袤一家接来呀。” 皇帝反对:“不好吧,这都天黑了,大师兄身体不好,不好让他连夜赶路,且孩子就要出远门,不如咱们自家人聚一聚,回宫之后再让他们来。” 禾苗诚心诚意地说:“多谢父皇体贴,家父回到九君之后,心情愉快,调养得当,已然好很多啦……” 话没说完,就被圆子悄悄拽了一把,她莫名其妙:“干嘛?” 圆子叹气摇头,表示她没救了,他悄悄提醒她别掺和他父母的事,她却这样嚷嚷出来,让他情何以堪? 母后说得没错,何苗苗的确需要在宫里历练一番,不指望她多厉害,至少别人给她递眼色时别嚷嚷出来呀。 被儿女勘破小心思,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皇后却是笑了出来:“也罢,就依陛下,我们一家人。” 皇帝这才略高兴了些,小声与皇后说了几句,皇后便起身:“苗苗,与我一同做饭如何?” “昂?”禾苗高兴极了,“我包饺子最拿手了!” 高高兴兴跟着皇后往前走,皇后回眸指使那妄图偷懒父子俩:“择菜洗菜是你们的事。” 夕阳西下,整个西麓山别宫浸染在霞光之中,禾苗包着饺子,看看身旁的丈夫,再看看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公婆,想着肚子里的小生命,忍不住勾着唇角笑起来。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了她的膝盖一下,禾苗抬眼,看到一本正经、目不斜视的圆子,心说真能装,再低头,就看到膝盖上一只沾着面粉的白手印,便忍不住笑了:“露马脚了!” 第1283章惜别 圆子定于五日后出征,虽则盼望了很久,事到临头时小两口却都依依不舍。 原本帝后是想让他们次日一起回宫的,圆子找借口说要收拾一下东西,缓两天回去。 帝后知情识趣,晓得小两口是想单独相处,便先走了。 圆子想要拉着禾苗去散步,禾苗不想去,只管赖在床上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他想拉她起来动一动,钓鱼什么的,她也不想动,还是拽着他的手不放。 圆子叹一口气,低头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舍不得我?” 禾苗垂着眼点头,鼻尖和眼眶居然就红了。 “咦,你居然会哭的?而且还是为了我?”圆子笑了起来,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看他。 “讨厌!我长着眼睛当然会哭!”禾苗哽咽着,想笑又想哭,最终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哭,平时没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她抽抽噎噎的说,赖在他怀里不想离开。 圆子紧紧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脊,笑道:“傻瓜,做了母亲的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的。不是你变得小气爱哭了,而是怀孕的原因。你是大夫,难道不懂的?” 禾苗拉起他的袖子擦眼泪:“才不是呢,人家分明就是舍不得你!” “好吧。是舍不得我,我真荣幸。”圆子觉得她可爱极了,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抱着就不想松开。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足不出户,成天关在屋里,互相依偎着,吃饭也是互喂,说不完的悄悄话。 夜里将要睡着时,禾苗突发奇想:“为什么我天天和你腻在一起,却不觉得厌烦呢?” 圆子深沉地回答她:“因为我有魅力,我征服了你的全身心,请记得,以后要以夫为天,我指东你不准往西,我说碗是方的,你不许说它是圆的。” “困了。”禾苗打个呵欠,翻身睡了。 圆子不依不饶:“你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禾苗假装没听见,被他推来搡去烦不得了,才讶异地说:“夫君方才是在说梦话吗?” 圆子失笑:“算了,不与你计较。” 禾苗就像藤蔓一样地缠过来,四肢紧紧缠在他身上,又将二人的头发缠在一起,永不分离的样子。 第三天清早,夫妻二人手牵着手离开了别宫,看守别宫的黑甲军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人人谄媚无比。 尤其是周守将,看到禾苗手里拿着一把山花,忙不迭地迎上去,双手接过:“让属下来,别累着殿下!” 禾苗心想他虽然谄媚得过分,不过一个大老爷们总是好面子的,得给他脸面,便将花给他了。 转过身又想拿自己的佩刀,结果又被周守将接过去了:“让属下来,别累着殿下!” 周守将长了一脸络腮胡,平时是个威武不能屈的样子,此时却是谄媚得不行,禾苗忍不住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你想干啥?明说好了!放心吧,从前你虽然惯常刁难我,但是职责所在,我不会给你小鞋穿的。” 周守将黝黑的脸红得不行,低着头哼哧哼哧地说:“并不怕穿小鞋,就是手痒痒,想打架。” 打架? 禾苗的目光往周围一扫,看到蠢蠢欲动的黑甲军,晓得他们都是想跟着圆子上战场,只是黑甲军乃是陛下亲自统率的亲兵,她和圆子许诺便是僭越。 因此插科打诨,假装捋袖子:“想和我打架是吧?虽说我如今有点点不便,但把你揍趴下还是能成的。” 和身怀有孕的太子妃打架?他是有多脑抽才会这样呀?周守将苦笑着看向太子。 圆子负手立在一旁,一直笑而不语,看着温和,却是油盐不进。 周守将晓得没戏,只好深行一礼:“末将不能欢送殿下北征,就在此预祝殿下旗开得胜,平安顺利罢。” 圆子微微颔首,看向禾苗:“走了。” 东宫还保留着他们大婚时的样子,到处喜气洋洋的,禾苗不喜欢这种大红大紫的奢华样,要让人收起来。 圆子不肯:“本宫喜欢天天都是洞房花烛夜。”希望他走了以后,某个人看到这些就想起他来,不要忘记他呀。 禾苗不太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不过他高兴就好,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等他走了就是她的天下!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先是与帝后、阿瑄、福慧、碧玉郡主等人家宴,随后设宴款待国舅、闽侯两家人。 刚开始还一切正常,酒过三巡,帝后、闽侯夫妇、国舅夫妇就扔下小辈坐到一旁唏嘘去了,纷纷感叹自己老了,再用看似刻薄、实则嘚瑟的语气,夸耀显摆自己的儿女有多体贴、多可爱、多出息。 接着又说到了儿女婚事,皇后说自己看中了一个小伙子很不错,想说给国舅家的小鱼,小鱼年纪大了,该出嫁了。 何蓑衣跟着起哄,说是该出嫁了,正当年华,做父母的再怎么舍不得,也该为儿女多想想。 国舅不服,反驳说这一辈中是圆子最大,圆子也才成亲,凭什么就说他们家的小鱼成亲迟了? 再说禾苗,年纪也和小鱼差不多,不也才成亲么? 姚静宁虽未帮腔,却是一直含笑轻摇扇子,无声支援丈夫。 于是长辈们轰然闹了起来,吵着吵着,变成了相亲大会,兴致勃勃地交换着情报,谁家姑娘不错,谁家小伙子不错,可以配给谁谁,丝毫不顾忌一旁的小辈们。 小辈们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尴尬,小鱼和阿瑄最先站起来:“突然想起来有事,先去忙活……” “不许去!谁敢走就是大不敬!”长辈们一声断喝,吼得小辈们面如土色,悻悻然。 禾苗与圆子作为完成任务的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打跌,于是被一群弟妹围攻,纷纷要求他们请客,发誓要把二人吃穷。 二人笑着应了,次日摆了一天的宴席,邀请长辈们参加,长辈们矜持地谢绝了,说是方便他们尽情地欢,其实是为了昨天喝醉酒原形毕露,自觉丢脸。 第1284章太子妃的职责和重担 没有长辈镇宅,一群年轻人吵得险些将屋顶闹翻,禾苗嗅着酒香,馋虫爬啊爬,崩溃地趴在圆子肩上叫:“想喝,想喝,想喝!” 圆子笑笑,用筷子蘸了一点点酒递到她唇边,禾苗便张嘴含住了,满足地眯起眼睛,如同猫儿似的。 圆子看到她这个动作,由不得心中一荡,小腹一紧,想起了某些不该想的事。 禾苗毫无所觉,贪婪地道:“还要,还要……” 忽听“噗”的一声笑,却是阿瑄在不远处狂笑,笑容暧昧得不行。 禾苗突然反应过来,红了脸羞窘地躲到圆子身后。 “脸皮太薄可不行!”圆子面无表情地把她拖出来,一本正经地问阿瑄:“笑什么?” 阿瑄反而被问住,将扇子一叠,抓过一旁伺酒的美貌侍女说道:“想请兄长将这个侍女赏给臣弟。” 美貌侍女红了脸,羞答答地垂首不语。 禾苗突然想起来,圆滚滚的阿瑄长大之后日渐变得挺拔抽条,她远去靖中救父妹,皇帝陛下虽放了圆子跟去靖中,却是安排了阿瑄在军中历练,并曾放下狠话,倘若圆子不能成事,或是死在异国他乡,太子之位便要易主。 而阿瑄,在军中历练之时,当差之时十分勤奋尽职,私底下却放浪形骸,是莲峰青楼的常客。 有人主动依附他,劝他不要这样,别让帝后臣工失望,他醉意上头,吐了人家一头一脸,弄得人狼狈不堪。 睿王夫妇说过他两回,见他不听也只好由着他去,只让人盯着不让闹出事来。 回到京城之后,他更加出格,府里藏了十二个美人,号称十二金钗,有人送他美人,更是来者不拒。 圆子明日就要出征,生死胜负难料,他却在这个敏感的档口,在东宫问太子要美人。 分明就是故意的。 只不过,不知他是为了维系兄弟情分故意避嫌呢,还是想要更多,因此掩藏演戏? 禾苗眯了眼睛,战意凛然——不管是什么意思,她都要做到最好! 倘若阿瑄是为了维系兄弟情分、故意避嫌,那她就要成全他的这份心意,努力调和,不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挑拨他们兄弟生分,不让他受委屈。 倘若他是想要更多,故意掩藏演戏,那她就要替圆子守好后方,守好这个家,不让圆子在意的兄弟情分受到损害,不让帝后因此痛苦! 她可算是感受到身为太子妃的重担了!哎呦,虽然劳心,但是也很有意思呢。 圆子察觉到禾苗的变化,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禾苗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长辈们说得不错,理应给阿瑄指一门好亲啦,总这样风流不行啊。” 圆子看她一眼,懒洋洋地道:“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留给父皇母后去操心吧。男人么,谁还没有风流的时候,阿瑄既然想要,就拿去!” 阿瑄欣喜地起身道谢,圆子安然受了他的礼,道:“我有东西要给你,你随我来。” 阿瑄摸摸鼻子,善意地冲着禾苗一笑,跟着圆子去了后面。 福慧、小鱼等人凑在一起掷骰子赌大小喝酒,大呼小叫,招呼禾苗过去给他们做庄家。 禾苗想着那弟兄俩不知要说些什么,颇有些心不在焉的,福慧冲她娇俏地挤挤眼睛,小声道:“不管心里装着多大的事儿,都得不动声色哦。” 禾苗挑眉,福慧抿着嘴笑,笑得鬼精鬼精的。 她就明白了,这丫头对于两个哥哥的事情十分有数,所以,帝后对此也是明白的? 换了圆子搞什么“十二金钗”,早就被打骂个半死了,帝后偏偏对阿瑄的不羁睁只眼闭只眼,也是为了维系平衡和亲情。 解铃还需系铃人,那兄弟俩的事是得他俩自己解决。 禾苗笑着拍拍福慧的手,表示自己领情,专心专意地玩起来。 圆子与阿瑄在后屋独处了约有一个时辰,宴席快要散了才出来,兄弟俩的眼睛都红红的,阿瑄更是哭得眼皮子都肿了。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兄弟俩明显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看似大呼小叫、玩乐不停的众人其实都关注着这个,见状,全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小鱼最先告辞:“殿下明日要早起出征,得养精蓄锐才行。” 圆子开她的玩笑:“回来喝你的喜酒。” 小鱼红着脸,揪着两个弟弟的耳朵走了。 福慧调皮地说:“二哥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嫂子的,打明儿起,我就搬来东宫陪嫂子住,你可把你的好东西藏好啊,不然我会起贪心的。” 圆子回答她:“我会给你好好挑一个夫君的。” 福慧也红着脸走了。 只剩下阿瑄,阿瑄搓着手说:“那个美人儿,还是留在东宫照顾陪伴嫂子吧。” 美貌侍女哀怨极了,禾苗恶作剧的心起来:“人在心不在又有什么意思,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人非得给你不可。” 阿瑄苦笑不已:“嫂子还和当年一样调皮。” “嗯?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楚。”圆子严肃地问。 阿瑄举手作揖:“我错了,我的意思是说,嫂子真是慈祥体贴。” 圆子也忍不住笑了,作势踹他一下:“还不快滚!”随后真的将美貌侍女打包送到他车上,说是要让他记住这个教训。 禾苗问圆子:“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圆子道:“没什么,就是告诉他,我在靖中时做了什么,为的是什么,你放心吧,阿瑄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为了避嫌,是真的不想伤害手足之情,让父皇母后伤心。” 他没说的是,倘若他不够强大,阿瑄的想法大概就会不一样了—— 他们身上都流着来自父母双亲的血,骄傲,坚韧,强大,决不允许比自己弱的人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决不允许笨拙无能的人将这个欣欣向荣的国家领向衰亡。 能者居之,次者随之。 他比阿瑄年长,也比阿瑄能干,他会牢牢站住脚,带领俪国走向辉煌! 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圆子微笑着看向禾苗:“刚才我感受到了你的战意,很好,你知道太子妃的职责和重担了。” 第1285章你亦然 禾苗乜斜着眼瞅圆子:“你感受到我的战意了,这很好,我刚才听殿下说,男人么,谁还没有风流的时候,是真的吗?” 圆子立刻否认:“我有说过这句话么?分明就没有,你听错了。” 禾苗就说:“要不要我找证人啊?” “我指的阿瑄,不包括我。”圆子顾左右而言他:“咦,我的铠甲似乎紧了些,不知道这会儿让人给我调,是否还来得及?” 铠甲是最紧要的东西,松一点紧一点都不行,禾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我早就让人调好了。” 圆子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禾苗就得意的笑:“等你想到花儿都谢了,要不,怎么说女人比男人细心呢?你待我好,我便要用心来待你的。走,去试试。” “苗苗真好。”圆子得意的笑,他早就知道她给他打理得整整齐齐,还瞒着不让他知道,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这不,“惊喜”的效果达到了。 小两口手牵着手一起去试铠甲,不大不小,刚好合适。 圆子忍不住调戏禾苗:“看来太子妃殿下对为夫的体型很清楚,真是增之一分嫌大,减之一分嫌小。” 禾苗大大方方地说:“并没有殿下对为妻的体型更清楚。” 圆子哈哈大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禾苗红了脸,嗔道:“不要脸。” 圆子十分遗憾:“那就算啦,我一定不要你不高兴的,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 禾苗沉默片刻,很小声地说:“偶尔被强迫一次,想必感觉也不错。” “噗……”圆子看着她羞答答的样子,再次哈哈大笑。 禾苗又羞又窘,追着他打:“讨厌啊,故意招惹我,让我上钩还嘲笑我,以后再也不理你啦!” 却见圆子突然止住笑意,转过身,长臂一伸,将她逼在墙角,他半垂了头,垂眸盯住了她,一手把玩她的耳坠,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脸上,压迫感十足。 禾苗瞬间忘了呼吸,她傻傻地看着圆子的俊颜,意乱情迷地回想起当初他追求她时,也曾这样把她逼在桌旁。 再想想刚才他的提议,她还是愿意的……禾苗的脸烧了起来。 “听说你当初很迷许楠。” 禾苗原本十分沉醉,到此,心“咚”地一下跳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哪有,乱说什么嘛,我对他就是那种比寻常稍好一点的上下级关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温软的嘴唇堵住她的唇,软滑冰凉的舌头游鱼一样地滑入她的口里,凶蛮霸道地掠夺她的空气和神智。 禾苗意乱情迷,站不稳身子,菟丝一样地缠绕上他的身体,眼神迷离,散发着她自己未曾见过的媚态。 圆子一件一件地剥去了她身上繁复的宫装,再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去,扔出去老远。 腰间配着的珠玉撞击在墙上、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和她纠缠着,不忘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去墙壁的冰凉。 房间里没有掌灯,能听见宫人在外面来往的声音和说话声。 还有人在找他们,急急忙忙地问:“两位殿下哪里去了?陛下与娘娘召见。” 更有人说:“刚才去试铠甲了,看到进了这间屋子的。” 莫名有种偷情的奇异感觉,既提心吊胆,却又觉得惊险刺激极了。 禾苗只觉得一瞬天堂,一瞬地狱,仿若从高山上俯冲而下,以为要死了,却被一只巨鸟托了起来,逃离死亡。 又仿若在深海里窒息将死,最终一跃而出水面。 她震颤着,心跳如擂鼓,想要更多,他汗流如雨,克制与激情完美结合。 许久之后,他终于释放出来,恶意地染了她半身,恶狠狠地说:“从此以后,你身上全都是我的味道了,谁也不能夺走你。” 禾苗愣了一瞬,透过幽暗的暮光,看到圆子闪着贪婪目光的眼睛,心和灵魂跟着颤了几颤。 这才是真实的圆子,他就像是一个耐心的猎人,一步一步捕猎她,直到此刻他才暴露出他的贪婪与独占欲。 然而她并没有觉得不喜欢,她用力将那些东西糊了他一脸,骄傲地挺起形状完美的****,傲慢地说:“你亦然。” 圆子彻底傻住。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不美好,平生第一次,也许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他居然发生了这种事! 他跳起来要打禾苗的屁股:“造反了啊!” 禾苗媚眼如丝,将一根手指放在他唇边,轻轻滑了进去,他便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她。 他虔诚地吻着她那根手指,暗自骂道,真是的,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这个小妖精! 激情过后,两个人都不想起身,更不想去见什么帝后,只想好好地待在一起,安安静静,只有他们俩。 寻找的宫人找了几回之后,不再找了,外面一片安静,禾苗却有种“被发现了”的不安之感。 她推搡圆子:“快起来,父皇母后等着咱们呢。” 圆子故意让她着急,一把将她搂住:“急什么?他们不是没找了么?父皇和母后都是过来人,心里有数。” 禾苗急得都快要哭了:“他们一定是有事要交待你啊,虽然我俩想在一起,父母的心情也要体谅呀。” “哦。”圆子逗她逗得上了瘾:“明天早上要去拜别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禾苗就坐起来去拉他,身体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的,就像两团莹莹的月光。 圆子看得上了瘾,越发不想动,但是想到她还怀着身孕,不能用力过度,这才假装勉为其难地说:“妻子的话是要听的,你说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磨磨蹭蹭,故意让她给他擦洗穿戴,伺候的侍女红了脸不敢抬头,禾苗又羞又气又甜,索性破罐子破摔,怕什么嘛,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的妻,孩子都有了,怕什么? 理直气壮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帝后宫中。 帝后原本神色暧昧,见着这场景,反而以为自己想太多,想委婉提点的话一句都没能说出来。 第1286章真贤惠呀 转眼便入了秋。 九君的秋天格外温润美丽,气候十分怡人,银杏变黄,枫叶变红,桂花飘香,莲蓬渐熟,又有茶香四溢。 街头巷尾的姑娘媳妇们打扮得如同娇花一样,肤白貌美,巧笑如铃,是另一道风景。 交泰殿外的枫树半红半绿,十分喜人。 皇后设了茶宴,招待朝中重臣的妻女家眷。 禾苗穿着华贵端庄的太子妃礼服,端坐一旁,低头垂眸研茶烹水,一举一动优雅悦目,偶尔抬头微笑,温柔似水,任谁都不敢相信她是那个杀伐果断的铁血将军。 命妇们十分赞叹,纷纷夸赞皇后娘娘会调教人。 皇后娘娘看向儿媳的眼神十分慈爱满意:“不是本宫会调教人,而是太子会挑人,更是闽侯与闽侯夫人会教女儿。” 不动声色间,就将自己的儿子、儿媳、亲家挨着夸了一遍,禾苗抿着嘴笑:“太子的功劳要算在母后的身上,他是您教的。” 福慧公主嚷嚷:“咿呀呀,这比母女还亲,我要吃醋了啊!” 她挤到皇后与禾苗之间,张着嘴要皇后喂她吃糕点,又回头要禾苗喂她喝茶,得到满足之后,满意地眯着眼作陶醉状:“有娘和嫂子的孩子真是宝啊。” 众人哄堂大笑,有年长的王妃道:“也不知谁把你这个猴儿收了去。” 腹中胎儿仿似感受到了这种快乐,蹬了一下小腿,伸了一下胳膊,翻了个身。 禾苗将手覆上去,满足得不行。 福慧公主与皇后发现了,纷纷探头问她:“是不是小家伙又调皮啦?” 禾苗猛点头,她这胎来得容易,怀得也容易,孕吐没有,不适没有,她爱动爱笑,孩子也结实,如今六个月了,她仍然四肢纤细有力,基本没什么顾忌,轻轻松松就过来了。 于是未来的祖母和姑姑全都笑了起来,朝她的肚子伸出爪子,希望能捕捉到宝宝的动静。 清心殿大总管喜气洋洋而来,快步走到席间,对着皇后行大礼,高呼:“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皇后与禾苗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可能:“何喜之有?” 清心殿大总管翘着兰花指,尖声尖气地说:“太子殿下打了大胜仗!迂回至清野,与睿王殿下里应外合,将莲峰密道拿下了!” 禾苗由衷松了一口气。 圆子自从去了前线之后,战况并不是一帆风顺。 靖中人好斗,战斗力极强。 萧杨等人带着铁军与俪国军队本身之间也有隔阂,融合得并不是很好,各种状况层出不穷。 局面真正打开,是在六月份最热的时候,魏绵绵为了巩固帝权,下嫁一名大将,魏不惧假装和谈,趁机杀死了这名大将。 魏绵绵怒极,兄妹再次开战。 圆子趁机领着人占据了铁碑岭以北的几个重镇,迂回前行,终于绕到与莲峰密道相邻的清野。 靖中人意识到清野对于靖中的重要性,不顾一切地发起反攻,这场战役前前后后一共打了整整两个多月,双方都是死伤惨重。 终于,拿下了这个战略要地。 这意味着,从此之后,俪国的军队不用再穿越茫茫无边的铁碑岭,可以通过莲峰密道,长驱直入靖中腹地。 一直困扰俪国军队的给养问题迎刃而解,在不久的将来,黄金茶道将可以继续辉煌,俪国的茶叶将能继续通过靖中,运送到各地,为茶农带来米粮银钱,为俪国带来勃勃生机。 众命妇全都起身恭贺皇后,禾苗也跟着一起行礼,忍不住地红了眼眶。 她另有渠道,可以绕开宫中得知前线的事,有关圆子的事她大多知道,她的消息比正规渠道还要快上那么一两天。 她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感了时疫,病得很重,正逢攻打清野的关键时机,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住了,想要让他撤回后方休息,让许楠代替他上阵指挥。 他却坚决不下前线,坚持自己指挥这一仗。 老将们摇头叹息,纷纷认为他是年轻人好大喜功,争抢功劳,不顾大局。 她却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此役多赖萧杨等靖中人组成的铁军,许楠脾气不怎么好,和萧杨等靖中将领合不来,他们不信任他。 倘若圆子退下,此役必将因为内部不和睦的原因而加大伤亡。 是以,圆子强咬着牙,非得坚持不可。 她知道攻下莲峰的那一天,圆子得知消息之后,再也坚持不住,一头栽下马背。 别人不体谅他,还有人暗暗说他终于抢功护食成功,他醒来之后并不计较,第一件事就是邀请许楠一起庆功,打破二人不和的传闻。 她家的圆子大概内心并不真正喜欢许楠,但他一定是最好的储君,最好的丈夫,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兄长,将来还会是最好的父亲。 很多人以为他天生命好,却没人知道他有多努力多拼命,有多不容易。 禾苗再起身,眼泪浸湿了眼眶。 皇后瞧见,体贴地让她下去休息:“……累了一天,怀着身孕呢,去歇歇。” 禾苗回到东宫,就收到了圆子送来的礼物,一束已经干枯了的松枝和两个松果。 “听闻昔年岳父母自莲峰渡至清野,出密道之后看到漫山遍野的松木与广袤平原,心向往之,今取密道附近的松枝与松果存于盒中赠与吾妻……” 他娓娓而谈,笔意轻松,看得出来心情很好,末尾,他用簪花小楷写一句:“希望不久的将来,能与你并肩驰骋沙场。” 禾苗将这封信叠成方胜,贴身藏于荷包之中,再将那松枝与松果藏在水晶盒子里,抱着它美美地睡了一觉。 次日,她抱着精挑细选出来的衣料,跑去交泰殿恳请皇后教她做衣服。 皇后其实并不擅长针线活,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可是被她求了,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于是婆媳俩各自拿着针线,笨拙地给自己的男人缝里衣,福慧公主瞧见,也嚷嚷着要给小侄儿缝小衣服。 皇帝陛下下朝归来,瞧见这场景,笑成一朵菊花,赞道:“真贤惠呀。” 第1287章末尾不是结束 正旦日,百官于前朝齐贺皇帝,命妇于后宫拜谒皇后。 是一年之中最重要,也是最繁华的时节。 俪国军队在靖中稳扎稳打,战绩不俗,黄金茶道已经重新开通,因此对于俪国来说,这个新年是极为喜庆的一年。 禾苗已近临产,大腹便便,仍然坚持跟着命妇一起朝贺。 众人就没见过她这样生机勃勃、灵活迅速的孕妇,她居然能不借助侍女的帮助,拜倒,起身,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年老的命妇善意提醒:“臣妾倘若未记错,太子妃临盆就是这几日了吧,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钟唯唯深以为然,禾苗笑呵呵不在意:“没事,还早。” 众人都笑:“怀的一定是男孩子,又是头胎,产期的确会推迟些日子。” 众人兴致勃勃说起了添丁的事,谁谁家添了女孙,谁家又添了男孙,都有什么有趣事。 禾苗之前听得兴致勃勃,听多了就不感兴趣了,含着笑坐在一旁假装自己听得很认真,实则神游天外,感叹圆子不容易,这样的好时光也不得归家,必须在外征战。 突然,她觉得小腹狠狠地拧了一下,接着整个腹部都缩紧往下坠,有了疼痛之感,她唬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乐呵呵地和皇后说道:“我好像要生了!” 语气轻松自如,十分喜悦,就和谈及什么菜好吃一样。 热闹的宫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禾苗,禾苗再次笑道:“我好像要生了!” 福慧公主一跃而起,兴奋地说:“你怎么知道?” “退下!”皇后斥退福慧,有条不紊地命令女官作准备,虽然她表现得非常淡定平静,其实禾苗注意到,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十分紧张。 到底是第一个孙子嘛,禾苗美滋滋的想,不等女官来扶,迅捷起身,含笑与众命妇点头示意:“不能陪各位尽兴了,各位请自便。” 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出交泰殿,往产房而去,一路上兴高采烈,就和捡了金子似的。 众命妇纷纷看傻了眼,见过冷静的,见过紧张的,也见过撑着疼痛安排家事的,就是没见过这样欢天喜地还动作敏捷,一点不怕痛不怕生、不怕死的。 女人生孩子可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啊。 有人看向闽侯夫人,闽侯夫人淡定地喝了一杯酒,淡定地说:“我早给她看过了,她身强力壮又年轻,胎位很正,胎儿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生产很简单。” 福慧公主好奇又羞窘地说:“可是我听说很疼痛啊,嫂子怎么不怕痛?” 闽侯夫人幽幽地道:“最多也就和挨一刀差不多啦,她可是行军打仗的人,怕痛还怎么带兵。” 皇后有些焦躁:“不许乱说!说些吉利好听的。”言罢洗手拈香,祷告上苍,祈求一切顺利。 闽侯夫人吐吐舌头:“好嘛,生孩子是比挨刀更痛了。” 皇后简直想把她轰出去,大过年的,又是生孩子,她左一句挨刀,右一句挨刀,是什么意思?都要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她亲闺女了。 忍了又忍,终究想着大师兄和儿媳妇的面子要给,扶着额头叹息一声,赶去产房一探究竟了。 姚静宁给白洛洛使眼色,表示她今天说错话了,皇后娘娘不高兴了。 “我没想那么多。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白洛洛吐舌头,内心很满意,看来皇后对自家姑娘是真的上心,很喜欢,啊,她和老头子可以放一半的心了。 皇后去得匆忙,没交待要怎么办,赴宴的命妇们不敢走,只好静静坐着等消息。 最不着急的当属白洛洛、姚静宁、碧玉郡主,左右她们都是要等消息的,散席不散席,没所谓。 众人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后,皇后娘娘身旁的女官方来传旨,由福慧公主代替皇后赏赐,再放众人归家。 众人少不得问询一二,听说一切顺利,宫口已经开了,便都说着恭喜的话回去。 行动最迟缓的老命妇走到宫门,就听见报喜的金钟传来,有人抬头,看到湛蓝的天空白云堆纱,纱上晕染了七彩霞光,犹如最上等的彩虹轻绡,美不胜收。 老命妇仰头望天,随即拜倒:“天降祥瑞,这是吉兆啊!恭喜吾皇,恭喜太子,天佑大俪!” 众人齐刷刷跪倒一片,宫人特有的尖声此起彼伏:“母子平安!” 清心殿内,皇帝陛下微红了眼眶,高举金杯,走下龙椅,非要敬闽侯一杯不可。 闽侯身披狐裘,歪靠在特意为他准备的软座之上,怀抱着手炉,病容掩盖不去喜气洋洋,喝了皇帝陛下敬的酒之后,也满斟了一大杯,敬给皇帝陛下。 师兄弟二人对坐着,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 围观的众臣工好生尴尬,这二人也太忘我了,好像大家都是多余的,但是皇帝陛下不发话,也不敢走啊,还有赏赐也没拿到手呢,嗯哼~ 大家都推国舅出去,国舅不孚众望,提着酒壶过去,要敬两位师兄、亲人一杯,再表示羡慕嫉妒恨。 那两个人得意的哈哈大笑,嘚瑟的你一句、我一句各种炫耀各种损。 国舅心里暗恨,心说自己回去就把女儿嫁出去,再同时给两个儿子娶老婆,三个娃同年一起添丁,看谁狠! 皇帝陛下终于想起晾在一旁的臣工,这才发话放赏,而且是厚赏,普天同乐。 遥远的靖中,冰原千里,白雪皑皑,滴水成冰。 一身玄甲的圆子顶风冒雪、骑马巡游防线之后,又急匆匆赶去主持军中的新年大典,还要招待商队的大商人们,鼓励他们胆子要大,步子要迈开,还和从前一样放心大胆地做生意。 恍惚之中,他似乎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啼,他惊愕地握紧酒杯,抬头看向帐外。 帐外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只雄鹰自营帐顶上展翅而起,翱翔于天。 他喃喃地说:“翱,东方翱。” 许楠与萧杨闻声,交换一个眼色,问道:“怎么了?” 圆子看着他们说:“她一定生了,而且我有感觉,一定是儿子。” 得到两个隐藏的大白眼和两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萧杨看似关心,实则揶揄:“殿下如何得知?不要想太多,若是思念过甚,不如回去探探。” 许楠面无表情:“殿下还是该有心理准备的好,万一是个女儿,岂不是要失望?” 圆子冷哼一声,给他二人斟酒,直言不讳:“你们都嫉妒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两个人虚伪地笑:“您想太多,怎么可能?臣等嫉妒您什么?哈哈~” “没有啊?那就是我弄错了。”圆子逼着他们喝酒:“必须把这一坛子酒喝光,不然就是对我有意见!” 那两个人郁闷地喝酒,难得统一战线,都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太得意,太可恶! 圆子仿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慢悠悠地说:“萧杨,我听说金平最近和你走得很近,若是合适,就办了吧,我给你们做主婚人!” 萧杨下意识地想要反对,抬头却对上金平的眼神,那些话便堵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金平品阶不高,座次很是靠后,大年节下,她也难得的穿了一身粉蓝色的衣裙,拾掇得很精致,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 她也没什么不好,能干、精明、多才多艺、深得老母喜欢、还不嫌弃他的脸……如此难得,还妄求什么? 萧杨释然一笑,心中突然安定踏实起来,举起杯子遥祝金平。 金平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有些羞涩地举杯应和他,喝尽杯中美酒。 圆子看在眼里,非常满意,再看向许楠:“睿王哥哥来信,说给你看了一门亲事,女方貌美端方,多才多艺,能骑射,擅长女红,非常不错,让我年后放你几天探亲假,回去相亲,你意下如何?” 许楠淡淡地将酒杯放下,平静地看着远方说道:“靖中未平,何以家为?多谢两位殿下美意,臣暂时不想这个事。” 圆子不高兴,一大把年纪了赖着不成亲是什么意思? 本想甩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许楠一句话截断他的退路:“刀枪无眼,臣还是不要耽搁人的好。” 圆子便不再说话,沉默地敬了许楠一杯。 萧杨凑兴:“大家都要好好的,年年一起喝酒,喝到老!” 宴席散去,圆子还要带人巡营,许楠把他按倒:“让人去做不行么?该歇就歇会儿。” 圆子眯笑:“那就烦劳许将军啦。” 许楠大步走出去,仰头望天,深吸一口冷冽入肺的寒气,压下心里的焦躁与痛苦。 她嫁了,她有了孩子,他不能把她抢过来,也不能做什么,那他便让她的丈夫活得好一些,让她过得好一些,让她无忧无虑好了。 忧郁地踏着雪往前行,突然看到传令兵狂奔而来,拦住了问:“什么事?” 传令兵一副见鬼的表情:“靖中女皇遣派特使过来送礼,指名要送给太子殿下,向殿下问安,还说想求亲想联姻!” 许楠忍不住惬意地笑了。 虽说知道某人一定不会答应,魏绵绵如此大张旗鼓不要脸,也是别有用心。 但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通过梁君传入禾苗耳中,到时候,某人的日子不知会有多好过,哈哈哈! 说不定,他很快就会看到禾苗重新驰骋沙场的英姿。 许楠神清气爽,大手一挥:“走,巡营去!” 看热闹去。 (全文完结,关于一些没有完全交待清楚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走向了,么么,爱你们,感谢一路跟随,新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