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少女(全集)》 Chapter1 “她居然还敢出现!” “还要不要脸啊,我要是她,就挖个坑把脸埋进去算了!” “啊,她走过来了!” “千万不要走到我这里!” “怕她干什么!她要是敢走过来,我就一脚把她踢飞!” 春日的阳光里,全胜道馆 中身穿白色道服的小弟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充满鄙夷地看向那个正走过来的十四岁少女。 她就要来,她又没做错,为什么她要不敢来?!如果她今天不来,就证明是她心虚了,是她认为自己做错了。 可是她没做错! 百草咬紧嘴唇,抬头挺胸地向道馆庭院的中央走过去,她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凡是听到有人骂她,就立刻瞪向骂她的人,直到那人被她瞪得怏怏地闭上嘴。 鸦雀无声。 她将脑袋仰得更高些,走到队伍的最后面,周围的弟子们顿时避得她远远的,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戚百草!你以为大家真的都怕了你吗?!”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 百草皱眉看去,是平日里看她最不顺眼的光雅,光雅正涨红了脸,直直地从队伍里走出来,站在她面前,愤怒地喊: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明明是你做了可耻的事情,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凭什么还来?你不知道这里一点都不欢迎你吗?!” “我没有做可耻的事情。” 百草握紧拳头,仰着头说。 “你……你……”光雅气不成声,“……是谁把你养大的!是谁给你钱上学的!你在哪里住,你在哪里吃!可是你居然……” “我居然怎么了?难道撒谎就是对的?难道就应该骗人?师父说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知廉耻明是非!难道因为道馆挑战赛,我们就可以撒谎和欺骗了吗?!”她用力吸了口气,她才不哭,她是最坚强的戚百草,无论是什么事情,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 “你……你……哇……” 光雅却气得大哭起来,精致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就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洋娃娃。其他的弟子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全都怒视着她,不知道是谁喊了声: “打她!打死她!” 立刻有几个小弟子向她飞踢而来! 前踢! 后踢! 下劈! 横踢! 漫天是破空的风声,一双双闪电般的腿影如同一张阴云密布的网向她全方位扑过来!仿佛漫画中的定格,她倔强地挺直背脊,孤零零地一个人被凌厉的杀气和痛恨包围着。 “啊呀!” “哎呦!” “呜……” 少年们七零八落地跌翻在地上,一个个痛呼失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只脚印,而脚印的主人依旧倔强地挺直背脊站在原地,努力将头仰得高高的。 她没有做错! “戚百草!” 三位身穿白色道服腰系黑色腰带的中年男人从庭院的东边走过来,其中一个面色赤红的男人看到狼狈得摔到一地的弟子们,眼底闪过一抹阴霾,又望向直直站在庭院中央的那个少女,说: “是你把他们打倒的?” “是。” 百草低下头。 三个男人互视了一眼,还是由那个面色赤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曲师弟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习练跆拳道的材料。” 百草沉默不语。 “你现在功夫如此厉害,我们这种不入流的小道馆也教不了你什么了,”面色赤红的男人干笑几声,“不如你去别的道馆继续训练吧,将来如果有机会成为全国冠军,能记得告诉记者们你是在全胜道馆接受的启蒙训练,就不枉费大家相识一场了。” 百草吃惊地抬起头。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如去别的道馆继续学习? “你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现在就在道馆的大门外。”面色赤红的男人不再看她,扭头对其他的弟子们说,“好,大家集合,为了五月份的道馆挑战赛,大家全都要打起精神,加倍训练!” 百草咬了咬嘴唇,跟着那些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子们一起集合,装作对大家鄙视的目光毫不在意。 “戚百草,你没有听懂我的话吗?” 面色赤红的男人不耐烦地盯着站在队伍中的她,说: “如果你听不明白的话,那我再重复一遍。请你去别的道馆吧,或者随便你去任何地方,区区全胜道馆供奉不起你这尊大佛。” “郑师伯!” 百草不敢置信地喊,惊得四肢渐渐冰冷,真的是要赶她出去吗,就因为昨天的事情,就要赶她出去了吗? “不要喊我师伯,我没那个福气当你的师伯。”郑渊海懒都懒得再看她一眼,“请你马上出去!” “柳师伯!邓师伯!” 她有点慌了,强自镇定着向另外师伯看去,可是柳师伯的脸色比郑师伯的还难看,邓师伯避开了她的眼睛,好像这个决定是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的。 “喊什么?不肯好好地走,非要赶你出去是不是?!” 郑渊海横眉喝道。 “我不走。” 百草拼命压抑着从心底泛起的恐惧,倔强地说: “我没有做错事情,我没有错,我不走。” “你没有做错?”郑渊海怒声笑,“再有一个多月就是道馆挑战赛,在重振全胜道馆声威的关键时刻,你居然那么做,你置全胜道馆于何地?全胜道馆已经成为所有道馆的笑话了!”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握紧双手说: “从小到大,师父都一直教导,练习跆拳道的人应该具备跆拳道的精神,要知廉耻,要学会分辨是非,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弄虚作假,为了利益和虚荣而试图欺瞒世人更是不应该的,否则就是有辱跆拳道的精神。” 郑渊海的面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红,狠狠地说: “是,你没错,错的是我!你满意了吧!不过我是这个道馆的馆主,我有权不让你再在这里练习,我也有权不让你再在这里继续住下去!所以,你现在就给我滚!” “我……” 百草渐渐有些慌乱了。 “我不走,我……我要等师父回来……师父不会赶我走的……” “哈哈,曲向南?他也是在这里白住全胜道馆的房子,有什么资格干涉我?!戚百草,识趣点你就赶快自己离开,否则不要怪我赶你出去!怎么,还不走?” 郑渊海冷哼一声,目光扫向已经全都惊呆住的弟子们,说: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全胜道馆的人,她和你们也不再有任何关系,现在你们立刻把她赶出去!” 春日的阳光亮得耀眼。 面前仿佛有无数点光斑飞旋,百草有些恍惚,她渐渐看不清楚那些厌恶和痛恨的表情,是她做错了吗,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吗? 她的身体被用力推搡着。 好像是被很多双手用力推搡着。 是那些每天和自己一起练功的弟子们把她推出去,推出大门外,然后重重地将大门关闭上吗? 百草浑身寒冷地站在道馆的大门外。 雄伟的大门,她站在一棵老槐树下,呆呆地看着挂在门上的匾额,红色的匾额上有“全胜道馆”那四个烫金的大字。所有人都觉得她做错了,那么,也许真的是她做错了? 郑师伯一脚飞踢过去的时候,足足八公分厚的松板应声而裂,举着松板的仲和师兄被力道冲击得踉跄后退,所有被邀请来参观的记者们都惊叹地鼓掌。 她甚至听到有记者感叹地说: “原来全胜道馆的实力不弱啊!”“这次道馆挑战赛,全胜道馆说不定会是一匹黑马呢。” 可是她知道郑师伯没有那样的功力。 经年累月的酗酒,郑师伯已经连一块薄薄的松板都无法踢裂了,怎么可能会突然能踢破那么厚的松板。从垃圾箱里她找到那块被踢裂的松板,果然发现它是事先裂开又粘在一起的,上面还有粘胶的痕迹,那样的松板连初学跆拳道的小孩子都能踢裂。 是她做错了吗? 她不应该去郑师伯的房门口,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样,为什么要违背最起码的跆拳道精神来欺骗前来的记者。她以为当她问的时候,只有她和郑师伯两个人,却不知道竟然有记者正好采访完了柳师伯又折回来,听到了她的质问。 所以,是她做错了吗? 夜色漆黑。 她又饿又冷,背靠着树干慢慢滑坐在地上。她的东西很少,只有书包和校服,其他的衣服都没有被扔出来,她依然穿着那套白色的道服。她不懂,真的是她错了吗? 抱着膝盖。 泪水忍不住一颗颗从她的脸上滑落。 为什么会这样,要做到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挠,这是师父教给她的啊,师父说这是习练跆拳道最基本的要求。虽然跆拳道在韩国得到了兴盛,但是它是从中国起源的,它的精神来自于中华文化的精髓,作为中国人来习练它就更加要严格自律。 不,她没有做错。 她咬紧嘴唇。 等师父回来,师父一定会说,错的不是她,而是郑师伯。 *** *** 上午。 市第一中学。 “喂,你是不是昨天练完功没洗澡啊,好臭啊!”课间时分,晓萤夸张地用课本扇风。 百草沉默地写马上就要交的数学作业。 “你作业没写完啊,好稀奇哦,你不是一向都按时写完作业,每次都第一个上交的好好学生吗?” 百草刷刷刷地做题,头也不抬。 “哇,你写得好快哦,你脑袋是计算器啊,想都不想地写。喂喂,你干嘛不理我啊,虽然我们松柏道馆和你们全胜道馆算是对头,但是咱们还是好朋友啊。我知道,上次若白师兄打败了你们最厉害的仲和师兄,初薇师姐打败了你们最厉害的黎蓝师姐,让你们全胜道馆很没有面子,你也郁闷了好几天,不过你不是已经不生气了吗,怎么今天……” “对了,这次道馆挑战赛,你会不会参加?每个道馆都三个参赛名额呢,不过,我只怕没希望了……” 呱啦呱啦,晓萤不住嘴地说,就像一个超大型的噪音制造机。她跟百草差不多,也是从小生活在道馆。只不过百草是八岁的时候被她师父领养过去的,而晓萤的父母是松柏道馆的司机和保姆。 最初她很不喜欢戚百草。 她找班导师抗议过好多次,坚决要求不和戚百草同桌。 没见过像戚百草那么拽的人。 如果不是后来知道戚百草是孤儿出身,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去世了,她简直以为戚百草是眼高于顶看不起人呢。每天都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十分欠扁。 不过同桌时间长了,她才慢慢发现—— 原来戚百草只不过是一个交流障碍症患者,板着脸只不过是害怕有人跟她说话,很严肃是因为可以与同学保持很远的距离。其实戚百草这个人哦,脾气好到不可思议,不管她怎么念叨都不会生气。 换句话说,哈哈,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纸老虎! “咕噜~~~~” “咕噜~~~~” 晓萤支起耳朵听来听去,终于确定响声是从百草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她兴奋地说:“哇,百草,你的肚子会唱歌哎!快听!” “咕噜~~~~” “咕噜~~~~” 百草皱眉,拧开水杯的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幸亏这个水杯一直在她的课桌里而没有放在道馆她的房间,否则她连水也喝不到,肚子会更加饿得难以忍受吧。 “你没吃饭啊。”晓萤好奇地问。 从昨天上午被赶出道馆,她就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她身上也没有一分钱,原先攒下的一点零花钱全在她房间的青蛙存钱罐里。 “要不要先吃点我的盒饭啊。” 晓萤打开饭盒,里面有满满一盒米饭,炒青菜,两只虾,一只煎蛋。百草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又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水,然后埋头继续赶作业。 “喂,你怎么了嘛!”晓萤有点生气了,“我知道你脾气怪,可也用不着这么怪吧!我是你唯一的好朋友哎!你再这样,我跟你绝交了啊!” “……我不饿。” 百草低低地说。 “哈哈,你终于说话了!怎么样,你怕我和你绝交是吧?放心啦,我是吓唬你的啦,我才不会和你绝交呢,你也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啊!不过……”晓萤上下打量她,“你是在撒谎对吧,你的脸上明明写着字,左脸上写着‘我’,右脸上写着‘饿’,额头上写着‘很’,加起来就是——我!很!饿!” “铃——” 可爱的上课铃声将百草从晓萤滔滔不绝的说话声中解救出来,她悄悄瞟了眼晓萤正匆匆收起来的饭盒,肚子里又是咕噜一声。 她真的很饿。 而这一饿就从白天一直饿到了晚上。 据说全胜道馆大门口的那棵槐树是百年老槐树。浓密的树叶遮天蔽日,夜晚的星光从树叶间洒落,照在百草倚坐在树干旁的身影上。她就着微弱的星光读着英语课本,英语老师说明天会抽查课文的背诵。 可是,她有点看不进去。 她很饿。 胃饿得好像绞在一起。 她又想起晓萤的那个饭盒,香喷喷的米饭,炒青菜、虾和那只煎蛋,煎蛋黄灿灿的,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她吞了吞口水。 如果……如果她当时吃几口,就不会这么饿了吧。 黄灿灿的煎蛋。 米饭的上面还铺着一层香菇菜心。 绿油油的青菜。 香菇的香气闻起来好诱人啊。 百草痴痴地看着,忽然,她怔了怔,这不是幻想中晓萤的那个饭盒。淡淡的星光落在饭盒上面,是一只莹白的手拿着,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看到的竟然是光雅一脸不屑的面容。 “给你!” 光雅不耐烦地把饭盒放在她面前的地上,然后拿出一个大包,刷地拉开拉链,说: “你的东西我全都放进去了,你的衣服、你的书、你的存钱罐还有一些你的日常用品。你不要再回来这里了,郑师伯是不可能改变主意的,你找个能收留你的地方吧,在这里再扮可怜也没有用。” “我没有做错。”百草喃喃地说。 “闭嘴吧你!你把全胜道馆害成这个样子,让郑师伯丢脸丢得没法见人,让我们现在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嘲笑!你没有做错!也不看看是哪里把你养大,供你上学供你吃供你住,还教你跆拳道!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全胜道馆的!你摸着良心说说,你有没有做错!” 光雅恼怒地将手中的大包扔到她身上,仿佛再也无法容忍多看她一眼,大步走回全胜道馆的大门,“砰”的一声又重重将门关上! 包里的东西洒出来一些。 百草呆呆地一件一件把东西放回去,光雅是师父的女儿,跟她同岁。从小时候,光雅就最不喜欢她,每次见到她都要冷哼一声,好像很看不顺眼她拜师父为师。因为光雅讨厌她,很多喜欢光雅的师兄师弟也讨厌她,再加上师父的关系,她又在去年得罪了郑师伯,道馆里几乎没有人跟她说话。 或许,也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可能她天生就让人讨厌。 所以她被赶出来,大家都很开心吧,再也不用看到她。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等师父回来,郑师伯会不会改变心意。如果还能回全胜道馆,她愿意接受惩罚,不管是罚她打扫厕所,是要她做所有弟子的饭菜,还是要她洗所有弟子的衣服,她全都愿意接受! 离开了全胜道馆,她能去哪里呢?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独,但这一刻她却寂寞得想要全身缩成一团,把自己变得像米粒那么小。 “天哪!你真的在这里啊!” 气喘吁吁的声音由远到近地传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好像是一路狂跑过来的,然后那人居高临下地兜头边喘气边大喊: “戚百草!我告诉你!我真的很生气,快要气死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啊!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好朋友啊!一整天哎,你什么都不说,还要我从别人那里听说才知道!” “你被全胜道馆赶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天没吃东西是不是?不对,应该是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她们说你昨天上午就被赶出来了!你不饿吗,你想饿死是不是啊!” “他们把你赶出来,你就来找我啊!干嘛傻乎乎地一直守在这里啊!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在笑话你,全胜道馆的那些人,包括我们道馆有些可恶的家伙,全都在笑话你,说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死皮赖脸地不肯走,一直守在大门口就像一只看门狗!哎呀,气死我了啦!喂,你说话啊!” 晓萤恼火地拉扯那个抱膝缩成一团的人影。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怪啊,说话啦,说话啦,是我在生气哎!你有点尊严好不好!他们不要你,你就也不要他们!为什么还要求着他们!我全都听说了,你做得没错!是他们自己做了丢脸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羞愧,居然还怪到你身上来了!” “喂——!!!!” 晓萤蹲下去,双眼冒火地用力把百草鸵鸟般的脑袋扳得抬起来,但是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晓萤却惊呆了,她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你怎么哭了啊……你……你不要哭嘛……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啊……你……你还有我这个好朋友啊……你是不是太饿了,所以哭啊……啊,这里有个盒饭呢,你先吃点?……” “……百草……呜呜呜呜……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看着你哭……我也要哭了啦……你不是很坚强的吗……呜呜呜呜……不要哭了好不好……呜呜呜呜呜……是我骂你太凶了是不是……那我……那我跟你道歉……呜呜呜呜呜……” 星光点点的老槐树下。 百草把脸埋进膝盖的裤子上蹭了蹭,重新抬起头,除了眼睛还是有点红红的,面颊上没有半点泪水。 “我没哭,我就是有点饿了……” 她低声说,声音哑哑的。 “……好吧,你没哭,是我看错了。”晓萤小心翼翼地说,哭泣还没来得及完全止住,她抽噎了一下,拿起地上的饭盒递给百草,把饭盒上卡着的筷子塞进她手里,“先吃一点好不好,看起来还蛮好吃的……” 百草闷声不吭地吃饭。 晓萤用手背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说: “来我家住吧。” “不。” “那你去哪里呢?难道每天在这棵树下面?” “……” “来我家嘛~~~~跟我做伴好不好~~~~咱们就可以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 “不。” “好嘛好嘛,来嘛来嘛。” “不。” “要不然你就当作暂时来我家玩玩?等你的师父回来,再看看将来怎么办?就暂时住几天,当作度假好不好~~~~好嘛好嘛~~~” “……不。” “来嘛来嘛~~~” “不。” “你要再说不,我就和你绝交了啊!” “……” “我发誓我是说真的哦,你如果拒绝我,我就真的、非常非常真的、跟你绝交了啊!” “……” *** *** 清晨,第一缕曙光划破天际的时候,松柏道馆的庭院里有一个女孩子已经将堆在洗衣房里的脏衣服全部洗好,整整齐齐地挂在庭院的晾衣绳上。第一只小鸟飞上树梢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拿着一把大扫帚开始扫地。 第一个松柏道馆的弟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正跪在练功的垫子上,用微湿的棉布用力地一点一点擦拭,不放过任何上面的任何汗渍和污垢。 “她不是你的同学吗?” 松柏道馆里里外外已经整洁得闪闪发亮,范婶震撼地看着那个瘦瘦的正跪着擦垫子的女孩子,身旁站着同样吃惊地张大嘴巴的晓萤。 “是啊。” “那她为什么这么能干呢?你确信她是你的同学,而不是专业保洁员?” “是啊……” 晓萤挠挠头。天哪,百草到底是几点起床的,居然现在已经干了这么多活了。 “她以前在全胜道馆,是不是一直受虐待啊,可怜的孩子。”范婶心疼地说,否则哪有这么小年纪的女孩子这么能吃苦干活的。 “难怪她整天沉默寡言的,现在看来,可能是她在全胜道馆总是被人欺负,所以才不喜欢说话吧。”晓萤歉疚地看着百草,最初还一直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是她太拽了呢。 “她是谁?” 范婶和晓萤听到声音,赶忙回身,对从晨光中慢步走来的仪态端庄优雅的馆主夫人恭敬地行礼。 “喻夫人。” “师母。” 见师母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百草身上,晓萤急忙解释说: “她是我的同学,叫戚百草。那个……她最近有些困难,没有地方住,所以……夫人,我能不能先暂时收留她一段时间……她的伙食费我会替她出的!” “嗯,你喊她过来。” 喻夫人微笑。 晓萤将百草拉到喻夫人面前时,她手里还拿着抹布,脸颊染着因为干活而焕发出的红晕,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 “百草,这是我的师母,也是松柏道馆的馆主夫人。” 面前这个女人的美丽让百草愣了几秒钟,晓萤偷偷扯了下她的胳膊,她才恍过神来低下头。 “馆主夫人。” “你叫戚百草?”喻夫人含笑说。 “是。” “晓萤说,你是她的朋友,” 喻夫人的笑容温柔得就像天空中的晨曦,“那就请你在这里安心地住下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范婶,也可以直接告诉我,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百草的睫毛颤了颤。 “往后不用这么早起来,也不用做这些事情,你还在长身体,充足的睡眠和休息对你是很重要的。”喻夫人柔和的声音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孩子说话。 “我……我喜欢做这些,”百草咬了下嘴唇,“馆主夫人,请允许我继续做下去。” “为什么呢?” “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她抬起头,眼睛里有倔强的神情。 晓萤险些晕倒。 喻夫人凝神望了百草片刻,微笑点头说:“好,那就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 目送着喻夫人离开的身影。 晓萤得意地对百草说:“怎么样,我们馆主夫人是不是像仙女一样又美丽又善良啊!” “嗯,是啊。” 在小时候的记忆里,百草记得妈妈的声音也像这位馆主夫人一样轻柔而温暖。有些不舍地把目光从馆主夫人离开的方向收回来,她重新回到练功大厅里,继续用力地擦一块块的垫子。 “馆主夫人都表示欢迎你了,这下你总可以安心住下来了吧,”晓萤高兴地说,也拿了一块抹布跪在地上陪她擦,“哈哈,太好了,往后咱们就可以一块儿上学一块儿下学,好幸福啊!” 可是,还没有幸福一小会儿,晓萤的脸就苦了起来。 晨练的时间到了。 道馆弟子们三三两两地陆续来到宽阔的庭院里,开始热身慢跑。慢慢的,人越来越多,晓萤也没有办法再磨蹭在练功大厅里不出去了。 “啊,为什么我要学练跆拳道啊!” 晓萤哀怨地对埋头擦着最后一块练功垫的百草说: “我又不是练跆拳道的材料,又不喜欢吃苦,将来又不准备搞这个,那我为什么非要练习不可啊!都是我爸,看人家练就非要让我练,也不看看他女儿我是不是喜欢!每天都要早起,连睡个懒觉都不行!我的人生怎么这么悲惨啊!” “而且为了那个见鬼的道馆挑战赛,现在还要比以前提早半小时训练!你说我明明没可能战胜师姐们,获得代表道馆参加挑战赛的资格,为什么也要跟着多练半小时啊!” 擦完了。 百草站起身,看着庭院里做着练功前热身运动的少年少女们,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眼睛里流露出渴盼的眼神。道馆挑战赛!多么让人热血沸腾的赛事!如果她还在全胜道场,这会儿应该也在热身了吧。 眼睛黯淡了一下。 就算在全胜道场,她也是没有资格参加道馆挑战赛的啊…… “我去练功了哦!” 晓萤苦着脸往练功大厅门口磨蹭。 “好,我去帮范妈妈做饭。” 百草同她一起走出去。 “哎呀,不用,我妈妈很能干的,这会儿估计已经把饭全都做好了。你在房间等我吧,等我练完功,咱们就一起上学去!” “好。” 如果范妈妈已经做完饭了,那她明天就调整一下,先把厨房里的食材处理好了再开始洗衣服。百草朝一脸苦相的晓萤笑着挥挥手,沿着庭院里的小路向昨晚自己住的房间走。 有几个道馆弟子急匆匆地迎面跑过来,估计是起床晚了。 百草闪到路边。 一个已经跑过去的道馆弟子回头看她一眼。 她默默地继续向前走。 “戚百草——!” “她是戚百草——!” 清晨的松柏道馆,尖锐的惊呼声撕心裂肺地从所有弟子聚集的庭院一角响起,简直比见到了鬼还要惊悚! 刷——! 刷——!! 刷——!!! 数道杀气在百草的身前瞬间聚集! 她微退两步。 同样有数道杀气在她的身后瞬间聚集! 她定了定神,向左右望去,发现已经被重重包围住,方才正在做热身练习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如临大敌地瞪着她,喊出她名字的那个弟子兀自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戚百草!” “她就是戚百草!” “她就是全胜道馆的戚百草!” “戚百草?” 有的道馆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戚百草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引得秀达小师弟这般连声惨叫,有听说过戚百草这个名字的道馆弟子们连忙低声向周围的伙伴们介绍她的事迹。 “哦,原来就是她啊!” “就是她当面拆穿了郑馆主瞒天过海的把戏,亏那个郑馆主还跟记者夸嘴说,全胜道馆实力如何强大,这次道馆对抗赛如何有信心,可笑一转头就被拆穿了……” “看不出来啊,这小姑娘还蛮有勇气的嘛!” “勇气?我看啊,有她在是全胜道馆师门不幸……” “……” 师门不幸。 百草猛地抬起头,直直瞪向人群中说出那句话的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男孩子,头发短短的,眼睛好像没睡醒一样,眼皮松松地垂着,时不时打个哈欠。 “哇,她在瞪亦枫师兄呢!” “亦枫师兄,亦枫师兄,快看,她在瞪你!”旁边有小弟子推推哈欠连天的亦枫。 “让她瞪嘛,反正累的是她。”又是一个超大的哈欠。 “已经是练功的时间,你们都聚集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在场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部立刻敛声静气,迅速而恭敬地闪出一条道路来,空气中静得连树叶的摇曳都清晰可闻。 走过来四个人。 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的头发微微发白,身材却挺拔如松,身上的道服洁白如雪,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 少年英姿勃发,眉清目朗。 少女清秀娟丽,亭亭玉立。 百草在全胜道馆的时候见过他们,知道那中年男人就是松柏道馆的馆主喻世松,少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若白,少女是他的女儿初薇。 全胜道馆的人素来最讨厌松柏道馆。 因为两家道馆在一条街上,偏偏松柏道馆比全胜道馆名气大、弟子多、练功场所好、住宿优、伙食棒,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全胜道馆门前走过的时候,一个个是昂着头的。 能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仰首挺胸的关键却不是前面那几条,而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功夫要比全胜道馆好出一截来。每次两家道馆切磋交流,全胜道馆的弟子们在每个级别上几乎全都毫无例外地落败,其中将全胜道馆打败次数最多的人,就是若白和初薇。 将若白和初薇打败,是每一个全胜道馆弟子的梦想,她也暗暗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有资格向他们挑战,战胜他们,让全胜道馆荣耀一回! 不过。 她现在已经不是全胜道馆的弟子了。 百草的眼睛黯淡下来。 “为什么将她围起来?” 喻馆主看了看被众弟子围在中心的那个少女,皱眉问众弟子。众弟子尴尬地面面相觑,最终纷纷把目光盯向最初发出惊叫声的秀达身上。在众人注视下,秀达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 “她……她是全胜道馆的戚百草。” “嗯。” 喻馆主示意他接着说。 “百草是我的同学,是我邀请她过来住在我那里的!我刚才见过师母了,跟师母说过百草先暂时住在这里,师母同意了,还让百草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赶过来的晓萤急忙说。 “不行!她不能住在这里!”秀达尖叫。 “为什么不行?!”晓萤怒了,“师母都答应了,你凭什么说不行?!” “她是全胜道馆派来的奸细!一定是为道馆挑战赛来偷学咱们的功夫的!她住在这里是全胜道馆的阴谋!绝对不能让她住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百草哪里是奸细了!” “她就是奸细!偷学了咱们松柏道馆的功夫!否则她怎么会……”秀达猛地闭上嘴,狠狠地瞪一眼木然站着的百草,“哼!” “怎么会什么,你说啊!” 晓萤冲上去,眼见着就要上去揍秀达了。秀达闪过去,像是不太想跟她动手,但是一脸忿忿的模样,却又不肯说清楚。 “秀达,如果你是毫无根据地指责这个女孩子,那么你现在就向她道歉。”喻馆主皱眉正色说。 “我……我……她……”秀达满脸涨红,委屈地说,“……她就是奸细,她偷偷学了咱们道馆的功夫,否则就靠全胜道馆那三脚猫的本领,她当时怎么可能会打败我和几个师弟……” 什么?! 这个女孩子曾经打败过秀达和几个师弟?! 在场的松柏道馆的众弟子全都惊住了,瞪大眼睛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戚百草。 百草此时已经认出了秀达。 上个月的有一天,她放学回到全胜道馆,看到几个松柏道馆的弟子正站在练功场中哈哈大笑。委屈地坐在角落的小师弟告诉她,师父师伯们带着仲和师兄和黎蓝师姐全都出去了,松柏道馆的秀达他们偏偏这时候过来要来和全胜道馆交流切磋。他们不是秀达他们的对手,一一落败,只能眼看着秀达他们得意嚣张。 秀达趾高气扬地大笑,对一个个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的全胜道馆小弟子们说,这里的弟子不如全都拜他为师好了,说不定功夫还能长进得快些。 她把书包放在地上,走到秀达面前。 她打败了秀达。 也打败了跟秀达一起来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 同样鼻青脸肿起来的秀达他们不敢置信地尖叫着从全胜道馆跑出去,兴奋的全胜道馆的小弟子们把这次振奋人心的胜利称为全胜和松柏有史以来对决中的首次大捷! 从那以后,小弟子们在看她时的轻蔑不屑中,稍微掺杂了一点崇拜的目光。 直到她被郑师伯赶出去。 “她能打败你?!” “不可能吧,秀达你败在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手下啊!” “秀达,你丢不丢人啊,居然输给全胜道馆,还输给一个女孩子?!” “……” 松柏道馆的一些弟子们连声怪叫着,诧异地看看涨红了脸的秀达,又看看一脸木然的戚百草,实在难以相信十四岁的秀达曾经输给过她! 虽然秀达的功力远逊于若白师兄、初薇师姐这样的大弟子,跟亦枫师兄这些弟子的水平也差一截,可是秀达是小弟子中的佼佼者,每次对练几乎都能在同辈小弟子中胜出,被视为松柏道馆最出色的小弟子。 可是他居然会输给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 而且是女孩子哎! “我……我是一时失手……是我……是我大意了……其实我能打败她的!” 在众弟子的惊诧中,秀达又羞又恼,悔恨自己怎么那么沉不住气,竟然把败给这个女孩子的事情说出来了,这下子往后不定会被大家嘲笑多久呢。 “……她肯定是偷学了咱们松柏道馆的功夫……所以才……才……一时侥幸!现在她又要来偷学咱们的功夫了!这可不行!不能留她在这里!” “切!秀达你也太没品了吧!”晓萤听清楚前因后果,鄙夷地对秀达说,“你输了就输了吧,还诬赖百草偷学功夫!她是第一次来咱们道馆好不好?就算你觉得丢不起人,也拜托你……” “天下的跆拳道本是一家,互相交流切磋是为了取长补短共同进步,哪来什么偷学之说!”喻馆主打断两个孩子的争执。 百草怔了怔,抬眼看向这个中年男人。 众弟子连忙噤声,秀达怏怏地闭上嘴,晓萤又瞪了秀达一眼才屏声静气地继续听师父说话。 “秀达,你习练跆拳道是为了去别家道馆炫耀吗?”喻馆主凝视着脑袋越垂越低的秀达。 “我……我……” “你思过三天,先不用参加训练了。”说完,喻馆主走向庭院中的练武场。 “师父!” 看着师父的背影,秀达惊慌得不知所措,师父一向是很疼爱他的,可现在居然因为这个女孩子对他表示失望和责备了吗?! 初薇走过百草身边的时候,打量了她一眼。若白跟随在师父身后,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里多了一个人。亦枫照旧哈欠连天,只是经过欲哭无泪的秀达身前时,边伸懒腰边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事吧。” 晓萤压低声音问百草。 百草摇摇头。 “那就好,等我一起上学哦。”然后她跑着跟上师父和众弟子们的脚步。 百草望着那一群人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回过头,却正好对上秀达那双被泪水染成微红的眼睛,她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从他愤恨的目光中走远。 *** *** “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从学校到放学,直到吃完晚饭再到开始做作业,晓萤都一脸不可思议地追问百草同一个问题。 “你真的能打败秀达?” 小小的卧室里,她歪着头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盯着埋头写作业的百草,仿佛才第一天认识她。 “嗯。” 百草应了声。 一个月前和秀达他们应战的具体细节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也许是秀达太过狂妄以至于轻敌了吧。 “哇,你居然真的打败了秀达啊。”晓萤眨眨眼睛,“秀达那小子一向自认为是松柏新生代弟子中最厉害的,他的功夫是若白师兄亲自传授,在松柏道馆里除了几个大师兄和师姐,他几乎都是横着走的。大家都期待着再过几年,也许秀达可以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同贤武道馆的弟子一决高下了呢!” 贤武道馆…… 圆珠笔在英语作文上停了停,百草微微走神。 贤武道馆的名字实在是太响亮了,它是岸阳最好的跆拳道道馆,也几乎是全国最有名的道馆之一,从那里出现过好几个全国跆拳道大赛的冠军,甚至在国际大赛中都取得过不错的名次。不过贤武道馆收徒十分严格,每年只有很少的新纳弟子名额,大部分前来拜师的跆拳道爱好者只能抱憾离去。 也正因为如此,在贤武道馆的周围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道馆,专门接受那些没能进入贤武道馆的跆拳道爱好者。发展到后来,岸阳的每条街上都会有一两家道馆,岸阳市于是成为了跆拳道馆林立的著名的跆拳道城市。 贤武道馆律徒很严格,轻易不同别家道馆的弟子进行实战切磋,只有在每年一度的道馆挑战赛才会出战。所以每次挑战赛,各道馆都摩拳擦掌期待大显身手,在众道馆中脱颖而出,其中如果战胜贤武道馆的参赛弟子,更是一战成名的良机。 全胜道馆也曾经希望通过在挑战赛中战胜贤武道馆的弟子,来摆脱全岸阳最低等道馆的名声。只是从百草有记忆起,每年道馆挑战赛全胜道馆的弟子都在预赛里就被淘汰了,从未取得过向贤武道馆正面挑战的机会。 “既然你能打败秀达,那应该也能打败我吧,来,咱们比划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到底有多高!” “不要。” 百草继续写作业,头也不抬。 “那等你写完功课,咱们再比试?”晓萤兴奋地说。 “……不。” “为什么嘛!比试一下又怎么了,大不了咱们都小心一点,不要踢伤彼此就行了嘛……” “晓萤——!奶奶的电话!” 隔壁房间传来范婶的喊声,晓萤不情愿地磨蹭了一下,禁不住妈妈连声呼喊,高声应了声: “哦!来了啦!” 房间里安静下来。 百草轻轻嘘了口气,她停下手中的笔,脑海中又闪现出傍晚时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在庭院草地上练功的画面,白色的道服,充满力道的喝声,飞旋、转身、踢腿…… 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才能从偏僻的乡下回来。 什么时候她才可以回到全胜道馆。 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埋头写完英语作文,又准备预习明天的物理课内容。 物理课本应该在光雅帮她拿出来的大手提包里。 她起身去床边打开那个包,翻找着,忽然,一个白色的信封跳进她的视线。这不是她的东西,她怀疑地打开信封—— 里面竟然是一叠钱! 每张都是十块的,有新的有旧的,全部加起来竟然有二百多块! 这…… 百草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猜测这些钱和这个信封的来历,难道,难道是光雅…… “砰砰!” 有敲门的声音,然后一个小弟子探头进来,对她说:“你是戚百草吗?师父找你。” *** *** 夜色黑漆漆的。 跟在那个小弟子身后,百草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寂静无人的练功庭院,旁边隐约有几个黑色的人影闪动。 她停下脚步,目光扫向那几个迅速将她包围起来的人影,说: “你们想干什么?” “哈!你还问我想干什么?!”漆黑夜色中,秀达脸上的怒气和怨恨依旧明显得让人无法忽视,“你知不知道,师父从来没有说过我!师父一向对我很好很好,他最疼我了!可是今天因为你,我被师父骂了!” “……” “我都是被你害的!你这个害人精!扫帚星!你把全胜道馆害了,被赶出来,就又来害我是不是!我才没有那么好欺负!” “原本我都忘了你是谁。”百草抿紧嘴唇,说是她害了全胜道馆的那句话刺得她心里痛缩了下,忍不住冲口而出,“是你自己喊住我,自己把事情说出来的。” “你……你……” 秀达气得伸手指住她,尖声说: “你说你忘了我是谁,是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百草深吸口气。 晓萤好心收留了她,馆主大人和夫人也不介意她白吃白住,对她那么好,她不想惹是生非。 “来吧!我正式向你挑战!” 秀达怒瞪着她,直挺挺站到她的面前,高昂起头,摆出凛然高傲的模样说:“上次是我小看了你,所以败给你,这次绝不会再输了!” 百草沉默地站着。 “你干什么?!你像一根竹竿一样杵着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我要挑战你,你耳朵聋了是不是?!” “我不要跟人打架。” “打架?这不是打架,是比试!” “如果要比试,等我回到全胜道馆,你堂堂正正地来跟我比试。”她凝声说,“这样鬼鬼祟祟地私下打斗,有违习练跆拳道的精神。” “哈!哈!”秀达气不成声,“等你回到全胜道馆?我看全胜道馆一辈子都不会再要你了!那我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洗清耻辱了?!” “我会回去的。” “不可能!” “我会回去的!”她握紧拳头。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就算你在全胜道馆的大门外面磕头磕死,人家也不会再要你了,谁都不会要你!” “你——!” 百草气得脸都白了,她的双手握紧颤抖起来,秀达得意地在她面前晃,说:“怎么样,出手啊,出手啊!” “白痴!” 她咬紧牙关,忍住胸口狂窜的怒火,转身往回走,一眼都不想再看见秀达那张脸。 “戚百草——!” 一道凌厉的风声从她身后袭来,伴随着秀达愤怒到失控的尖叫,她条件反射似的想要立定转身回踢过去,右腿已经提起,脑中却想起师父以前一遍又一遍的教导。 她心中一痛。 不知师父远在乡下有没有听到她被赶出道馆的消息。 “砰——!” 秀达的腿狠狠踢上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巨响,仿佛晴空中巨雷炸开,她的身体顿时被踢得飞出几米,眼前漆黑,重重摔在草地上,脑子和胸口疼痛沉闷得翻腾欲呕。 冰冷的草地上。 她用足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要爬起来,不想这样丢人地摔到在这些人面前,可是她好难受,脑中是混沌的剧痛,依稀听见有人的声音。 好难受…… 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仿佛面前有一个人影蹲下身,将她抱起来,鼻尖传来若有似无的一点点消毒水的气息。她想要挣扎,然而又是一阵漆黑的眩晕向她袭来…… “秀达!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偷袭她?” 跟随秀达一同来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惊恐地呼喊起来,秀达愣愣地瞪着那个昏倒的女孩子,又愣愣地看向正抱着她的那个人,脸色惨白如纸。 “我……我……” *** *** 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她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沉得她无论怎样想要挣扎着醒过来,都依然被梦境一次次拉扯回去。她睡着,可是睡得很不安稳,她还记挂着要早点起床,清晨还要练功,她已经学会旋转飞踢了,但是踢得还不够高。 师父说她的力量很好,但是速度还可以更快些…… 师父…… 师父…… 她拼命挣扎着,努力抬起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似乎听到远处有鸡鸣的声音。天亮了,她该起床了,她不可以睡懒觉! 光线一点一点从睫毛的缝隙处弥漫进来。 头好痛! 低低呻吟一声,她吃力地伸出手抱住脑袋,又是一阵剧痛,痛得她差点吐出来。 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突然,她猛地坐起身,这是松柏道馆!她还没有帮范婶料理好食物,还没有开始洗衣服,还没有开始擦垫子! 顾不得脑袋里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下去! “你醒了。” 房间里有股淡淡消毒水的气味,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从窗前的书桌旁起身走过来。清晨的阳光洒照在他的身上,面容被光芒映得有些看不太清楚,只听到他的声音如同透明的水晶,干净得不可思议。 Chapter2 是她昏倒前那股消毒水的气息。 很干净。 百草恍惚地看着站在窗前的那个少年,觉得他是那样的不真实,就好像他的全身都被消过毒了一样,洁净得仿佛闪耀在他身边的阳光都格外明亮。 “你刚受了伤,起身不要太猛。” 清晨的阳光里,少年向她走来,手里拿着酒精棉球。把她额头的纱布揭开,他仔细观察一下,又用棉球擦拭她的伤口。 很凉。 那冰凉微刺的感觉一下子从额头钻进她的身体里。她轻轻打个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将目光避开这个少年,望向自己的脚尖。 “头还晕吗?” “我没事。”她低声说。 “你摇摇头。” “……?” “如果头晕,可能会有脑震荡的危险,必须去医院检查下。”少年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我没事。” 她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秀达那一腿踢过来的时候,虽然她没有反击,但是顺势侧身,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至于会晕倒过去,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的关系吧。 “似乎是个很固执的女孩子啊。” 少年微笑了。 她能听出他唇角笑容绽放的声音,就像露珠轻盈地从花瓣上滑落,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看着她的额头。 “百草——!!” 房间的门被用力推开,晓萤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看到站在地上的她立刻扑过来,担心地喊: “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我昨晚说要在这里陪你的,可是初原师兄说不要打扰你休息!所以我一起床就跑过来了!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了。” 百草露出一抹笑容,看见晓萤眼睛里的红丝,心知昨晚可能害得她也没睡好觉。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哎呀,你的额头怎么肿得这么高啊,还说没事!那你今天还能上课吗?要不我帮你请假,你好好休息一天好不好?” “不用了,我很好。” 说着,她又转身对那个少年低头说: “谢谢你。” “啊,对!”晓萤好像这才注意到,手忙脚乱地对少年说,“初原师兄,谢谢你照顾百草!谢谢!谢谢!” 初原师兄…… 百草悄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见他面容里果然和馆主夫人有几分相似,宁静俊雅,有珠玉般的光华。 走出房间的门,百草注意到那是一间独立的小木屋,前面有一条静静的小溪流淌,屋子周围种着些植物,前面是一棵老榕树,枝叶在初春的晨风里沙沙作响。 “哼,臭秀达,居然敢偷袭你!看来非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不可了!” 晓萤气哼哼地说,转念又笑起来。 “不过,估计这次他也惨了,师父肯定饶不了他!师父已经罚他在练功厅跪了一夜,现在正在所有师兄弟和师姐妹面前教训他呢!走,咱们看看去!” 她拉着百草就往练功场的庭院跑,只恐晚了就看不到热闹了。 “师父——!” “师父!” “师父——!!!!!” 远远的,一片惊恐的、慌张的、不知所措的呼喊哀求声从庭院方向传过来,晓萤错愕地站住,百草凝神看去,见秀达正泪痕满面地跪在草地上,死死抱住喻馆主的腿,大哭着: “对不起!师父,我往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师父,不要把我赶出去啊!” 除了若白和初薇,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跪满了一地,全都替秀达哀求着:“师父!原谅秀达这一次吧!” 一个女弟子跪在最前面,脑袋磕在地上,拼命地喊: “师父!秀达还小,他不懂事都是我没有教好他,您惩罚我吧,或者把我赶出去都行!求求您,师父,求您不要把秀达赶出去,他喜欢跆拳道,他喜欢松柏道馆!如果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亦枫也长身跪着,恳求说: “师父,秀达年少气盛,只是一时冲动才做出错事,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吧!” “师……师父要把秀达赶出松柏道馆?” 晓萤震惊地说,呆呆地站着,她想过要好好教训秀达一下,可,可是师父要把秀达赶出去吗?她茫然地扭头,见百草正沉默地望着前方痛哭失声的秀达。 “学习跆拳道,是让你们强身健体,不是好勇斗狠。”不去看紧紧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的秀达,喻馆主叹息说,“你走吧,像你这样如果继续学习下去,将来只会为恶社会,恃强凌弱,还不如从此远离跆拳道。” 初薇从喻馆主身后不忍地看了眼秀达。 若白的面容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和听见。 “师父——!” 跪在最前面的女弟子和秀达大惊失色,秀达更是哭得喘不过气,用全身的力气抱紧师父的腿,仰着脸哭喊着: “我没有好勇斗狠,也没有恃强凌弱!!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全胜道馆的人……不甘心被取笑输给一个女孩子……师父!我真的没有!我不会给松柏道馆丢脸的!我绝对不会为恶社会的!师父你相信我啊!” 喻馆主沉声说: “如果只是私下挑战也就算了,但是在对方拒绝应战的情况下,你居然施以偷袭,违背了习练跆拳道最基本的道德。” “我……我……” 秀达哑口无言,泪水哗哗地流着。 “他没有偷袭我。” 在松柏道馆所有弟子的震惊回首中,百草看了眼哭得快晕过去的秀达,走到练武场中央,说: “喻馆主,秀达没有偷袭我,在他出腿前,他已经出声告诉我了,我也听到了。所以,他不是偷袭。” 秀达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 “你……” 他的嗓子已经哭哑了,脸上全是泪痕,眼睛红肿得就像两个桃子,眼底充满了要被赶出去的害怕和恐惧,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 就像前天的她。 百草的心一阵酸涩,那时她也怕极了,她想哭,她想跪在地上请求郑师伯不要把她赶出去,她想学跆拳道,她离开全胜道馆不知道该去哪里。被赶出所深爱的道馆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她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可是秀达比她要幸福得多,几乎所有的松柏道馆弟子们都在为他求情,而她却是被同伴们赶出来的。 “你不计较他打伤你?” 喻馆主打量这个瘦瘦小小很普通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小小年纪,站在他这个长辈面前却有一股奇异的气势。 “无论我是否计较他打伤我,他并没有偷袭我,这是事实。”百草回答说。 庭院内鸦雀无声。 只有秀达时断时续的抽泣。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被秀达打伤的女孩,她的额头尽管贴着纱布,依然可以看出是肿了很大的一块。亦枫研究似的看着她,若白的视线也破天荒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钟。 庭院旁的小路上,一个少年抱着厚厚一叠书走过。 *** *** “唉,好矛盾哦,如果秀达真的被师父赶出去,有点于心不忍。可是一看到你脸上的伤,就又恨不得让秀达多吃点苦头!”晓萤皱着脸,托起下巴,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看着百草清扫小路。 秀达事件过去好几天了。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对百草的态度好了很多,秀达也在师父面前正式向百草道歉,每次遇到他,他都会闪到旁边一声不吭。不过百草额头上的伤却还没有完全好,有一片青色的淤痕。 傍晚的霞光洒在小路上。 晓萤出神地看着百草挥着大扫帚的身影,忽然觉得即使已经同桌了两年,但是对她好像还是不很熟悉。 “其实秀达偷袭你了对不对?你是心软,所以帮他撒谎对不对?”晓萤猜测着说。如果秀达真的没偷袭百草,一定会自己说出来的,哪用得着百草替他说啊。 “我没撒谎。” 师父从小告诉她,无论因为什么事,都不要撒谎。 “咦,那就古怪了哦……”晓萤正在继续怀疑,忽然看到向这里走过来的一个身影,立刻站起身,向那人行礼说: “秀琴师姐。” 秀琴师姐是秀达的姐姐,比她们大两岁,功夫练得很棒,在松柏道馆的女弟子里面除了初薇师姐就算她最出色了。 “嗯,你们在这里。”秀琴瞟了眼停下打扫的百草,说,“正在找你呢,你叫戚百草对吧?” “对。” 百草对她有印象,那天跪在秀达旁边哀求喻馆主的就是她。 “这几天麻烦你多辛苦一下,把练功场附近的地方全都打扫干净,要非常非常的干净,可以吗?”秀琴淡淡地说。 “……” 百草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先喊起来了: “秀琴师姐,百草是我的同学,不是道馆的清洁工!她打扫卫生,帮道馆清洗衣服擦垫子什么的,都是因为她好心,不是说她必须干这些!” “哦?那是我弄错了吗?我以为她是用干一些杂活来换得住在道场里呢。” “这是什么话!她是住在我家吃在我家,不是住在道馆,没有用到道馆……” “原来范叔和范婶不是住在道馆里啊,”秀琴淡淡笑了笑,“我以为范叔范婶在道馆里吃住都是不花钱的,都是用的道馆的房间和道馆的食物,原来是我搞错了。” “你——!” 晓萤气得面红耳赤。 她爸妈是在道馆吃住没错,可是,可是一向都是这样啊,从刚开始有松柏道馆就是这样了! “我会打扫干净的。”百草说。 “每天打扫三次,要一尘不染。”秀琴用脚尖指了指,说,“像这条小路上的鹅卵石,也必须擦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丝毫污垢。练功场的草坪要修剪整齐,不能有一根杂草。练功厅的垫子在每次弟子们练完之后都要擦拭干净,不能偷懒只在早晨擦一次。” “是,我知道了。” “拜托,秀琴师姐,我们是要上课的啊!一天三次,难道中午还要百草从学校跑回来扫地?!” “晨练之前,下午放学后和晚练之后,有问题吗?” “是,我知道了。” “秀琴师姐,是百草站出来说话,师父才没赶走秀达哎!你就算是不感激百草,也不用这么对她吧!”晓萤愤怒地翻个白眼,真是搞不懂这个秀琴师姐,以前觉得她很持重沉稳,师父师母都很器重她,也就一直对她很尊敬,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恩将仇报的人! “感激?……”秀琴淡淡地打量百草,目光中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戚百草,我并不是在刻意刁难你,只是师父吩咐下来的。其他的弟子们都要练功,没时间做这些清理工作,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为什么师父突然要求这样打扫?”晓萤不相信她。 “一个星期以后,韩国的昌海道馆会来咱们道馆交流,也算是道馆挑战赛之前的热身,所以师父格外重视。”说完,秀琴不再理会她们,转身走远了。 “昌……昌海道馆……” 晓萤傻呆呆地张大嘴巴。 百草也呆了呆,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昌海道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昌海道馆吗?据说那是韩国最出色的跆拳道道馆之一,历史悠远,高手辈出,韩国国技院的很多大师都出自那里,他们的门下弟子更是多次在跆拳道世界锦标赛上取得过很好的成绩。 跆拳道世界锦标赛…… 那几乎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无比向往又觉得无比遥远的地方。 “我去问师父!!!天哪!昌海道馆!”晓萤兴奋地飞奔而去,跑出很远了依然还能听到她时断时续的尖叫声,“居然是昌海道馆要来了啊——!” 不知道昌海道馆会不会去全胜道馆交流。 多半……不会吧…… 全胜道馆几乎是岸阳最差一级的道馆了。 百草用扫帚一下一下地打扫路面,想起以前全胜道馆里的弟子们在练功的闲余时间总是用向往的口气说到昌海道馆,如果能有机会去韩国参观一下昌海道馆,如果能和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合影,如果能被昌海道馆的师父们指点一下功夫…… 假如说同在岸阳的贤武道馆是一座可以试图攀登的高山,那么昌海道馆就是遥远夜空中的一颗星,仿佛永远没有触及的机会。 心里也情不自禁地有点激动,她加快打扫的动作,决定一会儿回去要练一下荒废了好多天的功夫。说不定,说不定她也有机会跟昌海道馆的弟子们交流一下呢! 这个兴奋的念头很快就被她的理智压了下来,那么多松柏道馆的弟子盼望着能够和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实战,怎么可能能轮到她呢?不过,能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昌海道馆也是一件很让人期待的事情啊! 她边想着边扫地,没有留意前面走过来的人影,“砰”的一声,扫帚撞到那人的身上,一堆书七零八落地跌落到地面上。 “对不起!对不起!” 百草连声道歉,急忙蹲下去捡那些书,那些全是医学方面的书籍,每本都厚厚的。那人也蹲下来同她一起捡书,一双修长干净的手在晚霞的晕红中有种出奇的温柔,空气中有一股洁净的消毒水的气息。 “不用说对不起,”那人微笑地说,“是我走路出神,没有看到你正在扫地。” 百草抬起头。 果然是那个叫做初原的少年,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衣和褐色的长裤,笑容清朗。他接过她捡起来的书,整理好,准备离开时忽然目光落在她的额头,微怔一下,说: “跟我来。” 榕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轻柔地摇响。 小溪静静流淌在屋前。 百草跟着初原走进小屋,脚步有些迟疑,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会放下正打扫了一半的工作就跟着这个少年走到这里来。 初原按下屋里的灯开关。 顿时满室光亮。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个房间。她暗自打量了下,屋里有一张窄窄的病床,就是上次她躺过的,病床前有输液架和一些简易的医疗用具。病床对面靠墙放着一张阔大的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医药箱、一次性的针管用品、消毒酒精等等。 临窗的书桌上堆着小山般的书,似乎也全都是医学方面的书籍。他是……医生吗?百草暗自猜测,可是看他那么年轻,至多是十八九岁,怎么可能是医生呢,应该是医学院的学生吧。 “在想什么?” 初原放下手中的书本,挽起衬衣袖子,示意她坐到医药桌旁的椅子上,用酒精轻轻擦拭她额头的旧伤处。 “没……没什么……” 还是像上次那样,酒精棉球擦拭在她的伤口上,凉凉的感觉像是一下子沁进她的心里去。 “伤口的淤青还没有散开,往后每天擦两次这种药酒,用力揉,揉到发烫,应该两三天就会好了。” 将一些药酒倒在手心,浓郁的药香瞬时在房间里弥散开,浓浓的,烈烈的,他用手指搓热药油,然后敷在她额角伤口上。用力地揉搓她的淤伤,药油是温热的,他的掌心也是温热的,百草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低下头,僵直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越来越热。 不仅是他揉搓的额角在热,她的整张脸似乎都热得在燃烧。她一定是脸红了,百草慌乱起来。 “好了。” “谢谢你。”看着地面快速地说完这句话,她就像兔子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向门口冲去。 “等一下。” 初原失笑地说,看着她骤然停顿在门口,扭过头,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眼睛仓促地看了他一眼,就又迅速地盯回她的脚尖。 原来他是这么可怕啊。 初原微笑起来,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些。 “带上药油。” 他将重新盖好的药油递向她,见她的睫毛颤了颤,才伸出手接过去。她的手上有很多老厚的粗茧,是他很少在与她同龄的孩子们身上见到的。 “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局促,打开房门匆匆走了。 暮色渐浓。 她继续回到练功场边的小路上打扫卫生,这时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聚集在草坪上,他们不像平时那样先是慢跑或是压腿热身,而是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昌海道馆……” “昌海道馆……” “昌海道馆……” 激动的声浪在松柏道馆里沸腾着,连树梢归巢的鸟儿们都兴奋得歌唱起来! “真的是昌海道馆哎!”吃晚饭的时候,坐在百草旁边的晓萤激动得捧着碗,简直一口饭都吃不下去了,热血在她的胸口翻涌,“确实是昌海道馆!的确是昌海道馆!师父实在太了不起了,居然可以邀请到昌海道馆前来交流!哎呀,全国的道馆全都会嫉妒我们的!” “这个道馆这么厉害啊。” 范婶好奇地说。 “嗯,是很了不起,我开车的时候经常听到馆主和其他道馆的馆主提到昌海道馆的名字,好像都很尊敬它。”范叔笑呵呵地边吃边说。 “那晓萤啊,你有没有机会上场呢?”范婶也有点激动了。 “也许!或许!说不定!”晓萤努力想着各种可能性,终究还是颓丧地耷拉下肩膀,“不太可能,唉,师父肯定要派出最出色的弟子,否则实力太弱会被昌海道馆嘲笑的吧,那太丢人了。若白师兄,亦枫师兄,还有好几个师兄,甚至秀达都比我强,唉,除非昌海有女弟子来。可是就算有女弟子,出去迎战的肯定也是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我的功夫比她们差远了啦……” 一顿饭的时间晓萤始终在滔滔不绝地哀怨,怨恨自己为什么以前没好好练功,否则说不定会有和昌海道馆交手的机会。 百草帮着范婶收拾完碗筷回来,却看见晓萤闷头趴在小桌前写作业,她也同样坐下来打开数学课本,说: “我以为你会去练功。” “来不及了啦!”晓萤一脸悲愤,“再怎么练习也不可能超过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初薇师姐、秀琴师姐和秀达,所以我干脆死心算了,否则只会痛不欲生!我决定!既然成不了功夫最出色的,那就成为学习最出色的,将来帮着师父打理松柏道馆,让全世界都知道松柏道馆的威名!” 百草忍不住莞尔。 她开始写数学题,晚饭前她偷偷在僻静的地方练了练这段时间来有些生疏的腿法,但是因为没有穿道服,腿脚略有点伸展不开。或者,明天她应该起得更早些,穿上道服去更僻静的地方练习。 更僻静的地方…… 百草不期然地想起那个小木屋,伴随着潺潺流水的声音,那里僻静得仿佛遗世独立。 听不到百草写作业的笔尖沙沙声,晓萤疑惑地抬头看她,见她正出神地看着桌上的一小瓶药油。咦,那是瓶很普通的药油啊,平时练功受伤都是搓它,有什么好看的。 “喂!” 晓萤大声喊她,却见百草仿佛惊了一下,目光立刻从那瓶药酒上移开,耳根竟可疑地红了起来。 “哇,你难道是在脸红?” 晓萤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凑上前去,仔细打量她颊边的那抹晕红,哇,居然真的是在脸红哎!天哪! “我去洗衣服。” 百草刷地起身,随便抱起几件衣服往外走。 “喂……喂!” 拜托,那是洗好刚收回来的衣服好不好!这回晓萤吃惊得连下巴都快掉了,百草也太反常了吧。到底这药油有什么稀奇,会让百草看得脸红呢?晓萤一头雾水,拿起那小瓶子反复研究。 *** *** 第二天,百草起了个大早,准备按原定计划换上道服练功。结果当她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天色刚蒙蒙亮的松柏道馆内竟已经有很多起床练功的弟子了。明明以前这时段,除了她和树梢几只早起的鸟儿,庭院里都不会有其他人的。 昌海道馆果然可以激发起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的热情啊。 百草只得回到屋里,把道服又脱下来,晓萤仍一无所知地趴在床上香甜地做梦。 洗好堆在洗衣房的衣服,把它们一件件晾好。 拿起扫帚把练功场周围仔仔细细打扫一遍,百草看着正在草坪和练功厅里练功的弟子们,知道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擦垫子了,只有明天起得更早些才能在他们开始练功前把垫子全部擦干净。 那么现在干什么呢? 她又看了看干净得简直可以闪光的小路,犹豫了下,踩着草地中用碎石铺成的小道,走过一条小桥,看到那被小溪流水包围着的小木屋。 她静静地在小屋外扫地。 一下一下。 地面变得干净起来,尘土轻轻被扫帚拢走,她的心跳也异常宁静起来,破晓的阳光干净得透明,一道道光线闪着金色的光芒。 “谁让你来这里的?!” 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从她身后响起,百草转身,见秀琴正面色不豫地盯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让人厌恶的事情。 “是我自己过来的。”百草顿了下,又说,“衣服洗过了,练功场附近的卫生都打扫好了,因为弟子们开始练功,所以垫子暂时没有办法清理。” “往后不许你到这里来。” “为什么?” “初原师兄喜欢安静,”秀琴望了眼小屋的窗户,淡淡地说,“所以任何人都不可以前来打扰。” 扫地是打扰吗? 百草一怔,她只是想感谢那个少年,她能为他做的只有打扫卫生这种事情。 “你刚才说,练功场附近的卫生都打扫好了?” “是的。” “是吗?我去检查一下。”秀琴走了几步,见那个女孩还握着扫帚站在原地,皱眉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小路洁净无尘,路面还洒了点水,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肯定是被非常仔细地打扫过了。 “这也叫打扫干净了?” 秀琴用脚尖指向小路上嵌着的鹅卵石,拧眉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每一块鹅卵石都要擦干净。这块上面有雨水打过的污渍,你没有看到吗?再打扫一遍,不能只用扫帚,必须用抹布一块一块鹅卵石地擦,随时脏了随时擦!” 百草沉默地看着路面。 “晨练完我会来检查,”秀琴冷冷地瞟她一眼,“先把你手头的活儿做好再去想别的,别有事没事就想要献殷勤出风头。” 于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每天都会看见百草蹲在地上,用抹布沾着水,一点一点地用力擦干净小路上的每块鹅卵石。 他们惊奇地发现。 那条小路竟然可以干净得熠熠发光,每块鹅卵石都像洗过一样洁净,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光芒。 然而每当有人走过,鹅卵石上都会不可避免地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迹。于是百草又会出现,专注地将小路上的鹅卵石重新擦干净。 这个女孩子脑子有问题吧。 所有的弟子们都窃窃私语,还从没见过有人用抹布擦路面的呢。每个从百草身边走过的弟子都会侧目研究一下她,看她是不是那次被秀达踢坏了脑袋。 *** *** “你是来向我炫耀的吗?” 校园里,光雅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百草,哼一声,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来炫耀过好多次了,炫耀得我们耳朵都要生茧子了!怎么,今天你又想来炫耀?昌海道馆就算会去松柏道馆又怎么样,估计人家只不过是去旅游观光的吧,说不定不到半个小时就会离开,炫耀个什么劲啊!” 百草沉默地听她说。 她想找光雅好久了,可是都没有在校园里遇到她。听起来,应该是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最近经常去全胜道馆显摆,这并不出奇,以前松柏道馆有什么觉得骄傲的事情,以秀达为首的小弟子们就会跑过来大肆招摇一番,毕竟两家道馆在同一条街上。 “这个信封不是我的。” 见光雅说完了想走,百草急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就是那次从光雅给她收拾的包包里发现的装着钱的信封。 “哼!”光雅瞟了一眼那个信封,劈手夺过去,“是啊,反正你也用不着它,现在天天在松柏道馆吃香喝辣,又可以见到昌海道馆的人,这点钱你才不看在眼里!” “光雅,”百草心口一热,紧紧望着她,“这些钱是你放到包里的,对吗?是你……是你给我的……”真的是光雅给她的,不是无意中放错了,是光雅特意给她的,是担心她没有地方住没有钱吃饭吗? “哼!” 光雅翻个白眼。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百草忽然有点不敢看她。 “我是很讨厌你!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你!”光雅不屑地说,高傲地仰起头向上看,仿佛懒得看她,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你是个怪物!明明知道大家都很讨厌他,偏偏要和他在一起,你想显得你很与众不同吗,想显得你特别善良,显得我们都很坏?!他明明就是个败类,跟败类在一起的人肯定也是败类!所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走开!别挡我的道!跟你说话我都觉得丢人!” 一把推开她,光雅没好气地往前走! “可是师父是你的……”百草心中一阵绞痛,别人那么说也就算了,可是光雅不可以这么说啊。 “闭嘴!”光雅恶狠狠地打断她,背脊挺得僵硬,“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以他为耻!你往后也不许跟我说话!我也以你为耻!” 百草咬住嘴唇。 看着光雅越走越远的背影,她心里有点黯然,也向自己的教室走回去。虽然从小就已经习惯了,可是刚才她真的以为,其实光雅没有那么讨厌她。不过,也许,也许光雅只是嘴硬吧,否则为什么会偷偷塞钱给她呢? 这么一想,她又开心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居然忍不住微笑起来,是的,一定是的,以前她都是被光雅凶巴巴的外表给欺骗了,是她误会光雅了。 等师父回来,她一定要告诉师父,师父肯定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咦,你已经听说了啊?”教室里,晓萤探过头来看她,看到她唇角的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啊!” “啊?” “昌海道馆今晚就要到了!”晓萤双手合十,陶醉地说,“据说他们会先在贤武道馆落脚,明天星期六和贤武道馆切磋一天,后天,就是星期天,就会来松柏道馆了!” 啊,今晚就要来了啊。 百草怔了怔。 *** *** 那晚体育台的新闻节目播出了韩国昌海道馆到达机场的场面,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兴奋地挤在一起收看。几家大跆拳道馆的馆主前去机场迎接,喻馆主也在欢迎的队伍里,但是百草没有看到全胜道馆的师伯们出现。 昌海道馆此行大约有十五六个人。 他们身穿昌海道馆的道服从出关口走出来。 三四个带队的教练,剩下的全是弟子,年龄在十五岁以上的大弟子有六七个,全都是腰系黑带,还有四五个小弟子,年龄最小的似乎连十岁都不到,满脸稚气。 新闻介绍说,因为韩国一年一度的跆拳道全国大赛即将开赛,昌海道馆功夫最强的弟子们基本都留在国内封闭训练,但是此次派出的交流团实力也不容小觑。 镜头定格在昌海道馆的几个大弟子身上,画外声音解说,这些弟子当中有的参加过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有的在去年韩国的跆拳道大赛中进入过八分之一赛,都是出色的跆拳道新秀。他们明天即将和我市实力最强的贤武道馆进行实战切磋,贤武道馆极为重视这次实战交流的机会,将派出最强的阵容…… “怎么还没有提到咱们松柏道馆啊……” 听了很久了,没有半个字提到昌武道馆将到松柏道馆交流的事情,几个弟子忍不住有点担心,怕渴望已久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嘘!” 晓萤挥手让他们闭嘴,趴得离电视机更近些,羡慕地盯着屏幕上那些昌海道馆弟子的面容,这里面好多都是参加过大赛的弟子啊。 除了电视机发出来的声浪和闪烁变幻的屏幕颜色,被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挤满的练功厅里又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一颗颗热血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声。 英语作业还没有写。 百草不舍地又看了一眼电视屏幕,打算先去写完作业,否则等他们看完电视练完功她再来擦垫子,擦完垫子再去写作业,时间就太晚了。她轻手轻脚地从人群中离开,看到若白神情专注地正盯着屏幕,亦枫在他身旁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初薇回头瞪了亦枫一眼。 周日和昌海道馆的实战,若白前辈、亦枫前辈和初薇前辈全都会出战吧,百草边走边想,那真是十分值得期待的事情。 周六这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投入了空前的热情进行训练。百草也投入了空前的热情去打理练功场的草坪,每一根杂草都不放过,她蹲在地上,细细地清理走草坪中的碎叶屑和灰尘,简直恨不得用手把一根根草清洗一遍,让每根草都清新干净得能折射出光芒来。 晓萤骂过她好多次,说秀琴肯定是故意折磨她,以师父的性格肯定不会要求什么把小路上的每一颗鹅卵石都擦干净,叫她不要那么傻。 其实,她都知道。 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如果什么都不做,在松柏道馆里白吃白住,还不如做些事情心里舒服些。而且这样也蛮好的,在练功场周围做清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练功了。 不过她发现其实喻馆主主要负责的是松柏道馆的事务性工作,很少亲自带弟子练功,每天带领弟子们练功的是若白。若白虽然好像平时很冷淡的模样,带起弟子来却很有耐心。 傍晚的时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听到了传来的消息,说今天在韩国昌海道馆同贤武道馆的实战切磋中,昌海派出三个大弟子,贤武也派出目前馆内最强的三个大弟子。昌海胜了两场,贤武胜了一场!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震撼不已。 贤武道馆的实力果然很了不起啊,不愧是在全国都著名的道馆,难怪昌海道馆会派弟子过来交流并且直接就住在贤武道馆里。 “哇!战胜昌海道馆哎!贤武道馆居然可以战胜昌海道馆哎!”晓萤兴奋得到深夜了还辗转反侧地睡不着,“百草啊,你看,原来就算是韩国最了不起的道馆之一的昌海道馆,也没有那么神奇啊!如果贤武道馆派出最强的阵容,把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也派出来,再加上今天战胜昌海道馆的申波前辈,贤武道馆就胜了呢!哇——!” “可是,不是说昌海道馆里功夫比较强的弟子都留在韩国没有过来吗?”躺在被窝里,百草想了想,说,“如果贤武派出最强的阵容,那么昌海也派出最强的阵容,还是很难说啊。毕竟今天是双方都派出次强阵容,贤武输了。” “呃……”晓萤挠挠头,觉得百草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心里还是不服气,“……话也不能这么说,廷皓哥哥超级了不起的呢,我觉得昌海道馆里的弟子肯定没有一个能是廷皓哥哥的对手!” 晓萤激动地趴在被窝里,伸长了脖子继续对百草说: “难道你不知道?廷皓哥哥去年得到了他那个级别世界青年锦标赛的冠军呢!是冠军哎!所以韩国特意邀请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去昌海道馆交流学习,一去就是一年多!” 贤武道馆的廷皓前辈…… 百草拉了拉被子,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她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他呢?那个仿佛生活在传说中的光芒万丈的跆拳道天才少年。 “啊,我明白了!”晓萤大喊一声,“难怪昌海道馆会来贤武道馆呢,说不定就是因为廷皓哥哥太出色了,所以昌海要来看看贤武道馆的实力!所以说,廷皓哥哥是必胜无疑的!至于婷宜姐姐……” “怎么?” 百草也好奇了起来,不明白为什么晓萤会有些犹豫。据她知道,自从婷宜前辈出道以来,岸阳所有的女子选手,无论是哪个级别的,都是婷宜前辈的手下败将。 “唉,”晓萤叹口气,“听说哦,昌海道馆出了个跆拳道绝世天才少女,叫什么恩秀,超厉害超厉害超厉害的。” “有多厉害?” “厉害到……”晓萤迟疑几秒钟,又不屑一顾地摇摇头,说,“我觉得肯定是骗人,哪有女孩子会那么厉害,我觉得未必打得过婷宜姐姐!所以你看,贤武道馆能打败昌海道馆对吧!还是咱们国家的水平了不起,哈哈哈哈哈!” 晓萤大笑了一会儿,发现百草没有和她一起笑,不高兴地嘟起嘴说:“你干嘛不笑啊?!” “嗯,要是贤武能打败昌海,我也挺开心的。”百草点点头,然后想了下,“不知道明天昌海跟松柏的实战会怎么样。” “呃……” 对哦,晓萤僵住,明天是松柏要和昌海实战呢,要是松柏输了……而且输得很惨…… “若白师兄也不差!”晓萤哼了一声,翻过身瞪着天花板,“若白师兄虽然每次都输给廷皓哥哥,可是这一年来若白师兄的功夫进步了很多,不论跟哪个道馆的高手比试,几乎都没有输过呢!说不定……说不定都有可能打败廷皓哥哥了……哎呀,不管能不能打败廷皓哥哥,打败昌海道馆的弟子应该是非常有希望的!” 若白前辈? 好像他是很厉害的,百草以前见过他同仲和师兄实战,腿法快如闪电,浑身充满凌厉的气场,跟他平时淡然的模样很是不同。 “明天……”晓萤闭上眼睛,将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胸前,祈祷地说,“……希望松柏道馆也能大显身手,战胜昌海道馆!……呃,就算不能战胜,也至少能胜一场!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初薇师姐,一定要加油啊!百草,快跟我一起祈祷了啦!” 于是百草也学晓萤的样子默默祈祷起来,只不过,她祈祷的内容稍微多了一点点。 她希望将来有一天—— 自己也能够有和跆拳道高手实战的机会! *** *** 月亮渐渐落下。 天空渐渐绽放出破晓的光芒。 小鸟开始在树梢歌唱。 练功场的草坪上,露珠在草尖折射出阳光的七彩。 不知道有多少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夜未能成眠,但是晨练完毕,集合在庭院里等候昌海道馆来临的时候,却全都精神抖擞。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眼睛里充满迎接即将到来的与高手实战的热情和渴望。 喻馆主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雪白道服,阳光里,他气度雍容,仙风道骨一般。 若白站在所有弟子们的最前面。 他的面容还是跟平常一样,似乎没有特别情绪的波动,只是一双眼睛更加明亮。 亦枫和初薇站在若白身后。 亦枫像是昨晚没有睡好,一直忍不住偷偷打哈欠,初薇不悦地扫他一眼。 昌海道馆马上就要到了吧。 百草边用扫帚清扫练功场庭院边的小路,边忍不住一会儿一抬头看向松柏道馆的大门。她从未这样感激秀琴前辈,如果不是秀琴前辈让她负责清洁,她此刻就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观看今天松柏道馆和昌海道馆的实战练习了。 而且昨晚秀琴前辈特意来告诉她,今天不必用抹布一块块擦路面的鹅卵石,所以她可以手拿扫帚站着看了! 不过,她其实还是已经把路面的鹅卵石全都仔细擦拭过了,呵呵,每块鹅卵石都在阳光下泛出细细的光芒。 忽然,从松柏道馆外传来汽车开近的声音! 是昌海道馆来了吗? 百草握紧扫帚,看见远远的有汽车向道馆大门驶来,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手紧紧地握住扫帚,竟然有些出汗,这是她第一次将要亲眼看到高水平的实战啊! 身后有整齐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立刻迅速收起扫帚恭敬地退站在路边,目送喻馆主率领着众弟子向大门口迎接到访的客人。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个个从她面前走过去,脸上有着隐藏不住的兴奋,根本没有人看她,只有晓萤走过的时候对她激动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就看向正停向门口的那两辆汽车。 可是…… 为什么只有两辆车? 百草困惑地想着,昌海道馆不是来了十五六个人吗,两辆车怎么坐得下。 正想着,那两辆车已经停稳,其中一辆车的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雪白道服腰系黑带的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满脸稚气、充其量不超过十岁的身穿道服的小姑娘。 另外一辆车里,走出来的三个昌海道馆弟子竟然同样是小孩子,看起来年龄最大的不超过十二岁,年龄最小的一个竟然才六七岁的模样。 然后—— 就没人了。 一共就是这五个人。 百草错愕地望着松柏道馆大门外的那身穿道服四个孩子,难道说,昌海道馆就用这四个小弟子来和松柏道馆实战吗? Chapter3 松柏道馆练功厅的一扇扇纸门全都拉开,阳光毫无遮挡地照耀在干净的榻榻米和垫子上,春日的风将两家道馆弟子们腰上的腰带吹得轻轻飘扬起来。 喻馆主和昌海道馆的教练盘膝坐在前面。 他神情自若,似乎对于昌海道馆只派出几个小弟子前来并不吃惊,面含微笑地同那个韩国教练说话,不时地将他的话翻译出来,使在场的弟子们也都能听得懂。 仿佛被低气压笼罩住,练功厅里异常安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虽然一个个盘膝坐得很整齐,但是眉宇间都或多或少有些沮丧、失落和愤懑,跟刚才精神抖擞期待一场大战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 喻馆主会说韩语啊。 听着从练功厅传出来的时而韩语时而汉语的声音,百草默默地继续扫地。她心里也是有些失望的,期待这么久的一场高水平的实战,竟然对方只派出几个那么小的孩子来。 在昌海道馆看来,松柏道馆和贤武道馆的区别这么大吗,对战贤武道馆就派出实力强的大弟子,对战松柏道馆只用几个小弟子就可以战胜了吗? 她默叹一声。 可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应该比她更难过吧。 “为什么叹气?”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百草吓了一跳,匆忙抬头,见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初原。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只满是穴位图的塑料人体模型,正看向她的额头,唇角弯起的笑容像是很满意她旧伤的淤青终于完全散开了。 “……没什么。” 百草连忙摇头。 “今天有客人来啊。” 初原顺着她先前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练功厅里弟子们整齐地站立着,父亲和一个韩国模样的教练也站起身,几个小孩子韩国弟子仰首挺胸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出来,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 “对,是韩国的昌海道馆前来实战交流。” “昌海道馆?”他重复了一下,声音里仿佛带着一丝异样。 “你听说过昌海道馆?” 百草怔了怔,从未见过他习练跆拳道,她以为他和跆拳道的世界是全无瓜葛的,难道他也听说过昌海道馆吗? “嗯,听说过……” “你们!不敢!和我!实战吗?!” 生硬中夹杂着一丝傲慢的喝声从练功厅传来,百草错愕了下,转过头又向练功厅望过去。淡黄色的榻榻米上,一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正用僵硬的汉语挺起胸脯喝问着面前盘膝而坐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她小小的年纪,眼神却很凌厉。 这个小女孩是和昌海道馆的教练一起从第一辆汽车中走出来的,其他的三个小弟子坐第二辆车,百草想起来了。可是此刻,这个小女孩眼中的傲慢让她微微皱了皱眉。 练功厅里,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个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的小女孩。什么叫做不敢和她实战?她腰上系的只不过是条蓝带,在跆拳道黑带以下的等级中,不过是属于从低到高的白带、白黄带、黄带、黄绿带、绿带、绿蓝带、蓝带、蓝红带、红带、红黑带的十级中的第四级 。 松柏道馆虽然算不上多么顶尖的跆拳道馆,但是很多大弟子都已经是黑带,若白师兄都黑带三段了,连未满十五岁的秀达都马上准备去考黑带一品! 不敢和她实战?! 难道要松柏道馆派出黑带的弟子,去迎战一个区区蓝带的十岁小女孩? 就算打败了她,松柏道馆也会被人耻笑好不好! 晓萤气得肺都要炸了! 昌海道馆的朴教练呵斥了那个小女孩几句,小女孩撇了撇嘴,哼一声,回了几句嘴,目光依旧挑衅地从松柏道馆弟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其他三个站在朴教练身旁的小弟子也露出对松柏道馆不屑的表情,仿佛就那一个小女孩就可以完全打败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了。 朴教练对喻馆主说了一些话,从姿态上来看,好像是在为小女孩的行为道歉,但是神情里也是带着几分倨傲,像是颇以那小女孩为荣。 喻馆主点点头,然后为松柏众弟子们翻译: “朴教练说,出来挑战的女弟子是昌海道馆新生代最优秀的弟子之一,金敏珠。虽然她习练跆拳道时间尚短,但是天资聪慧,在韩国跆拳道界很被看重。所以这次与我们松柏道馆的实战,就由她作为主将。” 天资聪颖…… 晓萤偷偷翻个白眼,她就不相信,这么一个嚣张的小女孩能聪颖到什么地方去。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作为主将来进行实战,根本是看不起松柏道馆好不好!气死了! “师父,我愿意挑战金敏珠前辈。” 嫩嫩的女孩子声音从松柏道馆的队阵中传出,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走出来,她腰系黄带,脑后扎着可爱的马尾辫。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都知道她,她叫宋萍萍,虽然进入松柏道馆习练跆拳道不到半年,但是已经掌握了大部分的基本腿法,平时在道馆里也乖巧可爱,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她。 见萍萍出来应战,晓萤兴奋起来,暗自为她加油。打败她!打败她!如果黄带的萍萍能够打败昌海蓝带的敏珠,那么昌海就该懊悔自己小看松柏,为什么要派小弟子来自取其辱! 两个小女孩先站在垫子上互相鞠躬行礼,然后握紧双拳,摆好架势,同时大喊一声,向对方展开攻击! “呀——!” “嗨——!” 两个女孩子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光影重叠中。 腾空而起的金敏珠,双腿如闪电般向还未来得及出脚的萍萍踢去,只听“啪!”、“啪!”两声清脆的击打,像一片树叶,萍萍整个身体竟被她踢得从练功厅中横着飞了出去! “啊——!” 眼见着萍萍才交手一个回合就直挺挺地飞出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大出意料,几个跟萍萍素来交好的女孩子更是惊得呆了! 晓萤“忽”地一声站起来,正准备跑出去看看萍萍有没有伤到,却看见外面的百草已抢先一步冲上去,险险将飞跌出去的萍萍接住了!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百草猛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身子! 她抱紧怀里的萍萍,低头看去,见萍萍傻呆呆地睁大眼睛,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她,仿佛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几秒钟之后才脸色转白,呜呜地开始哭泣。 “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双手掐腰,得意地仰天大笑,简直震得练功大厅的屋顶都晃了起来,其他三个小弟子也得意极了,啪啪地用力鼓掌。 “你们!黄带!打赢我!做梦!你们的黑带!都不行!” 这个傲慢僵硬的声音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又气又怒,几个火气大的弟子顾不得自己的级位比她高,正欲挺身出去教训一下她的张狂,有人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 “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晓萤笔直地站在金敏珠面前,她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虽然金敏珠的嚣张让她十分十分看不顺眼,但是毕竟是萍萍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可说的。 “你是蓝带!不行的!派你们的黑带!出来吧!” 金敏珠不屑地白她一眼。 “行不行不是靠你说,要试过以后才知道。”晓萤握紧双拳拉开姿势,心里已不敢存轻敌之心,只想扳回一局,不能让韩国人彻底小觑了松柏道馆,“来吧!” “呀——!” “啋——!” 上午的阳光灿烂耀眼。 练功厅里又同时传来两声大喝的时候,百草刚刚把伤心哭泣的萍萍放在草坪上,她赶忙循声看过去,强烈的阳光晃得她没有太看清楚,闪电般的腿影中,仿佛那个韩国女孩子仍旧是同样的腿法—— 双飞踢! 那个叫金敏珠的韩国小女孩使用的是双飞踢。 这个念头刚在百草的脑子里闪出,就见晓萤也被那女孩子踢飞了出来!和萍萍一样甚至来不及出腿和躲闪,晓萤就像断线的风筝,循着几乎一样的弧线被踢出练功厅,甚至落在了同一块草坪上! “哈哈哈哈!就说是不行的!”金敏珠大笑的声音从练功厅响彻而出,“你们!功夫很差!不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哈!” 百草眉头拧紧。 她急忙扶起重重摔落在草坪上的晓萤,因为刚才抱着萍萍,她只来得及在晓萤落地前撑了她一把,这一下肯定摔得很痛。看着晓萤歪倒在她怀里因为疼痛而惨白的面容,百草心里像刀绞一样。 “我……” 晓萤吃力地扭头向练功厅看去,听见金敏珠的笑声气得她浑身颤抖,眼泪扑簌簌地从脸颊滚落下来。 “……该死!我……我怎么会……” 晓萤不甘心地想要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泪水却越流越急,滚烫滚烫地浸透百草的衣服。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面色凝重,原本一直在打瞌睡的亦枫也睁开了眼睛。草坪上,百草抱紧怀中的晓萤,紧紧盯着练功厅中已经得意得有点不可一世的金敏珠。 这次走出来迎战的是秀达,她以前跟秀达交过手,秀达的腿法很到位,腿力在松柏道馆的同辈弟子们是最出色的,也是同辈弟子中级位最高的,已经是红黑带。 可是金敏珠……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金敏珠。 金敏珠的腿力似乎并不大,但是速度却很快,眼见着秀达已经吸取了萍萍和晓萤直接进攻的教训,试图先退后避过她的双飞踢,她却腾空追踢过来,“呀——!”地一声大喝,又是清脆响亮的“啪!”“啪!”两声重重踢在秀达身上! 晓萤惊得从百草怀里坐起来,愣愣地看着秀达居然也同样被金敏珠踢了出来!萍萍吓得已经傻住了,猛抽着凉气! 百草眼神一紧。 看着如出一辙被踢飞到同一块草坪上的秀达,她心底慢慢燃烧出一股怒火,那个女孩子是故意的!她原本还不敢肯定,可是连续三次都是这样,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子肯定是故意的!是故意每次都把对手踢飞出去,并且故意都踢落到同一个地方! 在跆拳道的实战中,胜负本不应该放在心上,即使年龄小也有可能战胜年龄大的弟子,这也并不罕见,然而—— 刻意的羞辱,却是不能容忍的! “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放声大笑,洋洋得意地环视一个个惊怒交加的松柏道馆弟子,用生硬的汉语说: “我就说!我一个人!完全可以!师兄们逛街!不用来!你们的功夫!太差了!跆拳道是韩国的!你们!学不会!” “敏珠!” 朴教练低喊一声,仿佛是想阻止她,声音却有点漫不经心,目光甚至略带嘲弄地打量了一下喻馆主。喻馆主依旧神情自若,好像那三场实战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平时演练。 “师父是怎么了?”晓萤的声音里带着些残余的抽泣,愤怒地说,“这哪里是实战啊,分明是昌海道馆来踢馆啊!师父怎么……” 如果是在全胜道场,几位师伯这时候应该全都震怒了吧,百草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外面竟走进来范婶,她径直走到喻馆主身旁,低声说:“夫人问实战结束了没有,她已经在茶室沏茶等候贵客了。” “夫人?……” 朴教练好像听懂了,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是,已经结束了,你转告她一声,我们马上就过去。”喻馆主点头说,又对朴教练说了几句韩语。朴教练立刻站起来,竟似准备马上就去,又顿了顿,对自己带来的小弟子们嘱咐了几句,包括金敏珠在内的四个小弟子齐刷刷地应了声。 喻馆主扫视了一眼满脸不忿之色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沉声说:“练习跆拳道目的在于修身养性,不是为了好勇斗狠,更不是为了意气之争。金敏珠虽然年纪小,但是腿法出色,值得大家学习。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可以自由交流一下,但是不要心存报复。”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郁闷地望着师父。 “听到了吗?” 喻馆主正色问。 “是,师父。” 众弟子怏怏地应了声,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喻馆主这才陪着朴教练离开了练功厅。 练功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目送着朴教练和喻馆主的身影越走越远,金敏珠又开始故态复萌,她嚣张地在沉默不语的松柏道馆弟子面前走来走去,趾高气扬地说:“来呀!还有谁!挑战我!不说话?难道!你们!全都害怕了!” 晓萤愤怒地拍打掉身上的草屑,怒气冲冲走进来,大声说:“谁会怕你!我们……我们是懒得跟你打!你这个区区蓝带,我们赢了你也胜之不武!” 说着,她的目光无奈地看向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发现师兄师姐们好像跟她顾虑的一样。眼见着秀达都不是金敏珠的对手,那么同辈中就再没有能打得过她的了。除非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初薇师姐、秀琴师姐他们出手,可是他们都已经是黑带弟子了,出面应战一个蓝带弟子,即使赢了也会被笑话的,更何况那是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哈哈!分明就是!你们不敢!”金敏珠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鼻子翘得快到天上去了,“哼!你们!不配学跆拳道!跆拳道!韩国的珍宝!你们!再练多久!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你——!” “你也太过分了吧——!” 被当面这样赤裸裸地羞辱,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个个额角青筋爆出,就连平日最淡定的若白,眼中也闪过了凌厉的暗芒! “谁说跆拳道是韩国的?!” 薄怒的清叱声从练功厅外的庭院传进来,百草原本拿起扫帚准备离开了,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沉不住气。哪料到金敏珠刚才那番侮辱性的话就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最后的克制力也瓦解了! “跆拳道是从中国起源的,是从中国的武术演化出来,流传到朝鲜半岛,后来才慢慢形成现在的跆拳道!如果没有中国的武术,就没有你所说的韩国的珍宝跆拳道! ” 她握紧手中的扫帚,瞪着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胸中有股怒意像火龙一般在奔腾。 金敏珠虽然没有听得十分清楚,但是也听明白了,外面那个像清扫工一样的女孩子正在胡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中国的!她气得脸色涨红,大声对百草喊: “胡!胡!胡乱言语!” “不是胡乱言语,是胡言乱语!一下说这个是你们的,一下说那个是你们的,难道什么都是你们的吗?!怎么现在又想来抢跆拳道了吗?” 晓萤冷笑着说,怒不可遏,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百草那么肯定跆拳道是中国的,但是百草说的肯定没错,而且这个金敏珠也太嚣张了吧! “你们自己也曾经把跆拳道叫做唐手道,没错吧? ”百草定定地直视金敏珠。 金敏珠涨红着脸,愤怒地说:“是!唐手道!我们的!” “‘唐’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你好像也是懂一点汉语的,‘唐’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是从哪里传过去的,你不会真的不明白吧?” “你……你……” “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你们的,我们的,谁配练,谁不配练。说出这种话的你,真是很没有常识!”百草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 寂静。 寂静。 寂静。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今天才第一天看见戚百草,秀达傻傻地望着她,若白凝视了她几秒,亦枫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萍萍睁着哭得微红的眼睛崇拜地望着她。 晓萤更是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爱死百草了啦! “呀——!胡乱言语!不管怎么样!你们!很差!打不过我们!”金敏珠气急败坏地站到若白面前,看到他腰间黑带上绣着的三段段位,瞪向他,高声说,“你!出来!我要打败你!让你们!承认!你们很差!” 若白缓缓站起身。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八以上,修长挺拔,金敏珠不到十岁,她努力扬起头,身高也只到他的腰腹,两人站在一起说不出的古怪。给人感觉,就算若白不费吹灰之力赢了她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就你也配我们大师兄出马?”晓萤有点急了,眼珠子左顾右盼,忽然间急中生智,喊道,“你连百草都打不过,我们大师兄是不会接受你的挑战的!” “百……草……?”金敏珠扭头瞪晓萤,“是谁?让他!出来!” “就是——她!”晓萤伸手一指—— 庭院里那个身上沾着草屑,手握着扫帚的十四岁女孩子又撞进金敏珠的瞳孔里,她就是百草吗,金敏珠两眼怒瞪,对百草喊: “你!来!我要挑战你!” “我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百草回答说。 “对!百草不是我们道馆的弟子,她只是每天帮着扫扫地,扫地的时候顺便看师父教我们练功。可就是这样,你也打败不了她!”晓萤得意洋洋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刚才出战的我们三个,是松柏道馆里功夫最弱的,因为我们看不上你!现在呢,既然你打败我们三个了,那我们就派功夫倒数第四的上场跟你实战,不巧的是,这倒数第四的就是百草,除非你打败了她,我们才会派倒数第五的……” 金敏珠被这一大段话听得昏头涨脑了,直接打断她,对百草大喊一声—— “你——!应战!敢吗——?!” 这时候,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已经明白过来晓萤的意图了。 金敏珠向若白师兄师兄挑战,如果若白师兄应战,无论输赢都会成为笑柄。而如果戚百草迎战金敏珠,无论输赢,松柏道馆都不会丢人。更何况,据说戚百草曾经打败过秀达,虽然这件事情是否确实还难讲,因为她后来又被秀达打伤过。但是总归是有一线胜机的。 可是她会应战吗? 众弟子们屏息望着手中依旧握着扫帚的戚百草。 见她凝视了金敏珠几秒钟,然后放下扫帚,坐在练功厅的台阶上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赤足走上那长八米宽八米的垫子,走到金敏珠的面前。 百草没有穿道服,只是穿着略旧的白色长袖T恤和深蓝色长裤,身上还粘有零星的草屑。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拉开架势,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仿佛被怒火燃烧着的金敏珠。 “呀——!!” 金敏珠双眼暴睁,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双腿挟着破空的风声向百草飞踢而去!胆敢说什么跆拳道不是韩国的,而是起源于中国,她倒要让松柏道馆的这些人看看,究竟什么是跆拳道!不管跆拳道究竟起源于哪里,现在最厉害的是她们,其他国家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同她们一决胜负! “呀啊——!!!!” 雷霆万钧的大喝声在金敏珠的身前发出,这个女孩子声音还挺大,飞腿即将击中百草的那一瞬,金敏珠的脑子里隐约闪过这个念头。可是只有声音大是没用的,她要把这个女孩子重重踢飞出去! “啊——!” 那腿风也是雷霆万钧的! 那破空之声,剧烈到松柏道馆的几个小弟子吓得闭上了眼睛,剧烈到练功厅的纸门瑟瑟作响! 被踢得横飞出去的人影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穿出练功厅! 重重地—— 摔倒在同一块草坪上! 趴在冰冷的土地上,金敏珠眼前漆黑,如同有千万颗金星闪烁。她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感觉不到痛,呆呆地爬起来,吐出嘴里的东西,好像是一口泥土,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又涩又苦。 良久,眩晕慢慢散开。 知觉恢复的那一刻,金敏珠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哄笑声,看到同门的三个师弟师妹惊慌失措地向自己跑过来。 “哇——!!” 金敏珠又羞又气,放声大哭,她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居然被人一脚踢得狗吃屎一样摔到外面! 哄笑声更加惊天动地。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夸张地用手捶地,只恨自己没能用相机拍下这经典一刻! *** *** 那天接下来的时间,晓萤一直兴奋地跟着百草,像是第一天认识她。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也和晓萤一样,一个个凡是经过百草身边都要好奇地打量她。 而百草还是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跪在地上仔细地用棉布擦拭练功厅的垫子,睫毛低低地垂着,看不出来丝毫兴奋或是骄傲的模样。 “喂!你干嘛这么平静啊!” 晓萤高兴地围着百草转来转去,连声喊着说: “你打败了金敏珠哎!那个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你一腿就踢飞出去!哈哈哈哈,让她再嚣张,让她再看不起人!你看她被你打败以后哭的那个样子,哎呀哎呀真丢人啊,果然是个小黄毛丫头,输了就坐在地上哭,她们教练来了还哭得收不住声!这下子松柏道馆名声大振了,把昌海道馆打得痛哭流涕,哈哈哈哈哈哈!!!” 拿着抹布的手顿了顿。 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她可以只把金敏珠踢倒,而决定把她踢飞到萍萍、晓萤和秀达摔落的同一地方,只不过是因为当时胸口的怒火。 她不喜欢金敏珠嚣张的样子,不喜欢金敏珠刻意羞辱地踢飞萍萍、晓萤和秀达。 可是—— 她把金敏珠踢飞,又何尝不是在刻意羞辱金敏珠呢?那她的做法和金敏珠又有什么区别呢? “百草,我真的好崇拜你哎!哇,你居然功夫这么厉害啊!一个横踢,那么简单的一个横踢,就可以打败金敏珠!话说回来,金敏珠的那个双飞踢确实练得也不错,速度和力量都很好,可是你比她还要厉害!” 晓萤趴在她身边,两眼闪亮亮地说: “就像……就像武侠里的情节,金敏珠使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招数,而你就是简单的一记少林长拳!哇,原来你才是真正隐藏起来的高手啊!嘿嘿,说不定秀琴师姐都不是你的对手呢!” “金敏珠年纪小,等她再过两年就可以弥补速度和力量上的不足了。”其实金敏珠的速度已经很快,可能当时情绪太愤怒,所以出腿的速度慢了些。 “再过两年,你的速度和腿上力量也会增加啊,到时候还不是照样打败她!”晓萤不以为然,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咦,不对啊,既然你功夫这么厉害,为什么以前全胜道馆跟我们松柏道馆实战的时候从来不派你出战呢?我看就算你们全胜道馆的那个黎蓝师姐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呢!” 百草的手顿了几秒,然后继续头也不抬地用力地擦垫子。 郑师伯曾经要求她离开师父,改投到他门下,她拒绝了。所以全胜道馆每次跟其他道馆实战都没有她参加的机会,她都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小弟子们的队伍里,看着师兄师姐们和对方交手。就算她是全道馆练得最刻苦的弟子,也不可能有出战的机会。 “难道你们全胜道馆是想要制造秘密武器,打算在即将开始的跆拳道馆挑战赛中出其不意一鸣惊人?!”晓萤越说越兴奋,“说不定有可能呢!等挑战赛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全胜道馆很弱,都不把你们看在眼里,甚至连贤武道馆的弟子面对你的时候也会轻敌,这时候,你趁其不备,横空出世,光芒万丈……” “擦完了。” 百草用手背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站起身,看到练功厅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想着既然喻馆主宣布今晚休息不用晚练,那么垫子应该就没有人再用了,不用再擦了。 “对了,你师父是谁?”晓萤边跟着她想外走,边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好奇地问,“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百草的身体僵硬了下。 她咬住嘴唇。 “怎……怎么,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啊,”晓萤感觉到一丝异常,小心翼翼地打量百草,“……那你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嘛。” “没有。” 百草吸了口气,抬起头,直视晓萤,说: “我的师父是很好的师父。” “呵呵呵呵,是啊是啊,我就说嘛,百草的师父肯定是很了不起的,你看我跟你好像是同时学跆拳道的吧,你现在就比我强多了,所以你的师父肯定也很棒!”呼,刚才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呢。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 双手在身侧暗暗握紧,百草挺起胸脯。 晓萤先是困惑。 曲向南? 然后她猛地张大嘴巴! 震撼吃惊地傻傻看着百草! 百草的师父竟然是那个传说中的曲向南?! 天哪…… 以前无数次被嘲笑讥讽的画面涌上脑海,百草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胸口处翻腾的愤怒和泪意,她握紧双拳,大声喊着说: “我师父是全胜道馆的曲向南!我以我的师父为荣!” 说完,仿佛一刻也不能再看到晓萤那发呆震惊的模样,她僵硬地大步走出练功厅! 曲向南…… 晓萤嘴巴依旧大大地张着,好像脱臼了一样,傻愣愣独自站在练功厅里。不会吧,百草的师父怎么可能会是曲向南…… *** *** “打听出来了,她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其实是全胜道馆的弟子,好像是被全胜道馆驱逐出来的,暂时被松柏道馆收留。”贤武道馆中,庭院西侧的一排屋子里住的都是韩国昌海道馆的交流团。其中最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所有这次前来的昌海弟子们全都围坐在金敏珠身边。 “不是松柏道馆的弟子?”上午哭过的金敏珠此刻眼睛还有点红肿,她从小被师兄师姐们捧在手心里,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屈辱,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从练功厅踢飞出去。“全胜道馆是什么道馆,很厉害吗?” “据说是很差劲的道馆。”负责打探的女弟子说。 “什么?!”金敏珠尖叫。那就是说,她输给了一个很差劲道馆的弟子?! “并且,她的师父是曲向南。”闽胜浩皱眉说。 在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全都呆住了。 曲向南,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十几年前在韩国举行的世界跆拳道大赛中,名不见经传的曲向南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夺得了冠军,但是紧接着他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被取消了名次,并且从此禁赛。 在初学跆拳道的时候,师父们经常用曲向南的事情来告诫他们,要堂堂正正地比赛,不能试图走歪门邪途。 “呀————!!!” 金敏珠崩溃地大喊,嚯地起身就往冲,闽胜浩一把抓住她,喝道:“干什么!” “我要再去跟她比试!我怎么可以输给曲向南的弟子?!昌海道馆的脸都被我一个人丢尽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去?!我一定要去打败她!我要打得她这辈子都羞愧得不敢再练跆拳道!”金敏珠气得哭起来,她简直想要自杀,输给松柏道馆扫地的就已经够丢脸了,居然那扫地的还是跆拳道败类曲向南的弟子! “这么晚了,还去比试什么,只会让人耻笑!”闽胜浩将她按回凳子上,沉吟一下,说,“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走了啊!”金敏珠急得哭。 “半个小时就够了。” 曲向南的弟子居然可以打败敏珠师妹,而且听描述似乎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敏珠师妹的功夫他很清楚,虽然正式习练跆拳道时间尚短,但是她从小跟着金师叔耳濡目染,几乎是从襁褓中就接触跆拳道了,在昌海道馆同辈弟子中是最出色的。 那个叫百草的女孩子。 难道真的能打败敏珠师妹? *** ***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正在松柏道馆里和大家一起练习腿法的晓萤吃惊地发现一行四辆汽车在大门外面停下,从里面走出十五个身穿白色道服的昌海道馆弟子。之所以肯定他们都是昌海道馆的,是因为昨晚惨败的金敏珠赫然走在最前面,三个和她一起出现过的昌海小弟子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跟在金敏珠身后的,一个是头发很短肤色黧黑的十七岁少年,晓萤在电视上看到过他,似乎他就是那个参加过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闽胜浩,原本一直期待着他和若白师兄的实战。 然而昌海道馆的教练们一个也没来。 不是听说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回韩国了吗?这会儿应该是昌海道馆和岸阳各大道馆的馆主们在酒店里友好交流的时间啊,师父也去那里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晓萤心里飞快闪过个念头,天哪,他们不会是来踢馆的吧! “百草!让她出来!” 金敏珠气势汹汹地站在庭院中间,稚气的面孔上有隐藏不住的愤怒,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松柏道馆的弟子,却找不到昨天那个将她打败的的女孩子。 “你——!” 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人群中的晓萤,金敏珠瞪着她,僵硬地喊:“你!百草!找出来!我要!打败她!”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这才发现,平时这会儿早就开始在练功场附近打扫卫生的戚百草,此刻却没有了踪迹。 “哦,你找百草啊,怎么不先打个招呼呢?”晓萤心中咯噔一声,表情里却丝毫不露痕迹,笑嘻嘻地说,“百草出去玩了,你找她干什么呢?哦,你要打败她是吗?你应该先预约一下,百草就会等你了。不过你恢复得蛮快的啊,看你昨天摔出去的那么重,还以为你会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实战呢!” “噗!” 松柏道馆里的一些小弟子忍不住窃笑起来。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正准备再喊什么,闽胜浩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她不服气地挣了挣,终于还是闭上嘴。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正在实战练习的若白和亦枫从练功厅里走出来。亦枫懒洋洋地瞟了眼那群神色凛然的昌海道馆弟子,目光落在闽胜浩身上。 “我是松柏道馆的大弟子,不知你们前来有何指教。”若白神态平静地对闽胜浩说。 “昨日敏珠师妹在贵馆败给戚百草,”闽胜浩用韩语说,发现面前这个英姿挺拔的中国少年似乎能听懂,“我们钦佩戚百草的功夫,想要和她交流一下,可以吗?” 若白沉默几秒,视线望向晓萤,问: “她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晓萤挠挠头,好像下午课间的时候百草碰到了全胜道馆的光雅,光雅不知道对百草说了点什么,百草竟然接下来上课都有些神不守舍,“她下午一放学就匆匆走了,说清洁卫生的工作她晚上会补上,让我替她向秀琴师姐请假。” 若白淡淡看了眼秀琴。 秀琴低下头。 “不行!让她!出来!我要打败她!”金敏珠又急又气,眼眶腾地红了,她不要就这么回韩国,她会被大家耻笑的,她一定要打败那个百草一雪前耻才行! “我们等她回来。” 闽胜浩凝视着面前这个淡定的少年,好一双淡静安宁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要试试这个少年的功夫究竟怎样。 “请。” 若白似乎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引他们进入练功厅。 全胜道馆。 最偏僻的一个小房间。 头发花白的男人正在整理打开的行李箱,背影瘦削而疲倦。一路疾跑而来,百草喘息未定地站在虚掩的房门外,心头酸痛地翻滚着,就像一个在外面流浪了太久太久的孤儿,而她的亲人终于回来了。 “师父!” 她冲进师父的怀中,声音有些哽咽。 Chapter4 “你郑师伯不应该试图用欺骗的方法来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敬,而且你是私下质疑他,并没有在大家面前,事实上是考虑到了全胜道馆和你郑师伯的声誉。只是不巧被记者们听到,这也不是你想要的。” 曲向南缓缓地说。 “你是好孩子,你没有做错。” 听到师父这些话,重重压在百草心头的那块巨石“扑通”一声落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轻松极了。虽然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错的不是她,可是每夜她总是无法睡得安稳,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怀疑,究竟是不是她做错了。 “那我可以回来了吗?” 唇角兴奋地扬起来,她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激动,眼睛闪闪亮亮。既然她没有错,那就可以重新回到全胜道馆了吧。 “百草……” 曲向南眉心深锁,避开她的眼睛。他在乡下老家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也试图跟怒火中烧的郑师兄在电话里沟通。 “是不是郑师伯不原谅我……” 看着师父黯然的面容,百草的心又渐渐沉下去。她还是闯祸了,所以才会夜夜心中难安。她明知道师伯们素来都是怎样对待师父的,却还是惹下了这样的事端,害得师父为难。 “我愿意向郑师伯道歉!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要郑师伯能原谅我,能允许我重回全胜道馆,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见师父久久不说话,她有点慌了。即使被赶出全胜道馆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如此慌乱过,因为她觉得那是暂时的,只要师父回来,她就可以回去了,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都是师父拖累了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你是有天赋的孩子,如果不是师父,你早就可以参加各种比赛,也早就可以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了。因为师父,害你也被人看不起,受尽欺辱和不公平。有时候想,如果当时不是我传授你跆拳道,你的前途一定会光明许多。” “师父!” 百草惊痛地喊。 “师父没有用,明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办法帮你主持公道。”曲向南心中也是痛极,可是他自己在全胜道馆也是寄人篱下。要是离开全胜道馆,再没有任何其他道馆会接纳被视为跆拳道界耻辱的他,而光雅,他的女儿,要是他离开,她也将无法再在全胜道馆待下去。他欠女儿太多了,怎么忍心再打破她安定的生活。 “我明白,师父,对不起,都是我闯了祸……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师父不用担心我。”心中又惊又痛又慌乱,眼底的泪雾模糊了视线,可是她不敢让自己哭,用力咬住嘴唇。 她从小辛苦练功,只是为了想要有朝一日能替师父扬眉吐气,让世人知道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绝不是什么败类和耻辱。如今,她还没能让师父骄傲地重新站在世人面前,却让师父这样为难。 “百草,你先在松柏道馆继续住着,等郑师兄的火气消了,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你回来。” 曲向南拍拍她的手背,可是他的手那么凉,竟使得她顿时生出一抹凄楚。 “是,师父。” 凄楚和彷徨中,她心底空落落的。以前哪怕被全胜道馆所有的弟子鄙视和讨厌,她都无所谓,因为她有师父。师父教导她不要在意外界的压力,只要守住自己内心的原则和信念就足够了,可是现在…… 黄昏的霞光中。 百草沉默地走出师父的房间,有个人影挡在她的面前。 “后悔了吗?” 站在晚霞的光影中,光雅瞪着她,冷笑地说: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哈哈,你终于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吧!大家都鄙视他、讨厌他,偏偏你像个笨蛋一样地崇拜他,认他为师!前年郑师伯打算收你为徒,你还当众拒绝了郑师伯,让郑师伯丢脸!” “戚百草,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伟大啊,忠诚地跟着一个为所有人都不齿的师父,哪怕因为这个师父,你被道馆里所有的人孤立排斥,没有实战机会,也没有代表道馆比赛的机会!可是,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 “现在呢?怎么样,你失望了吧,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只顾着保全他自己,连你这个他最心爱的徒弟都可以眼都不眨地放弃!所以说,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类,而你是天下最大的笨蛋和白痴!你终于认清他了吧,你居然会信任他跟随他,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蠢极了!” 光雅的大笑声回荡在庭院的霞光里,百草默默地看着她,直到看她笑得再也笑不出来了,才缓缓说: “他是你的父亲。” “他不是!他是一个可耻的人!”光雅的脸色刷地白了,尖声说,“我才不认他,他做出为人所不齿的事情,还害死了妈妈,他才不是我的父亲!” “光雅,师父有多爱你,你真的不知道吗?”百草吸一口气,黯然说,“可是你从来不理师父,也不跟师父说话,跟道馆里其他的弟子们一样用鄙视的目光瞪师父,师父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以前的事情虽然师父从没有同我说起过,但是我不认为师父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样。我是师父的弟子,我都可以信任师父,你是师父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信任他呢?” “哈哈,你信任他,你信任他的结果就是你按照他平时教导你的话去做了,被赶出去了,他却一句话也为你说不上!”光雅不屑地说,“如果他能为了你跟郑师伯冲突,哪怕他也因此被赶出去呢,我倒是会开始有点尊敬他了!” 说完,光雅冷冷看向曲向南的房门,哼了一声。 *** *** 百草回到松柏道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她没有先回房间,而是直接拿起扫帚默默开始清扫道路,这是她傍晚就应该做的工作。从她身边走过的松柏道馆弟子们一个个以奇异的目光望向她,然后有人兴冲冲地向她跑过来,大声喊着: “百草,你怎么才回来啊!” 是晓萤。 看着晓萤红扑扑兴奋的脸庞,百草心中一阵酸涩,如果不是晓萤收留了她,此刻的她会在什么地方呢?可是她又能继续在松柏道馆待多久呢,松柏道馆又岂能容她一直住下去不走了。 “哎呀,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昨天你打败的那个金敏珠,居然带着昌海道馆所有的弟子寻仇来了,俨然一副要踢馆的架势呢!后来一直等不回来你,他们好像急着要上飞机回国,只好怏怏地走了,走的时候你都想像不出来他们脸色有多郁闷!”晓萤连珠炮一样地说,兴奋中的她压根没注意到继续扫地的百草比平时更加沉默几分。 “好激动啊!昌海道馆终于不敢再小觑咱们了,哈哈哈哈!谁让他们不一开始就派大弟子过来交流啊,糗大了吧,哈哈哈哈!可惜你刚才不在,否则再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才好呢!” 晓萤转念一想,呃,其实百草也未必打得过金敏珠身边那个肤色黧黑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你不在也好啦,神秘高手的形象就塑造出来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念念不忘,会说松柏道馆一个扫地的小姑娘都深不可测,松柏道馆真是藏龙卧虎啊,哈哈哈哈哈!” “啊,若白师兄。” 突然看到若白的身影走过来,晓萤立刻收住狂笑,闭上嘴,站直身体,然后恭敬地对他弯腰行礼,喊: “若白师兄好!” 百草手握扫帚,默默对若白低头行礼。 若白的目光落在百草身上。 他慢慢打量她,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那目光里的审视意味使得百草不由得抬起头,迎视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皎如明月,亦有如月光般的淡远疏离。 她略怔了怔。 若白的视线已自她身上移开,看了眼她手中的扫帚,说:“往后不必再做这些。” “……?” “我替秀琴向你道歉,她不应假传师父的命令让你做所有的清洁工作,我竟也一直未曾察觉,请你原谅。”若白的声音也淡如月光。 “什么,是秀琴师姐假冒师父的命令来让百草干活?!”晓萤惊呆了,立刻愤怒起来,“秀琴师姐怎么这样啊!百草好好的,又没碍着她,还帮秀达说过好话呢,秀琴师姐怎么……” “是我喜欢做这些,不关秀琴前辈的事。” 从最初她就知道秀琴是刻意想要为难她,可是只有在辛苦干活的时候她才会稍稍心安,否则会觉得自己像个厚脸皮的人,赖在松柏道馆里白吃白住。 “请让我继续做下去吧。” 她屏息望着若白。 若白凝视她几秒钟,望着她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恳求,淡淡地说:“随便你。” 若白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暮色中。 晓萤又继续先前的话题,缠在扫地的百草身边不停嘴地说:“看来那个金敏珠很在意你呢,她往后再也不敢那么看不起人了吧!而且哦,大家都开始接受喜欢你了呢,你有没注意到大家看你的眼神……喂,你为什么不激动啊。对了,你今天下学后去哪里了,好像这会儿你特别沉默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她是在不开心吗? 夜色深沉,几颗星星闪烁在浓密的枝叶间,百草抱膝坐在树上,树叶轻轻摇摆,在她的耳旁沙沙作响。她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星光,以前每次都能让她平静下来的星星此刻却只是让她胸口有空落落的凉意。 师父是她唯一的亲人。 爸爸原本是全胜道馆附近一家小诊所的医生,父母去世以后,师父就收养了她,供她吃住,教她跆拳道。在认识师父之前,她从不知道跆拳道是什么。可是每当她习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的眼中总是有激动的光芒,当她利落地踢腿进攻时,师父凝视着她,仿佛看到的是一生的希望。 所以她练得越来越专注。 如果成为跆拳道高手可以让师父高兴,那么无论再艰难,她也会坚持练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师父也总是教导她,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廉耻、忍耐和百折不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违背做人的原则。开始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师父要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诫她这些,直到她在别人耻笑的语气中听说了师父的过去。 她不相信那些传言。 慈祥而忧伤的师父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虽然每次她小心翼翼地试图问师父,师父总是默默叹息,并不回答她,可是她还是坚信师父绝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她从此加倍地要求自己正直清白地做人,绝不可以为师父抹半点黑。 可是,她那样做的结果却是—— 被赶出全胜道馆。 枝叶浓密的大树上。 百草将脑袋深深埋入膝盖,树叶沙沙地乱响,就像她混乱得渐渐不知所措的心。 她一直以为。 只要师父回来,就可以结束流浪在外的生活。 虽然在全胜道馆除了师父之外,其他的师伯和弟子们素来对她冷冰冰的,仿佛她是隐形人一般的视她不见。可是再冰冷,全胜道馆总是她唯一的家,更何况她还有师父。 再也回不去了吗? 她听得出师父话语里的无奈,她明白师父肯定是尽力了,为她想尽了办法,但是依然回不去了吗? 所以,终究是她做错了吧。如果她装作根本没有看到那块作假的木板,如果她一声不吭,现在就会高兴地在全胜道馆里迎接师父回来,帮师父收拾东西,让师父看她最近练功的进展。 星星在树叶间闪闪烁烁。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抬起埋在膝盖中的脑袋,轻吸口气,手按住身下粗壮的枝干准备跳下去,却忽然愣住了。 树下倚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很久,点点星光透过树叶照耀在他身上,仿佛有光芒从他的体内流转绽放出来。 百草呆在树上。 不知是否该跳下去。 树叶沙沙轻响。 夜色无声。 他宁静地一个人坐着,如同睡着了般,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她不敢去惊扰他,呼吸不由自主也放得轻了些。 “要走了?” 仿佛察觉了她的动静,少年微微抬起头,仰头微笑着看向坐在枝叶间有点不知所措的她,夜色的星光中,仿佛有如水的温柔流动在他的眼底。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脑中一片空白。 他站起身,对树上的她伸出右手,问:“要下来吗?” 她跃身从树上跳下去,右手落在他伸向她的手掌上,温热的,温暖的,她忽然羞红了脸,匆忙将手缩回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不说话,寂静又让她的心脏跳得紊乱起来。 “我来看看你。” 初原安静地说,声音里有种理所当然的温柔。 “嗯?” 她不解地看着他。 “你在树上呆了很久,看起来好像有难过的事情。” 从小屋的窗口恰好可以望见这棵大树,她抱着膝盖孤独地坐在树上,如同被全世界遗忘了一样,身影像星光般忧伤。远远地看着她,这种忧伤忽然让他无法继续平静地看书。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要不要和我说说?” 百草这才发现,她居然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初原的小屋旁,那棵大树正对着他的窗户。秀琴曾经说过的话闪过她耳边,初原师兄喜欢安静,任何人都不可以来打扰。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她不安地说。 “你一定要和人保持这样疏远的距离吗?”初原凝视面前这个有着一双小鹿般眼睛的短头发女孩子。 她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开心的事情就笑出来,有难过的事情就和朋友们倾诉,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他摸了摸她的短发,就像他是她的哥哥,“昨天你和那个韩国小女孩的实战我看到了,出腿很利落,而且说的话也很有趣。那样有朝气的模样才适合你。” “我……” 突然得到的夸奖让百草涨红了脸,她眼睛闪耀明亮起来,然后却又局促不安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 “……其实昨天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忍耐,不应该刻意把她也踢飞出去,当时我是存了报复之心,故意想要折辱她……” “傻丫头。”他的笑声很好听,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今年多大?” “十四岁。” “是啊,你才十四岁,正是爱冲动的热血年龄,又不是得道的高僧。” “……” 她傻傻地望着他。 “做你喜欢的事情,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就可以了。”夜色中,初原的眼睛笑如星芒。 “可是,我好像做错了事情,”她黯然地咬了咬嘴唇,“所有人都说我做错了,师父虽然说我做得对,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帮我……我心里很难过……”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很后悔,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也许……也许我不会去做……” “那你是觉得你做错了?” “不是,我没有做错!”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我只是有些后悔……不,我也不是真的后悔……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太语无伦次了,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吧,其实她自己也混乱成一团,只是觉得心里难过得快要炸开了! “也就是说,你做了直到现在还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是吗?” “……是。” “很多事情的后果是你无法自己去控制把握的,”他凝视着她说,“你能做的,只是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至于后面的事情,既然不由你控制,就不要再多去想它了。” “可是……” “世界上没有永远无法走出的困境,只要你能坚持走下去。”初原对她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吧。” 那晚的风轻轻柔柔。 树叶沙沙地在他和她的头顶摇响。 百草一整晚睡得很香。 自从她被赶出全胜道馆,她再没有睡得如此香甜过,梦中那少年被星光笼罩的身影仿佛一直倚坐在树下,陪着她。 *** *** 接下来的几天,百草像平时一样上课,尽量不去想太多的事情。放学后,她更加用心卖力地干活,将松柏道馆打理得一尘不染,暗自希望如果真的无法回去全胜道馆,松柏道馆看在她可以干活的分上,继续收留她。 除了师父回来的第一天,她在光雅的掩护下偷偷溜进全胜道馆,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师父了。在校园里碰到光雅的时候,她想问问师父最近的情况,光雅却总是黑着一张脸不搭理她。 这天,百草和晓萤放学回来,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就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放眼望去庭院里空荡荡的,一个弟子也没有。她和晓萤加快脚步向前走,发现原来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的外面,乌压压地挤成一团向里面探头看着。 她和晓萤走过去。 她的出现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神色变得很奇怪,还自发地闪开一道通往练功厅的缝隙。他们那异样的眼神令百草心中一凛,她在全胜道馆的时候,大家看她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难道…… 她来不及细想,从众弟子们闪开的缝隙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练功厅里那长身而跪两鬓花白的身影,她眼前一晕,脑袋顿时轰地一声炸开了! “师父——!” 百草冲进去,慌乱地想要将跪在喻馆主面前的师父搀扶起来,师父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跪着,这是怎么了? “百草,跪下。” 曲向南沉住身体,不理会她又急又慌的双手。 “跪下!” 听到师父的命令,百草心头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双膝弯曲,跪在师父身边,和他同样跪在了喻馆主面前。 “请您收下她吧。” 曲向南俯下身向喻馆主请求。 “师父!您在说什么啊?!”百草大惊失色,再顾不得许多,起身就要硬将师父搀起来。曲向南却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按住她的后背,硬生生逼得她也向喻馆主俯身而跪。 “她天生就适合习练跆拳道,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因为跟着我,她从没有参加实战和比赛的机会。”曲向南苦涩地说,“请您收下她,我相信她一定会为松柏道馆争光。” 他跟郑师兄又交涉了好几次,郑师兄仍旧不肯重新接纳百草,而他自己也没有能力从全胜道馆出来带她。喻馆主是为跆拳道界所尊敬的谦谦君子,改投松柏道馆门下会给她带来更好的发展。 “似乎不太合适。” 喻馆主眉心微皱,弟子被自己的师父亲自送着改投师门,这样的事情从未听闻。若白站在他的身后,目光淡淡地落在满脸仓皇失措的百草身上。 “请求您了。”曲向南黯然地更加将身体俯得低些,“她无父无母,又被逐出全胜道馆,如果您不收下她,她就无处可去了。” “我可以的!师父,我有手有脚,我能养活自己,”百草咬紧嘴唇,胸口有泪意酸楚地翻滚,“师父,是我不争气,让您为难了,您不用顾虑我,我不管去哪里都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您是我的师父,永远是我的师父,我不要拜别人为师!” “傻孩子!”曲向南焦急地抬起头,几日不见,他两鬓的白发又多了许多,“师父不想让你放弃跆拳道,跟着喻馆主练功,你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 “师父——” 她不在乎自己将来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她练跆拳道也只不过是因为师父希望她练而已! “所以,请您收下她吧,终有一天,您会以她为荣的。”曲向南在地上重重地磕头。 喻馆主大惊之下连忙弯腰去扶他,他却执意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喻馆主叹息说:“你这是何苦呢。” 这些年,曲向南想必过得很艰难吧。很多年前在韩国的那次世界跆拳道大赛他也去了,亲眼看到了曲向南得到冠军时的意气风发和被查出服用禁药后的如坠地狱。回国后,他听说曲向南的妻子竟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心脏病突发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儿。 因为打人事件,国内跆拳道界剥夺了曲向南的终生参赛资格,也不允许他在任何道馆教习跆拳道和收徒,最后只有全胜道馆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收留了他。 没想到他竟偷偷收了徒弟。 喻馆主打量同曲向南跪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十四岁的年纪,眼睛像小鹿一样清澈倔强,身体纤瘦,双腿修长。她在松柏道馆生活了一段时日,很是能吃苦,虽然她和金敏珠一战他并未亲见,然而听若白事后的转述,知道这个女孩子至少还是有几分习练跆拳道的资质的。 如果一直跟随曲向南。 这个女孩子确实会被耽误了。 “我收下她就是了。不管她将来跆拳道练得如何,都是松柏道馆的人。其实我也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能吃苦,有韧劲。” 喻馆主再次去扶曲向南,不忍见他对自己磕头。 “谢谢您。” 曲向南慢慢站起身。他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因为以前的事情,跆拳道界几乎所有的人见了他都是一副鄙夷的神情,只有偶尔几次遇到喻馆主时,喻馆主会对他客气地点头示意。 “对不起,喻馆主。” 没想到喻馆主竟然真的会答应师父,百草感激喻馆主的宽厚,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这段日子,松柏道馆收留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背弃我的师父,是师父从小收养了我,教我跆拳道,让我上学,教我做人。师父是我一辈子的师父,是我唯一的师父,请您原谅我。” 她深深俯身,心知虽然不能留在松柏道馆,但是喻馆主的这份恩情她将永远记下。 “哈哈,果然是好孩子。”喻馆主点头微笑,“好,你能有对你师父的这片心,确是难能可贵。从今以后,你留在松柏道馆,对外算作松柏道馆的门下,可以有机会实战和比赛,但是不用称我为师,你看可好?” “喻馆主……”百草惊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又觉得惭愧之极。 “那就这样了,若白,你往后带百草练功。”喻馆主嘱咐说,同时将曲向南从地上搀扶起来。 “是。” 若白应了一声。 黄昏时分。 彩霞满天。 百草将师父送出松柏道馆。 “喻馆主是个好人,”曲向南感慨地说,“道馆挑战赛即将开始,他说你和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一样有公平角逐的机会。” 百草怔住。 道馆挑战赛她也有机会参加? “好好练功,记住师父的话,你有很好的天赋,不要浪费了。”霞光中,曲向南又一次叮嘱她,“你现在要做的,是多积累实战经验……你以前比赛经验太少,遇到真正的高手会吃亏的……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是,师父。” 望着师父萧索远去的背影,百草默默起誓,她一定会让师父等到那一天的。 *** *** 夜晚,月光洒落在小屋的窗外,初原坐在桌边读着厚厚的医学书,流水的潺潺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一切显得格外静谧。偶尔间抬头,他可以望见窗外的那棵大树,茂密的枝叶,星芒在树叶的缝隙间闪耀,然而不再有那个小女孩抱膝而坐的孤独身影。 “叩叩!” 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初原放下手中的书,却见正是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轻轻推门进来。看见他,她小鹿般的眼睛里仿佛有着欣喜,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他手边的书上时,又似乎有点局促不安。 “我是来还药油的。” 百草握紧小小的药瓶,这里面还剩下不到一半的药油,其实早就该还给他了。将被握得温热的药瓶放在医药箱旁边,她对他鞠躬说: “谢谢你。” “不客气。” 初原微笑着说,见她额头的淤伤已经完全好了,肌肤就像秋天的小麦一样健康有光泽。 “我……”心底小小的冲动让她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我今后会在松柏道馆长住,喻馆主收下我了。” “啊,那太好了。” 唇角的微笑依旧有完美的弧度。 她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有一点点失落,赶忙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好。” 初原起身,送她到门口。 啊,对了。 “初原前辈,如果我每天在屋外打扫卫生,会打扰到你吗?”她站在门口仰头看他。 “不会。” 初原笑了,仰着头的她就像一只可爱的小鹿,眼底满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谢谢你!” 百草高兴得如同得到了最好的礼物,她终于能够为他做点事情了。他为她疗伤,给她药油,在她难过的时候陪她说话,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来回报他。 *** *** 喻馆主正式收下她的第二天清晨,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还在睡梦中,百草已经将练功厅的垫子擦得干干净净,将前一晚弟子们换下来的脏道服洗好,整齐地搭在庭院的晾衣绳上。 当弟子们三三两两地从房间里出来,开始做着各种热身预备活动时,百草早已换好了道服,系着腰带,跑完了十圈,正扶着一棵大树压腿。好久没有穿着道服练功了,她心中有股久违的激动,仿佛全身的细胞又重新活了过来。 晨曦中,弟子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百草,目光纷纷落在她的道服和腰带上,连若白都先看了她一眼,才命令弟子们集合在一起,开始正式训练。 “集合——!” “对不起!对不起!” 晓萤喘着气险险在若白话音落地之前赶到,呼,总算没有迟到。她头发也没梳,乱蓬蓬的,边跑边用皮筋把头发扎起来,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百草,她眼睛一亮,挤到百草身边站好。 “好险哦,呼呼,幸亏没迟到,若白师兄可是很恐怖的!”随便比划着跟大家一起练习基本动作,晓萤拼命地喘气,压低声音跟身边的百草摆出惊悚的表情。 “闹钟没响吗?” 百草记得自己给晓萤调好了闹钟放在她的床边。 “响了,哈哈,只响了一声就被我干掉了!”晓萤得意地说,声音忍不住大了点,若白的目光穿过队伍扫了她一眼,吓得晓萤立刻闭紧嘴巴,半晌不敢说话。 初春的阳光灿烂清冷。 做完基本练习,若白让弟子们分组开始训练,对练前踢、横踢、后踢等基础功法。 晓萤和百草分为一组。 晓萤单手举着脚靶,吃惊地发现百草脚上的力道居然那么大,每一脚重重地踢在脚靶上,震得她几乎拿不住靶了。可更让她吃惊的是百草身上的道服和腰带。 “你的道服也太破了吧。” 晓萤皱着眉头说。那是一件怎么样的道服啊,看起来至少穿了好几年了,原本的雪白已经旧旧得发黄,衣服的料子都磨薄了,手肘和膝盖的关节处似乎磨破过,补了一层补丁。裤子明显短了很多,裤脚都到百草的小腿了,穿起来能舒服吗? “不破啊。” 百草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道服,没有破的地方,因为关节处都被她打上了补丁,所以格外结实。 “拜托,很旧好不好!” 晓萤翻个白眼。 “越旧穿起来越柔软,很舒服的。”百草一个旋身,飞踢向晓萤手中的脚靶。这件道服是她刚练跆拳道的时候师父送她的,当时她穿上觉得漂亮极了,好几天都偷偷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好吧,那你的腰带又是怎么回事?” 手快被震麻了,晓萤苦着脸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继续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百草腰间那根白色的带子。她没有看错吧,是白带哎,是黑带以下的,红黑带、红带、蓝红带、蓝带、绿蓝带、绿带、黄绿带、黄带、白黄带、白带这十个等级中最差的白带啊! 连最初学跆拳道的小孩子,稍微练一段时间都可以摆脱白带,升入更高的级别了。百草怎么可能直到如今还是白带?她虽然不清楚百草究竟练了多少年了,可是至少和她初中成为同桌那时候,百草就已经在全胜道馆练习跆拳道了。 居然至今还是白带! 太不可思议了吧。 “休息五分钟。” 随着若白的声音落地,弟子们或坐在垫子上休息或谈笑玩闹,腰系黄带的萍萍好奇地盯着百草腰间的系带走过来,有和晓萤同样的疑问: “百草,为什么你系一根白色的带子呢?” “我是白带,”百草不好意思地笑笑,“所以当然只能系白色的带子。” “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 晓萤和萍萍同时大叫,能打败蓝带的金敏珠,一腿把金敏珠踢得飞出去,怎么可能只有白带的水平!听到这边的动静,其他弟子们纷纷侧头望过来,目光几乎全都在百草腰间的白色带子上停留了片刻。亦枫的位置离她们很近,听到了她们方才的对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说: “是不是没有参加你们道馆的升带考试,所以一直是白带?” 百草低下头,摸了摸白色的系带,同她一起练功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哪怕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也至少是白黄带,而她系这根白色的带子已经好几年了。 “是的,我没有去参加考试。” 系带每一次颜色的升级都要在道馆里经过考试,要拿出考试的费用,每个道馆赚钱的来源有一部分就是从这里来的。她没有钱去参加考试,师父曾经想出钱让她去升带,她也都拒绝了。一个颜色一个颜色的系带考下来,要花很多钱,师父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很紧张了。虽然在全胜道馆的时候经常被人嘲笑练了那么久还是最低等的白带,但是功夫的好坏难道只是靠腰带的颜色来证明的吗? 被嘲笑的时间长了,她就越来越不在意这些。只是有时看到别人腰间的黑带,会觉得那飘飘的黑色带子衬着雪白的道服,真是好看。 “是这样啊,呵呵。” 晓萤挠挠头,尴尬地说。哎呀,她怎么忘记了百草是孤儿,生活极其节俭,平时在学校吃的饭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很多时候一点咸菜一个馒头就把午饭打发了,哪里有钱去参加升带考试。 “集合!” 若白让弟子们重新集合在一起分组练习,仿佛并没有注意刚才百草那边的情况,神情淡然地喊着口令: “前踢!” “横踢!” “后踢!” “……”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整齐划一地做着动作,干净利落,虎虎生风,一件件雪白的道服在清晨的阳光中亮得耀眼。 而在傍晚的训练中,百草一脚后旋踢,晓萤手中的脚靶竟然被踢飞了出去! “哎呦!” 晓萤被震得后退两步,吃痛地转动手腕,额角冒出冷汗。 “对不起,是踢到你的手了吗?”百草急忙上前看她的手,见好像是手腕有点扭到了。 “没有。”晓萤有点沮丧,“是你脚上的力道太大,我拿不住你的靶。” “啊,晓萤,你拿不住百草的脚靶?!” 周围的弟子们惊讶地问。只有双方实力相差很大的情况下,一方才会拿不住另一方的靶。在松柏道馆的女弟子里面,除了初薇和秀琴,基本就是晓萤最出色了。 晓萤一脸黑线。 承认这点很丢人的好不好。虽然她私下和百草比试过几次,每次都输给百草,可是难道她连百草的靶都拿不住吗?明明百草和她都是十四岁! 若白走过来。 他捡起被晓萤跌落在地上的脚靶,站在百草面前,举起脚靶,说:“后旋踢。” 百草一怔。 众弟子瞪大眼睛,正在对练的初薇和秀琴也吃惊地看过来,见若白右手握着脚靶,目视百草,沉声说: “后旋踢!” “是。” 百草不再犹豫。 她立定! 转身! 飞踢出去!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没有弟子肯和她对练,每次都是师父帮她拿脚靶。师父告诉她,要把攻击的目标放在心中,不要用眼睛去看,全神贯注,一击而中! “啪——!!!” 清脆的踢击声中仿佛贯注着飓风般的力道,如同初春的第一道惊雷,在练功厅里层层回响。 众弟子呆呆地望着百草。 秀琴的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皱,初薇认真看了眼百草,亦枫轻轻打个哈欠,晓萤兴奋地欢呼起来: “哇!帅呆了!百草你好棒哦!” 虽然不习惯这么直接的赞美,百草还是脸颊微红地对晓萤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站定身子,屏息看向面无表情的若白。他是在考教她的腿力吧,师父从来只是让她好好练习,并没有告诉过她,她的腿力究竟如何。 若白放下手中的脚靶,没有看百草,对晓萤说:“往后你和丰石一组练习。” “啊?” 晓萤张大嘴巴,就是说,若白师兄考验百草腿力的结果是,她不适合和百草一组练习,百草必须换更厉害的弟子来对练吗?哇,百草好强大啊! “百草,你和……” 若白的目光逐一看过众弟子,秀琴皱着眉低下头,初薇微仰着脸,他的视线停留在秀达身上几秒钟,秀达立刻惊惶得脸都白了拼命摇头。 “……你和亦枫一组练习。” 亦枫——? 这句话无异于若白轻描淡写地在练功厅丢下一个炸弹!众弟子都快昏厥过去了,初薇诧异地看着若白,秀琴的身体僵硬住,仿佛不相信那句话是若白说出来的,晓萤已经目瞪口呆彻底被震晕了。 百草不太明白为什么众人会有这么强烈的表情,但是既然若白这样决定,应该是有他的道理。她对若白垂目鞠躬,说: “是。” 然后她又向懒洋洋坐在垫子上的亦枫鞠躬行礼说: “请多指教。” 亦枫瞟了眼若白,伸个懒腰,从垫子上站起来,笑容漫不经心地对她说:“往后也请你多多指教。” “亦枫是二师兄哎!” 晓萤无法从震撼中缓过神,直到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依旧喋喋不休地重复同样的话题。 “若白师兄每次馆内实战和练习都是和亦枫师兄一组,也只有亦枫师兄能够和若白师兄一较高低。你别看亦枫师兄平时爱瞌睡,好像很懒的样子,其实他功夫超厉害的呢,每次和其他道馆比赛,几乎全都靠他和若白师兄了。” 晓萤星星眼地看着有点发愣的百草,崇拜地说: “若白师兄让你和亦枫师兄一组,就是认可你的实力了吧。是觉得你很厉害很厉害,只有亦枫师兄配和你一起练习,其他弟子都不是你的对手了吧!哇,难道其实你也能打败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哇,百草,我爱死你了!你以前怎么没有告诉过我,你才是真正的高手,神秘而低调的高手……” 她有这么厉害吗? 手里握着笔,百草听得愣愣的。虽然一向知道晓萤说话喜欢夸张,可是,忍不住地,她也有点小小的激动。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除了秀达那次偶然事件,她从来没有机会和其他弟子们对练和实战,更别提代表全胜道馆去和别的道馆比赛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功夫究竟怎么样,是什么水平,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像师父所希望的那样,有朝一日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为师父也为她自己争得荣耀。 也许…… 她真的可以吗? 她咬紧嘴唇,感觉心脏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她以前只是把那当作一个梦想来看,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一个虽然遥不可及也会拼命去努力的梦想。 可是,她难道真的是有机会的吗? *** *** 在百草正式加入松柏道馆的第二天,喻馆主就应邀去加拿大,为那里刚刚普及的跆拳道运动当特邀指导去了。这一去要去很长的时间,连即将开战的全市道馆挑战赛也无法赶回,临走前喻馆主像以往一样,将馆内所有训练和比赛的事务交给若白全权处理。 还没等大家因为师父的离开而生出懈怠之心,若白便已在晚练的时候宣布,这周六将举行一场馆内比赛,选拔出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人选,其中男弟子两人,女弟子一人。 道馆挑战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屏住了呼吸。 在去年的挑战赛中,松柏道馆止步于预赛,连复赛都没有杀入。备受打击的他们在这一年来卧薪尝胆,每天坚持不懈地练习,而现在,他们打算一洗前耻的道馆挑战赛终于又要开始了啊! 从若白宣布周六进行馆内选拨比赛的那一刻起,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仿佛体内被打入了兴奋剂! “啊哈——!” “呀——!” “啊哈——!” 练功厅里实战时的喝喊声比平时高了好多倍,一个个弟子们踢腿的力道也比平时用力得多! 每年一度的道馆挑战赛是岸阳每个道馆弟子心目中的圣战! 尤其对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几年来眼看着松柏道馆已经逐渐沦为岸阳的二流道馆,道馆挑战赛是他们重振松柏雄威的唯一机会!而前几届道馆挑战赛,要么是在辛辛苦苦打入复赛后,很快就被淘汰,要么就是连预赛都出线不了。可是这次—— 应该会不一样了吧! 不仅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如此,就连晓萤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训练的时候偷懒和迟到,全神贯注地投入了练习,一天的训练下来,她的腿上到处都是淤青。 “好痛哦!” 晓萤痛得连声惨叫,百草没有理会她,继续低头用药油帮她揉搓腿上的伤。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晓萤如此认真地练习。 “轻点!轻点!啊,痛死了,差不多就行了啦!” 晓萤乱七八糟地喊着,终于看见百草抬起头,塞上药油瓶的塞子,连忙喊:“哎,别塞别塞,我还没帮你擦呢!” “不用,我马上还要再去练。” 百草笑着擦擦手,坐在床边开始换道服。在学校趁着课间的时间她已经把作业全都写完了,回到道馆可以专心地把精力全部用在练习上。亦枫前辈虽然看起来懒洋洋的,但是只要她流露出想多练一会儿的想法,他就会陪她一直练下去。今晚她还想多练一场,亦枫知道了以后,居然也同意陪她练。 心里有些不安。 她明白是自己打扰了亦枫前辈休息。 可是,她真的想多练练。师父一直说她实战的经验太少,如今难得有亦枫前辈这样的高手陪她实战,她不想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哦,那你去吧,我是不行了,疼得一步也走不动了。”晓萤歪倒在床上,忽然笑着说,“百草,你知道吗,我超喜欢每年的道馆挑战赛!就好像道馆里所有人的心全都紧紧地拧在一起了,为了同一个目标在拼命地努力!”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虽然每次道馆挑战赛全胜道馆都是垫底的名次,连复赛都从没有闯进去过,就算这样,百草依然记得在每次挑战赛之前,所有的师伯和弟子们都会竭尽全力地去练习和准备。虽然全胜道馆的实力差,被其他道馆看不起,但是想要赢取胜利的那颗心,并不比任何道馆差。 只是,她从来没有机会参加。 “其实我知道我不可能代表松柏道馆去参加挑战赛了啦,但是还是想要为师兄师姐们加把油,”晓萤趴在床上,眼睛闪闪地说,“好像我多努力练一会儿,就可以把备战的气氛变得更热烈些!” 是的。 这两天看着身边的弟子们努力加油地练习,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一样,百草全身的每个细胞也都被激起了斗志。 “对了,百草,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哦!”晓萤忽然很严肃地说,“虽然我和你是好朋友,但是周六比赛的时候,我会竭尽所能去战胜你的!” “好,我也会的。”她点头。 无论是多好的朋友,只要站在赛场上就是对手,全神贯注地进行比赛才是对于对手和朋友最大的尊重。师父一向这样教导她。 “哈哈哈哈哈,哎呀,一想到周六的馆内选拔赛,我就好激动啊!不行,我也坐不住了,百草啊,我跟你一起去再多练会儿吧!”晓萤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也换上了道服。 为了准备周六的馆内选拔赛,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早贪黑地练习,百草更是其中练得最刻苦的一个。 天不亮她就起床。 夜已经很黑很黑,所有弟子都睡下了,亦枫也实在撑不住去睡觉了,她还在练功厅里继续练习。 练功厅里的灯似乎是彻夜亮着的。 有好几次,若白站在纸门旁边的暗影里,凝视着垫子上那个穿着洗得发旧的道服的女孩子。 她脸上满是汗水。 黑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倔强有神,全神贯注,盯紧空中某个地方,仿佛那里就是她要攻击的目标!旋身!飞腿!一遍又一遍,几十遍,几百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出腿的动作! 若白的出现和离去,百草丝毫未曾察觉。 她只恨时间太短了! 如果再多给她一天的时间练习,如果一天的时间可以变得更长些!可是,时间总是飞快地就过去了! 这天已经是周五的下午。 一放学,百草就急匆匆拿起书包往外走,早一点回到道馆就可以早一点开始练习。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明天的选拔赛她忽然越来越紧张,总觉得自己的出腿不够快不够有力。 她还要多练习练习。 这是她期盼了那么多年的机会,终于有希望参加道馆挑战赛,哪怕这希望再渺茫,她也不可以错过! 可是,为什么今天校园里这么多人,堵得水泄不通的样子,吃力地在人群的缝隙中挤着向前走,百草有点着急了。 “怎么回事?” 晓萤也想抓紧回道馆,能多练一会儿是一会儿啊。今天是怎么了,初中部和高中部是在不同的区,虽然最终都要顺着主干道走出学校大门,人群会变得拥挤些,但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拥挤熙攘到夸张的地步! 深深吸口气,百草按压下心中的急躁,师父告诫过她好多次,她的脾气太急太冲,是练习跆拳道的大忌。 “是那里。” 静下心来,她看到了造成人群堵塞的原因。在距离学校大门口十几米的地方,乌压压重重叠叠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好像是包围着什么,人数越聚越多,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远远的,可以听到人群中不时发出兴奋和激动的呼喊声。 就好像明星来了一样。 或许真的是明星吧,因为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根本看不到被人群包围的是什么样的人,可是她依然能感受到从那里散发出的让人目光无法移开的强烈的气场。 当终于和晓萤奋力挤出学校的大门,回到松柏道馆,她打扫完卫生,换上道服,一路小跑,跑到练功厅里集合时,却再一次感受到了同样的气场。 百草疑惑地向练功厅里望去。 这几日来为了馆内选拔赛每天紧张练功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竟然还没有开始练习,如同在校园大门处的那些学生一样,将什么人团团围住,热烈地抢着说话。 她看不清楚里面两人的模样,只能看出那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就算这样隐约地看着,也能看出是极出色的人物,耀眼的光芒从重重包围中透出来,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 若白站在人群外。 他的身体挺拔秀逸,神色依旧淡淡的,好像并不关注那被包围的两人。可是,百草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同。 不由得盯着若白看。 这样的若白跟她平时见到的若白不太一样,虽然看起来还是淡然而疏远,却好像从他的手指到背脊,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紧绷。 若白抬起头。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淡漠。 百草赶忙把视线离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侵犯到了别人的隐私。 “我说呢,原来是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啊!”晓萤兴奋的话语声从包围圈的最里层传出来,“难怪整个学校都轰动了,你们这次去韩国去了好久好久啊,在昌海道馆一定学到了很多东西吧!” “在昌海能学到什么东西,”是初薇的声音,“昌海的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是廷皓哥哥的对手。” “是啊!是啊!”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想起上次昌海道馆的金敏珠之战。 “昌海道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前几天昌海道馆来跟我们交流了,被我们打得人仰马翻!” “昌海道馆的一个女弟子打不过我们,还哭了呢!” “是啊!是啊!” “就他们那水平,同时上四五个都不可能是廷皓前辈的对手!说不定是昌海道馆发现咱们跆拳道水平进步得太快,马上就要打不过咱们了,才请廷皓前辈和婷宜前辈过去交流,想要偷师!” “对!肯定是这样!” “我和哥哥来之前,在昌海道馆也听说了。”那女孩子声音清雅柔和,如同宜人的春风轻轻拂过水面,“是一个叫做百草的女孩子将金敏珠打败的,对吗?” “咦,婷宜姐姐你也知道了啊!!”晓萤高兴地说,“就是百草打败的那个金敏珠,百草很了不起哦,她是……” “啊,百草,你来了!”忽然一扭头看到百草就站在人群外,晓萤连忙向她招手,“快进来!快进来!这是贤武道馆的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呢!你以前肯定听说他们的名字对不对!” 随着晓萤的挥手,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开一条缝,百草看到了那只是在传说中曾经听到过的两个人,贤武道馆的廷皓和他的妹妹婷宜。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他们。 那少年如同太阳般俊朗耀目,目光明亮地望入她的眼底。她愣了下,他却笑起来,仿佛看到一个极有趣的人。 那少女又是另一种光芒,如同月亮般柔静温雅,对站在人群外的她和煦地微笑,问: “你就是百草?” Chapter5 “回国之前,敏珠闹着让我一定要跟你实战一次,看你的功夫究竟是什么程度,为什么她会败给你。”婷宜走过来,目光柔和地打量面前这个如小鹿般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一双长腿的女孩子,“你是新来松柏道馆的是吗?以前没有见过你。” “是。” 百草把目光从廷皓的身上移回来,又看向这个叫婷宜的少女,心里有些微微的激动。 廷皓和婷宜兄妹两人天赋出众,从小被誉为跆拳道天才兄妹。去年年初,兄妹俩参加了在韩国举行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婷宜进入了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她那个级别的八强,而廷皓居然战胜韩国、美国和伊朗的选手,获得了他那个级别的冠军,这在中国男子近年来参加的跆拳道大赛中是绝无仅有的胜利! 当消息从国外传回来的时候,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廷皓和婷宜的名字。她曾经拿着一张报纸看了足足一晚上,那报纸上附有廷皓身披五星红旗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那少年唇角耀目的笑容。 当时她偷偷地想—— 如果她也可以像他一样成为冠军,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身披鲜艳的国旗,听着国歌在耳边奏响…… 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廷皓和婷宜兄妹,百草忽然又有些恍惚,甚至没有太听清楚婷宜在对她说些什么。她以为像婷宜这样的跆拳道高手是会很骄傲的,然而,婷宜望着她的目光却非常柔和温煦。 “可惜这会儿没有穿道服,”婷宜笑容清雅,“不过这次我会在松柏道馆小住几天,有机会的话,咱们实战一次,好吗?” 百草一时愣住了,晓萤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地说: “好。”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能和婷宜这样的高手实战,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听到百草将会有机会和婷宜实战,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羡慕极了,纷纷围住他们,要求在馆内选拔赛之后也要跟他们实战一次,直到若白冷声命令弟子们开始训练。 因为明天就是馆内选拔赛,又因为有廷皓兄妹在旁边,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训练得格外卖力,前踢、横踢、侧踢,每个动作都恨不能使出十二分的力量!百草的出腿动作却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僵硬,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看廷皓和婷宜,想要让自己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你又踢到我的手了。” 耳边传来亦枫的声音,百草如梦醒般地收腿站好,见他拿着脚靶的右手手腕果然红了一片。 “对不起!” 她慌忙道歉。 “一见到偶像就心神不属,注意力这么容易被分散吗?”亦枫打个哈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道歉声,“就这样的赛前状态,明天的馆内选拔赛,我看你的机会不大。” “对不起。” 百草羞愧地涨红了脸。师父教导过她,练习时要全神贯注,绝不能分神,不能因为练习不是比赛就散漫起来。她一向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却不料今天见到廷皓兄妹俩竟失去了常态。 “继续吧。” 亦枫举起脚靶,百草再不敢分神,凝神定气,听着若白的口令向亦枫高高举起的脚靶飞腿踢去! 训练结束后,百草这才发现廷皓和婷宜兄妹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练功厅了。吃晚饭的时候,晓萤说廷皓兄妹俩这几天会住在松柏道馆,顺便观看明天开始的馆内选拔赛。 “嗯,贤武道馆和咱们松柏道馆的关系是很好的。” 晚饭后,她和晓萤来到练功厅,垫子上已经满是正在一组一组对练的弟子们。亦枫今晚没有来,于是她和晓萤一组练习。练功的间隙,晓萤边擦汗边对百草说: “馆主夫人和方夫人是手帕交,就是传说中的闺中密友,在廷皓哥哥和婷宜姐姐很小的时候,方夫人常常带着他们过来玩。他们和初原师兄还有初薇师姐的感情很好,所以这次刚从韩国回来就到咱们这里小住了。” “是这样啊。” 百草坐在垫子上拍打自己的双腿,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紧张的关系,她感到自己的腿变得有点僵硬。 “其实,原本咱们松柏道馆也很了不起的。”晓萤叹口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手中的脚靶,“初原师兄还在练跆拳道的时候,松柏道馆真是风光无限啊,他在十四岁,就是咱们这个年龄上,几乎拿到了所有跆拳道比赛他那个级别的冠军。虽然没有出国参加过比赛,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只要初原前辈去参加,就一定会是冠军。” “初原前辈练过跆拳道?” 百草吃惊极了! “是啊,你没听说过吧。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可是我永远不会忘的,”晓萤沮丧地又叹了一口气,“那时候真是辉煌啊,廷皓哥哥当时还小,很崇拜初原师兄的,整天追在初原师兄身后跑。其他所有道馆都羡慕松柏道馆出了初原师兄这样的天才少年,初原师兄几乎是所有道馆的弟子们心目中的偶像。” 百草愣愣地听着。 那个宁静的少年,眼睛清澈温柔,仿佛不沾世间的尘埃,居住在与世隔绝般的小木屋里。 “可是到了十五岁,该去考黑带段位了,初原师兄却突然决定再也不练跆拳道。不管多少人劝他,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再练了,反而一心要学医,后来考上了最棒的医学院。” 晓萤皱着脸,继续叹气,“你不知道,那段时间初原师兄很艰难,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师父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跟他说话,师兄弟们也气他抛下大家不顾,都不理他。初原师兄在道馆里被彻底孤立了。” 百草的心骤然紧缩住! 她明白那种被孤立被排斥的滋味,却想不到初原前辈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也不能怪大家生初原师兄的气,自从初原师兄退出跆拳道,若白师兄成为大弟子后,松柏道馆在每年的道馆挑战赛中就渐渐不行了。最近三年,最多进入复赛后再打一场就被淘汰,去年连复赛都没打进去,松柏道馆在别的道馆眼中也沦为了二流的道馆。”晓萤难过地垂下头,“如果初原师兄还在继续练,那松柏道馆一定会被跆拳道界所敬仰的吧,唉……” “哎呀,不说了,说这些也没有用!要是这次道馆挑战赛能取得好的名次,松柏道馆就可以重振雄威了!”晓萤从垫子上蹦起来,对听得有些发愣的百草喊,“快来,我们继续练吧,明天就要进行馆内选拔赛了!” 百草和晓萤又练了一个多小时,练功厅里的弟子们渐渐都走光了,晓萤也回去睡觉了。百草原本还想同前几晚一样再多练会儿,然而却觉得越练身子越僵硬,仿佛动作都有点变形了,心里也乱乱的。就像期待太久的事情,即将来临,竟有点患得患失,惟恐自己把握不住机会。 收回踢出去的腿,她呆呆地站在垫子上。 四周静悄悄的。 想要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杂念反而越来越多。深吸一口气,她放弃了继续再练下去的念头,找出抹布开始擦垫子。明天这里就将迎来馆内选拔赛,只有取得胜利的人才能取得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而全馆的女弟子只有一个名额。喻馆主和若白前辈允许她去争夺这个名额,给了她机会,而她…… 能胜出吗? 她能战胜初薇前辈和秀琴前辈吗? 垫子已经被擦得闪闪发亮,她的心却越来越乱。关上练功厅的灯,把纸门一扇扇拉好,她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夜凉如水。 不知不觉,百草发现自己竟然扫地扫到了初原的木屋附近。月光下,溪水静静地流淌,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小木屋的窗户,屋内灯光温暖,四个人的谈笑说话声比灯光还要温暖。 廷皓兄妹还在这里啊。 借着月辉清扫木屋旁的小路,百草甚至听到了初原柔和的笑声。她不由自主循着那笑声望过去,却看不到初原染着微笑的面容,只能远远地看见婷宜坐在初原身边,她的轮廓秀美雅丽,正侧头对他低声细语什么,那两个身影看起来如此熟稔和亲密。 百草低下头,继续默默地扫地。 自从亲口问过初原,她扫地并不会打扰到他的清净后,她便常常来到这里。每次只要来到木屋附近,用扫帚轻轻扫过路面,将灰尘一下一下地扫去,她的心就会变得异常宁静起来。 晓萤说她是沉默的人,总是嫌她话少。 可那是师父教导她的。 师父说,百草,你性格太烈,如果不加以克制,说不定会闯出祸来。所以要格外地谨言慎行,尽量沉默,凡事三思。 于是她努力让自己沉默。 她越是沉默少语,师父越是赞许。渐渐的,她习惯了沉默,性格也比刚被师父领养时沉稳很多。只是有时候,胸口的火焰燃烧起来时,依旧有些难以克制,比如同秀达的比试、郑师伯的事情和挑战金敏珠。 内心深处是住着一条恶龙吧。 常常她会担心,怕自己万一哪天会真的克制不住,冲动之下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而现在,只要在这里静静地扫地,看着手中的扫帚一点一点将路面变得干净整洁,心就会沉静满足。 她喜欢扫地。 一下一下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仿佛再紧张的事情也可以变得放松下来。 月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百草从屋前扫到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从屋后慢慢地扫到那棵大树下面。 那是一棵古老的榕树。 浓密的枝叶,苍黑粗大的树干,无数条枝根落在地上,扎进泥土里。皎洁的月光从树叶缝隙间筛落,斑斑驳驳,闪如星芒。 “……我听说,昌海道馆的恩秀是很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高手,”树干后传来初薇的声音,“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对,她非常有天赋和灵气。”少年的声音清朗如阳光。 “听说,她长得也很漂亮?”初薇犹豫地说。 “是很漂亮。” 初薇好像愣了愣,不知道是因为那叫恩秀的女孩子果然漂亮,还是因为那少年坦率的回答。 “……那,是她漂亮还是我……”初薇仿佛觉得说错了话,立刻又匆忙地说,“……还是婷宜姐姐漂亮呢?” “哈哈哈哈,”少年大笑起来,“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难道你们上场比赛的时候,也要先看看对手有没有你们漂亮吗?” “廷皓哥哥!” 初薇气恼地跺脚,然而声音再响起的时候,又变得有一点点迟疑和徘徊,仿佛有羞涩的心跳和不安的忐忑。 “廷皓哥哥……” 百草敛声静气,轻手轻脚地握着扫帚从大树下走开,小心不踏响脚下的草儿和碎石。原来初薇喜欢的是廷皓啊,从晓萤那听到的八卦,似乎大家以为初薇和若白是一对呢,两人青梅竹马,又同样的淡然清傲。 啊,她在想什么呢。 百草边走边摇头,赶走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八卦念头,忽然,感觉有人影在前方,她抬起头。 是初原和婷宜。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月光皎洁,淡淡的光影洒照在他和她的身上,如璧人一双,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不染俗世半点尘埃。 两人在温语谈笑着什么。 婷宜唇角含笑,眼睛凝望着初原,神态娴静温婉。隔着几步的距离,百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她的声线像溪水一样好听。 初原看到了百草。 他脸上微露出诧异之色,看了看百草手中的扫帚,说:“这么晚了还在扫地吗?” “马上就扫完了。” “去休息吧,你已经打扫得很干净了。”初原温和地说。 “是,对不起。”百草低下头,觉得自己是破坏刚才那美好画面的闯入者。 “傻丫头,对不起什么呢?”他笑了,像哥哥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短发的脑袋,“明天不是要进行馆内的选拔赛吗,这几天一直练功练得很辛苦,今晚应该早点休息才对。” “你……” 他怎么知道她练功练得很辛苦,百草疑惑地看着他。 “每晚那个最后留在练功厅里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初原微笑着说。他晚上看书累了会在庭院里散步,总是看到她的身影被灯光剪影在纸门上,不知疲倦地练功,像一头充满斗志的倔强小鹿。 “……是我。” 百草心中一暖。她一直以为深夜里只是自己在孤独地练习,竟然有时会有他的身影从旁边闪过吗? “希望你明天能取得想要的成绩。”初原接过她手中的扫帚,“所以,你现在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吗?” “不用,我就差一点了。” 百草想抢回扫帚,慌忙中却和初原的手碰到一起,他的手指温热温热,她赶忙松开,手足失措间听到婷宜的声音。 “初原哥哥是关心你,不要再争了,去休息吧。”婷宜温柔地看了眼初原,又看向百草,“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能打败敏珠,你应该是有不错的实力的,加油。” “……是。” 很感激婷宜前辈对她的鼓励,可是百草看着面前如画般的这一对人,心底又莫名有些酸涩。 回到房间,晓萤已经钻进被窝里睡觉了。她洗漱过后,也躺到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百草啊……” 黑暗中,忽然传来晓萤犹犹豫豫的声音。 百草立刻顿住翻身的动作。 “你还没睡吗?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我也一直没睡着。”晓萤又犹豫了一会儿,“百草啊,我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什么?” “……你也不要期望太高。” “嗯?” “百草,我知道你练得很用功,也很努力,”晓萤小心翼翼地说,“可是女弟子当中的出线名额只有一个,虽然你功夫蛮厉害的,但是初薇师姐和秀琴师姐可能更厉害……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当然希望你能获胜,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可是……可是如果你败给了初薇师姐或者秀琴师姐,会不会很伤心啊……” “可能会吧。”输给别人当然会伤心啊,但是她有点听不懂晓萤想表达什么。 “啊,我就知道你会伤心,”晓萤像被迎面打了一拳,难过地缩在被窝里,“都怨我啦,我说话喜欢夸张,总是说你很厉害啊,功夫很棒啊……我是真的觉得你功夫很厉害啦……但是万一明天你打不过初薇师姐或者秀琴师姐……会很失望的吧……如果我平时说话没有那么夸张……如果不是我让你充满希望……万一你明天输了,就不会那么失望和难过吧……” 百草终于听懂她在说什么了。 “呵呵,”她忍不住笑了,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说,“怎么会呢?如果在选拔赛中输了,只能说明我技不如人,会失落难过一下,然后继续加油努力,不会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呼,那就好。” 晓萤松口气,只要百草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就行。在松柏道馆的这段时间,百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比以前多多了,说的话也多了,她害怕万一百草受到打击,又变回原来沉默寡言的样子。 “可是,晓萤……” 过了很久,百草把被子拉高些,紧紧裹住自己,怔怔地说:“我真的很想赢很想赢,我想参加道馆挑战赛,我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 晓萤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百草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想要赢得明天的比赛。 另一间宿舍里。 “明天馆内女子组的比赛不知道会不会很有趣,”亦枫躺在被窝里,哈欠连天地说,“难怪你让我和百草一组练习,还以为你是报复我上次实战踢中你的前胸呢,现在看来,你也是注意到这个女孩子的潜力了。” 淡淡的墨香。 若白凝神静气地提笔写字,雪白的宣纸上是淡逸的行云流水,他仿若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中,听不到亦枫的声音。 “她的身体力量真好。按说她和晓萤同班,应该也是十四岁,初薇和秀琴比她还大两三岁,但是出腿时的爆发力都不如她。”亦枫在被窝里躺得无比舒服,“而且这女孩子很能吃苦,基本功也扎实,就是临场经验太欠缺。” 如细雨润无声。 秀逸的行书在宣纸上漫延开。 “今年的道馆挑战赛,百草有可能代替初薇或者秀琴出战吗?不管怎么说,她跟金敏珠那次打得真漂亮。”亦枫哈欠连天,快睡着了。 为了鼓励女子练习跆拳道,挑战赛要求每个道馆在三个参赛名额中必须有一个女子选手。而以往几届,包括很久之前初原师兄还出战的时候,每次进入复赛之后,松柏道馆的女子选手就几乎没有取得过胜利,晋级的压力全部集中在出赛的男弟子身上。 “看她明天的表现吧。” 凝视着宣纸上新写好的字,若白皱了皱眉,将它推到旁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跆拳道并不是只看蛮力,也不是只要苦练就可以。” 那次和金敏珠的实战固然漂亮,可是百草能踢飞她的最大原因,却是因为金敏珠太过自负,始终用同一招出腿。而明天的馆内选拔赛,包括一个月后的道馆挑战赛,百草遇到的对手绝不会像金敏珠那样一成不变。 *** *** 第二天上午。 所有的弟子们穿着雪白的道服集合在练功厅里,一扇扇纸门拉开在两旁,灿烂的阳光洒照在被擦得闪亮的垫子上。百草笔直地站在队伍里,听见大家比平日多了几分激动的呼吸声,她的心脏也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得有些乱,深呼吸了几下,却依然无法克制住血液中渐渐开始奔涌起来的兴奋。 “百草,你紧张吗?” 晓萤手心出汗地盯着门外若白越走越近的身影,知道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馆内选拔赛就要正式开始。虽然知道自己能代表道馆出赛挑战赛的机会非常非常小,可是,她终究还是存着一点幻想。 “嗯,有点儿。” 下意识地又把腰中的系带拉紧了些,百草再次深呼吸,冥神静气,不要紧张,不能紧张,紧张对于比赛是无济于事的。 继续深呼吸,忽然她发现周围的弟子们也全都是紧张的,有的弟子将双拳握得死紧死紧,有的弟子直直瞪着眼睛,有的弟子像她一样不停地在深呼吸,秀琴也紧紧抿住嘴唇,空气紧张得仿佛凝滞了。 只有斜前方的初薇不太一样。 从百草的这个角度,能看见初薇的面容异常苍白,嘴唇干裂没有血色,睫毛低垂着,微微失神地看着地面。 是生病了吗? 百草想起昨晚在大树旁边听到的对话。初薇前辈该不会是因为和廷皓前辈一直说话说到太晚,没有好好休息,所以身体不舒服,生病了吧。 若白走进练功厅。 廷皓和婷宜跟在他的身后,在练功厅里寻了个角落坐下。从初薇身边走过的时候,初薇的睫毛略微颤了下,仿佛要向两人的方向抬去,却又终于还是垂了下来。 “上午进行女子组的馆内选拔赛,下午是男子组。” 若白的声音使百草的注意力从初薇身上移开,凝神听他解说今天比赛的安排和规则。 “目前全馆的女弟子一共有十二人,分成两组来进行选拔。初薇和秀琴在以往的馆内比赛中成绩最好,所以将她们两人分在不同的组,其余的人由抽签决定进入红组或是蓝组比赛。赛制采用淘汰制,由从红组和蓝组胜出的两名弟子来争夺代表松柏道馆出赛今年道馆挑战赛的资格。” 若白穿着雪白的道服,腰系黑带,神色淡淡的,目光从一个个站得笔直的弟子们身上扫过,问: “听清楚了吗?” “是——!!” “好,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热身十五分钟,女子组的比赛正式开始。” “是——!!” 弟子们齐刷刷地高声回答,声音还在练功厅内持续回荡时,初薇却从队伍中走出来,站到若白面前,垂首对他行礼,苍白着面容说: “师兄,我退出这次比赛。” 弟子们面面相觑,全都傻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竟然说出那种不可思议的话来的初薇。 “为什么?”若白打量初薇,眉心一皱,“是生病了吗?坚持一下,等今天馆内比赛结束后再好好休息,还有,不要再说出退出比赛这种没有志气的话。归队!” 初薇一动不动。 她握紧身边的双手,幽黑的睫毛依旧低垂着。 “师兄,我退出这次比赛。” 她重复了一遍,静了几秒,又决绝地说:“而且,从此以后,我退出跆拳道的练习,再不参加任何比赛。”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若白盯着她,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练功厅内的温度也骤然仿佛降至冰点。 “我知道。”初薇轻吸了口气,声音木然地在屋里回荡,“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跆拳道,只是因为我从小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喜欢跆拳道,于是我也想要练。”她只是想要他的眼睛能看到她,想要站在他的身边,想要和他有共同的话题。 练功厅的角落里,婷宜忍不住看了身边的廷皓一眼。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无论我怎样努力,他都不会喜欢我。”初薇的嘴唇苍白干裂,微微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说这些很丢人吧……” “所以,我不要再练跆拳道,我要去做那些我真正喜欢的事情!”初薇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对不起,若白师兄。” 若白沉默几秒,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跆拳道对你而言只是用来追求男孩子的手段,那么你也确实不必再练下去了。你走吧。” 说完,他看都不再看她,沉声对面前一个个呆若木鸡的弟子们说:“解散!热身!十五分钟后,女子组的馆内选拔赛正式开始!” “是——!” 弟子们呆呆地齐声应着,呆呆地望着初薇慢慢走过若白身边,她的步伐异常迟滞,却始终没有回头地走出练功厅。 不会吧,难道初薇师姐真的不参加这次的比赛? 这怎么可能! 松柏道馆的女弟子实力本来就弱,如果初薇师姐再退出,那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岂不是更加没有胜算了吗?! 百草也发愣地望着初薇渐渐消失在庭院中的背影,想起昨晚听到的大树旁的谈话声,不由向廷皓所在的地方望去。见他正侧头听婷宜说话,神情中没有丝毫动容的痕迹,仿佛初薇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你昨天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否则初薇不会决定再不练跆拳道,甚至心冷到连马上开始的道馆挑战赛都要退出。哥,一定要对初薇那么残忍吗,你明知道她有多喜欢你。” 眼见着初薇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婷宜心中不忍,她一直以为初薇终有一天会打动哥哥的心。 “一直让她抱着不可能的希望,不是更残忍吗?” 盘膝坐在榻榻米上,廷皓看着那些正在做热身动作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漫不经心地说:“而且,居然在这个时候放弃参赛,全然不顾她的伙伴们有多重视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如果她对跆拳道的热爱还比不过我的拒绝,那她的放弃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哥……” 这些话似乎也有道理,可是听起来总觉得残忍了些。婷宜望向他,俊朗英挺的哥哥始终像太阳一般光芒万丈,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女孩子被他吸引,被他迷住。她也是女孩子,她能看出来很多女孩子都是真心喜欢哥哥的,可是哥哥的心好像已经被跆拳道占满了,再没有多余的空间。 “……那你究竟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呢?” “嗯?” 廷皓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热身已经结束,松柏道馆的女弟子们开始分组比赛,若白和亦枫分别担任两组的裁判。松柏道馆的女弟子本来就不多,初薇一退出,就只剩下十一个人,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结束女子组的选拔。 “哥,”婷宜又重复了一遍,试探着说,“其实你喜欢的是恩秀对不对?”也许只有恩秀那样出色的女孩子才能使哥哥欣赏,入得了哥哥的心。 “你满脑子只有这些无聊的问题吗?好好看比赛。” 婷宜吐吐舌头,却突然发现哥哥的眼睛好像凝视住了某一点。 她顺着哥哥的眼光望过去——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还不错。” 婷宜细细打量蓝组中正在比赛的百草。 在听说敏珠来中国交流,在松柏道馆被一个叫做百草的女孩子打败时,她有些惊讶。一则她对松柏很熟悉,并没有听说过有叫百草的实力出众的女弟子,二则她了解敏珠的实力。虽然敏珠才十岁,但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在昌海道馆里寻常十四五岁的女弟子都不是敏珠的对手,即使是初薇对阵敏珠也很难一招之下就将敏珠踢飞出去。 这会儿看了百草今天在蓝组里的几场对阵,她发现这女孩子的腿部力量和速度确实很好,假以时日或许能够在跆拳道界崭露头角。 “嗯,身体素质很好,但是太紧张了。” 红组的比赛结束了,秀琴毫无悬念地取得胜利,廷皓的目光又转向这边蓝组仍在进行的对阵,见百草进攻得异常猛烈,毫不吝惜体力,出腿虎虎生风,已然浑身是汗却依旧保持着高昂的进攻势头。 “她的体力似乎异常充沛呢。” 完全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婷宜抿唇笑着,感到有趣。以往经常在比赛里看到有男子选手采用这种不管不顾的蛮打方法,还很少在女子选手当中看到。 秀琴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接受着馆内小弟子们对她刚才比赛的赞美,一边暗自观察百草正在进行的比赛。看来蓝组将会是戚百草胜出,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早在金敏珠之战中戚百草就展现出了超越馆内其他女弟子的实力。 只是…… 这样的打法。 看着百草后背被汗水湿透了一大片的道服,秀琴嘲弄地笑了笑,将毛巾放在一边。其实,她是多么盼望能够在今天和初薇决一胜负,而不是和这个只有一身蛮力的戚百草。 她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就是高三,到时候不得不把精力多放在学业上,再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来练跆拳道,今年的道馆挑战赛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以往每年她都在馆内选拔赛的最后一场中输给初薇,虽然输得心服口服,但心中总是不甘的。从去年再次失败后,她又苦练了足足一年,每次练习都以初薇为假想的对手,她已经研究透了初薇出腿的每个细节。 今年,她是很有信心挑战初薇的! 可是初薇竟然退出了。 秀琴漠然地看着亦枫宣布百草从蓝组胜出。虽然参加道馆挑战赛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是没有和初薇决一胜负就取得代表松柏参赛的资格,那种胜之不武的失落和寂寞竟是那么强烈。 “太厉害了!百草!你居然真的从蓝组胜出了哎!” 听完若白师兄宣布休息十五分钟后进行红蓝两组胜出者的决胜赛,也就是秀琴师姐和百草的最终赛,晓萤兴奋地冲上去紧紧抱住百草,把她抱得离地飞起来。 胜了…… 百草直到坐在榻榻米上,手里被晓萤硬塞进一瓶水,怔怔地喝下去,心脏才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是真的,她从蓝组胜出了吗?这胜利来得好像太快,让她有点仿佛在梦中,刚才的每次对阵她都紧张得有种恍惚感,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腿的怎么战胜对方的! 这是她练习跆拳道以来第一次参加比赛。 她真的赢了是吗? 她…… 她只用再赢一场,就可以参加道馆挑战赛了对吗?师父,师父,难道师父一直以来对她的期待是并不是幻想,是她真的可以实现的吗?胜利,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矿泉水,耳边是轰隆隆的血液奔涌声,她傻傻地想笑,原来这就是胜利的滋味啊。 “百草,百草!” 连声的呼唤使得百草回过神,见晓萤正边帮她按摩双腿边扭头看她,说: “百草,你没事吧,怎么肌肉这么紧?” “嗯?” 百草摸了摸自己的腿,一愣,发现自己腿上的肌肉果然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啊?”晓萤双手用力地帮她按摩,“放松点啦,太紧张只会让你肌肉僵硬技术变型的!哎呀,你就这么想,能够从蓝组胜出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能不能战胜秀琴师姐就全看运气好了!” 能从蓝组胜出就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吗? 可是—— 不行! 她还想要胜! 就像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孩子,惊喜地发现原来胜利的滋味是如此美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胸口也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充实感。 只要再战胜秀琴前辈……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不远处的秀琴好像感应到她的视线,也扭头看向她,却只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似的又把头转回去。 那种目光…… 百草愣了愣。 十五分钟后松柏道馆女子组的最终赛开始了! 若白担任裁判。阳光从庭院中灿烂地洒照在正在对决的秀琴和百草身上,一声声此起彼落的高声呼喝,裂空般的出腿声,两个女孩子的人影在春日光芒中不时地交错重叠! 其他所有的弟子们全部围坐在场地四周凝神观看,虽然这其实是一场并没有什么悬念的比赛。 “怎么还是这种打法。” 婷宜略感惋惜。 和刚才在蓝组中几场比赛相同,百草一股劲地拼命进攻,仿佛浑身燃烧着火焰,双腿如流星般向秀琴身上踢去。而秀琴沉稳镇定,并不急着进攻,只是将她的每一次出腿闪开,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好像她只会这一种打法。”廷皓看过去,“就像一头野蛮的小兽,完全没有什么技巧和策略,只是拼命想要扑上去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原以为她是冷静内敛的人,”婷宜摇摇头,不明白敏珠当时究竟是怎么被她打败的,也是被这样的蛮打吗,“想不到她实战起来却如此沉不住气,一味的进攻,心浮气躁,毫无章法。” “你以为她是冷静的人?”廷皓笑开了。 “怎么?” “你看她的眼睛,”在毫不停歇地一连串出腿进攻中,百草的脸上已经全是热汗,阳光灿烂耀眼,而她身上的汗珠竟比阳光还要璀璨,“似乎她曾经被压制过太长的时间,将她所有的血气和激烈都沉淀了下去,好像要比常人冷静克制得多,但是其实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苗,就可以把她完全点燃。” 就算她是一座火山,毫不停歇的进攻也让她渐渐吃不消了,百草焦急地发现自己的体力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汗水湿透她身上的道服,仿佛整个人泡在水中一样,每一次出腿变得越来越吃力,而最可怕的是,她的进攻没有效果! 出了什么问题? 明明前面几场她这样的进攻都取得胜利了啊,怎么现在忽然不行了呢?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进攻中的她是秀琴戏耍的对象,每一次出腿都会被轻巧地避开,似乎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秀琴的预料之中! 百草使劲浑身气力飞身直踢,却又一次踢了个空,重重落下来,那力量反噬在她自己身上,一阵血气翻涌。正这时,秀琴一脚踢在她胸口的护具上,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进攻,她险险闪开,勉强一个回身横踢才将秀琴这轮凌厉的反攻挡回去。 “秀琴,一分。” 若白面无表情地宣布,然后做出手势,沉声说: “继续!” 百草摆好姿势,脑子却有点懵了,盯着面前的秀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像先前那样的猛攻。为什么,明明是她一直在进攻,秀琴一直在后退,为什么处于劣势比分落后的却是她呢?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身影交错的一瞬。 “嗤!” 秀琴轻轻嗤笑了声。 百草的身体僵住,她能听出这嗤笑声中的轻蔑和不屑,就像在全胜道馆时那些弟子们对她的嘲笑。 这种打法也太业余了吧。 看着一味进攻中的百草,围坐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无语极了。之前百草一味进攻的打法,在日常练习和对阵实力相近的对手时还看不出太大的弊病来。可是现在,她这样一成不变的打法在对上经验丰富的秀琴师姐以后,简直像小儿科一样的可笑。 可怜呢,秀琴师姐摆明了是在玩弄她,就像猫捉老鼠一样,引得她不停地进攻出腿,浑身大汗淋漓,秀琴师姐却几乎还一滴汗也没有出,完全以逸待劳。等她将全身力气拼完,累得连腿都踢不起来的时候,秀琴师姐就可以直接一脚将她KO踢飞出去吧。 还是如刚才一样,她的每一次进攻几乎全都落空,每一脚都踢在空气里,体力似乎已经被消耗殆尽了,双腿沉重得像被灌了铅,连呼吸都是火辣辣的,胸口和喉咙干涩疼痛。 不对! 这样下去她会输的! 挫败感像狂涌而上的潮水,她觉得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猎物,而秀琴就是耍弄她的猎人。冷静!戚百草,冷静下来!用力地喘气,在秀琴反攻的腿影中,她拼命让自己从即将失败的恐惧中清醒过来,看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为什么她的每次进攻都会落空? 满天的腿影中,她却分明可以看见秀琴不屑的眼神,就像在嘲笑她的愚蠢,嘲笑她的每一次进攻和出腿都在她的预料中…… 如同被冷水兜头浇下,百草猛然间浑身一寒,避闪不过,肩膀重重吃了秀琴一腿!是的,是因为她的每一次进攻都在秀琴的预料中,所以每次秀琴都能准确地先行防守然后反击,她的每个动作和意图都早已被秀琴看穿了!所以,她是在被秀琴像猫捉老鼠一样地玩耍着! 她已经意识过来了吗? 看着忽然僵立在场中的百草,廷皓挑了挑眉。可是,即使她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一时之间能有办法解决吗?或许只会让她的落败来得更快些。 场上的局面陡然发生了变化! 百草似乎被什么困扰着,束手束脚般的不再连续进攻,秀琴却一改刚才防守反击的局面,展开了霹雳般的进攻! “啪!” “啪!” “啪!” 一腿腿重击在百草头上、肩上、胸前,她被打得步步后退,身子颤抖着仿佛再也站不住了!看着被打得这般狼狈的百草,围坐在垫子旁观战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心生同情,她是已经完全没有体力了吧,所以没有办法继续进攻,虽然从一开始这场对决就是毫无悬念的,可是眼见着百草将要这样的惨败,还是不由得有些怜悯她。 “啪!啪!” 胸口和脸部又受了两记重击! 脑中一片空白,那种挫败感使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原本看准了秀琴是要横踢,结果却是虚晃一腿,落在她身上的是双飞踢!她不想再盲目地进攻,她想要像秀琴对付她那样,先看出秀琴的进攻意图和方向,再进行反击!可是为什么她看不出来?为什么她的判断总是错误!为什么她反而落到了更差的局面! 是要败了吗…… 她是要败了吗? 这个念头紧紧攫住她,冰冷和恐惧从她体内的最深处升起,她慌乱地大喝一声,“啊——!!!!!”拼尽全力重新向秀琴发起猛攻!既然她看不出来,那她就不要看了!贸然的进攻是漏洞百出,是全在秀琴的预料中,是可笑,是愚蠢!可是,如果进攻像闪电一样快速,如果进攻像暴风雨一样紧密没有缝隙,如果进攻猛烈到让对方找不到喘息和还击的机会—— 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丝胜机呢! 天哪,百草是疯了吗? 看着场中的百草突然大吼一声,又开始像受伤的野兽一般向秀琴疯狂进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都看傻了眼,说真的,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比赛,这简直完全不是跆拳道的对决,而是—— 就像是—— 不要命的决斗! 一点点章法都没有,如果不是百草进攻的腿法还是标准的跆拳道腿法,这简直完全就是拼命嘛! 哪有人这样比赛的! 浑身破绽,一直进攻,毫不防守,就像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武士,丝毫不知道停一停或者缓一缓,好像只要能将对手打倒,哪怕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晓萤心里很难受。 虽然比起刚才来,这样的进攻可以使得百草落败的速度减缓一些,但百草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体力迅速地消耗殆尽!她能看出来其实百草早已是强弩之末,流了那么多汗,百草整个人好像是泡在水里,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下呼吸都在拼命地喘气,却还在暴风雨般地进攻!进攻!!进攻!!! 就算意志力再坚强,身体毕竟也是血肉做的,能坚持多久呢?百草真的不是秀琴师姐的对手,腿部力量再厉害、速度再快有什么用,她就像一个完全不知道比赛该怎么打的小孩子。遇到初出茅庐的新手还行,可是遇上像秀琴这种富有经验的对手,就完全无法施展了。 极度消耗的体力使得百草耳膜轰轰作响,眼睛也有些不再能看得清楚,每一次出腿她的身体都有即将倒塌般的疼痛,甚至连移动步伐都变得艰难异常! 还是—— 要败了吗…… 明明只要再战胜这一场,她就可以取得道馆挑战赛的参赛资格,怎么可以,在这最后输掉呢?恍惚中,她忽然不记得这是第几局,这不是第三局对不对,她还有机会,她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对不对!她还落后几分?是三分吗?还是五分?七分?刚才的进攻有没有把比分挽回来一点?她慌乱地扭头去看比分牌,几滴汗水却淌到眼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砰——!” 一声巨响重重在她胸前的护具上爆炸开! 那力道强大得如同一把巨锤狠狠砸上她的胸口,体内先是一阵麻木,然后轰的一下,疼痛由内而外地爆发出来,五脏六腑有种被飓风摧毁般的疼痛! 双腿再也支持不住…… 像一只终于被扎破的气球,苦苦支撑的力量轰然散去,她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垫子上,眼前漆黑一片,黑洞般的眩晕和恍惚中,口鼻里感觉到的是垫子的气息,她每天要擦好多遍的垫子,尝起来就是这样的味道吗…… “1、2、3、4……” 练功厅里鸦雀无声,众弟子们屏息地看着若白师兄半蹲着身体对面朝下倒在垫子上的百草读秒,如果喊到(10)还不站起来,那秀琴师姐就要以击倒对手的KO方式取得女子组的胜利了。 晓萤死死用手捂住嘴巴。 百草她…… 是不是伤得很重呢,为什么她看起来竟像是没有呼吸,那趴倒在垫子的身体也如死去了一样毫无气息。 没想到这场比赛会这么难打,秀琴弯腰拿起场边的毛巾擦汗,忽然发现自己也已是满身汗了,默默打量一眼依旧倒在垫子上的百草,见那女孩的手指正在颤巍巍地用力。 她居然没有昏厥过去? 那种打法就算累也要累死了吧,她该不会还想爬起来继续打吗? 以前和初薇比赛,她有时就如这个女孩子一般被初薇踢倒在垫子上,每个人都欢呼初薇的胜利,却不知摔倒在垫子上挣扎着爬不起来的她,心里是怎样的屈辱和痛苦。 “5、6……” 若白的读秒仍在继续,那双瘦弱得只有骨节的手正颤抖挣扎着试图撑住垫子。 婷宜叹息一声,把目光从那个爬不起来的女孩子身上移开,抬眼望向练功场外的庭院。春日中,庭院的草坪绿茵茵的,旁边的小路上有一个少年走过。 “初原哥哥!” 婷宜心中一喜,快步走到外面,轻声喊他。听到她的声音,行走在小路上的少年停下脚步。 秀琴听到了婷宜喊出的那个名字。 她的眼睛忍不住循着婷宜的喊声从练功厅追出去,小路上的初原正望向婷宜,手中厚厚的一叠医学书籍,看到婷宜,他露出一个微笑,笑容干净得就像沐浴在他周身剔透晶莹的阳光。 “7、8……” 练功厅里的弟子们吃惊地看着百草竟然在最后一秒惊险万状地从垫子上爬了起来,她的身子有些摇晃,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再倒下去。胸口依旧是翻腾的血气,百草拼命站稳身子,比赛还没有结束,她还有机会…… “……我要继续比赛……” 虽然视线模糊得只能看到大约的人影,可是,她还能站起来,只要她还有能站起来的能力,那么腿上就一定还有残余的力量! 就算能爬起来又怎样呢?以往在和初薇的比赛中她也不是没挣扎着爬起来过,可是身体已经被完全击垮,站起来的目的只不过是维持最后的尊严罢了。 不屑地看一眼虚弱得简直无法组织出一波有效进攻的百草,秀琴的眼睛再次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外面。 庭院的草地上。 绿草如茵。 婷宜站在初原身边,温柔地仰头凝望他,细声低语着什么,他含笑听着,神情中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若白停止读秒,打量百草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说: “好,比赛继续!” 耳边轰轰地响,比赛继续开始的口令却如一道闪电将百草全身的血液再度引爆!纵使她已经虚脱得接近无力,连视线都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秀琴的动作和表情,可是—— 这是她最后一个机会了! …… “……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积聚她全身的力量—— 不敢浪费时间去调息,也没有体力再去找最好的出腿机会,她只能将全身最后残余的所有力量彻底凝聚在这一击上!她厉声大吼,右腿飞踢而出,倾尽身体每一寸肌肉能爆发出的最后的潜能,对着面前影影绰绰的人影,凌空下劈而去! 远远地望着庭院中的那两人,秀琴的心骤然苦涩起来,初薇是因为喜欢的男孩子而开始练跆拳道,她又何尝…… “秀琴师姐!!!” 四周忽然迸发出一片惊呼声,秀琴惊疑地扭过头来—— “呀————啊————!!!!!” 雷霆万钧的大喝恍如一道霹雳,轰然炸开,练功厅的屋顶也被震得仿佛剧烈摇晃了起来!那一瞬,时间恍若凝固住了,仿佛是极慢极慢—— 当秀琴回过神来时—— 那灌着风声下劈而来的腿已经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下漆黑的深影—— 那一瞬—— 一切都被定格了—— 好像是很慢很慢,慢得如同已在眼前的胜利只不过是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那下劈而来的腿从空中劈落—— 眼睁睁看着向她的头顶劈下来—— 拼——!尽——!!全——!!!力——!!!!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 “……师父希望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高最耀眼的位置上……” …… 她要赢,她一定要赢! 仿佛也感受到练功厅异样的氛围,庭院中的初原和婷宜一齐向练功厅看过来。 “砰————!!!!!!!” 那一腿如万顷巨雷般重重劈在秀琴的头顶,秀琴来不及有任何闪避的动作,不置信般瞪向百草,然后—— 轰然倒地! “秀琴师姐————!!!!!!”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地扑围过来,晓萤也被那下劈时重重的风声惊到,吓得钻进最前面去看,惊吓地看到秀琴师姐竟是一动不动地仰躺在垫子上。 若白脱下秀琴的头部护具,检查了一下,见并无大碍,冷静地说:“她昏过去了,无法再继续比赛。” 百草站在场地一角。 她勉力支持着身体,不让自己虚脱地坐倒。调息了几口气之后,她的体力终于恢复了一些,眼前疲倦的雾气渐渐散去,看到众弟子们都焦急地围在秀琴身边,初原也从外面赶进来,俯身检查秀琴的伤势。 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她独自孤零零地站着。 直到初原掐住秀琴的人中,使她悠悠醒过来,众弟子们才逐一地从秀琴身边散开。秀琴苍白着脸从垫子上站起身,若白立在秀琴和百草中间,满场寂静如死,只有他淡淡的宣布比赛结果的声音回荡在练功厅内—— “本场馆内选拔赛女子组最终赛,戚百草KO胜! ” Chapter6 下午进行男子组馆内选拔赛时,深居简出的喻夫人居然客串了一把裁判,她身穿道服的模样翩翩若仙,那风姿使得观战的弟子们时不时有些分神。 终于在傍晚时分,男子组也决出了结果,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若白和亦枫分别战胜其他弟子,取得了代表松柏道馆参加今年道馆挑战赛的资格。弟子们很是有些兴奋,因为在若白战胜亦枫的最终战中,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两位师兄在功力上的进步! 上届比赛是因为运气不好,竟然在预赛中和很多实力强的道馆分在了同一组,否则不至于进入不了复赛。而现在看来,两位师兄的功夫又有了突飞猛进,只要运气能稍好些,今年打入复赛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吧! 然而松柏道馆弟子们这种兴奋的情绪还没有持续太久,就又开始沮丧低落起来。道馆挑战赛是每个道馆派出三个弟子进行对抗,初薇师姐临阵退出了不说,秀琴师姐竟然会被那个百草打败…… 明明应该是秀琴师姐胜出的! 那场比赛无论怎么看,赢的也应该是秀琴师姐才对! 可是—— 居然是戚百草胜出了。 难道真的要让百草代表松柏道馆去参加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吗?一想到百草那拼命三郎般只会进攻全然不懂防守的打法,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禁不住一个个满脸黑线,如果派出这么一个人去比赛,只怕在其他道馆眼里,松柏就不是二流的道馆,而是不入流的道馆了吧。 而且她打败秀琴师姐也不是那么让人心服口服啊!如果当时秀琴师姐没有转开头去,她根本不可能踢中秀琴师姐! 傍晚的彩霞映红了练功厅外的天空。 若白宣布今天的馆内选拔赛结束,明天晨练后将会正式公布今年代表松柏道馆参加全市道馆挑战赛的弟子名单。说完,他转身离去,观战了一天的廷皓婷宜兄妹也走出练功厅,接着亦枫和秀琴等人也逐一离开。 百草沉默地盘膝坐在垫子上。 她打算等人全部走完后直接先把练功厅打扫整理干净再去吃饭。距离道馆挑战赛开幕只有短短两周的时间,她能拥有的练习时间不多了,必须分秒都抓紧才行。 她和秀琴的那场比赛实在赢得侥幸。 如果想要在两周后的道馆挑战赛中不再单靠侥幸而磕磕绊绊地取胜,她必须要迅速地提高成长起来。可是,该怎样提高和成长呢,师父以前经常说她比赛经验太欠缺,指的就是这个吗?师父,师父应该会有办法吧,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要立刻跑去师父面前,问问师父她该怎么办,哪怕接下来的时候她不吃不睡整天练功,也不想再像今天一样胜得这么难看。 不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那一道道不友善的目光,在全胜道馆的日子里,她对于这种目光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戚百草,你不觉得丢人吗?” 一个身影站到她的面前,声音里充满愤怒和不平,练功厅内尚未离开的弟子们纷纷看过来,百草抬起头,见是秀达正涨红着脸怒视她。 “你说什么呢!” 晓萤瞪向秀达,虽然她理解秀达不高兴秀琴师姐被百草打败的心情,可是输了就是输了啊,秀琴师姐都没说什么,他大喊大叫什么啊。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吗?我在说,她知不知道自己很丢人!”秀达恼火地对晓萤吼完,又对准百草喊,“你没有听见我在对你说话吗?你连站起来同我说话的礼貌都没有吗?用那种卑劣的手法赢了一场,你就骄傲得看不起人了吗?” 百草慢慢站起身。 她和秀达同岁,但是个子却比秀达高半头,这么近距离地站着,秀达需要半仰起视线看她,心中的恼意不由得又胜了几分,忍不住想去刺伤她,替姐姐出口恶气。 “戚百草,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很丢人吗?你有没有羞耻心!”秀达怒瞪她,“即使你赢得了胜利,可是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你的所谓胜利只会让人唾弃!” 丢人? 虽然她赢得侥幸,她拼尽全力只凭直觉的出腿能够将秀琴前辈击倒确实有很大运气的成分,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至于被扣上“丢人”和“羞耻”这样的字眼。百草忍下心头的火气,说: “我没什么可丢人的。” 话音一落,练功厅内弟子们的目光里顿时纷纷充满鄙视,甚至有冷哼声传来,秀达更是气得险些噎住,愤怒地对她喊: “你偷袭我姐!趁她分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你居然偷袭她!用这种不光彩的偷袭手段赢得胜利,你居然说没什么丢人的?” 百草听得愣住。 那一腿踢出去的时候,难道秀琴前辈还没有准备好应战?可是明明她是在比赛继续的口令发出之后才进攻的啊,努力回忆了下,没错,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是听到了若白继续比赛的令声。至于秀琴前辈有没有分神,她并不知道,当时体力的过度消耗使得她只能朦胧看到秀琴前辈的影子,哪里还能看到表情和动作。 “秀达,你太过分了!”晓萤实在听不下去,“你自己还不是偷袭过百草,凭什么在这里对百草大吼大叫!” “是!我是偷袭过她!不过我也领到了惩罚,我向她道歉了!那她呢?”秀达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来,“戚百草,我要你向我姐去道歉!我要你承认,你是偷袭我姐!那场胜利应该是属于我姐的,而不是属于你!” “我没有偷袭她。” 握紧双拳,百草硬硬地说。 “你说什么?” 秀达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晓萤也微微侧头吃惊地看了眼百草。 “我说,我没有偷袭她,我当时……”她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当时体力消耗得根本已经看不清楚她的状态,我不知道她是在分神,所以我不是偷袭。” 秀达瞪大眼睛,怒极反笑,冷声说: “戚百草,人家都说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弟子,我原本还觉得也不一定,可是,你跟你师父真是一模一样!只要能赢就行是不是?无论采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无论有多么丢脸,只要能赢就可以了吗?!” “轰”的一声! 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热血涌到她的喉咙,她怒目逼视着秀达,说: “你——” “秀达!” 不知什么时候秀琴又折了回来,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因为被提及师父而浑身僵硬起来的百草,径直将盛怒中的秀达拖出练功厅外,冷冷地说: “快走,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太阳在傍晚的彩霞中渐渐落下。 比赛了一整天的练功厅空荡荡地只剩下百草一个人,晓萤起初还陪着她擦垫子,但是没过多久就被两个小弟子硬是喊出去。将练功厅完全打扫收拾干净,天色已黑,百草把一扇扇纸门拉好关上,默默走在回屋的路上。 路上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弟子。 每个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她,只是当她走过以后,才扭头扫她一眼,然后以某种或嘲弄或不屑或冷淡的声音彼此低语几句。 “百草,你不要太在意他们。” 看着沉默吃饭的百草,晓萤犹豫了下,说: “其实,自从你那次踢飞金敏珠,使得松柏道馆在昌海道馆面前扬眉吐气,大家已经开始喜欢你,接受你了。只是大家太重视道馆挑战赛,担心由你替代秀琴师姐出赛,会让松柏实力变弱,怕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身上的压力太大,才会……” 百草的手指僵住。 是这样吗?由她参赛,而不是初薇或者秀琴,就会使得松柏道馆的实力大打折扣。这就是她被大家讨厌的原因吗?既然决定了参赛人选只能从初薇和秀琴之间选出,为什么还要进行什么馆内选拔赛?既然进行馆内选拔赛,不就是要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 “而且,他们可能对你有误会,”晓萤挠挠头,“他们认为是你偷袭了秀琴师姐,胜得不够光明磊落……” “我没有偷袭她。” 握紧手中的碗,百草盯着碗里的米粒。 “是,我知道。”晓萤郁闷地说,“可是在他们看来,会觉得明明就是你偷袭了秀琴师姐却嘴硬不承认。不过,唉,说起来也难怪他们会误会,当时的情景,秀琴师姐是很明显正扭头看向庭院,而你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 “所以,”百草放下手中的碗,心口闷得透不过气,“你也认为我是故意偷袭?” 晓萤怔住。 想了想,又皱了皱眉,说: “百草,说实话哦,如果单单从眼睛来看,那样的场面真的很像是你故意趁秀琴师姐分神的时候进攻她。可是,你又是绝不会说谎的人,你说没有偷袭,那就肯定是没有偷袭。” 百草咬住嘴唇。 闷闷的胸口忽然又涌出一股泪意,她不想被晓萤发现自己突然的脆弱,猛地站起身,说: “我去练功。” “百草,请你不要生他们的气,好吗?”身后传来晓萤央求的声音,“我从小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误会你也都是一时的。时间一长,他们会了解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要生他们的气好不好?” “我明白。” 百草沉默了一下,应了声。出来屋外,仰头看见夜空中繁星如点,她有什么资格去生别人的气,是她自己将比赛打得如此狼狈难看。 走进练功厅。 屋内没有一个人,按下开关,黑漆漆的没有光亮。就着微弱的星光,她去检查保险丝,发现保险丝竟是被人剪断的,而原本就放在保险丝盒子旁的检修工具也被不知什么人拿走了。 她沉默地走出去。 那就先去洗衣服好了,今天比赛了一整天,大家的道服肯定全都被汗湿得需要好好洗一下。走到洗衣房,里面竟然一件待洗的衣服和道服都没有,几只她常用的盆子也被不知什么人踩破了。 她呆了几秒钟。 准备回屋去找一套工具来修保险丝,距离道馆挑战赛只有两周了,每一个晚上的练习时间对她而言都是宝贵的。 然而,走着走着,她却没有走回房间,而是走到了那个安静的地方。星光从大榕树的枝叶间洒落,淡淡皎洁的光芒,树叶沙沙响,在这里,仿佛再混乱的心都可以渐渐宁静下来。 坐在树上。 她抱紧膝盖,将自己紧紧地藏在浓密的树叶间。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胜出了,却不被大家承认,反而被大家敌视吗?如果当时秀琴没有分神,如果她没有恰巧在那个时机进攻,那么输的应该是她。 如果她输了。 取得胜利的是秀琴。 那么这时刻的松柏道馆就会是处在一片众望所归的欢欣中吧。 她那么努力想要赢得的胜利,对于松柏道馆而言,却是那样的不可原谅和不被接受。或许,她天生就是不被接受的人,无论是在全胜道馆在松柏道馆,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 “笃!”“笃!”“笃!” 树下忽然传来敲打树干的声音。 百草没有动,树下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在难过吗?” 星光般宁静的声音轻轻响在夜空。 她依旧没有动,静静地埋着头,在听到他声音的这一刻,她明白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她并不是想要把自己藏进树里,她来这里是想要远远地能看见他小木屋中的灯光,想要远远地能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了他的气息,干净得如同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树叶沙沙作响。 她鸵鸟般深深地将头埋在膝盖间,感觉到他竟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他们坐在同一根树枝上,承受着两个人的力量,那树枝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折断。 他没有说话。 安静地在树叶间陪伴她。 她也没有说话。 感受着他的体温混杂着那股似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得想睡,身下的树枝轻轻颤动,就像温柔的摇篮。她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不管她赢得多么艰难多么让大家不服气,不管大家是否接受和承认她,她既然已经胜出了,那就必须要在这两周内尽最大可能地提高自己。 如果她能够在道馆挑战赛中表现得出色。 也许…… 大家会认可她吧。 “咦,初原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恬静又带些吃惊,望着同坐在树上的百草和初原,婷宜扬起的面容被树叶间筛落的星光映照得格外温柔。她的眼睛也温柔如星,微笑着对初原说:“原来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论看到谁受伤,哪怕是只小猫小狗,也要帮它治疗,难怪你非要学医不可。” 百草缓缓自膝盖中抬起头。 婷宜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几秒,又笑容柔和地望向初原,说:“不过你不用担心百草,能最终赢得上午的比赛,她应该是坚强的女孩子。” *** *** 第二天晨练开始前,百草受到了一种冷漠的孤立,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看她一眼。 因为初薇退出后立刻就收拾东西去学校住校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只有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秀琴身上。他们纷纷围在秀琴身旁,仿佛要用他们的态度告诉百草,他们认定昨天真正胜出的应该是秀琴。 百草沉默地做着热身动作。 她不会轻易被这种漠视和孤立打倒,过往的几年里,她对于这种场面早已习惯得麻木了。 当晨光中的若白站在集合在庭院里的队伍面前,目光淡淡地从每一个弟子身上扫过,开始正式宣布代表松柏道馆参加两周后的全市道馆挑战赛的弟子名单时,百草蓦地紧张起来。 “……和以往每年的规则一样,每个道馆选派出三个弟子参赛。经过昨天的馆内选拔赛,松柏道馆的男子选手由亦枫和我出任,而女子选手……” 她咬住嘴唇,默默凝望着脚下的草地,双手握在身侧。 她没有勇气去看周围弟子们的反应。她知道,松柏的弟子们都希望是秀琴出战,而不是磕磕绊绊才赢得胜利的她,也许他们都正在期待着她能主动放弃出赛资格。 可是…… 可是…… “……虽然在昨天的女子组比赛中,百草最终战胜了秀琴,但是综合考虑她们两人平时实力和表现……” 清晨的阳光清冷清冷。 庭院里突然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草尖的声音,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睁大眼睛,屏息地闪过不敢置信的欣喜。 缓慢地—— 百草抬起头。 耳边嗡嗡地仿佛有细碎的杂音,她有些听不清楚,只觉若白的声音清冷得如同飞旋在庭院的缕缕晨光。 “……决定由秀琴代表松柏道馆参赛。” “太好了——!!” “哇——!” “秀琴师姐!秀琴师姐!!!” 欢呼声刹那间使得整个庭院沸腾了起来!秀琴呆呆地站着,似乎想要确定若白的宣布是不是她的幻听,而其他弟子们已经兴奋地向她冲过去,大声地尖叫着欢呼着向她冲过去! “……为什么……” 秀达甚至高兴得哭了起来,紧紧冲过去拥抱住秀琴,然后越来越多的弟子紧紧抱上去,欢呼着,仿佛是赢得了一场了不起的胜利,仿佛是一场迎接凯旋归来英雄的欢庆! 太好了! 是秀琴师姐! 终于还是秀琴师姐! “为什么?” 被兴奋的人群挤到一边,在沸腾的欢呼激动声中,那个干涩沙哑的声音是唯一的噪音。死死握紧双手,她看不到那欢呼的人群,听不到那欢呼的喊声,只有胸口的愤怒席卷而上,将她所有的冷静和理智燃烧殆尽! “为什么——!” “昨天明明是我胜了!为什么不让我参赛!” “如果是比赛前就决定了出赛人选必须要从初薇前辈和秀琴前辈之间产生,为什么还要进行所有人参加的馆内选拔赛!不是说好了,选拔赛的胜出者就将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昨天明明是我胜了!难道不是你亲口宣布胜出的是我吗?” 那样愤怒的声音! 欢呼中的松柏道馆弟子们震惊地看向满脸涨红的百草,就像在看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怪物,诧异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消失,诧异这个人为什么不但没有消失而且居然还敢理直气壮地质疑若白师兄! “你喊什么!” 松开拥抱住姐姐的双臂,秀达见百草那样愤怒地逼视着若白师兄,心头的火气“噌”的一下冒出来!他走出人群,连声对她喊: “什么明明赢的是你!只要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你和我姐相比,实力差了不止一截!如果不是你偷袭我姐,我姐怎么可能会输!如果不是你偷袭,胜出的人肯定是我姐!用那样不光彩的手段取胜,你还想代表松柏道馆去参赛?!” “我没有偷袭。”她硬声说。 “你偷袭了!” 秀达气愤地喊过去,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所有人都看到她是偷袭,她怎么可以硬是不承认! “我说了,我没有偷袭!” 她的指尖将手心掐得要流出血来! 百草闭上眼睛。 她胸口用力起伏了几下,再睁开眼睛时,却是直直盯着两米之外的若白,僵硬地说: “我没有偷袭秀琴前辈。当时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知道她在分神,我只是凭本能去进攻。” 若白淡淡地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而且,当时你已经喊出了继续比赛的口令,即使我能看到她在分神,我也会进攻的!比赛就是比赛,分神是她的失误,而不是我的错误。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决定取消我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我不服气!”深吸口气,她胸口燃烧的涩意却丝毫不得缓解! “你偷袭了!你偷袭了!你就是偷袭了!”居然还这么不要脸地辩解!秀达连声地喊,气得恨不得扑过去殴打她! “我说了,我没有!” 胸口燃烧的烈火被秀达的高声喊叫彻底激怒了,她猛地扭过头,瞪向一脸木然站在众弟子包围中的秀琴,愤怒地质问她: “你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你也觉得我偷袭了吗?” 秀琴似乎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直接的质问她,张了张口,冷哼一声紧抿住嘴唇。 “我不知道你当时的状态,可是他们都说你当时在分神!为什么你要分神,明明比赛还在进行,为什么你要分神?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一定会败了是吗,所以即使分神,即使看也不看我,也不会影响你的胜利对吗?继续比赛的口令已经发出,那么,即使退一万步,就算我就是偷袭了你,你败给我又有什么话说!”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听得全都傻掉了。 天哪。 这个百草平时不是一个特别沉默的女孩子吗?每日里见她一语不发地洗衣服、扫地、擦垫子,甚至蹲在小路上认真地去擦拭每一块鹅卵石,还以为她是非常能忍耐的温顺的人呢。 居然。 发起怒来如此可怕。 “说完了吗?” 若白平静地望着百草,仿佛她的怒火对他而言一点影响也没有。等了几秒钟,见她身体僵硬着没有再继续说话,他才淡淡地说: “无论昨天秀琴是因为什么败给你,你的胜利都是无可置疑的。但是代表松柏道馆参加道馆挑战赛,秀琴比你合适。” “为什么?”百草直直地瞪着他,她需要一个理由,而不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你为什么认定她比我合适?如果只要你认定就可以,为什么还要进行所有人参加的馆内选拔赛!不是说好了,选拔赛的胜出者就将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 若白眼神淡漠。 “因为昨天几场比赛看下来,你的打法僵硬单一。在道馆挑战赛中,只靠蛮力只会输得一败涂地。” 百草呆住。 只靠蛮力,打法僵硬单一……是的,她也意识到了,这是她致命的缺陷……可是…… 半晌,她的声音涩在喉咙中,困难地说: “可是,我只是缺乏一些比赛的经验,我会进步的!昨天只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的比赛,还有两周的时间,我会有进步的空间!虽然现在秀琴前辈也许比我的实力强,可是我会努力练习,两周以后的赛场上,或许……或许……” 不,她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多想让师父能坐在观众席中,看到她穿着道服站在正式的赛场上! 若白面无表情地打量她。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把松柏道馆今年的比赛放在她那完全无法确定结果的努力上,秀琴比起她来是稳妥得多的选择。 她的脸色渐渐苍白。 冰冷和绝望让她的心脏一点点向下坠落,她能看懂他的表情。或许他是对的,是她太自私了,道馆挑战赛是每个弟子心目中的圣战,怎么可能交给她这样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呢? 只是最后一抹的不舍使她挣扎着大声说: “但是,即使我那样的打法,也战胜了秀琴前辈啊!” “嗯,好像是个很有自信的女孩子呢。”柔和的声音从百草身后传来,然后那人站定在她身边,好像不知何时已经听了很久,含笑对她说,“我喜欢自信的人,但是你知道吗,自信和自负是有区别的。” 百草怔怔地看向她。 “你不太明白为什么若白会做出这个决定,是吗?不如你和我实战一场,也许就能体会若白的苦心了。” 婷宜的笑容温柔美丽。 然而在清晨的阳光里,那笑容却又有着俯视的怜悯。 练功厅里坐满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若白盘膝坐在最前排,亦枫和秀琴坐在他两旁。 婷宜换好了道服。 长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在雪白道服的衬托下,她多了几分美丽出尘的帅气,对比得站在她对面的百草愈发像个小女孩般青涩纤瘦。 这一战。 百草永生无法忘记。 对当时十四岁的她来讲,这是一场几乎将她的信心完全摧毁的对决,甚至称得上是她生命中最屈辱的一战。以至于多年之后,她还会偶尔梦到当初与婷宜的这一战。 她却从来梦不到细节。 因为当时的她,连婷宜是如何出腿都无法看清。 “啪————!” 一记反击横踢如雷霆般踢中她的左侧腰! “啪——!” 一记前踢将她重重踢倒在垫子上! “啪——!” 一记侧踢将她踢翻! “啪——!” 一腿后踢将她踢出垫外! “啪!啪!” 两记双飞踢在她的腹部和前胸爆炸开,跌倒在垫子上时,胸口翻涌的血气让她的喉咙一阵腥气,身子痛得仿佛再也爬不起来…… “啪——!” 她被踢得仰面倒下,耳边的轰鸣声使她听不到垫子周围的弟子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啪——!” 又是一腿后踢,踢在她的脸上,鼻梁痛得似乎爆开,热热的黏稠液体流淌下来,她吃力地想要撑着爬起来,眼前却一阵红一阵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旋转…… 仿佛有人冲过来拼命喊她,试图将她从垫子上搀扶起来,百草闭着眼喘息了好久,才勉强看清楚面前那张急切担心的面容是属于晓萤的。仿佛在慢镜头的电影中,她脑子空白一片,吃力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晓萤扶住她的身子,有另一双手也伸出来轻柔地取下她头上的护具,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血污。 那双手是属于婷宜的。 她的笑容温和如月光,手指白皙轻柔,却似乎带着冰凉的触觉。 “如果参加道馆挑战赛,你的对手不会像我这样腿下留情。若白不让你参加,也是在保护你。” 是在保护她吗…… 浑身痛得似乎已经麻木掉了,她的心仿佛也痛得麻木毫无知觉。她隐约听到若白宣布说,因为初薇退出练习,今后就由亦枫和秀琴同组对练,她和晓萤重新搭档…… 似乎身边是有喧闹的声音…… 似乎身边有无数道或不屑或嘲弄或怜悯的目光…… *** *** 结束晨练后的松柏道馆比平时热闹轻松很多。馆内选拔赛结束了,选出众望所归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和秀琴师姐参加下个月即将正式拉开战幕的道馆挑战赛,其他弟子们在以后这段日子只用进行常规的练习,把精力更多地集中在如何更好为三个师兄师姐创造更好的赛前环境,帮他们加油打气就行了! 今天又是周日,不用去学校,于是到处都能听见弟子们开心的声音。他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下,这段时间为了准备馆内选拔赛,实在是又辛苦又紧张啊。 后院的房间里。 被汗水浸湿的道服又湿又冷地黏在百草身上,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意,她呆呆盯着从窗户中直射进来的阳光。在强烈的光芒中,一颗颗飞旋的灰尘仿佛也是金灿灿的,亮得晃眼,亮得她眼睛阵阵眩晕刺痛。 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自从师父带她正式拜入松柏道馆,每天起早贪黑地拼命练功,渴望得到出战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而现在…… 紧紧将身体蜷缩起来,她闭上眼睛,那些被一次次踢倒在垫子上的画面像是绝不肯将她放过,如无数飞旋的碎片般在脑中迸闪! 她是如此的不自量力。 她以为师父说的都是真的,师父说她有练习跆拳道的天赋,只要努力和坚持,她终有一日会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所以,她无法忍受自己那样努力得到的胜利被夺走,所以她在若白面前在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面前拼命地为自己争取,她以为她或许真的是可以的! 可是,就像不堪一击的玩偶般被婷宜那样轻轻松松地一次次踢倒,甚至连她的出腿动作都无法看清,甚至连一次像样的反攻都无法发起!一次次地重重摔倒在垫子上,眼前是彻底的黑暗和绝望,每次都挣扎着爬起来,而每次都被踢得更重…… “刷——!” 门被猛地拉开,有焦急的脚步声冲进来,她抱紧自己向墙角缩了缩。不要,她不要被任何人看到!克制住颤抖的背脊,她紧紧将自己蜷缩起来! “百草,你怎么了,身上很疼对不对?”晓萤担心地紧步走过来,看到面前缩成一团的百草,她心里难受死了,连声说,“不怕,马上就不疼了,我带初原师兄来看你的伤了!” 初原…… 不,她不想被他看见,她脸上身上落满了被婷宜踢伤的落败的痕迹!和他站在一起如金童玉女般的婷宜……对他仰头微笑的婷宜……温柔美好的婷宜……她看不清楚婷宜的出腿,她的进攻甚至无法触及到婷宜的衣角…… “百草,你把脸抬起来让初原师兄看看啊,你不愿意去初原师兄那里看伤,就让初原师兄来看看你,这样也不行吗?”晓萤央求着说,吃力地想要扳起她的肩膀,“婷宜踢你踢得那么凶,你一定受伤了对不对?拜托你,让初原师兄看一下,受了伤一定要抓紧治疗,否则落下伤病可怎么办啊!” “……我没事。” 喉咙里沙哑干痛,她紧紧蜷缩着身体,拼命抗拒晓萤那双试图将她的肩膀扳起来的手!不,她不要被他看见!她不要婷宜美好得像仙女一样,而她只不过是被同情的小猫小狗…… “百草!”晓萤快急死了,眼见着扳不起来百草的身子,索性两只手全都用上,死命地去扳她!“你必须让初原师兄看看!你听到没有!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初原阻止了着急的晓萤。 凝视着始终埋头蜷缩成团的百草,他摇摇头,对晓萤说:“算了,不要打扰她,也许她想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 “可是她的伤……” “婷宜出腿一般是有分寸的,不至于伤人太重。”将一瓶药油递给仍旧不安的晓萤,初原又看了看那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的女孩子,说,“等她情绪好一点,你帮她在淤伤的地上擦开药油。如果发现她身体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就随时来找我。” “……哦。” 门被轻轻地拉上,百草闭紧眼睛,麻木地听着那脚步声从门外渐行渐远,脚步渐渐完全消失,直到再没有声音。 “百草……” 晓萤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她。她知道百草非常在意道馆挑战赛,却不得不看着已经到手的参赛资格被拿走,又那样地在众人面前惨败给婷宜。如果换成是她,她会比百草更难过吧。 从小到大,婷宜被她像偶像一样崇拜着,可是,为什么今天婷宜要让百草这么凄惨地落败呢?只要让百草知道自己的实力跟高手有差距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踢倒百草,那种踢法是会让对方的自尊和信心都被击溃的吧! 窗口的太阳升到了正中。 晓萤将米饭和菜摆到桌子上,见身旁的百草已经慢慢从膝盖间抬起头,坐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百草,你吃点饭好不好?” 晓萤夹了些菜放在米饭上,塞进她手里,见她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户,心里有些急了,冲口而出说: “难道就因为没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就因为被婷宜打败,你的反应就要这么激烈吗?谁没有输过呢,我昨天不是同样输给秀琴师姐了吗?要是每个人只要输掉,都要一蹶不振,那秀琴师姐昨天被你打败,她又该怎么办?” 身体僵硬了一下。 百草的目光缓缓从窗外收回来。 “唉,你不要理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明白你很难过……看到你难过,我也很难过……”晓萤叹口气,懊恼地抓抓头发,“……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若白师兄宣布让秀琴师姐出赛,而不让你……可能也是有他的考虑的……我知道你很想参赛……可是……可是……” 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百草的心情她能理解,秀琴的心情她能理解,若白最终选择让秀琴出赛的考虑她也能理解,可是,唉,最终终究是百草受了委屈。所以百草最难过也是正常的啊。 “……对不起。”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干涩沙哑的声音,晓萤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愣愣地盯着百草看了几秒钟,才如释重负地让自己笑起来,说: “太好了!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啊!我就知道百草是最坚强的,这点打击对你来说一定能挺过去的!那……那你吃点饭好不好?今天有鲈鱼哎,是我妈专门给你蒸的!你试试看喜不喜欢吃!” “……好。” 低下头,百草开始沉默地吃饭。 一口一口。 直到将碗里的东西全部吃完。 “呵呵,真的很好吃呢!下次让老妈多做鱼来吃!”晓萤也大口大口地吃完了,虽然今天这种压抑的气氛下她吃得胃里好像有点不消化,但是百草总算慢慢在恢复,她也松了一口气。 见百草像平时一样沉默地收拾碗筷准备端出去清洗,晓萤连忙抢过去,说:“我来!我来!你休息一下,睡会儿午觉吧!……哎呀,我说我来就是我来嘛!不许跟我抢,我会生气的!” 晓萤刷完碗筷回来后,却发现百草不见了,屋里空荡荡的异常寂静。她去哪里了?会不会出事?晓萤急得脑袋一蒙就往外冲,到了屋子外面,正午的阳光强烈得晃眼,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算了。 可能就像初原师兄说的,也许百草只是想好好安静下。 晓萤茫然地站在院子里。 只要给百草一段时间,等她冷静下来,就会慢慢想通吧。也许只要几个小时,百草就会回来了。 可是直到傍晚的集合练习开始,百草还没有回来。若白站在队伍面前,看向队伍里原本应该站着百草的位置,神色淡漠地问: “百草为什么没来?” “……她病了!”晓萤立刻紧张地喊,想想又觉得不妥,尴尬地说,“……她……她身上的伤蛮重的……原本她坚持想来……是我非要她在屋里好好休息休息……” 若白冷冷打量晓萤几秒钟,看得她心虚得手心都冒汗了,他才低哼一声,将视线收回去,吩咐弟子们分组训练。 “呼——” 晓萤心惊肉跳地松口气。 Chapter7 傍晚的彩霞将大地笼罩成柔和的色调,曲向南推门从屋子里出来时,看到百草正呆呆地站在屋外,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输了也没什么。” 前几日他听到馆内的小弟子们议论过松柏道馆会在这两天进行全市道馆挑战赛前的馆内选拔赛,一直挂念着她有没有可能脱颖而出。看她此刻失魂落魄般的模样,他已经能猜到结果是什么了。 带她坐到院子里的长石凳上,曲向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心中也有些失落,声音却比平时略微提高了一些,说:“作为一个跆拳道选手,太过一帆风顺并不是好事,会容易让人变得太自满和自负,只有输过才能知道哪里需要进步。” 她默默地听着。 多么想告诉师父,她没有输!她赢了,原本应该是由她参加道馆挑战赛,是她的参赛资格硬生生被剥夺了!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终究还是没资格参加道馆挑战赛,说出来只会让师父遗憾和难过。 想了一整个下午。 她终于想通了。 若白选择秀琴而不是她,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实力不行。 那场馆内挑战赛的最终赛,她是真的赢了吗?如果不是她运气好,如果秀琴在最后时候没有分神,输的应该是她才对。虽然她可以同那些不认可她胜利的弟子们进行争辩,可是究竟她和秀琴两人的实力孰强孰弱,却是明摆着的。如果她代表松柏道馆参赛,只会成为一个拖累吧。如果她在道馆挑战赛中遇到婷宜那样的对手…… 她声音沙哑地说: “……师父,我让您失望了。” “傻孩子,不要因为这次的失败就对自己失去信心。你要相信师父说的,你是有天赋有潜质的跆拳道选手,终有一日你会光芒万丈,站在让人仰望的巅峰。” 有天赋有潜质…… 她心中一涩,说: “我会继续努力地训练,争取明年能够参赛。可是,师父……我觉得,我也许并没有那些天赋和潜质。” “怎么?” “我只是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她紧紧咬住嘴唇,“可是在比赛中,只有蛮力是远远不行的吧。对方似乎能够看出我每个进攻的意图,而我完全看不出对方的意图!就像猫捉老鼠一样,我就是被戏耍的那只老鼠……” 泪意在眼睛里凝聚。 她低下头,不敢让师父看见她的难过。是的,她就是一个只有蛮力的笨蛋,只会最笨最幼稚的进攻方式,被所有人笑,遇到水平高些的对手就会败得惨不忍睹。 曲向南皱眉,“你把自己的力量叫做蛮力?” 那不是蛮力是什么? 她默声不语。所有的人都笑话她,婷宜踢在她身上的力量是那么轻巧,却让她避无可避。 “对一个跆拳道选手来说,身体的力量是最基本的素质。”曲向南顿了顿,“百草,你回答我,什么是KO取胜?” “KO取胜是指只要有一方将另一方击倒,使之在十秒钟内无法继续比赛,那么无论双方之前是怎么样的比分,被击倒者就会被判输掉这场比赛。”她不用经过大脑就能回答出来。 这是初学跆拳道最基本的常识。以KO的方式将对方战胜,是几乎所有习练跆拳道的人最向往的获胜情况。说起来,昨天她也是KO战胜了秀琴。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正式比赛中会出现KO决胜的规则?”曲向南凝视她。 她怔了怔。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跆拳道最初是一项强身健体的运动,并且在格斗和战争中也有很大的威力。可是随着跆拳道逐渐成为正式的竞赛项目,只要踢中对方的有效部位就能得分,最终凭借得分的多少分出胜负,于是越来越多的选手开始忽略力量,只注意技巧。”曲向南缓缓地说,“如果只要能踢中那些部位就行,而不在意踢出的力量其实毫无威胁性,这样发展下去,跆拳道将会沦落为花拳绣腿的表演,失去它实际上的意义。所以,才有了KO规则的出现。这个规则的目的就是告诉所有的选手,只有具备能击倒对手的力量,才是真正的胜者。” “作为女子选手,更是有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把练习的重点放在技巧上,力量方面非常欠缺,失去了练习跆拳道的根本。” 曲向南面色郑重,沉声说,“对于你,从你一开始学习跆拳道,基本功和力量方面的训练就是你的重点,这几年下来,你的身体素质要比其他人要强得多。百草,这是你身上最突出的优势,是你应该引以为傲的地方!” 她听着师父的这些话。 原本已经有些消沉的心突然间又紊乱茫然起来。 “具备了扎实的基本功和杰出的身体素质之后,再去完善技巧和积累经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说着,曲向南的声音有些黯然,“本来你已到了提高技巧和实战经验的时候,师父却既没办法让你得到实战机会,也没有办法将你留在全胜道馆指导你的技巧,耽误了你……” “师父!” 她慌忙喊出声。 “……没有,我在松柏道馆也蛮适应的……他们……他们都对我很好,这次也让我参加了馆内选拔赛……只不过,是我的实力不够……”强自压抑住心底的酸涩,她仰头对师父挤出笑容,“知道师父不嫌我笨……不怪我没得到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我就很开心了……” “傻孩子,”看着她即使努力微笑,眼底也隐藏不住的失落和暗淡,曲向南长长叹息一声,“胜败乃是常事,不要太过放在心上。师父相信你,明年你一定能参加道馆选拔赛,能站在正式的比赛场地上,取得一场场的胜利。” “……是,师父,”看着师父过早衰老的面容和眼底那一抹隐约的希冀神色,她涩声说,“……我会让您看到那一天的。” 走出全胜道馆的偏门。 傍晚的霞光已被暗色尽遮了去。 她一步步走着。 孤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她不能放弃。 不仅仅是因为师父的希望,而是如果这样就被人从意志上打垮掉,连她都会看不起自己的吧。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是所有练习跆拳道的人都会遇到的挫折,她只需要努力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 一遍一遍地如此对自己说。 她以为已经说服了自己。 可是当她站在路口,远远地看到正和初原并肩谈笑着走进松柏道馆大门的婷宜,看着那两人如一对璧人般的背影—— 一颗心又重重沉下去。 师父说,只要她努力积累实战的技巧和经验,就会进步的。 只是她需要进步到什么程度。 才能战胜婷宜呢? *** *** 第二天晨练的时候,百草又沉默地站进队伍里。 她原以为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会嘲笑她,毕竟昨天她的情绪那么冲动,又那么凄惨地在众人面前败给婷宜。 可是…… 晓萤一直紧紧陪在她身边,周围没有一个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萍萍甚至还用手拽拽她的道服,在她看过去时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训练前,若白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缺勤前一天傍晚的训练。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毕竟是发生过什么了吧? 就像下午放学后,百草没有回道馆,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在街上。为了备战道馆挑战赛,若白今天会带着亦枫、秀琴和其他弟子们去和别的道馆进行热身赛,晓萤兴奋地一放学就冲回去,说绝不放过任何一场热身赛,哪怕纯粹是旁观。 她没有和晓萤一起去。 她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如今她已经是松柏道馆的一分子,应该要把松柏道馆的荣誉看得比她个人的荣誉重些。可是看着大家群情激昂地备战道馆挑战赛,她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茫然地走在街上。 嗯,正好英语老师要她们买课外辅导书,不如趁今天去买了吧。 “哎,百草,好久没过来了!” 旧书店的老板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边坐在藤椅里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边笑呵呵地招呼她,让她去找自己需要的书。站在一排排的书架前,陈旧的墨香缭绕在店里,她的心慢慢静下来,伸手将一本本书从架子上拿下来,再放进去。她几乎所有的课外辅导书都是从这家旧书店买的,能比新书便宜很多钱。 找到了她想要的书,架子上放着四五本,她仔细地挑选着。别人都喜欢买干净的最好没有任何字迹的旧书,她也喜欢干净的,却不喜欢一个字也没有的旧书。像这本就很好,它的前任主人应该是个细心的人,每个复杂偏僻的英语词汇旁都有手批的注解,标注着发音和词义。 将它拿在手中,她准备前去付款,脚步却又停下来—— 《旋风腿法》! 在清一色的英语课外辅导书中,这本书的出现显得格外古怪不搭调,她下意识地将它抽出来,却立刻皱了皱眉。这本书脏兮兮的,封面上沾着油渍和类似酱油的东西,纸页已经旧得发黄发脆,每一页的纸角都是卷起来的,里面还乱七八糟地批着狂草般让人看不懂的字。 太脏了。 虽然上面画的腿法图式还蛮有趣,好像是武术的腿法,一阵风吹过来,书页翻动,竟像是里面的人动了起来,演练着一套虎虎生风的腿法。 百草心中一动。 可还是非常犹豫,即使这么脏的一本书,买它也是要花钱的啊。虽然喻馆主夫妇很好心,让她免费吃住在道馆,但是学杂费、课本这些零零碎碎的钱加在一起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以前师父不允许她去打工,说她还小,应该把精力完全放在学习上,练习跆拳道又把她的剩余时间完全占据了。 现在…… 她默默咬了咬嘴唇,还是应该去找份打工的工作比较好。 “书挑好了?” 正在旁边书架整理刚才被一个学生翻乱的书,旧书老板看她闷头往柜台走,连忙喊住她。呵呵,这小姑娘总是这样,想起事情来就其他什么都注意不到,他明明就在她身边站着,她还往柜台走。 不过他蛮喜欢这小姑娘,她从来都把抽出来的书规规矩矩地再放回去,不像别的学生一样把不要的书到处乱放,害他每次都要重新整理。 “我买这本,多少钱?” 百草将英语辅导书递给旧书老板,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竟然还拿着那本破旧的《旋风腿法》,最后犹豫了下,她决定还是不买,对老板说: “这本书好像插错了地方,它应该放在哪个书架上?我帮您把它放回去吧。” “两块四毛二,”按老规矩把英语辅导书给她打了个最低的两折,老板瞟了眼那本《旋风腿法》,说,“我看你翻了它一会儿,你是不是喜欢这本书啊?这样吧,反正这本这么脏,也很难卖出去,你给我两块五,我就不找你那八分钱了,你把这本书也拿走,怎么样?” 百草愣住。 于是这笔卖卖做成了。 旧书老板还特意拿出一张旧挂历纸来,用白色那面将《旋风腿法》包上封皮,笑呵呵地说: “这下干净多了吧。对了,百草啊,今年你参不参加道馆挑战赛?我和我老婆买到决赛的门票了,希望到时候能看到你哦!” 走出旧书店的门,这是一个窄窄的胡同,门口却突兀地停了辆黑得亮晶晶的双人座跑车。她不认得跑车的牌子,只是觉得这辆车停在这胡同里很奇怪,会阻碍交通的吧。侧了侧身子,她正打算从跑车旁边挤过去,车窗玻璃忽然徐徐降下来。 “果然是你。” 趴在汽车方向盘上的少年笑笑地对她说,笑容分明是漫不经心的,却依然灿烂得有如盛夏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呆呆地看了几秒钟,才认出竟然是廷皓前辈! “刚才看到好像是你拐到这个胡同里了,喊你你也没听见,”廷皓伸手将车门打开,说,“上车。” 廷皓前辈是把车停在这里等她?她张了张嘴,又觉得问这个问题很怪异,正呆站着不知道该不该上车,廷皓又催促说:“快点,否则一会儿交通堵塞了。” “……哦。” 她局促地坐进车里。 虽然不清楚这辆汽车是什么牌子,可是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辆很贵的车,座位软绵绵的很舒服,车里面还有股很好闻的香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这样的车里,为了省钱她连公交车都很少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走路去要去地方。 手臂越过她的身体,廷皓帮她关上车门,又帮她把安全带系好。她脸红地往后缩了下身体,除了跆拳道的练习和实战,她几乎从没有和男生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脸这么红,发烧了吗?” 廷皓打量她,伸手向她的额头探去,她下意识地立刻仰头想要闪过他的手掌,“砰”的一声,脑袋却重重撞在车座靠背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起来,发动车子,跑车“轰”一声又让她的身体撞进车座靠背里。顾不得在意这些,她紧张地盯着前面,怎么可以在小胡同里把车开这么快,万一有行人…… 有惊无险地从胡同里开出来,廷皓却放慢了车速,慢悠悠地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中,瞟一眼始终一语不发望向车窗外面的她,问: “你要去哪里?” “……我可以自己回去。” “去哪里?”他重复一遍。 “……回道馆。”除了道馆,她没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 “今天下午不是有松柏道馆和日升道馆的热身赛吗?你怎么没去?” “……” “因为不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心灰意冷了?” “……” “既然对跆拳道已经心灰意冷,不如就陪我一会儿,不要这么早回道馆了。”说完,他一打方向盘,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应,径直把车向一个跟松柏道馆背道而驰的方向开去! 咖啡馆里没有什么人。 临窗的座位上,廷皓没有看餐单,直接对服务生说:“给我一杯黑咖啡,给她一杯橙汁。” “是,请稍等。”服务生退下。 这家店布置得精致美丽,桌上摆的餐具百草见都没见过,瓷质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还没等她看完,服务生就已经把橙汁静静放在她面前。橙黄的果汁闻起来有种很新鲜的味道,里面有好多冰块,玻璃杯似乎也比她以前见过的都晶莹透亮,用吸管搅了搅,冰块和玻璃杯撞出清脆的轻响。 真好听。 她忍不住微笑,都有点舍不得喝了。 “为什么笑?” 听到廷皓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唇角的笑容顿时微微凝固住,抬头看他正撑肘托脸地打量着她,心不在焉似的问: “不是刚刚才被婷宜很惨地打败了吗?又被夺走了道馆挑战赛的出赛资格,所以心灰意冷地都没有去看今天的热身赛,怎么一杯橙汁就让你又高兴起来了呢?” 她一愣。 “难怪你会输得那么惨,”他喝一口咖啡,“一杯橙汁就可以忘记惨败的痛苦,重新开心起来,这样的你,对跆拳道能有多少执念呢?” “廷皓前辈……” 百草听得傻了。 以前对廷皓前辈的认识都是在传闻和报纸中,前几天在道馆里见到的廷皓前辈也仅至于看到他的人,她对他的印象也始终停留在他穿着白色道服的模样。气质清朗,阳光耀眼,有种因为一直胜利而撼人心魄的王者光辉。 可是此刻她面前的这个廷皓前辈,穿着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西服,黑色泛白的牛仔裤,眼珠漆黑乌亮,气势却比穿着道服时还凌厉几分。最让她困惑的是,他的情绪忽阴忽阳,笑起来时仿佛还是平时的廷皓前辈,不笑时竟有种沉沉的压迫感。 面对着她呆愣愣好像不知该怎么反应的目光,廷皓的心情蓦然又好了些,笑了笑,他低头喝咖啡,说: “不用理我,我今天情绪不太好。” “……哦。” 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默默地开始喝橙汁。虽然被他嘲讽了,可是他也道歉了,呃,不过他刚才那样算是道歉吗,好吧,就算是吧。放了冰块的橙汁好凉啊,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气氛沉默诡异,两人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我喝完了,谢谢廷皓前辈。” “再给她一杯草莓汁。”廷皓唤来服务生。 她立刻说:“我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你们道馆里的人都去热身赛了。”他也续了杯咖啡,没理会她解释的什么要回去打扫卫生的那些话,径自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出神。 廷皓前辈好像有心事。 意识到他根本没听她的说话,百草犹豫地望着他沉默的侧面,终于还是又坐了回去。就像他说的,反正道馆里也没有人,热身赛这会儿大约正进行得火热。草莓汁里也加了冰块,喝起来凉冰冰的,她喝几口,就抬头看看廷皓前辈,想着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就真的必须走了。 手机音乐响起。 廷皓接通电话,皱眉闷声应了几句,说:“好,我马上回去。”放下电话,打量她,“我有事需要先走,你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吗?” “哦,你不用管我。”她连忙说。 廷皓对她笑笑,结完账离开了。她继续将那杯冰凉的草莓汁喝完,正准备起身,服务生来到桌旁。 “这是您的找零。” 一共是二十八块钱。 她连忙转头,透过玻璃窗却看到他的跑车已经呼啸着消失在她视线外。只能下次还给他了,她接过那些零钱,对那个服务生说了声谢谢,起身走出咖啡店。 可是走着走着,她渐渐觉得不舒服起来,身体一阵阵发冷,后背沁出虚汗。 黑色跑车飞驰在宽阔的道路上。 两旁的景物呼啸而过。 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松松地撑在脸旁,音乐声喧嚣地回荡在车内,廷皓看了眼身边空荡荡的车座,忽然又想起来刚才那个小女孩沉默发怔的模样。 居然能跟那个沉默得简直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待这么长时间,真是诡异了。摇头失笑,他将车速提高到最快,一路狂飙而去! *** *** 那家咖啡店是百草以前没去过的地方,跟周围的小店铺打听了下她才寻找到回松柏道馆的路。她选择走路回去,以为身体的这一点点不舒服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而且也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能到道馆附近。 可是走着走着,身体的难受却让她越走越慢。最初她以为是吃了太凉的东西想要拉肚子,但是去了路边的公厕,又不是拉肚子,只是腹内一阵阵欲坠般的疼痛。 回道馆的路从未像今天这么漫长。 好像再也走不回去了一样。 拖着脚步,她吃力地一步步往松柏道馆走,眼看着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熟悉,离道馆已经不远了,这时候再去坐公交车显然很不值得。努力站直身子,她坚持着往前走,感觉呼吸越来越沉重,痛出的冷汗将整个后背都浸湿了! 傍晚的风吹动路旁的树叶,晚霞笼罩在她身上,一阵阵的寒冷和疼痛在她的腹中如炸开了一般,四肢也开始冰凉。 终于…… 看到松柏道馆朱红色的大门了…… 越走越慢,她痛得再也走不动了,痛得眼前开始发黑,又冷又痛,那种疼痛从她的腹底深处蔓延出来!啊,她死死咬住嘴唇,颤抖地弯下腰抱住肚子,感觉全身都是冷汗。 “你怎么了?” 似乎有人扶住她,从那人的双手传来一阵暖意,她挣扎地向那人看去,在疼痛的撕扯中她看到那是初原前辈,他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我痛……”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出现,还是因为实在太痛了,她闷哼一声紧紧抱住腹部,眼泪也忍不住向眼眶外面冲去!初原皱眉,立刻双手将她横抱起来,抱着她急匆匆地大步走进道馆。她勉强挣扎了一下,但是腹中太痛了,只得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他的怀抱有种宁静的味道。 淡淡的。 好闻的。 好像是消毒水的气息…… 在痛苦的恍惚中,被他紧紧地抱着,她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只是疼痛让她无法去分辨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她把头埋进的怀里,死死咬住嘴唇,冰冷和疼痛让她满是冷汗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小木屋的门“砰”的一声打开! 他将她放在床上,拉起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腹内的寒冷和疼痛使她更紧地蜷缩起来,隐约中感觉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压了压,然后他忽然猛地把手缩了回去,竟在床边呆站了几秒。 接着她就听到他在屋里忙碌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热腾腾的东西压上她的腹部,仿佛是一个热源,源源不断的热量向她的腹部释放着。又有热热的毛巾擦去她额头的冷汗,擦拭她寒冷紧握的双手。 她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渐渐觉得舒服了些,没有那么冷,腹中的疼痛也慢慢变得可以忍受了。慢慢睁开眼睛,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见初原正俯身凝视她,手里拿着热毛巾,眉心担忧地皱着。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可以触及她的脸畔。 “好些了吗?” 初原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坐在床头。 “我……” 百草恍惚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屋里跟以前她来过的几次一样,靠墙的长桌上放着医药箱,窗边的书桌上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厚厚的医学书籍。 “……我怎么了?” 为什么会忽然痛得这么厉害,好像要死去了一样,她低头看到有只暖水袋放在她的小腹上,原来这就是让她温暖起来的热源。 “把它喝了,你会感觉好点。” 一杯升腾着热气的红糖水递在她手边,她接过来,低头喝了几口,热流一路扩散到胃里,果然舒服了很多,腹内隐隐的疼痛已经完全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你每次都是这样吗?” 看着她慢慢地喝那杯红糖水,初原仿佛犹豫了下,问。 “嗯?”百草愣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没有,从来没有这样疼过。我是生病了吗?可能是今天下午喝的东西太凉了……”两杯果汁里都放了冰块,她以前没有喝过那样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他释然地笑了笑,说,“以后还是注意一点,每月的这个时候不要喝太凉太冰的东西,也尽量不要碰到冷水,否则下次说不定肚子还会疼的。” “每月?” 她一愣,脑子中忽然闪过了什么东西,猛地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脸“腾”一下剧烈地红起来!她……她是来那个了?下意识地往自己腿部看去,发现校服裤子间竟然染上了血迹!她低叫一声,猛地拉高被子将自己紧紧盖住,慌乱地向床里躲闪,却见刚才她躺的床单上竟然也被染血弄脏了! “……我……我……” 她羞愧得恨不能立刻消失! 刚刚路上去厕所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血啊,为什么现在会有?她有些慌乱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她知道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小学高年级的时候班上就有女生开始有了,她见过她们偷偷摸摸地拿着一包卫生巾去洗手间。初中以后,好像班里每个女孩子都有了,只有她一直迟迟不来。她不好意思去问晓萤这是怎么回事,当然更不能去问师父,却不料第一次出丑竟是在他的面前。 “对不起,我……我会把它洗干净的!”尴尬地想要把床单上的血迹隐藏起来,又想马上从床上跳起来重回自己的房间,可是她身上都是血,该怎么走回去呢?又急又羞,她死死地低着头,再不敢看他。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那些。”初原的神情中竟也有些窘意,说,“需要我找晓萤过来吗?” “……她应该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他重复了一下,又迟疑了一下,如果要继续问她会很不合适,可是想到她方才惊愕羞乱慌张的模样,他低低咳嗽一声,“……你以前,没有过吗?” 她一惊,脑袋顿时快要低到床单上去了。 “……嗯。” 好像窥破了什么秘密,初原的神情更窘了些。“……你不用担心,也许只是第一次例假才会这么痛,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提醒着自己学医的身份,他尽量用自然的语气来说,只是耳畔隐约的晕红泄露了他的不自在。 “……哦。” “……你有卫生用品吗?” “……没有。” 为什么要一直进行这样的对话,脸颊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恨不得地上能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就再不要出来了! “……我去初薇那里拿些给你。” “不用了!我……”挣扎了一下,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为什么偏偏要在今天,换成其他时候,晓萤一定会帮她的,“……谢谢你。” 推开小屋的门,初原拿着一包东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见百草已经从床上下来了。校服外套扎在她的腰间,挡住了身上尴尬的血渍。被她盖过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了,她正背对着他,将那条染血的床单揭下来。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转过身,视线飞快地落在他手中的卫生棉上,又飞快地闪开,说:“你还有换洗的床单吧,我要把它拿走洗一下。” “留着我来洗吧,你这几天还是不要用冷水洗东西比较好。” “我可以的!”她急忙说,紧紧抱住那条床单不放手,“最多……我用热水……” 看着她脸上坚持的神情,初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那包卫生棉放在床上,说: “这是初薇的,你先拿去用。” 百草脸红地将那包卫生棉装进书包里,“那……那我走了……谢谢初原前辈……” “好。” 看着她局促地往门口走,他忽然又喊住她:“这几天训练的运动量不要太大。” “……是。” 打开小木屋的房门,她走进傍晚的彩霞满天中,脸上红彤彤的,先是走了几步,然后拼命跑起来,就好像身后有老虎要吃她一样! 第二天放学后,百草把洗干净晒好的床单还给初原的时候,初原正站在窗前的桌旁,在人体模型练习针灸。 “初原前辈,我洗好了。” 不敢打扰他,她轻声说。那些血迹她洗了很多很多遍,双手都被肥皂搓得又痒又痛了,才终于一点点痕迹都看不见。 “放在床上就好。”抬起头,把针灸用的针放进盒子里,他打量了她一下,见她气色比昨天好多了,微笑说,“身上不疼了吧。” “嗯,不疼了。” 虽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的神情已经自然了许多,好奇地看看那个被针灸过的人体模型,忍不住心中很久以来的疑问,问道: “初原前辈,你学的是中医吗?” 可是桌子上的那些医学书籍,有些又像是西医方面的。 “不是,我的专业是西医的临床医学。”他笑了笑,说,“只是也蛮喜欢中医的,所以兼修了中医的一些课程。” “这样啊。” “怎么?” “……没什么。”她赶忙垂下眼睛,“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很适合做医生。” “哦?怎么讲?” “初原,不就是出院吗?”她小心翼翼地说,“当你的病人,一定可以很快地康复出院吧。” “哈哈哈哈,”初原笑起来,大笑的声音也依然温和,“不错,确实是个当医生的好名字。” 见初原前辈并不介意名字被她谐音,反而笑得很开心,百草的唇角也弯成好看的弧度,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其实,你的名字也很好。”初原含笑说,揉揉她的头发,“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有着草一般很强的生命力,不会遇到挫折就一蹶不振。” 明白过来他是在说道馆挑战赛的事情,她心中隐约升起抹涩意,却摇摇头,说:“那天是我太狂妄了。若白前辈不让我参赛,说到底是我的实力不够。” “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不参加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就把这段日子当成一个假期,好好休息一下。” “假期?” 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如小鹿般乌黑的大眼睛,初原温和地说:“心中有前进的方向,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是很好的事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要闷着头一直向前冲,有时候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或者想一想,说不定会进步得更快。” 她呆呆地听着。 看着她呆呆的一脸思索的模样,他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做到你想要做的事。” *** *** 初原前辈说她聪明…… 晚上,晓萤做完功课去外间看电视剧了,房间里只有百草一个人。坐在小桌前,她一边心不在焉地翻动那本八分钱买回来的《旋风腿法》,一边撑着脸呆呆地想。 想得脸都微微有些红了,她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掌在轻揉她的头发,就像哥哥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 她忽然觉得,也许他只是在安慰她。如果她真的聪明,就不会那么狼狈地败给婷宜前辈了吧。 那场她败得那么惨…… 黯然地低下脑袋,她一点也不聪明,她甚至根本看不清楚婷宜前辈是如何出腿的,而她自己每一个意图都在婷宜前辈的预料中。不,即使是秀琴前辈好像也能看透她的每一个出腿的意图。 为什么? 这就是师父说的,她所欠缺的实战技巧和经验所导致的问题吗?该怎么解决呢?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 百草茫然地望着桌面发呆,那本旧旧的《旋风腿法》被风吹得翻动起来,纸页又黄又脆,上面那些潦草的字迹就像鬼画符一样。她无意识地盯着那些乱乱的字,良久良久,她突然眨了眨眼睛,凑近那本书…… Chapter8 第二天清晨,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陆陆续续到庭院中做晨练前的热身,发现百草坐在练功厅外的榻榻米上。扫帚斜斜地靠放在她的身边,她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那书又旧又破,她却看得好像入迷了,弟子们从她身边走过,她连头都不抬一下。 “百草,你在看什么呢?” 萍萍好奇地凑头过去,晨光中,见那本书上画着一个人在练功的姿势,书页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草字,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被她的声音惊醒,百草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 “是一本腿法书。” “咦?我能看看吗?”接过百草递过来的那本书,萍萍翻了几下,脑子突然浮想联翩,联想到许多的电影和情节,这么旧的书,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 “武功秘籍啊——!” 惊喜震撼的喊声引得众弟子们全都围了过来,纷纷抢着去看那本萍萍激动万分拿在手中的“武功秘籍”。好旧好破的一本书上,画得是什么啊,呃,书的封面上还写着《旋风腿法》。 “戚百草,你看了一大清早就是在看这个啊!”秀达不屑地把《旋风腿法》又扔给别的弟子,“你不会真以为这是什么武功秘籍,看了以后会立刻成为什么绝代高手吧。” “噗嗤!” “哈哈哈哈!” 众弟子们传阅完了那本《旋风腿法》,忍不住一个个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这哪是什么武功秘籍啊!很多书店都有这本书,是把少林的一些腿法,又夹杂了些小门派的武功腿法,凑在一起画了一本,故意起了个以前没有的书名而已!” “萍萍,你以后少看点漫画书好不好,看得脑袋都傻了,大呼小叫什么武功秘籍啊!难道你没见过这本书?去年丰石不是也买了本,神秘兮兮地偷偷练了好久,结果才发现是上当了。” “啊……” 萍萍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可是,可是,丰石买的那本书是新的,百草这本看起来很旧,所以没联想到一起…… “没有实力打败我姐,就想靠着什么武功秘籍来走捷径吗?”秀达又哼了一声,不屑地瞪向百草,“虽然你很自不量力,那天居然敢在所有人面前质疑若白师兄的决定,但我也算佩服你的勇气。还以为你会奋起直追,从此抓紧练功,争取明年再跟我姐好好比赛一次呢。结果,哼哼,居然异想天开去练什么武功秘籍!就凭你这样子,我看再给你十年你也打不败我姐!” 百草抿紧嘴唇。 她不想跟秀达多说什么。除非哪一天她能堂堂正正地完全靠实力战胜秀琴,否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把我的书还我。” 看着那本《旋风腿法》像可笑的玩具般在众弟子手中投来投去,在空中抛来抛去,脆弱的纸页仿佛随时会弄破掉,她着急地站起身。 众弟子边玩边大笑说: “哎呀,难道你还真以为这是武功秘籍啊!” “别傻了!有看这书的功夫,还不如多练习一会儿基本腿法呢!” 没有人理她,弟子们继续玩着扔书的游戏,越玩越上瘾,笑声满天,眼看着那本破旧的书就要被抛得散架了,百草心中一紧,说: “不管它是不是武功秘籍,它都是我的书,把它还给我!” “哈哈哈哈,没用的书要它来干什么!”众弟子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人搭理她。 百草咬了咬嘴唇,上前几步,正准备把那本书抢回来,却听见若白的声音响起—— “都在干什么!赶快集合!” 穿着雪白道服的若白一脸凛然地向庭院中央走过来,众弟子吓得立刻不敢再玩,你推我挤地迅速集合成队伍,那本破旧的书从被抛起的空中落到了草坪上。 百草弯腰去捡它。 萍萍快一步将它捡起来,尴尬地递给她,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都怨我……” “没关系。” 百草接过它,把上面的草屑拂掉。她知道他们说的没错,这不是一本武功秘籍。可是,不是武功秘籍,她就不能看了吗? 因为睡懒觉而迟到了一会儿的晓萤,在被若白罚做了三十个俯卧撑之后,终于在分组对练前休息的几分钟里从别的弟子那里听说了武功秘籍事件。 “就是这本《旋风腿法》?” 晓萤大皱眉头,居然就这短短几分钟的休息时间百草还在埋头看那本书,呆呆的好像在研究什么,像是完全没听见她在说话。 “昨天晚上我就跟你说了,这本书根本不是武功秘籍,武术跟跆拳道的招数也不一样,看它一点用也没有,你怎么今天晨练又把它带过来了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你看。” 百草微抬起头,指向那本书一页上面乱草草的字迹,好像是对晓萤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 “这里写的好像有点……” “休息结束!对练开始!” 听见若白的命令声,晓萤立刻从地上跳起来。虽然按理说,她们这些不参加挑战赛又不用陪秀琴师姐她们过招的弟子只用常规训练就好了,但是若白师兄一方面紧抓为了应战道馆挑战赛而特别加紧的训练和热身赛,一方面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盯着她们这班弟子的日常练习。 她可不想再被若白惩罚了,刚才的俯卧撑快把她累死了。不感兴趣地瞟了眼百草指给她看的那页书,乱糟糟的字写得一点看不清楚,就像有人乱写乱画的一样,晓萤劈手把书从百草手里夺过去,说: “别看了别看了,小心看傻了!快开始对练吧!” 呃,这是什么状况? 她不会是乌鸦嘴了吧。 对练开始后,晓萤目瞪口呆地发现百草她她她好像真的变傻了! 以往她和百草一组的时候,每到对练实战百草总是勇猛地拼命进攻,打得她连连后退,毫无反击的能力。 可是今天—— 百草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进攻了一样,始终直直地盯着她看,反应慢了好多拍。 “砰——!” 这一腿又踢在百草的腰上,晓萤心里急得要命,一边冲过去看看百草有没被她踢伤,一边连声喊:“怎么不躲呢!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拜托,以前她这样的出腿进攻根本近不了百草的身啊! 额头不烫啊。 那就是说没有发烧啊。 晓萤困惑地看着她,那怎么今天的百草好像脑袋被烧坏了一样,躲都不会躲,只是一个劲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呢? “我没事,你继续来。” 摆好防守的姿势,百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晓萤的肩膀、手臂、腰部和腿部。不行,好像眼睛的焦距没有那么大,只能盯住一个部位,其他部分只能落入泛出的视线范围里。 那么,应该盯住哪里好呢? 等了很久,却不见晓萤继续进攻,她疑惑地看向晓萤,见晓萤正用惊恐的目光瞪着她,胆战心惊地问: “百草,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你进攻吧。”她肯定地说,又等了半天,见晓萤还是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忍不住说,“晓萤,我已经准备好了。” “……哦,好吧。” 听她说话还是蛮正常的,晓萤又犹豫了下,瞄到若白师兄的目光正看向这边,怕再磨蹭下去会被他认为是在偷懒,只好咬牙大喊一声—— “呀——!” 向百草发起了一连串凶猛的进攻! “啪——!” “啪——!” “啪——!” “啪——!” 晓萤势如猛虎! 百草毫无还手之力,晓萤每一次进攻都重重地落在她身上! 庭院中的弟子们都看愣了,不由自主地看看她们,然后面面相觑,一双双眼睛里传递出同样的担心。是因为若白师兄不让她参赛,又惨败给婷宜前辈,她受刺激太深自暴自弃了?还是,因为看那本什么《旋风腿法》的“武功秘籍”看得走火入魔—— 变傻了? 否则怎么突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了呢? 看晓萤的出腿,也没有一夜之间就变得很了不起,还是以前那样的实力啊。可是百草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死死盯着晓萤,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注意力完全被凝固住了,反击得毫无章法。 太诡异了! “呀——” 晓萤飞出一脚横踢,力量使到一半,又突然收回来,害得她自己险些摔个跟头! “求求你,百草,你打精神好不好!”哭丧着脸,晓萤哀求她,“虽然以前我被你踢得很惨的时候很不甘心,虽然一直进攻是很爽,可是,你这样毫不还击地让我踢,我会有罪恶感的!” 百草听得愣了愣,说: “我没有……” “各自练习,不许停!”若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命令道,“晓萤,继续进攻,把你所有的腿法都使一遍!” 呃…… 晓萤胆战心惊地瞟一眼若白师兄,难道是那天百草的发怒惹火了他,所以借机报复百草?明明看百草不对劲,还让她进攻百草。 “进攻!” 若白皱眉,厉喝晓萤。 “是!” 晓萤立时不敢再胡思乱想,用足力气向百草发起新一轮凶猛的攻势,大喝着: “呀——!” 是前踢! 紧紧盯着晓萤的腿部,在她右腿刚提起的那一瞬间,百草下出判断,想要寻前踢的空隙反击出去,却“啪啪——”两声,晓萤踢出的竟不是前踢而是双飞,那两腿重重击中她的腰部和胸口! 好痛! 百草后退一步,握紧双拳,死死咬住嘴唇,丝毫不敢让脸上流露出疼痛的表情。晓萤已经有点畏手畏脚了,如果见她受疼会更不敢出招的。对,不错,应该是双飞踢,虽然晓萤在出双飞踢的时候跟前踢的起势有点像,可是右腿抬起的高度会稍低一些。 “不要看腿,要看肩膀。”若白淡淡地说,“看腿会让你的注意力太靠下,反应速度变慢。” 可是,在进攻的那一瞬间,不同腿法的肩膀动作差异很小,很难辨别出来。百草困惑地想着,等她抬起头想问时,若白却已经走远了,好像什么话也没对她说过一样。 什么看肩膀看腿。 晓萤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自从若白师兄说了那句话,百草的目光就真的像凝固在了她肩膀上,盯得她很不自在,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能被百草的视线盯得烧出一个洞来! 早上的晨练眼看就在晓萤的雾水中度过了。 然而训练结束前的几分钟,晓萤在刚刚使出双飞踢的那一刹那,招式已出尽,力量还没来得及使足,却“啪”的一声,被百草踢中了腰部露出的空当! 那感觉…… 就像是百草找了个时间差! 就好像,百草料到了她要出双飞,所以好整以暇地打了她一个反击! 晓萤愣神地踉跄了一下。 这种被百草踢中的感觉,跟以前百草一味拼命三郎式的进攻很不相同,可是又说不出来究竟哪里不一样。 晨练结束后,整个上午晓萤都觉得不对劲。课间休息的时候,她趴在课桌上,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盯着正预习下节数学课内容的百草,问: “说嘛,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 凡是预习时不太理解的地方,百草都在课本上划线做上标记,这些上课时要重点听一下。 晓萤百思不得其解,说: “为什么你今天晨练那么呆呢?不对,好像也不是呆。是为什么你一直让我进攻,自己却不进攻,反而一直盯着我看呢?先是盯住我全身,然后盯住我的腿,后来若白师兄一说,又开始盯住我的肩膀,是我有什么地方很可笑吗?” “不是的。” 手指顿了顿,笔停下来,百草从课桌的书包里掏出那本破破旧旧的《旋风腿法》,说: “是这本书上写着……” 又是这本书!晓萤快吐血了,都说了好几遍这本书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武功秘籍了,怎么百草一点不肯听啊。 “……大致意思是说凡进攻前必有起势。” 《旋风腿法》的第六页,在素描的练功腿法图旁写着几行潦草的字,需要仔细辨认才能连猜带蒙看懂写的是什么。晓萤凑过去在百草手指的地方看了看,好像大概似乎那段话是她说的这个意思。 “我觉得说的蛮有道理的。”百草想想该怎么说,“你还记得那天我败给婷宜前辈的情形吧,我败得很惨。” “……呵呵,”晓萤尴尬地笑两声,安慰她,“是婷宜前辈实力太强了,你已经很不错了,如果换成我,估计吃不住婷宜前辈两腿就会被踢晕了。” 百草摇摇头,说: “跟她比赛,有种局面完全被她控制的感觉,好像我每一次出腿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都在她的掌控中。” “好像也是哦。”晓萤回想那天的比赛,“每次都是你刚一出腿,她就能准确找到你出腿时露出的空当,轻松地踢中那里。对,没错,就好像她早就料到你会那么做!” “为什么她能料到呢?” “是啊,为什么呢?”晓萤趴在课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有一搭没一搭地思考这个问题。 “是她看破了出招前的起势吧。” “咦?” “你看,假设你要做前踢进攻,那么肩膀、腰部和腿部的动作和你准备做后踢进攻时,是有区别的。”百草边说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任何一个动作,要将它使出来,都必须从肩、腰、腿以及全身肌肉发力,而不同的动作,发力时那一瞬间各部位的变化都是不同的……” “咦?” 晓萤跳起来,在教室过道的空地上比划着分别做了前踢和后踢的动作,又缓慢地做了一遍,兴奋地喊: “对哦!真的呢!这两个动作在出招前的身体准备,就是你说的什么起势,确实是有差别的!” 喊声太大了。 班里的同学纷纷扭头看过来。 晓萤不好意思地对同学们笑笑,赶忙又坐回去,把声音放低些继续兴奋地说: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呢!其实想一想也是,既然是要做不同的动作,那么起势肯定应该是不同的,否则怎么能做出不同的出腿动作来呢?” “对。”百草点头,“所以如果能从起势,就是身体刚一准备发力时,就能判断出来那是要出什么腿法,就可以明白对手的意图了吧,然后……” “然后就可以制敌以先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哇哈哈哈哈哈!”晓萤抢着说,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得意,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天下无敌了一般,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全班同学再次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晓萤赶忙噤声闭嘴。 等同学们再次把头扭回去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晓萤又忍不住说:“所以你今天晨练时候呆呆的,也不像以前一样主动进攻我了,就是为了研究我出招前的起势,对吗?” “是的。” “切,你不早说,那我动作出慢点,事先把我打算出什么腿法告诉你,你不是事半功倍吗?” 百草愣了愣。 “可是,如果你是刻意放慢,而且明知道我在观察而做出动作,会不会跟正常实战或者比赛时的动作有差异呢?” “咦,这倒也是哦……”晓萤挠挠头,心里痒痒的,忽然很想马上就去检验百草说的这个练功方法有没有用,“今天一下课,我们就赶快回道馆去对练吧!” “好。” 晓萤兴奋地还准备继续说,上课铃响了,白发苍苍的数学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她只好闭嘴。整节数学课,她都激动得心不在焉的。其实,她觉得百草说的方法应该肯定是有效的,晨练快结束时,百草如同时间差般踢中她的那一脚,就很说明问题了! 咦,难道那本书真的是武功秘籍? 传说中的武功秘籍! 练了就能够变成天下第一人的神秘的武功秘籍?! 哈哈哈哈哈哈! 奇怪,她那么激动,怎么百草居然还可以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呢?看着百草边认真听课边做笔记,晓萤真是觉得匪夷所思。 *** *** 制敌以先机! 在对手还没完全出招前,只是在预备起势的那一瞬间,就看穿对方意图,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如果能练到这种程度! 那不就百战百胜,天下无敌了吗?! 晓萤激动兴奋地一放学就拉着百草一路狂奔回到松柏道馆,换上道服就急不可待地拉百草到练功厅,然后命令百草向她进攻!她要看清楚百草每个动作的起势,从而破解百草的每一次进攻! 可是…… 可……可是…… 怎么好像没有想像中的容易呢? 在第三十七次被百草的横踢踢中时,晓萤欲哭无泪地坐到垫子上,大喊道: “不练了啦!你骗人,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好不好!” 出腿前的那一瞬间,比眨眼的速度还快,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起势,百草的腿就已经招呼到她身上来了!所谓的起势稍纵即逝,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或者其实只有十几分之一秒,怎么可能看出来,又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痛死了!不练了不练了!” 晓萤沮丧地坐在垫子上不肯起来,为什么梦想和现实之间有这么难以逾越的鸿沟呢,太让人伤感了。 百草把毛巾递给她。 是蛮难练的。 昨晚她想了很久,越来越觉得那段话说的有道理,可是晨练的时候一试,发现想要看出对手的起势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她早上一直被晓萤踢中,却很难判断出晓萤的意图,只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碰巧,才反击中了晓萤。 “算了,你也别练了。很难练的啦!而且这种练法,你要吃多少腿啊,身体也会吃不住的,”晓萤捂住腰,呻吟说,“呜,我现在就痛得快死了……” 咦,她才练了一会儿,就吃不消了。晨练的时候,她踢了百草那么多腿,百草一定更疼吧。这个臭百草,居然都不喊一声疼,显得她好像很娇气似的,太不可爱了! “可是理论上是说得通的……”百草想了又想。 “理论上说得通,实践中没有可操作性的事情也多了去了!”晓萤愤愤地说,“不可能的啦,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要判断出来对方出腿的意图,那不是天方夜谭嘛!”可恶可恶,白让她激动了! “……我还是想试试。” 晓萤目瞪口呆,说:“你……你……” “反正我也不参加道馆挑战赛了,正好有大段的时间可以摸索这些。”百草笑了笑,“练不出来也没什么,总归没什么损失。”就算是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啊。她现在最缺少的就是实战的经验和技巧了,所以,只要理论上可行,她一定要试一试。 “怎么没损失,难道被我踢你不疼吗?” “……也没多疼,呵呵。” 晓萤翻个白眼,站起来,气道:“你这个人,居然说被我踢中也没多疼,是在嘲笑我腿上的力量弱吗?那是我不忍心踢得太重,故意腿下留情好不好!来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晴空霹雳腿!呀——!” 晓萤陪着百草练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直到实在累得吃不消,才回房休息去了。百草又独自练了一会儿基本腿法,到了平时打扫卫生的时刻,她整理好练功厅里的垫子,拿起屋外的扫帚开始扫地。 咝。 好痛。 沿着庭院的小路一路扫地,练功时浑然不觉的身体慢慢被疼痛唤醒了,总是用手臂去格挡晓萤的腿部进攻,她的手臂已经酸痛得都有点举不起扫帚了。 “你的胳膊怎么了?” 修长的身影映在小路的地面上,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百草一惊,下意识地将手臂往后面藏了藏。 “让我看看。” 初原朝她伸出手,手指干净修长,被傍晚的霞光映出一种温柔的暖意。为什么总是会遇到他呢?无意识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百草抬起了手臂。他挽起她道服的袖子,看到她胳膊上满是大片大片的淤青和红肿,眉心顿时皱起来。 溪水潺潺流淌。 傍晚的风从小木屋的窗户吹进来。 初原仔细地揉开百草手臂上的淤伤,药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浓烈而温热,她低着头,脸颊仿佛被晚霞映染得有些微红,偶尔飞快地抬眼看他,他都是在专注地揉搓她的手臂,眉心微微皱着。 “怎么伤得这样厉害?” 正常的训练不会淤伤得如此严重,除非她根本毫无抵抗和防备。揉搓着她淤伤得青青紫紫的肌肤,见她痛得悄悄咬住嘴唇却一声不吭,初原不由得把手劲放得轻些。 “我……” 百草犹豫了下。 “嗯?” “……我在尝试一种方法。”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她一五一十把从《旋风腿法》上看到的以及她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如果能事先判断出对方的意图,制敌以先机,在实战中应该会占据很有利的优势吧。 初原的手指停顿了下,然后再倒些药油进掌心,开始揉搓她的左臂,说: “嗯,这个想法很好。” “真的吗?” 百草兴奋地睁大眼睛。 “不过,也可能无论你怎样练习也无法捕捉住在对手出招前一瞬间的感觉,毕竟那一瞬间非常短暂,稍纵即逝,”看着她小鹿般激动得亮闪闪的眼睛,他唇角染上微笑,“而且这种练习会很辛苦,你能吃得消吗?” “能!”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凝视她几秒钟,微笑从唇角透入他的眼底。是,他知道这个女孩子是很不怕吃苦的,只要给她一个目标,她就会像小草一样,哪怕有巨石压在上面,也会很顽强地生长出来。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 无论初原前辈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的,百草心底甚至悄悄希望那是一件很不容易去做的事,这样才会让她觉得可以稍稍回报一些初原前辈一直以来对她的照顾。 他低头边为她搓药油,边说: “每天练习结束后,都要到这里来。淤伤要当天搓散,否则如果旧伤未愈,新伤不断,会造成肌肉损伤。” “啊?”她怔住。 “就是这件事,可以答应我吗?” 他的手指轻柔有劲,持续的揉搓下,她手臂的淤伤被药油搓得热烫烫的,青紫渐渐散去。她想摇头说不用了,她可以每天自己擦药油,然而抬头看到霞光中他专注柔和的面容时,却不知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 转眼间,离道馆挑战赛只有一周多一点的时间了,松柏道馆的备战气氛越来越浓。若白加紧了练习,每天都是很早起床,很晚睡觉,除了上学吃饭和睡觉,基本都在练功厅里。亦枫也一改往日懒洋洋的模样,每天和若白一同早起晚睡地练习,两人更是加大了实战的时间,经常是对练得满身大汗才坐在垫子上休息片刻。 秀琴也训练得十分刻苦认真。因为除了晨练和晚练是她和亦枫一组,其他时间亦枫主要是和若白对练,所以若白又专门选派出其他几个男弟子陪秀琴实战,秀达自然当仁不让地成为陪秀琴练习时间最多的人。 而其他不用参赛的弟子们,不管是不是秀琴师姐的陪练,都在努力创造最好的环境和气氛,来配合若白师兄他们三个参赛的选手,盼望着松柏道馆能在今年的挑战赛中一鸣惊人重振威名! 晓萤更是把道馆里的女弟子们组织起来成立了啦啦队,每天练功之外的时间就开始练习各种花式和口号。庭院是啦啦队活动的场所,女孩子们兴奋地尝试着各种队形的排列演练,手中挥舞着自制的彩色花球,用晓萤的话说,无论松柏道馆在比赛中将取得什么样的名次,她们的啦啦队一定要是最有气势的最棒的最精彩的! 百草也被晓萤硬拉着参加了啦啦队。 刚开始的两天她很是拘谨,在全胜道馆的时候,这样的集体活动从来都排斥她参加,时间一长,她早已不知道该怎么融入人群。笨手笨脚地举着花球手足无措,她以为大家会嘲笑她的笨拙,结果发现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显得笨笨的,其他的女孩子们也经常跟不上晓萤的口令,大家只是哈哈地彼此取笑打趣着,并不以为意。 笑语欢声让绿草茵茵的庭院变成了快乐的花园。 啦啦队的动作逐渐整齐划一,彩色花球在阳光中灿烂地挥舞,女孩子们精神十足地喊着“加油加油,松柏加油!”“松柏道馆,勇往直前!”等各种口号,男弟子们也纷纷围在旁边加油喝彩,提出各种建议。 站在啦啦队的中间,身边全是满脸灿烂笑容的女孩子们,百草高声喊着口号,将花球舞得飒飒生风地响,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的笑容也灿烂得像阳光一样了。 这笑容一开始是被晓萤强制要求的。 作为给师兄师姐打气的啦啦队成员,笑容必须要灿烂灿烂再灿烂,至少露出八颗牙齿,最好是十颗!晓萤逼着所有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对着镜子自己练习,百草的笑容更是晓萤亲自盯出来的。 从最初的不习惯,到笑容的自然流露,百草记不得究竟经过了多长时间,只是有一次她结束啦啦队的训练回到房间,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上竟然还带着大大的笑容,眼睛亮亮的,脸颊也红扑扑的。 她对着镜子愣住了。 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是不被人接受和喜欢的,只有努力地去练跆拳道才能看到师父满意的笑容。难道,或许,其实她也可以吗,也可以被其他人接受,也可以不被讨厌,也可以交朋友,也可以被人用友善的目光看着,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吗? 就像这两天来她的练功。 她还在继续尝试观察出招前的起势,每天的晨练和晚练凝神盯住晓萤的出腿,观察晓萤在出腿前那一瞬间眼神、肩膀、腰部、腿部的变化,聚精会神的观察不可避免地使她的反应有点慢,总是吃晓萤很多腿。 因为在啦啦队的训练,女弟子们和百草一下子就熟悉起来,不再觉得她只是一个沉默的怪人,都开始主动跟她说话和关心她。 “为什么这几天你练功的时候好像呆呆的,都避不开晓萤的进攻呢?”阿茵是和她同岁的女孩子,但却是上的贵族中学,皮肤微黑,长发烫出微卷的波浪,很好看。 “是不是还在难过没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呢?”萍萍担心地看她一眼,陪在她身边帮她擦垫子,“身体是最重要的,如果每天被晓萤踢中还不还击,会很痛会受不了的吧。” 百草试图跟她们解释。 她们总是听得愣愣的,然后用一种同情又担心会伤害到她的神情看着她,好像觉得她是受刺激太大异想天开,导致走火入魔变傻了。后来她们都尽量避开这个话题,只提关于啦啦队和学校里的一些趣事,然后时不时地只要有空就帮她打扫卫生或者整理练功厅。 “你们去休息吧,我可以自己做完的。” 每次百草都拦着不让她们帮忙,可是每次她们也都执意要帮忙,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或者说:“赶快打扫做完这些活,就可以快些开始啦啦队训练了啊,你可是啦啦队主力呢,缺了你可不行!” 或者说: “今天吃得太多了,想做点事情来减肥嘛!” 又或者说: “不要,我是有八卦要告诉你,边干活边说比较有气氛啦!” 晚饭前的小木屋。 “有开心的事情?” 胳膊上的淤伤比前几日少了些,初原用药油揉搓着百草的胳膊,即使不抬头看她,也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朗快乐的气息。 “嗯!” 百草忍了忍,嘴角噙着的笑容还是控制不住,明亮亮地一直闪进她眼睛里去。刚才是晓萤、阿茵和萍萍一起帮她擦练功厅里所有的垫子,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全部擦完了,其实无论擦垫子还是扫地还是洗衣服,她都做惯了,一点也不觉得累。 可是—— 有她们帮忙,心里温暖得就像阳光下湖面的涟漪,金灿灿的,一层层轻柔地荡漾开。 “好像她们愿意和我做朋友!” 那么想让他分享她的快乐和感动,她迫不及待地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轻快的声调比平日高了几度,她如同一个急待倾诉的小女孩,拉着她最信任的人高兴地说着。 “她们会喜欢你的。”被她的快乐感染到,初原微笑起来,看着她高兴得亮晶晶的眼睛,说,“只要她们接近你,了解到你,就会喜欢你的。” 她的脸“刷”地红了。 能听出来他话语中对她的赞赏,欣喜中忽然又有些不安,她局促地低下头。其实她不是非要让所有的人都喜欢她,她只是希望大家不要那么讨厌她排斥她就好。 “是因为我参加了啦啦队吗?”如果参加啦啦队这样的集体活动能够使得大家容易接受她,那么她往后一定会多参加类似的活动。 “是的,友情是需要时间和交往来培养,”初原笑了笑,换了她的左臂开始揉药油,“不过,也可能她们心底是有些内疚。” “内疚?”她不明白。 “是你取得了馆内选拔赛的优胜,结果却是秀琴得到了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 “可是大家不都是觉得应该是秀琴前辈参赛吗?为什么会对我觉得内疚呢?”说着说着,她心中一紧,语速也慢下来,“那天我冲动地对若白前辈说出那样的话,大家大概都很讨厌我,觉得我自不量力还很狂妄吧。” “其实后来我也想通了,是我太自私,只想着要自己出赛,而没有考虑整个松柏道馆的荣誉。秀琴前辈代表松柏道馆出战,确实是比我更好的选择。”她困惑地说,“所以,没什么好内疚的啊。” 药油的香气浓烈地弥散在小木屋里。 初原含笑说: “世事就是这样。当你还不具备完全战胜秀琴的实力时,即使你打败了秀琴,但是如果派你出赛,大家都会同情秀琴,迁怒于你。可是,当最终决定由秀琴出战,大家又会觉得毕竟事实上是你赢了秀琴,会觉得亏欠你。” 她听得怔住了。 “不开心了吗?”初原看着她垂下的睫毛。 “没有。” 想了想,她抬起头说: “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跟我说话,敌视我,把我当成隐形人的感觉,比不能参加道馆挑战赛要难过得多了。如果失去道馆挑战赛的出赛资格,可以换得大家对我的接受和喜欢,我觉得也蛮好的。而且,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对我好,对我来说,对我好就是对我好,我也会努力地对她们好,会感激她们愿意对我笑、同我说话。” 窗外漫天晚霞。 她的脸颊也被霞光映得红扑扑的,异常生动。说完那一连串的话,她顿了顿,郑重地继续对他说: “初原前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实力不足,终究是无法真正让别人心服口服的,就算是偶尔的胜利,也不能掩盖实力上的差距。所以,我会好好练功,终有一天,我要用我的实力赢得大家的认可!” “嗯,说得好,很有志气。” 小木屋的门并没有关严,少女温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百草一怔,扭头看去,见是婷宜正走进来,她的目光先落在初原身上,才看向百草,微笑说:“相信你会进步得很快的,期待有一天能和你打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 “婷宜前辈。” 百草站起身,恭敬地说。虽然那天她输给婷宜输得很惨,但是也输得心服口服。 “怎么,是受伤了?很严重吗?”婷宜走过来,见初原随意地对她点头示意了下,就继续为百草用药油揉搓手臂上的淤伤。 “没有,就是一点点淤伤。”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婷宜的语气很温和,可是百草却觉得有种异样的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想把胳膊从初原手中抽出来。 初原却没有容她躲开,温热的手指将她的胳膊上的肌肤揉得滚烫滚烫,说:“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没关系,不要让我妨碍了你们。”婷宜微微笑着,“对了,百草,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 “我和初原哥哥约了出去吃饭,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婷宜把手中拿着的书放在窗口的桌子上,那是几本医学书籍,然后她转过身,眼睛温柔地望着初原,虽然在对百草说话,可是她的神情却仿佛屋子里只有她和初原两个人似的。 “不用了,谢谢婷宜前辈。” 初原一松开她的手臂,百草就赶忙站起来。原来她耽误了初原前辈和婷宜前辈的约会啊,她心中不安,匆匆对初原说了声谢谢,就一刻不敢再停留,像阵风一般地跑出去。 “最近常常看到她。” 婷宜笑了笑,顺手帮初原整理起桌子上东西。也许是碰巧,连着好几次她来找他,都见到他和百草在一起。 等了一会儿。 她没有听到初原的回答。 困惑地抬起头,发现初原正望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远远的,刚才从木屋里跑出去的那个女孩子的背影在霞光中变得越来越小。 Chapter9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百草忽然有了一种微妙奇异的感觉。有时晓萤刚一出腿,如闪电般,她的意识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就仿佛已经洞晓了晓萤的意图,抢在那最微妙的关键时刻,在晓萤出腿动作使足之前—— 反击! “砰——!” 晓萤重重摔倒在垫子上,痛得呲牙咧嘴,连声惨呼,都快哭出来了:“好痛啊……” “对不起。” 刚一收住腿站稳身体,百草就赶忙去看晓萤。一次次地观察晓萤进攻前那一瞬间的变化,虽然不是每次都能判断出来然后准确反击,不过让她欣喜的是,她慢慢的在进步。一开始是十次进攻中能成功地判断出来一次,后来是能判断出五次,今天居然渐渐能超过一半的比例了。 “算啦,没关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晓萤赖在垫子上不肯让百草扶她起来。奇怪,刚才那一腿,就好像百草已经看出了她是要横踢,早就等在那里,她还没来得及将腿势出尽,百草就一个转身后踢抢先一步踢中了她。 “要不要休息一下?” 百草蹲在旁边,用毛巾帮她擦汗。 “继续练习,不准偷懒!” 若白边指点秀琴进攻时的腿法,边头也不回地命令,晓萤和百草错愕地同时扭头盯住他。为了备战道馆挑战赛,这几天若白师兄除了跟亦枫对练,就只专注于加紧训练秀琴师姐的腿法。怎么连她们这边的动静,若白师兄都看在眼中的吗?难道他背后也长着一只眼? 越练越顺手,渐渐的,似乎每次反击她都能找到一点感觉,判断错误被踢中的次数越来越少,晓萤被她反击成功踢中的机率却越来越高。就在百草兴奋得心脏怦怦地跳起来,以为自己终于摸到了门道,制敌以先机的练习终于看到胜利的曙光时—— 站在旁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们对练情形的若白突然说: “停一下。” 百草和晓萤赶忙收住身形。 扫视一圈练功厅内其他正在对练的弟子们,若白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十二三岁面容清秀的男孩子身上,喊: “丰石!” “是!” 停下和队友的对练,丰石一路小跑过来,笔直地站在若白身前,恭敬行礼说: “若白师兄!” “你和晓萤对换一下,从现在开始,你和百草一组练习。” “……是!” 丰石愣愣地应声。 百草也愣住了。 晓萤更是愣住了,明明她和百草练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人啊。 “开始练习!” 若白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晓萤走了,留下丰石和百草彼此行礼道: “请多关照。” 然后,两人就在若白的注视中开始对练了起来。 “呀——!” “哈——!” 丰石率先发起进攻,百草略慢半秒,两人的身影空中交错! “砰——!” “砰——!” “砰——!” 横踢!前踢!反身后踢!腰部、胸口、肩头被丰石的腿重重踢中,百草惊愕得茫然失措,一次次摔倒在垫子上,却震惊得连疼痛都无法感觉出来! 怎么会? 为什么丰石和晓萤截然不同! 这几天来刚刚在晓萤身上摸索出来的一些经验和感觉,放到丰石身上竟似完全行不通了!晓萤在出横踢前,身体会先微微往后撤一下,丰石却并不后撤,晓萤的前踢,丰石的前踢,晓萤的双飞,丰石的双飞……明明是同样的动作,丰石在出招前一瞬间的起势竟令她完全把握不到规律。 终于,当丰石的一脚后旋踢重重踢上她的肩头,当她像不堪一击的稻草人般被重重踢飞到垫子上时—— 若白宣布今天的晨练结束了。 看着痛得有些爬不起来的百草,丰石正准备扶她起来,晓萤也胆战心惊地跑过来想看看她伤得怎么样,若白却已经走到百草面前。 蹲下身子。 他凝视着正努力试图坐起来的百草。 淡淡地说: “明白了吗,即使你把晓萤的进攻研究得再透彻,一旦换了对手,就还是只能重新开始。” 所以,她是白练了吗? 刚刚有的一点喜悦感被打击得荡然无存,是的,明明对付晓萤的进攻已经很有效了,可是换成丰石,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眼睛呆滞地坐在垫子上。 百草整个人傻住了。这几天充满希望的疯狂练习,原本以为已经见到了一点曙光,却突如其来地被告知其实是行不通的! 走过百草身旁时,其他弟子们忍不住投给她同情和怜悯的目光。只是因为没能参加道馆挑战赛,就痴傻得如此厉害了吗?被原本不如她的晓萤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又被丰石打得惨不忍睹。 秀琴也欲言又止地在她身边停了几秒钟。 练功厅里的人基本走完之后,晓萤、阿茵、萍萍故意热闹地谈笑着帮异常沉默的她整理打扫,小心翼翼地不让她想起刚才若白师兄对她的嘲讽。 见她伤得连走路都有点一跛一跛,挽起她的道服袖子,又看到胳膊上那些比前几日突然多出很多来的红肿伤痕,初原眉头顿时皱得紧紧的,问她说: “怎么伤的这么重?” 她却是愣愣的,眼睛也愣愣直直的,大概是在用力想着什么,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他摇摇头,将药油在手心搓热,站起身来先揉搓她今天伤得最重的肩膀。过了片刻,又问她: “是练习中遇到困难了吗?” 过了不知多久,他以为她还是没听到,不会回答他了,她却突然涩声说: “我上次跟你提起的那种练功的方法……” “初原哥哥,我跑了好几个书店,终于买到你想要的那本书了!”小木屋虚掩着的门被推开,婷宜兴高采烈地抱着一本书走进来,脚步却在踏进屋子的那一刻猛地停住。 眼前这一幅画面—— 百草的道服微微滑下肩膀,初原的手放在那肩膀的肌肤上,他低头望向百草,百草抬头望向他,竟像是在初原的怀里一般! 又是戚百草…… 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无数次在小屋里见到这个女孩子了,一次是偶然,两次也是偶然,可是如今每次来都碰到戚百草又是怎么回事? “婷宜前辈。” 被婷宜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百草微愣后赶忙拉远些和初原的距离,用道服掩上肩膀。 “谢谢你,不过这本书我昨天已经自己买到了。”初原微笑地向婷宜打了个招呼,“婷宜,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面,没几天就是道馆挑战赛,你应该加紧训练才对。” 尴尬地看了眼手中的书,婷宜略一顿,便笑着说:“初原哥哥,就算我一点也不训练,也不一定能有人打败我呢。” “有自信很好。”初原又微笑了一下,“先坐一下好吗?我这里有伤员。” 他一边回答婷宜,一边又拉过百草的胳膊,挽起百草道服的袖子,不理会她发窘地试图把胳膊缩回去的动作,开始为她揉开淤伤,问: “那种练功的方法怎么了?” 婷宜并没有坐下来,发现初原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她沉默了几秒钟。 “是刚才训练的时候……” 迟疑了一下,百草想要继续先前的话题说,可是,屋子里的气氛那么奇怪。婷宜前辈虽然看起来像平时一样温婉,但就是有种令人如坐针毡的气场。 “百草,你又受伤了啊。” 婷宜走过来察看百草的伤势,关心般地说: “为什么最近常常受伤呢?如果经常旧伤未好又添新伤,是会对身体不好的,即使你……” 顿了顿,等百草不解地看向她,婷宜才微微笑着说: “即使你想每天都来初原哥哥这里,直接过来也就是了。虽然初原哥哥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扰,不过也总比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非要把自己弄伤才过来,要好得多。” 百草愣了愣。 那些话很曲折,她一开始硬是没听懂。 又过了几秒钟,如同轰的一声,那些话的意思炸得她立时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急声说: “我、我没有故意受伤,我是练习的时候……” “你忘了,我跟你实战过,以你的实力,不可能每次对练都会受这么多伤。”婷宜笑得云淡风轻,“再说,曾经有很多女孩子都像你一样喜欢上过初原哥哥,这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不过你年纪还小,还是把精力多放在学习上比较好,对吗?” “我没有!” 百草急得声音僵住了,婷宜前辈是在说她是因为喜欢初原前辈,才不知羞耻地故意受伤,让初原前辈每天给她治疗吗? “婷宜,不要乱说。” 将药油瓶的盖子拧上,初原皱眉看向婷宜。 “怎么会是乱说呢?”婷宜微笑着对初原眨眨眼睛,“她跟以前那些追着你不放的女孩子们一模一样啊,都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你。初原哥哥,你太心软了,有时候该拒绝还是应该拒绝,否则不仅你不得安宁,她一味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也会影响她的学习的……” “我说了我没有!” 脸颊火辣辣的烫,百草忍不住大声说,双拳在身侧握得紧紧的! “啊,难道是我误会你了,”仿佛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婷宜诧异地看住她,说,“那么初原哥哥已经帮你处理完受伤的地方了,你还有其他事吗?” “婷宜!” 初原声音微冷地喝止她。 可是百草已经听懂了,她再笨也明白,人家是在赶她走!用力咬了下嘴唇,她僵硬地对初原鞠躬说: “谢谢初原前辈,我走了。” 初原根本来不及拦住她。话一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小木屋! 松柏道馆的小路上。 一路狂跑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肺里燃烧得快要爆炸了,她没有喜欢初原前辈!她也没有找借口去不知羞耻地接近初原前辈! 她没有! 第一次被人说她喜欢男孩子,居然还是她那么尊敬的初原前辈!虽然明白可能是婷宜前辈误会了,虽然明白可能是婷宜前辈看到她和初原前辈在一起不开心,才会说出那种话来。 可是,就算那样也不可以说出那种话来啊! 那是她最尊敬的初原前辈! 胸口像被巨石堵住一样,她拼命地跑着,脸颊和耳朵滚烫通红,完全没看见从前面小路拐弯处闪过来的人影—— “砰——!” 重重地一头撞上那个人,巨大的冲力让百草痛得眼前发晕,幸好那人手疾眼快扶住她的肩膀,她才没有跌倒。眼前一片乱冒的金星,她捂住脑袋,痛得要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她都痛成这个样子,被她撞到的那个人一定会更痛吧。 “对不起,你有没有……” 勉强从混沌的视线中分辨出眼前的人影,百草愣住了,那个被她撞得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神情的,正是廷皓前辈。 “廷皓前辈……” 放开她的肩膀,廷皓一边捂上自己被她撞得生疼的下巴,一边看了她一眼,说: “是你啊。” 上次遇到廷皓前辈还是买书的时候吧,百草回忆了下,是的,那天他还开车带她去了咖啡屋,请她喝了橙汁和草莓汁。 “对不起,刚才撞到了你。” 她道歉地对他鞠躬说。 “没关系,下次别再跑这么快。” 廷皓随口应了声,抬步从她身边走过去。为了给初原买书,婷宜逼着他开车送她去了好几个书店,买到了书又急匆匆地立刻送来松柏道馆,连陪他一起停车都不肯就先去初原那里了。 “请等一下!” 猛地想起那次找回的零钱还没还他,百草赶忙出声喊住他,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时,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道服,所有的钱都在房间里。犹豫了一下,她问: “你……是要去哪里?过一会儿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你呢?” “有事?”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零钱的事情告诉他。原本早就应该还给他的,但是一直没见到他,而且她觉得特意为了那些零钱去找他有些奇怪,结果一直拖到了现在。 “你拿着就好了。”廷皓不以为然,在她的坚持下,他只好想了想,说,“如果你一定要还给我,一会儿去初原那里找我吧。” 百草呆住。 小木屋?她怎么可以再靠近小木屋…… “怎么?” 看出她的表情有异,廷皓不解地问。 “能不能……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只要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可以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她已经像小鹿一样飞奔着跑走了,跑的速度甚至比刚才撞到他的时候还快。 彩霞映红天际。 她身上的白色道服被霞光映成淡红色,向远处飞跑的背影仿佛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望着她的背影,廷皓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的情景。 她远远地站在人群外,沉默着似乎不太合群,穿着有点破旧发黄的道服,身体瘦瘦的,一双长腿,嘴唇薄薄的很倔强,一双眼睛像小鹿一样有灵气又明亮,又仿佛有什么可燃烧的东西藏在她的眼底。 倔强…… 那种能够为了喜欢的事情而倔强燃烧的感觉…… 什么时候,他竟然会羡慕起一个小女孩的倔强来,眼神黯然了下,他又想起昨晚父亲的那席话。 百草又一路狂奔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冲过来的脚步却在看到霞光中的廷皓时,迟疑地慢了下来。 漫天彩霞。 他站在原地。 仿佛自她离开后,他在原地一动未动。似乎在出神,他的眼睛幽黑,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却有一种王者的感觉,那光芒从内而外,锐利得刺得人眼睛发痛。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 忽然觉得,在赛场上的廷皓前辈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只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就会使得对手畏惧。 “这是那天找回的零钱。” 把零钱递给廷皓,见他收下后似乎转身就打算走,百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顾不得多想就冲口而出—— “廷皓前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廷皓再次停下脚步。 一再耽误他的时间,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太冒昧。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是曾经得到过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冠军的天才高手,也许他能解开她的疑惑吧。而且师父也教导她,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无论是向前辈还是向后辈请教,都不用感到羞愧。 “这样的办法是不是不可行呢?”将自己这段时间练功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百草认真地请教他,“……为什么好不容易把握住一点晓萤出招前的感觉,换成丰石就不行了呢?” 廷皓略想了想,说: “你应该知道,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是的。” “那么世上更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仿佛为了她便于理解,他放缓了语速,“哪怕是用同一个腿法,由于每个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性格特征不一样,习惯不一样,出招前的那一瞬变化自然肯定会不一样。” “……是的。” 她听懂了。 比如一个人胖,一个人瘦,那么同样出腿,动作的幅度就会有区别,即使是身材相当的人,如果有人腰部受过伤,那么在出招前他腰部的变化跟其他人肯定也会不同。再加上性格、习惯等等其他因素,进攻前那一刹那的起势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 “而且,出招前的那一瞬间稍纵即逝,起势又本来就是在出招前很微小的预兆性的变化,在判断上很容易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是的。” 看到她脸上虽然力图保持平静,却依然克制不住流露出一丝沮丧的神情,廷皓笑了笑,说: “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 “嗯?” “虽然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是人们还是不会把树叶误以为是蝴蝶。虽然用同一个腿法的时候,每个人的起势会不尽相同,但是毕竟他们准备使出的是同一个腿法。” 她定定地看着他。 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他的这段话触动了,但是有点飘飘忽忽的,有东西一闪而过,不能完全捉住。 “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想。”低头看到掌心她还回的那些零钱,廷皓扬眉说,“下次就用这些钱再请你喝饮料吧。” 那些零钱……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手中的那些零钱上。那天回来后,她把找零的钱跟其他的钱混放在一起了,今天还给他的钱,数目是对的,但是这些钱并不是服务员小姐当时找给她的那几张…… 突然一愣。 如同一道闪电,她猛地睁大眼睛,喊出来! “我明白了!” 醍醐灌顶就是这种感觉吧,一瞬间,她明白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全身的血管被什么打通了一样,血液在身体里激动地奔涌,她猛地跳起来,兴奋忘形地紧紧抓住廷皓的手,笑着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了——!” 被她的兴奋传染到,廷皓忍不住也弯起唇角,看着她在他面前边喊边跳的样子,眼睛亮亮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 *** “呀——!” “喝——!” 有了廷皓的指点,百草仿佛被打了强心针,又重新抖擞精神投入到每日的训练里,一次次地被踢倒,一次次地爬起来,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最初的诧异、同情,慢慢的,看多了她挨打跌倒的场面,也习惯起来见怪不怪了。 戚百草受刺激过度秀逗了。 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在日常的训练中,除了重点关注亦枫和秀琴的情况,若白的视线却越来越多地停在百草身上。跟丰石的分组实战对练,她从一开始完全摸不着丰石的路数,因为判断错误被动地一直挨踢,到渐渐摸索出丰石的节奏和规律,时不时地能判断准确反击成功。 这个转变过程。 她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 “吴海,你和百草一组!” 正在百草欣喜地发现自己判断准确的机率逐渐超过一半时,若白突然又面无表情地将丰石换走,命令膀大腰圆的吴海跟她对练。 于是一切又从头开始。 吴海进攻时的感觉和晓萤、丰石又是很不相同的,反复体会着那天廷皓说的那些话,百草仔细观察和摸索吴海出腿的规律。就算频频被吴海踢得疼痛无比,她心里也没有沮丧过,反而充满了希望和兴奋! 只是,百草常常会忍不住扭头去看若白。 他根本没有在注意她啊。 几乎每一次她扭头去看他,都毫无例外地发现若白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她身上,甚至经常是背对着她,专心地指点秀琴进攻。 那为什么,每当她渐渐找到感觉,刚刚开始能判断正确反击成功时,他就会第一时间将她的搭档换走,调来一个新的弟子与她对练呢?难道若白前辈的背后真的长了眼睛吗,但是一看到他那张淡漠得仿佛结冰的脸,她又不敢去问他。 说起来,观察对方的进攻和起势,她训练了一段时间了,却连一点胜利的滋味都没有尝到过。 始终都是在挨打。 唯一让她有点欣慰的是,这段时间来不断地被一个个新换来的搭档踢来踢去,身上的淤伤一层叠一层,忍受疼痛的能力居然比以前强了很多! “怎么回事?” “是不是若白师兄无法忍受她了呢?” “她好像傻得越来越严重了!” 短短几天内,松柏道馆的大部分弟子已经被若白走马灯似的一个一个地派去跟百草搭档对练,而且速度越来越快,从一天一个到半天一个,最近这两天,光晨练就换了两个弟子去跟她一起练习。 每个弟子都发现百草真是呆得无药可救了! 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呆呆地盯着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反击得乱七八糟让人摸不着头脑。等到终于她有点精神,反击得开始有章法的时候,若白师兄已经又给她换了新搭档。 弟子们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知道若白师兄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频繁地给百草换搭档?说是若白师兄彻底放弃百草了吧,好像又不是,说是若白师兄其实是在特训百草吧,可是看百草那反击得没头没脑的样子,又着实不像。 不过,大家没心思再去关注百草。 因为道馆挑战赛还有四天就要正式拉开战幕了! 松柏道馆的奋战气氛进入了空前的白热化状态! 为了让若白师兄他们能全心全意地训练,弟子们自发地按照平时的安排进行日常练习,决不让若白师兄因为大家多操一点心。除了晨练和晚练,大家把练功厅完全空出来,让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和秀琴师姐毫无干扰地进行训练! 他们三个人训练的时候,总是有弟子们守在旁边,准备着随时可以喝的温开水和干净的毛巾。练功空隙的时候,他们刚一坐在垫子上,就有弟子们跑过去为他们按摩放松。 如果可以,弟子们都恨不得能把自己体内的力量灌注他们身体里面去,使得若白师兄、亦枫师兄、秀琴师姐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路杀入决赛,重振松柏道馆雄威! 啦啦队的训练也加紧了。 除了每天训练到晚饭前,晓萤更是命令所有的啦啦队队员在吃完晚饭后还要加训一场,一直训练到要睡觉的时间。她告诉啦啦队队员们,她们一定要打造出最有精神和感染力的啦啦队,要做到每当若白师兄、亦枫师兄和秀琴师姐比赛时,只要一看到松柏道馆的啦啦队,就会燃起将对手战胜的必胜信念! 百草也竭尽所能地投入备战道馆挑战赛的工作中。 参加啦啦队的练习之外,除了做她平时的打扫工作,她每天都努力赶在他们三人训练之前再把练功厅的垫子再擦一遍,把弟子们集合训练时的汗水和污渍迅速地清洁掉。而且为了让他们三人能多休息一会儿,也为了让他们三人第二天一清早就能穿上洗干净的道服,无论多晚她都守在练功厅里,等他们一练完就立刻去洗那些被汗水完全浸湿的道服。 每天的时间她都安排得满满的。 直到临赛的前两天,晓萤破天荒地给啦啦队放假,跑去别的道馆考察啦啦队的训练,百草的时间一下子空了下来。 终于不用再匆匆忙忙地赶着扫地。 挥动手中的扫帚,百草沿着小路一下一下地扫着。又到了傍晚时分,彩霞的霞光将路面的鹅卵石照耀出温柔的色泽,春日的风吹动树上的枝叶,沙沙地响。她慢慢地扫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小路已经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 握着手中的扫帚,望着远处隐约可以看到的小木屋,她忽然开始发呆。 好几天没去那里打扫卫生了。 不知道那里的路面是不是已经落上了灰尘,一向喜欢洁净的初原前辈会觉得不习惯的吧。 可是,如果万一再碰到婷宜前辈…… …… “她跟以前那些追着你不放的女孩子们一模一样啊,都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接近你。初原哥哥,你太心软了,有时候该拒绝还是应该拒绝……” …… 紧紧咬住嘴唇,她想要转头离开。然而不安又让她停下脚步,打扫卫生是她份内的工作,怎么能让初原前辈那里变得脏脏的呢? 犹豫又小心翼翼地走近小木屋。 咦,屋门紧紧地锁着! 初原前辈不在屋里! 太好了,她松下一口气,飞快地开始打扫!先洒一点水在路面上,然后仔细地清扫每一个角落,路边的缝隙也不放过。她努力让自己打扫得又快又好,一定要动作麻利些,要赶在初原前辈回来前打扫干净。 往后应该趁小木屋没人的时候过来打扫才是。即使不想再被婷宜前辈误会,也不应该就让这里脏脏的啊。 晚霞如醉。 扫帚翻飞,因为路面有水的湿润并没有扬起什么灰尘,她紧张地打扫着,突然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不知道初原哥哥下课回来了没有,我先过去看看……” 那温婉柔和的声音…… 分明就是婷宜前辈! “咦,百草,是你吗?” 听到婷宜仿佛愣了一下的声音,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百草身体顿时僵硬成雕像! “……我……我只是来打扫卫生!”脸涨得通红,百草手足无措地握紧扫帚,那天婷宜说的那些一下子将她脑海炸得满满的,“……我已经打扫完了!”话还没说完,她就猛地转过身就开始往回跑! “百草!” 婷宜似乎喊了她一声,但是她脑子轰轰得乱作一团,不,她不是又想找借口来见初原前辈,她真的是来打扫卫生的! 可是,婷宜前辈一定不会相信她! 天知道,她宁可去面对十个对手,哪怕被打败得再惨,也不要被人说她不知羞耻地暗恋男孩子! “砰——!!!!” 跑过婷宜身边,刚一转弯,百草竟一头重重撞在一个黑影上,“砰”的一声巨响,好像那人原本想扶住她,却被她太猛的冲劲硬生生压倒在地上! 那股强大的冲力! 百草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子,在俯倒而下的那一刻,她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脑袋向那人的脑袋冲去,她的嘴唇也向那人的嘴唇冲去! 仿佛可以感觉到那人双唇灼热的温度。 就像太阳般灼热的双唇! 啊! 百草惊恐地瞪大眼睛,简直觉得自己要在这一刻崩溃了,可是在身体强大的惯性作用下,她的唇和那人的唇…… 就在千钧一发的那一瞬! 仿佛电影的慢镜头般…… 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人敏捷地抱住她翻了个身,幽黑的睫毛与她的睫毛只有呼吸间的距离。那人漆黑的眼睛俯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如果再有第三次,我会怀疑你是故意的。” 他一松开手臂,百草就满脸通红地从地上跳起来! 终于看清楚那人居然是廷皓前辈,她尴尬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 “戚百草,往后请你不要举止这么毛躁。”看到这样的场面,婷宜心中有些不悦。 她原本想为上次对百草说的那些话道歉的,那么沉默倔强的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像能做出为了接近初原而故意受伤的事情。可是,这个百草怎么这么莽莽撞撞,刚才差点对哥哥…… “对不起。” 死死地握住手中的扫帚,百草再一次向被她撞到的廷皓致歉,泪水忍不住向她眼眶冲去。 “没关系,”廷皓拍拍身上的灰,漫不经心地说,“但是以后不要再这么闷头跑了,万一受伤怎么办?作为一个跆拳道选手,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 “……是,谢谢廷皓前辈。”又向婷宜弯腰致意了一下,百草克制住眼底的泪意,向回宿舍的小路走去。 她不敢再跑了。 肩膀微微地耷拉着,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远。 夕阳西下。 拖着扫帚,百草缓慢地独自走在回宿舍的小路上,心中有种木木的感觉。 走得很慢很慢。 百草沮丧极了。 她也不明白,她又不是没有被人骂过,为什么每次婷宜前辈说她,她都会特别难过呢? 而且这次婷宜前辈说得没错。 是她毛毛躁躁地闷头不看路地乱跑,不但把廷皓前辈撞到了,还差点…… “你回来了。” 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竟然看到了初原前辈! 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宿舍前面,那里有一排白杨树,初原就正站在晚霞的树荫下。他微笑着望着她,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好像是从学校回来就到这里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脚步如同被定住了一样,竟一步也往前走不了,良久之后才慢慢走到他面前。 “初原前辈……” 看着她傻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初原笑着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脑袋,问:“为什么是这样的表情?好像我是一个怪物。” 她的脸红了下,仰着头望他,问: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为你不肯再去找我,我就只好来找你了。”他的笑容被晚霞映得格外柔和。 “我……” “百草,你曾经答应过我,每天都会来让我帮你疗伤,是吗?” “……是的。” “那为什么这几天没来呢?” “……” 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不出话来。是的,是她曾经亲口答应过每天都要来,可是,可是…… 初原摇摇头,说: “因为婷宜的那些话,你就不敢再来了吗?” “我……” 涨红着脸张了张嘴,她忍不住闷声说: “……我没有找借口,我也不是故意受伤!我不会去骚扰初原前辈,你相信我,我不会去做那些事情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揉了下她的头发,他含笑说,“你忘记了,是我让你每天都必须来的啊。” 啊。 好像是呢…… 她呆呆地看了他几秒钟,那些憋闷了她好几天的难受仿佛顷刻间就消散开了,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她又窘了起来,轻声说: “……对不起。” “你是在说,你不应该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不敢再来找我,是吗?”他凝视她问。 “……是的。”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他微笑,“不过,往后不要再这样了。” 柔和的霞光从树叶间洒在他和她的身上。 “这几天有受伤吗?” “……”犹豫了下,她还是说了实话,“……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我看看。”他说。 “嗯,是比前几天好一些,不过药油还是要坚持擦。” 初原仔细地察看了她胳膊上的淤伤。 “是。”想了想,她忍不住说,“往后这几天,我应该都不会怎么受伤了!” “为什么?” “因为道馆挑战赛明天就要开战了,我是啦啦队的成员,会每天到赛场为若白前辈他们加油!”她眼睛亮亮地说。 说起来,这将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全市道馆挑战赛的举行! 以前在全胜道馆,她不但没有争取参赛的资格,连随队去观战的资格都没有。现在她不仅能随队去,而且还能作为啦啦队的一员为伙伴们加油,虽然没办法站在比赛的场地上,但是那种期待和激动的心情也是非常的强烈! “后天就是道馆挑战赛了啊……” 彩霞将天际映红,初原的这句话轻得就像自言自语。不知为什么,百草却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一抹淡淡的怅惘。 “初原前辈,” 她困惑了很长时间了,“为什么你当初决定不练跆拳道了呢?” “这个问题……” 他轻轻皱起眉头,然后又笑了笑,仿佛那是一个需要思考很久才能回答的问题。 *** *** 如果初原前辈不想告诉她,那么她就不应该再问或者再想才正确吧。可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他说话时那声音里似有若无的怅惘,和他只微微皱了一下就松开的眉头。 她一边帮着范婶洗菜做饭,一边不知不觉地想。 直到晚饭前,晓萤从别的道馆参观归来,兴奋地带回来一个消息! “哇,我听说,今年的道馆挑战赛会有国家队的跆拳道教练过来呢!”一家人围坐在餐桌边,晓萤边吃饭边说,激动得眼睛里都能闪出星星来,“一开始我还以为她们是在骗人呢,国家队的教练怎么会来咱们岸阳观看市一级的比赛,结果,居然是真的呢!刚才回来的路上,我碰到若白师兄,他也这么说,哇,哇,天哪,而且你们猜那个教练是谁?” 国家级教练? 百草愣了愣,正在扒饭的筷子顿住。 国家级教练为什么要来岸阳呢?她以为国家级的教练应该只会出现在国家级的比赛里。每年都有全国跆拳道青少年锦标赛,好像国家青年队选拔优秀的跆拳道苗子都是从那里进行的。 “是谁啊,很出名的教练吗?”范婶笑呵呵地说。 “是沈柠教练呢!!!!” 晓萤手握双拳,发出了四个感叹号的惊呼,脸上奔涌出面条宽的泪水,可是没有人去在意她夸张的语气,连范叔和范婶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起来。范叔范婶虽然从没有练过跆拳道,但是生活在岸阳这样的跆拳道城市,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沈柠这样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是沈教练?” 百草屏息说,眼中不禁也像晓萤一样露出崇拜的目光。 她听说过有关沈教练的传说。 据说很多年前沈教练还是体育大学的学生,练的是武术专业。国家体育总局为了发展跆拳道,不让中国在奥运会跆拳道比赛时毫无准备和竞争力,让她和她的同学们开始转而学习跆拳道。 她去韩国学习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又融合了以前武术的功底,回到国内之后,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培养出了一批了不起的跆拳道女子高手!其中她亲手发掘和训练出的陈群、罗一等女弟子,竟然在前两界的奥运会跆拳道比赛上都得到了金牌! 所以沈教练是了不起的国家功勋级跆拳道教练。 无数练习跆拳道的弟子们都梦想着能够被她选中,在她的指导下进行训练。即使不能成为世界冠军,就算成为陈群、罗一的师弟师妹也是无比光荣的! “是啊是啊!就是沈教练!”晓萤越说越激动,筷子在空中飞舞比划,“而且你们猜,沈教练来岸阳看咱们道馆挑战赛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范婶很捧场地问。 “沈教练要在岸阳建一个跆拳道训练基地!啊啊啊啊啊!沈教练要在岸阳!!成立一个跆拳道队!!!!在这里训练!!!在这里培养她的弟子!!而且就是从马上开始的挑战赛里选出她觉得有潜力的队员!!!”晓萤激动兴奋的欢呼震得屋顶都要颤抖了。 “那沈教练就不在国家队了?”范叔想了想,提出疑问,“毕竟国家队还是比较重要吧,怎么可能抛下国家队的训练,到咱们岸阳来成立什么跆拳道训练基地呢?” “据说哦,是想要像跳水队一样。跳水不是除了国家队,还有清华跳水队吗,伏明霞、郭晶晶都是清华跳水队的,又能学习又能训练,比赛成绩也很好,所以国家跆拳道队也打算做这个尝试。”这些问题晓萤早就问过了,她一开始也是激动得半信半疑的,“而且上届奥运会也才结束,距离下一届奥运会还有三年多呢。” “啊,真不错。”范婶也高兴起来,“晓萤啊,你好好练习,等沈教练来了,你也争取能进入她的队啊,爸爸妈妈支持你!” “呃,呵呵……” 晓萤挠挠头,心虚地立刻开始埋头吃饭。 吃完饭,百草照例麻利地帮范婶收拾好碗筷,正准确去洗碗,范婶却一把将她拦下来,不容她拒绝地说: “百草啊,你别做这些了,抓紧时间多练练功夫,争取今年的道馆挑战赛能被沈教练选上,到时候你和晓萤一起去,也好彼此做伴有个照应。” 等范婶笑呵呵地走出去了。 晓萤才松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说:“真是的,都在道馆这么多年了,妈妈怎么还不明白每个道馆只有三个参赛名额,其他人都没资格上场。根本没有表现的机会,怎么可能被沈教练选上啊。” 百草用抹布擦桌面。 “啊……对不起……”突然想到如果不是若白师兄将参赛名额给了秀琴师姐,其实百草原本是有机会参赛的,晓萤赶忙尴尬地说,“……不过,你不用难过,说不定明年……明年也许沈教练会挑中你的!” “为什么会难过?” 桌面被抹布擦得干干净净,直到确信没有一丝油垢了,百草才开始清洗抹布,说:“如果我的实力很差,即使今年参赛了,也不会被沈教练选中的。” “咦,你已经不生气了吗?不生气若白师兄让秀琴师姐参赛,而不让你参赛?”晓萤瞪大眼睛,她记得那时候百草怒火燃烧的气场可是很惊人的呢。 “早就不生气了。” 晓萤歪头研究她半天,见她确实像是一点点都不介意了,她突然摇头感慨起来:“百草啊,你很吃亏的你知道吗?你的样子哦,看起来沉默寡言的,让人觉得你多不好接近呢,其实脾气好得一塌糊涂,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太久,而且很会为别人着想。往后你多笑笑好不好,拿出啦啦队里的笑容来,我觉得说不定会有男孩子追你,给你写情书呢!” 百草一呆。 情书? 那她往后还是不要笑比较好。 *** *** 第二天,国家功勋级跆拳道教练沈柠将会率领其他三个国家队教练到岸阳成立跆拳道训练基地,并且将会从这次道馆挑战赛中选拔弟子的消息,迅速在市内的所有道馆传遍了! 惊天动地的消息啊! 而且这个消息已经得到了确认,在岸阳成立的这个跆拳道训练基地将会是一个半民间和半官方的组织。目的是为了在普及跆拳道运动的同时,也吸收优秀的青少年选手进入国家队,甚至可以直接参加国内外的大型比赛,如果特别优秀,说不定也能参加世锦赛或者奥运会呢! 之所以会选在岸阳。 应该是因为岸阳近年来涌现了很多杰出的跆拳道选手,也是国家队队员最主要的输送地区之一,所以在国家体育局询问沈柠教练的想法时,她将训练基地定在了岸阳。 当然也有其他各种比较离奇的版本,比如说沈教练对岸阳有特殊的感情之类的,但是那些传说的版本毫无根据,也就没有太多人在意。 如果说即将开始的道馆挑战赛就已经让人热血澎湃了,那么沈柠教练的到来就是让整个岸阳所有道馆彻底热血沸腾起来。就在这样热烈兴奋的气氛中,全市道馆挑战赛—— 终于正式开始了! Chapter10 像往年一样,今年的道馆挑战赛仍然在市立体育馆举行!全市大大小小七十六所道馆全部参加比赛,开幕式的那天,体育馆外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每个道馆的代表队举着各自道馆的牌子,浩浩荡荡列队走入体育馆中央。 市长在开幕式上讲话。 场中央整整齐齐站满了身穿雪白道服英姿飒爽的少年少女们。他们一个个精神百倍、身姿挺拔,个个都被寄予了无限的期望,即将要为了各自道馆的荣誉而战! 坐在拥挤的观众席中望着站在场中央代表着松柏道馆参赛的若白、亦枫和秀琴,百草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胸口里有热血翻涌。 以前都是看着全胜道馆的弟子们因为道馆挑战赛而激动兴奋,她只能隔着一段距离般地去感觉那种气氛。如今真的来到了现场,她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那种看着伙伴们要代表一个集体去比赛,仿佛血液都要燃烧起来的感觉! “百草,你觉得,咱们今年能打入复赛吗?” 死死地掐住百草的胳膊,当听见市长宣布道馆挑战赛正式开始,晓萤紧张得全身肌肉都变得僵硬了。真是又期盼又害怕,她期待着松柏能一路势如破竹,杀入决赛,甚至奇迹般地得到冠军!可是,去年松柏毕竟连小组赛都没出线,就失意地早早离开了赛场,也许这次能冲入复赛就很好了,毕竟秀琴师姐的实力要比初薇师姐稍微弱一点。 “能!” 百草用力地点头。 “为什么?” 听到她这样肯定,晓萤顿时兴奋起来。 “因为若白前辈他们不会输的。” 这段时间来每天看着若白他们全力以赴地练习,她相信那些辛苦和汗水绝不会白费! “对!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晓萤握紧双拳,信心倍增地对身边的啦啦队队员们说,“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比赛一开始,我们就要拿出必胜的状态出来,为松柏加油!” “是!准备好了!” 她们双手握住彩球,精神百倍地齐刷刷回答。 开幕式一结束,马上就开始第一轮的比赛。整个道馆挑战赛分为三个阶段,预赛、复赛和决赛。除了上届冠军贤武道馆直接进入复赛,其他所有道馆必须先经过预赛阶段的比赛。 预赛采用小组循环赛的赛制,把贤武道馆之外的七十五支队伍分成八个小组。前七个小组,每组十支队伍,最终比赛积分排名在前两名的队伍出线进入复赛。而第八小组只有五支队伍,将只产生一支出线队。 最终加上贤武道馆,一共将有十六支队伍进入复赛。 抽签结果一出来,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忍不住欢欣鼓舞!跟松柏道馆同组的那九支队伍中,只有一支去年打入八强的日升道馆跟他们分到了一起,其他八支队伍实力都很一般。 那就是说! 今年松柏进入复赛的希望是很大的!哪怕输给日升道馆,只要能打入小组的前两名,也可以进入复赛! 松柏道馆在今年道馆挑战赛中第一战,是对阵海宽道馆。 亦枫和海宽一个叫平仁的男弟子打第一场比赛,百草惊奇地发现,站在正式赛场上的亦枫除了一双眼睛清醒无比,整个人居然还是一种懒洋洋的样子。平仁对这样的亦枫有了轻敌之心,被亦枫屡屡反击得手。 原来,那副困倦得仿佛随时会睡着的模样竟然也是亦枫作战的一种手段呢,她心中暗叹。 将要打第二场比赛的秀琴,和准备打第三场比赛的若白全都站在场边,全神贯注地看着亦枫和平仁的对战情形。亦枫和平仁的第一局结束时,亦枫就以三分的优势领先了,秀琴明显松了口气,若白递给亦枫一瓶水,低声对亦枫说些什么,亦枫边听边点头。 “松柏道馆!百战百胜!” “松柏道馆!勇往直前!” 挥舞着彩球,百草和啦啦队的队友们在晓萤带领下,热烈地为松柏道馆加油! 在预赛阶段,为了提高比赛的气氛和互相交流学习,大赛组委会一向采用自由的管理方式,允许各个道馆的弟子们在不能干扰到比赛的正常进行的情况下,可以在各自参赛的场地边近距离观战。 于是除了比赛中的队员,各道馆的啦啦队成为了体育馆最耀眼的存在。晓萤率领的松柏道馆啦啦队穿着清一色的雪白道服,手舞着彩色的花球,海宽道馆的啦啦队却是穿着鲜艳的红色短裙,挥舞着红色的花环,煞是引人注目。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海宽必胜!海宽必胜!” 两支啦啦队如同在比拼一般,加油的声浪越喊越高,没多大一会儿,每个啦啦队的队员嗓子里都好像冒了烟一样的痛,却一点也不肯示弱地继续为各自的队伍加油。直到随着裁判示意亦枫和平仁的第二局比赛开始,两支啦啦队才暂时收住声音,紧张地继续观战。 第二局,亦枫战得更加神勇,平仁渐渐露出不敌的模样,到第二局结束时,亦枫的比分已经领先了他七分之多。 “海宽道馆!永不言弃!” “海宽道馆!反败为胜!” 眼看着海宽道馆可能会输掉第一场,他们的啦啦队迸发出高越的声浪,将松柏啦啦队的声音压了下去。 “松柏道馆!天下无敌!” 晓萤急了,激动地大声喊着,百草略微一怔就赶忙和其他队员们一起挥舞着彩球紧跟着她高喊: “松柏道馆——!!天下无敌——!!” 正跟亦枫低声说话的若白被啦啦队的声音引得看过来,他一贯淡然的神情中似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亦枫也大笑着朝着啦啦队的队员们伸出大拇指,受到鼓励的松柏啦啦队立刻涌起无限的力量,更加鼓足了劲加油呐喊! 百草原本还为喊出天下无敌这样嚣张的口号有点窘意,然而见晓萤又带领大家喊出各种五花八门的口号,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大声地高喊着,跟随队员们的节奏挥舞着彩球变换着队形,她的脑子已经无法思考很多,只觉得整个人都已经被赛场的气氛点燃了起来! 第三局亦枫继续占据优势,最终以九比一的比分赢得了松柏道馆今年道馆挑战赛的第一场胜利! “哇,亦枫师兄——!” 啦啦队的队员们和松柏道馆的其他弟子们激动地将结束比赛的亦枫拥抱住欢呼!首战告捷,这是一个多好的开头啊,这一定是在预示着今年松柏会取得了不起的好成绩吧! 接下来跟海宽道馆对阵的是秀琴,她打得没有亦枫那么顺利和轻松,在第二局结束的时候居然还被对手反超过去一分。所有观战的松柏弟子们的心都紧揪起来,百草紧紧抓住手中的彩球,晓萤看呆了,愣愣地甚至忘记了率领啦啦队加油,直到百草捅了她一下,才如梦方醒般地大喊—— “秀琴师姐!加油!” “加油——!!!加油——!!!” 啦啦队队员们将所有的力气全部从喉咙里爆发出来,恨不能将那些力量灌入到秀琴体内,帮她一把! 有惊无险的,秀琴终于以两分的优势取得了胜利,最后一个上场的是若白。 这是百草第一次见到若白的正式比赛。 穿着雪白的道服,腰系黑带,一双眼睛淡淡地望着已经紧张地拉出架势来的对手,他的面容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 “你看,那人已经输了。” 裁判刚刚宣布第一局开始,晓萤就兴奋地凑到百草身边窃声说。是的,百草也是这么觉得,虽然场上那两人还没有正式展开进攻,但是在若白看似恬淡实则冷凝的气势下,那个海宽的弟子已经紧张到脚步的节奏都乱掉了。 这一场若白赢得毫无悬念。 虽然海宽的啦啦队一直坚持不懈地拼命为她们的伙伴加油,但是到第二局快结束的时候,若白在领先十分的局面下,突然使出一个后踢,直接将那人踢晕在地。 裁判宣布若白KO胜! “若白师兄!” “若白师兄!!” 松柏的弟子们激动地冲过去,像刚才拥抱亦枫和秀琴一样将若白紧紧拥抱住欢呼,天哪,是KO获胜呢!今年道馆挑战赛的第一战,松柏道馆就以如此完美的成绩获胜了! 首战的胜利仿佛在所有松柏弟子面前展开了一幅辉煌的画卷!也许,今年的松柏能够一路势如破竹杀进复赛、杀进八强、杀进半决赛,甚至、甚至说不定跟贤武道馆也有一拼呢! 看着身边伙伴们一张张笑容灿烂的兴奋的面孔,百草虽然没有像她们一样去拥抱若白,心里却也是激动得好半天才慢慢平复下来。因为刚才一直在拼命地呐喊加油,这会儿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地痛,她到场边弯腰去拿自己的水壶,抬头时看到海宽道馆的啦啦队正黯然地收起她们手中鲜红色的花环。 那个输给若白的海宽弟子颓然坐在比赛的垫子上,低垂着肩膀,海宽的教练拍拍他,说: “只是输了一场比赛而已,就这么没精打采,太没出息了!” “是。” 那弟子用手背擦一下脸,站起来。 “打起精神来,下一战我们要对阵日升道馆,只能赢不能输!”海宽的教练提高声音说,周围的海宽弟子们立刻振作精神高声回答: “是——!” 那些声音里充满力量,仿佛斗志又被重新点燃了起来! 目光从那边收回来,百草的胸口愣愣地酸涩了一下。她还记得以前,每年全胜道馆的弟子们都要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去备战道馆挑战赛,却每年都输得很惨,一次也没有进入过复赛。 她在全胜道馆里是像影子一样的存在,没有人会告诉她全胜道馆究竟是怎么样输掉的,她只能感觉到每年输掉以后道馆里的气氛都死寂得仿佛有什么死掉了似的。 今年她终于能亲眼看到挑战赛了。 却是站在松柏道馆的队伍里。 闭上眼睛,她咕咚咕咚地仰起脖子大口喝水,想要赶走心底突然涌上来的黯然。 “走了,我们去看别的比赛!” 松柏道馆和海宽道馆是第六小组的首场对阵,后面还有其他道馆的一些比赛。若白、亦枫和秀琴继续守在那里观察同组道馆的比赛情况,晓萤和阿茵、萍萍她们却将彩球收好,兴高采烈地喊百草赶快去看其他组一流道馆的对阵去。 “好。” 把水壶再塞进书包里,百草跟着她们往前走。体育馆内很拥挤,她们正走着,前面呼啦啦走过来一群弟子,她们闪到一边,那群弟子异常沉默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百草一愣。 那是全胜道馆的队伍。奇怪的是,她发现一直代表全胜道馆参赛的黎蓝师姐并不在里面,反而是光雅身穿比赛的道服,眼圈微红地走在郑师伯和仲和师兄的身后。 是输了吗? 虽然她被赶出了全胜道馆,虽然他们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可是,这一刻,看着他们一个个沉默不语消沉低落的样子,她的心口猛然被揪得生疼,沉甸甸地透不过气来。 “哼!” 这时郑渊海已经看到了她,他扫了一眼她身边那些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重重地哼了一声。于是同郑渊海一样,凡是走过百草身边,全胜道馆的弟子们无一例外地狠狠瞪她唾弃她,仿佛心中满腔的失落和怒意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叛徒!” “不要脸!” “呸!” 被那些冰冷的眼神投注在身上,听到那些鄙视的声音,闪避在旁边的百草咬紧嘴唇,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努力想要让自己不去理会。她已经不在全胜道馆,是郑师伯亲口将她赶出去的,是松柏道馆收留了她。全胜道馆现在怎么样,他们对她什么态度,她应该都不需要再在乎了才对。 可是…… 为什么看到光雅也冷冰冰地哼了一声从她面前走过,她心里还是会那么难过。 “咦,萍萍,全胜道馆是不是输了啊?” 看到沉默得脸色都有些发白的百草,晓萤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高声说。同桌这么长时间她怎么会不知道百草在难过呢?太过分了!在全胜道馆的时候欺负百草,任何大小赛事都不让她参加,现在百草不在全胜道馆了,居然还被他们欺上门来! “是吗?我……我不知道哎……”见全胜道馆的弟子们听到她们的对话全都阴沉着脸瞪过来,萍萍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嘿嘿,其实一看就知道了啦。”晓萤笑嘻嘻地装作压低声音,实则那声音谁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你看他们的表情,垂头丧气得像落败了的公鸡,不是输了,难道还会是赢了啊!” “呃……呃……” 萍萍害怕地使劲揪住晓萤的胳膊,生怕全胜道馆的弟子们会冲过来打她们。 “你说什么呢!输了又怎么了!难道你们松柏道馆就一场都不会输?!” 光雅从队伍中走出来,怒目瞪向晓萤,然后又瞪向一语不发的百草,气得发抖地喊: “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背叛了全胜道馆,投入到松柏道馆门下,就可以这么嚣张地来嘲笑我们了吗?!从小到大,是谁供你吃、供你住、让你上学、教你练功,你居然转脸就背叛了全胜道馆!戚百草,你这个叛徒!” “拜托,你哪只耳朵听见她说话了!刚才是你们冷嘲热讽地骂她,可是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你们还要她怎么样?!嘲笑你们的是我,别把账算到百草身上!” 晓萤也怒了,一挺身挡在百草身前,连珠炮般地说: “说什么叛徒,谁不知道是你们因为耍花招被揭穿了,恼羞成怒之下把百草赶出全胜道馆的!你们不要百草,难道还不许别的道馆欢迎百草了吗?” “你——!” 光雅气得呛住,但是她还是不看晓萤,只是死死地瞪着百草,说:“我原以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看不起他,至少你不会背叛他。可是,你原来跟其他人都是一模一样的!” 百草看向她! 她没有听错。光雅声音里的难过是因为她以为她背叛了师父,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是师父带我投入松柏道馆的。” 原本不想去解释什么,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了被鄙视和被冤枉,可是这一刻,她却不想让光雅误会她。 “我不信!”光雅想都不想就打断她,“他那么……那么……视你为希望,怎么可能会舍得让你拜到别的道馆门下!你不要骗人了!” “原来是曲师弟让你改投到松柏道馆去的,”郑渊海赤红着脸哼哼笑了两声,“没错,我们这尊小庙也留不下你这尊大佛,能攀上松柏道馆当然就不用再搭理我们这区区全胜道馆,好,好得很!走!”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愤恨地又瞪了一眼百草,跟在郑渊海身后匆匆地走了,光雅更是连看百草都不屑于再看。 “你们……” 晓萤不忿于他们对百草的态度,正想再告诉他们弄弄清楚,明明是全胜道馆做错了事情迁怒于百草,怎么好意思说得反而像百草背叛了他们一样,太过分了! “晓萤,算了。” 百草阻止住她,心里涌上不安的感觉。她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说出来是师父带她投到松柏道馆的?郑师伯一向不喜欢师父,会不会因此回去以后为难师父呢? “依我看,你那个郑师伯是个心胸狭隘的人,肯定早就看你师父不顺眼,所以既不让你师父带弟子,也排挤你不让你参加任何比赛。”听到她的担心,晓萤挠挠头,边走边分析说,“可是既然他能一直能容忍你师父住在全胜道馆,应该也是有原因的吧……” “我觉得也是。”阿茵插嘴说,“你师父当年那样的事情,都能留在全胜道馆,可见你那个郑师伯不能赶你师父走,那么刚才那种小事情更加没道理让你师父走了。百草你就放心吧!” “是啊是啊,百草你放心吧!”萍萍赶快附和着说,虽然她其实没太听懂大家说的是什么。 “嗯。” 百草应了声,尽量不让自己再去多想,而且她也不想影响到晓萤她们的心情,因为松柏道馆的首战大捷,大家刚才还是那么开心。望着前面各个场地上正激烈进行着的比赛,她把话题从全胜道馆上面岔开。 “我们去看哪场比赛?” “去看神威道馆的比赛吧!如果咱们能从小组出线,很可能第一场复赛就会对上神威道馆!”晓萤兴奋地说,阿茵和萍萍也立刻表示强烈地赞成,于是四个女孩子一起从人群中挤到神威道馆的比赛场地旁,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来。 神威道馆正在进行的是女子选手的那场,也就是他们首战第二场的比赛。每年道馆挑战赛的赛制都是将女弟子的比赛放在第二场,两场男弟子的对阵放在第一场和第三场,一般来说,第三场比赛是每个道馆主将选手的对决。 “她叫李芳,实力很强。”看着神威道馆那个女弟子轻轻松松一个双飞踢将对手踢中得分,晓萤说,“热身赛的时候,秀琴师姐曾经输给过她。” “啊,秀琴师姐输给过她?”萍萍害怕地说,万一要是复赛又遇到这个李芳,“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秀琴师姐只是热身赛输给她而已,说不定秀琴师姐是保留实力,准备等到正式比赛的时候出奇制胜呢!”晓萤瞪萍萍一眼,却看见旁边的百草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场地上的李芳,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样子跟最近训练发呆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 晓萤心中一动。 咦,难道说百草还一直在坚持练习观察对手的起势? “啊!快看!是贤武道馆!” 阿茵激动地忽然喊起来,晓萤和萍萍立刻随着她的声音转头望过去,果然贤武道馆的弟子们正整齐地从人群中走过来,其他道馆的弟子们自动闪出一条宽宽的道路给他们,并且情不自禁地以或崇拜或向往的目光望着他们。 “好有气势啊……” 萍萍喃喃地说,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贤武道馆的弟子,可是每次看到穿着雪白道服的他们都会产生一种忍不住想要惊呼的冲动。 “他们可以直接进入复赛呢。” 阿茵羡慕极了,所有道馆都在激烈地角逐杀入复赛的名额,只有贤武道馆能够这样悠闲地坐以待赛。 “赶快祈祷!” 晓萤打个激灵,突然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地虔诚地不停地说:“神啊,请不要让松柏道馆太早碰到贤武道馆……” 阿茵和萍萍也立刻紧张地跟着晓萤祈祷: “请不要让松柏道馆太早碰到贤武道馆,请不要让松柏道馆太早碰到贤武道馆……” 在决赛之前如果碰上贤武,那完全是必死无疑。所以,越晚碰到越好啊! 百草全神贯注地看着场地中央的比赛,当李芳以一个完美的后踢反击踢中对手得分结束掉这局之后,她才发现晓萤她们三人根本没在看神威道馆的比赛。 “冠军的光芒啊!” 阿茵痴痴地说,晓萤和萍萍也呆呆地望向不远处,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百草看到了站在左前方的一块场地前的那支队伍。 一共大约十几个弟子。 不像其他道馆的弟子那样随意地几个人凑在一起边说话边看比赛,他们整整齐齐地列队而站,身体一个个挺直如松,目光专注地观战,不交头接耳,不窃窃私语。 廷皓站在那支队伍的最前面。 他凝神观看着场地中正在进行的比赛,周围其他道馆的弟子们却纷纷不由自主地看着他,他身上仿佛有种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太阳般的光芒。 难怪贤武道馆能成为全国四大跆拳道馆之一。 百草暗暗想,只是这样寻常的观战都认真严谨一丝不苟,想必平时的训练会更加严格。 等晓萤三人回过神来时,赫然发现神威道馆李芳的比赛居然已经结束了,看比分是李芳以胜出五分的成绩取胜的。 “嘿嘿,比赛结束得好快哦。”晓萤心虚地不敢承认自己从头到尾一直分神,根本没留神观察李芳的状态。 “走,咱们去看风扬道馆的比赛吧。”阿茵提议。 “好啊好啊!” 晓萤和萍萍赞同地附议,于是她们拉着百草又跑去另一块场地。看完一场比赛又一场比赛,当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一直站着观战的她们竟然已经累到腿软得有点走不动的样子了。 不过! 胜利的喜悦让她们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疲倦! 毕竟跟若白师兄他们的出赛比起来,只是观看几场比赛而已,一点也算不上什么! 回到松柏道馆,范婶早已精心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迎接初战大捷归来的若白、亦枫和秀琴,其他弟子们兴奋地围在他们三人身边,对今天的胜利依旧激动不已,重复地一遍一遍描述比赛中的精彩细节! 若白却只是淡淡地说,今天只是第一场比赛而已,接下里还会有八场比赛,只要输掉两场,就可能无缘复赛,让大家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仿佛兜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不过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早就习惯了若白师兄的脾气,稍微闷了一会儿就又和亦枫、秀琴兴高采烈地谈论起来今天的比赛。 顾忌着若白刚才的话,秀琴克制住获得胜利的开心,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亦枫却完全不在意,哈哈大笑地对弟子们说,今后几天一定也会像今天一样大获全胜! *** *** 就像亦枫说的那样!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松柏道馆果然一路势如破竹!跟金泉道馆的比赛,亦枫、秀琴、若白齐齐获胜!在跟星翰道馆的比赛中,虽然秀琴输掉了她那一场,但是亦枫和若白很漂亮地战胜各自对手,松柏再次胜出! 松柏道馆沸腾了! 自从初原退出后,连续四年来松柏道馆从未在道馆挑战赛的预赛中能如此一场接一场地取得胜利!虽然也可能是抽签产生的分组对阵表正好将比较弱的队伍排在了前面,但是这样一连串的胜利也是近年来史无前例的啊!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可是今天和蓝狮道馆的对阵中,亦枫居然以一分的微小差距败给了对手。眼看着第二个出场的秀琴又和蓝狮道馆的女选手对阵得难分胜负,比分一直互咬着交替上升,晓萤率领着啦啦队队员们声嘶力竭地为她加油! 这几天来每天大喊着为松柏加油,阿茵、萍萍包括晓萤的嗓子都痛得有点受不了了,喊出来的声音又闷又哑。虽然她们每天都狂喝胖大海,但是被过劳使用的嗓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发不出声音。 “蓝狮加油——!蓝狮加油——!” 对面的蓝狮啦啦队人多势众,加油的声音以压倒般的优势将松柏啦啦队的加油声掩盖住! “砰!” 蓝狮的女选手一个反击横踢踢中秀琴的胸口,得一分。蓝狮啦啦队顿时欢呼起来,已经领先两分了! “松柏必胜!松柏必胜!” 晓萤急死了,可是任她怎么使劲,嗓子里都闷哑得好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一样,这么小的声音怎么率领着大家为松柏加油啊! “松柏必胜——!松柏必胜——!” 啦啦队里,一个微沉有力的女孩子声音破众而出,那是百草。她的声音不是非常的清脆响亮,没有像银铃一样好听,却有着如同海底浪涛般的力量,蓝色的彩球挥舞在她的双手中! “松柏必胜——!!松柏必胜——!!” 那海涛般的呐喊仿佛有无穷的感召力,原本嘶哑得几乎完全发不出声音来的阿茵她们也奇迹般地奋声喊了出来! “啪!啪!” 在松柏道馆重新响起的热烈的加油声中,秀琴大喝一声,她竟主动进攻,在空中飞出双飞踢! 两分! 又是平局了! “哇——!!!” 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激动得跳起来,互相拥抱在一起!晓萤更是两眼闪亮地扑住百草,兴奋地说:“太好了!你居然还有这样好的声音!那么接下来,就由你领喊!” “我……” 百草微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刚才的呐喊声使得她的嗓子此刻好像被火烧得裂开了一样,痛得连唾液都无法咽下。可是她也很清楚,大家都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看着晓萤和其他啦啦队的伙伴们那一张张满脸期待的神情…… “好。” 一听她答应下来,晓萤立刻将她手中的那对蓝色彩球拿走,将自己那对象征着啦啦队队长的七彩花球塞进她手里,又把她推到啦啦队的最前面,说: “百草!开始吧!” “松柏道馆!奋勇向前!” “松柏道馆——!!奋勇向前——!!” 市立体育馆内到处充满了各道馆啦啦队的声浪,而这边,在百草的带领呐喊下,松柏道馆啦啦队的气势完全压过了蓝狮啦啦队,秀琴也渐渐找到了进攻的感觉,她接连得分,终于在第三局结束的时候以领先四分的成绩取得了胜利! 若白上场后。 双方主将之间的决战更是掀起了比赛的高潮,松柏和蓝狮的啦啦队队员们呐喊着,使出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呐喊声中,百草沉着有力的声音犹如波浪汹涌的大海上一座始终矗立在前方的灯塔,不管蓝狮啦啦队的声音再高亢再强大,她坚毅的声音始终领着松柏的啦啦队以充满斗志和让人听了就会倍加鼓舞的节奏呐喊着—— “加油松柏!松柏加油!” “加油松柏——!!松柏加油——!!” “松柏松柏!严阵以待!” “松柏松柏——!!严阵以待——!!” “松柏胜利!松柏无敌!” “松柏胜利——!!松柏无敌——!!” 若白胜! 当裁判宣布松柏道馆以二比一的总比分赢得与蓝狮道馆的对阵后,所有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激动地狂跳起来冲过去,将若白他们拥抱在中间! 四连胜! 松柏道馆已经四连胜了! “啦啦队今天很出色。” 听到若白师兄居然在伙伴们的包围欢呼中特意对啦啦队说出这句话,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先是不约而同地呆住,然后一个个笑得又兴奋又不敢置信! 哇,一向淡然严谨的若白师兄竟然特意表扬了她们呢! “是百草!”晓萤一把将百草推出去,高兴地对若白说,“今天这场大部分时间都是百草带着我们加油的,她很棒啊,喊得很有力道是不是!我们也没想到她会喊这么好呢!” “是啊是啊!今天全啦啦队最辛苦的就是百草!”啦啦队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 “辛苦了。” 若白对百草点了点头,然后才向换衣室走去。啦啦队伙伴们纷纷羡慕地打趣百草,说好难得才能被若白师兄肯定,晓萤甚至八卦兮兮问百草,刚才若白师兄跟她说辛苦了的时候,她有没有心跳加速呢? 百草窘红了脸。 虽然跟啦啦队里女孩子们越来越熟悉,可是她还是不习惯被开这样的玩笑。假借着去喝水,她弯腰从地上的书包里去掏水壶,听到她们的话题终于从若白和她身上转移开,才松了口气。 松柏跟蓝狮的这场比赛是今天第六小组的最后一场,这会儿市立体育馆内其他小组的赛事基本上都已经结束了,只有左前方和右边的各一块场地上还有比赛在进行。 拧开水壶的瓶盖,手晃了晃,百草仰起脖子,把水壶竖起来又晃了晃,等了许久,才只有一滴水缓缓地从水壶的沿口“滴答”一声落到她干裂的嘴唇上。 没水了。 在亦枫比赛的第一场,为了能喊出声音来,她就几乎将水壶里的水全都喝完了。吃力地咽了口唾液,喉咙里干痛得仿佛里面已经龟裂成一片片的,那疼痛从喉咙一直燃烧到耳朵,连太阳穴都痛得有点一跳一跳的。 “咦,快看!”阿茵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地喊,“那不是廷皓前辈吗?站在他身边那个……” 真的是廷皓前辈呢!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齐刷刷望过去,刚才全心关注松柏和蓝狮的比赛,竟全然没有留意到贤武道馆的廷皓前辈就站在右边的场地上观看第五小组的比赛!在白T恤外面套了件黑色的休闲西装,下身穿一条磨白的旧黑色牛仔裤,廷皓前辈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英挺修长。 或许是因为没有穿道服的缘故,他不像开幕式那天显得那么严肃,手里拿着瓶矿泉水,他跟身边的一位女士边看比赛边低声谈论着什么。 “那个人……” 晓萤突然瞪大眼睛,脑中飞快闪过一些曾经在电视和报纸上见到过的照片。 百草也觉得那女士有点眼熟。 “会不会她就是……”萍萍惊喜又忐忑地低喊,“……就是沈柠教练啊!”她收集了很多关于跆拳道的剪报,应该没错,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沈柠教练! “咦——?!”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这时也全都认了出来,没错,那就是沈柠教练!可是,她跟出现在新闻里的模样好像很不一样哎!新闻和报道里,沈教练总是在赛场边,总是穿着国家队的体育服,头发总是高高地梳成利落的马尾,面容清爽没有一丝脂粉,年轻得就像刚刚踏出大学校门的女孩子。 然而此刻站在廷皓前辈身边的这位女士。 穿着一身改良的淡紫色旗袍,乌黑的头发绾成一个低低的发髻,发髻上斜插一根深紫色凤尾的簪子,她脂粉薄施,肤如凝脂,目如黑潭,完全是从古代工笔画中走出来的绝色仕女! 这时第五小组的比赛也结束了,沈柠对廷皓低语说了些什么,廷皓微微点头,两人向体育馆的南出口的方向走去,那正好也是松柏道馆啦啦队女孩子们所在的方向! 这就是传说中的沈柠沈教练啊,这就是要在岸阳成立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沈柠沈教练啊!她今天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要从道馆挑战赛中选拔出好苗子来培养吧! 眼看着那两人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跆拳道训练基地! 国家队! 世界大赛! 望着前面越走越近的沈柠,想到沈柠这个名字所意味着的那些让人热血澎湃的事情,啦啦队女孩子们的心脏怦怦怦地狂跳着。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去,哪怕就是简单地喊一声“沈教练”! 连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晓萤也只敢心中狂冒泡泡地瞪大眼睛屏息地凝视着她! 百草怔怔地握住手中空空如也的水壶。 那种感觉…… 虽然面前这个美丽如古代仕女的沈教练并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傲慢表情,可是就是有种难以言语的威严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一步。 她低下头,拧上水壶的盖子,喉咙里又一阵火烧火燎的疼痛,痛得她只想赶快回到道馆喝一口水。 “廷皓哥哥!” 眼看着就要和传说中的沈教练擦身而过,说不定会造成终身的遗憾,晓萤急中生智,笑容灿烂地向廷皓挥手喊: “廷皓哥哥,你也来看比赛啊!有没有看到我们松柏道馆刚才的比赛呢?” 太崇拜晓萤了! 阿茵她们一边在心里狂热地赞美晓萤,一边感动地看着沈教练和廷皓前辈一起停在了她们面前,啊,她们终于可以近距离地看到沈教练了! “嗯,看了若白刚才的比赛,松柏道馆今年进步很大。”廷皓很有礼貌地回答晓萤。 百草闻声抬起头看他。 见他虽然跟沈教练站在一起,身上那种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却没有丝毫的减弱,眉目间竟仿佛更加英气逼人了些。 “若白就是刚才您看的那场比赛里获胜的选手。”廷皓对沈柠解释说,沈柠教练微微颔首,表示她想起来了。 沈教练看到若白师兄的表现了! 那就是说—— 若白师兄说不定会被挑中,选入到沈教练成立的跆拳道训练基地里去! 啦啦队的队员们兴奋地睁大眼睛。 晓萤更是激动地脱口而出: “是的!我们若白师兄是非常了不起的选手,若白师兄已经连赢四场了,也已经带着我们松柏道馆连赢四场了!沈教练,如果您要挑选弟子,请一定要考虑我们若白师兄啊!” 沈柠笑了笑,对晓萤说: “我会综合考虑每个选手的情况。” 这句话说得很客气,晓萤却突然觉得自己冒昧极了,尴尬得涨得脸通红,说: “谢谢沈教练。” 沈柠又是一颌首,没有再停留,径直向体育馆的出口走去。廷皓也一起走,走过百草身边时,他略停了下。 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她,他仿佛不经意地说: “拿着吧,我上次说过要请你喝饮料的。” 百草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矿泉水塞进她手里,然后大步和沈柠一同离开了。 “为什么廷皓哥哥会给你水?” 边和大家往外面走,晓萤边好奇地问。今天所有的比赛都结束了,体育馆里有些空荡荡的,大赛的工作人员在忙碌地收拾场地。 “我也不知道。” 百草摇摇头,矿泉水的瓶子温温的,似乎还留有他手上的温度。喉咙又痛又干,她很想立刻拧开这瓶水喝下去,却不知为什么又开始望着那瓶水默默发怔。 “说起来,你真的很厉害呢!”看到百草手中的水,晓萤顿时也觉得嗓子里开始冒烟,掏出自己的水咕咚咕咚地大口大口喝,喝完喘了喘气,继续说,“我平时话那么多,嗓子久经锻炼,你说话那么少,嗓子应该很脆弱。为什么我嗓子都不行了,你还能喊出来呢?” “是啊!”阿茵她们也纷纷开始喝水,沙哑着嗓子说,“秀琴师姐那场,真的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呢,百草,今天多亏了你!” “……没有。” 被大家这样的夸奖,百草心里又暖又热。其实只要用力,喉咙里总是能发出声音的,只要喊的时候努力忽略掉嗓子里被烈火焚烧般的疼痛就可以了。当看着亦枫、秀琴和若白在赛场上全力地比赛,她恨不能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送给他们,加油呐喊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百草,不如你成为啦啦队的队长吧!”晓萤突发奇想,“你能喊出来声音,而且在不同的时候能带领大家喊出来最合适的口号,并且运气也蛮好,秀琴师姐那场原本说不定会输掉的,你一带领大家加油,就喊赢了!以后就由你带领大家好不好!” “我?” 百草呆住。能参加啦啦队对一向沉默寡言的她来讲就已经是很大的挑战,她怎么可能适合率领大家又喊又跳地为比赛加油呢? “对啊,就是你!”晓萤兴奋地望向周围的队员们,说,“你们觉得怎么样,让百草带领我们,为咱们松柏道馆加油吧!” “好啊!” “百草,当我们的队长吧!” “带领着我们,为了松柏道馆继续胜利,燃烧我们身体内的最后一份力量吧!” 女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将百草围在中间,边挥舞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彩球,边轻快地走出体育馆的南出口,七嘴八舌地喊着: “松柏道馆!战无不胜!” “我们已经四连胜了!” “明天就会五连胜!后天就会六连胜!我有预感,我们松柏道馆将会以全胜的战绩冲出预赛!冲进复赛!冲进八强!冲进四强!冲进决赛!” “胜利是属于我们松柏道馆的!” “松柏道馆万岁!” 因为其他道馆的弟子们已经全都走光了,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放声笑喊着,笑声一直飘荡到彩霞满天的空中去。 百草也笑起来。 她的笑容明亮极了。 如果能够帮助松柏一路胜利下去,即使喊得嗓子再也发不出丁点声音,她也愿意带着啦啦队每场比赛都用力地呐喊加油! 笑声伴着她们走下体育馆外面高高的台阶。 她们准备坐公交车回去,肚子里饿得开始咕噜咕噜叫了。站牌就在体育馆外面,她们一走出来,却看到有好多警察正把前面的一块地方围起来,不停地拍照,那地上有很多碎玻璃,还有一滩血迹。 是出车祸了吗? 百草心中一惊,不忍看那些鲜血,将视线移开一点,她听到晓萤正在向旁边那些等着警察一走就开始清洗地面的体育馆清洁大婶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个到这里参加完比赛的小姑娘被车撞了,送到医院去了。”清洁大婶心有余悸地说。 “啊,是选手被撞了吗?”女孩子们惊呼,晓萤怕怕地说,“回去一定要提醒若白师兄他们注意交通安全,太可怕了!对了,大婶,你知道是哪个道馆的选手吗?” “记不得了,”清洁大婶又想了想,不敢确定地说,“好像是什么……什么……松什么的……” “……松柏道馆?!!!!” 片刻的呆滞之后,女孩子们惊恐地大喊! *** *** 一定是搞错了! 一定是清洁大婶年纪太大,耳聋耳背听错了,怎么可能是松柏道馆!可是当晓萤胆战心惊地按下手机号码,连拨了几个电话,当女孩子们心慌意乱地拦下两辆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当看到320病房外的走廊上全都是先前离开的满脸焦急不安的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时,啦啦队女孩子们的腿都有些软掉了! “秀琴师姐伤势怎么样?” 晓萤害怕地问初原。 初原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卡,仔细看了看,说:“右臂骨折有创口,颈部轻度挫伤,其他部位有擦伤,应该问题不大。刚才我问过秀琴的主治医生,明天就可以出院,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够痊愈,一般不会留下后遗症。” 百草悬着的心缓缓落下来。 看到地上那摊血的时候,她很害怕是很严重的车祸,如今知道秀琴的身体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总算放下心来。 “那……那明天的比赛……”晓萤松了口气,却马上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提心吊胆地问,“……秀琴师姐还有办法参加吗……” “你说呢!你说我姐还有办法参加吗?!”秀达突然猛地站起来,他凶巴巴地瞪着晓萤,声音里带着冲天的怒火,“你明明看到我姐胳膊不能动,脖子不能动,她怎么参加明天的比赛!你明明知道我姐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希望能够在道馆挑战赛里代表松柏赢得胜利,现在她没办法继续比赛了,她心里有多难过你会想像不出来吗?!你在她面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 晓萤被吓得结结巴巴。 “秀达,闭嘴!” 病床上的秀琴苍白着脸呵斥秀达,秀达僵了片刻,然后梗着脖子僵硬地大步从病房走出去! “我对不起大家……” 躺在病床上,秀琴的脸色比枕头还要雪白,她哑声说,泪水缓缓从紧闭的睫毛处流淌出来。一年一年,她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能够代表松柏道馆出战道馆挑战赛,如今已经四连胜,眼看着就能冲出预赛冲进复赛,却因为她的受伤拖累了道馆。 “对不起,秀琴师姐,我不该说那些话!” 晓萤也“哇”地一声哭起来,她刚才没想那么多。是的,秀达说得没错,她知道秀琴师姐一定比她更难过。 病房里一片死寂。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呆呆地站着,一个个心里难过极了。 按照规则,所有道馆的三个参赛名额必须在比赛开始前就全部确定,不能够中途更改出赛队员。即使有队员在比赛中受伤或者什么原因不能参加比赛,也不能由其他弟子替补。秀琴师姐的受伤,意味着松柏道馆又要无缘今年道馆挑战赛的复赛了。 怎么会这样。 可是松柏道馆已经四连胜了啊,怎么可能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把身体养好,不要留下伤,明年的道馆挑战赛还会有机会。”初原帮秀琴拉好被子,转身对病房里的弟子们说,“留下一两个人来照顾秀琴,其他人都回去吧,让她好好休息。” “我留下来照顾秀琴前辈。” 看着仍旧在默默流泪的秀琴,百草的心像被绞住了一样的疼。如果说她当时没能取得参加道馆挑战赛的资格,就难过了很久。那么秀琴师姐已经比赛了几场,而且场场胜利,却遇到这样的情况,一定比当时的她更加难以接受吧。 “我也留下来!”晓萤赶忙说。 “还有我!” “我也要照顾秀琴师姐!” “……” 阿茵和萍萍她们也纷纷坚决要求留下来,病房里又开始乱糟糟喧哗起来。 “阿茵、萍萍和秀达留下,其他人回道馆。”若白走进病房,神情淡淡的,仿佛秀琴的受伤也没有太多干扰到他的情绪。 “我以前照顾过病人,有护理的经验,让我留下来吧!” 百草恳求地望着若白,以前师父生病时,她陪师父住过院,跑前跑后地对医院里需要办的各种手续和流程也比较熟悉。 “不行。”若白看向她,说,“明天你要代替秀琴参赛,现在立刻回去道馆开始训练。” “什么——?!” 被沮丧包围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历届的道馆挑战赛不是都不允许选手的更改吗? 而且,为什么是百草代替秀琴师姐参赛?! Chapter11 原来,大赛组委会经过紧急研究决定,是由于赛事主办方的责任导致松柏道馆参赛选手秀琴受伤,以及不能进行接下来的比赛。所以组委会除了支付秀琴的治疗费用和营养费用外,特别批准松柏道馆可以另外派出一位选手代替秀琴参赛。 只是为什么是百草呢?! 夜晚的松柏道馆沉浸在一种古怪而沉默的气氛中。练功厅里,若白正在加紧训练百草,弟子们守在外面,他们面面相觑,一个个欲言又止。 不是说他们看不起百草的实力。 事实上,馆内选拔赛的时候百草就战胜了秀琴,取得了女子组的冠军,后来是若白师兄出于综合实力的考虑,才选择了秀琴。那么秀琴意外受伤,由百草来替补,按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 自从馆内选拔赛之后,也许受刺激和打击过度,百草的表现开始失常。日常的分组对练时,她常常盯着对手发呆,反应很慢,几乎连道馆里入门最晚的弟子都能踢倒她。 这样的百草,怎么可以代表松柏道馆去参赛? “亦枫师兄!” 练功厅外的弟子们急得不得了,又不敢去打扰正陪着百草对练的若白,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丰石悄悄喊里面的亦枫出来。 “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亦枫练得浑身是汗,他边打哈欠边慢悠悠地走出来。 “亦枫师兄,为什么若白师兄决定让百草参赛呢?百草最近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会输掉的吧!”弟子们压低声音说,怕被百草听见影响她的情绪。 “那你们觉得应该让谁代替秀琴参赛?”亦枫又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晓萤?阿茵?萍萍?还是其他谁?” 弟子们很沮丧。 是的,晓萤她们好像还不如百草,松柏道馆在女弟子上面的实力一向比较弱。 “要不然联系一下初薇师姐?” 吴海突然灵光一闪,其他弟子们也纷纷附和。虽然初薇师姐在馆内选拔赛的时候曾经宣布放弃跆拳道,而且也搬出道馆去学校住校了,可是现在是松柏道馆的危急时刻,初薇师姐应该会挺身而出的! “你们觉得若白师兄会同意让一个轻易就放弃了跆拳道的人,代表松柏道馆出赛吗?”靠在练功厅的纸门旁,亦枫瞌睡地扫他们一眼。 “……” 弟子们垂头丧气。是的,即使初薇师姐愿意代替秀琴出战,若白师兄也不会同意的。 “后踢!” 随着若白喊出口令,百草一个腾身后踢,重重踢在他高举的脚靶上!收住身体,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练功厅门口那些将亦枫围起来的弟子们。从他们的表情,她能猜到他们是在反对由她出赛,她甚至听见他们提到了初薇的名字。 终于能参加她盼望已久的道馆挑战赛了!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心里有一股克制不住的激动,又有一股透不过气来的压力。她能理解外面那些弟子们不安的心情,松柏已经连胜四场了,小组出线的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突然换上她。 她的实力和秀琴相比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那场馆内选拔赛,如果不是秀琴分神,她几乎无法反败为胜。而跟婷宜的那次实战,她更是败得一塌糊涂。 “横踢!” 若白一声厉喝,她略怔一下,立刻将注意力转回来,大喝一声: “呀——!” 一腿横踢贯灌着风声踢在他的脚靶上! “双飞!” “侧踢!” “下劈!” 若白一声声地喊出口令,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完成,又是十几分钟下来,她大汗淋漓。扔给她一块毛巾,他淡淡地说: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你回去休息。” “我还想再练一会儿。”她急忙说。 “就算你今晚练一个通宵,除了造成肌肉疲劳,对明天的比赛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说完他转身离开,向练功厅外面走去,背影是那么的漠然,好像他对她明天甚至她今后的每一场比赛都毫不关心,她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说: “你觉得我明天会输,是吗?” 若白站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你认为你明天会输吗?” 被他冷淡的目光注视着,她心中一激,反而生出一股力量来,倔强地说: “我不会输的!” 若白对她的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沉默地打量了她一下。练功厅外的弟子们见他出来顿时纷纷噤声,恭敬地喊若白师兄,他拍了拍弟子们的肩膀,没说什么。 望着若白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外面的弟子们也散开走了,百草独自一人在灯火通明的练功厅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她深吸口气,拿起抹布像往常一样开始擦垫子,努力赶走那些纷杂忐忑的杂念,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她不会输! 她明天一定会战胜对手! 虽然她是因为秀琴的意外受伤而临时替补上场,可是既然明天就要上场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拖累整个队伍! “赶快回去吃饭啦!这里我帮你收拾!” 见明天就要比赛的百草居然还跪在地上用力地擦垫子,晓萤急忙冲进练功厅,将抹布从她手里抢过来,连声说: “左等右等你也不回来,还以为是从医院回来若白师兄就加紧训练你到现在,不放你回去吃饭呢,怎么竟然是在打扫卫生啊!哎呀哎呀,不要跟我抢啦,这些工作全都交给我就行了,你放心,我一定擦得干干净净!”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百草对她笑了笑,双手紧握住抹布继续埋头擦垫子。反正她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若白让她今晚不要再训练了,回到房间她也只会对明天的比赛胡思乱想地紧张。 “百草,回去啦。”晓萤哀求她,“我妈专门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已经热了好几遍了,如果我没能喊你快点回去,她会骂我的!拜托啦!” 呼啦啦—— 练功厅的纸门被拉开。 刚才已经四散走开的松柏道馆弟子们整齐地一字排开站在百草和晓萤面前,他们手里拿着抹布、水桶、扫帚、灰斗,仿佛要打响一场清洁战役般精神抖擞地齐声说: “交给我们吧!” 丰石上前一步,代表他身后的伙伴们对她们说:“晓萤,你陪百草回去吃饭,照顾她,让她好好休息,把其他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们来做!” “可是……” 可是,他们刚才不是还不放心让她参赛吗?百草呆呆地望着他们,他们虽然在练功厅外是压低了声音对亦枫说的,然而她还是听到了一些。 “咦,太好了!”晓萤很高兴,松了一口气,对他们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反对百草代替秀琴师姐出赛呢!” “其实我们是有点担心,不过我们不是反对百草,而且我们太紧张了……”丰石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不过,我们相信若白师兄,也相信百草一定会全力以赴地进行比赛的!百草,请你加油吧!” 其他弟子们也争先恐后地为百草鼓劲说: “加油,百草!你要有信心!” “加油!你一定会赢的!” “比赛的时候不要像前几天训练的时候一样总是发呆,要注意防守!” “不要紧张!紧张会影响你在赛场上的发挥!” “拿出那次打败金敏珠的气势来,我们相信你,明天你一定会获胜的!加油吧,百草!” 夜色已晚。 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 被弟子们“赶”出练功厅,被晓萤强拉着往外走,百草只能边走边回头往后看。 练功厅内灯火通明。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边替她做着原本应该由她来做的清洁,一边热烈地彼此谈论着明天就要进行的比赛。远远地望去,那样温暖热烈的气氛,就像她是承载着他们所有的期望,即将代表他们的荣誉而战。 胸口突然涌出滚烫的热流! 匆忙将头扭回来,她才勉强压下那股差点让她的眼眶都温热起来的陌生情绪。 身边的晓萤正滔滔不绝地说: “阿茵和萍萍也从医院打电话过来了,让你不用担心秀琴师姐,好好准备比赛,说秀琴师姐除了走路和翻身不太方便,其他情况都蛮好。她们说,秀琴师姐要她们一定要告诉你,小组赛里即使你输了,也有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撑着,不要紧张,不要压力过大。” 秀琴前辈…… “还有,刚才初原师兄来过了,给你留下一钵汤药,说是饭后温一温将它喝掉,会让你的嗓子不那么痛。”晓萤挠挠头,“奇怪,初原师兄怎么会说你嗓子痛呢?是你告诉初原师兄你嗓子痛?” “没有。” 傍晚在病房的时候,因为人多,她甚至没有跟初原前辈说话。但是这会儿被晓萤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嗓子痛得比下午更加厉害了。 “哎呀,对了,既然你明天要参加比赛,那么就不能当啦啦队的队长了!”晓萤猛地惊呼起来。 是的。 百草也怔了下。 “不过,你不要操心这些,啦啦队的事情还是由我负责,”晓萤想了想,“哪怕我们将嗓子喊到往后再也说不出话,也会坚持每一场都让松柏啦啦队的声音最响亮,所以——” 晓萤站定身子,两眼放光地紧紧盯着她,说: “百草!请你加油吧!” 夜色宁静。 远处,练功厅的灯光像一团温暖的星芒。 “是,我会加油的。” 她知道,她要做的不仅仅只是加油,她要打赢比赛,她要让松柏道馆就像秀琴没有受伤之前一样,继续一路胜利下去! *** *** 第二天,市立体育馆内战况激烈。因为小组赛进入半程阶段,每场比赛的胜负都显得尤为重要,甚至每场获胜的方式和比分都会影响到最终在小组内的排名,所以各个道馆都拼尽了全力,丝毫不敢松懈。 松柏道馆今天要对阵的是江北道馆。 目前在第六小组中,从大比分来看,松柏道馆和日升道馆的战绩全都是四战皆胜,并列小组第一。但是从小比分来看,日升道馆每战都是三场全胜,而松柏道馆有两次是以二比一的方式赢得胜利,处于落后的局面。 而江北道馆在开赛的第二天,败给了日升道馆。所以今天这场比赛对于江北道馆来讲极为重要,如果再输给松柏道馆,那么小组出线将会非常艰难。 松柏道馆也是同样的情况,因为日升道馆的实力强大,所以跟同小组内其他队伍的比赛更加不敢掉以轻心,稍有疏忽就可能面临被淘汰的命运! 第一个代表松柏道馆上场比赛的依旧是亦枫。 随着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两个道馆的啦啦队爆发出了海浪般的加油声!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与亦枫对阵的那个江北弟子的实力不弱,比分交替上升,亦枫抖擞起全副精神,江北的弟子也严阵以待,场面越来越白热化。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江北必胜——!江北必胜——!” 双方啦啦队的加油声震天的响,坐在场地旁边的百草有些恍惚,好像有种抽离感。昨天她还在啦啦队中,用她最大的声音为亦枫加油,虽然喊得嗓子要裂开般的痛,但是那时候,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给代表松柏出战的若白他们! 可是今天…… 她竟是坐在这块专属于比赛选手的地方。 一旦亦枫结束比赛—— 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她。 落后一分结束第一局比赛的亦枫浑身大汗地走过来,他喘气地坐到若白和她的身边,若白把毛巾和水递给他,低声同他分析那个江北选手的技术特点,告诉他下一局可以采用什么样的策略。 “嗯,好。” 短短的两分钟休息时间一过,亦枫点头应了声,起身继续投入第二局的比赛。汗水的气息依然弥漫在她身边,忽然间,恍惚的感觉渐渐散去,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让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水壶。 第一局已经结束。 再有不到两局比赛的时间—— 她就要上场了! 双手僵硬地握住水壶,手心出了一些汗,水壶又湿又滑,她忍不住看向身边的若白,希望他能给她一点力量。可是他薄唇紧抿,正全神贯注看着场中亦枫的比赛,似乎根本不知道她紧张得呼吸都变得忽快忽慢起来。 第二局亦枫反超对手两分! “松柏无敌——!天下无敌——!” 在阿茵和萍萍缺席的情况下,晓萤率领的啦啦队依然喊声如雷动,丝毫不逊色于人多势众的江北啦啦队。 “第三局你稍微调整一下战术……” 若白凝神叮嘱亦枫,亦枫边咕咚咕咚地喝水,边点头听着。第三局临起身前,亦枫看了一眼百草,喊她说:“喂,百草,赶快做热身吧,马上就该你上场了。” “热身?” 腾地如弹簧般站起来,百草脑中一轰,马上、马上就该她上场了! 亦枫第三局的比赛开始了。 见亦枫越打越顺,比分差距逐渐拉开,若白放下心来,听到旁边有些声响。他扭头一看,是百草正在压腿,她的脸红通通的,眼睛有点发愣,拼命地压着腿,背脊却僵硬僵硬的。 若白皱眉。 他一言不发地又回头继续看亦枫比赛,果然,亦枫最终以领先五分的优势取得了今天跟江北道馆对阵的第一场胜利。 “啊——!亦枫师兄!” 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冲上去将大汗淋漓的亦枫围住,拥抱他,发出激动的欢呼声! 太好了,这样就不怕了! 亦枫师兄胜了一场,那么即使百草输掉,还有若白师兄在后面压阵,今天跟江北道馆的这一仗胜利的机率应该还是很大的! “松柏道馆的……”确认了一下登记表上松柏道馆新换上来的选手名单,裁判开始点名,“……戚百草来了吗?” “到!” 百草条件反射地应声,身体站得笔直,耳膜轰隆隆地响。 “江北道馆的陈二英。” “到!” 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身体结实的女孩子,皮肤黑里透红,腰系红带。 “你们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比赛开始。” “是!” “是!” 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彼此对望一眼,百草在陈二英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初生牛犊般的莽直。 走回休息区的时候,百草听到身后有江北道馆的女弟子窃声地笑:“她居然才是白带,二英师姐,你肯定三两下就能把她打倒!” “百草,马上就该你了!” 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也跑过来,她们七手八脚地为百草递毛巾、递水壶。晓萤紧张地为百草按摩放松肩膀,连声问: “你还好吗?你不紧张吧!不要紧张,你看亦枫师兄已经赢了一场了,你放轻松,千万不要紧张!” “……是,我不紧张。” 肩膀上的肌肉被晓萤捏得很痛,百草深呼吸。是的,她不能紧张,紧张对比赛一点帮助也没有,只能影响她的发挥。馆内选拔赛的时候,她就紧张得全身发硬,反应变得迟钝,这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晓萤,只会说百草,你看你自己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比赛过后的放松让亦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笑地说,“再捏下去,百草的肩膀都会被你捏出淤伤来。” “哦!” 晓萤吓得连忙松手。 正在这时,场地前等待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突然发出一阵惊讶的喊声,竟然是秀达推着轮椅中的秀琴出现在体育馆内!秀琴的脖颈被塑胶托固定住,右臂上是厚厚的石膏,她坐在轮椅中,头部丝毫无法扭动。 “加油吧!” 被秀达推到百草面前,秀琴深深凝视她,只说了这三个字,然后让秀达将她推到场边观战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的队伍中。 “百草!要加油啊!” 跟秀琴、秀达一起从医院里出来,刚刚换好啦啦队装扮的阿茵和萍萍也一路喘气地跑过来,她们手里拿着彩球,紧紧拥抱住百草,激动地说: “我们相信你一定会赢的!” “选手准备上场!” 听到裁判的命令,百草站起身,她看了一圈身边那些啦啦队的女孩子们,见她们一个个虽然都很紧张,却全都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视线最后落在若白身上,他正低声同亦枫总结刚才比赛中的情况,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到她。 他不打算对她说些什么吗? 前几天她作为啦啦队的一员观战,记得每场秀琴比赛前,若白都会对秀琴叮嘱一些话。现在她马上就要上场了,为什么他始终一句话都不对她说? 或许是由于她望向他的目光太过强烈,若白终于转过头来—— 看了看她。 他的眉心皱住。 她屏住呼吸,想要听清楚他指点她的每一个字。 “输了也没关系。” 若白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松柏道馆戚百草!江北道馆陈二英!开始!”裁判声如洪钟地宣布,于是,戚百草人生中第一场正式的比赛,打响了! 蔚蓝色的垫子上。 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立,彼此行礼之后,各自拉出架势。陈二英是一身簇新的道服,头发短短得像男孩子一样,握着双拳,边颠步边不停地发出一声声大喝。 百草还是那身洗得发旧的道服,同样是短发,她的头发却柔软得像小鹿身上的茸毛。她的眼睛也像小鹿一样澄澈得黑白分明,握紧双拳,她按照自己的节奏颠着步伐,没有喊叫,而是紧紧盯着面前不时试探出击的陈二英。 “呀——!” 陈二英率先发起了攻击,一记侧踢闪电般向百草踢来! “喝——!” 百草同时迸出一声大喊,腾空而起! 两人的身影在空中交错! 紧挨场边的参赛队员区,见若白紧紧盯着场中百草动作的每一个细节,亦枫打着哈欠问: “为什么要故意对她表现出一副很冷漠的样子?明明你一直都在关注她的训练,即使那么忙碌地准备道馆挑战赛,你都不忘盯紧她,每天为她走马灯似的调换练功的搭档。为什么昨天训练她的时候你偏偏冷冰冰的,刚才她都要上场了,连一句鼓励加油的话都不肯说。” 若白抿紧嘴唇。 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话。 “你不怕她被你打击得信心全无,输掉比赛吗?”亦枫感兴趣地研究着若白的表情,就在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若白却望向百草大喝中腾空而起的身影,淡淡地说: “如果这样就会输,也没什么可惜的。” “砰——!” 电光火石间,在陈二英侧踢的动作刚刚踢出的那一瞬,百草几乎同时腾身后旋,避开她的腿,紧接着一个反身后踢重重踢中她的肩膀! “腾腾腾!” 陈二英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身体,她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像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被踢中了! 裁判挥手示意。 场旁的工作人员翻下记分牌。 1:0 场下一片寂静。 双方道馆的弟子们全都惊呆了。 比赛才刚刚开始不到十秒钟,怎么这么快就得分了呢?一般来说,第一局比赛的前一两分钟都是试探阶段,彼此摸清对手的感觉,不会轻易进攻,也不可能轻易得手,除非双方实力相差特别悬殊或者对对方特别了解。 可是戚百草和陈二英以前从未有交战记录,陈二英也并非特别差的选手,她一向以勇猛著称,前几场比赛只输了跟日升道馆的那场而已。 怎么可能这样迅速地就被百草得分了呢? “哇——!” “百草——!!” 短暂的凝滞之后,松柏道馆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旁边其他比赛场地的道馆弟子们都被这喊声惊得纷纷望过来。 百草得分了! 天哪,百草已经得分了! 再大声的呐喊和欢呼也无法表达出松柏道馆弟子们那激动的心情!虽然他们希望百草能赢,虽然他们告诉自己,无论百草输得多么惨,只要百草会尽她最大努力地去比赛,他们决定不会因为她的失利而埋怨她。 可是百草居然这么快就得分了! 就算是秀琴师姐没有受伤,也很难如此迅速地从对手身上取得一分吧!馆内选拔赛的时候,百草明明跟秀琴师姐的实力差距很大,败给婷宜更是败得惨不忍睹,馆内选拔赛之后,她又像是受了刺激一样,连馆里最弱的弟子都打不赢了。 可是现在—— 她居然已经得到一分了! “百草加油——!” “百草必胜——!”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在晓萤的带领下兴奋而整齐地呐喊着,也许,也许会出现奇迹,也许百草真的会赢了这场比赛呢! 望着那记分牌上鲜红的1:0。 百草恍如梦中,她居然已经得分了,没有想像中那么艰难,简单得就像是一个自然反射的动作,然后就得了分。痴痴地望着记分牌,她忍不住想笑,如果师父在这里,一定会很高兴吧。 “砰——!” 一腿黑影闪过,虽然她反应得还算快,但是陈二英的双飞踢还是踢上了她的面部,“轰”的一声,眼前如同有金星飞闪! 1:2 “江北江北,威震海内——!” 见到比分马上就反超出来,江北的啦啦队兴奋不已,大声地为陈二英呐喊!对方一开场的得分看来只是碰巧而已,松柏的这个女弟子呆呆傻傻的,刚才居然只顾着盯住记分牌傻看,连裁判继续进行比赛的口令都像没听见一样。 刚才还在欢呼的松柏道馆弟子们一个个满脸黑线。 轮椅中的秀琴忍不住皱眉。 若白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开始!” 裁判又是一声令下。 陈二英像猛虎下山般向百草发起一连串进攻,百草再不敢大意,全神贯注投入比赛。几个回合下来,她发现其实陈二英的打法跟她自己在馆内选拔赛中的打法如出一辙,都是拼命三郎似的进攻,完全不理会对手在做什么,只顾着自己一个劲地猛攻! “呼——!” 陈二英的横踢贯着呼呼的风声,她能感觉到那力量的威猛。可是,这样的进攻是门户大开漏洞百出的,只消先旋身闪过,在陈二英招式用老的时候,一个反击后踢或者下劈,就可以—— “砰——!” 跟开场时得到的那一分几乎一模一样,她的反击后踢重重踢在陈二英的肩膀上,这一腿她用足了力气,陈二英直挺挺被踢倒在垫子上! 2:2 接下来的时间,松柏和江北的啦啦队都看傻了一样,场上的比赛完全是一边倒。百草目光如电,判断准确,似乎能看破陈二英的每一个进攻意图,总是在陈二英每一次刚刚出腿,或招式已用老无法收回的瞬间,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陈二英越输越急,越急越没有章法,就像完全被打懵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埋头硬攻—— “砰——!” “砰——!” “砰——!” “砰——!” “……” 每一次的进攻都被百草好整以暇地反击得分,到第三局前几分钟的时候,比分已经变成了悬殊的11:2。 就像猫追老鼠。 场边观战的松柏弟子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那场馆内选拔赛的秀琴与百草之战,不同的是,那时候秀琴是猫,百草是被玩耍的老鼠,而现在,百草竟然变成了捉老鼠的猫。 只不过短短两个星期的时间,百草的进攻怎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松柏弟子们错愕不已,这种惊诧甚至超过了眼看着百草就要取得胜利的激动。 进步得好快。 看着场中央将陈二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百草,看着百草身上那种渐渐绽放出来的,虽然稚嫩但是俨然已有高手风范的气势,秀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最初会不喜欢百草,也许是在见到百草的第一眼,她的潜意识里就产生了危机感。 “所以你选择让百草出战,并不是因为没有其他女弟子比她更强,是吗?”看着如同脱胎换骨般的百草,亦枫饶有兴趣地问若白。 “嗯。” 若白凝视着百草反击时的每一个动作。如果选择秀琴出战她就会气馁,从此不再刻苦训练,如果练功受到挫折她就会放弃,如果得不到他的鼓励她就会失去斗志,那么她便不值得他对她另眼相看。 直到第三局结束的最后一刻,在教练的指导下,陈二英仍在拼命地进攻!她只有最后一个希望了,那就是用自己充沛的身体力量去累垮百草,也许在百草累得没有反击能力的时候,她会博得一个KO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是当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记分牌定格在14:4的时候。 当陈二英累得汗如雨下,坐在垫子上连喘气都变得困难的时候,百草竟然还是站得笔直笔直,看起来就算再战三局也没有丝毫问题。 “松柏道馆戚百草,胜!” 裁判向百草挥出宣布胜利的手势,场边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时间竟忘记了冲上去拥抱她。她们呆呆地望着百草,看着她穿着旧旧的道服站在赛场上,汗水濡湿她乌黑的短发,那一刻,她们如同做梦般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百草。 那个沉默得仿佛有点孤僻的百草。 那个在她们心目中跟秀琴师姐实力相差很远的百草。 望着她独自笔直地站在赛场的垫子上,周身恍若绽放出孤傲得让人目眩的光芒,突然间,她好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她们认识的百草了! “百草——!!” “百草——!!!!” 不知是谁打破了屏息的寂静,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尖叫着欢呼着冲上去,一双双胳膊将百草紧紧拥抱住,她们喜极而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声声地喊着: “百草————!!” “百草————!!!!” Chapter12 百草的胜利给松柏道馆带来的震撼甚至远远超过了松柏五连胜本身所带来的兴奋! 原以为秀琴师姐意外受伤,今后所有的对阵只能指望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一旦他们两人有一个落败,松柏道馆就会必输无疑,想要从预赛中出线就会变得岌岌可危。 可是今天这一战,百草竟然如此干脆利落地以绝对的优势打败了江北的选手,那种风范、那种气势,让人完全忘记就在两个星期前她还是被人嘲笑的只有蛮力毫无技巧的人! 脱胎换骨! 简直是奇迹的诞生! 松柏道馆内一片欢声笑语,所有弟子的期望在百草获胜的那一刻又被完全点燃了! 傍晚的彩霞将小木屋笼罩在温柔的霞光中。 正在为田圃中的药草浇水,初原听到一串如小鹿般激动急促的脚步声在小路上越跑越近,他转头看去时,百草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涨红着脸,胸口一起一伏,急速地喘气,仿佛一路都是这么疾跑过来的! “我赢了——!” 声音里还带着喘息,她激动地望着他,眼睛亮得像星星,全身上下都绽放着快乐和兴奋的气息。 初原笑了,说: “祝贺你。” “十四比四,我打败了江北道馆的陈二英!” 高兴得如同每个细胞都涨满了一样,看着他笑意温柔的双眼,她的脸更加涨红了起来。虽然羞愧自己只是刚赢了一场胜利就如此急不可待地来告诉他,可是又是真的那么想要告诉他,想要他分享她的激动和兴奋。 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发。 “……我走了,吃完饭还要去训练,”被他温热的手掌揉抚着头发,她忽然脸红得不可自持,跑出去几步,她又站定身子,眼睛亮亮的期盼地望着他,说,“……初原前辈,你,你会去看比赛吗?” 跆拳道的比赛…… 他已经多长时间没有去看过了。 春日的风拂过田圃,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药草淡淡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等初原回过神来时,小路上她的背影已经跑远得几乎看不到了。 *** *** 晚上,练功厅里的若白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弟子们涌进来,纷纷自告奋勇要当百草的陪练,都被他赶了出去,将纸门拉上,里面只留下百草和晓萤、他和亦枫分组进行实战练习。受到胜利的鼓舞,晓萤发扬一不怕累二不怕疼的陪练精神,只要百草能够再接再厉打好下面的比赛,她全都豁出去了! 可是半个小时练下来,晓萤还是叫苦不迭地吃不消了。无论是百草主动进攻她,还是她主动进攻而百草防守反击,几乎每一个回合都是以她被百草踢倒在垫子上告终。 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一样。 见晓萤瘫在垫子上,痛得嗷嗷叫,实在爬不起来了,若白只得让她们先休息十分钟。 “这里痛不痛?” 晓萤呆呆地侧头盯着正为她按摩肩膀的百草,自顾自地发愣,全然没有听见百草问她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草会有如此惊人的进步,不应该仅仅是天降奇迹那么简单。 回想着下午的比赛,再回味一下刚才她陪百草实战的感觉……那种感觉,好像一切都在百草的掌控中一样,她要怎么出腿,打算怎么进攻,百草都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一打一个准! 咦,慢着…… “啊——!所以说,是你的神功练成了对吗?!” 瞪大眼睛,晓萤兴奋地尖声喊: “制敌以先机!在出招之前看破对手的起势!百草,你已经做到了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变得这么厉害!天哪,百草太了不起了,你是天才啊!” “喊什么!” 被打扰到同亦枫的实战对练,若白皱眉低喝,晓萤顿时吓得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打量了一眼尴尬地坐在晓萤身旁的百草,若白目光冰冷地说: “不要只是刚刚赢了一场,就忘乎所以。” 见若白又开始继续和亦枫练习,晓萤拍了拍胸口压惊,叹一口气,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说: “唉,现在觉得古人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还是很有道理的。” “嗯?” 百草愣了愣。 “你看哦,你神功大成,在今天的比赛里大发神威,打江北陈二英真是打得酣畅淋漓。刚才对付我的进攻更加易如反掌,就像如来佛对付孙悟空一样,无论我准备出什么招式,都在你的指掌间,对吧?” “那不是神功。” 这段日子来她每天研究不同对手的出招,发现不同的人在出横踢、后踢或者双飞踢等等招数时,身体各部位的起势变化虽然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同,但是也有着一些微妙的相同的地方。 就像廷皓前辈说的那样。 …… “虽然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但是人们还是不会把树叶误以为是蝴蝶。虽然用同一个腿法的时候,每个人的起势会不尽相同,但是毕竟他们准备使出的是同一个腿法。” …… 一开始她摸不准,每次换上新的对手都要重新捉摸,而且常常判断错误,但是随着捉摸的时间变长,感觉也变得越来越迅速和准确。今天面对陈二英,因为陈二英的打法简单缺乏变化,所以对付起来就格外容易。 突然—— 心中一动! 她猛然向若白望去,原来…… “为什么你能练成神功呢?”哀叹着,晓萤自顾自地说,“我是和你同时知道这个神功的练习方法的,可是为什么我没练呢?”沮丧死了,为什么她没练,否则她现在也会变得很厉害了吧。 定定地望着若白和亦枫对练的身影,百草略微有些心不在焉,顺口说: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晓萤思考半天,喝了几口水,终于还是颓丧地说,“因为太辛苦了,会被踢得好痛,而且还不知道被踢得那么痛能不能练成,也就你这个傻瓜会去练这种笨功夫。” 百草笑了笑,继续帮她按摩肩膀。 “说你是傻瓜吧,你还真的练成了!所以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晓萤又开始感叹,“天才也是靠努力得到的,在天才的背后累积了多少汗水啊,与其嫉妒别人的幸运不如感叹别人的付出……”一串串的人生哲理从她嘴里滔滔不绝地阐述出来。 看到晓萤一脸羡慕的样子,百草说:“你现在开始练也不迟,我有了一点心得,你在观察对手的时候……” “我才不要!”晓萤不感兴趣地打断她,嗯,肩膀被百草按摩得好舒服哦,“要被你踢成百上千次还不一定能练成,我受不了那个苦啦!嘿嘿,反正我也没打算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我只要将来能考上一个差不多的大学,帮师父经营松柏道馆,把松柏道馆的名气宣扬出去,就完成我人生最大的梦想了!” “开始练习!” 若白没有回头地冷声喝断两人的聊天。晓萤有点不情愿地从垫子上站起来,但是一想到明天百草还要继续比赛,她又立刻鼓起满满的斗志! “来吧!” 晓萤拉开架势,对百草大声喊!只要百草能一路胜利下去,区区陪练一个晚上,算得了什么! 可是十几分钟以后,雄心壮志要陪百草练足整个晚上的她再次瘫到垫子上爬不起来了。若白见晓萤确实累得只剩喘气的份,皱了皱眉,只得让她和亦枫先回去,他自己陪百草练习。 夜晚。 空荡荡的练功厅内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前踢!” “后踢!” “侧踢!” “……” 像昨晚一样,若白举着脚靶让百草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基本腿法,神色淡淡的,仿佛没有其他任何话想同她说。百草也不敢说话,只是按照他的口令认真地向他手中的脚靶踢去! 几十个腿法做下来,汗水湿透了她的道服,她的呼吸有些不匀,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喘气,可是一声也不敢喊累。 “今天就到这里。” 若白放下脚靶,看到她满脸的汗水,又说:“这几天你不用打扫卫生,直接回去休息。” “没关系,我可以做的!”她急忙说。 他眉心一皱,不再跟她说话,转身向练功厅外面走去。 “若白前辈!” 她鼓起勇气喊住他,对着他停下来的背影,说: “对不起,那时候你选择让秀琴前辈出赛,我不应该质疑你的决定。请你原谅我。” 看到赛场上只会蛮打蛮冲的陈二英,她仿佛看到了馆内选拔赛中的她,她明白了为什么当时若白会选择秀琴。 若白的后背略微僵直了一下。 “还有……” 她咬了咬嘴唇,不安地说: “谢谢你。为了让我更好地观察对手,你一直不断地换搭档给我。” 月光从半敞的纸门洒照进来。 他的道服后心也有濡湿的汗迹,夜风吹过,微湿的头发黏在他脖颈的凹窝处。 “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行了。”若白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他的身影便融入了夜晚的月色中。 *** *** 如果百草的第一场胜利还可能是侥幸,那么在第二天同金昌道馆的比赛中,她益发出色的表现和七比三的大比分优势获胜,使得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彻底心服口服了! 六连胜! 然后松柏道馆遇到了在第六小组中实力最弱连战连输的奥静道馆,第二局的时候,百草一个犀利的下劈,对手竟直挺挺地就晕倒过去,KO完胜! 七连胜! 越战越勇,一路势如破竹,随着裁判一次次向她挥出象征着胜利的手势,松柏道馆连战连胜气势如虹的戚百草引起了各家道馆的注意。 小组赛进入了后半程,各小组的排名形势渐趋明朗,那些有可能出线的道馆纷纷开始观察自己也许会在复赛中遇到的对手。在戚百草比赛时候,场地四周前来观察她的各道馆选手和弟子越来越多,日升道馆的弟子们甚至专门将她比赛的情况用DV录了下来,作为备战研究的资料。 这一天,松柏道馆终于迎来了同日升道馆的对决! 日升道馆是去年道馆挑战赛的八强队伍,实力强大。在道馆挑战赛开战前,松柏道馆曾经和它进行过一场热身赛,三场比赛下来,除了若白险胜一场之外,亦枫和秀琴都败给了日升道馆的弟子。 目前日升道馆和松柏道馆都是七战全胜,并列小组第一,然而日升道馆以累计的净胜场数领先。所以今天这一战,关系到在第六小组的预赛中,究竟谁将有可能最终成为小组第一!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日升无敌!日升无敌!” 双方啦啦队的加油呐喊声此起彼伏,第六小组中两支最强队伍的对决也引来了很多其他道馆的观战。从亦枫上场的第一局比赛开始,气氛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亦枫师兄!加油加油——!” 晓萤率领着啦啦队队员们用全身的力气呼喊加油,可是日升道馆的那个弟子异常强大,三局下来,亦枫使尽浑身解数,却终以两分的劣势输掉了第一场。 坐在场边,亦枫闷闷地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片死寂,日升道馆的啦啦队又喊又跳,将她们获胜的师兄拥抱住欢呼。 “没关系。” 若白拍拍亦枫的肩膀。 裁判为第二场比赛双方道馆的参赛女弟子点完名,百草在赛场边继续做热身运动。晓萤她们紧张地围在她的身旁,既想让她一定要加油一定要赢,又怕给她太大的压力会让她发挥失常,反而一个个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见她一热身完毕坐下来,就全部立刻上去为她按摩肩膀、按摩胳膊、按摩腿。 这是决定性的一战。 如果百草也败下阵来,那么松柏道馆就输了,在只剩明天最后一场比赛的情况下,日升道馆小组第一的排名就会基本确立。虽然预赛出线后,进入复赛的十六支队伍将会重新抽签组合,第一第二似乎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小组内的排名也关系到道馆的荣誉啊! “百草。” 亦枫喊住正往场地走去的百草,朝她伸出右手,她一愣,下意识地同样伸出右手,“啪”地一声,亦枫击上她的手掌! “加油!” 接着,若白也伸出手,三个人的手掌叠在一起。 “加油。” 他沉声说。 深吸一口气,右手还余有若白和亦枫手掌的温度,百草走上赛场的垫子。对裁判和日升道馆的封萍行礼之后—— “呀——!” “喝——!” 两个女孩子展开第一轮的进攻,比赛开始了! 市立体育馆内,每块场地上都正进行着火热的比赛,呐喊加油声震天响。在第四小组中等待下一场对阵普海道馆的全胜道馆弟子们,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斜后方第六小组的比赛场地,那个正在场地中央代表松柏道馆出战的女孩子,竟是与他们共同生活了六年的戚百草。 她身上还是那身洗得发旧的道服。 那个总是被他们欺负,总是被他们刻意忽视,总是像不受欢迎的异类般被他们鄙视,总是沉默地站在队尾的戚百草,就是此刻这个正对阵日升道馆的封萍,威风凛凛,恍若绽放出万丈光芒的女孩子吗? “百草百草——!大展神威——!” “百草百草——!每战必胜——!” “哇——!!!” 松柏道馆的啦啦队和弟子们发出激动的喊声,百草又得了一分,全胜道馆的弟子们远远地能看到记分牌上的比分是3:1。是第一局比赛结束了吧,她浑身是汗地走到场边休息,松柏道馆的亦枫递给她毛巾,松柏道馆的大师兄若白将水递给她,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挥舞着七彩花球高兴地对着她又跳又喊,她边喝水边对她们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百草的笑容。 光雅呆呆地望着远处百草唇角那抹腼腆的、却仿佛会闪光的笑容。在全胜道馆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她一直以为百草是不会笑的。沉默得像个怪人,永远穿着同一件道服,固执得像头牛,所以她生平最讨厌的除了那个人之外,就是戚百草了。 是的,她讨厌戚百草! 是那人带给了全胜道馆至今都难以洗刷的耻辱,可是戚百草却偏偏死心塌地认他为师父。那人应该被所有人鄙视,应该为他的错误付出一生的代价,却因为有戚百草跟屁虫般的追随,竟显得不那么孤独。 每当看到那人对百草说话时露出慈爱的神情,每当看到百草像女儿一样站在那人的身旁,她就无比地厌恶这两个人! 可是当百草真的被赶出去了。 当看到投入松柏道馆门下的百草仿佛得到了新生,光芒璀璨得引起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当看到此刻在松柏道馆弟子们的笑容簇拥里,百草唇角绽放出的那抹羞涩腼腆的微笑—— 而全胜道馆里的那人,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孤独的身影显得益发苍老…… 她更加百倍地讨厌戚百草! “啊——!百草!” “百草!胜了!我们胜了——!” 惊天动地的呐喊和尖叫声从斜后方的场地传来,光雅望过去,发现百草的比赛已经结束了,7:4,百草战胜了日升道馆的封萍。百草被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拥抱欢呼着,封萍也很大方地特意走过去对百草表示祝贺,百草对封萍鞠躬回礼。远远的,竟似察觉到她的目光,人群中的百草抬起头,向她望过来—— 光雅咬牙将头扭过来! 只不过是一场胜利,也值得炫耀吗,百草这个叛徒!是全胜道馆把她养大,教给她跆拳道,就算是……就算是全胜道馆将她赶出去了,她也不可以代表松柏道馆参赛啊! 一种莫名的屈辱和愤怒让光雅忽然想哭。 她恨所有那些带给全胜道馆耻辱,背叛了全胜道馆的人,包括那人、包括戚百草、包括黎蓝师姐! 全胜道馆同普海道馆的比赛开始了。 普海道馆的啦啦队呐喊得震天响,全胜道馆的弟子们鼓起劲喊了几声加油,可是看着仲和师兄被对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又呆呆地什么都喊不出来了。 至今一共七场比赛下来。 全胜道馆场场皆败。 积零分。 名列小组倒数第一。 他们原本就没奢望全胜道馆能够从小组赛中出线。 他们只是希望能比去年的比赛打得好一点,哪怕就多胜一场也行,他们不想再被其他道馆嘲笑说全胜全胜全不胜。 可是就在比赛前夕,黎蓝师姐竟突然离开全胜道馆,投到清河道馆门下。从没有过比赛经验的光雅仓促出战,全胜道馆的实力变得更弱。 大比分落败,仲和结束了他的比赛。 光雅走上赛垫。 她紧了紧腰带,对裁判和对手行礼,目光却再次望向那块松柏道馆的比赛场地。若白也胜了,松柏的弟子们激动地不可自持,有几个啦啦队的女孩子甚至喜极而泣。那是一片兴奋欢呼的海洋,在那片海洋里,她没有看到百草,可能是被欢庆的松柏弟子包围住了,所以看不到吧…… “开始!” 裁判低喊,做出比赛开始的手势。 “普海加油——!普海加油——!” 场地边全是普海道馆的加油声。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颓然无声地站着,很多弟子甚至扭过脸去,不想再去看光雅狼狈地一次次地被对手踢倒的场面。仲和仿佛刚才已经被打得麻木了,一脸呆滞地看着光雅的记分牌上始终不变的“0”。 “啪——!” 看到光雅又一次被梅玲旋身后踢踢中,狗啃泥一般俯面趴倒在垫子上,良久爬不起来,普海道馆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梅玲师姐,她不行了,干脆KO了她,让她早点下场去养伤吧!” 不知道是普海的哪个弟子起哄地喊了声,其他普海弟子们也大笑着纷纷附和。 “对!KO她!” “KO!” “KO——!KO——!” “KO——!KO——!” 在普海啦啦队女孩子们整齐划一的KO口号声中,光雅挣扎着站起来,还没闪躲几个回合,又一腿被梅玲踢倒! 呐喊声。 哄笑声。 光雅又一次颤巍巍地从垫子上爬起来,嘴巴里有血的腥气,普海道馆弟子们喊叫着要将她KO的加油声震得她的耳朵轰隆隆的响。勉力地向伙伴们看去,他们有的呆呆地望着她,有的低下头僵硬地站着,那么的安静,没有人为她呐喊,没有人为她加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望的神情。 她心里有着同样的绝望。 或许她根本就不该练跆拳道,或许她根本不是练跆拳道的材料,七场比赛下来,她一场也没有胜过,任何对手她都打不过。 “KO——!KO——!” “KO——!KO——!” 听到普海道馆啦啦队兴奋的喊声,光雅忽然彻底绝望了,她呆呆地望着裁判发出比赛继续的口令,失去了再做出反应的能力。其实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她会输掉这场比赛吧,不仅仅是普海道馆,包括全胜道馆的伙伴们,就连她自己,也知道必输无疑。 记分牌上依然是“0”。 梅玲大喝一声,飞腿向她进攻!那么,继续比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反正全胜道馆早就没有一丁点出线的可能,她站在这个赛场上越久,那个可耻的零分就会停留在记分牌上越久。 木然地,光雅望着那如闪电般袭来的腿影。 那就被KO了吧…… “光雅加油——!” 在等待被击倒的麻木中,一道突然爆发的加油声使得光雅猛地打了个激灵!如同从梦中惊醒了一样,她下意识本能地躲避了一下梅玲的进攻,却还是被擦着踢中了,胸口一阵闷痛,踉跄了好多步才站住身体。 0:11 记分牌又被翻动了一下。 是谁在为她加油,那声音仿佛是熟悉的,又仿佛是从没有听过的。光雅怔怔地向那个加油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颓然沉寂着的全胜道馆弟子们也转头看去,那声音就是从他们的身边发出来的—— 紧抿的嘴唇。 一双小鹿般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里有倔强的光芒。 那短头发的女孩子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旧的道服,握着双拳,在裁判喊响继续比赛的口令时,又一次对着场中的光雅大声喊: “光雅加油——!永不言败——!” 她是来炫耀的! 突如其来的怒火燃烧在每个全胜道馆弟子的心头!代表松柏道馆参赛,取得了几场胜利,就来嘲笑接连失败的全胜道馆了吗?他们不需要她假惺惺的加油!被他们亲手推出道馆的大门,被赶出全胜道馆,她一定是恨着他们的,她巴不得看到他们失败得这么落魄,她绝不会真心地为他们加油,她是故意用她现在的胜利来炫耀,来嘲笑他们的! “KO——!KO——!” “KO——!KO——!” “光雅加油——!” “光雅加油——!” 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全胜道馆弟子们恼怒的目光,百草独自大声地继续呐喊,用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对抗着整支普海道馆啦啦队的声音! “假惺惺!” “滚开!” “滚回你的松柏道馆!” “光雅不需要你为她加油,闭嘴!”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怒声喝骂她,有几个小弟子冲动地上前几步想将她赶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觉得此刻特别恨这个大声为光雅加油的她! “那么,为什么你们不为她加油?!”百草同样怒视着他们,目光锋利地从他们脸上逐一望过,“为什么看着她那么吃力地在比赛,在被人喊着KO,你们却一声也不为她加油!” 自从松柏道馆的比赛结束,她的视线就无法从全胜道馆的这块场地上离开。 不关她的事。 她已经不在全胜道馆了。 想把自己的视线收回来,她努力想要和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起为八连胜而开心兴奋。可是,当看到光雅一次次地被踢倒,甚至连反击的意识都没有了,似乎只是麻木地想要比赛快快结束时,那种快要将她心口冲破的情绪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那是一支斗志全无的队伍,他们已经默然地接受了失败的结局,连一声呐喊和加油的声音都没有,就彻底地放弃了! “百草师姐,光雅师姐输太多了,不可能赢的……”全胜道馆一个很小的女弟子忽然忍不住小声抽泣,“……不是我们不加油……可是就算加油,也没有用……我们今年全都输了,每场都输了……” “不许喊她师姐!” “她是全胜道馆的叛徒!”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怒声呵斥那个女弟子,女弟子“哇”地一声哭起来。 百草咬了咬嘴唇,双拳在身侧握得死紧死紧。她不想去争执她是不是叛徒,看着场中被普海道馆啦啦队一片“KO”的喊声包围的光雅,她眼睛一黯,沉声说:“你们愿意怎么说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可是,我要不要为光雅加油,也是我自己的事情!” “光雅加油——!” “光雅加油——!” 那孤独加油声丝毫没有被普海道馆啦啦队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压下去,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喊了出来,仿佛是要通过那一声声的加油将她的所有力量都传递给场上的光雅! 躲闪着梅玲的进攻,听到百草那一声声根本无法假装听不见的加油声,光雅眼中忽然涌出泪意。她不要听一个叛徒为她加油!可是她也不要在这个叛徒面前毫无尊严地输掉这场比赛! “呀——!” 发出一声惊天的大喝,在普海道馆弟子们的惊诧声中,原本已经不堪一击的光雅竟然第一次主动向梅玲发起了进攻! “百草她……” 萍萍不知所措地扭头望望周围啦啦队的伙伴们,见她们也都发怔地看着百草。刚刚还代表松柏道馆取得了胜利的百草,居然会站在全胜道馆的场地边,大声地为全胜道馆的参赛弟子加油。 晓萤心里闷闷的。 有点发酸。 是全胜道馆把百草赶出来的,为什么她还要跑去为全胜道馆加油呢?难道在百草的心目中,还是全胜道馆比较重要吗? “嗯,还不错。” 见啦啦队的女孩子们一个个表情复杂地望着那个方向,亦枫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 “如果一到松柏道馆就会忘记以前的全胜道馆,那样的话,即使能为松柏取得再多的胜利,也让人看不起。” 若白也望过去。 全胜道馆的比赛场地边,百草正握着双拳,一个人吃力地奋声呐喊着,就像一个孤零零独自作战的战士。 “我去帮她!” 被亦枫一语点醒,晓萤为自己刚才的小气感到羞愧,她掏出自己的花球,又把百草的花球也拿出来,然后大步跑过去! “光雅加油——!光雅加油——!” 喉咙痛得难以发出声音,体力已经在刚才的比赛中消耗太多,此刻每喊出一声加油都仿佛有把刀从她的嗓子里划过去。可是,看着光雅如同燃起了斗志般,虽然又被梅玲踢中得分,但是终于也开始努力地进攻,不再颓然地等待落败,她真是觉得喉咙里的疼痛一点也算不了什么! “全胜道馆——!勇往直前——!” 身旁突然迸发出的熟悉的加油声使百草错愕地回头,见晓萤正笑容灿烂地对她眨眼,她把一对彩球塞进她手里,说: “怎么可以不带‘武器’就来加油呢?而且,怎么可以抛下我,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呢!” “对,还有我们!”阿茵、萍萍和啦啦队其他的女孩子们也跑了过来,抗议地说,“百草,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这些并肩战斗的伙伴们!” 于是,那加油的声浪空前强大了起来! 在百草的带领下,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整齐划一地挥舞着彩球,用激昂的声音呐喊着—— “全胜道馆!永不言败!” “全胜道馆——!永不言败——!” “全胜道馆!奋勇向前!” “全胜道馆——!奋勇向前——!” “呀——!” 在那震天响的呐喊声中,光雅爆出一声大喝,接连踢出三四个双飞,逼得梅玲步步后退,终于在临近场边边线的时刻,光雅用尽全身的力气腾身跃起,一腿踢中了梅玲的胸前! “啪——!”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全胜道馆的弟子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梅玲后退了几步就站稳了身体,拼尽全力的光雅反而重重地落在垫子上,久久不动。 记分牌翻了一下。 原本那张从未动过的“0”,变成了鲜红色的“1”。 “光雅光雅!越战越勇!” 听到在百草的带领下,松柏道馆的女孩子们那样努力地为光雅加油,望着正吃力地从赛垫上站起来,颤巍巍地准备发动再一次进攻的光雅,三四个全胜道馆啦啦队的女孩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们跟随着百草她们一起喊出来: “光雅光雅——!越战越勇——!” “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随着越来越多的全胜道馆弟子们加入,那激昂的呐喊声超过了体育馆内任何一支啦啦队的声浪! 当奇迹般的,光雅居然在第三局以一记旋身后踢将梅玲KO掉时,那不可思议的反败为胜让全胜道馆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和身边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激动地忘乎所以,拉着手一起跳起来! “胜利了——!!!” 忘记了两个道馆之间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不快,女孩子们拉着手跳着叫着,几个全胜道馆的女弟子泪流满面地抱住百草,如果她没有被赶走,如果她还在全胜道馆…… 然而,随着从体育馆外走进来的郑渊海重重的一声咳嗽,激动中的全胜道馆女弟子们如梦初醒,纷纷尴尬地松开松柏啦啦队女孩子们的手,那几个流泪抱住百草的女弟子也如触电般松开手臂。 郑渊海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百草。 百草却屏息地望着光雅。 这一刻,看到光雅取得胜利的激动,竟然超过了刚才她自己战胜日升道馆封萍时的兴奋。如果师父能在这里,能亲眼看到光雅的比赛,会多么开心啊! 站在赛场中央。 光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可以赢得这场比赛,那一腿将梅玲KO的力量仿佛不是从她的体内发出的,而是那震天的呐喊声将无穷的力量汇入到了她的身体。 她怔怔地望向百草。 百草也正深深地望着她。 隔着不到几米的距离,她望着她,她望着她,虽然共同生活在同一个道馆那么多年,可是她和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凝视过彼此。 松柏道馆的女孩子们走出市立体育馆的时候,天色又已近黄昏,漫天彩霞,女孩子们的脸颊被映得一个个红扑扑的。 “谢谢你们。” 走下高高的台阶,在伙伴们兴奋地讨论比赛的声音中,百草低声说。她们应该生气她为全胜道馆加油才对,可是她们却站在她的身边,同她一起为全胜道馆呐喊。 “说什么呢!”一掌拍上她的肩膀,晓萤白她一眼说,“既然你是啦啦队的一分子,那么你做什么,我们当然也陪你做什么!” “是啊!我们是姐妹,我们是伙伴!”阿茵也搂住她的肩膀。 其他女孩子们也纷纷说: “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喊上我们,要是再把我们扔下,绝不饶你!” 说着说着,女孩子们又说回今天松柏的比赛—— “百草,你对封萍那场打得真是精彩哎!我好怕你输了呢,亦枫师兄输掉了,如果你再输掉,就没戏了啦!” “是啊是啊!帅呆了!” “我们已经八连胜了呢!” “小组第一!” “百草,明天你还要赢啊!咱们松柏要九连胜,以全胜战绩杀入复赛!” “复赛!我们来了——!” 彩霞中,松柏道馆的女孩子们齐声欢呼! Chapter13 经历过跟日升道馆的比赛,小组赛最后一天的对手是实力不是很强的立威道馆,整个比赛打得毫无悬念,亦枫、百草和若白全都是轻松取胜。 九连胜! 松柏道馆竟然真的以九连胜的全胜战绩杀入复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沸腾了,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表达出他们心头的狂喜和激动,这是几年来松柏道馆在预赛中史无前例的好战绩! 虽然开赛前他们曾经想过,只要松柏今年能冲入复赛就不错了,毕竟馆内女弟子中实力最强的初薇师姐没有参赛,松柏的阵容大打折扣。然而,半途中代替秀琴出战的百草竟然奇迹般地连战连胜,甚至打赢了日升道馆的封萍,不由得让松柏道馆弟子们的期望像吹着气的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说不定—— 松柏道馆能打入八强! 也许能够打入四强! 如果上天赐予他们好运气,说不定真的能打到决赛呢! 小组赛结束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然后才开始复赛阶段的比赛。这一天,除了亦枫和百草照常在练功厅训练备战,其他所有的弟子们都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若白带回来的复赛抽签结果。 “上帝保佑啊。” 不停念叨着这句话,晓萤同其他弟子们一样焦急地等在道馆门口。上帝啊,请您保佑松柏道馆!请把所有的弱队跟松柏抽到一起,请把所有的强队抽得远离松柏,拜托了! 然而当若白回到道馆。 他带回来的抽签结果仿佛是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将刚刚膨胀起来的松柏道馆弟子们的希望,硬生生地扎破了。 目瞪口呆。 呆若木鸡。 沮丧。 悲愤。 绝望。 预赛的第一场,松柏道馆要应战的是上届挑战赛的四强之一,坚石道馆。在上届比赛中,坚石道馆会止步于四强,是因为他们半决赛遇到的是贤武道馆,否则坚石道馆将很有可能杀入决赛。 而接下来,松柏道馆与坚石道馆之间谁胜出,谁就将对阵贤武道馆与空仁道馆之间的胜者。 贤武道馆怎么可能会败给空仁道馆。 那么就是说,即使松柏道馆侥幸胜了坚石道馆,在第二场与贤武道馆的比赛中,也会必输无疑。 什么样的形容词都难以形容出松柏道馆弟子们得知抽签结果后那一瞬的心情。就像原本从没奢望过的人,突然有了一个美丽的梦想,正要朝着那个梦想满怀憧憬的前进,却在下一秒发现那其实是一个绝不可能的妄想。 那还不如让他们从来没有幻想过。 如果那样,就不用经历这种难以接受的从天堂掉入地狱般的落差。 松柏道馆内被低气压覆盖。 弟子们沮丧地唉声叹气。 可是站在庭院的草地上,望着练功厅里的若白、亦枫和百草刻苦训练的身影,他们又不敢说出任何丧气的话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 百草把浸满汗水的道服洗干净,用力拧出衣服里的水,搭到外面的晾衣绳上。见她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晓萤忍不住了。 “你不紧张吗?” “嗯?” 见晓萤已经躺好,百草关上灯,也躺到自己的床上,盖上薄被。下午的时候初原带她去了小木屋,为她揉搓药油,这几天连着比赛,胳膊和腿上的淤伤积累了很多。她想问他,整个预赛他都没去体育馆看比赛,那么复赛阶段他会去吗?可是挣扎了很久,她也没问出口。 “明天那场估计会很难打。”晓萤担心死了,“亦枫师兄和若白师兄努力一下的话,也许可能说不定还有点希望……至于你,你将要对上的是林凤啊……百草,你应该听说过她吧?” “是,我听说过。” 在婷宜出道之前,坚石道馆的林凤一直稳坐岸阳跆拳道女子选手的第一把交椅。据说她比赛时的风格异常冷凝,对方往往还没比赛,在气势上就会先输她三分,所以被其他道馆的弟子们称为“冷罗刹”。 “拜托!你怎么说的这么平静啊!那是林凤哎!除了输给婷宜,她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晓萤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焦虑的心情了,虽然她不想让百草太紧张,可是她更怕百草太大意轻敌了。 “……我,”百草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我没有很平静啊,我其实很紧张……”只是若白告诉她,即使紧张也不要表现出来,在对手面前一定要显得有自信。 “唉,算了,你还是不要紧张比较好。”越紧张,明天的比赛会越难打吧,晓萤趴在枕头上,想了想,又伤心起来,“即使咱们能侥幸胜了坚石道馆,下一场就要碰上贤武道馆,怎么会这样呢,太不公平了!” “……” 百草又发了一阵呆。 如果能胜了坚石道馆,她就会遇到婷宜…… 闭上眼睛,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将自己骤然紧张起来的身体放松。不要想那么多,还是先比完明天的比赛再说。 *** *** 市立体育馆内气氛热烈。 顶棚的几十只灯管将比赛场地照得明亮异常。今天是复赛的第一场,从下午两点开始,一共要进行八场比赛,分别在四块场地上同时进行。 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进入复赛之后,各道馆的非参赛弟子们都不能再像小组赛时那样,在场内随意走动。各支参赛队伍的啦啦队也只能在观众席里为比赛中的伙伴们加油,她们无一例外地全都坐到最前排的座位上,选择离自己道馆距离最近的地方,准备好了各种加油的“武器”! 比赛还没开始。 十六支道馆的啦啦队就已经开始呐喊了,仿佛只要她们用力地加油了,代表她们出战的伙伴们就能多出一份力量来。 “空仁加油——!空仁加油——!” “明浩必胜——!明浩必胜——!” “坚石稳赢——!坚石稳赢——!” “贤武第一——!贤武第一——!” “……” “松柏无敌——!!松柏无敌——!!” 在如浪涛般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中,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声音破众而出,格外响亮。众啦啦队诧异地纷纷侧目看去,松柏道馆的弟子人数在岸阳的所有道馆中算是比较少的,啦啦队的队员肯定也少,怎么可能发出这么嘹亮的声音。这一看不打紧,众啦啦队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晓萤将一个硬纸卷成的简易喇叭放在嘴边,右手有力地指挥着,她周围的女孩子们也同样拿着纸质的喇叭随着她呼喊! “松柏无敌——!!!天下第一——!!!” 因为大赛不允许带喇叭进场,所以晓萤和阿茵她们昨天冥思苦想了好久,灵机一动,决定自己动手做出简易的纸喇叭,这样就可以将她们的声音放大好几倍了。 嘿嘿。 得意地看到其他道馆啦啦队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晓萤把手一挥,阿茵立刻举出一块巨大的牌子。于是各啦啦队都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牌子上八个如斗大般的字—— “尊重创意,请勿剽窃!” 噗——! 各啦啦队队员们差点吐血,满脸黑线地打算与松柏道馆的喇叭啦啦队硬拼到底! 但是跟坚石道馆的这一战,打得并不顺利。从第一局开始,亦枫就陷入落后的局面,他素来用困倦的模样使得对手松懈,可是在坚石道馆的弟子面前,这个方法竟完全没有奏效。在坚石道馆弟子凶猛的进攻下,亦枫有些施展不开,眼见着比分一点一点被拉大。 第一局结束。 记分牌定格在5:2。 看着亦枫满身大汗地走过来,百草立刻站起身,把毛巾和水递到他手中。若白对亦枫说,要转变一下战术,亦枫边擦汗边点头,咕咚咕咚将水喝得见底。 “亦枫加油——!!亦枫加油——!!” 观众席上,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大声为他加油。 第二局比赛一开始,亦枫从防守为主,变成以进攻为主,一度将比分缩小至6:4。可是坚石道馆的弟子随即也调整了战术,防守反击,稳扎稳打,在这局结束的时候居然又把比分拉大到8:4。 亦枫的体力似乎有些跟不上了。 看着亦枫只擦了几下汗就把毛巾扔到旁边,握着矿泉水的手时不时抖动一下,百草终于忍不住走到他身后,说:“亦枫前辈,我帮你放松一下肩膀好吗?”小组赛中,这些都是松柏道馆的小弟子做的,可是现在弟子们只能坐在观众席中观战。 若白抬头看了眼她。 “好。”被她轻重适宜地按压着肩膀,亦枫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裁判示意第三局比赛开始,他才缓缓站起身,说,“谢谢你,好多了。” 第三局。 “亦枫师兄——!!反败为胜——!!” 在松柏啦啦队奋力的加油声中,亦枫抖擞精神,一度又将比分追回来一些。可是紧接着,他的体力再次出现了透支,被坚石道馆的弟子一连串进攻下来,最终竟是以13:6的悬殊比分输掉了。 观众席上,松柏啦啦队一阵沉寂,晓萤死死咬住嘴唇,她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全都呆若木鸡。 虽然抽签结果一出来,她们就知道这场跟坚石道馆的比赛会很不好打,做好了可能会输的思想准备。虽然她们见过亦枫师兄失利,就算在小组赛中亦枫师兄也输过两场,可是,怎么会以这么大的比分输掉,仿佛完全不是那坚石道馆弟子的对手。 明明亦枫师兄这一年来进步不小,按说,是有一拼之力的啊…… 难道松柏又要止步于复赛了吗? “坚石无敌——!坚石无敌——!” 隔壁看席上,坚石道馆的啦啦队兴奋地欢呼着。虽然早就知道打败二流的松柏道馆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能够以这样的大比分获胜还是很让人喜出望外的! “打起精神来,我们还没输,我们还有百草!”晓萤瞪圆眼睛,大声说,“来吧,我们为百草加油,百草不会输的!” “是——!” 阿茵她们齐声回答!虽然相对于亦枫师兄,她们其实对百草更不看好,可是……百草参赛以来一直都没有输过,也许是一员福将也说不定呢。 晓萤拿着喇叭鼓足了气力喊: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大声地跟随她喊着: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听到那些为她加油的声音,百草深吸口气,向比赛场地走去。她知道,她不能输,亦枫已经输了,如果她再落败,松柏道馆就要止步于复赛第一场。 “……对不起。” 亦枫的声音从头上蒙的大毛巾里面闷闷地传出来,颓然地坐在那里,他一口水也没喝。她一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只憋出一句话: “我会加油的。” “去吧。”若白凝声说,“当心林凤,不要被她压住打。” “是。” 有点不明白若白这句话的意思,百草站到了赛场上,在从观众席中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中。 她与林凤面对面站在一起。 以前只是在传说中听到过林凤的名字,小组赛的时候也没有观看过坚石道馆的比赛,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林凤。 身高将近有一米七五,十九岁的林凤站在百草面前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种压迫感不仅仅来自于她的身高,也不仅仅来自于她身经百战的气场,而是有那样一种让人惊愕的—— 阴冷之气! 那股阴寒得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迎面而来。 百草竟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林凤阴恻恻地打量她,发出一声冷笑,那冷笑中的不屑和嘲弄让百草僵住了。就在这时,裁判大声宣布—— “比赛开始!” “林凤必胜——!!林凤必胜——!!” 坚石道馆啦啦队大声呐喊着。 “百草加油——!!百草加油——!!” 松柏啦啦队也毫不示弱,用尽全力地为百草高喊加油,而转瞬之间,场内百草和林凤已经过招了几个回合。 怎么回事? 握紧手中的纸喇叭,晓萤瞪大眼睛,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今天的百草好像跟前几天比赛中百草不一样了?小组赛中接连几场胜利下来,百草身上原本已经渐渐有了一种属于高手的自信,可是此刻面对着林凤…… 百草的手脚竟像是被绑住了一样! “嗤!” 又是一声冷笑,在百草正欲出腿进攻的一瞬间,那声不屑的冷笑像一道冰雪将她的身体冻住。电光火石间,林凤已一连串抢攻过来,“啪”的一脚,将百草的右脸踢得重重甩了过去! 记分牌翻过—— 0:3 脸上火辣辣的痛,脑袋也被踢得发晕,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有些懵了。在林凤的冷笑声中,前几场她已经掌握得比较熟练地先观察对手起势,然后予以反击的战术仿佛失去了施展的空间,每一次对方的冷笑都是响在她欲起势的时候,令她不禁有些进退失据。 冷静! 深吸几口气,百草不敢再贸然进攻,紧紧盯着林凤,目光聚焦在她的肩膀上,全神贯注盯紧她身体的每一个变化。可是林凤时不时的冷笑总是使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地离开林凤的肩膀,陷入到那阴恻恻的笑声中去。 林凤也并不急于进攻,她冷笑着,不慌不忙地颠着脚步,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向百草压迫过来,百草步步后退,她步步紧逼。 “嗤!” 随着林凤的一声阴冷的笑,百草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被她逼得眼看就要出界了,不由得心中一慌! “啪啪——!” 林凤冷笑着飞身双踢,双腿全都落在百草身上的得分区,那力量如此之大,直接将百草踢出界外! 第一局比赛结束了。 百草呆站了几秒,才梦游般地走回休息区,1:5,这个比分甚至比刚才亦枫输掉的第一局还要悬殊。无论她是试图进攻还是防守,那一声声的冷笑都如影随形地适时响起,仿佛林凤已洞悉了她的每个意图,而她的每个意图在林凤面前都显得极其滑稽可笑。 “百草,你下一局……” 若白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对她低语,她发怔地听着,连亦枫向她递过来的水和毛巾都没有看到。 “看起来,林凤前辈又进步了不少。” 场边的待赛区,婷宜对廷皓说。目前在岸阳的女子选手中,唯一能跟她稍微一较高下的就是坚石道馆的林凤了。她记得自己刚出道的时候,曾经在当时稳坐岸阳第一女弟子宝座的林凤手下败过好几次,就跟今天百草的情形差不多。 “林凤前辈一直都很努力地在进步。” 根本没有注意到婷宜是在同廷皓说话,申波推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边认真埋头做笔记,一边回答。 他将刚才坚石道馆与松柏道馆第一场对阵的情况仔细记录了下来。坚石道馆与松柏道馆的比赛结束后,同一块场地上即将进行贤武与空仁的比赛。经过严格的馆内选拔赛,今年的他终于获得了代表贤武参赛的资格,因为贤武道馆不用参加小组赛就直接晋级复赛,所以稍后将是他首次出战。 “没错,林凤前辈是很有毅力也很能吃苦的选手,也许明天的比赛不会打得太轻松。”说完,婷宜发现哥哥始终没有说话,不禁扭过头去看他,见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前方正听若白说话的百草身上。 百草…… 婷宜心中陡然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她没想到百草居然会半途代替秀琴出战,而且竟然连战连胜,使得松柏道馆最终以小组第一的成绩杀入复赛。不过,她看过松柏道馆在小组赛的对阵表,除了日升道馆的封萍还有几分实力,跟百草比赛过的那些对手实力都不是很强。百草,也许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哥,你觉得我还会像去年一样,明天在第三局之前就将林凤前辈KO掉吗?”根本没有考虑百草胜出的可能性,婷宜微笑着问廷皓。 看到百草对若白点点头然后向比赛场地走去,廷皓收回视线,看一眼身边的婷宜,说:“你认为一定会是坚石道馆胜出?” “难道百草能战胜林凤前辈?”婷宜微诧。 “我记得你刚出道的时候,也没有人相信你能打败林凤。”裁判宣布第二局比赛开始,廷皓的目光重新落在场地中央的百草身上,“她进步非常快,婷宜,你不要大意了。” “林凤师姐,天下无敌——!!” 坚石道馆的啦啦队为第二局激动地呐喊着。 因为亦枫的失利和百草第一局的大比分落后,松柏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或多或少有些情绪低落,晓萤看着沮丧的伙伴们,咬咬牙奋声大喊: “百草百草!决不放弃——!” 阿茵她们也条件反射般地立刻跟随她喊: “百草百草——!!决不放弃——!!” 就算百草也会输掉比赛,她们也要努力地为她加油!比赛可以输,气势不可以输! 场中,百草大喝一声,拉出架势,按照自己的习惯颠着脚步,努力忽视掉林凤的脚步节奏。她紧紧盯住林凤,就像若白告诉她的那样,彻底忘掉第一局的比赛,就当作比赛才刚刚开始! 见百草不再被她的进攻节奏牵着走,林凤微微眯了下眼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强大的阴恻恻的气息立刻又凝聚在她身上。她轻蔑地逼近百草,一步一步,逼得百草步步后退,跟第一局结束时一样,在将百草逼到临近出界线的那一刻—— 林凤眼神冰冷,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那种强大的—— 鄙视的—— 能将所有对手信心摧毁的—— “她的冷笑就是她的武器,”若白凝声说,“如果要战胜她,首先就要……” “嗤——!” 一道鄙夷不屑的冷笑从百草的唇边发出来!仿佛有千万道阴沉的暗光从她体内迸射出来,仿佛她是蔑视人间的黑暗女王,任何人站在她前面都会变得如蚂蚁般卑贱! “砰——!” 在林凤错愕住的这一刻,百草旋身后踢,如闪电般迅速,如龙卷风般猛烈,一腿重重踢到林凤的头上—— 将她踢出界外! “腾腾腾腾!” 踉跄了几步,林凤终于还是没能稳住身体,苍白着脸,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体育馆内满场惊呆。 看席中几乎所有的观众都震惊了,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这边!坚石道馆的林凤,仅仅败在过婷宜腿下的林凤,居然会如此狼狈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参赛选手踢出场外?! “啊——!百草——!!” 晓萤和啦啦队的女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甚至忘记了喊口号。萍萍激动得眼圈红了起来,呜,百草能这样踢倒坚石的林凤,那么就算输掉也不会太丢人了…… “……首先就要战胜她的冷笑。” 2:5。 看着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重新回到场内的林凤,百草沉默地想—— 不就是冷笑吗? 在全胜道馆的时候,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冷笑,那些深入骨髓的鄙视和嘲讽,那些让小时候的她曾经缩在被子里整夜哭泣的冷笑,每一种都比林凤的冷笑更加可怕。 “天哪……” 婷宜有点哭笑不得。她以前也因为林凤的冷笑吃过苦头。林凤的冷笑确实是很有杀伤力的,后来她练得完全漠视掉那些冷笑,才开始每次都战胜林凤。而百草……居然以冷笑对冷笑……居然还得手了! “哈哈!” 看到这样的场面,廷皓笑起来,倍感有趣地盯紧场中。 继续进行的比赛中,林凤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冷笑下去了。只要她一冷笑,百草也必定回报以冷笑,她的冷笑只有一种,百草的冷笑却有不重复的那么多种! 高傲得仿佛是在施舍叫花子的冷笑。 “啪——!” 一脚横踢踢在林凤的腰侧! 鄙夷得仿佛看到她就会觉得恶心的冷笑。 “啪——!” 一腿旋身后踢踢中林凤的前胸! 厌恶得仿佛她是赶不走的苍蝇似的冷笑。 “啪——!” 一脚下劈踢中林凤的头顶! “我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种天赋……” 亦枫睁大眼睛,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原来,百草冷笑起来比林凤要厉害多了,以至于只要百草一冷笑,林凤就会被震慑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若白一语不发。 在他点破林凤的冷笑只是作战的手段之后,百草信心的恢复是可以预见的。用更加强大的冷笑来克制住林凤的冷笑,从而打击到林凤的信心,百草确实用对了法子。 只是,林凤的冷笑是在无数次的作战过程中慢慢练习出来的,百草怎么会转眼之间就能发出这样冰寒彻骨的冷笑呢?真的只是手段而已吗?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 当林凤终于放弃掉冷笑这个战术时,比分已经被百草扳平到5:5,第二局结束。 百草沉默地走回休息区,接过亦枫递来的水和毛巾,她呆呆地坐着。在将在全胜道馆经常面对的冷笑逐一学出来时,忽然间,她如同又回到了以前那些日子。 师父一直希望她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赛场上,威风凛凛地进行比赛。小组赛她代替秀琴第一场出赛之前,她就兴奋地跑去告诉师父了,她终于可以站在比赛赛场上了。师父却无法到体育馆来观战,全胜道馆不允许师父出现在世人面前,说是那样会让人们想起全胜道馆历史上最大的耻辱。 “百草,不如往后你就用林凤这一招冷笑战术吧。”亦枫打趣地说,“我看林凤的冷笑完全不是你的……” “喝一点水,第三局马上就开始了。” 若白将亦枫的话打断,她“哦”了声,拧开水壶的盖子。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啦啦队的女孩子们激动得疯狂了,第二局已经扳平了,希望又出现在眼前!她们相信百草!百草会为松柏创造奇迹的! “百草必胜——!松柏必胜——!” 晓萤竭尽全力地喊着,其他女孩子们也奋声呐喊: “百草必胜——!!!松柏必胜——!!!” 第三局开始了。 看着场中比赛的两人,婷宜略微有些吃惊。 林凤彻底放弃了冷笑战术。但奇怪的是,明明第二局中百草的冷笑大奏奇功,但是在林凤收起冷笑的那一刻,冷笑也随即在百草脸上消失无踪了。 是个倔强的女孩子呢。 估计百草是不想用冷笑这种方式获胜,婷宜暗暗想,却不以为意。只要能将对手打败,而且是在比赛规则的范围内,什么样的手段和方式都是可以采用的。如果放弃掉这个,去跟林凤硬拼实力,百草始终还是跟林凤有差距的吧。 然而,几个回合看下来。 婷宜神色一凝! 体育馆内同时进行着四场比赛,不同场地上的每场比赛都进行得如火如荼,各参赛道馆的啦啦队奋声地为自己的队伍加油,观众席上观众们的目光也都分别投向自己感兴趣的比赛。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 人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坚石道馆的比赛场地上面。那个正在跟林凤对阵的女孩子是谁?面对着实力仅次于贤武道馆婷宜的林凤,她竟然毫不逊色,一点点占据了优势和主动,比分居然领先于林凤了! “啪——!” 闪过林凤一连串的进攻,在林凤飞身横踢过来的那一刻,那女孩竟似早有准备,旋身跃起,一个反击后踢! 那力道之强—— 以至于所有在场的观众几乎都可以听到那一腿击打在林凤头部巨大的声响—— “砰——!!!” 脑袋晃了晃,林凤直挺挺地仰倒在垫子上。裁判为林凤读秒,那女孩站在旁边,旧旧的道服被汗水浸透,也有汗水从她的脸畔滑下,在强烈的灯光下,那些汗水仿佛折射出了让人目眩的逼人光芒…… 可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腰上束的竟然是一条代表最初级水平的白带! 观众席中一片哗然,各道馆的弟子们纷纷交头接耳—— “那女孩是谁?实力这么强大,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不知道。” “好像是松柏道馆的!” “不是初薇,初薇也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啊。” “我打探到了!是松柏道馆新进的女弟子,叫什么……戚……戚百草!” “戚百草?” “她确实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吗?” “她的气场……” “我怎么觉得……好像林凤前辈不是她的对手呢?” “怎么可能!林凤前辈的实力是很强大的,她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新人……” “可是……可是你自己看嘛……” 在规定的时间内,林凤从垫子上站了起来,于是比赛继续进行。但是,在接下来的比赛中,情况却几乎完全是一面倒的。 当林凤主动进攻的时候,那松柏道馆的女孩子总是先行将锋芒避让过去,然后在林凤使出全力最后一击的时候,在林凤招式变老无法变招的那一瞬,她不可思议地抢出反攻! “啪——!” 一腿如霹雳般落在林凤的右肋! 当林凤不太敢主动进攻,保守地防守反击时,那松柏道馆的女孩子却开始飓风般一波接一波的进攻。已经是第三局的比赛了,那叫百草的女孩子竟依旧有着充沛的体力,旋风般的连串双飞踢将林凤逼至边线,在林凤退无可退的那一刻,大喝一声,左足点地,纵身跃起,一个下劈—— “啪——!” 右腿如泰山压顶般击在躲避不及的林凤肩膀上! 随着比分一分分的被拉开,林凤的信心仿佛逐渐丧失了,相反的,那松柏道馆的女孩子却越来越展现出令人吃惊的力量和速度,打得林凤只有招架之力,毫无反攻之能! “咦,怎么可能……” 婷宜震惊地望着场中那个气势凌人的百草。区区两周的时间,她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快,同松柏馆内选拔赛时那个只知道蛮冲蛮打的戚百草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她什么时候有了如此犀利的判断力,林凤的每一个意图似乎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的进步确实惊人。” 叹息一声,婷宜不得不承认哥哥刚才的话。从内心深处,她很欣赏像百草这样的女孩子,只是想到那些初原和百草在一起的画面…… “不过,她还是差得很远,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复杂的滋味再度涌上心头,婷宜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申波推推黑框眼镜,奇怪地抬头看向婷宜。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把场上那个松柏道馆的女弟子同她自己比在一起。虽然那个叫百草的女弟子实力还不错,但是跟婷宜比起来,就像一个人在山顶,一个人在山腰。 “她现在的实力确实还不是你的对手。”忽然在观众席中发现了正在凝神观战的沈柠教练,廷皓顿了顿,继续说,“只是,你应该知道龟兔赛跑的故事。轻敌对于任何跆拳道选手而言,都是很可怕的错误。” 比赛结束的时间一秒一秒接近。 坚石道馆的弟子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或许林凤师姐是输在了冷笑战术上,是冷笑战术的失利使得林凤师姐的气势大大受挫,而气势一旦败下来,比赛就很难打了。 如果林凤师姐不采用冷笑战术…… 如果那个百草没有那么诡异地进行反击…… 他们不相信林凤师姐的实力会比不过松柏道馆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弟子!一定是……一定是战术用得失败了,否则林凤师姐不会如此被动,绝不可能被那个叫戚百草的打成这个样子! 如果比赛可以重来一次…… “哇————!!!” “百草——!!百草——!!” 伴随着啦啦队如潮水般的呼喊声,百草一个有力的后踢,正中林凤的前胸。林凤的身子竟然在这一踢之下,踉跄地退出了五六步远才勉强站稳身子。 当她站直身子时,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第三局比赛结束了,比分定格在10:5。这一局,百草几乎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松柏道馆啦啦队在观众席上发出雷动般的疯狂欢呼声,晓萤激动得有些忘乎所以了,在喊了几句常规的口号后,开始完全不按套路地乱喊: “百草百草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阿茵她们却觉得晓萤的这句话是太能代表她们此刻的心情了,于是紧跟着也通过纸喇叭惊天动地地喊出来—— “百草百草我们爱你——!!!就像老鼠们爱大米——!!!” “帅呆了!” 亦枫握起拳头,像兄弟般重重击在百草的肩膀上。 第一次得到亦枫这样热烈的肯定,百草“腾”地涨红了脸!她有点不好意思,想要说些谦虚的话,可是一颗心仍激动得“砰砰砰”地跳动着,一时间她只能有点傻呵呵地笑着说: “……我……让、让你们担心了……” “好了,不要谦虚了,赢得很漂亮!”亦枫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同她一起望向已经做好热身准备的若白,懒洋洋地歪着头说,“若白,接下来全看你的了,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加油!” 百草眼睛亮亮地望着若白,用力地对他说。 若白没有让他们失望! 更加没有让所有松柏道馆弟子们失望! 虽然每局都打得异常激烈,比分始终交替上升,但是若白最终还是艰难地在临近比赛结束前的一瞬间,以一个干脆有力的腾身横踢把比分定格在7:6! “啊——!!!!” “哇——!!!!” “松柏无敌——!!!!” “松柏万岁——!!!!” 观众席上,松柏道馆啦啦队和其他弟子们激动得无以复加,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惊涛骇浪般的呐喊声涌入场内,将正在与坚石道馆参赛选手们最后行礼致意的若白、亦枫和百草包围起来! 他们胜了! 松柏道馆胜了! 那么不可思议地战胜了实力几乎仅次于贤武道馆的坚石道馆,松柏道馆杀入了复赛第二轮! “松柏道馆——!!天下无敌——!!” “松柏道馆——!!勇争第一——!!” 在松柏道馆弟子们狂热的呐喊声中,贤武道馆和空仁道馆的参赛队伍开始进场,松柏道馆和坚石道馆的参赛弟子们走出场外。 亦枫开心地朝着观众席中松柏弟子们的方向用力地挥手。 看到松柏弟子们一个个兴奋得甚至喜极而泣的模样,若白素来淡然的眼底也露出一抹隐约的笑意。可是,当贤武道馆的队伍迎面走来,看到走在最前面仿佛有太阳般耀眼光芒的廷皓时,他的脚步略微僵了僵,眼神中那一抹激动的神采也彻底沉寂下来。 “百草——!我们赢了——!!” 那嘹亮的声音使得百草仰头寻去,见是晓萤正在乌压压的观众席中,拿着大号的纸喇叭一边笑着对她拼命挥手,一边又跳又喊: “百草——!我好开心啊——!!我们赢了——!!!” 远远地看着晓萤,百草心里那克制不住的激动也越发强烈起来,她拼命地对晓萤挥手,心中有一个声音同晓萤一起喊着—— 是的!赢了! 松柏战胜了坚石! 她战胜了林凤! 那种激动和兴奋难以形容,从馆内选拔赛后的沮丧,到每天观察研究不同对手起势的变化,再到临时代替意外受伤的秀琴参赛,到今天,她竟然真的能战胜林凤! 就像做了一场梦…… 那么不真实的,却让她激动万分的梦! 而且,经过今天这一场反败为胜的艰难之战,忽然间,她对自己又多了几分信心!或者,下一场,她可以打得比这一场更漂亮…… 如同电影的慢镜头般,贤武道馆的队伍与松柏道馆的队伍交错而过时,一个身影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正开心地笑着对晓萤挥手的百草愣了愣,转头看去—— 竟是婷宜温雅的笑容。 “明天与你的对决,我很期待。” 说完这句话,婷宜对她微笑了一下,随着队伍进入场地。 没错,就像哥哥说的那样,轻敌对于任何跆拳道选手而言,都将是很可怕的错误。既然戚百草能打败林凤前辈站到她的面前,那么,戚百草就绝不是一个可以被她轻视的对手。 笑容凝固在百草的唇角。 打败了坚石道馆,下一场,应该就是对阵贤武道馆了。而贤武道馆出战的女选手是—— 婷宜。 那场同婷宜的实战在她的脑海中闪过……败得那么惨……她甚至看不清楚婷宜是如何出腿的…… 是的,她也很期待明天的比赛。 百草深吸口气,没有回头去看婷宜的背影。跟随在若白和亦枫身后,她向观众席上那些仍旧在欢呼胜利的松柏道馆弟子们走去。 第一部完 后记 其实很久以前就想要写篇以跆拳道为题材的了。 最初动起这个念头是在2004年奥运会的时候。新闻里播报说,在刚刚结束举行的女子67公斤级跆拳道半决赛中,因为裁判判定对手无法继续进行比赛,我国选手罗微获胜取得进入决赛的资格。 忘记当时我正在做什么,只记得很是愣了一愣,心想,咦,居然会判定对方无法继续进行比赛啊,这个裁判蛮好的呢。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罗微在半决赛中一个下劈,将对手直接劈晕,送到医院抢救去了,所以裁判才会这么判了。 好厉害的功夫啊! 那么出色的罗微和陈中! 看着她们穿着雪白的道袍在赛场上,一腿腿又帅气又犀利的进攻,然后夺得金牌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五星红旗为她们升起! 真是彻底被迷住了。 于是一直想写,想写普通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成长为一个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这成长过程中的欢乐、辛苦、泪水和胜利,还有伴随着她的爱情。 脑海中大致有了这个故事的轮廓。 也有无比的冲动想去写她。 可是好长时间都踌躇着不敢轻易下笔。 毕竟对跆拳道这项运动了解得不是非常专业,怕写得不伦不类,怕写了被大家笑,汗。所以只是一直收集有关跆拳道的资料,想要多了解些,了解得更细致些再开始这个故事。 直到去年年底。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原本写着一个欧洲的故事,忽然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一定要写她不可。就算是那个欧洲的故事已经写了五万多字,也一定要写这个跆拳道的故事。 刷刷刷写了三万字。 写得欲罢不能,更是不舍得丢下了。 这时,朋友,还有我亲爱的他居然空前一致地鼓励我先写百草,说喜欢看,很喜欢看。朋友甚至发誓说,百草是我所有的文里写的最好看的一个!哈哈,既然我那么喜欢写,又得到了肯定,那就豁出去继续写吧。 就在这时——!!! 伟大的编辑知道我抛弃了原本奋斗的欧洲故事,改写跆拳道,居然没有谴责我指责我鄙视我,居然神奇般地第一时间帮我联系到了国家跆拳道队的功勋级教练沈教练和她的弟子们!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仿佛还在激动和兴奋中,拿着厚厚的笔记和n多问题,我已经冲到了北京,冲到了北京体育大学,见到了沈教练和她的弟子们!花痴一下下啊,陈中和罗微居然就是沈教练选拔和培养出来的呢,难怪是国家级功勋教练啊!沈教练又漂亮又亲切,而她的弟子们,哇,那真的是气质又清又高,挺拔秀美,无论男弟子还是女弟子,都比偶像剧里的明星们还要好看啊。 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 我当时都惊呆了。 问沈教练,您选拔队员,难道都是先看长得漂不漂亮吗?沈教练笑得很得意,说,练跆拳道出色的队员,身材都是又高又瘦,双腿修长,再加上长期训练下来,身体的重心比普通人要高,显得特别挺拔,所以弟子们一个个都很好看。 再花痴一下下…… 咳,回到正题。 跟沈教练和她的弟子们接触了一段时间,恶补了很多跆拳道的专业知识,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把每个弟子练功的经历、感觉、领悟统统记录下来,留下每个人的qq和手机以备写文时遇到困难随时求教,然后—— 兴高采烈满载而归! 再打开笔记本开始写文的时候,终于觉得准备得充足了一些。 但是还是有些忐忑的。 大家千万不要太严谨地来看旋风百草。(汗,这话说得好像有点不合适。我的意思是,我努力不犯错误,但是万一犯了什么错误,请一定要尽量包容我啊包容我,帮我指出错误,最好再告诉我怎么修改,抱头擦汗中~~~) 为了故事的好看性,写文的时候比如一些出招啊腿法啊用了些夸张的写法。而且有些地方和现实中我国的跆拳道发展情况写得也不大一样,比如咱们国家的跆拳道发展,道馆和专业队走的基本上是两个不同的道路,但是我写的时候,将两者糅合在了一起。 呃,啰里啰唆好像说了很多呢。 总之,希望大家能喜欢百草,喜欢旋风百草,多多包容我,嘿嘿:) 亲~~~~ 晓溪 2008年5月11日午夜修改 Chapter1 关了灯。 屋里黑暗下来。 晓萤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传来: “百草,你睡了吗?” “还没。” 闭着眼睛,虽然疲倦得恨不得马上睡着,可是百草的脑子里却乱乱的,心里也紧紧的。明天就要对阵贤武道馆,她将会遇到婷宜。 婷宜…… “百草,我必须告诉你,从道馆挑战赛开始以来,你的表现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期待,是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惊喜!”晓萤探着脑袋,用力地对她说,“原本秀琴师姐意外受伤不能再参加比赛,大家都以为今年的道馆挑战赛又会跟前几年一样,会在小组赛就被淘汰,根本进入不了复赛呢!结果,你临时代替秀琴师姐出赛,居然能够神奇地连战连胜,帮助松柏道馆从小组出线,打进复赛!” “还不仅如此,昨天复赛第一轮,遇到去年的四强之一坚石道馆,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觉得没戏了。结果——”翻个身,握紧手中的薄被,晓萤眼中含泪,“咱们居然也打败了坚石,尤其你跟林凤的那一场,真的是太精彩了!百草,我有没有说过,我爱死你了!” “若白前辈和亦枫前辈在比赛中的表现更出色……”听着晓萤这些夸张的赞美,百草很不安。 “是的,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也非常棒!”挠挠头,晓萤尴尬地笑笑,“只是,以前也都是若白、亦枫师兄出战,却只有今年有这么好的成绩……所以你是功臣,是福将!所以——” 屋内的夜色中,晓萤的声音卡住片刻。 “——所以,”晓萤趴起身子,郑重地看着对面床上百草的剪影,“你不要在意明天的比赛,输给婷宜没有什么,她是称霸全国的天才少女,你才刚刚起步。百草,你已经很棒很棒了,我们以你为荣!” 百草心中坠了一下。 所以说,她肯定会输给婷宜,对吗? 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忆着上次跟婷宜的实战,快如闪电的出腿,一次次地被击中,一次次重重地摔倒在垫子上,她猛地闭上眼睛,呼吸紊乱得有些喘不过气! 晓萤睡着了。 月光洒照在床边,虫鸣声从窗外断断续续地传来。躺在床上,百草闭着眼睛,久久地睡不着,脑袋反而渐渐痛起来。终于她坐起身,又穿上道服,轻手轻脚走出房间。 一弯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 此时的松柏道馆异常宁静,道路两旁屋子里的灯全都熄灭了,深夜中的练功厅如同一个淡淡的剪影。百草拉开纸门,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她也没有把灯打开,只是盘膝坐到了垫子上。 就是在这里,她曾经惨败给婷宜。 那是一场实力太过悬殊的实战,在婷宜面前她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看不清楚婷宜是如何出腿。现在的她,虽然功力有了进步,但是她和婷宜之间的距离究竟还有多大呢? 百草有些茫然。 月光斜斜洒照在她的道服上,手指捏紧衣角,她长久地发呆。参加道馆挑战赛以来,就算与林凤之战的前一晚,她也从未这样紧张过。 “你胆怯了。” 黑暗的练功厅内,突然有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百草吃了一惊,她扭过头去,发现那里有一个倚墙而坐的身影,她进来的时候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那是若白的声音。 没有月光的角落里,他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很久,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百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在害怕,对吗?” 淡淡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百草垂下头,轻吸口气,说: “是。” 是的,她在害怕,所以即使比赛是在明天,而今晚她就已经紧张得无法入眠了。 “在害怕什么?” “我……” 百草咬住嘴唇。她怕输,她怕即使她进步了一些,但是跟婷宜的差距依然会非常巨大。她不仅仅怕输,她还怕会输得很难看。 “害怕有用吗?会帮助你明天发挥得更好吗?”冷淡的声音从黑漆漆的角落中传来。 “……” “还没有比赛就怕成这个样子,你不如明天直接退出比赛。”那声音冷淡到骨子里,像一把浸透了冰雪的飞刀。 “我……”百草身子一僵,“……我只是有点紧张,我明天会好好比赛的,我会尽我的全力……” “你觉得你明天能打败婷宜吗?” “……我会努力!” “哪怕用尽你所有的努力,明天你还是会败给婷宜。因为你跟她的实力相差好几个等级,你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 “你以为侥幸打败了林凤,就有希望与婷宜一较高下了吗?如果不是你的冷笑让林凤措手不及,你不可能赢得这场胜利。” 百草呆住。 “所以,一场必败无疑的比赛,为什么你还要参加,还要让它进行下去?”若白的声音比月光还要淡漠,仿佛是在对她说,又仿佛是在对他自己说。 百草愣愣地望着若白的身影。 她听不懂。 若白前辈是在告诉她,她应该退出明天和婷宜的那一战吗?因为她怕输,因为她必输无疑? 若白站起身。 就像练功厅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他看也没看她,径直向门口走去。眼看着他拉开纸门就要走出去了,百草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可是我还是赢了林凤啊!” 虽然大家都觉得她几乎没有战胜林凤的可能,但是她毕竟最终是胜了,也许明天的比赛…… “好,那么希望你明天也能打败婷宜。” 纸门“哗”地一声被拉开,若白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百草傻傻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之后才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晚了,若白前辈会黑漆漆地独自呆在这里呢? *** *** 破晓晨曦。 凌晨时分才终于睡着的百草又早早地爬了起来,她拿起扫帚到庭院里扫地。还是扫地最能平静她的心情,而且她想了想,觉得若白前辈一定是看不惯她那么紧张,才故意用话语来刺激她。 是的,紧张和害怕都是于事无补的。 既然不可能当逃兵,那么就好好比赛吧。 而且…… 她也战胜了林凤不是吗? 小路的尽头,远远的,她发现初原正在花圃中浇水。看着那修长的被晨曦映成淡红色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向他走过去。 “初原前辈……” 听到她的声音,初原边洒水边抬头望向她,微笑说:“早安。怎么,昨晚没有睡好吗?有一点黑眼圈。” “……昨晚睡得不多。” 初原细细打量她,收起水壶,问: “你有发圈吗?” “嗯?” “把头发扎起来吧,你的头发有点长了,比赛的时候会遮挡你的视线的。”初原揉了揉她的发顶,她的发丝又细又长,被晨风吹得在脸旁轻轻飞扬。 啊,好像是呢,为了省钱,她好久都没有去剪头发了。 “……我去跟晓萤借个发圈。” “你没有吗?”初原诧异地说。 “……我不会梳头发……”百草涨红了脸。小时候妈妈还在,都是妈妈为她梳辫子。父母去世后,师父收留了她,师父不会为她梳头发扎辫子,便总是让她把头发剪得很短。 初原摇头笑了笑,说: “等我一下。” “这原本是准备送给初薇的,如果你不介意,我把它送给你好吗?” 不一会儿,初原从小木屋中回来。 他摊开手掌。 在他的掌心有一个黑色的发圈,发圈上有一个红色的草莓,晨光中,红晶晶的草莓闪出光亮,非常非常的好看。 百草屏住呼吸。 “不喜欢吗?”他的笑容比草莓上的光芒更明亮。 “喜欢。” 她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来,我帮你扎上它。” 坐在庭院的长木凳上,初原让她侧过身去,用手指代替梳子温柔地为她梳理着头发。距离他如此近,晨风轻送,她的呼吸里全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以往消毒水般干净的气息,那是一股刚从花圃里走出来的味道,染着草叶的清香。 她渐渐有些恍惚起来。 忘记了今天将要开始的比赛,只能感觉到在那一缕缕的发丝间,他的手指温柔得就像树叶上的露水。 “昨天你打败了坚石道馆的林凤?”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百草的心神从纷纷乱乱的恍惚中醒过来,回答说: “是的。” “林凤是出色的选手,”他细心地用手指将她的头发梳顺,“能够战胜她,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才对,怎么反而看起来有些忐忑?”在花圃中,他回头看到她的第一眼,她握着扫帚站在那里,迷茫得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小鹿。 “我……我表现得很明显吗?”百草心中咯噔一下,她紧张地摸一下脸,难怪若白前辈会教训她。 初原的唇角弯起来。 “……今天,”她吸一口气,“我们将会对阵贤武道馆……” “嗯,然后呢?”将她的头发整齐地收拢入他的掌心,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背脊微微有点僵硬。 “……我上次败给过婷宜前辈。” “嗯,是的,”他微笑,“然后呢?”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想起昨晚若白对她的嘲讽,她强自咬了咬嘴唇,硬声说:“我会好好比赛的,即使今天对阵的是贤武道馆,我们也不一定会输!” 初原将她的头发拢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然后用草莓发圈绕上去,一圈一圈,说: “昨天比赛之前,你想到过你能战胜林凤吗?” 百草怔了怔。 她没有想过。在跟坚石的比赛之前,她甚至不太知道林凤是谁,只是大家都说林凤很厉害,晓萤认为她几乎是不可能打败林凤的。 “比赛之所以是比赛,是因为必须经过一番较量,才能决出谁胜谁败。比赛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而胜败只是这个过程的结局。”发圈上的草莓红晶晶,映得她的头发也黑亮起来,初原又端详了几秒才放下双手,说,“而且,无论比赛的结果如何,我相信跟上次与婷宜的交手比起来,你一定进步了很多。” 胸口里涨得满满的。 抬起头,她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说:“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去比赛的,哪怕最后还是会输掉,可是我会拼尽全力,让比赛的过程不至于那么没有悬念。” “加油!” 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发顶。太阳越升越高,光线从晕红变得益发灿烂起来,在扎起马尾之后,他发觉她的脸庞是圆圆的,然而下巴却是略微尖尖的,一对耳朵洁白得像玉一样,微微透着些粉红,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乌黑晶莹,像小鹿一样灵动。 他凝视着她。 她睫毛垂下,飞快地闪过一抹羞涩。 “……初原前辈,你今天会来看比赛吗?” 满怀期待,百草心跳得扑通扑通,挣扎了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前面的那么多场比赛,她都没有在观众席中看到过他的身影,今天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参赛了,她真的很希望能在赛场看到他。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恰好见初原似乎出神了一下,微笑说:“如果有时间,我会去的。” *** *** 市立体育馆。 一年一度的跆拳道道馆挑战赛,今天是复赛的第二场,一共要进行四场比赛,比赛结束后将会产生本年度的四强。 观众席上坐得满满的,晓萤率领着松柏道馆啦啦队的队员们坐到座位上时,发现几乎所有道馆的人都来观战了。各色的道馆旗帜翻飞,各色的加油棒热烈地砰砰作响,还没有开始比赛,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就已经充满了整个体育馆! 晓萤一挥手。 她身后松柏啦啦队的全体成员齐刷刷亮出手中的绝密武器—— 加油算盘! 手握着小型塑料算盘的一端,轻轻一摇,算盘珠子啪啪啪啪的声音又响亮又清脆又整齐,满场目光顿时被吸引过来,艳羡地看着他们。 嘿嘿,晓萤得意地笑,她早就料到了满场肯定会有无数的加油棒。如果她们也用毫无新意的加油棒,且不说两个粗粗的棒子拿起来很笨,敲起来需要很用力,而且天下所有加油棒的声音都是一样的,混在一起哪里听得出来区别呢? 所以,她们才不要和别人一样! 用塑料算盘来加油,就算满场都被其他道馆的加油声淹没了,在场内比赛的若白、亦枫和百草也能听出来她们与众不同的加油声!而且,用塑料算盘加油十分省力气,她们可以节省出更多的体力为比赛中的松柏队呐喊! 在周围各道馆弟子们的惊讶羡慕的目光中,松柏啦啦队的弟子们越发兴奋地摇动加油算盘,整齐划一地呐喊着: “松柏无敌——!” “松柏必胜——!” 今年的道馆挑战赛给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太多的惊喜。 临时代替秀琴师姐出赛的百草像横空出世的秘密武器,一路神勇无敌,将所有对手挑翻马下,帮助若白师兄和亦枫师兄,使松柏道馆杀入了复赛! 并且—— 请注意—— 松柏道馆是以小组赛全胜的辉煌战绩挺进复赛的呢! 更令人激动的是,复赛第一场,松柏道馆又不可思议地打败去年的四强队伍,坚石道馆!尤其是那一场百草对林凤的对决,简称可以称得上是精彩绝伦的经典之战! 松柏道馆已经进入了八强! 虽然松柏所有的弟子都梦想着有一天松柏可以重振雄威,再次挤入岸阳一流道馆的行列,但是胜利来得这样迅速和突然,还是太过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只是,奇迹到此就要结束了。 今天松柏道馆要迎战贤武道馆。贤武道馆年年都是冠军,是无可置疑的王者,实力强悍到令松柏弟子们连小小一点幻想胜利的空间都不存在。贤武道馆的廷皓、婷宜兄妹早已称霸国内跆拳道界,没有人能够打败他们,就连这次屡次创造奇迹的百草,也曾经非常惨烈地败给过婷宜。 这是一场必输之战。 松柏弟子们心中有些悲壮。 “松柏无敌——!!” “松柏必胜——!!” 但是,输人不输阵!比赛可以输,气势不能输!以晓萤、阿茵、吴海、萍萍为首的松柏啦啦队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加油算盘,一边用力地呐喊出气壮山河的加油声! 晓萤松下一口气。 她发现虽然贤武道馆的比赛实力超群,但是啦啦队却中规中矩,没有特别显眼的地方。 哈哈,太好了!晓萤心中狂喜。不管今天的比赛结果如何,最起码她们不会在气势上输给贤武了! 然而,当闯进八强的队伍开始步入场地时—— “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那瞬间涌起的铺天盖地的为贤武道馆加油的呐喊声,让松柏啦啦队惊呆了。那声浪是完全压倒性的,仿佛是大海的波涛,一浪一浪,将其他所有的加油声全都吞噬掉! 晓萤惊愕地四顾看去。 发现除了另外六个今天参赛的道馆,其他所有道馆的弟子们竟然几乎异口同声都在为贤武道馆加油,无数个加油棒共同敲响,无数面小旗共同翻飞,无数个声音在喊—— “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顶棚的几十只聚光灯管将赛场照射得无比明亮,四周传来浪涛般惊天动地的加油声,从那些加油声只能听出一个名字,“贤武”、“贤武”。同若白、亦枫并肩站在一起,行礼完毕的百草缓缓直起身体,凝神看向对面的贤武道馆参赛队。 隔着一个赛垫的距离。 行礼完毕的婷宜正同廷皓低语什么,她右手一指,示意他向观众席前排的某个方向看去。 百草下意识地跟着望过去。 那里坐着沈柠教练,她一身紫色的旗袍,上面绣着一串乳白色的茉莉花。她的目光原本正若有所思地逐一落在场上每一个选手身上,仿佛察觉到廷皓的视线,她望了过去。 廷皓收回目光,皱眉瞪了婷宜一眼,婷宜却掩嘴轻笑,仿佛这不是比赛前的紧张时刻,只是与哥哥的玩笑时间。 婷宜看起来非常放松。 想起昨晚自己的几乎一夜未眠,百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百草,走了!” 亦枫的声音将她从发怔中唤醒,她转过头,看到若白已经往休息区走去,面容异常冷凝。 比赛正式开始了。 分为两轮,每轮都是两块场地同时进行。第一轮要进行的是金堂道馆与虹彩道馆,贤武道馆与松柏道馆的比赛。随着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体育馆内几乎所有观众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贤武道馆的场地上。 “贤武加油——!” “贤武加油——!” 满场观众热烈地为贤武道馆齐声呐喊,好像他们今天只是来看贤武的比赛的,松柏道馆啦啦队的声音被淹没得近乎听不到。阿茵、吴海他们用力地为第一个上场的亦枫加油,一手将算盘挥舞得震天响,一手将纸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喊着: “亦枫加油——!亦枫加油——!” “松柏加油——!松柏加油——!” 萍萍却呆呆地看着赛场中央,越看越难过,忍不住含泪瞅向身旁的晓萤,问:“怎么会这样?” 晓萤也有点傻了。 转眼间第一局已经结束,贤武道馆今年明明派上来的是一个第一次参赛的弟子,叫申波,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很书呆子气。可是,亦枫师兄竟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那申波势如破竹,出腿如风,亦枫师兄屡屡被他踢中,一退再退,第一局结束时已经落后三分了。 “贤武加油——!!” “贤武必胜——!!” 环顾四周,看着那全场沸腾的模样,听着那如海涛般的呐喊声,晓萤沮丧地握紧手中的加油算盘。难怪贤武道馆的啦啦队并没有多么用心地准备,他们肯定是知道,只要比赛一开始,几乎所有的观众都会自发地成为贤武啦啦队的一份子。 晓萤苦着脸。 没错,其实如果不是今天与贤武对决的是松柏,她自己肯定也会为贤武喝彩。每年都是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廷皓兄妹更是全市乃至全国跆拳道弟子们心目中的偶像,甚至贤武道馆只是随随便便派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出赛,都可以轻易将亦枫师兄打败。这样的光环,这样的实力,这样的威风,又有谁会不为贤武道馆而折服呢? 第三局开始前,亦枫得到了两分,但是申波又得到了三分。 百草全神贯注盯着场中的比赛,努力不让自己去看对面休息区的婷宜。一会儿就该她上场了,她不要被婷宜看出来她的紧张。 深呼吸。 不要去想比赛的结果,她已经不是上次跟婷宜交手时的戚百草了。她每天都辛苦地训练,她在小组赛里从来没有输过,她战胜了林凤,所有人都说她进步神速…… 所以…… 所以她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堪一击! 比赛结束。 亦枫以2:6输掉了这场比赛。 重重地坐到长凳上,亦枫汗如浆出,百草拧开矿泉水给他,他没有理会,径自把头埋在大毛巾里,一句话也不说。 犹豫一下。 她轻轻拍了拍亦枫的后背。 亦枫闷哼一声。 裁判宣布:“第二场开始点名!” 百草闻声立刻站起来,向赛垫走去。走了两步,她忍不住回头看向若白,今天以来若白还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过,或者现在他愿意叮嘱她几句。然而若白只是淡淡地坐着,看也没看她。 她心中一紧。 脚步略微凝滞了下。 “松柏道馆戚百草。”裁判看着记录册上的名字。 “到!” “贤武道馆方婷宜。” “到!” 百草和婷宜互相行礼。 在百草弯腰的那一刻,婷宜发现素来一头短发的百草竟然扎了个小小的马尾,上面绑着一只草莓发圈,那个发圈有点眼熟。百草直起身子,婷宜将自己游离出去的心神收回来,昨天林凤就是败给了百草,她不能太过轻敌。 百草…… 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小鹿一般倔强的眼睛,婷宜微笑,好久都没有遇到能让她打起精神来比赛的对手了,希望今天她不会失望。 百草抬头,恰好看到了婷宜的笑容。 那样的笑容。 就像她看到的是一件极有趣的东西,百草楞了下,仿佛回到了上次的实战,那时候婷宜的脸上也有几乎相同的笑容。 “贤武必胜——!贤武必胜——!” “婷宜加油——!!婷宜加油——!!” 终于看到贤武道馆的婷宜站到赛垫上,满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沸腾起来,观众们纷纷起立为她加油,拼命地鼓掌。 婷宜,岸阳的天才跆拳道少女,出身世家,一出道就打遍全市无敌手,在国内的青少年女选手中也是坐稳第一的宝座,还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取得过好成绩。他们并不在意此时将要与婷宜比赛的是谁,只要能再次亲眼目睹天才跆拳道少女的风采,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松柏道馆的一些小弟子也忍不住惊叹出声。 在去年的道馆挑战赛之后,他们只在婷宜与百草的那次实战练习中看到过婷宜的身手。虽然那一次婷宜并未完全发挥实力,但是那如闪电般冷静犀利的腿法足以让他们久久难以忘怀。今天是正式的比赛,婷宜一定会认真地发挥,表现得更加漂亮吧! 虽然、虽然今天与婷宜对阵是自家道馆的百草…… “松柏道馆——!勇往直前——!” 观众席中,晓萤挥舞着加油算盘,使足全身力气呐喊出声,那声音异常响亮,惊醒了身边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 对,今天与贤武对阵的是松柏,他们怎么反而崇拜着对手,忘记为自己的伙伴加油了呢?!昨晚他们就猜到了这样的局面,输给贤武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比赛能输,气势不能输! “松柏道馆——!!勇往直前——!!” 阿茵、萍萍、吴海他们齐声呐喊,加油算盘清脆的声音在满场的加油声中格外不同。 百草凝心静气。 裁判示意比赛开始,百草并没有冒然出击,她按照自己的节奏颠着脚步,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随时待命。她紧紧盯着婷宜,视线牢牢锁定在婷宜身上,专注着婷宜的每一个动作。 每个人在出招前都会有身体的准备。 婷宜也不例外。 她要冷静,要把握住机会,不能像以前一样闷着头不顾一切地进攻,导致破绽百出。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婷宜也沉得住气,只是偶尔清喝一声,虚踢一脚,守得水泼不进,似乎她在等待百草沉不住气,主动发起攻势。不知不觉中,百草发现自己竟然在步步后退,被婷宜的脚步节奏逼得快出了边线! “嘘——!” 一声哨响,裁判冲过来,对百草做出消极防守的手势。场边的记分牌一翻,比分从0:0变成了—1:0! “哇——!” “哈哈哈哈!” 满场观众惊呼之后,爆发出大笑,热烈的掌声和加油棒的敲击声响彻体育馆。婷宜不愧是跆拳道天才少女啊,对手居然被吓得连试图进攻都不敢,只能不停地后退来逃避,被判罚消极比赛拖延时间,扣掉一分。 “怎么会这样?百草是害怕了吗?”萍萍担心地说。 “毕竟对手是婷宜……”阿茵叹息,道馆挑战赛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百草这个样子。不过,面对实力如此强大的婷宜,换成是她也会有点怯阵吧。 就这样输了一分? 百草脑子懵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记分牌,鲜红的“—1”让她明白她真的被罚分了。她知道按照规则,如果一直消极防守,逃避进攻,会被裁判判罚,可是她并没有逃避,她只是想要先好好观察一下婷宜的动作特点啊。 “比赛继续!” 裁判喝斥。 婷宜颠起脚步,仍旧不疾不徐,仿佛刚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的一分,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只是唇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百草僵硬地握住双拳,有些发愣,这一个罚分将她的计划打乱了。如果还是等待婷宜的出击,等待看准婷宜的起势再反击,那么说不定还是会被罚分。可是如果她自己主动进攻,会不会重演上次实战…… “呀——!”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婷宜高高跃起,一击右腿横踢扫向她的前胸。电光火石中,百草匆忙后退,胸口险险闪过那一腿,左臂却被踢中,那一腿的力量如此之大,她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稳住身体。 胳膊痛得像麻掉了一样,百草急喘几口气,还没调整好呼吸,婷宜却又已经展开了一连串的进攻! 如一串串飞闪的叠影。 那进攻快得密不透风,百草边防守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婷宜每个进攻时的技术特点,可是,那些动作太快了,就像是在一瞬间完成的,似乎没有任何分解。她看不出来,她练了那么久的观察对手的起势,在婷宜身上竟丝毫无法施展! “啪——!” “啪——!” “啪——!” “啪——!” 一连串的重击声将体育馆内的气氛推至沸点,看到婷宜将那个女孩子踢得频频后退毫无反击之力,观众们一次次地起立呐喊助威。太帅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少女,每年度的出场比赛都是如此光芒夺目,根本没有一个人是婷宜的对手! 第一局结束。 比分凝固在—1:3。 从赛垫走向场边的时候,百草视线里一片白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长凳上坐下的。她的脑子完全空白了,耳膜轰轰地响,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一片。 “……” 仿佛有人对她说话。 她听不清楚,慢慢转过头,见是亦枫正对她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分辨出亦枫的话音。 “……你缺乏经验。”亦枫将毛巾递给她,“其实一开始你们都没有进攻,裁判之所以会判你消极,而不判她,是因为她会时不时虚晃一招,而你太老实了。” 呆呆地接过那条毛巾,她无意识地擦了擦。 “早就知道你会输,可是没想到你会输得这么难看,”若白的声音飘过来,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的赛垫,仿佛这些话并不是对百草说的,“你就这么害怕婷宜吗?” “我没有害怕!”百草的手指握紧。 她只是,她只是无计可施…… “你的毛巾上,连一滴汗都没有。”若白声音中的寒意让她僵住,“就算要输,也请你拼尽全力之后再输。” 第二局开始。 在满场的呐喊助威中,婷宜唇角含笑,脚步节奏舒缓而优雅,就像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场表演。 双拳紧紧握着,百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心里又慌又急。她找不到婷宜的漏洞,婷宜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她似乎完全没有机会! “喝——!” 腿影如风,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慌意乱,婷宜纵身飞腿向她踢来。那身影如此之快,百草又想躲过又想看清她的身法,只是迟缓了一秒钟,那一记旋身横踢已经踢到她的胸口! “砰——!” 重重地,整个人后仰着摔出去,百草的头部撞在垫子上,痛得眼前一片漆黑,胸口也被踢得像要裂开了!痛……痛得她不想从垫子上站起来了,除了痛,还有一种黯然,明知道会输给对方,却还要继续比下去的黯然。 这一刻,她忽然懂得了光雅当时想要放弃的感觉。 “婷宜——!!!” “婷宜——!!!” “婷宜——!!!” 又是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整个体育馆的喝彩声能将一切淹没,那无数的声音全部汇聚成婷宜的名字。木然地躺在赛垫上,眼前混乱的漆黑渐渐散去,裁判正俯身看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读秒。 “百草——!加油——!” 在铺天盖地的呼喊婷宜声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为她呐喊。在裁判鹰一般的目光中,百草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然后无意识地在乌压压的观众席中找寻,无数面翻飞的小旗和无数砰砰响的加油棒让视野变得混乱,而那股为她呐喊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百草——!加油——!!” 那是晓萤,远远的,她能看到晓萤正挥舞着一把算盘,声嘶力竭地对她喊着,脸涨得通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用来呐喊了。 “百草——!!加油——!!!” 见她望过来,观众席上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全都奋声呐喊,声音高亢得破了音。她能看到她们,一双双眼睛里的紧张和关切让她的胸口里翻滚得满满的。咬住嘴唇,她深吸口气,视线正要从观众席离开的那一刻,忽然又看到了在一个角落—— “初原。” 导师走进实验室,初原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正对着显微镜出神。清晨时分的她,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经像她一样,总是渴盼地问父亲—— …… “你会来看比赛吗?” …… “实验做完了?”导师走过来。 “做完了。” 初原拿起已经记录好数据的报告册,导师接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对了,有件事情……”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 如同所有的光线全部暗去,她的呼吸瞬时凝固,只能看到那一个身影。那人两鬓微白,似乎又苍老了些,在观众席中沉默而严肃地望着她。裁判示意比赛继续,她屏息地又朝那里望了一眼,才将视线拉回到婷宜身上。 心跳砰砰砰地紊乱着。 握紧双拳,百草紧紧瞪住婷宜,好,既然她无懈可击到完全没有漏洞,那么—— “呀————!!!” 一声厉喝从赛场中央爆发出来,如同充满了无限力量的怒喝,所有人吃惊地向望过去,只见陡然之间局面竟发生了巨变!已经被婷宜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个女孩子突然如猛虎下山般开始进攻,似乎没有章法,只是一味的进攻,那种拼命三郎似的打法,竟逼得婷宜后退了几步! 观众们怔住了。 不过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临死一博吧? 这样也好,虽然想看的是婷宜炫目的腿法和表现,可是如果她的对手像死人一样,场面也不会精彩。 只是。 比赛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的时间,这个女孩子被踢倒过那么多次,刚才从赛垫上站起来时已经有些站不稳,为什么还会有如此充沛的体力来进攻? “呀——!” 腾空而起的身影,那一腿如有千钧之力,带着破空的风声向婷宜袭来,婷宜双手一挡,身子闪过,右腿落空的百草却不可思议地瞬时旋踢出左腿,厉喝着,重重向她踢去! 暴风雨一般! 腿影重重叠叠,进攻一轮强似一轮,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婷宜的呼吸渐渐紧促。虽然那些进攻全都化解掉了,百草并没有得分,可是这种拼命的打法应付起来非常消耗体力,汗水浸透了道服,粘哒哒地贴在身上,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砰——!” 婷宜一腿反击后踢踢中百草的空档!得分!看着踉跄着退了几步的百草,婷宜皱眉,所以说,百草这样的进攻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纯粹浪费双方的体力而已。然而,似乎连呼吸都没有调整,“呀——”,百草大喊着前踢而来,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令人无法喘息的暴风雨! 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明明是婷宜占据优势,频频得分,可是为什么,此刻气势惊人的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那种气势,仿佛胜的是她,仿佛她将要完全击溃婷宜,仿佛她才是赛场上的王者! 这就对了。 观众席的角落里,曲向南严肃地望着场地中央的百草,她正狂风暴雨般地向婷宜展开进攻。百草,就算婷宜的实力再强,可是,有一点她绝对不如你。 那就是体力。 她是温室中的花朵,而你是在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有着顽强生命力的野草。 “呀——!” 又是一阵让人眼晕的进攻,观众们甚至都无法看清百草的身影,只是听到有击中的闷响,裁判分开两人后,记分牌翻动,“—1”变成了“0”。 “哗——” 体育馆内如同爆炸了一样,观众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草——!!百草——!!”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迸发出狂喜的欢呼声,场边的亦枫也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只有若白还是面无表情。 婷宜转过头。 她看了眼记分牌,又转过头,看了眼百草。她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绪波动,只是唇角惯常的笑意消失了。 0:5 第二局结束。 虽然婷宜和百草的比分悬殊被拉大,虽然百草只在第二局即将结束时才得到唯一的一分,可是整个体育馆内的气氛悄然改变了。观众们开始关注起那个仿佛突然爆发出无穷力量的女孩子,为婷宜加油的声浪虽然依旧热烈,松柏道馆的呐喊助威声却越来越清晰高昂! “不错,她终于找出了自己的优势。” 看到百草难掩兴奋之情地走向场边休息区,廷皓扬眉笑了笑,一度他以为她已经被婷宜摧毁了信心。 “你更希望她赢吗?” 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婷宜白了哥哥一眼。 “输掉这场比赛,对你未必是件坏事。” 见她流了那么多汗,体力消耗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廷皓一边为她按摩放松肩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因为很久没有碰到过强劲的对手,你很久没有认认真真地比赛过了,练功也懈怠了很多。希望百草能够警醒你,不要真的变成龟兔赛跑里的那只兔子。” 婷宜握住毛巾的手一顿,眉心皱起。 “不要得意的太早了。” 亦枫正在对百草的表现进行热烈的肯定,淡漠的声音从旁边飘来,百草微怔地看向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 “你以为,你是婷宜所遇到过的对手中,体力最好的一个吗?” 第三局开始。 百草走向场地中央,她沉住呼吸,屏除杂念。是的,她未必是婷宜遇到过的对手里体力最好的一个,可是除了充沛的体力,她找不出自己能胜过婷宜的地方。 “呀——!” 与第二局结束时相同,百草在裁判刚示意比赛开始的那一瞬,就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进攻!也许,当她的进攻耗尽了婷宜的体力,就是能够撕破婷宜的防线,找出婷宜弱点的时刻了! 可是—— 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身体高高腾起在空中,当她踢向婷宜,身影即将交错的那一刻,如同慢动作般,她看到了婷宜的眼睛!那双眼睛,异常的冷静,仿佛是冰天雪地中的雪狼,埋伏了很久,等候在那里…… “啪——!” 电光火石,那动作快得几乎没人能看清楚,就如一道白光闪过,婷宜的旋身后踢重重踢在百草肩上!这一记又快又狠,就像是完全看准了才出腿的,带着犀利的裂空声踢出巨响! 那样的感觉。 如同回到了噩梦中。 脑子有些发懵,百草甚至感觉不到肩膀处火辣的疼痛,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和紊乱。 “啪——!” 继续进攻,继续被婷宜反击踢中,虽然她躲闪得快没能踢中得分部位,但是那重重的一记使她踉跄几步跌出界外! 她记得这种噩梦般感觉。 上次跟婷宜实战就是这样,她的每一个出招每一个意图都在婷宜的掌控中,婷宜似乎早就看穿了她想要做什么,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这段日子以来,她每天刻苦练习,她以为自己进步了一些,可是,为什么又坠入了同样的噩梦…… “啪——!” 在又一次被踢倒地上时,百草心中突然轰地一声。她明白了,是的,婷宜在她出腿的那一刻就看出了她的意图,那正是她日日夜夜苦练,却还没有完全练成的—— 看破对手的起势! 她无法准确地判别出婷宜的起势,而婷宜却能看出她的! 没错,第二局快结束时,她的连续进攻应该是起效了,成功地消耗掉了婷宜的体力。可是现在,婷宜却改变了战术,不再和她继续耗费体力,而是打算速战速决地彻底击垮她!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体力究竟有多充沛。” 居高临下地望着摔倒在垫子上的百草,婷宜的唇角又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 0:7 市立体育馆内沸腾了! “婷宜——!” “婷宜——!” 呼喊声将顶棚震得轰轰响!果然是天才的跆拳道少女,哪怕遇到困难也能迅速地调整过来,一鼓作气将善于蛮战的对手再次打得溃不成军! 场边的廷皓笑了笑,心知刚才那些话刺激到了一贯要强的妹妹,使得她决心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曲向南在观众席上暗叹一声。 不得不承认,百草的实力与婷宜相比还有很大的距离。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汗水从额头滑落,缓缓滑过百草的眼睫,她闭了闭眼睛。这几个回合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中所剩的力量已经不多,而比赛留给她的机会也不多了。 不敢去看观众席的师父。 师父终于可以来到赛场看她的比赛,她却只能让师父看到她是如何落败的。 听到裁判催促加快比赛进度的声音。 咬紧嘴唇,百草睁开眼睛。 她看到婷宜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也一如既往地摆出防守的姿势,优雅地颠着脚步,仿佛在等她的决定。她明白,如果她不进攻,婷宜也不会进攻,而她一旦进攻,婷宜就会如前几次一般反击,将她摧毁! “呀——!” 双手紧紧握成拳,百草厉喝一声,旋身横踢出左腿,腿影如风,向婷宜进攻而去!她落后了很多分,婷宜可以拖耗比赛时间,她不可以!不进攻是坐以待毙,只有进攻才有一线生机! 而旋空而起的那一瞬。 她心中有些黯然。 为什么婷宜可以看出她进攻的意图,而她练了那么久,却无法事先看出婷宜的招式。这一次的进攻,也会被婷宜看穿的吧…… 几乎同一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身体悬空的电光火石间,百草所有的知觉也仿佛凝固了。如同电影的慢放动作,她看到婷宜身形一晃,一格一格地跃起,是的,婷宜看穿了她的意图,婷宜知道她要腾身横踢…… “喝——!” 婷宜的身影疾如迅雷,她将全身的力量贯注在腿上,她要让百草再也没有从赛垫上爬起来的机会! 所以—— 婷宜看穿了她…… 时间恍如被定格成一帧一帧,那念头甚至还来不及传递到大脑,她的身体就已经作出了反应! 所以—— 婷宜将会反击她的腾身横踢! “呀——啊——!” 那一声巨喝如同是从体内爆炸出来的! 满场观众惊呆了。 眼看着两个女孩子身影交错的那一刻,百草竟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旋身收回已经踢出的左腿,再一个旋身跃起,厉声大喝着,以飓风般的压力向着婷宜—— 下劈而去! 竟如同是婷宜自己迎上去的一般,那贯注了百草每一寸力量的下劈,随着她落下的身体重力,重重的,似乎是缓慢的,又似乎是无法看清的—— “砰——!” 劈中了婷宜的头顶! 2:7 体育馆内瞬间没有了声音。 观众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婷宜在僵立了一秒钟之后,轰然倒地! 廷皓猛然从场边站起来! Chapter2 晓萤紧紧捂住嘴巴,唯恐漏出一点声音,她身边的啦啦队伙伴们也没有一个敢发出欢呼。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百草和婷宜实力相差那么远,居然可以下劈到了婷宜的头顶?为什么婷宜会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死掉了一样…… 安静得令人窒息。 怔怔地看着苍白着脸躺到在赛垫上的婷宜,百草也有点恍惚,不敢相信一切真的发生了。婷宜看穿了她的旋身横踢,所以婷宜将会反击,而前几次婷宜都是用后踢来反击,所以她赌了一把。 ……她赌对了。 “1、2、3……” 裁判蹲下身,检查过婷宜的状况之后开始读秒。体育馆内死一般的寂静,读秒的声音几乎可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观众的耳中。难道婷宜会被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KO?这怎么可能?明明婷宜的实力远在那个女孩子之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4、5……” 观众席中发出喜悦的惊呼。 缓慢的。 婷宜从垫子上坐起身。 然后站起来。 起初她的身体微微有些摇晃,在向裁判示意可以继续比赛后,她缓慢地走到百草面前。她的步伐很慢,然而远在观众席的人们都可以感觉到那种让呼吸受到压迫的气场。 “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面容依旧有些苍白,婷宜的嘴唇却缓缓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凝视着百草,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入百草耳中: “从现在开始,我会认真地和你比赛。” 在距离第三局比赛结束还有40秒的时候,市立体育馆的观众们吃惊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婷宜。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比赛中素来优雅、习惯于防守反击、冷静沉稳的婷宜。 “呀——!” “喝——!” 如同被一团烈烈的火焰燃烧着,婷宜厉吼着向那个第一次参赛的女孩子发起了一连串密不透风的进攻!她似乎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什么是实力的差距!她要让百草为那一腿而付出代价! “啪——!” 几乎跟百草刚才是完全相同的动作,婷宜两个旋身,重重下劈而来!百草急忙后退躲避,那腿影却来得如此之快,她只得尽力仰头去闪,一声巨响,疼痛在她的脸上炸开! 眼前是黑的,听力却变得异常敏锐,她能听到观众席上的人们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的喝彩声! 有液体黏稠地从鼻孔流淌到她的唇片上。 带着股腥气。 就像铁一样的腥气。 她用手抹了下,那满手的鲜血猩红猩红。震愕地看向婷宜,她胡乱擦拭着鼻子,试图能够止住鼻血。婷宜仿佛对她笑了笑,然后一秒钟停歇也不给她,又是一轮猛烈的进攻! “砰——!” “砰——!” “砰——!” “砰——!” 然而,随着婷宜一腿接一腿的巨响,体育馆内观众们的呐喊声却有点喊不出来了。他们惊愕地发现,婷宜那一腿腿犀利致命的进攻,竟全都是冲着那个女孩子的面部而去! 那女孩子被踢得满脸鲜血! 那女孩子的双眼被踢肿得无法睁开! 那女孩子的脸已经不再能看,肿得异常青紫,却不肯倒下,摇摇晃晃地勉力支持,似乎竟还想要还击! “砰————!” 比赛结束的最后一秒,婷宜又一次踢向百草的脸,将她的头踢得甩出去!踉跄着,百草用尽全力没有倒下,却也狼狈地跌坐在垫子上。脑中轰轰作响,疼痛燃烧在全身,似乎要将她的身体摧毁,眼睛被踢得淤血肿胀,她无法睁开眼睛,在满场热烈的欢呼声中,她听见婷宜走过来,好像在她身前蹲下,在她的耳畔低声说—— “学会了吗?要这样踢,才够有力。” 后面的记忆就开始模糊。 百草恍惚记得自己是被人抱下场的…… 然后她就一直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中,不知道最后的比分,也没有看到若白同廷皓的那场比赛…… 隐隐约约,她能听到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声,比她和婷宜比赛时还要热烈很多很多倍…… *** *** 三年后。 紧邻在市里体育馆的右边,是新落成的岸阳市跆拳道训练基地。夏日的阳光照耀着那栋白色的建筑物,穿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到里面正在做着正式训练前热身运动的队员们身上,每个队员都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怎么还没来啊?” 跪在地上擦着垫子,晓萤时不时朝门口处张望。今天一下课,百草就说要先去办点事情,等会儿再过来。可是,训练都快开始了,怎么还不见她来啊。 沈柠教练可是最不喜欢队员迟到的。 打个寒战,晓萤赶忙把脑海中闪出的那个可怕画面删除掉,一下一下用力擦垫子,心里焦急地碎碎念着: “百草!百草!快到!快到!” 又过了一会儿,百草却还没有到。晓萤担心地坐在垫子上先歇歇,一边期待百草能在最后关头按时赶到,一边望着练功厅里的其他队员们发呆。 岸阳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是在三年前正式成立的。一开始只是用了体育馆里面的几块场地来进行训练,后来,由方氏集团提供赞助,建起了现在这样一栋漂亮的跆拳道馆。 真是太漂亮了。 晓萤还记得当训练基地建成,她随着沈柠教练和队员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简直惊呆了。白色大理石外墙的建筑物,一共两层,飞跃在顶部却有一个优美的线条,远远地看去,就像雪山一样洁白挺秀。馆里有很多间明亮宽敞的训练厅,每个训练厅都有透明得就像水晶一样的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整面的镜子墙、跟正式比赛场地完全相同标准的赛垫,而且,居然还有一个个单独的淋浴间! 不是大家挤在一起的大淋浴房哦。 而是隔开的、居然还有浴帘的单独淋浴! 太奢侈了啊啊啊啊。 而且还非常现代化,有各种先进的仪器,记录练习时候的心跳、脉搏、肌肉发电情况,跟松柏道馆和其他道馆那种传统的训练方式很不一样! 自从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正式成立的那一天,它就成为了岸阳市跆拳道的标志。晓萤还记得,一开始,各道馆都或多或少对它有些忧虑,怕它会成为自己最强大的竞争对手。连她都替松柏道馆担心过,害怕万一训练基地把弟子们都吸引走,松柏道馆倒闭怎么办。 后来才发现,沈柠教练并不是将队员收过来之后,就要求队员们脱离原本的道馆。而是每天只在下午集训一次,平时还是会让队员们在各自道馆进行日常训练,代表各自道馆进行比赛。如果队员们赢得比赛,取得好成绩,荣誉依旧可以归属于他的道馆。 各道馆放下心来。 而且沈柠教练的训练成绩确实令人称奇。 沈柠教练将收入的学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面向大众的跆拳道普及练习,只要有兴趣,能交得起学费,都可以参加,但是一共只有两个班,每班二十个人。 另一部分是由她亲自带队训练的,为数很少的正式队员。 虽然大众班的学费昂贵,但是经过训练之后,几乎所有学员都会有能力上的明显提升。所以每期大众班的报名都像一场战役,为了争夺那四十个名额,各道馆都为自己的弟子们想尽了办法。 至于正式班,那就更了不起了。 由于训练基地是国家跆拳道队的试验项目,所以它被特批,有资格单独组队,直接参加全国各种重要的赛事。 三年下来,训练基地的战果辉煌! 在全国赛、全国青年赛和各种锦标赛上,沈柠教练率队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甚至好几次打败了国家队和国家青年队的优秀选手,获得冠军!上个月,国家主管跆拳道的官员还特意来到岸阳,为沈柠教练和队员们庆功,祝愿他们能够再接再励,争取能参加明年年初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乃至角逐两年后奥运会的参赛资格! 重新叠了下手中的抹布,继续擦垫子,晓萤沮丧地叹口气。唉,不过很可惜,她并不是正式队的队员。其实想想也是啦,她功夫那么差,沈柠教练怎么可能收下她呢? 不过她也不在乎。 她不在乎能不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她的伟大梦想是将松柏道馆经营成为了不起的道馆! 她跑到沈柠教练那里,苦苦哀求了沈柠教练好久,请求给她一个在训练基地打杂的机会。她什么杂务都愿意做,不管是打扫卫生、抄表格、还是扛行李,只要让她能够进到里面,学习如何经营管理一支跆拳道队。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沈柠教练终于被她说动了,而且居然在试用了她一个月之后,开始每月给她一点打工的钱!虽然钱不多,但是她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说是打工干杂务,可是一点也不辛苦。百草那个善良的家伙,默默地替她干了大部分的活儿,还无论如何都不要她试图分给她的打工钱。嘿嘿,她是名义上的打工小妹,百草是实际上的打工小妹。 百草…… 想到百草,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的那一战。 那一场松柏道馆与贤武道馆的对决,惨烈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直到如今,那记忆还如此地清晰,她记得自己远远地站在观众席里,惊恐地看着婷宜一次次踢向百草的脸,惊恐地看着百草那满脸的鲜血和青紫肿胀的眼睛,她恐惧极了,她以为百草会被婷宜踢得重伤入院! 下场的时候,百草昏倒在了赛垫上,是若白师兄将百草抱到场边。当她从观众席冲下去,冲到百草身边时,那张昏迷中的被踢得异常凄惨的脸让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 百草的睫毛紧紧闭着。 睫毛湿润颤抖,有泪水从百草紧闭的睫毛间缓缓淌出来,她哭着抱紧百草,能感觉到百草的身体在冰冷地颤抖。 接下来的那场,若白师兄输给了廷皓。 若白输的那场在松柏道馆是个禁忌,那一场…… 松柏惨败。 就在松柏道馆陷入失败的低潮中时,沈柠教练的入选名单使得大家振奋起来!上面赫然有着若白的名字,而且就紧挨着廷皓,是第二名,甚至在申波之上!亦枫的名字也在里面,而且,最神奇的是,在名单的最后一位,居然是百草的名字! 他们三个都在里面,那么就是说,虽然松柏惨败给贤武,沈柠教练依然认可了松柏道馆的实力!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若白师兄竟拒绝了。 他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除了每天带领着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日常训练之外,他也几乎不再说话,沉默得仿佛他将自己封闭了起来。那段时间,若白师兄自己也不再练习,他仿佛已经放弃了跆拳道,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的气息让大家全都不敢接近。 直到有一晚。 晓萤和几个同学看夜场电影回来,偷偷穿过道馆里的小路,竟然发现,在黑漆漆练功厅外的木廊上有两个人影。 那晚的月光很好。 若白坐在木廊上,百草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离得太远。 她完全听不到两人有没有在说话,以及说些什么。 后来,若白师兄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严厉,而他对百草的日常训练完全可以用“严苛”和“残酷”来形容。晓萤想,是不是那晚百草说错了什么,才使得若白师兄变成这样。 晓萤知道,其实百草对于入选沈柠教练的训练基地也很犹豫。虽然百草很想去,可是入队需要缴纳一定的训练费用,这笔训练费对于别人来讲也许并不多,但是对于百草,她连支付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很吃力,哪里还能承受这样一笔多出来的费用呢。 幸好沈柠教练不知从哪里了解到了百草的情况,特别减免了她的训练费。 真是上天保佑啊! 自从进入训练基地,经过沈柠教练一段时间的指导,渐渐的,百草在队里的成绩越来越好!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百草迅速地成长着!那种速度,简直是光速!就如同是雨后的笋芽,晓萤每天都可以看到百草的进步! 百草进步的速度如此迅猛。 在短短一年之内,除了常年不在国内训练的婷宜,百草已经确立她在训练基地女队员当中的常胜地位。在跟随沈柠教练出战的几场国内青少年比赛中,百草全都横空出世令人惊奇地取得了冠军。 在岸阳的跆拳道界,戚百草这个名字不再是默默无闻,她成为了各个道馆女弟子们心目中新的超越目标之一。 松柏道馆也因为百草的崛起重新名声大振!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终于在时隔六年之后,再次战胜所有对手,得到了冠军的奖杯! 那场胜利…… 沉浸在回忆中,握紧手中的抹布,晓萤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永远不会忘记去年的那个胜利之夜,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然后狂欢了整整一夜。自从初原师兄退出,松柏道馆从光芒万丈的巅峰一路暗淡,直到此时才又重新绽放出光彩。 她还记得那一刻。 她是那么地感激百草。 如果没有百草,松柏道馆不会如此迅速地重新崛起。如果没有百草,若白师兄也许就不会从消沉中重新走出来,重新开始练习,终于在第二年进入训练基地,最终率领松柏道馆走到道馆挑战赛冠军的领奖台上。 不过,说到若白师兄。 嘿嘿。 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你怎么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就跟发病一样!”一个跑步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影站到她的身边,晓萤抬头,见光雅边擦汗边以一种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瞟她一眼。 “你才发病呢。”晓萤嘀咕着,慢吞吞地擦垫子。 “她怎么还没来?她请假了?是生病了吗?” “她是谁,你在说百草吗?”晓萤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看她,“哇,你是不是在关心百草啊,你在担心她生病是不是?” “神经!” 光雅闷哼一声,没好气地继续做训练前的热身慢跑。 别扭的人。 对着光雅的背影,晓萤也哼了声。明明就是关心百草,偏偏装作不喜欢的样子,平时也不跟百草说话,这个人真是别扭死了。 话说,能够进入沈柠教练的正式队,都是各道馆最出色的弟子。 比如申波。 申波刚结束热身,正从书包里的眼镜盒里拿出眼镜布,仔细擦拭脸上那副常年不变的黑框眼镜。他是贤武道馆的后起之秀,别看一幅书呆子的模样,比赛的时候却很有杀气。 自从廷皓因为学习接手父亲的公司集团,半退出跆拳道界,申波就成为了贤武道馆的主将。除了去年在道馆挑战赛的决赛中,以一分之差败给若白师兄,申波在岸阳也算是拥有几乎不败的战绩了。 在申波的右前方的垫子上,林凤正在压腿。 刚进入训练基地打杂的时候,晓萤以为林凤跟赛场上一样,是喜欢冷笑的阴森森的女孩子。哪料到,平时的林凤又细心又体贴还有点爱唠叨,再加上是所有女队员中年龄最大的,就跟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大家。凡是出去打比赛,都是林凤在忙前忙后地操心大家的饮食起居。 在婷宜出现之后,林凤退居成为岸阳女选手的二号,现在百草崭露锋芒,林凤的排名又靠后了一位。可是林凤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跟她和百草的关系都很好。 再加上江北道馆的石综、明浩道馆的寇震、普海道馆的梅玲,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正式队里,每个人的名字拿出去都是响当当,让其他城市的选手不敢小觑。 那么,实力差到连大众班的队员们都打不过的光雅,是怎么混入正式队的呢? 一想到这个,晓萤就无比郁闷。 …… “我知道,光雅不具备进入正式队,与你们一起训练的实力。” 抱着一堆记录表的晓萤坐在角落里,艳羡地望着站在那满是阳光的巨大玻璃窗前的光雅。沈柠教练的右手揽住神情有些紧张的光雅,目光从一字排开的队员们身上掠过,笑了笑,说: “可是,谁让我是光雅的小姨呢?这个后门我为她开了,你们谁有不满,可以直接向我提,但是不要为难她。” …… 就因为是沈柠教练的外甥女,光雅居然就可以直接进正式队进行训练!晓萤心底的嫉妒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不过,意外之喜是—— 因为光雅是临时多加进来的,没有练习时的搭档,沈柠教练就抓了她做光雅的陪练。哈哈,虽然她是很看不上光雅的功夫,但是能当陪练,总比每天眼巴巴蹲在一角擦垫子强啊! “她是生病了是不是?” 晓萤抬头一看,居然还是光雅。 “否则她不可能现在还不来,”光雅气呼呼地瞪着她,“我看到她一下课就走了,还有点心神不属的样子,是不是看医生去了,为什么你不陪着她去?” “她,她,她,她是谁呀?”晓萤翻个白眼,“既然这么关心她,还连她的名字都不肯喊。”她真是很不喜欢光雅的别扭劲,可惜,很不幸的是,升上高中以后,她和百草居然跟光雅到了同一个班。 “谁关心她了!”光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是怕她看病没有钱,赖账跑掉,丢训练基地的脸!” “啪嗒。” 练功厅的门被推开。 光雅和晓萤立时睁大眼睛,同一时间向门口望去—— 旧得微微发黄的道服,因为身高猛窜了很多,裤管变成了七分裤的样子,露出两条又细又长的小腿。好像是一路跑着赶来的,那女孩子的一头短发被汗水湿透了,脸颊红扑扑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胸口也在急促地起伏着,眼睛像小鹿般向里面看过来,略微有些慌张的样子。 可不就是百草嘛! “放心啦,没迟到!” 没有看到沈柠教练,又听到晓萤喊过来的声音,百草这才长长喘了口气,弯腰扶住双腿,深呼吸,让自己因为狂跑而急跳的脉搏降下来。好险,她没想到只是去拿个东西办下手续,竟然会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差点迟到。 “你怎么才来啊!啊,对了,百草,” 晓萤的眼睛望向光雅,笑嘻嘻地说,“有人很担心你,问了好多次了,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还埋怨我没有陪你一起去看医生呢。不如你先告诉她,你到底生病没,省得人家担心。” 百草错愕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光雅。 光雅腾地窘红了脸。 “我……我没有生病,”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到了高中,跟光雅成为了同班同学,但是光雅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很讨厌她,除了对她冷嘲热讽,几乎从不跟她说话,“我刚才是去……” “谁管你去哪儿,无聊!” 光雅板起面孔,冷冰冰地留给她一个后背,走开了。 呆呆地看着光雅的背影。虽然早就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可是百草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别理她,她就是一个超级大别扭。”晓萤安慰她,忽然又看了看她,疑惑地说,“咦,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好像哪里很不对劲一样。” 被发现了。 百草紧张地攥住道服的衣角,连忙接过晓萤手中的抹布,说:“你休息一下,我来擦垫子。” “我都擦完了好不好,累死了!”晓萤哀号,“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啊。”转了转眼睛,她蹲在百草身边,小声说,“你不回答我,一定是有秘密,嘿嘿,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嘿嘿,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啊,嘿嘿……” “没有,你别乱说!”百草着急了。 “这么紧张干嘛,”晓萤得意地说,“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哦。上个星期天,我都看到了,你和若白师兄在街上偷偷约会,若白师兄还拉着你的手走路呢!” 百草的脸顿时红成一个苹果,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不是约会,是若白师兄带我去……” “哇,百草!” 正在压腿的林凤抬头看到百草,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垫子上拉起来,打量着她的腰带,笑着说: “你考上黑带了!” “啊!对——!”傻傻地瞪了百草身上那条黑带两秒钟,晓萤才张大嘴巴,尖叫起来,“我就说有什么不对劲!你的白带不见了,你今天系的是黑带!你考上黑带了!” 正在打瞌睡的亦枫被晓萤的声音吵到,他抬眼看了看害羞得脸红红的百草,懒洋洋地喊: “嘿,不错啊,你终于也成为黑带高手了!” 石综、寇震、梅玲停止了热身,纷纷过来恭喜她,申波也走过来,很郑重地对百草伸出手,说: “恭喜。” “谢谢。” 百草尴尬地跟他握了握手,却听到光雅在旁边冷冷地说:“都十七岁了才拿到黑带,真够丢人的。” “不是十七岁才拿到,是十七岁才去考!”晓萤横光雅一眼,“我们家百草,三年前就比很多黑带高手厉害了,她只是一直懒得去考而已!总比那些早早就考上了黑带,结果还打不过非黑带选手的人强吧!” “你在说谁!”光雅怒了。 “我说的是谁,谁心里……” “晓萤!” 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百草赶忙拉一下晓萤,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她知道光雅非常敏感,自尊心也很强,自从进入训练基地,光雅的训练强度有时候连她自己也比不上。 “哼。” 被百草拉走,晓萤只得怏怏地闭上嘴。真是郁闷,就算光雅的父亲曾经是百草的师父,百草也不用这么迁就光雅啊。 她瞪着百草,没好气地说: “那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突然想开了。以前劝了你那么多次,让你去考黑带,你就是不去,宁可每次出去打比赛都系条白带被人嘲笑。怎么突然不声不响的,就去把黑带考下来了,肯定有蹊跷!说啦!” 手指摩挲着腰上的黑带。 系了那么多年的白带,如今换成这条黑带,就像离开了老朋友一样,百草心里有些不适应。可是,系上黑带的感觉好像真的不一样,就像是得到了认可,更加有了力量。 往后再去打比赛,她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系的是白带,而被人指指点点,像异类一样了吧。 “是若白师兄……” “啪嗒!” 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看到进来的那人,百草和晓萤立时不敢再聊天,和其他队员一样赶忙跑到训练厅中央,笔直地列队站好。 “教练好!” 队员们齐刷刷地喊。 “大家好。” 一身雪白道服的沈柠走过来。 即使上训练课,她也画着简单精致的妆容,盘着低低的发髻,露出白皙优雅的脖颈。低髻上斜插着一只发簪,是羊脂白玉的,顶端雕出的兰花里吐出一串白玉珠子,温润美丽,随着她的脚步轻盈地晃动。 若白走在她的身后。 刚刚带领大众班结束完训练,他的道服微微有汗湿的痕迹,头发也濡湿了一些。这三年他的身高也长高了不少,愈发显得修长清俊。只是他的面容却更加冷峻,淡淡一个眼神过去,就会骇得打闹嘻戏的学员们不敢再放肆。 他当年并没有去训练基地报到。 过了一年的时候,沈柠教练竟然第二次向他发出了邀请。 所以若白的加入比正式班的其他队员们都晚。但是他一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赢得了所有队员的信任,替代经常不参加日常训练的廷皓,成为了队长。 沈柠教练也发现了若白的这个特点。 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很酷,但是却有种莫名的亲和力,能够使得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又敬畏又信赖他。于是沈柠教练先派他做大众学员班的助教,发现他做的很好,就渐渐的,几乎把大众学员班日常的基础训练都交给他了。如今他每次都是先结束完大众班的带队训练,再赶到正式班进行自己的练习。 若白走进队伍中。 汗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百草抬头看向他时,他已经沉默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他和她是训练时的搭档,她右侧的这个位置是他的。若白凝神望着前方的沈柠教练,好像并没有留意到她有何不同。 站在队伍面前,沈柠没有像平时那样开始宣布今天训练的内容,却是走到百草面前,瞟了眼她腰间系着的黑带,说: “终于去考黑带了?” “是。” 百草两颊微红。 “那么,往后去参加比赛,就不会再有人因为你是白带而轻敌,明白吗?” “是。” 以前她确实曾经因为身系白带去打比赛,使得对手大意轻敌,从而轻松地赢得过几次胜利。甚至有人开玩笑说,她是故意系白带,是一种迷惑对手的战术。咬了咬嘴唇,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用这样的战术去赢得比赛。 “嗯,”沈柠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笑了笑,说,“不错,这条黑带很衬你,很帅。只是你的头发有点太乱,如果整一整,会更漂亮。” “……” 听到队员们发出的窃笑声,百草的脸更加窘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好像是有些太长了,偎在脖子周围,也有一些发丝常常从额前滑下来,挡住她的视线。 “好了,”沈柠啪啪拍了两下手掌,让队伍重新肃静下来,说,“接下来我们进行训练,开始吧!” “是——!” 整齐洪亮的声音响彻练功厅,每天例行的训练开始了。虽然沈柠教练会根据每个队员不同的身体情况、技术特点进行一些特训和指导,但是基本功的练习依然是每次训练课的必备内容。 “前踢!” “呀——!” “横踢!” “呀——!” “下劈!” “呀——!”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二十几分钟下来,交替着进攻和拿脚靶,每个队员身上都已经是汗水淋漓了。 “旋身后踢!” “呀——!” 在同时腾空旋转而起的一排身影中,跟以往一样,沈柠的目光又一次被那个旋风般的身姿吸引住。 那样的旋转。 那样的速度。 那样的轻盈。 却带着如雷霆万钧般的力量,空气在瞬间被搅成一个漩涡,仿佛能够看到水墨画般道道旋转的气流,腿影挟着裂空的风声,以比其他所有队员都远快了整整一拍的速度—— “啪”的一声巨响! 百草的右脚重重踢上了若白手中高举的脚靶! 汗水濡湿了头发,随着旋转的风速,黏在百草的脸上。沈柠教练宣布基本动作练习结束,休息五分钟,百草弯下腰,扶住双腿,呼呼地喘气,半晌她才浑身是汗地直起腰,走到放在角落自己的背包前,掏出灌满白开水的水杯。 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心跳慢慢平缓下来,她用手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可是发丝粘哒哒地贴在脖子里也还是很不舒服。犹豫了一下,她打开背包,拉开里侧的暗袋拉链,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出了一个发圈。 黑色的发圈。 上面有一只红色的塑料草莓。 望着它呆看了几秒,百草俯下头,对着草莓轻轻呵了口气,用手指擦拭着。阳光照耀在它上面,红红的很诱人,亮晶晶的,闪着光芒,看起来竟和全新的一样。 将头发揪成一个小小的马尾,百草将草莓发圈戴上去,心里忽然像满了一样,忍不住微笑起来。转回身,她准备走回去,却看到沈柠教练正在同若白说话,若白还没来得及擦汗喝水,后心的道服湿黏黏地贴在他的背上。 “若白师兄。” 目送着说完话的沈柠教练离开,若白听到了百草的声音,他一回头,看到她手中正拿着他的毛巾和水杯。等他一语不发地接过毛巾和水杯,她就盘膝坐在他的身边。 “训练结束后,你再多加训一个小时。” 擦完汗,若白将毛巾放在手边,眼睛淡淡扫过她头发上的那只草莓发圈。 “好。” 百草点头,并没有多问加训的原因。 “我先走了,这里就拜托给你了哦!”训练课结束,沈柠教练一走出练功厅,晓萤急匆匆地抓起东西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猛地回头对百草喊,“万一我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去拿很难弄到手的补习资料去了,千万别说漏嘴啊!” “……” 百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 “晓萤又交男朋友了?”林凤笑呵呵地收拾东西,把毛巾之类的东西塞进背包里,“好一阵子没见她这么急着走了。” 应该是吧。 百草边把散落在垫子上的脚靶收拢在一起,边想起课间的时候,隔壁班那个男生偷偷塞给晓萤一张纸条,然后晓萤托着腮帮子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希望今天晓萤不会回家很晚,其实她跟范婶一样,都担心晓萤回家太晚会不安全。 “你天生佣人命吗?整天替她干活,到底是你打工还是她打工!”身边传来不屑的声音,没等百草错愕地抬起头,光雅已经板着脸同梅玲一起走了出去。 很快的,训练厅里只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太阳渐渐西下,阳光变得晕红起来,落地窗的玻璃上折射出大片大片的金辉。百草吃惊地睁大眼睛,看到若白居然从背包里拿出两根粗粗的类似小朋友跳皮筋用的牛皮筋。 当若白半蹲下来,将其中一条牛皮筋系在她的右脚踝的时候,她不解地问: “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出腿之前,你总会自觉不自觉地先跳一下再出腿,这个缺点沈柠教练已经向你指出很久了,可是你一直无法改掉。” 若白淡淡地说,继续将两根牛皮筋分别系紧在她的左右脚踝。 百草脸有点红。 是沈柠教练发现了她这个毛病,凡是出腿,她必定会先有一个小的跳步。有经验的对手一旦抓住它,就很容易把握她出腿的时机。她练了很久试图改掉,可是似乎身体已经养成了惯性,一旦太过紧张还是太过放松,都会旧态复萌。 “如果你在出腿之前还有那些没用的小动作,我会用这两根皮筋拉住你。”这个办法是昨晚临睡前他忽然想到的,刚才训练课上跟沈柠教练谈了一下,沈柠教练也认为可以尝试。 “所有的基本动作,按照训练课的顺序,每个做十次。” 等了一下,见她还是望着脚踝上的牛皮筋发呆,若白皱了皱眉,提高声音说—— “开始!” *** *** 夜晚。 离松柏道馆只有两条街的夜市里,胖周大排档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小菜味道很好,干净又便宜,露天摆放的十几张桌子全都坐满了客人,电视机里热闹地播出着一档收视率很高的电视剧,老板胖周正在亲自下厨爆炒田螺,夜风中弥漫着田螺和啤酒的香气。 “再来一扎啤酒!” “9号桌一盘盐水花生!” “2号桌要餐巾纸!” “毛豆煮好了没有,15号客人催了!” “……” 端着整整一大托盘刚煮好的毛豆出来,听到胖周的吆喝声,百草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急忙盛出一盘来,送到15号桌上。 15号桌的客人是三个头发染成奇怪颜色的青年人,其中一个人胳膊上还有纹身。那个纹身青年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顿,瞪圆眼睛对百草吼: “这么慢,等很久了!” “毛豆要多煮一下才比较入味。”百草解释说。 “是不是骗人啊!” 纹身青年怒哼了声,抓起几颗毛豆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觉得味道确实不错,又吆喝着大声喝酒划拳起来。手臂一挥,他的手肘撞到桌边的啤酒杯,咣当一声,啤酒杯从桌上摔下去,慌乱中他还没来得及躲闪,眼看着啤酒就要泼出来弄脏他的裤子,一只女孩子的手凌空抓住啤酒杯,稳稳地又放回桌上。 纹身青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百草。 难道是他眼花,他怎么感觉啤酒杯被碰到之前,这女孩子就已经伸手去接了。 “……若白哥哥,我们高考准备报你的学校,想请教你一下,哪个专业比较好呢……” 百草走回柜台的时候,又看到了7号桌那几个高中生女孩子,她们正拉着若白说话,一个个兴奋得面若桃花。这个星期见过她们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不停地找各种借口让若白过去,惹得同样在大排档打工的阿英、阿建都开始打赌,看若白到底会不会最终跟她们中的哪一个出去约会。 见若白只是沉默收拾被啤酒弄脏的桌子,完全不理会那群女孩子,百草觉得阿健应该会输。 电视机在柜台前面的高柜上轰轰烈烈地响着,百草看了一眼,发现居然还是那部电视剧。真奇怪,为什么一部电视剧可以播三百多集,为什么剧里那些人纠缠了那么多集还是纠缠不清,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喜欢看。她摇摇头,趁这会儿没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做作业。 下学期就是高三了。 她究竟要不要去参加高考呢? 写着英文老师要求的作文,她有些茫然。自从进入松柏道馆,她再没有拿过师父给她的钱,师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何况光雅跟她一样,也要高考。 喻夫人曾经提出过,每月给她一些钱,作为对她打扫道馆卫生、帮范婶做饭洗衣的酬劳。然而她怎么可以收呢?这三年来,她吃住都是在松柏道馆,喻馆主和夫人是好人,从来没跟她提过食宿费的事情,她的那些劳动,根本不足以报答。 虽然现在出外打比赛,拿到冠军后会分得一部分奖金,但是师父的身体近些年一直不好,陆陆续续住过几次医院。知道师父的手头拮据,怕师父因为治疗费用高而不肯接受治疗,她每次都会拿出所有的积攒,偷偷帮师父支付大部分费用。 要感谢若白。 如果不是他帮她介绍了到这里打工的机会,她很难支撑到现在。可是上大学的话,需要很多钱吧,她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为什么这一年她身高长了这么多,许多衣服都穿不下了,需要重新再买。 或者如果她的身材跟晓萤差不多也好啊。晓萤有很多不穿的旧衣服,为什么她要比晓萤高了足足十几公分,根本就穿不上。 胸衣看起来也必须再买一个。 现在这个太紧了,训练的时候常常勒得她喘不过气。 默默地看着作业本上一个个的单词,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晓萤,范叔范婶那么疼爱晓萤,恨不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晓萤。如果……如果她的父母还在…… “7号桌结账。” 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若白的声音响起。她急忙赶走心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接过他手中的钞票,打开收款机,结算应找的零钱。 若白结完帐回来时,大排档每晚的营业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一两桌客人还没走。并肩同她站在柜台前,他也拿出一本英语原文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淡淡说: “每个高校都有助学贷款。” “呃?” 她惊讶地抬头。 “不过,也许你功课太差,根本就考不上。”手指落在她的英语作文上,他皱眉说,“这一句的语法是错误的……” 在若白的纠正下,百草面红耳赤地修正了好几个句子。 两年前,当若白高考进入大学的英语专业时,她才发现她对若白的了解真的很少。他用了那么多时间在跆拳道上,学业却还是很优秀。 “10号桌买单!” 正在扫地的阿健高声喊,百草放下笔,找出10号桌的单子准备去结账,若白将单子接过去,漠然地说: “我去,你继续写作业。” 将修改完毕的英语作文重新誊写了一遍,百草再次抬起头来,发现若白正在收拾几张杯盘狼藉的桌子,将一堆碗碟放进塑料盆,用抹布擦拭桌面。 “我来!” 急忙跑过去,她去抢他手上的抹布。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活儿,若白其实只要负责点菜、传菜就可以了。 “作业写完了?” 若白没理会她,径自将桌面擦干净,抱着那盆装满脏碗碟的塑料盆到一旁的水龙头处,开始洗碗。 “嗯,写完了。我来洗。” 她蹲下来,挽起袖子就从塑料盆里拿脏盘子。若白左臂一挡,格开她的手,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扔给她,看也不看她,说: “我洗,你擦。”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她还是试图将整个塑料盆抢过来,“若白师兄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你今天不能碰凉水。” 他将塑料盆重新拉回来,旋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碗碟。百草的脸“刷”地红了,傻傻地看着他,他、他指的是……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往后每个月的这几天,在道馆你也不要再用凉水去洗衣服洗菜,”细细的水流淌落在盘子上,若白的声音平板无波,“必须把身体调理好,否则如果正好在这样的日子遇到打比赛,怎么办?” 她的脸快要红透了。 她记得,在第一次月经来潮的时候,初原前辈曾经告诉过她,特殊的几天不要碰凉水。可是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洗衣服洗菜洗碗洗抹布,而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呢。 慢慢的累积下来,几乎每个月她都是痛的,而且每一个月都比上一个月更痛。上次出去打比赛,正好是她那个来的时候,小腹里闷痛难受得到第二局都还落后两分。 可是,若白怎么会知道的? 想问又觉得很尴尬,百草的耳朵也像烧了一般的红,她死死地低着头,僵硬地接过若白洗完递过来的碗碟,用干净的布一只只擦干净。 夜晚的风很凉爽。 大排档基本上没有客人了,老板胖周和阿英、阿健忙碌着把桌椅收起来,电视机还在高柜上热闹地响着,阿健又送过来两大塑料盆脏盘子,水龙头中的水流哗啦啦地流淌下来。 若白沉默地洗着碗筷盘碟。 他洗一个,她擦一个,渐渐的,干净的碗碟叠成了一座小山。 “我……我今天拿到黑带了。”在持续的沉默中,终于还是她先局促地开口说话。 “嗯。” 若白无动于衷。 “……谢谢你。” 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考黑带的钱总是列在她预算支出的最后几位。如果不是他瞒着她事先替她交了各种费用,又命令着她去考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黑带。 若白将最后一塑料盆的脏碗筷搬到水龙头下面,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我会尽快把考黑带的钱还给你的。” 等下个月拿到在大排档打工的钱,她就有钱可以还给他了。至于胸衣,也许还可以再坚持两个月。 “我说过了,考黑带的钱由我来出。”若白皱眉,往塑料盆里倒了一点洗洁精,双手一搅,白色泡沫从盆里涌出来。 “不,我下个月就还你。” 百草急忙说,她知道若白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 若白沉默起来。 直到那只塑料盆中的碗碟全部洗完,他才肃声说: “什么时候去考黑带,是你的自由。既然是我强迫你去考,那么所有的费用理应由我承担。” “不是的……”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他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怔怔地看着若白将盘子整齐地放入高柜,是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将于今年秋季在香港举行。前几个月国家体育总局的领导前来视察的时候,特意说起过,因为岸阳训练基地战绩辉煌,所以拥有和国家队的队员们同等竞争参加这次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Chapter3 回到松柏道馆,是晚上十点钟左右,若白和百草走在安静的庭院里,一路上遇到了三四个小弟子。 “若白师兄好!” “百草师姐好!” 看到他们,小弟子们立刻将路闪开,用恭敬的眼神望着他们,声音洪亮地向他们弯腰行礼。 若白淡淡颌首。 百草略微弯腰,对小弟子们还礼。 这三年间,松柏道馆的弟子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些弟子考上外地的大学,有些弟子不再练跆拳道,新来的小弟子们渐渐成为了松柏道馆的主力,尤其是去年松柏道馆获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之后,前来报名的弟子人数一下子多了很多。 “你居然比我回来得还晚!” 晓萤正在洗漱准备上床,看到百草进来立刻贼笑起来,“嘿嘿,你是不是又和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我从来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得有点结结巴巴。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晓萤好像认定了她在跟若白恋爱,只要她和若白回来得晚一些,晓萤就会打趣半天。 “又骗我!” 晓萤白她一眼,约会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么紧张。再说了,又不是没见过她和若白师兄约会,两个人都在街上拉手了,还有那晚肩并肩坐在月光下的画面,要说没有谈恋爱,鬼才相信呢。 “不过,可惜你回来得晚了,”见她焦急地想要解释的模样,晓萤换了个话题,“刚才初原师兄从美国打电话过来了呢。” “初原师兄?” 心口猛地一撞,手中正要放下的书包被百草紧紧握住。 “是啊,说起来,好久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了。”晓萤躺到床上,拿出一本漫画书来翻,“一转眼,初原师兄去美国留学当交换学生都快三年了,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他是不是变得更帅更迷人了。” 三年了…… 想一想,百草脑海中初原前辈的模样竟然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干净得像消毒水一样的气息,温暖地揉着她头发的手掌,还有那温和的声音。 他留学去做交换学生的事情决定得非常突然,她刚刚从败给婷宜的打击中恢复出来,他就已经飞去了美国。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最初的时候,她想过按照他留下的联系方式给他写信,可是到了邮局才知道,寄到美国的邮费会那么贵。她想过如果晓萤给他寄信,可以把她的信夹在同一个信封里,可是晓萤笑她,这时代哪有人还写信,大家都用email联系。 她没有电脑。 她也没有钱去网吧上网。 一开始她拜托过晓萤,在写mail给初原前辈的时候,帮她问候一下。然而时间一长,晓萤越来越少写,她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她。 “初原师兄真是好人,师母刚把我妈妈关节炎发作的事情告诉他,他就打电话来问我妈妈的病情了,还说如果需要,可以为我妈妈在美国买药。”感激地说着,晓萤突然瞅向正心不在焉收拾书包的百草,“对了,初原师兄还问起你了呢!” 百草的呼吸顿时凝滞了一下。 “初原前辈……提到我了?” “是啊,他问你在不在,想要让你接电话呢。可惜,你还没回来,我就跟初原师兄说,你跟若白师兄约会去了。”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骗你的啦,哈哈哈哈,看把你急的,”晓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才说,“好啦,我跟初原师兄说的是,你打工去了,还没回来。” “哦。” 百草松了口气。 “然后,初原师兄问,”咳嗽一声,晓萤模仿起初原的声音,柔和如春风,“‘百草最近还好吗?’” 百草屏住呼吸。 “我回答说,‘很好啊,百草身体很好、功课很好、比赛也打得很好,上个月参加和邻市的友谊赛,得到冠军了呢!’”晓萤挑挑眉毛,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样回答很够义气吧,你每个月那个来,痛得要死要活,我都没告诉初原师兄呢。” “晓萤!” 百草窘红了脸。 “而且,我还把你考上黑带也告诉初原师兄了,嘿嘿,初原师兄让我转达他对你的祝贺。呐,我转达完毕了!” 噼里啪啦一堆话说完,晓萤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看租来的漫画书。坐在椅子上,百草有些发怔,如果她早回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听到初原前辈的声音了。 摇摇头,不再想这些,她将明天的课本收拾进书包,走到卫生间准备刷牙洗脸。水龙头一开,凉水哗啦啦流出来。 “暖水壶就在下面,请用热水。” 身后飘来晓萤的声音,百草错愕地回头看她。 “嗯?” “是若白师兄大人的吩咐,让我盯住你,这几天无论是洗脸还是洗衣服什么的,全部都不许用凉水。这壶热水是我刚才特别为你烧的呢,怎么样,感动吧!啊,还有,桌子上有包红糖,等会儿你冲一杯糖水喝了,不过这包红糖是若白师兄拿过来的,不用感激我。” 晓萤从漫画书里抬起头,说: “就说你们在约会吧,偏偏还不承认。昨天你那个第一天来,训练的时候脸色发白出冷汗,若白师兄来问我,你是不是生病。我才刚刚告诉他,你每次那个来的第一天都会肚子很痛,上次比赛也是因为这样才差点在决赛中输掉。结果,今天若白师兄就把红糖拿过来了,还让我一定要帮你调养过来。这么紧张你,你还骗我,真的不把我当朋友啊,哼哼。” “没有,你真的误会了。” 洗脸盆里混合了热水,热腾腾的,用湿毛巾稍微在脸上蒙了几秒钟,感觉一天的疲倦都在渐渐散去。把毛巾挂好,百草重新走回桌子前,看到了那包红糖。 “若白师兄是想让我把身体调养好,”杯中的红糖水升腾起袅袅的热气,犹豫了一下,她说,“参加这届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 *** 笔随心动,淡墨的字迹如行云流水般绽放,虽然是写在一张旧报纸上,却丝毫无损字体的风骨。静待墨迹稍干,若白端详半晌,将它移至一旁,又拿出一张旧报纸来写。 “宣纸没了,墨也换成最差的,有股臭味,”嗅了嗅鼻子,亦枫在床上打个哈欠,“百草知道你替她交了黑带考级费之后,穷成这个样子了吗?” 若白默不作声。 蘸满墨汁的毛笔轻轻在砚台上靠了靠,他凝视着旧报纸,思忖了下,才开始下笔。 “是为了这届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对吧,”亦枫懒洋洋地说,“我也看了大赛的章程和规则,参赛选手必须拥有黑带以上的段级才能报名。不过,你花费这么多精力在她身上值得吗?最近这一年,你当她陪练的时间,比你自己训练的时候都长。”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秀丽遒劲的《赤壁赋》书写在旧报纸上,若白淡淡地说,“而且,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她。” 亦枫撩起困乏的眼皮看他: “你不觉得可惜吗?” 直到整篇《赤壁赋》写完,若白也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亦枫抓把蒲扇扇起来,刚进入夏天居然就开始热起来了。 扇了一会儿,亦枫又说: “若白,别说我泼你冷水。我觉得,即使她有了报名资格,也没有什么参赛的希望。” *** *** “今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啊……” 呆呆地望着百草,晓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想了半天措辞,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于,她灵光一闪,高兴地喊道: “有了,百草,你增加点体重,升一个级别吧!这样就可以不用跟婷宜……” 嘶! 好烫。 忘记了红糖水是用滚烫的开水冲出来的,一口刚喝下去,就烫得百草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是不是烫到了!”晓萤立刻从床上跑下来,拉开她的手,“张开嘴我看看,哎呀,都烫出泡来了!走,去我妈房间,让她给你找点药来涂上!” “不用了,”百草急忙拉住她,“范婶都睡了,别吵醒她,只是烫了一点点,已经不疼了。” “我妈每天看中央八套的啰嗦韩剧,不到夜里一点绝不会睡觉的,”晓萤才不理会她,对着隔壁房间大声喊,“妈——!你睡了没——?” “没睡,在看电视!” 范婶的声音喊出来,跟晓萤的一样响亮。 “爸不在家吧?” “不在!” “那我跟百草过去一下啊!” “来吧!” “正好,快来看广告!” 晓萤硬拉着百草进来时,范婶坐在床边向她们招手,笑呵呵让她们赶快来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是一支洗发水广告,很著名的洗发水牌子。一个身穿白色跆拳道道服的少女凌空飞踢,空中一转身,长长的秀发乌亮顺滑,闪出迷人的光彩。 广告最后的定格是那个少女的笑容。 如同百合花般清雅温婉。 那是婷宜。 百草怔怔地看着电视屏幕上婷宜的笑容,这支广告以前没有见到过,应该是婷宜新代言的产品。她知道刚才晓萤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如果她增加一些体重,升一个级别,就可以避开婷宜,不跟婷宜竞争。 因为只要有婷宜存在,她就毫无机会。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广告呢,有什么好看的。”晓萤不耐烦地说,自从那年的道馆挑战赛,看到婷宜对百草出腿那么狠,她就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和崇拜婷宜了。 “你这孩子,这是婷宜的广告啊!”范婶喜不自禁地说,“我数了数,一晚上这电视里播了婷宜三支广告,有饼干的、化妆品的、还有这个洗发水的。晓萤啊,你看看人家婷宜,越长越漂亮了,还那么有本事。” “婷宜!婷宜!烦不烦啊,”晓萤翻个白眼,“真那么喜欢她,你认她当女儿啊,反正我又不漂亮,又没本事。” “我倒是想哦,可惜没那个福气。”范婶闲闲地说。 “拜托!”晓萤气个半死,“你看看她,练跆拳道还留那么长的头发,比赛的时候累不累赘,一点也不专业。还有啊,你看她跟娱乐圈的明星一样,整天拍广告啊,参加活动啊,一年有半年都不训练,有什么好!” “就算那样,人家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范婶继续看电视,韩剧又开始播了,“没话说了吧。” “百草也是啊!”晓萤怒了,“从去年开始,百草也是只要参加比赛,就拿到冠军!” 范婶愣了下,看向百草,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掌,说: “嗯,百草也是好孩子,也很出色。” 范婶的手很温暖,百草心里却有些黯然。 从去年开始,凡是她参加的国内比赛,都取得了冠军。可是,那些都是没有婷宜参加的比赛,而且都是一些小规模的比赛。那些国家级的重大比赛,训练基地一向都是只有一个参赛名额,沈柠教练从来都是直接派婷宜出战,婷宜也每次都不负所望,得到冠军。 而那年道馆挑战赛之后,贤武道馆宣布,为了给更多道馆角逐冠军的机会,已经率领贤武取得三连冠的廷皓和婷宜以后将不再参加道馆挑战赛。所以去年的冠军,是从缺席了廷皓、婷宜的贤武手中拿到的。 她的胜利都是从婷宜不屑参加的比赛中得到的。 三年来,她每天刻苦地训练,希望有一天能够一雪前耻,战胜婷宜。然而三年来,她再也没有过和婷宜在比赛中交手的机会。 晓萤从抽屉里找出来药,小心地帮百草喷到伤口那里,两人就留下范婶自己看电视,又回到了房间。 躺回到床上,翻了几页漫画书,晓萤没心情再看下去,叹气说: “真是觉得很丧气,你看婷宜,她整天不训练,还能在比赛里打出那么好的成绩。难道是因为她是跆拳道世家出身,先天基因就特别好,是天才,其他人都是凡夫俗子?” “如果不是天才,那只能更加努力。” 坐在书桌前,百草将草莓发圈从脑后取下来,用梳子缓缓梳着头发。当年惨败给婷宜,她也有过这样的动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再努力百倍,也不是婷宜的对手。 “可是天才是天生的,不是靠努力就能变成天才的!” 虽然很佩服百草顽强的意志,但是晓萤认为还是应该让她认清现实比较好。她不想再看到百草因为婷宜而受到打击,想要去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没有可能的,沈柠教练只会派婷宜去,根本就不会考虑百草。 用手指轻轻摸着发圈上的草莓,百草的记忆回到了三年前的小木屋, …… “人们常常喜欢把比赛的胜利者叫做天才,认为她们很有天赋……”初原低着头,帮她用药油搓开胳膊上的瘀伤。 她的情绪很低落。 他的声音很温和。 “……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战胜所有的对手,成为最强者,到时候人们或许会认为,你的天赋才是最出色的。” …… *** *** 接下来的每天,在日常训练之后若白都会再为百草进行牛皮筋特训一个小时。只要她在出腿之前还有多余的动作,他就会用力将她的脚拉回来,几天下来,她的脚踝处被勒得又红又痛。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疼痛的下意识反应,她的出腿变得越来越干净利落。 “呀——啊——!” 空中的旋身飞踢,仿佛身边的气流被搅动成漩涡,在强大的漩涡中,她的身体跃得极高,如同慢动作般,啪啪踢出两脚,那力道之强,拽得若白手中的牛皮筋也飞了出去。 若白一惊。 那样的力量,还有她飞踢出去的高度…… 如果她在踢出那两脚之后…… 从半空落下,百草喘息地收住脚步,她调整几下呼吸,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这一次她又是直接出腿的,今天还一次也没有被他用牛皮筋拉回来过,她心中喜悦,忍不住开心地说: “若白师兄,我好像找到感觉了!只要出腿的时候不用过多地去考虑动作,只在出腿的那一霎那,心中一动,腿就出去,就可以……”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只是训练,没有任何压力。比赛的时候才是关键。”若白淡淡说。 百草脸一红。 是的,她以前也曾经似乎在训练时克服了先跳步的毛病,但是比赛时压力一大就会再犯。 “那——若白师兄,我们再继续吧!” 没顾得上擦额头的汗,她握紧双拳,又摆好预备姿势。她就不信,她会改不掉这个毛病。 “上次沈教练已经说过你了,为什么你的头发还没剪。”打量了她一下,若白皱眉说,扔给她一条毛巾,没有继续让她训练。 “啊?” 她怔了怔,摸摸头发。虽然用草莓发圈绑住了头发,但是前面的头发太碎了,总是飞出来挡住她的眼睛。 “尽快剪了它,很影响训练。” “……” 不知怎么,她犹豫了下,才回答说—— “是。” 第二天是周六,想到要剪头发这件事情,下午的时候百草特意提早了两个小时出门。急匆匆赶到几年来她经常去的那家小理发店,发现店门竟然紧闭着,玻璃窗上贴了张纸,写着“此店转让”四个字。旁边店铺的人告诉她,理发店老板娘的儿媳妇生孩子,老板娘回老家带孙子去了。 百草傻了眼。 这家理发店是周围最便宜的,剪一次头发只用两块钱,其他的理发店至少都要五块钱。这个月老师还要她们买教辅书,本来就入不敷出了,还要攒钱还若白师兄,这可怎么办。 走在街上,百草郁闷地左右张望,希望能再发现一家便宜的理发店。 街道的两旁有很多买小首饰的小摊子,琳琅满目地挂起来,在阳光下五颜六色,闪闪发光,有耳环、项链、发夹、发圈,还有很多她根本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小饰品。 走着走着。 突然仿佛被一道光芒闪住了眼睛,她停下脚步。 右手边的一个饰品摊,密密麻麻的首饰都挂在一副深蓝色的丝绒布上,这其中,一只草莓发夹被阳光照耀得异常耀眼。小小的草莓,红晶晶的,甜美可爱,镶在不锈钢的长腿发夹上。 跟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圈好像是一套的。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明知道不应该走过去,她应该去找便宜的理发店,她没有钱去买这些东西,可是脚步如同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她鬼使神差地站到了那个摊子前。伸出手指,她碰了碰那只草莓发夹,光滑的手感,细看之下,果真和她的草莓发圈是一个系列的! “喜欢就试试。” 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头也不抬地招呼她,津津有味看着一台九英寸的超小彩色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mv。 “我……我没有钱买,可以试吗?” 百草局促地说。 “没关系,先试试看喜不喜欢,”摊主青年不在乎地跟着电视哼唱,“而且这发夹很便宜,你买得起!“ “哦。“ 抵制不住诱惑,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夹从蓝绒布上取下来。摊主青年递给她一面有手柄的镜子,她拿着镜子,试着把草莓发夹在头发上比了比。 “就别在你的刘海上。” 摊主青年看她笨手笨脚地乱比一气,索性亲自出手,帮她梳理一下额前的头发,略斜在右侧,别住她碎长的刘海。 “瞧,多好看。” 摊主青年啧啧欣赏了一番。 镜子里,百草第一次发现她的头发也可以如此柔顺服帖。以前要么是短短的头发,要么是短发变长后碎乱的刘海,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头发顺顺地贴住她的脸廓。 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着她的黑发。 她发现原来自己的脸型是瘦瘦的鹅蛋脸,而不是她一直以为的圆脸。还有,她一直以为自己长得像个男孩子,而此刻,镜子里的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 侧一侧手中的镜子,还可以看到她脑后马尾上的那只草莓发圈。它们两个交映在一起,闪啊闪的,就像是一对…… 天人交战了半晌,百草咬了咬嘴唇,悄悄握住兜里原本为剪头发准备的那两块钱。也许,也许她能找到更便宜的理发店,也许只用一块钱就可以剪头发,也许她可以节省下一块钱来买这只发夹。 “这只发夹多少钱?” 话一出口,百草立刻又后悔了。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虚荣爱打扮起来,即使能够省下一块钱,也应该攒起来还给若白师兄才对吧。 “看你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钱……”摊主青年上下打量她,想了想,“……你给我十块钱就行了!” “十块钱?” 百草脑袋一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十块钱,便宜吧,以前都没卖过这个价钱,至少要十五我才肯卖。不过看在你是一个小姑娘,戴上又好看,才这么便宜卖给你。”摊主青年边看电视边说。 原来,一只发夹要这么贵啊。 百草心中黯然。 不舍地轻轻摸了下别在刘海上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她又照了下镜子,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往下取,唯恐弄坏了要赔。 “哈哈,你居然也会买这些东西啊!” 猛地,如背后灵一样,晓萤的声音从她身后窜出来,吓得她手一抖,草莓发夹险些掉下来。 “先别摘,让我看看。” 不顾百草的拒绝,晓萤重新将发夹戴好在她头发,左看右看,惊喜地睁大眼睛,喊: “哇,挺好看的呢,跟你平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又可爱又淑女,不错不错!若白师兄,你觉得呢,是不是很好看啊?” 她这一喊,百草才注意到居然若白也在! 他穿着淡蓝色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肩上背着书包。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头上那只草莓发夹上面。 她的脸顿时红了。 不晓得刚才她拿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看到,他最不喜欢她在训练之外的事情上花心思。 “好看,买吧买吧!刚才你问了是多少钱?”晓萤兴奋地说,难得看到百草喜欢这些小饰品。 “我不打算买了。” 百草赶忙说,不敢再看若白。 “为什么不买,很漂亮啊!再说了,你昨晚不是说,碎头发太多了,训练时候碍事,要去剪头发吗?要是买了这个发夹,把刘海别起来就行了,那就不用剪头发了啊!咦——” 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晓萤转到她的身后去,惊奇地说: “这个发夹跟你的发圈是配套的哎,都有草莓呢!有缘分啊,买啦买啦,老板多少钱?” “十块钱。” 摊主青年说。 “十块钱?能便宜点不?”晓萤开始杀价。 “我真的没打算买,我就是……就是试试看……”百草拉住她的胳膊,着急地说。 “拜托,我还能不了解你吗?除非是很喜欢,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来试的。”不理会她,晓萤继续谄媚地对摊主青年说,“老板,再便宜点啦!” “我先走了。” 那一边,若白皱了皱眉,打断晓萤跟摊主青年的讨价还价,对她们两人说。 “是!” 百草赶忙对他弯腰行礼。她知道若白兼任大众班的助教,需要提前到达训练中心。 “若白师兄再见,我们不会迟到的!” 晓萤对他用力挥手。 目送着若白离去的背影,百草有些发怔。 “还在看啊?”晓萤打趣地说,对她眨眨眼睛,“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若白师兄会和晓萤一起出现呢?哈哈,放心啦,我可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哦,我和他是在前一个街口刚好碰到的!” “我、我没有在想这个!” 百草急得有点结巴了。 “好啦,”晓萤敷衍她一句,继续说,“你知道若白师兄做什么去了吗?前面街口那里有家翻译公司,他接了一批翻译稿子来做,听亦枫说,最近若白师兄多接了好多这样的稿子,每天都很晚才睡。” 心中一紧。 百草握住兜里的那两块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沉沉的,她怔仲了片刻,醒过神来时,听到晓萤还和摊主青年唇枪舌战—— “哪有人一口价,说十块就十块的,便宜一点啦!” “已经很便宜了。这只发夹我只要十块钱,你到专卖店里看看,同样的东西,要几百块钱呢!” “拜托,你这个跟人家专卖店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好不好!你看,她头发上这个应该就是专卖店里的名牌货,”晓萤一手把百草头发上的草莓发圈揪下来,很内行地说,“这个发圈上的草莓,上面镶嵌的是施华洛世奇的水晶,这么闪这么亮。你这个发夹上的呢,你自己看看,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水钻,虽然看起来也还不错啦,不过你怎么好意思跟人家专柜里的比价格!” “……”摊主青年哑口无言。 草莓发圈被晓萤的手指绕来绕去,担心它会不小心摔到地上,百草又将它拿了回来。低下头,她想要重新束住头发,忽然发现放在摊子上那台小电视里正播着一个访谈节目。 “咦,那不是婷宜吗?” 晓萤也发现了,凑过来一起看。 那是一档国内收视率很高的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一线当红主持人,每期前来的嘉宾都是社会各界功成名就的名流,婷宜温婉含笑坐在沙发里,一身乳白色的丝绸长裙。 “看来她真的是明星了啊……” 晓萤喃喃地说,否则为什么整天在电视里出现呢。看到她那些广告的时候并不觉得,总认为广告都是PS过的,普通人都能显得很漂亮。可是现在看她上访谈节目,明眸皓齿,巧笑嫣兮,气质出众,落落大方,真是比娱乐圈的很多女明星都要好看。 百草注意到的却是婷宜的头发。 她的头发长至肩下,乌黑柔亮,烫出一些波浪来,微微弯曲着,在娴静中透出慵懒和妩媚。 “赛场上,你飒爽英姿霸气十足,你的对手只要听到你的名字都会闻风丧胆,”电视机里,主持人好奇地问,“可是,据说你在男朋友面前,却是小鸟依人一样,很会撒娇,是吗?” 婷宜笑着说:“每个女孩子在男朋友面前都会撒娇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哦?”主持人打趣说,“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敢惹你生气,否则你万一发火,他就会被你踢得很惨,哈哈。” “没有,是我不敢惹他才对,”唇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婷宜柔声说,“他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天分很高,虽然没有练习已经很久,但是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去美国就是去看望他?” “嗯,对啊。” “听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飞去美国看他。为什么你训练这么紧张,不是他飞回来看你呢?” “他在美国读医科,学业太紧,而我每训练一阵子都可以有休息恢复的时间。” “哈哈,听出来了,我们的婷宜不仅仅是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还是优秀的女朋友!”主持人调侃地大笑。 视线离开电视机屏幕,落回到自己掌心的草莓发圈,百草轻吸一口气,压下胸口莫名涌上的酸涩滋味。她握起手掌,将草莓发圈塞进书包里。 “走吧。” 她拉起晓萤,把她从摊子上的电视机前拽走。时间不早了,必须在训练开始前剪完头发。 “小姑娘,发夹不买了吗?” 摊主青年拿着草莓发夹喊。 “你再便宜点啦!”晓萤喊回去。 “对不起,我们不买了。”百草歉意地对摊主青年说,一只手紧紧拉住晓萤的胳膊,赶紧大步地拉着她走,阻止她再继续喊价。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如果喜欢就再回来!”摊主青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呀,我觉得他马上就要松口了,说不定八块钱能讲到呢,你干嘛硬把我拽走啊。”晓萤边走边郁闷地说。 “我不想买……”而且八块钱也还是很贵。 “可是你戴上很好看啊。再说你有了发夹就不用剪头发了,你看婷宜……唉,婷宜的头发多漂亮啊……” “那样要每天梳头发。”短头发不用梳,很省时间。 “婷宜她说的是初原师兄吧。”晓萤忽然又说。 “……嗯,应该是。”百草默默地走着。 美国读医科,以前练过跆拳道,天分很高,她知道的人里面只有初原一个人。 “我知道婷宜经常飞到美国看初原师兄,可是不知道,他们居然谈恋爱了。”抓抓头发,晓萤又郁闷了。 百草想起以前在小木屋里那几次遇到婷宜的情形,婷宜应该是那时候就很喜欢初原前辈了吧。 自从初原前辈到了美国,婷宜每年都至少飞去两三次,一呆至少都是一个多星期。 而她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初原前辈。 三年来,她每天都会将小木屋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可是,也许,也许初原前辈早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 *** 训练基地。 置物间。 因为是周末不用去学校,林凤、光雅、申波都来得比较早,她们边把东西放进各自的储物柜,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林凤听说婷宜马上就要回国了,申波说大约就是这一两天,光雅说在刚电视里看到婷宜的访谈,以为婷宜已经回来了,申波说那应该是以前录播的节目。 正说着,一阵脚步声,晓萤哀怨的声音传来—— “拜托,在你头发长出来之前,别说你认识我,真是好丢脸啊。” 光雅扭头一看,见晓萤一脸郁闷地用包包遮住脸,做贼一样溜进来,再往后看,走进来的是百草。 如电击般。 光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是什么? “天哪,百草,你的头发怎么了?!” 第一个喊出来的却是林凤,她震惊地走过去,难以置信地打量百草的脑袋。 “呃,我去理了头发。” 看到大家的反应,百草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很丑吧。理头发的时候晓萤就在惨叫,剪完了晓萤继续一路惨叫,甚至都不肯和她走在一起,说是嫌丢人。 “谁给你理的!” 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她的头发,林凤痛心疾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百草的头发好像被狗啃过了一样!比男孩子的头发还短也就算了,居然还东一撮、西一撮,有的地方还算正常,有的地方竟然紧贴着头皮,看起来就像是—— 瘌痢头! “范晓萤,是不是你捉弄她了!” 光雅怒瞪晓萤。 “我?”晓萤郁卒地把包包扔进储物柜,“我没那个天份!能理得这么难看,这么有创意,不是身为普通人的我能够做到的好不好!” “怎么会理成这个样子啊……”林凤心疼极了。她用手摸着百草脑袋上那几块贴着头发剃过去的地方,如果剃刀再深一点,说不定就会把她的头发剃出血来。“是哪家理发店?今天训练结束我陪你去找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子怎么去学校上课呢?” “很丑吗?” 百草忐忑地问。理完头发,她只匆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正面,知道并不好看,可是到底难看到了什么地步,她心里也没数。 “丑死了!丑毙了!” 光雅翻个白眼。 申波把鞋放进去,拿出来道服,走过百草身边时,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说:“那家店至少应该把理发的钱还给你。” “他们是免费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没关系,头发过一段时间就长出来了。” “免费的?”光雅不解。 “是啊,免费的,”晓萤无力地脱下鞋子往储物柜放,“就是那种老年活动中心组织的活动,学雷锋,免费为路人理发。” 在路上,看到老年活动中心打出的学雷锋免费理发的标语,百草眼睛一亮就飞跑过去。 她明明告诉百草了,那些老年人很多都是退休后学理发当业余爱好,根本没什么理发经验,肯定会剪得很难看。可是百草根本不听,完全被免费两个字迷住了心窍。她只好安慰自己说,好吧,也许只是不太好看,反正百草从来不在乎漂不漂亮这回事。 可是那位给百草理头发的老爷爷,一听百草对头发的要求是“越短越好”,就拿着剃刀使劲地往里推。她敢发誓,那老爷爷绝对是第一次帮人理发,拿着剃刀的手一直抖啊抖,一抖就剃出一块雪白的头皮,再抖又剃出一块。 她气得都快要吐血了。 老爷爷给百草理完头发也一脸心虚,百草那个笨蛋却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这回事,竟然还一直寻问老爷爷,下次想要理头发应该怎么找他们。 “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评论完毕,光雅懒得再看百草,径自进了训练厅。林凤还在绞尽脑汁地研究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陆续到来的寇震、梅玲、石综、亦枫也纷纷被百草的发型惊到。 “你是在赌气?” 百草跪在地上擦垫子的时候,若白的身影被阳光拉得映在她身上。 “嗯?”她抬起头,没听懂。 “如果不想剪头发,可以直接说,用不着故意把头发剪得这么丑。” 若白皱眉审视她的脑袋。 究竟是有多丑。 百草忍不住都想对着镜子好好照一照了。擦完垫子,做完热身,集合站在队伍里等待沈教练进来的时候,她悄悄看一眼身侧,若白依旧板着脸。 用手摸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呃,好像是有的地方有头发,有的地方秃秃的,她心里也有点难过,然而转念一想,头发剪得这么短,能坚持的时间一定会很长,不由得又有点开心。 只是,沈教练一向注重仪表,也喜欢队员们打扮得干净漂亮,如果看到她这个样子,会笑话她的吧。 训练厅的大门被推开。 是沈教练要进来了,百草一慌,立刻将头低得低低的。 大门一开。 却是浩浩荡荡的人群涌进来! 刺眼的光芒,闪光灯白花花地闪成一片,涌进来的十几个人都是记者,他们拥挤着,高举着摄像机和照相机边倒退着走,边高声喊,“看这里!”、“对,很好,笑一个!”、“沈教练,麻烦你也笑一下!”、“ok!再来一张!” 这样的阵仗。 队员们诧异地面面相觑,然后很快就都心里有数了,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场面,应该是婷宜回来了。婷宜跟他们不同,他们只是跆拳道选手,而婷宜是明星,是媒体的追逐的目标。 果然,在拥挤的摄像机和照相机之后,百草看到了婷宜。与小饰品摊子上电视机里的模样不太一样,她乌黑的长发扎成长长的马尾,穿着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领口和肩缝处有别致的黑色条纹绣花,衬得她更加乌眸皓齿,温婉俏丽。 沈教练同婷宜一同走进来。 闪光灯如暴雨闪电般,“咔嚓”、“咔嚓”对着两人狂拍,婷宜温柔美丽,沈教练优雅出众,两人站在一起如同姐妹花似的。应记者们的要求,沈教练搂住婷宜的肩膀,拍了几张师徒情深的照片。 摄像机镜头逼近两人。 记者手持话筒对着婷宜,问:“回到训练场地,又要开始紧张的训练,你的心情如何?” “就好像回到家里的感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训练,浑身都不舒服,”婷宜望向沈柠,微笑说,“希望教练对我严加要求,帮助我把这个月拉下的训练全部补上。” 沈柠含笑点头,拍拍她的肩膀。 记者又将话筒对准沈柠,问:“沈教练,婷宜这次归队,是要开始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做准备了吗?” “对,接下来这段时候,训练会围绕着世界跆拳道锦标赛进行。” “您估计婷宜在这次锦标赛中成绩上会有什么样的突破,有可能进入前四名吗?” “那要看她的状态,以及对手的状态。” “您觉得有可能吗?”记者追问。 “很有可能。” 记者们满意了,又拍了几张婷宜走入队伍,同其他队员一起练习的照片。过了一会儿,记者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婷宜走过去,对他们低声说了一些什么。 记者们终于离开了。 训练厅里恢复了宁静,队员们纷纷松了口气,被那些摄像机和照相机围绕着总是觉得很不自在。婷宜眼中满是歉意,对沈柠说: “对不起,我影响了大家的训练。” 沈柠笑了笑,说: “你是目前国内最优秀的女子跆拳道选手,长得又漂亮,媒体喜欢追着你,并不是你的错。只是,如果下次再有记者跟着你来,记得提前通知我,我们也好打扮得隆重一些,上镜会更好看。” 婷宜再次道歉后,嫣然一笑说: “刚才好几个记者都说您又美丽,又是国家十佳功勋教练,问我能不能请您做个专访。” “你呀,一个月没有训练,腿法不知道退步了没有,嘴巴倒是更厉害了。”沈柠似笑非笑瞟她一眼,“好了,归队吧。”沉吟片刻,她的目光一一掠过面前的队员,最后落在若白身上,“你跟若白一组练习,百草和光雅一组。” “是。” 婷宜向若白走去。 见婷宜走过来,晓萤只得慢吞吞地走出队伍,到角落里呆着,心里嘀咕开。 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是婷宜和廷皓一起归队训练还好,他们两人正好一组。可是如果婷宜一个人回来,就会不得不将其他队员的组合拆开重组。最初沈柠教练比较经常让申波与婷宜搭档,拆出来林凤与光雅搭档,她恢复到打工小妹身份。但是最近几次,沈柠教练总是让婷宜与若白搭档,拆出来百草去配光雅。 太不公平了吧。 为什么婷宜就能一直得到最好的?看到若白已经全然超过申波,成为全队除廷皓之外实力最强的队员,沈教练就开始把若白配给婷宜,牺牲掉百草去跟光雅配对。 以前也就算了,可是如今是要为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备战了啊!把若白给了婷宜,让百草跟实力那么弱的光雅一起练习,百草会很吃亏的啊!虽然很不愿意相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但是晓萤不得不有点怀疑,沈柠教练和婷宜所在的贤武道馆之间真的有某种关系。 百草没有像晓萤一样想那么多,听到教练的话只是怔了怔,就抬步向光雅走过去。 这时,若白的声音自她身边响起—— “沈教练,我想继续和百草搭档。” Chapter4 话音一落,所有队员都吃了一惊。 晓萤呆呆地张开嘴巴,光雅睁大双眼,申波错愕地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婷宜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百草心中更是咯噔一声,急忙对若白说:“我没关系,和谁搭档都可以。” 若白没有理会她。 他直视着沈柠,神情淡然。 亦枫担心若白,立刻去看沈柠教练的神色,见她只是挑了挑眉毛,看不出喜怒。 “哦?为什么?”沈柠问。 “我最近正在为百草做一个特别训练,不希望将它中断。” “若白,虽然你带领大众班训练,但是你要明白,在这里,你终究只是一个队员,而不是教练。” 若白沉默。 百草急得扯扯他的衣角,见他毫无反应,实在怕他跟教练闹僵,只能硬着头皮对沈柠说: “对不起,是我训练情况不理想,害得师兄担心。可是没有关系,特训可以在训练课之后进行,我可以和光雅搭档。” 说完,她急匆匆向光雅走去,若白却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说: “沈教练,如果不是必须,请让我和百草继续同组。” “教练,既然这样,就不要拆散若白和百草了。”婷宜笑容温婉,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对沈柠说,“每次回来,都要拆开大家已经形成默契的配合,确实是我的不对。那就请让我和其他队员一组吧,和谁都可以。光雅也很好,不如我就和光雅搭档好了。” 光雅闷闷地看着地垫。 “若白,作为教练,我无须解释我做出某个决定的原因,”沈柠笑了笑,“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训练厅里鸦雀无声。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是除了奥运会之外最重要的一项国际赛事,从我本人到国家体委都很重视,都希望婷宜能够在赛前有更大的进步,取得突破性的成绩。而目前,队内你的实力最强,也最会引导伙伴的训练,挖掘出伙伴的潜力,所以,我要你帮助婷宜,备战接下来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一惊,抬头望向沈柠教练。 果然就像晓萤说的那样,只要有婷宜在,她就绝没有可能出赛吗?沈柠教练的言外之意,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她不由得咬了咬嘴唇,看向若白—— ………… …… “你所要做的,”打断她的话,若白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 ……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 ………… “可是,百草也需要备战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若白淡淡地说,仿佛没有听到身旁队友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皱了皱眉。 “很好。” 下午的阳光中,沈柠放松了身体,靠在镜壁前的扶手上,点头说:“若白,我欣赏你的态度。很好,一支队伍里面,只有有竞争才能有进步。” 她看向婷宜,“婷宜。” “是。” 婷宜应声。 “不如你先和百草对练几个回合,看看你最近没有集中训练,究竟退步了多少。”沈柠笑意清淡,用右手轻轻摆弄着发髻上的簪子。 透过整面的玻璃墙,夏日阳光将训练厅内照射得金黄闪耀,队员们盘膝围坐在赛垫四周。 晓萤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三年了。 虽然同在一个队,但是练习的时候,沈柠教练为了提高婷宜的对抗强度,向来只让婷宜与男队员进行实战。对外参赛的时候,重大的赛事沈柠直接派婷宜出战,无足重轻的小赛事,才会让百草与林凤她们竞争出赛的资格。 一起训练的时候,婷宜虽然对待百草也如对待其他队员一样温和友善,却从不跟百草切磋练习。有时候百草想要跟婷宜实战交流一下,婷宜总是微笑着说,下次吧。 可是永远都是下次。 就好像…… 就好像百草不配做她的对手。 三年了,这竟是百草第一次有机会与婷宜比试一番。 赛垫中央,婷宜同百草相视而站。 百草的手心微微出汗。 她握紧双拳,调整呼吸。她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紧了紧腰上系着的黑带,她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双眼凝视住婷宜,心绪沉静下来。 “噗嗤!” 瞅着百草的脑袋,婷宜却忽然笑出声来。 “百草,你的头发是怎么了?难道我离开一个月,国内开始时兴这样的发型了吗?” 百草被她笑得有点发懵。 “啊,或者这是你的新战术?”灵光一闪似的,婷宜含笑打量她,“嗯,你的白带换成了黑带,所以开始采用发型战术了,是吗?这么奇特的发型,足以逗得对手发笑,分散对手的注意力,战术还蛮别致的。”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她环顾四周,见沈柠教练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脑袋,石综、寇震、梅玲、亦枫的眼中也有忍俊不住的笑意,光雅瞪大眼睛,晓萤却是沮丧地低下头。 直到她望向若白。 若白笔直地盘膝坐着,脸上没有表情。在她的视线看过来的那一刻,他也望向她,眼神淡定,仿佛他眼中的她跟平时没有丝毫不同。 “可以开始了吗?” 稳定住心情,好吧,她就是天底下最丑最可笑的人,百草静静吐出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唇角的笑意收起,婷宜凝视她两秒钟,说: “开始吧。” *** *** 婷宜与百草对练的几个回合结束后,沈柠指导队员们进行了日常练习,和一些有针对性的练习。然而直到这次的训练课即将结束,训练厅内的气氛始终有些怪异。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站在队伍前进行训练总结,沈柠看了眼依旧并肩站在一起的若白和百草,说,“百草,你进步不小,以后还要继续努力。” “是!” 还在不断回味刚才与婷宜交手的每个细节,听到教练的肯定,百草心中喜悦,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些。 “若白,看来你的特训是有成效的,”沈柠笑了笑,“可能你作为一个教练,比作为一个选手会更有天分。” 这句话听起来…… 怔了怔,百草无法确定沈教练是不是在赞扬若白,她不安地看向若白,发现他的神情如常平淡。 “婷宜,一个星期后,你跟百草再正式实战一次。” 沈柠的视线转向婷宜,缓缓说: “我想知道,究竟是你太久没有练习,身手生疏了,还是我一直都小看了百草的实力。” 置物间。 等到婷宜从储物柜里拿出背包离去后,晓萤终于按捺不住地问房间里剩下的队员们:“拜托,我没有看懂,刚才到底是婷宜胜了,还是百草胜了?你们看清楚了吗?” “我也没看清楚。”梅玲摇摇头,又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婷宜胜了吧。” “胜的是百草。”亦枫打个哈欠。 “咦,为什么?!”晓萤兴奋地追问。她其实也觉得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否则沈柠教练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只是这几个回合打得太快了,她实在没看清楚。刚才去问百草,百草竟然说是婷宜胜了。她半信半疑,还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扔下百草一个人打扫卫生,自己跑出来询问群众们雪亮的眼睛。 “因为你不就是想听这句话吗?”亦枫懒洋洋地说。 “喂!你!”晓萤恼羞成怒,手中拿着书包就抡过去,亦枫一侧身,书包打了个空。 “瞎子都能看出来胜的是婷宜好不好。”光雅没好气地说。 “婷宜师姐一共踢到百草九次,其中五次踢中有效得分部分,”申波拿出随身笔记本,研究了一下,“百草一共踢到婷宜师姐三次,三次全部踢中有效得分部位。所以,从得分成绩来看,是婷宜师姐获胜。” “没错,胜的是婷宜。”林凤也说。 “哼,看吧,不愧是打工小妹,连谁胜谁负都看不出来。”光雅落井下石。 晓萤沮丧极了,有气无力地说: “可是沈教练夸奖百草了啊,还那样跟婷宜说话,所以我以为,说不定是百草胜了嘛……” “不过,如果再多几个回合……”回忆那两人交手时的情形,梅玲又摇摇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疑惑地说,“不过,也许是婷宜轻敌了?或者是太久没有练习,失去了状态?” “从攻击的效率来看,百草的进攻得分率是100%,高于婷宜师姐。”申波合上笔记本。 “而且,从攻击踢中的力道来说,也是百草占上风。”亦枫懒洋洋地说,“你们都听到百草踢中婷宜那几脚的声音了吧,婷宜的脸色都变了,换做别人,估计早就被百草踢倒在垫子上。” “我听到了!”晓萤兴奋地喊。 “她就是一把傻力气。”光雅闷闷地说,不知道究竟在生气什么。 “我也听到了。”梅玲想了想,疑惑地说,“按说以婷宜的经验,不应该会被百草踢得那么实才对。” “婷宜就是太相信她的经验了。”林凤喝了几口水,“而且她确实轻敌了。” “不过,就算是婷宜轻敌了,也很长时间没有进行系统训练,可是她还是战胜了每天都这么勤奋练习的百草,”梅玲叹息,“对于练跆拳道来讲,也许真的是天份更重要吧。” 夏日的白天很长。 结束完特别训练,若白和百草走出训练基地,太阳才刚刚西下,天边的彩霞渐起。赶上回松柏道馆的公交车,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汽车一路不停地加速减速,乘客们的身体不时前冲后仰。 “为什么要坐车?” 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百草不解地望向若白。以前都是两人走路回去的,既可以锻炼体力,又能够省钱。 “今天跟婷宜的交手,你发挥得不错。”遇到红灯,公交司机一个大刹车,若白的身体却依旧稳稳的。 “啊,”她的眼睛亮了,开心地说,“所以,是为了奖励我,才坐公交车的吗?” “所以,婷宜并非全无弱点。”他回答。 一怔,她心中五味杂陈。自从见到婷宜,几年来她从来都是败给婷宜,而且都是惨败。虽然她始终告诉自己不要灰心,不要放弃,只要刻苦练习,总有战胜婷宜的可能。可是,有的时候,她也会生起怀疑的念头,怀疑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可能赶上婷宜。 “可是,要不是你告诉我该怎么打,今天也许我还是会败得很惨。”扶住前面的车椅椅背,她凝视他。 在跟婷宜交手之前,若白走到她身边,沉声对她交代了一句话: “她很了解你,那么,就让她不要那么了解你。” 她听得懵懵懂懂。 直到她第一次出腿,因为紧张,又一次下意识地在出腿前小跳了一下,随即在婷宜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嘲笑。是的,婷宜太了解她了,同队训练了三年,对她的每个习惯都了若指掌。 所以,只要她—— “你说的没错,她很了解我。她知道我只要神经质地小跳一下,就是要真正出腿了,只要她抢住时机,就可以将我击倒。所以,只要我小跳,她就会抢先出腿!” 说着,她兴奋起来,脸红红的,像一个孩子。 “这时候,我不出腿,反而先往后退一步,她就会落空,在落空的那一瞬间,就是我反击的最好时机。” “对。” “然后,她吃了几次亏,就会发现我在用这招骗她,”她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光芒,映着若白淡然的面容,“然后即使我再事先小跳,她也不会理我,这时候,我反而又真正出腿,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对。”若白说,“跆拳道比得不仅仅是腿法或者速度,更多的时候,比得是选手之间的智慧。” “嗯!”她用力点头,然后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很有趣,很……很好玩!” “不过,像这样的方法,对婷宜只能用一次。”他淡淡说,“而且,即使这样,你也没能赢得了婷宜。你今天能够几次得手,也是因为她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以至于轻敌。” “……是。” 她脸红了。 这次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不好意思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 经过一个站牌,公交车停下,乘客们下了很多,车内基本空了,彩霞的光晕将一排排塑料座椅映成温柔的红色。车门关上,汽车继续向前开,百草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若白师兄,为什么你不同意和婷宜一组训练?” “原因我说过了。” 她摇摇头,“我觉得那不是真正的理由,特别训练你都是安排在训练课之后再进行的。我觉得……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好像是在有意顶撞沈教练,可是,为什么他要那么做,她又觉得说不通。他虽然性格沉默,但是一向尊敬师长,无论是对喻馆主还是沈教练都很敬重。 若白沉默半晌,说: “只能如此。” “呃?” “你想代表中国,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吗?” 百草愣住,“沈教练应该是已经决定要让婷宜参赛了。” “你想去吗?” “……” “想不想。”他皱了皱眉。 “想。” “那么,你必须让包括沈教练在内的所有人知道,你是比婷宜更强的存在。”望着前方,他淡淡地说,“一星期后,你与婷宜的实战,必须至少打成平手。” 前面能看到松柏道馆的站牌了,从塑料座椅上下来,百草呆呆地跟在若白身后往车门走。她的脑袋还是有点发懵,所以说,若白师兄是有意的,有意在所有队员面前选择和她,而不和婷宜一组,从而使得她和婷宜变成激烈的竞争关系。 司机开车并没有放慢速度。 脚下在摇晃,她拉住车门旁边的拉环,怔怔地看着若白。霞光淡淡映着他的侧面,晕红色的光芒中,他的轮廓依旧淡然清俊。难道,三年前的那一夜,他真的已经打定了主意? 车停了。 两人刚下车,迎面急匆匆跑过来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高喊着让司机等一下,顾不得跑到前面车门,直接向后车门跑过去。错身而过的一霎那,百草看到那女子穿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脑中猛地闪过什么—— “小心!” 如闪电般旋身,百草伸出双手,抢在那女子鞋跟一滑险些摔倒将婴儿摔出去之前,扶住了她! “谢谢!谢谢!” 年轻妈妈惊魂未定地抱紧孩子,连声对百草感谢,低头看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高跟鞋踩到了公交车踏阶上的一小块油渍上。 公交车开走了。 百草转过身,见若白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她会摔倒?” 百草愣了愣,忽然也觉得很莫名,“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突然就觉得她会摔跤,万一再伤到孩子就糟了。” “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呃……”边走边想,她回忆产生那种感觉的过程,“……也许是……我看到了她的高跟鞋鞋跟很细……她跑得很急……公交车踏阶上好像有块油渍……还有她跑的路线……她抱着孩子……”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从她和那个年轻妈妈身影交错,到她飞速转身去扶那个年轻妈妈,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看着身边这个嘴里喃喃分析着的傻呼呼的女孩子,若白的眼神变得幽深,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能够将所有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短的时间形成正确的判断…… 不对。 不是判断。 这么短的时间,在她的大脑还没有接受到判断的明确信息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你还在练观察对手的起势?”他问。 “嗯,”她点头,“虽然好像没有用,但还蛮有趣的,所以就一直练了下去,反正也不至于有什么害处,呵呵。” “不仅仅在训练的时候练,日常生活也在练?” “呃,好像是有点走火入魔。”她局促地摸摸头发,可是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她的头发已经在下午被剪掉了,“训练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就连吃饭、上学、走在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看身边的人,在想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比如说……”你应该马上就会皱眉头,她心想。 “什么?” 若白皱了皱眉。 “呵呵。” 百草忍不住笑了,所以说真的很有趣。 在两人身后的天空。 落日如融化的金子一样美丽。 看着虽然头发被剪得很怪异,但是呵呵傻笑起来却比晚霞还要灿烂的她,若白的唇角居然也有了笑容。 *** *** 一踏入松柏道馆的大门,百草立刻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按说道馆的傍晚训练应该已经结束了,庭院里竟然看不到任何一个弟子的身影,也听不到练功的呐喊声,空气中却隐约流淌着某种激动的气息。 走出小路。 她才发现原来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都聚集在练功厅! 一扇扇纸门半开,里面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的小弟子挤不进去,就拥在门口兴奋地朝里面张望。所有弟子的脸上都写满激动和向往,仿佛终于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偶像,一个个眼睛不眨地看着,不时跟伙伴们窃窃私语。 有些弟子看到了若白,立刻让出一条道路给他。 百草跟在他的身后走进去。 被若白的身影挡住,她的视线受到一些阻碍,但是依然能够看到阿茵、萍萍、秀琴、晓萤、吴海、丰石他们都在里面,也跟门口的那些小弟子们一样,满脸都是激动和开心。 记忆中,这样的场面似曾相识。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廷皓、婷宜兄妹时,也是这样的情形。正想着,那个身穿雪白道服,婷婷袅袅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那人正站在榻榻米的中央,含笑耐心地指导秀达在出腿时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 居然真的又是婷宜! 她一怔,自从初原去了美国,婷宜再也没有来过松柏道馆。难怪大家会这么兴奋,尤其是新进道馆的小弟子,这三年来婷宜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名气比起三年前更加要大得多。 “若白,百草。” 今天的喻馆主看起来也特别红光满面,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对他们点头,示意他们过去。若白进入沈柠教练跆拳道训练基地之后,仍旧每天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进行晨练,但是傍晚时分的训练由于时间冲突,就全部由喻馆主亲自负责了。 随着若白走过去,百草诧异地看到喻夫人竟然也在。 喻夫人鲜少出现在练功厅。 这三年来更是深居简出,平时在道馆想要见到她一面都很难。而此刻的喻夫人,温柔地站在喻馆主身侧,唇角的笑容如晨曦般美丽,一双眼睛里蕴满了感情,看向旁边,却不是婷宜所在的方向。 “师父。” “师父。” 她与若白一起向喻馆主行礼,齐声说。一年前,师父凝重地告诉她,喻馆主这样包容和照顾她,而她始终不正式拜喻馆主为师,是无论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事情。于是她有了两个师父。 弯腰行礼的那一瞬。 仿佛有个曾经熟悉的身影从她的眼角视线中一闪而过。 只是那样的一闪。 她的心脏猛地抽紧了! 那是—— 晚霞氤氲里,一股干净清爽的气息,如同染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干净得不可思议…… 那是—— 她的脖颈如化石般僵硬住,一瞬如同一生,竟不敢抬头去看,耳膜轰轰地响,恍惚中,喻馆主的声音仿若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初原回来了,你们好久没见他了吧……” 呆呆地低着头。 视线中满是湿润的雾气,白茫茫的,她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心中慌乱,呆呆的,忽然不敢抬头,不敢被他看见,也不敢去看他。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在美国,坐飞机都要好久好久。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攒下一大笔钱,就要去美国找他,看看他生活得怎么样,模样有没有变化,在哪家医院工作,一定是很出色的医生。可是他还记得她吗,他知道她每天都把小木屋附近打扫得很干净吗,他知道她一直惦记着他吗? “……初原师兄,……” 似乎若白向那人走了过去,耳膜的轰轰声越来越大,她呆呆地站着,一点也听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似乎喻馆主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 似乎无数的弟子涌过她的身边,将那人包围起来,激动兴奋的声浪几乎让练功厅的空气沸腾起来,她却被越挤越远,与那人之间仿佛又远隔了深深的海洋。 也许他只是回国探亲。 也许很快他就要又飞回美国了! 惊慌使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前面重重叠叠将他包围的松柏弟子们,她急切地去寻找他的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在热烈的簇拥中,因为他秀雅颀长的身高,她一下子就找到了他!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群。 他竟也正在凝望她。 时间如同水晶般凝固住,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青年的温雅,初原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从不曾离开,也从没有过分别。那笑容依然是透明晶莹的,比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纯净。 初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就这样微笑地望着她,仿佛他可以这样看着她,一直一直地看下去。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闪出道路给她。 她呆呆地望着初原,笨拙地向他走过去,喉咙有些痉挛般的抽紧。脑中一片空白,直到已经站到他的面前,她张了张嘴,声音却干涩地卡住。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 “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她进步很快。不但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训练基地,而且去年还率领松柏道馆夺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呢。” “是啊!百草师姐很了不起!” “上个月百草师姐得到了城市杯跆拳道比赛的冠军!” “百草师姐参加了好多国家级比赛!” “有一次,体育频道的新闻里面还提到过百草师姐得到冠军呢!”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一听婷宜在夸奖百草,纷纷高兴地附和说。旁边的阿茵、萍萍她们却面面相觑,心想初原师兄不会真的不记得百草了吧,以前初原师兄很照顾百草的,每次百草练习完,他都会亲自为百草上药。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 初原上前一步,正准备说什么,婷宜却抢先挽住他的手臂,笑颜如花,接着说:“还有,今天在训练基地,多亏了百草。” “嗯?” 初原的声音一如既往,和煦温暖。 “沈柠教练要看看我最近练功疏忽了多少,让我和百草交手几个回合,结果……”瞅着百草,婷宜笑盈盈地说,“……这个小丫头很是让我上了一些当,害得我被沈柠教练教训了几句。” “不过没关系。” 婷宜含笑直视百草那双沉默的眼睛,说: “这些年来,在国内比赛得太轻松,我确实太过懈怠和轻敌了,用这样的状态去参加世锦赛可不行。百草,谢谢你今天提醒了我。希望一星期之后的实战,你能够继续给我惊喜。只是,不要是像你的头发这样的惊喜了。” 说着,婷宜又觉得好笑起来,甚至用手摸了摸百草的头发,边笑边对初原说: “你看看,哪有女孩子的头发做的这么古怪这么难看,都这么大的女孩子了,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听到婷宜打趣百草的头发,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不由得纷纷盯住百草的脑袋,见她的头发确实又古怪又丑,几个新入道馆的小弟子忍不住跟着婷宜哈哈笑起来。 然而只是笑了几声。 练功厅里就变得死寂异常,不仅跟百草相识多年的秀琴、阿茵、萍萍这些大弟子们看出气氛不对,就连刚才笑出声来的小弟子们也觉出了不对。 “今天下午,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就像被人扇了一记耳光,百草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紧紧握住双拳,僵直地站着。 “就算我的头发再丑,你也不用当众嘲笑我两次。而且,我与你实战,无论是今天下午,还是一星期之后,都不是为了给你惊喜,而只是为了——” 她的脸色苍白,双颊处却如火烧一般红,眼底也仿佛有火在烧。她盯着婷宜,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要战胜你。” 说完,她侧转身体,向初原的方向行了个礼,僵声说: “初原师兄,欢迎你回来。” 然后又向喻馆主夫妇的方向行礼,她僵直着身体走出练功厅,身后鸦雀无声了几秒钟,随后响起婷宜歉意的声音—— “对不起,我没想到百草会介意我评论她的头发,有机会我会去向她道歉。不过今天是迎接初原哥哥回来,大家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气氛……” 再然后,百草就听不到了,她僵硬地走出了练功厅,走出庭院前的草坪,走过小路,走到小木屋前的那棵大榕树下。暮色沉沉,有鸟儿在树叶间飞来飞去,她颓然地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 *** *** 夜晚。 胖周大排档。 百草像往常一样忙碌地点菜、传菜、结账,不少客人对她奇异的发型指指点点,阿健、阿英也对她的头发打趣了半天,说她应该去打官司,控告那个帮她理头发的人破坏市容。 可是,她只是很麻木。 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愤怒。 晚上九点钟,若白和百草结束了在大排档的工作。夜已经很深,但是因为是周六,街上还是很繁华。集市两旁各摊位扯起的一串串小灯泡如繁星般连成一片,每个摊子的生意都好得热火朝天。 跟在若白身后,百草默默地走着。 自从头发被剪成这个样子,有很多人笑话过她,可是她从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感到沮丧和羞耻。她有什么资格对婷宜发脾气呢,所有人都嘲笑她的头发,婷宜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忽然。 一个头发染成金黄色鸡窝状的摊主青年闯进她的视线,她怔了下,见摊主青年正忙着将一台九英寸的小电视搬出来,旁边蓝色的丝绒布上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在灯光的映射下,那些小饰品显得比白日更加耀眼闪烁。 “咦,小姑娘,是你呀!” 摊主青年一抬头看见她,惊诧地上下打量她,又围着她转了一圈,发出一连串响亮的赞叹声: “啧啧啧!半天不见,小姑娘变时尚了啊!看这发型,不是大师做不出来,这才是艺术,跟你的发型比起来,我这头发就一个字——俗!话说回来,咱们也真是有缘分啊,我把摊子搬到这儿,居然也能碰到你!” 不由分说,摊主青年取下那只草莓发夹,又把镜子塞给她:“来来,你再试试这个发夹,要是还喜欢,我就便宜卖给你了!” 发夹在她的掌心晶晶亮。 甚至比白天的时候看起来更漂亮些。 可是她的心情却跟那时截然不同了,就如被什么压着一样,沉闷闷的,透不过气来。镜子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头发,这是剪完头发以后,她第一次认真地去看自己。 是的。 婷宜说的没错。 真的很丑。 就像是被狗啃过的一样,有的短,有的长,有的地方还看起来秃秃的,就算她从来不在意自己的模样,可是这么丑的样子还是让她握着镜子的手僵硬住。 是她错了。 她不该对婷宜说那些话,婷宜说的只不过是事实,她的头发确实很古怪很难看。 发现她没有跟上,前方的若白停下脚步,回身看她。见她愣愣地站在饰品摊子前发呆,他皱了皱眉,走回去,看到她手中的那只草莓发夹,说:“如果要买,就快一点。” “小姑娘,既然你这么喜欢,都看了两次了,我就算你便宜点,八块钱,快拿钱吧!”摊主青年打算做开摊的第一笔生意。 “……对不起,我不想买。” 草莓在她的手指下温润滑腻,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想要它的心情了,正要将发夹放回摊子上,一个温婉的声音笑着从她身旁传来: “啊,百草,你在和若白前辈约会啊。” 夜风沁凉。 百草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来那是婷宜的声音。她皱了皱眉,觉得从没这么不喜欢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可是不打招呼终归是不礼貌的,她轻吸口气,抬头说: “婷……” 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 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和婷宜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人—— 竟然是初原。 傍晚的时候,她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他,而再次见到他,竟又是和婷宜一起。夜幕中,他秀雅挺拔,笑容如往日一般温润。可是看到他站在婷宜身边,她却觉得那么遥远,比隔着陌生的国度还要遥远。 “你们在买发夹吗?” 婷宜笑着从她手里拿起那只发夹,说: “很漂亮。我一直以为若白前辈是冷冷的,没想到也是照样会陪女朋友逛街买东西啊。” 百草手指发冷。 她咬住嘴唇看了初原一眼,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垂下眼睛,她把发夹从婷宜手中夺回来,对摊主青年说: “我不买了。” 然后,她对面前的两人行了个礼,说:“初原前辈,婷宜前辈,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 婷宜喊住她,笑容温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那么在意你的头发,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没什么,”百草闷声说,“它本来就很丑,你说的没错。” “还有,我不知道你和若白前辈在恋爱,差点拆开你和若白前辈的搭档,我很抱歉。”婷宜温语说。 百草霍然抬头!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她咬了咬牙,才困难地将那个羞臊的词说出来,“……恋爱。” “傻百草,”婷宜笑了,“你已经长大了,交男朋友很正常啊,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没有交男朋友!” 百草忍不住提高声音。 “好,好,好,你没有交男朋友,你没有恋爱,”像哄小孩子一样,婷宜微笑着,温柔地看向初原,“多可爱,百草害羞了呢。” 她真的怒了! 她没有交男朋友!她没有恋爱!怒冲上来的血液使得百草的脸颊都要涨破了,她握紧双拳,预备向婷宜再次澄清时,却看到了婷宜望向初原的笑容。即使是站在廉价的排挡一条街,婷宜也如月中仙子般美丽出尘,她笑容温柔,眼波如水,仿佛眼中只有初原一个人。 婷宜是那么美。 百草心中酸涩,想到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又想到自己此刻生气的样子一定更丑,忽然所有的怒火又都慢慢凉了下去。 “不要开百草的玩笑了。” 夜风中,初原的声音一如三年前一样清澈好听,有着很轻的鼻音,仿佛是从清秀的远山中回荡过来的。 “若白,百草,一起去吃宵夜吧。在国外待了这么久,很想念家乡的小吃。”耳朵里听到初原对若白说话,百草怔怔地望着地面,竟有些恍惚。 “你们去吧,百草回去还要训练。” 若白回绝了。 跟初原、婷宜道别后,若白走了几步,见百草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皱眉冷声说: “走了!” 茫然地向前望去,初原和婷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百草沉默地跟在若白身后,走在回松柏道馆的路上。 月亮弯弯地挂在夜空。 走出夜市。 街上渐渐冷清。 “如果不喜欢她,那就在比赛中堂堂正正地打败她。” 若白的声音淡得如同夜风。 两个人一前一后,身影被月光长长地映在地面上,除了他和她,街上再没有任何行人。 Chapter5 那夜,百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全都是初原和婷宜站在一起的画面。折腾了半天,为了怕影响到晓萤睡觉,她索性到练功厅去。练得一身大汗淋漓,再也踢不动腿,她才倒在榻榻米上沉沉睡着了。 “好大的黑眼圈!” 第二天,训练基地的储物柜前,光雅边拿道服边瞪着百草说。 “你懂什么?这是最流行的烟熏妆好不好!”晓萤白了光雅一眼,喜滋滋地瞅着百草,“这种妆,果然显得眼睛很大哎,不错,不错。” “再配上百草的头发,很朋克。” 亦枫打个哈欠说。 “闭嘴!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再提百草的头发!”晓萤对着亦枫追杀过去。 当百草换好道服,同晓萤一起拿起抹布,进到训练厅准备开始擦垫子的时候,赫然发现沈柠教练早就到了,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与一个人说话。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咦,是初原师兄!” 晓萤惊呼出声,百草这才确定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为什么初原师兄会到这里呢?”不敢打扰沈柠教练同初原说话,晓萤一边跪着擦垫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一边做出各种大胆地猜测,“难道初原师兄是来看婷宜训练的?不对,初原师兄才不会这么肉麻,应该是来探望沈教练的吧……” “啊,我明白了!” 晓萤突然如醍醐灌顶,兴奋道: “一定是初原师兄打算重出江湖,回归跆拳道了!天哪,松柏道馆复兴有望了!新秀少女戚百草,天才少年喻初原,哈哈哈哈,松柏道馆从此一统天下,谁与争锋,孤独求败,寂寞如雪!哈哈哈哈,贤武道馆算什么,昌海道馆也是小菜一碟……” “咳。” 百草咳嗽一声,才使得被众人关注的晓萤收住了狂笑。 “有一件事情要向大家宣布,”训练开始前,沈柠面对着集合整齐的队员们,“从今天开始,喻初原同学将在我们训练中心实习一段时间,兼职担任我们的队医,每周会过来一两次,负责调整大家的身体状况,处理伤病,同时进行一些科学研究,希望大家配合他的工作。” 队医? 看着站在沈柠身旁的初原,所有的队员们都吃惊极了。不是重新回到跆拳道界,而只是队医吗?惊怔之后,百草忽然有些失望,自从听说过初原以前辉煌的战绩,她一心盼望能有机会看到他的身手。 “大家好。” 初原微笑如春风。 “初原前辈好!” “队医好!” “初原师兄好!” 队员们立刻大声地喊出不同的回应,很是混乱。沈柠笑了笑,让大家按自己习惯的称呼就好,也不用勉强非要统一。 训练开始后,虽然提醒自己一定要集中精神,可是百草还是忍不住偷偷分神。初原安静地在旁边逐一关注每位队员的训练情况,他用秒表记录下每位队员出腿的频率,观察每位队员出腿时的力道和速度,不时用笔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记录完申波。 记录完林凤。 他开始记录婷宜。 百草能听见婷宜在笑着对他低语,注意到他记录婷宜的时间格外长一些,然后,他向她的方向走来。 “砰——!” 手中的脚靶被重重踢到,百草手腕一颤,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险险没有使得脚靶飞出去。抬眼望去,若白一双眼睛严厉冰冷,她心虚地不敢再看近在咫尺的初原。 一下午的训练在她的强制克制中恍惚地度过,快要结束时她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又去寻找初原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初原前辈真帅啊!” “是啊,以前一直以为廷皓前辈是最帅的,没想到,初原前辈还要更帅!” “不单单是帅啦,是……是一种很温柔很贴心的感觉,哎呀,训练的时候初原前辈站在我身边,我连怎么出腿都不会了!”梅玲照着镜子,沮丧地说,“早知道初原前辈会来,今天应该用点粉底才对。” 训练完毕,储物柜前的女孩子们激动地议论着。 “初原前辈不会在意你长的什么样子吧,”林凤边打开储物柜,边打趣地说,“婷宜,初原前辈是为了你来的,对不对?” 众女孩顿时齐齐看向婷宜。 “啊,婷宜!”梅玲想了想,尖叫,“难道,你在那些节目里谈到的男朋友,就是初原?” 晓萤闷哼了一声。 百草正在换鞋的双手顿了下,她怔怔地望向婷宜,见婷宜的双颊微微红了红,有些害羞的神态,唇角却悄悄弯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那笑容她认得,学校里同班的女孩子,跟男朋友拖手走在校园里时,唇角隐藏不住的就是这样的笑容。 “你真笨,”林凤失笑摇头,“在采访里婷宜都说得很清楚了好不好,在美国读医科,以前也是跆拳道选手,很有天分,不是初原前辈是谁?” “啊……” 梅玲嘴巴张大得可以吞下一只鸡蛋,她傻傻地看着婷宜,脸突然涨红了,结结巴巴说: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初原前辈是你男朋友,我刚才在乱说话……你……你别介意……” “怎么会。” 婷宜温柔地笑着,将训练中梳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乌溜溜的一头长发,衬得她肤如凝脂,说:“听到你夸他长得帅,我也很开心啊。我也觉得他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可是他不喜欢听我说这些,难得有机会跟你们一起议论。” “初原前辈不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吗?”光雅好奇地插嘴。 “嗯,其实私底下的他有点内向,不喜欢聊这些的话题,”梳子一下一下梳着乌亮的长发。 “哇,初原前辈内向啊,好萌!”梅玲低呼,又说,“为什么初原前辈会来当队医?我姐姐跟初原前辈在同一所大学,听说学校对初原前辈回来很重视,专门将他分到最好的医院,跟着最好的医生进行实习,怎么还会有时间到咱们这里?” 婷宜沉吟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其实每周能来训练中心的时间并不多,而且估计都是抽空过来吧。” “就说是为了你过来的,还不承认。”林凤关上柜子,继续开婷宜玩笑,“他每天实习那么忙,你每天训练那么忙,只有趁着兼职队医,你们才能常常见面,不是吗?” 婷宜的脸又红了。 “哈哈,婷宜,你的脸好红啊!”梅玲大笑。 “第一次见婷宜前辈脸红呢……”光雅先怔了怔,然后也笑起来。 这边继续不依不饶地讨论着关于初原和婷宜的话题,那边,百草默默地整理好东西,一抬头,见晓萤正黑着一张脸,用力拉扯手中的鞋带,不时地闷哼几声。 *** *** “百草,我很难过。” 夜里,晓萤幽幽地躺在床上说。 “怎么?” 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百草认真聆听。自从训练结束后,晓萤就一直闷闷的,心情很差的样子。 “我从小……就很喜欢初原师兄……”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初原师兄就像个大哥哥,不论小时候的我多调皮,多捣蛋,他对我永远是那么温和,有耐心。爸爸妈妈打我的时候,我也总爱躲到初原师兄那里……” “初原师兄那时候,是松柏道馆的骄傲,也是全岸阳的骄傲。廷皓前辈现在虽然也很了不起,可是,在我心里,他永远超不过初原师兄。”悉悉索索地翻了个身,晓萤又叹口气,“其实我知道,初原师兄是对每个人都很好,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好。而且初原师兄也根本没有注意过我……” “可是……今天听到婷宜和初原师兄……我心里好难过……” 晓萤的声音闷闷的。 “虽然我以前也会开玩笑,也知道婷宜和初原师兄走的近,也猜到婷宜说的那个男孩子就是初原师兄……但是,真的知道了,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百草呆呆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而且,我很嫉妒。” 像小老鼠一样,晓萤咬着薄被,在黑暗里闷声说: “我知道嫉妒是很丑陋的情绪,可是我真的是——很嫉妒!为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婷宜拿走了,她出身跆拳道世家,是跆拳道天才少女,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全国冠军,又长得漂亮,又是明星,有那么多的拥护者,为什么所有的光环都笼罩在她一个人的头上……” “这也就算了……” “可是现在……” 晓萤压抑着在被子里闷声尖叫: “现在她把初原师兄也抢走了!我心里真的好不平衡啊!!!!!不是说,人是生而平等的吗?为什么偏偏这么不平等!” 发泄了半天,晓萤怒道: “为什么不说话?百草,快说话!快安慰我!” 百草又怔了半晌,在晓萤怒得要下床扑过来掐她脖子的时候,才低低地说: “我明白。” “嗯?什么?”晓萤没听清。 “其实,我跟你是一样的,我有时候也会嫉妒婷宜前辈。”百草心中涩涩的,“可是,她出生在跆拳道世家,她有天分,她长得漂亮,并不是她的错。” “……” “就算……初原师兄喜欢她……也不是她的错。”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两人金童玉女般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我明白你的感觉,与其说是对她的嫉妒,不如说是对她的向往,想拥有同样的天分,同样的……” 咬住嘴唇,百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窗外传来虫鸣的声音。 “也许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是生来就注定的。”她慢慢地说,“也许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总要去试一试,才会甘心。” “我没有听懂……” 晓萤汗颜地挠头。 “呵呵,”百草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混乱,想了想,说,“就像那个龟兔赛跑的故事,如果乌龟也觉得自己生来就不如兔子,只是嫉妒兔子,而不是去跟兔子比赛,它是不可能赢了兔子的吧。” “什么兔子乌龟的!” 这次晓萤听懂了,她怒瞪双眼。 “你的意思是,你是乌龟,婷宜是兔子?拜托!我不如婷宜我承认,我再多刻苦地练习,也超不过婷宜我承认!可是,你才不比婷宜差!”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晓萤闷声说,“婷宜一直故意漠视你,表现得不屑于跟你交手,好像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一样,哼哼,这恰恰说明她知道你是她最有威胁的对手!她想从精神上打垮你!” 百草愣了下。 “还有,我告诉你啊,”晓萤翻过身,很郑重地瞪着她,“我听说,你已经向婷宜正式宣战了,沈教练将你们的对战安排在下周六,对不对?” “……对。” “你这次一定要——打败她!”晓萤狠狠地说,“为了若白师兄,为了我,你一定要打败婷宜!不要说什么尽力去发挥,你这次一定要打败她,否则我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见百草良久没有出声,晓萤又放软了语气,哀求说: “好不好?” *** *** 日子过得飞快。 若白很重视周末将要进行的百草和婷宜的队内赛,在胖周大排档那里请了几天假,加大了对她的训练,甚至取消了他自己的日常练习。 “若白师兄,我知道周末和婷宜那场比赛的重要性。你相信我,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去准备,我可以独自练习,如果真的需要,晓萤也可以陪我练习。” 这天清晨,百草拒绝再和若白继续练下去。 “若白师兄,你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已经为我耽误了很多训练,我不希望再这样下去。”她心中不安,她明白是自己拖累了若白。 自从若白进入训练中心,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她身上。如果说沈柠教练是所有队员的教练,那么若白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她的私人教练。 每个人的时间精力都是有限的。 若白在她身上耗费的心血越多,他自己的训练也被耽误的越多。比如说分组搭档,起初沈教练是安排申波和若白一组,因为他们两个是全队中的佼佼者,实力相当,便于互相提高。然而没多久,若白却要求换过来和她同组。 和若白一组,她可以尽情地发力,不怕伙伴拿不住她的脚靶。 因为若白出腿的速度和力道,她也必须全神贯注地反应,否则会被踢得鼻青脸肿。 而若白和她一组却很吃亏。 出腿不能用劲全力,她的反应速度也毕竟逊于申波、亦枫这样的男队员,没有办法去带若白,也没有办法用势均力敌的对抗去激发若白。 她好几次郑重地对若白说,希望他能够重新跟其他男队员搭档。 甚至那时候沈柠教练安排若白和婷宜一组,虽然心中有些不舍,但是若白能跟水平更高些的选手一组,她也是开心的。 “你有信心能战胜婷宜?”缓缓放下手中的脚靶,若白冷声说。 “……” “有吗?”他逼问。 “……我会努力的。”百草吸足一口气,“上次的交手,婷宜并不是无懈可击,或许我这次可以胜的。” “或许?”若白声音淡漠,“你应该知道,如果这次你还是输给婷宜,就再没有机会去跟她竞争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是,”她的眼睛暗淡下来,“……我知道。”所有人都寄希望于婷宜,希望婷宜可以在世锦赛上有所突破,沈柠教练从没有考虑过其他人参赛的可能性,那张入场券上已经写好了婷宜的名字。 “你有必胜的把握吗?”若白冷冷地看着她。 “……” “继续练习,开始!” 若白高高举起脚靶,命令道。百草听从惯了,下意识地就摆好姿势,却略一怔,又硬生生将腿收回来,直视他说: “那你,觉得我有必胜的把握吗?” “有。” 若白淡淡地回答,没有一丝的犹豫。看到她呆愣住的眼睛,他不耐烦地皱眉,低喊: “开始!” *** *** 周五下午,训练中心出乎意料地来了一个人。 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几乎所有队员都惊喜地停下了练习。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深蓝色的磨旧牛仔裤,身材修长,又帅又酷,虽然浑身的气质已经越来越像商界人士,但是唇角的笑容依然像阳光般灿烂。 仿佛每天都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似的,他笑着对大家挥了挥手,招呼道: “嗨!” 训练厅内像炸开了一样,申波、石综、寇震高兴地向廷皓迎过去,亦枫也难得不打哈欠了,开心地看向他。沈柠看到这样的情形,索性宣布休息十五分钟,自己也微笑着向廷皓走过去。只有婷宜略微沉吟了一下,摇摇头。 廷皓拥抱了申波他们,跟其他所有人也都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百草对廷皓弯腰行礼之后,心头闪过一件事,张了张嘴,看着他却忽然无法问出来。廷皓笑哈哈地摸摸她的脑袋,调侃了她的头发几句,便和其他人说起话来。 然后沈柠和他去到一个角落里,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有一件事情由廷皓向大家宣布。” 过了一会儿,沈柠命令所有队员集合起来,她眼睛有妩媚的笑意,微侧头看着廷皓说。 “谢谢沈教练。虽然我很久没有跟大家一起训练,但是最新的关于跆拳道的消息,沈教练都会及时地通知我。” 廷皓回望向沈柠,笑容如盛夏的阳光。 然后,他对着面前的伙伴们说: “世界跆拳道锦标赛即将开幕,从国家体委到训练中心都很重视。作为训练中心的赞助方,方氏集团研究之后决定,将会出资赞助大家下个月到韩国参加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和各国的青年跆拳道选手一起进行切磋和实战,作为世锦赛开赛之前的热身。” “哇——!” 训练厅内沸腾起来! 大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那是每年一次,各国选手进行切磋交流的盛会!在那里可以接触到各国选手,亲眼见识不同国家选手的不同风格和特点,以往国际大赛中的冠军几乎都参加过训练营! 只是因为经费的缘故,只听说国家队的选手们在前年的时候去参加过一次,回来后都是赞不绝口的。简直像是电影中演的一样,无数高手,卧虎藏龙,风云际会,产生了无数的逸事和传说。 天哪,他们居然可以去! “……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去吗?” 挣扎了一下,光雅举起手,决定还是问个仔细。晓萤立刻竖起耳朵来听。 “是的,所有的人。”廷皓点头说,笑笑的目光落在一脸紧张的晓萤身上,“包括打工小妹。” “啊——!”晓萤尖叫,激动得想哭出来,“廷皓哥哥,我爱你,你是我的偶像!” 训练在兴奋难平的情绪中结束,跟百草一起匆匆整理完大厅,晓萤就满脸激动地跑走了,说是要为韩国之行采购最漂亮的衣服去!百草留下来把剩下的清洁工作做完,又和若白继续训练了一个小时,才一起走出训练中心。 夏天到了。 天亮的时间越来越长。 若白和百草一起走下训练馆外的台阶时,阳光还是很充沛。一辆银白色的莲花跑车停在长长的大理石台阶下,车身熠熠闪光。 车窗降下。 对两人招了招手,廷皓的笑脸灿烂地露出来,然后他走出车外,修长的身体稳稳靠在跑车上,漫不经心般笑着地问: “你们去哪里?” “回道馆。” 见若白沉默着不说话,百草行了个礼,回答说。 “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知道若白师兄对廷皓的心结,犹豫了一下,百草说,“路不远,我们走回去,很方便的。” 廷皓笑了笑。 没有理会她,他望向神情淡漠的若白,半开玩笑似的说: “若白,我可以借一会儿百草吗?” 百草听得愣住。 若白微皱眉心,抬起眼睛。 “只占用她一顿晚饭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准时将她送回松柏道馆,可以吗?”廷皓凝视着若白。 “这是她的事情,你问她。”若白淡淡地说。 “可以吗?” 廷皓看向百草,对她眨眨眼睛。 难道是…… 百草的心跳漏了一拍,局促地看了看若白,小心翼翼地说:“若白师兄……我很快就会回去,不会耽误晚上的训练……” 若白淡然地点了下头。 径自走了。 不安地望着若白的身影越走越远,转回头来时,廷皓那笑意中带着研究的眼神,让她不知怎么突然脸红了。 “上车吧。” 廷皓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等百草坐进车里,发现婷宜正坐在后排的座位里,笑意温婉地看着她,说:“原来,哥哥在等的人竟然是你。” “……” 百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看向路前的景物不要说话好了。 “刚才我还以为,哥哥要和沈教练一起吃饭谈谈话呢,结果哥哥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接你啊。”婷宜好奇地瞅她,“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和我哥关系这么好了。” “……我没有。” 憋了半天,百草只能说出这句话。虽然她嘴笨,可是并不意味着她听不出来婷宜话中有话。 “别欺负老实人了,我只是找她有点事情而已。” 握着方向盘,廷皓回头笑看了婷宜一眼,语气并没有多严厉,婷宜却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停一下,我在这里下车!” 路过医学院门前时,婷宜忙对廷皓说。 “你去找初原?” 廷皓将车开向路边。 “嗯,我去看看初原哥哥,他好像实习很忙,这几天一直住在学校里,我去挖他出去吃饭,省得他随便吃点东西打发,伤到身体。” “不如大家一起吃饭吧。” 听到廷皓这个提议,百草的心突然抽紧了,她僵僵地望着车窗外,不敢说话。 “不了,初原哥哥喜欢安静。”婷宜温柔地微笑,打开车门,“我走了,百草,记得多点些好吃的,别跟我哥客气!” “啊,对了。” 临走前,婷宜又对车窗内的百草笑着说: “周末的实战,请你一定要加油,不要再输给我了啊。” 莲花跑车重新行驶起来。 “你和婷宜要交手?” 廷皓平稳地开着车,打开车内的音响,静谧的轻音乐流淌出来。 “嗯。” 百草心内乱乱的。 廷皓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内只有音乐静静流淌的声音,良久沉默着,她不由得扭头看向他,见他全神贯注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突出,让她想起当年他叱咤跆坛的情景。 那时他是整个跆拳道界的希望。 只有他曾经在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得到过冠军,人们寄希望于他能够在奥运会上拿到金牌。 可是,自从他进入大学的商科学习,半接手家族企业,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系统地进行跆拳道训练。偶尔过来训练基地,也基本上只是试试身手,与队友们寒暄聊天,似乎他只是来重温一下跆拳道的气氛。 三年的时间,他改变了很多。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浑身绽放出的耀眼光芒,就像盛夏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第一次坐他的车,他车速飞快,令她心惊胆跳。而现在,她悄悄打量他—— 他似乎比以前更好看。 鼻梁高高的。 侧影的轮廓帅朗英气。 唇角还是始终有着明亮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仿佛只是一种习惯,不再灿烂得让人不敢多看。 而且他开车稳健了很多,让人坐得很舒服,却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有些失落。 “到了。” 廷皓停好车。 坐到咖啡厅临窗的沙发上,看着周围似曾相识的环境,百草忽然想起来,她曾经来过这里,也是跟廷皓一起。 “先来一杯黑咖啡和橙汁。” 廷皓点的饮料也和上次一样,她怔怔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的餐具,瓷质依旧那么白皙,烫着金灿灿的滚边,如同时光倒流了。 “你吃点什么?” 廷皓将餐单递给她。 “……我不懂。” 餐单上的那些套餐,她全都没有吃过。 “两份T骨牛排套餐,都要七成熟。”廷皓替她点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饮料和套餐都上来了。 玻璃杯中的橙汁金黄金黄,十分新鲜,像是刚刚从果园采摘回来的。里面依旧有些冰块,喝起来很凉。百草一口一口用吸管喝着,想起上次她喝完以后肚子很痛,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结果却是…… 还弄脏了初原师兄的床单…… 她脸红起来,愣愣地望着杯中透明的冰块。那时候她跟初原师兄那么接近,而现在,初原师兄回来都好几天了,她几乎都没有跟他说过话。 这几天,每天清晨她都会去小木屋打扫卫生。有时晚上训练结束,她也会到小木屋附近再打扫一次。 可是小木屋的门始终是锁着的。 如果不是在训练中心见过他,她简直要怀疑初原师兄回国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 “……你可以不生气吗?” 恍神中,百草听到廷皓在对她说话,没有太听清楚,她困惑地望向他,说: “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以不生气吗?”廷皓边切牛排边说。 “啊?” “对不起,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忘记了。”笑了笑,廷皓拿出一支钢笔放到桌上,“初原生日那天,我刚好有一件很重要的商业合作案在谈,回国之后才发现忘记替你转交给他了。原本想再给他,可是他现在已经回来,不如你亲自交给他。” 静静地躺在白色的桌面上。 那是一支黑色的钢笔。 在文具店看到它的时候,她就很喜欢。笔身不是很细,微微有些重量,拿起来很舒服。笔尖是金色的,店家说那是镀金的笔尖,不容易坏,她特意吸了墨水,在纸上试了又试,写起来很流畅很顺手。 犹豫了很久。 因为这支笔很贵。 她知道若白想要她去报考黑带,她好不容易才攒了些钱,如果买下这支笔,距离报考黑带的费用会更加遥远。 可是…… 她好想买下来,送给远在美国的初原师兄作为生日礼物。他学医科,会经常做些记录写些病历什么的,一支钢笔对他来说应该是有用的吧。 自从他去到美国,婷宜常常飞去看他。 她没有钱,寄不起国际信件,没有电脑,不能发email给他,也没有手机,更加支付不起国际电话的费用。她担心,初原师兄会不会以为她忘记他了。 她想让他知道…… 她一直都记着他。 包括他的生日,包括他写字时喜欢用略细的笔尖。 犹豫了很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买了这支笔。她知道廷皓前辈常常去美国,得知廷皓前辈恰好是在初原师兄生日那几天要去美国时,她开心极了。趁廷皓前辈来训练中心的时候,她恳求他在见到初原师兄的时候,替她送给他,并替她祝初原师兄生日快乐。 虽然始终没有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 不晓得初原师兄是否喜欢她送的这支钢笔。 可是她并不在意。 只要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都记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 原来—— 初原师兄从来没有见到过它…… 手指僵硬地拿起那支笔,笔身凉凉的,百草轻轻地摸了摸它,没有说话,慢慢将它放进书包里收好。 “小丫头,你生气了?”廷皓皱眉问。 她摇摇头。 努力将玻璃杯中的橙汁喝完,她拿起书包的带子,说:“我该回去了,若白师兄在等我训练。” “你的牛排还没有吃。” “……我不饿。”她从来没吃过牛排,那些刀子叉子不知道该怎么用,“廷皓前辈,谢谢你请我吃饭,我先回去了,你慢慢吃。”说着,她站起身来。 “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 廷皓抓住她的手,将她又按回沙发,凝视她说: “你喜欢初原是吗?所以这么生气。” “……” “如果是这样,把钢笔给我,我负责将它交给初原,并且我会告诉初原,是我忘记给他,而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没有生气,”她用力摇头,“你本来也不是必须要帮我做这些,我很感激当时你答应帮我送给初原师兄,就算因为有事情耽误没有送成,我也还是很感激你。我只是……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隐隐有些凉,就像钢笔凉凉的笔身。原来,怪不得初原师兄忘记了她,是她没能让初原师兄知道,她一直记得他…… “吃完饭再走,不差这一会儿的时间。” 将她面前的盘子端过来,廷皓用她的刀叉帮她一块块将肉切成小块,然后又端回给她,说: “吃吧。” 听出他话语里隐约命令的口气,百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闷头吃起来。她吃饭的时候,廷皓始终沉默着,等她吃完了抬头,见他正默默地望向窗外。 夕阳如血。 他的面容有淡淡的阴影。 眼神是沉郁的。 “廷皓前辈……”也许是夕阳的关系,也许是他的眼神,百草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会参加今年的世锦赛吗?” 廷皓转回视线,继续吃他面前已经冷掉的牛排。 “不会。” “……你还会再恢复训练吗?” “不会。” “……为什么?”她怔怔地问。 用餐巾轻拭了下唇角,廷皓站起身,帮她拿起书包,笑了笑,说: “走吧,再晚回去,若白说不定会对你展开残酷的魔鬼式训练。说起来,若白也确实出色,你这两年被他训练得进步飞速,也许周末跟婷宜的实战,她会很是吃些苦头。” 回到松柏道馆,天已经快要黑了。 月亮的淡影挂在天空,若白笔直地站在训练厅的纸门前,他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百草一路飞奔过来。 “吃饱了?” 他淡淡地问。 “嗯。” 她的脸有些红。 “好吃吗?” “啊?” “今晚多练一个小时。” “刷”地一声拉开纸门,若白面色冷凝地走进去,百草乖乖跟在他身后。 *** *** 过了一天。 又过了一天。 周末到了。 听说了百草要跟婷宜交手的消息,松柏道馆的弟子们起了个大早,抢着将她的打扫卫生的工作做完了,留给她充足的时间备战。 中午,范婶特意炖了排骨给百草吃。 去训练中心的时候,为了节省百草的体力,晓萤硬是拉着她坐公交车过去。 然而一踏入训练馆,百草和晓萤就呆住了。 Chapter6 平时宁静的训练馆,此刻居然足足有二十多个记者,随处可见摄像机和话筒。记者们凑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话谈笑,好像即将有什么盛事发生。见到百草和晓萤进来,记者们只是略看了下,又不感兴趣地继续聊天。 置物间,队员们陆续到了,大家议论着外面那些记者。 “应该是来采访婷宜的。”林凤猜测说,每次记者们到这里,几乎都是为了婷宜而来,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可是婷宜还没来啊,”梅玲有点疑惑,“按说,如果是采访她,她不应该会迟到才对,马上就要开始训练了。” “看起来他们没有要走的意思。”亦枫打个哈欠,“我记得,今天好像是婷宜和百草队内赛的日子吧。” “对。” 光雅皱眉说。 “啊,婷宜来了!” 随着梅玲的喊声,众人转头看去,果然是婷宜。她今天格外漂亮,穿一身浅紫色的裙子,低低的一字领,镶嵌着很多水晶,映得晶莹的肩膀似缭绕有香气。 “对不起,又影响到大家了。”拿出新鲜的樱桃一一分给队友们,婷宜抱歉地说,“记者们联系说想要拍摄训练,又希望可以有精彩的画面拍出来,所以沈教练安排他们今天过来。” “拍摄你和百草的交手?”光雅瞪大眼睛。 “嗯。” “这怎么可以!”光雅没心思吃手中的樱桃,“那么多摄像机对着,百草一定会紧张……” “嗯,我也这么跟沈教练说了,”婷宜从储物柜里拿出道服,“但是沈教练说,重要的赛事都是在摄像机的拍摄下进行的,不如提前习惯一下。” 训练厅内。 百草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擦着垫子。原本晓萤说什么也不让她做这些,让她保存体力,全部用在待会儿和婷宜的实战中。她告诉晓萤,她的体力很充沛,只是心情稍稍有些紧张,擦垫子可以让她放松下来。晓萤这才同意,然后跑出去,打探记者们出现在今天的原因。 “太坏了!” 气呼呼地跑进来,一屁股坐在垫子上,晓萤咬牙切齿地说: “居然!那些记者就是来拍你和婷宜的交手的!怎么可以这样!她参加那么多大赛,早就习惯被摄像机对着,可是你从来没有过!你参加的那些比赛,连观众都很少的好不好!这不是影响你的发挥吗?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慢慢地擦着垫子,百草说: “如果在摄像机面前就无法比赛,那么,还有什么资格去参加重要的赛事呢?” 晓萤挠挠头,觉得有道理,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对。 “话不是这么说,婷宜也不是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摄像机的,她是逐渐习惯。哪有训练比赛的时候,一声招呼也不打,突然让你面对这么多镜头的道理,这不是故意给你制造紧张情绪嘛!” 百草愣了下。 “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省得越说越生气,影响你的心情。吃樱桃,”塞一大把樱桃到百草手里,晓萤自己也吃得津津有味,“这是婷宜买的,我抓了好多过来,嘿嘿,反正不吃白不吃。你都不知道今年樱桃有多贵,普通的都要将近三十块钱一斤,真是买不起呢。婷宜买的这些又大又甜,估计更贵吧。” 樱桃红红的。 咬一口,甜甜的,微酸,还隐隐透着点苦味。 手中的那些樱桃,在阳光下仿佛涂了一层蜡,折射出柔和的光线,漂亮得有些不真实。不知怎么,百草忽然想起她珍藏在抽屉里的草莓发圈,也是同样漂亮得不真实。 “你吃吧。” 将剩下的樱桃放回晓萤手中,百草埋头继续擦垫子。 “吃啦!难得才能吃上一回樱桃呢!”晓萤口齿不清地边吃边说,忽然一抬头,“咦,初原师兄来了!” 那天,不仅初原来了。 廷皓也来了。 廷皓是和沈柠一起进来的。沈柠穿着一身淡青色竖条纹的旗袍,头发用一根玉簪盘起,身材凸凹有致,散发出属于旧上海的复古风情。廷皓穿着淡青色的衬衣,与沈柠站在一起很是协调。 简单的日常训练之后,沈柠宣布,五分钟后进行婷宜与百草的练习赛。各媒体架好了摄像机,负责拍摄照片的记者们手举着长筒照相机,各自蹲守在最佳的位置上。队员们在赛垫四周盘膝而坐,初原与廷皓坐在队列的最右端。 婷宜整了整头发,站起身,她没有直接走上赛垫,而是走到初原、廷皓身旁,她弯下腰含笑说了几句什么,初原微笑着点点头,廷皓拍拍她。 百草看向身旁的若白。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若白扭过头,没有像以前一样淡漠,他凝视着她,沉声说了句: “加油。” 咬紧嘴唇,她重重应了声: “是!” 站起身,百草看到晓萤紧张得眼睛微微泛着泪光,亦枫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光雅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紧紧腰带,她努力稳定住顷刻间翻腾起来的心情,走上赛垫。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的道馆挑战赛惨败,她再没有过同婷宜交手的机会。 百草沉步走向赛垫中央。 从初原和廷皓中间,婷宜站直身体,她笑容温婉又朝他们挥挥手,才步履轻松地走上赛垫。 一步一步。 百草与婷宜越走越近。 三年来,婷宜的光芒越来越盛,她包揽了所有重要国内比赛的冠军,参加所有的国际赛事,被媒体追逐,是最耀眼的体坛明星。国内媒体评价说,在这个属于婷宜的年代,她的对手们都是生不逢时的,她必将取代韩国的天才少女恩秀,成为真正的王者。 一步一步。 婷宜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似乎觉得此刻即将开始的实战对决很有意思,居然有人敢挑战她,敢质疑和竞争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一共三局,每局三分钟,”沈柠充当裁判,宣布说,“开始!” “呀!” “喝!” 阳光透过训练厅的落地窗,直直照射在赛垫中央的那两个女孩子身上。婷宜一身簇新的雪白道服,扎着高高的马尾,她不时发出清叱声,乌黑柔丽的发丝随着她有节奏的跳步在空中飞扬,美丽得就像偶像剧的女主角。百草依然是那身旧得发黄的道服,过短的衣袖,过短的裤脚,还有那头狼狈糟糕的短发,看得记者们有些想发笑。 只除了—— 百草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异常沉静,那是一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灵气十足,又沉稳内敛。 “呀——!” 相持了片刻,婷宜率先发起进攻,她高高跃起,右腿飞速重重向百草踢去!三年来,百草一直就像一个影子,总是死死地追在她的身后,现在,居然正式向她挑战起来,甚至质疑她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看来,她必须好好让戚百草清醒一下了! 来了! 在婷宜尚未跃起前的那一瞬,某种难以描述的感应传导至百草的脑部神经。如闪电般,将将在婷宜出腿之前,百草身影一侧,闪出一个角度,卸去婷宜攻击而来的力道,同一时间,旋身,大喊—— “喝——!” 婷宜大惊! 然而她的腿劲已在空中使出,再转圜已是很难,眼看着百草旋身,就将反攻过来—— “咔嚓!” “咔嚓!” “咔嚓!” “咔嚓!” 刺眼的白光漫天而来,如同强烈的闪光弹在百草眼前炸开! 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睛,才刚刚闭上,立刻心知糟糕,再飞快睁开眼睛时,却已错失良机—— 婷宜的腿风如连环炮般攻击过来! 她连连后退。 婷宜的进攻如霹雳! 记者们看得激动,大声喝彩叫好,一连串按下照相机快门,赛垫上方被闪光灯映成光海一般,闪得连四周观战的队员们都看不太清楚两人交手的情形。 等婷宜的进攻终于停下。 百草早已汗湿后背。 因为一直用手臂拼命格挡,她的双臂火辣辣地疼,顾不得许多,她紧张地盯向沈柠,见沈柠没有示意婷宜得分,这才终于舒出一口气。 婷宜居然没有得分! 廷皓和初原互看了一眼,虽然表面看起来是百草很狼狈,可是她居然在视力暂时失去的情况下还能闪过婷宜这一番暴风骤雨般的进攻! “需要我跟记者们说说,让他们不要拍照,不要干扰你比赛吗?”两人重新走向赛垫中央的时候,婷宜含笑说,“我习惯了这样的闪关灯,倒是忘了你会不习惯。不过,我必须提醒你,重大赛事的时候,除了闪光灯的干扰,其他可能的意外干扰也会很多,你能适应吗?” 百草吸了口气。 她看向赛垫旁边的若白,见他面无表情地坐着,她调整一下呼吸,也面无表情地说: “能。” “开始!” 沈柠下令比赛继续。 第一局接下来的时间,局面比较凝滞。 虽然不时试探性地进攻,但在几次进攻无效,反而险些被百草反击得手之后,婷宜的打法开始偏于保守。百草也一直很沉着地没有急于进攻,她在努力习惯闪光灯突然的闪起,不至于像开局时一样,被干扰到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0:0 第一局结束。 “拜托了,婷宜,再打得精彩点!” “这次报道是要上今晚体育新闻的,别太闷啊!” “婷宜,把你最拿手的连环踢使出来,有力一些,最好能把对手踢翻,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走下赛垫的时候,百草听到记者们纷纷对着婷宜喊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婷宜笑着一一答应下来。 “棒极了!” 不自觉地看向对面又坐回在初原和廷皓之间的婷宜,看到初原拿起一瓶水递给婷宜,直到晓萤兴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草才匆匆收回目光。 “嘿嘿,这一局,婷宜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呢!”晓萤得意地笑,顺便为百草按摩放松肩膀,“百草,我看好你呦,加油!” 若白将湿毛巾递给她。 百草将毛巾敷在脸上,凉凉的水汽沁进她的皮肤,很镇静很舒服。 “记者们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若白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第二局开始以后,她可能会强攻,或者引诱你进攻,到时……” 百草认真聆听着每一个字。 “是。” 她点头说。 晓萤的手指猛然变得很紧,掐得她肩膀生痛,百草疑惑地回头看去,晓萤兴奋地喊: “哎呀!是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走过来了!” 淡淡的消毒水的气息。 阳光中,那修长的身影干净得不可思议,百草条件反射般地立刻站起来,心脏砰砰砰地跳,想要抬头看他,不知为何又紧张得只能死死盯住自己的脚尖。 “胳膊受伤了吗?” 带着点好听的鼻音,静静从她的头顶传来。 “……没……没有。” 耳膜轰轰地响,她居然有些结结巴巴。 “让我看看。” 那声音似乎微笑了下,拉起她的手臂,看到手臂上那些被踢伤的痕迹,初原用一只喷剂在上面喷了几下,再用手指帮她轻轻揉开。不知是药剂的魔力,还是那手指的魔力,刚才还火辣辣的手臂,竟一下子就清凉得完全没有了痛感。 “……谢谢。” 涩意卡在喉咙里。 “加油。” 那只手又揉了揉她的发顶。 等到她终于局促地抬起头,看到却只是灿烂阳光中他的背影,他又走回到廷皓和婷宜那里。婷宜看了初原一眼,又看向发怔的百草,她抿了抿嘴唇,握紧手中的矿泉水。 “第二局,开始!” 果然,婷宜不再像第一局后半段那样稳扎稳打小心试探,而是又一次主动向百草发动了攻击! “呀——!” 挟着破空的风声,婷宜高高跃起,竟是使出了下劈,向百草头顶劈去,准备直接拿走两分! 满场惊呼! 记者们更是一边大声喝彩,一边拼命按下相机的快门,试图抢拍下这精彩的一瞬! 然而,百草竟似看破了婷宜的意图。 她只是略往后跳着退了一步,婷宜就劈了个空,直直落了下来,记者们的喝彩声只得草草收尾。 接下来几个回合亦是如此。 婷宜渐渐有些焦躁出来,每次她出腿之前,百草似乎都有所察觉,提前做出反应,将她的进攻消融掉。看着百草那双冷静的眼睛,婷宜心中一凛,想起曾经听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提到过,百草在练什么“观察对手起势”的能力。 难道…… 百草已经练成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怯了?”又一次进攻无效而返,盯着百草,婷宜说,“我记得,以前比赛的时候,你就像初生牛犊一样,天不怕地不怕,颇有一番气势,怎么现在打得束手束脚。” 百草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和我交手的机会,”站回赛垫中央,婷宜笑了笑,说,“你不要变得像胆小鬼一样,只会躲闪和防守。” “你!” 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讥讽,百草握紧双拳。 “继续!” 仿佛没有听见婷宜的那些话,沈柠喝声道。 赛垫中央,婷宜和百草又开始了僵持的状态,两个人紧盯着彼此,按照自己的节奏跳步。百草神情凝重,婷宜的唇角却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她有时故意高喝一声,有时故意虚踢一脚,有时故意往后退一步,露出肋下的空档,像在逗弄戏耍百草。 百草压抑心底隐隐上窜的火气,遵照若白的指导,绝不轻易进攻。 只是她也吸取了三年前道馆挑战赛时的教训,不时也虚踢一腿,让自己不至于被罚分。 沉闷的第二局又结束了。 依然0:0。 记者们感到很不满意。 “婷宜,怎么回事?打得一点也不精彩,是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太久没有训练,退步了?” “这样的状态,你真的有信心能够在今年的世锦赛打入前四名吗?” 被记者们围在赛垫旁,婷宜勉强地笑了笑,回答说: “对手不同,作战的策略也会不同,比赛看的是谁最终取得胜利,而不是比分的多少。” “哈哈,婷宜,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一位记者大叔出来打圆场,“不过你也要帮帮我们是吧,我们需要精彩的场面,第三局要加油啊!” “嗯,放心好了。” 婷宜调整了一下呼吸,露出甜美的笑容。 “居然到现在还是平局……”梅玲不敢置信,问身旁正在笔记本上做记录的申波,“为什么第二局都结束了,还是0:0的平局?” 申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思考着说:“可能是一周前那次交手,婷宜有了戒心,不太敢放开手脚进攻。” “你的意思是——婷宜害怕百草?”梅玲惊呼,“这怎么可能!” “未必是害怕。”林凤插进来,“我觉得更多的是吃惊,你们有没有觉得,百草似乎能够看破婷宜的意图,总是在婷宜出腿前就有了准备。” “我也感觉到了。百草进步很大,以前没有跟婷宜正式交手还不觉得,现在……”寇震考虑了一下措辞,“……我竟然觉得她们两个是势均力敌的。” “你开玩笑吧!”梅玲又惊呼,“婷宜是国内最出色的女子跆拳道选手,又是全国冠军,还参加了那么多国际比赛,百草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势均力敌。” “那是因为很多比赛都不让百草参加,”光雅闷声说,“你忘了,从去年开始,百草每次出去参加比赛,也都是冠军,只是级别都比较低而已。如果能够给百草同样的机会,她不一定差。其实每次大赛都只是派婷宜参赛,我觉得有些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婷宜最强,当然派婷宜参加了!”梅玲一直是婷宜最忠实的拥护者。 “最强吗?说不定今天,婷宜就会败给百草。”光雅看向已经坐回若白身边的百草。 “噗,”梅玲骇笑,“你开什么玩笑,婷宜要是会输给百草,我就倒着走路!你以为婷宜能成为国内的常胜将军,会只有这一点本事?就算百草能看穿婷宜的意图,婷宜也会有其他的办法。林凤,你说对不对?” “嗯。”林凤点头,“无论从技术还是经验,百草都不如婷宜。” “我也觉得还是婷宜会胜。”寇震附和。 “如果百草的本事只是能看破婷宜的起势,而不会进攻,那么她最好也就是拿个平局,不可能战胜婷宜。”申波沉思说。 那一边,正在为百草按摩肩膀的晓萤有些郁闷。 若白师兄警告过她,不许大呼小叫影响百草的情绪。拜托,百草坚持了两局都没让婷宜得分,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啊!居然不让欢呼…… 真怀疑若白师兄是不是冷血动物。 “胜负就在最后一局了,你练习了很久,要对自己有信心。”若白淡淡地说。 “是。” 百草点头,用若白递给她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第三局开始。 随着沈柠宣布比赛开始的一声令下,场边包括对跆拳道不是很精通的记者们都感觉到了跟前两局截然不同的变化!如果说前两局,和婷宜交手的那个女孩子像一头沉静的小鹿,那么现在,她忽然燃烧了起来! 就像一头奔跑中的小鹿。 她的眼神里燃烧着火焰,仿佛每根神经都是敏感备战的状态,仿佛那眼中的光芒可以将一切点燃! 婷宜自然也感觉到了百草的变化。 果然,无论前两局百草再怎样沉稳保守,对于这场胜利的渴望百草毕竟要远胜于她。心中有所求,就不可能真的多么冷静。婷宜眼神暗凝,既然百草已经开始急于赢得胜利,她当然可以利用这一点。 “呀——!” 念头刚一闪过婷宜便抢先进攻,她飞踢出一腿,一记直踢攻向百草的前胸。百草立时侧身、闪过,紧接着,借着侧身的旋势,百草高高跃起,大喊一声: “喝——!” 如电影的慢镜头般,气流被旋转成漩涡! 婷宜定睛看向百草从空中踢出的那一腿—— 旋身双飞踢! 这是百草最擅长的腿法。 所以,也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就在百草出腿的那一瞬,婷宜同时飞身退后,一步,两步,空出百草双飞踢的距离,她全身蓄满力量,右腿蓄势待发,只等百草第二脚踢空,从空中落下,她的横踢就将重重地—— “呀——!” 仿佛体内的力量全部被引爆,婷宜怒喝一声,右胯一提,右腿如霹雳风暴般—— “咦,婷宜好像……”梅玲震惊地低呼。 “没错。” 在赛垫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申波推了推眼镜。婷宜就是婷宜,虽然前两局有些被动,但是她顺势多推断了几步,既然百草必然会做出双飞踢的反击,那么她只要按照双飞踢来还击,就可以守株待兔,给百草一个致命的教训。 跆拳道不仅仅靠对技术的判断。 更多靠的是智慧。 百草输了。 眨眼即逝的一秒钟,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慢镜头,空气的流动仿佛也凝固停滞了。 在百草旋身高高腾起的那一瞬—— 在婷宜用尽全身的控制力收住直踢、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后退两步、转换成横踢予以还击时—— 廷皓忽然有些吃惊,他屏息看向百草飞起的身影。 那腾空的高度…… “啪——!” 双飞踢的第一脚—— 落空! “啪——!” 双飞踢的第二脚—— 落空! 这时,包括场边的记者们都看出来了婷宜的战术,高高腾起的半空中,“啪”、“啪”两声,那个道服破旧的女孩子踢出的两脚全部落空,眼看就将会重重跌落下来,恰好落入婷宜横踢的范围内—— “太棒了——!” “精彩!” “加油——!” 记者们激动地呐喊着,手中的相机如光海般刺眼的闪动,将赛垫上空闪成一片白光的海洋! “呀——!” 婷宜厉声高喊,右腿重重横踢出去,恰恰是算准了在百草从空中落下的那一刻—— “啪——!” 一声巨响在训练厅爆发出来! 那是一声重重踢到身体上的声音,是用尽了全力,踢到了实处,可以将对手摧毁的声音! 在阳光满室的训练厅。 百草—— 踢出了她的第三脚——! ………… …… “啪!” “啪!” 第三脚还没来得及踢出,她就已经落在了垫子上,浑身都是痛的。 这段时间的训练,她每次都努力按照若白师兄的要求去做了,可是,双飞踢怎么可能踢出第三脚来,就算是连续的双飞踢,在一二脚与三四脚之间也必须有落地的缓冲才行。 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垫子上。 她早已练得浑身都是淤青,连晚上睡在床上都是痛的。 “那是根本做不到的吧。” 努力忘掉身上的疼痛,她咬着牙从垫子上站起身。虽然很不想让若白师兄失望,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别人做不到,你可以,只要腾空再高一些,速度再快一些。” 若白了解她腾空的高度,足足要比其他选手高出半尺,这是她天生的身体素质。 …… “试试这种方法。” 夜晚,松柏道馆的练功厅,若白将一根很粗很长的牛皮筋紧紧系住她的腰,然后他站到一张高高的桌子上面,在她腾空而起的那一瞬,给她一个更高的高度。 “你摔下来怎么办?” 她紧张地看着他,怕自己踢腿的时候太用力,害他从桌子上摔倒。 “开始练习!” 若白冷声说。 …… 夜很深很深。 渐渐地,她找到了腾空的高度和感觉,第一次踢出了空中的第三脚! 但是第二次踢出,却在隔了两个小时之后。 …… …………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不需要任何外力的帮助,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 “啪————!!!!” 那一脚如同响雷炸开! 什么?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记者们傻了似的大张着嘴巴,队员们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百草竟然用双飞踢,连踢了三次! 怎么可能! 婷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原本应该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的百草,竟然不可思议地又踢出一脚,重重踢在她的胸口上!仿佛有巨大的力道猛然从胸口处灌入,先是麻木,然后如海啸般,那力道在她的体内炸开! “蹬、蹬、蹬。” 婷宜踉跄着连退几步,拼命想站住身体,然而胸口被踢中的巨痛,使得她终于还是惊呆地坐倒在了垫子上。 满场寂静。 鸦雀无声。 “百草得一分。” 沈柠收起眼底的惊讶,宣布说。 “哇——!” 晓萤尖叫出声,兴奋过后才意识到,队内比赛显得太有倾向性不是很合适,连忙捂住嘴巴。左右看看,见除了亦枫、光雅跟她一样面露喜悦之外,梅玲、林凤、申波、寇震、石综全都是一脸惊愕。 初原师兄和廷皓前辈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楚。 嘿嘿嘿嘿! 现在他们全都明白百草的实力了吧! 就说她的百草是最棒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能比赛吗?” 沈柠问坐在垫子良久无法起身的婷宜。 “能。” 婷宜忍住痛,缓缓站起身。 接下来的交手,婷宜始终无法挽回劣势,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一旦她距离百草太近,百草就会使出旋身三连踢,因为她后退的速度没有百草的腿风快,微一闪失居然又被百草得了一分!而如果她保持稍远的距离,百草又沉稳地并不急于进攻。 “第三局结束。” 沈柠看了一下表,宣布说: “本次练习赛,比分2:0,百草胜。” 胜了! 她胜了! 努力保持着平静对婷宜和沈柠教练鞠躬行礼之后,百草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她冲下赛垫,跑到若白面前,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看着他说: “我……我赢了。” “嗯。” 若白点头,神情淡淡的。 “我赢了!” 如同在梦中,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知道了。” 若白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无波,百草却傻呵呵地笑了。 因为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微笑。 真好,她终于第一次打败了婷宜,她并不是注定比婷宜差,只要她努力,也许她还可以做的更好! 她也知道。 今天能够打败婷宜,若白师兄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少心血。为了使她能够在空中多踢出那一脚,若白师兄的手掌被牛皮筋勒得都崩裂了。 她喜欢跆拳道。 不仅仅是喜欢跆拳道本身,也是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她身上寄予了对跆拳道的梦想,有她的师父、若白师兄、晓萤、还有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们! 她知道,她可以为了他们,拼尽她的全力! “百草!百草……” 跑过来紧紧将百草抱住,晓萤原本想大笑想欢呼的!天哪,百草终于战胜了婷宜!可是,在抱住百草的那一刻,她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话: “……百草……百草……” “好了,你把百草的衣服都弄脏了,百草可只有这一件道服,”将哭个不停的晓萤从百草身上拽开,亦枫懒洋洋地说,“百草,恭喜你,若白,也恭喜你,功夫没有白费。” 这时其他队员们也围了过来。 “太厉害了,居然可以在空中连踢三脚,百草,以前小看了你呢。”林凤赞叹说。 “你的弹跳力真了不起。” 虽然对于婷宜输掉很震惊,也有点沮丧,但梅玲不得不承认,不是每个人经过训练都可以做到百草这样,必须有先天超强的身体素质才行。 “下次你连续空中三连踢的时候,可以让我在旁边看,做些记录吗?”申波问。 “好。” “哈哈,我想到了,既然空中三飞踢是百草创造的,将来就把它命名为‘百草三连踢’好了!”从莫名其妙的哭泣中回转过来,晓萤兴奋地提议。 “不好听。”光雅摇头。 “那什么好听?”晓萤瞪她。 “……”光雅想了想,“‘百草飞踢’?……‘旋风百草连环踢?’” “旋风百草连环踢!不错不错!很有气势!也很上口!”晓萤开心得眉开眼笑,其他队员们也觉得这名字很好,然后热烈地讨论起来能实现“旋风百草连环踢”的诀窍有哪些。 其实,并不是因为百草获胜了,所以大家都上来跟她说话。而是婷宜被记者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所有的摄像机围成一个包围圈,将婷宜、廷皓、沈柠教练、甚至连初原都被围在里面。 在那个包围圈内。 闪光灯连绵不绝地闪动。 能听到记者们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但是具体问的是什么,里面的人是怎么回答的,被隔在外面的百草和队友们完全听不清楚。 十几分钟之后,记者们的包围圈终于散开。 婷宜谈笑风生地边和记者们聊着天,边同沈柠几人一起,向训练厅的大门走去。跟百草正在说话的队员们原本想去安慰和鼓励输掉这场练习赛的婷宜,可是见她依然笑容甜美,似乎浑然不在意,众队员只能互相看看,犹豫地止住了脚步。 这时,婷宜却看到了他们。 目光在百草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婷宜对身边的记者们说了些什么,然后她向百草走过来。有的记者留在原地跟廷皓、沈柠说话,有的记者跟在她身后一同走过去。 一步一步。 婷宜走到百草面前,仿佛没有听到梅玲她们朝她打招呼以及安慰的声音,她似笑非笑地瞅着百草,说: “这个所谓的‘旋风百草连环踢’,就是你敢于向我挑战的秘密武器?” 百草怔了怔。 她不明白为什么隔那么远,婷宜还能听到这里的戏言。 她摇头说: “不是,这是向你挑战之后,才练出来的。” 婷宜的唇角僵硬了一下,保持着风度,她微笑说:“不用撒谎了,如果不是自恃有这一招,你怎么敢向我挑战。” “我没有撒谎……” 百草正要解释,却被婷宜打断—— “好不容易练出这么一招,却拖到第三局才敢用,你就那么怕我吗?害怕如果第一局就使出来,我会找到破解的方法,你还是会输得一败涂地,是吗?”婷宜眼底有嘲弄,“你果然进步了,懂得玩这些花招。” “你……” 百草愕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婷宜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只有同时拥有技术和智慧的人,才能成为跆拳道真正的王者。你需要进步的地方还很多,对于目前的你而言,侥幸的胜利并不是一件好事,它会蒙蔽你的眼睛,使你看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实力。” “百草明明是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了这场练习赛,不是什么侥幸的胜利!”晓萤忍不住了,“而且,不管百草是第几局拿出这种腿法技术,都是她的自由,你输了就是输了!” 婷宜看了晓萤一眼,又看向百草,微笑说: “对不起,可能我说的话有些多了,只是这些是我的忠告,希望你不要介意。” *** *** “气死了!气死了!” 百草战胜了婷宜,以2:0的绝对优势战胜了婷宜,明明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可是,婷宜在赛后的那些话,让晓萤像吃了苍蝇那么难受,她忽然怒其不争地扭头瞪百草: “她说那些话,你干嘛不反驳她!” 走在回松柏道路的路上,是百草和晓萤两个人。由于练习赛的胜利,若白特别批准百草不用再加训,让她和晓萤打扫完卫生就可以回去,他自己要去翻译公司取一些需要翻译的法文资料,不和她们同路走。 “反驳什么呢?” 百草的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手里拎着晓萤的书包。 “她说你第三局才用出旋风百草连环踢是耍花招!”晓萤恨声。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如果一开始就把这招拿出来,她可能会很快地习惯或者调整好后退的速度,闪过三连踢。正是因为第三局才用,她一时没有办法适应过来,才输了。” “咦,就是说,前两局你是故意不主动进攻?” “嗯,前两局只防守不进攻,比分一直僵持,婷宜会着急,所以第三局我一出腿,她就会急于反击,我比较容易得手。” “哇,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策略?” 百草摇头,说: “是若白师兄。” “哈哈,我就说嘛,以你的性格,能这么沉稳,无论婷宜怎么挑衅和引诱,你都不出手?”晓萤笑着捅捅她,“若白师兄对你这么好,就说你跟若白师兄在交往吧,你还死不承认。” “没有!” 百草顿时急得脸都红了。 “别骗人了,除了上学的时候,你和若白师兄几乎分分秒秒都在一起,说没谈恋爱,鬼才信!” 被百草追杀着,晓萤大笑着一路跑回道馆。 嘿嘿,百草这个害羞的家伙,都上高中了,交交男朋友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哈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百草战胜了婷宜! 在沈柠教练面前,在所有队员们的面前,在初原师兄面前,啊,对了,还在那些记者们的面前! 对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下午百草和婷宜对阵的精彩场面,正讲到百草终于使出旋风百草连环踢,震慑全场,踢得风云变色,记者大哥们的相机噼里啪啦狂拍不已时—— 晓萤发出了一声响彻松柏道馆上空的尖叫声: “啊,电视——!” 既然有那么多记者在现场,拍下了百草和婷宜交手的场面,那么新闻节目和报纸上,一定会有百草的镜头和照片!哈哈哈哈,全国人民都会知道,百草战胜了婷宜,百草才是最有希望的跆拳道选手,世锦赛的参赛资格百草也有权利去角逐! 庭院里摆出一台电视机。 晚饭后,松柏道馆所有的小弟子们都搬着小板凳守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瞪着电视屏幕。根据晓萤的分析,中央台和报纸上的报道最早要到明天才能出来,但是今天来采访的还有岸阳电视台的体育记者,今晚应该就能有节目出来! 夜风徐徐。 新闻联播之后,岸阳晚间新闻马上就要开始了。 亦枫、秀琴、阿茵、萍萍、吴海、秀达这些大弟子们也特地赶过来,围坐在电视机前。晓萤千辛万苦将百草从练功厅拉了过来,可惜,她没胆子去拉若白师兄一起过来看。 “……今天的新闻主要有,人大常委……”电视屏幕里,熟悉的岸阳台女新闻主持人用清润的声音预告说,“……还有探访跆拳道训练基地,跟踪世锦赛前的备战情况……” 果然有! 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一下子激动起来! 晓萤兴奋地将百草按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阿茵飞奔回宿舍,拿来一台小型DV摄像机,要将这历史性的一刻好好记录下来。 虽然去年在百草的带领下,松柏道馆取得道馆挑战赛的冠军,他们也很激动,可是这是不一样的。去年的冠军,是在廷皓、婷宜兄妹没有参赛的情况下得到的,或多或少总有些遗憾。 而今天—— 百草战胜了婷宜! 树叶在夏夜的风中沙沙作响。 “……跆拳道世界锦标赛即将开赛,备战情况如何呢,下面是我台记者发回的相关报道……”女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从电视机里面传出,回荡在突然寂静无声的庭院里。 所有的弟子们都屏住呼吸。 晓萤也坐下来,紧张地死死掐住百草的胳膊。 Chapter7 电视屏幕里,闪过洁白美丽的训练馆外观,镜头一转,是婷宜穿着紫色露肩连衣裙的画面,她巧笑嫣兮,对着记者的话筒说: “我已经正式开始进行系统训练,目前状态回升很快。” 电视机前面的晓萤皱眉。 镜头又一转,婷宜已经穿上雪白的道服,梳着高高的马尾,英气中透着妩媚,在摄像机前做着基本动作的练习。 画外音—— “目前,方婷宜暂停了大部分的社会活动,据说也拒绝了好几支广告代言的机会,专心投入备战世锦赛的训练中。著名跆拳道教练沈柠介绍说,方婷宜状态恢复得非常好,有信心能够在世锦赛中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 镜头再转—— 屏幕中出现了百草! 庭院里,小弟子们禁不住兴奋地喊出声! 然而,却只闪过百草的几个侧面,甚至背影,只能看到她的道服很旧,头发很短很乱,连一个正面的镜头都没有。 “呀——!” 屏幕里,婷宜试探着进攻,百草防守。 “呀——!” 婷宜高高跃起,向百草踢出下劈! “呀——!” 百草在空中踢出“旋风百草连环踢”前两脚的时候,婷宜高喊着,右脚重重踢出一记横踢…… 然后。 就没了。 没有百草那震惊全场的第三脚,没有婷宜被结结实实踢中胸口,连着踉跄几步,坐倒在垫子上的画面,也没有百草第二次得分的画面。所有闪过的镜头,都是婷宜光芒万丈英姿飒爽的场面。 “……” 晓萤惊呆了。 夜风沁凉沁凉,晓萤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大张着嘴巴,她懵住了,喃喃地说: “……怎么……怎么回事……” 百草也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那台电视机。 屏幕里出现记者手拿话筒站在训练馆前面的镜头。 “……婷宜,在刚才的队内练习赛中,可以看出你的状态非常的好,你对即将开始的世锦赛有信心吗?” “有。” 婷宜依旧穿着道服,浑身清爽。 “你觉得自己可以取得什么样的名次?” “首先确保能够进入前四,然后去争取更好的成绩。” “加油!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 “谢谢。” 她谦逊地微笑。 “怎么可以这样!” 猛地站起来,晓萤指住电视机,怒声喊: “太无耻了!明明是百草赢了!明明紧接着百草就要踢出第三脚,为什么要把镜头砍掉!还说什么在练习赛里状态非常的好,就算没有长眼睛,看不出来谁胜了,难道也没有长耳朵,听不懂沈教练宣布的胜出者是谁吗?” 晓萤气得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气死我了!……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太不公平了……气死我了——!!!!” 松柏道馆的小弟子们傻傻地看看已经结束岸阳新闻的电视机,又看向气得哭出来的晓萤,其中一些年龄小的女弟子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始哭。亦枫叹口气,他向有些不明所以的秀琴她们解释了几句之后,走过去拍拍晓萤的肩膀,说: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看百草都没哭,你别让她更难过了。” 树影婆娑。 月如弯钩。 百草呆呆地继续坐在电视机前面。 她没有哭。 只是肩膀僵硬得发紧。 “啪!” 电视机被人关掉。 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看了眼僵坐的百草,淡淡地对在场的弟子们说: “都回去吧。” 亦枫帮忙吆喝着众弟子们,该学习的去学习,该练功的去练功,又把仍旧委屈不平的晓萤拉走,一会儿的功夫,庭院里就只剩下了若白和百草两个人。 “这就是你和婷宜之间的差距。” 夜风吹来,若白的声音中也有着冷意。 “仅仅靠一次胜利,无法影响到婷宜的地位。你必须不断地努力,用接下来每一次的获胜,让任何人都无法再忽视你。” *** *** 月光如水。 同样洒照在贤武道馆。 婷宜跪坐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不敢去看身前那位雪白头发的老人。老人盘膝而坐,神情严肃,认真地看着关于下午练习赛的录像,对比赛中的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不时把某个片段倒回去,再看一遍。 看到百草在空中连续踢出三脚时。 老人的白眉动了动。 看到婷宜在失去一分后,又再失去一分,老人怒哼一声,劈手一掌向婷宜的脑袋削去,婷宜不敢闪躲,脸色苍白地硬生生吃了这一掌。 “混账!” 录像看完,老人眼冒怒火,瞪向垂首噤声的婷宜: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只知道打扮、买漂亮衣服、谈恋爱、拍广告、当明星,你的心思有没有一丁点放在跆拳道上!你干脆跟你哥一样,放弃跆拳道,去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吧!” “外公!” 婷宜惊恐地抬头。 “不要叫我外公,贤武道馆没有像你这样不长进的传人!”老人怒不可遏。 “外公,我知道我错了……”婷宜眼神一黯,眼圈红了,“……我的确荒废了太多练功的时间,今天输掉这场练习赛,我心里也很难过……” “队内的练习赛都会输,你怎么去参加世锦赛!”看见婷宜的泪水一滴滴无声地滴落在榻榻米上,老人虽然还是怒喝,声音却已放缓了些,“韩国的恩秀是什么样的训练状态,你是什么样的训练状态!我看你不但没有缩小跟恩秀之间的距离,反而又被她甩下了一程!” 婷宜的泪水落得更急。 老人瞪了她半晌,忽然叹了口气,说: “上个月我去了趟昌海道馆,见到了恩秀。唉,这孩子年纪轻轻,但是无论从智慧、反应、腿法,都已经完全是大师级的水平。” 婷宜闷声不吭。 老人站起身,走到窗边,遥望夜空中的月亮。 “阿婷,自从你哥退出跆拳道,外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不仅仅是外公的希望,还有你妈妈的希望,如果你妈妈还活着……” 婷宜的眼圈又红了。 “世锦赛固然是跆拳道界的盛事,但是奥运会更加是代表一个国家,为国家夺取荣誉的时刻。外公希望你,能够将这个荣誉为国家拿到。”老人的背影沧桑孤独,“当年你妈妈没有等到跆拳道进入奥运会,是她毕生的遗憾。原本以为阿皓可以做到,他却背叛了跆拳道。” “哥是不得已的……” 婷宜忍不住想为哥哥辩解,可是,又不知道要不要将原因告诉外公。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放弃了跆拳道,就是背叛!不仅是背叛了跆拳道,更是背叛了你们的妈妈!”老人不想听任何解释。 “从现在开始,两个月不许离开贤武道馆,进行封闭式的练习,把你所有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推掉,也不许偷偷溜出去见初原那小子!”老人厉声说。 “……” 婷宜哀求地看着老人。 “听到没有!否则就不要再踏入贤武道馆!”老人怒喝。 “……是,”婷宜无奈地说,转念又想到,“可是沈柠教练那里,我忽然不去训练……” “我会亲自打电话给阿柠!” “……哦。” 婷宜知道,沈柠教练对外公十分的敬重。 沈柠教练当年是外公的闭门弟子,不仅学得了外公的腿法,而且从外公这里学走了一整套系统的跆拳道训练方法。以前沈柠教练在国家队时,也常常邀请外公去指导她的队员。 “还有,那个叫戚百草的女孩子,”老人沉思说,“你要留心,她可能会成为你在国内最强劲的对手。” *** ***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和新闻节目里,跟前一晚的岸阳晚间新闻一样,全部报道的都是婷宜训练状态大勇,本次跆拳道世锦赛她很有可能取得突破性的好成绩。 所有出现的画面,也都是婷宜向百草发起进攻的场景。 训练馆内。 储物柜前的气氛有些尴尬。 队员们纷纷顾左右而言他,讨论着一些相关不相关的话题,小心翼翼地回避昨天练习赛和那些新闻报道。同在一个队,无论对婷宜表示支持,还是对百草表示安慰,都是不太合适的。 晓萤也明白这些。 所以她无精打采地把书包从储物柜里拿出来,就闷闷地先走了,连百草都没等。 “给你。” 等其他队员都离开了,光雅仿佛不耐烦地把一包东西递过来。百草正在开储物柜的柜门,她闻声看去,见是一只小纸袋,里面装着一塑料袋的坚果。 “这是什么?” 百草伸手去接。 “长寿果,是……是你师父给你的,”没好气地将纸袋扔给她,光雅挣扎了一下,又说,“他让我替他转达一声,祝你生日快乐。” 浓浓的巧克力味道扑鼻而来。 上次跟师父路过炒货铺门口的时候,店员有送给她和师父试吃。剥开硬硬的壳,里面的果仁又厚又长,看起来很像核桃,却要酥脆很多,还带着一股浓香。 “是你在全胜道馆的师父,不是你那个松柏道馆的师父,”光雅凶巴巴地又补充了一句。 “我知道。” 小心翼翼地捧着纸袋,百草用手指碰了碰那些长寿果,不舍得吃。长寿果那么贵,师父怎么居然买了这么多。 见到她这个模样,光雅抿抿嘴唇,说: “里面还有一块巧克力,是我给你的。” 百草吃惊地抬起头。 “看什么!那是我吃不掉才给你的!可不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光雅急得脸红了,“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肉麻死了!我警告你啊,你别误会,我还是很讨厌你的!” 看着光雅慌慌张张背起书包匆忙跑走的背影,百草忍不住露出有点冒傻气的笑容,低头摸着被塞在纸袋最里面的那块巧克力。 从小到大,只有师父知道她的生日。 每年生日的时候,师父都会买些好吃的给她,都是平时舍不得买来吃的。虽然几乎每年她吃不了两口,就会被光雅恶狠狠地抢走,但是她一点也不生气。 如果师父知道那些好吃的其实都是被光雅吃掉了,应该会很开心吧。 “吱纽。” 旋开储物柜的柜门,百草拿出书包,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长寿果和巧克力的纸袋放进去,然后去拿柜子里的衣服…… 咦。 她怔了怔。 也许哪个队员放错了地方,她的柜子里竟然有一套雪白的道服,左右看看,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她从来不锁柜门,但是,大家应该都很熟悉自己储物柜的位置,不太可能放错才对啊。 疑惑地盯着那套道服。 发现在它上面还有一张卡片。 乳白色的卡片,上面绘着几颗漂亮的草莓,她打开那张卡片,里面是清秀隽永的字迹,她的心脏突然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百草, 生日快乐。 初原” 阳光照耀在雪白的道服上,簇新簇新,上面还吊着标牌,她认得,那是全球最好的运动厂商生产的。做梦般的,她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它,又摸了摸它。 道服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翻开它,如同寻宝一般,她竟然又看到一只草莓发卡! 那发夹上的小小的晶莹剔透般的漂亮草莓,跟他以前送她的那只发圈上的草莓一模一样,百草将它放在掌心,呼吸屏得紧紧地瞅着它。 那晚在夜市遇到初原师兄的时候…… 原来,他竟然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着这只发夹。 *** *** 回到道馆,吃完晚饭,离晚课训练开始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百草心脏砰砰跳地拿着簇新的道服在房间的镜子前比来比去,终于脸红着下了决心,飞快地换下身上的旧道服,换上这身新道服。 通往小木屋的路面干干净净。 这三年来,虽然木屋的门一直都紧锁着,她几乎每天都过来打扫。木屋门前的溪水哗啦啦地流淌,大榕树的枝叶更加茂密,在四起的暮霭中,木屋的窗户透出灯光,门上的锁已经不见了,她抬起手,却又呆呆地,半晌没有敲下去。 “吱嘎。” 木门从里面打开。 初原含笑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 “刚才就从窗户看到你过来了。门没有关,怎么不知道进来,在这里傻傻地站着。” 这样温柔的声音。 百草的喉咙干涩住,有种莫名的情绪使她的眼底忽然湿润起来,她急忙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让我看看,这套道服合不合身。”进屋后,初原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微笑说,“原本打算在美国买好道服,一回国就送给你,但是不知道你具体的身高,还是决定回国后再买。这段时间,学校实习的事情太忙,又没有顾得上,所以竟然一直拖到今天。” 百草僵僵地坐着。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忽然嘴笨得什么也不会说了。 “晓萤说,你已经是黑带了,恭喜你。” 又摸摸她的脑袋,初原笑了,说: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今天在训练中心也是,见到我就闷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我离开这么久,你觉得我太陌生,所以不想跟我说话?” “不是的!” 百草急忙说。 “我……我以为……初原师兄不记得我了……” 她死死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 “你还记得她吗?她是戚百草。” 婷宜的声音响起,她跟初原并肩站在一起,两人同样的眉目如画,就像一双璧人。她看了看百草,笑盈盈地向他介绍说: “你别看她以前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这三年来……” …… “是百草不记得‘初原前辈’了才对。”初原微笑,“没有写信,没有email,我打电话回来,你也总是不在。” “我……” 百草急得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过写信,可是,可是邮费太贵了……我没有电脑,发不了电子邮件……我训练的时间太多,所以常常不在宿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我一直都记得初原师兄……” 越说越觉得内疚,她紧紧握住藏在掌心的那支钢笔。终于,鼓足勇气,手臂伸地直直的,她面红耳赤将它递到他的面前。 “……这是我想送你的生日礼物……可是……可是……你的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 黑色的钢笔。 拿在手中有微沉的重量。 初原知道这个牌子的钢笔,虽然对一般人来说不算贵,可是对于百草,这是一笔很奢侈的支出。 “来,让我试试它好不好用。” 吸上碳素墨水,初原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白纸铺好,想了想,在上面写下——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嗯,很好用,写起来很流畅,也有力量。”初原将笔帽扣好,“你一定挑选了很久,对不对?” 百草眼睛顿时亮起来。 “你喜欢吗?” “往后,我会随身带着它,做病历,做训练记录,”初原收好它,唇角的微笑如春风,“谢谢你,我很喜欢。” 晚风轻柔地从窗户吹进来。 窗外的大榕树沙沙摇响树叶。 百草脸红了。 “我……我也很喜欢这身道服,还有那个发夹,谢谢初原师兄。” 发夹? 初原怔了下。 这时百草看到墙上的时钟,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向门口跑去,刚要踏出去,她忽然又转头,紧张地望着他说: “如果我每天来这附近打扫卫生,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 像三年前一样,初原这样回答她。 *** *** 百草一路狂跑到庭院里时,其他弟子们已经集合完毕,若白正在训话和布置本次的训练内容。 “对不起,我迟到了。” 百草满脸羞愧地鞠躬道歉。 “训练结束后,加跑1000米,”若白打量了一眼她身上簇新的道服,“归队!” “是!” 百草走进队伍。 “哇,好漂亮的道服啊,”左边,晓萤震惊地上上下下猛看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声地惊呼说,“天哪,是名牌的呢!” “这不仅仅是名牌而已哦,而且是它家的最新限量款!”右边,出身富家的阿茵熟知各种名牌,“你们猜这套道服要多少钱?” “多少?”站在后排的萍萍也凑过来。 阿茵说了一个数字。 “啊——!” 萍萍尖叫,晓萤快昏过去了,百草也有些不知所措。 “干什么!” 若白冷声呵斥。 女孩子们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 分组训练开始之后,女孩子们才终于又热烈地讨论起百草身上那套新道服。 “果然是人要衣装,看百草把道服一换,整个人漂亮很多呢!” “连头发都不显得很难看了!” “哈哈,我觉得哦,婷宜虽然道服很多,但是没有一套能比百草这套好看!”晓萤越看越觉得不错,眼睛简直没办法从百草身上离开了。 “咦,不对,这么贵的道服,百草你怎么买得起呢?”阿茵发现了问题。 “对哦!”萍萍附议。 “依我看,是有人送的,”晓萤眼睛一转,“对不对,百草?” “……嗯。” 百草涨红了脸。 “是谁?是谁?快说!”阿茵和萍萍低声喊。 “你们笨死了,肯定是若白师兄啦,”晓萤嘿嘿笑着说,“一定是若白师兄看百草胜了婷宜,所以送百草新道服来奖励她,说实话,百草那套旧道服真是该扔垃圾箱里去了!” “不对,”阿茵边和萍萍比划着对练,边说,“若白师兄也没什么钱,就算买,也不可能买这么贵的啊。” “咦,”晓萤挠挠头,“对哦……” “你们四个,训练结束后全部加罚跑10000米。” 女孩子们闻声大骇,竟然没有发现若白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萍萍吓得手一抖,脚靶跌到垫子上。 看着百草,若白皱眉说: “穿了一身新道服,就既不敢摔倒,也不敢出腿,搭档的队员也不敢往你身上踢,这是训练,不是时装秀!” 百草心虚地低下头。 是的,她怕把它弄脏了弄破了,所以一直不太敢放开手脚。 若白冷声说: “立刻去把它换了,不许再穿。” 百草愣住,“可是……” “若白师兄,百草原来的那身道服,很旧有补丁不说,关键是已经很短,不合身了,袖子像七分袖,裤腿像七分裤,”晓萤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说,“你不知道,出去比赛的时候,好多人都笑话过百草呢。” 若白看百草一眼。 百草低低地垂着头,没有说话。 “比赛的时候再说,现在是训练,以前能穿,现在也能穿。”若白淡淡说,“去,换回来!” “是。” 百草哑声说。 *** *** 那天夜晚。 亦枫津津有味地躺在床上看一本玄幻,打个哈欠的空档,忽然惊得下巴快掉下来了。 “若白,你你你你……” 灯下,若白居然一针一线地在缝东西! 偶尔扣子掉了,衣服破了,他们虽然是男生,但是用针线缝缝也不算稀奇。可是这会儿,若白已经超出了“缝”的范围,简直是在“做”衣服了! 书桌上有几条裁下的布条。 好像是从什么地方剪下来的。 若白拿那些布条在一套旧道服上比了比,修改布条的宽窄,然后以十分严谨的态度地将它们缝上去。 “你疯了。” 亦枫摇头叹息,边看,边不时看着若白做针线活。疯了,真是疯了,天哪,亦枫简直要晕倒,他居然看到若白将刚刚缝上去的又拆下来,皱着眉头,重新又缝了一次。 夜深了。 亦枫昏昏地睡着了。 关了大灯,趁着台灯的光线,若白继续严肃地一针一线地缝着。 第二天一清早。 在鸟儿的晨鸣声中,百草拉开房门,发现昨晚被若白师兄拿走的旧道服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门口。 袖口和裤管都被接长了。 她试了试。 穿上去正好。 接长的地方用的同样是道服的衣料,像是从某件旧道服上剪下来的,也微微有些黄,跟她的颜色几乎一样。针脚细密而结实,接缝处仿佛被仔细地熨烫过,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接过的痕迹。 *** *** 天气越来越热,暑假快要到了,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也快要到了。若白减轻了百草的训练任务,让她集中精力备考。高二的课业很重,各课的老师又把高三的很多学习内容提前挪过来讲授,面对着书桌上高高一摞的课本,百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拉下了很多功课。 “妈妈说,如果这次考试进不了全班前二十名,暑假就必须去参加辅导班,不许去韩国。”自习课上,晓萤边绞尽脑汁地钻研一道立体几何的题目,边欲哭无泪地说,“前二十名,她也真会想,打死我也考不进去的好不好!” 默背着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百草想起前几天晨练结束后,若白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 …… “期末考试,你必须考进全年级前十名。” “……” 她呆呆地看着他,她以前最好的成绩是全年级十五名,这段时间因为准备跟婷宜的练习赛,耽误了很多看书的时间。 “能做到吗?”若白皱眉。 “……是!” 她点头,答应下来。 “还有,高考想要念什么专业哪所大学,你应该有方向了。” “我还没有想过……”她犹豫地说,“……若白师兄,如果……如果我不参加高考了呢?” “不参加高考,你想做什么?”若白冷声说,“一辈子打扫卫生?或者你想说的是,靠跆拳道谋生?先不说你将来是否能在跆拳道界取得立身的资格,你有没想过,万一你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再练跆拳道,你该怎么生活?” “……”她愣住。 “虽然你现在是跆拳道选手,但是不要做井底之蛙,不要让自己被局限住。上大学不仅仅是给你一个学历,更重要的是给你一个素养和眼界,让你更充实地成长起来。” 看了看她,若白淡淡地说: “学费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会帮你联系课外打工的机会,也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一些生活费,你要做的,是考上自己最喜欢学校。” 她心中五味杂陈。 是的,除了训练之外,她最担心的就是学费问题。怔怔地望着若白师兄,那些感激的话竟都无法说出来,语言是轻飘飘的,而他一直给予她的,都是沉甸甸的东西。 只是想了想,她又有些困惑。 “可是,师兄,你不是想让我参加世锦赛吗?”虽然未必能够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但努力争取的过程中肯定要占用很多时间。 “有影响吗?” 若白严厉地凝视她,说: “如果你的智商让你只要训练就会荒废学习,那么,它也不可能让你成为顶尖的跆拳道高手,不如早点放弃算了。” …… ………… “好难啊,”晓萤哀叫,把练习册推到她面前,“帮我看看,我怎么也做不出来!” “好。” 恍神回来,百草去看那道题,用铅笔在草纸上开始演算。 “唉,其实吧,我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我练跆拳道是肯定没什么成就了,必须考上大学才有出路。真羡慕婷宜啊,因为比赛成绩好,直接就被好的大学免试录取了,而且为了保证她的训练比赛,都不限制她的上课时间和次数。” 说着,晓萤兴奋起来: “咦,你也可以像她一样啊,只要你能参加世锦赛,取得好的名次,说不定也可以免试就被录取呢!” 铅笔顿住。 摇摇头,百草觉得那是太遥远的事情,还是靠自己的能力去考大学更现实一些。 “这道题应该是这样做,首先……” 将列有计算过程的草纸放在晓萤面前,百草仔细地一步一步为她讲解。 百草不担心数学,她的数学成绩一向很好,英语成绩虽然也还不错,但是没到很好的地步。晓萤笑话她,说肯定是因为她太不爱说话,所以英语才比其他功课都差一点。 “让若白师兄教你英语啊,他是外语专业的,据说是他们系的高材生,年年拿奖学金的。”晓萤不止一次地说。 可是—— 在若白面前她总会有些紧张。 在初原面前,她有时也会紧张。但那种紧张的感觉不同,面对初原,她会心脏扑通扑通地紧张,面对若白,她时刻想做到最好,努力想要做到所有若白希望她做到的,如果做不到,她会很沮丧很失望。 而且,若白最近很忙。 除了晨练和晚课,以及在训练中心的时间,百草几乎见不到他。胖周大排档他依然不允许她去,让她好好看书,他一个人顶了他和她两个人的工作。亦枫偶尔说起来,说为了兼职翻译赚钱,若白这段日子每夜很晚很晚才睡。 “专心复习考试,别的事情不用操心。” 有一次训练后,她追上若白。若白停下脚步,又说: “你的英语最差,我跟初原说过了,让他辅导一下你,你晚课后去找他。” 晚上,小木屋。 百草吃惊地看着那一套套往年高考的英语试题,初原笑着翻了翻,说:“这些都是若白拿过来的,说是让我盯着你,必须每套题都做一遍,全部做对为止。” 窗外繁星点点。 初原看着医学书籍。 百草埋头做题,时而答得很快,时而犹豫起来,她的理解很好,英译汉也不错,但是汉译英总是做的不是很顺手。努力思考着应该用哪个单词合适,她看到初原用来做医学笔记的正是她送的那支钢笔。 金色的笔尖沙沙流畅地书写。 木屋里静谧得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 当她终于做完一套题,初原看了下表,叮嘱她往后要再提高一下速度,留出检查的时间。然后,他每一道题地仔细看下去,细心地讲解,夏夜的风轻轻从木窗吹进,像他的声音一样温和沉静。 每晚,她都在小木屋里复习功课。 每天她都能见到初原,渐渐的,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只是,她见到若白的时间越来越少,到后来,晨操和晚操都见不到他,训练中心他也不去了,她去问沈柠教练,沈柠教练说他请假了,但是并没有说明请假的原因。 百草急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否则若白师兄绝不会这样! 她跑去问喻馆主,去问亦枫,甚至去问晓萤,问其他的弟子们,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若白到底是怎么了。她心神不宁,尽管努力克制,但是复习功课的时候却再没有办法像前几天那么专心。 直到这一天,初原用手机拨了个号码,说了几句,然后将手机递给她,说: “是若白。” 她急忙将手机放到耳边,紧张地问: “若白师兄,是你吗?” “嗯。” 听到手机那段传来熟悉的淡淡的声音,百草竟听得傻了,眼圈也莫名其妙湿润了起来,说: “若白师兄,我最近一直没有看到你……” “找我有事?” “没……没有……” “后天就要考试了,是吗?” “是。” “抓紧时间复习,”若白的声音顿了顿,“……我没事。” “……” “好了,让初原听电话。”若白命令说。 初原走到窗边,低声对着手机继续说话,正说着,微一侧头,见百草正一脸凝神地想要听清楚他究竟在对若白说什么。初原笑了笑,合上手机,回到书桌前,对她说: “若白还是担心你的期末考试,他怕前段时间的训练使你拉下功课,我告诉他,你一定会考得很好,让他放心。” 她紧紧盯着他,问: “若白师兄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初原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别乱想了,你好好考试,别让他操心就行。” Chapter8 然而期末考试结束后,百草还是没有见到若白。这次,她是真的急了,追着亦枫一直问,亦枫见实在拗不过她,低叹了口气,说: “好吧,反正你考试已经结束,告诉你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了。” “到底怎么了?” 百草急得声音都变了。 “这段时间,若白一直在医院。”亦枫神色凝重。 “医院?”她惊恐,脸色刹时苍白,“若白师兄生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哪家医院?为什么以前我问你那么多次,你都不告诉我!”恐惧和愤怒让她胸口痛得快要炸开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若白师兄不可能这样! “哈哈,”亦枫靠在墙壁上笑得开心,“看你这么关心若白,总算他花在你身上那么多心血还是值得的。” “他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是顾念着亦枫毕竟也是师兄,百草简直恨不得一腿踢上他的喉咙。 “哈哈,放心,不是若白生病,”避开百草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亦枫干笑几声,不再开她玩笑,“是若白的爸爸生病了。若白的爸爸突然细菌感染,发展得很快,因为检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细菌,一度情况很危险,若白每天守在医院里。” 医院里到处是人。 被艳阳晒得满头是汗,百草跑进医院的大门,来不及去等电梯,她一路跑上楼梯。医院长长的走廊,她避闪开病人和医护人员,按照亦枫告诉她的病房号,紧张地一扇扇病房门看过去—— 305! 应该就是这间! “啪”,病房门从里面打开。 一位衣着干净、身材略瘦的中年女人端着脸盆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百草,她和善地问: “你是……” “我是松柏道馆的戚百草,若白是我师兄。”百草紧张地说。 “哦,你是若白的师妹,快进去吧,若白就在里面,”中年女人温声对里面喊,“若白啊,你师妹来了!”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病床。 两张床上有病人,一张病床空着,狭窄的空地处摆着一些家属看护的椅凳。一走进去,百草就看到了若白。他背对着门口,守在左边那张病床边,凝神看着输液管里点滴的速度。 听到妈妈的招呼声。 若白站起来,向百草的方向转过身。百草睁大眼睛,紧紧地盯住他,他瘦了很多,但并没有病容,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缓缓放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 若白皱眉。 百草咬住嘴唇,她沉默地盯着地面,既不回答他,也不再看他。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若白妈妈责备了若白一句,又友善地对百草说,“快坐下歇会儿,看这天热的,若白,倒杯水给你师妹。姑娘,你先坐会儿啊,我去把脸盆里的水倒了就回来。” “我去。” 还没等若白妈妈反应过来,百草接过她手里的脸盆已经出去了。 一口水也不喝,什么水果都不吃,在知道若白爸爸的病情已经控制住,再有几天就可以彻底康复出院之后,百草沉默地干起活儿来。她仔细地用抹布清洁病房,从窗台,到地面,从病床的栏杆,到凳子的凳脚,她小心翼翼地擦着,不荡起一丝灰尘,抹布擦几下就清洗了再来擦。 “哎呀,真干净。” 主任医生巡房的时候,不住赞叹,告诉跟随着的其他大夫和实习医生们说,这样干净的病房环境才最有利于病人身体的恢复。 窗台亮晶晶。 地板亮晶晶。 陪护家属的凳子的四条凳脚也亮晶晶。 跟随在主任医生的身旁,初原看到百草正埋头地擦拭一只脸盆,似乎也一定要将它擦得亮晶晶。 走到百草身边,初原说: “你知道了。” 抬头看到他,微怔了一下之后,百草继续闷头擦脸盆。 “对不起。”初原对她说。 他并不想隐瞒她关于若白父亲的事情,但是若白让他一定不要告诉她,怕影响她复习考试。 “没有。” 百草摇摇头。 跟若白交代了几句关于他父亲的病情和治疗方案,主任医生又率着众医生去下一间病房。百草依然沉默着继续打扫屋内的卫生,暖壶亮晶晶,水杯亮晶晶,拿起洗干净的抹布,她又开始擦窗玻璃。 “姑娘,别做这些了,快歇歇吧。” 若白的妈妈不好意思地再次说。 “跟我出去。” 一把抓过她手中的抹布,若白拉住她的手肘,将她拉出病房,一路拉到走廊尽头的露台上,皱眉问她: “你来有什么事?” 百草闷声不吭地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叠试卷。 语文的试卷、数学的试卷、英语的试卷,她把所有的试卷统统掏出来,递到他面前。 翻了翻那些试卷,若白的眉心舒展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欣慰,声音也轻和了很多。 “第几名?” “全年级第四。” “嗯,”若白点头,唇角极淡的笑意如雪山上一朵浅色的冰莲,“既然考试结束了,训练就要开始抓紧,我已经把训练计划告诉亦枫,最近几天由他……” 顿了顿。 看她始终沉默不语,若白皱起眉心。 “你发什么脾气?” 紧紧咬住嘴唇,百草抬起头看着他,眼底有潮湿的泪意,声音却硬硬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吸一口气,她压下声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多难,一定会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吗?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我就必须要听你所有的命令。我听,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仅仅是把我当成师妹,更把我当成亲人和朋友,你所有命令我去做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 “可是,我很难过……” 泪意汹涌着想冲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若白师兄,是你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干的人?” “说什么傻话!” 看到她眼圈红得像小兔子一样,偏偏又极力克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若白忍不住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让自己胸前的衣服吸走她的泪。 “我可以帮忙的!”被他搂住,她的声音变得闷闷的,但倔强依旧,“真的,我可以帮忙的!你看,我至少可以打扫卫生,我还可以做饭、送饭、洗衣服……” 有水痕湿湿地透过他的衬衣,凉凉的,又热热的。 “我一个人就足够,”假装不知道她的泪水,若白淡声说,“何必影响你复习考试。” “就算我来帮忙,也不会影响我的考试!”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百草脸上还隐约有泪痕,“难道,若白师兄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既然我答应了你,这次期末考试要考进前十名,就一定能做到,不管遇到什么情况!” “够了。” 若白打断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转身离开露台。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还是很难过。 夏日的阳光里,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阶上,他的脚步停了停,声音自风中传过来: “知道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会告诉你。” *** *** 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正式开始! 百草每天都早早起床,先把道馆的卫生做完,然后急忙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肉和菜,炖好汤,做好饭菜,送到医院。晓萤陪她去过几次,然后因为和其他同学约了逛街什么的,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百草常常在病房见到初原和亦枫。 因为在病房待得久了,她跟若白的父母越来越熟悉。若白的父亲比较沉默寡言,母亲却是很随和,爱聊家常。 “若白小时候,邻居家的大哥哥去练了跆拳道,他见了很喜欢,就跟那个大哥哥学。过了一阵子,大哥哥打不过若白了,就带他去了道馆,对,就是松柏道馆。喻馆主见了若白,问若白要不要练跆拳道。” 若白妈妈边削苹果,边慢悠悠地跟百草说。 “若白摇头说,不要。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那时候因为爷爷奶奶身体不好,看病花了很多钱,家里很穷,还欠了债,拿不起去道馆学跆拳道的钱。他就没跟我们说,每天偷偷爬到松柏道馆的围墙上,偷看人家练功。” 百草听呆了。 “喻馆主知道若白每天偷看,但是从来没有赶他走。就这样过了半年,有一次道馆里小弟子们比赛,也拉若白一起比。结果,若白把他们全都打败了。” 若白妈妈笑得一脸幸福。 “喻馆主找到我们,我们才知道这回事。我们去问若白,他想不想学,如果想学,就算借钱,我们也送他去。他还是说不想。唉,这孩子,有时候懂事得让我们心疼,小小的年纪,从来没说过喜欢什么玩具喜欢什么糖果,我们真是对不起他……” 病床上的若白爸爸拍拍若白妈妈的肩膀,若白妈妈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泪水。 “就是从那时候,我和他爸决定,为了若白也要努力工作,多赚钱,不能让他将来还吃苦。我们开始做点小生意,经常出去进货,后来又到了大城市去做生意,唉,现在想想,那时候反而又让若白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真是对不起他……” “……多亏了喻馆主心善,每次我们不在岸阳,他就把若白带到松柏道馆,照顾若白,教若白跆拳道。后来若白住在松柏道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有时候一年也回不来一两次。前两年,我们想把若白接走,让他跟我们一起生活,但是若白却说他不想走。” 若白妈妈叹口气。 “做人要知恩图报,喻馆主对若白那么好,也该是若白回报松柏道馆的时候了。而且,若白那么喜欢跆拳道……他这孩子,跟他爷爷一样,固执,喜欢什么都是一辈子的事情。虽然他嘴上不说,可是我和他爸都知道,跆拳道是他的命,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全国冠军,甚至成为世界冠军。” 若白妈妈忽然渴望地看着百草,问: “对了,若白现在跆拳道练得怎么样了?我们问他,他从来不说。他参加过一些国内的比赛,现在能参加国际比赛了吗?” 百草心内沉沉的。 事实上,她正想去问若白。 昨晚晓萤说,她和同学看电影的时候碰到了沈柠教练,问起一星期后去韩国昌海道馆的事情,需要准备什么衣服之类的。结果,沈柠教练却无意中说起来,因为若白家里有事,去不了韩国,所以将若白从名单上划下来了。 “阿姨,”百草想再确认一下,“叔叔是明天出院,对吗?” “对,明天上午出院。”虽然有点奇怪百草忽然将话题转到这里,若白妈妈还是回答说。 “出院以后,叔叔还需要在岸阳再调养一段时间身体,是吗?” “没有,医生说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唉,你也知道,其实前天就能出院了,但是若白不放心,非要让多住院两天再观察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我们就回去了,家里那摊生意不能一直丢着不管。” “若白师兄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吗?” “不啊。回去我们也是各地跑,若白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他暑假还有几份工要打。唉,我们现在赚了些钱,可以帮他拿学费和生活费出来,可是他就是不要,硬要让我们自己留着,”若白妈妈又抹眼泪,“这孩子……” 于是,中午趁若白爸爸睡觉,病房里比较清闲的时候,百草将若白拉到露台上。 “为什么不去韩国?” 阳光热辣辣地直射着,她想了想,又问: “是不是当时因为担心叔叔的病情,所以怕抽不出时间,才说不去了?现在叔叔已经好了,而且后天就离开岸阳,你又可以去了啊。” 见若白沉默着不回答,百草决定说: “我去跟沈柠教练说一下,请她再加上你的名字。” “不用。” “嗯?”她愣住,“那……你是要自己去跟沈柠教练说?” “我不想去。” 若白淡淡地说。 百草又愣了好大一会儿。 “为什么?” 若白似乎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皱眉说:“没那么多为什么。早点回去吧,别耽误下午的训练。”说完,他转身就走。 百草急忙拉住他! “是……是因为廷皓前辈吗?” 知道若白师兄不喜欢听到这个名字,可是,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因为是廷皓前辈提供这次去韩国交流的机会,所以他才不想去,是吗? 若白的背脊僵了起来。 “是吗?” 她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手中握紧他的胳膊,不让他走。见他不回答,她心中已是明白,低声说: “不管是谁提供的赞助,能够去韩国,跟其他国家的跆拳道选手交流,都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若白依然背对着她,声音低沉: “我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 百草想了想,决定说: “那我也不去了。” “……”若白转过身,眼中有微微的怒意,凝视着她说,“你必须去!” “可是,你不是说,留在国内训练也是一样吗?”她仰起头看他。 若白的嘴唇抿成紧紧的线条。 她盯着他,继续说: “若白师兄,如果即使我再努力地练习,再刻苦地训练,却无论怎样都战胜不了婷宜,我就应该放弃了,是吗?” “你能战胜她。” “假如我不能呢?那我就应该放弃了吗?”她定定地说,“我练跆拳道,我喜欢跆拳道,都不是为了婷宜。我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跆拳道,放弃任何机会。如果我暂时无法战胜她,那我就更刻苦地训练。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你也不应该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不是吗?” 若白沉默。 “师兄,如果你不去,我也不去。”她这样告诉他。 *** *** 当天下午,百草就去见了沈柠教练,请求能够再加上若白。沈柠教练说,一则需要若白表明想去的态度,二则,名单已经报给方氏集团,如果再加人,需要得到方氏集团的批准。 “方氏集团?”她听得愣愣的,“……是需要去找方氏集团的哪个部门,还是应该去找廷皓前辈呢?” 沈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然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上次你和婷宜的练习赛,是若白训练你的空中三连踢?” “是的。” “你那场的战术也全都是若白安排的?” “是的。” 百草回答。 沈柠缓缓地点了点头,说: “若白的事情,你直接去找廷皓试试吧。” 翻出来很久以前廷皓留给她的电话号码,百草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他的手机。手机那端似乎正在开会,她听到廷皓让会议暂停一下的声音,她不安地急忙道歉,然后尽量简短地将找他的原因说给他听。 “晚上九点,还是那家咖啡店,你等我。” 廷皓不置可否地说,结束了通话。 晚上,百草提早来到了咖啡店。 没有点饮料,她喝着免费的冰水,心想今晚应该是她请客才对。她把自己所有攒下的零花钱都拿过来了,这家店里的东西很贵,随便一杯果汁都有几十块钱…… 可是廷皓前辈已经请过她两次了。 无论如何,这次也应该是她请了。更何况,是她请求廷皓前辈帮忙。 可是—— 这家真的很贵。 又数了一遍塞进书包里的所有的钱,再翻翻桌面上的餐单,百草挣扎地咬住嘴唇。 “对不起,我迟到了。” 咖啡店的玻璃门打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连忙站起身,见正是廷皓来了。好像是从什么正式的场合赶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英朗帅气。 “廷皓前辈。” 百草对他鞠躬行礼。 “要喝点什么?” 扫一眼桌面,廷皓正准备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百草微红着脸拦住他,说: “廷皓前辈,你……你想吃牛肉面吗?” “嗯?” “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面,”被他明亮的眼神盯着,她有点窘意地低下头,“那家也有很多好喝的饮料,如果……” “好,走吧。” 跟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廷皓带着她就往外走。 “等一下。” 她急忙喊住他,对刚才招待她的服务生说了很多抱歉。在店里坐了这么久,又白白喝了人家的冰水,她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 “傻丫头!” 廷皓好笑地发动汽车。 按照百草指的路,不一会儿,车子停在一条小巷里。繁星如点,夜风徐徐,小巷的青石板上洒了些水,清新湿润。临街有很多家小店,百草带他走进去的那面馆,门口挂着两只红灯笼,店面不大,里面摆放着不到十张桌子。 “很干净。” 廷皓边脱下西装外套,边说。 这里每张桌子都铺着白底碎花的桌布,桌布上没有一丝油渍和污垢,地面的白色地砖也是干干净净的,餐具都是消过毒后一次性密封起来。 “嗯,而且这里的面很好吃!” 听到他这么说,百草高兴起来,向他介绍: “他们的牛肉面很大碗,肉很多很多,炖得很烂很香,你要尝尝吗?”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廷皓笑了。 “当然要尝一尝。” 浓浓的汤汁,扑鼻的香味,新鲜的香菜,醇厚的牛肉,老板娘将那碗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廷皓点头说: “看起来很不错。” 百草脸红红的,低下头。 “对不起,廷皓前辈,我……我现在只能请你吃这个,将来,如果我有了钱,一定请你吃更好的。” 筷子夹起一根面,热气腾腾。 廷皓尝了尝,满意地说:“嗯,味道很好。我正好刚才没有吃好饭,那就不客气了,谢谢你请我吃!” 见他喜欢,百草心里很是高兴,也埋下头一口一口吃自己的面。 “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哪家店好吃。”又吃了几口,确实很好吃,廷皓颇有些意外。 “是若白师兄带我来的。” 牛肉面的热气熏着她的睫毛。 去年的道馆挑战赛,松柏道馆拿到了冠军,道馆里一直欢庆到晚上。夜深了,弟子们终于散去了,若白师兄带她来到这里。她记得那晚她吃得开心极了,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肉面,而且碗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牛肉,每一根面她都细细地嚼,感觉醇厚的汤汁已经渗进到面身里面去了。 等她快要吃完了。 才发现若白师兄面前的那碗居然几乎没动。 若白师兄把他的面也推给她。 她吃的饱极了。 那晚,他并不像其他弟子们那样兴奋。 在走回松柏道馆的路上,他始终沉默着。走着走着,她渐渐也沉默起来,虽然取得了冠军,但是在没有廷皓、婷宜参加的比赛中取得冠军,胜利的滋味被打了很大的折扣。 坐在夜晚的庭院里。 “终有一天,我会战胜婷宜,从她手中拿到冠军。”打破沉寂,她对若白说,“你也会的,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战胜廷皓!” 月影疏淡。 若白沉默着,一夜没有说话。 她坐在他的身边,陪了他整整一夜。 “廷皓前辈,”面馆里,百草放下筷子,不安地看向廷皓,“请你在韩国之行的名单里,加上若白师兄的名字,好吗?” 廷皓夹起面里的一根青菜。 “为什么?” “呃?” “既然若白那家伙那么讨厌我,”口中的青菜很是新鲜,廷皓笑了笑,“我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 “……若白师兄没有讨厌你!”她急忙说。 廷皓又笑了笑。 “……若白师兄……”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将你看成最值得重视的对手而已。他真的不是讨厌你,而是,希望自己能更强。” “傻丫头。” 摇摇头,廷皓笑而不语。 “怎么?” 她不懂。 廷皓慢慢地吃着面,一抬头,见她还是紧张地望着他,眼睛乌黑乌黑,装满了困惑和恳求。 “初原还在练跆拳道的时候,岸阳所有的跆拳道弟子只能生活在他的光芒下,那时候的松柏道馆,是最令人崇拜的道馆。”廷皓回忆说,“后来,初原突然退出,松柏道馆从顶尖的道馆,沦落为二流的道馆,喻馆主也心灰意冷,基本放弃了对松柏的管理。若白成为大师兄之后,承受的压力很大,他一心想要重振松柏……” 百草怔怔地听着。 以前晓萤讲到这一段时,都只是在遗憾初原的退出,完全没有提到过当时若白的处境。 “若白那家伙,是我见过最刻苦最有韧劲的人,”廷皓摇头笑,“如果我和他在同一个道馆,应该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曾经有一次,若白出现在他的面前,希望他回来参加比赛,希望还能有跟他在比赛中交手的机会。 他明白若白的心情。 只是,他已经答应了父亲。 那天,若白凝视了他很久,终于沉默着转身离去。 “你这样来找我,希望我在去韩国的名单上重新加上他,若白知道吗?”看着百草的脸涨得通红,局促地盯着桌面,廷皓笑了,“你不怕他知道了会生气?” “我……我会劝若白师兄的……”她结结巴巴地说,“……只要廷皓前辈同意加上若白师兄……”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愣住。 是啊,廷皓前辈为什么要这样做。若白师兄可能还是不去,她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说服若白师兄。虽然她觉得若白师兄应该是想去的,到韩国跟其他国家的选手的切磋,这样的机会没人舍得错过。可是,若白师兄对廷皓前辈…… “除非,是因为你的请求。” 眼底有太阳般的光芒,像逗她一样,廷皓笑笑地说: “为了百草的请求,我可能会答应哦。” “是,我请求你!” 百草想都不想,立刻回答说。 “嗯,那你先帮我一个忙吧……” *** *** “因为你的事情,昨天百草刚来找过我,”下午的阳光从办公室的窗户照进来,训练完毕后,沈柠换上了一身鹅黄色的香纱旗袍,身材窈窕,香气暗涌。看了眼站在面前的若白,她坐回到办公桌后,说,“今天你又为百草的事情来找我,真是有默契。” “她找你什么事?” “为了去韩国的事情,她希望我能在名单中加上你,”沈柠打量他,“她难道不知道?你不希望接受廷皓的任何帮助,哪怕是去韩国交流这么难得的机会。” 若白背脊一僵。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不再调侃他,沈柠凝视他。 “我希望您能够推荐百草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若白正色说。 沈柠挑了挑眉毛。 “你应该知道,婷宜跟百草参加同一个级别,有她在,百草没有机会。” “为什么?” “因为婷宜是这个级别的全国冠军,因为婷宜在去年的国际交流赛中,打入了这个级别的前四名,”沈柠凝声说,“因为百草的成绩,跟婷宜完全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那是因为,凡是重要的比赛,您都不会派百草参加,她完全没有参加的机会,怎么可能拿到成绩。”若白淡淡地说,“而且,她已经证明了,她并不比婷宜差,她可以战胜婷宜。” “我听说,百草刚进入松柏道馆的那一年,她在馆内的选拔赛中,打败所有女弟子,得到了第一名。可是,你没有让她参赛,而是让第二名代表松柏参加。为什么你会那样做?” 沈柠笑了。 “那么多次败给婷宜,只有偶尔战胜一次她,还是在队内的练习赛中,如果你是我,你会让百草参加世锦赛,而放弃婷宜吗?更何况,无论是过去的成绩,技战术,还是大赛的经验,婷宜都胜过她很多。” “那一年的道馆挑战赛,最终证实是我错了。百草用她的表现证明了她的实力,她一路全胜,即使在最后一场败给婷宜,但她也险些就将婷宜KO。”若白凝视沈柠,“您也看到了那场比赛,所以才在选拨队员的时候,将百草也列入名单。” “而且,虽然婷宜这几年一直是全国冠军,但是她在大赛中最好的成绩也只是第四名,她参加世锦赛不可能有大的突破。” “百草参赛就会有大的突破?”沈柠笑起来,“万一她第一轮就被淘汰,倒是会有大的惊吓。” “沈教练,百草并没有您说的那么差!” 若白声音沉寒。 “她的力量,她的速度,她的弹跳,她的判断,她的反应,她的进步,包括上次练习赛,她腾空之后的三连踢,目前在国内除了她,还有谁能做到那么出色?还有,她不仅仅身体素质好,她的脑子也好用。” 将一张张近乎满分的试卷放到桌上。 “前段日子,她一直加倍地训练,几乎没有复习备考的时间,可是她依然考到了全年级第四名。” “沈教练,我不明白,究竟是您看不到百草身上越来越绽放出来的这些光芒,还是因为婷宜的外公曾经是您的师父,所以您即使看到了,也当做没有看到。” “若白!” 沈柠声音薄怒,一双美目瞪向他。若白神色依然淡定,他直视着她,目光半分不让。 “好,好,你真是有胆色。” 看了他几秒钟,沈柠不怒反笑,笑容妩媚。 “没错,因为她的外公是我的恩师,所以我格外照顾她,而且她的成绩和表现也值得我格外照顾,有什么不对?” “不对在于,您剥夺了其他队员公平竞争的机会。百草同样是您的队员,她具备了超过婷宜的能力,她完全有竞争参与代表国家出战世界比赛的资格,不应该因为您个人的原因而牺牲掉她。” “你怎么证明她具备了超过婷宜的资格?”沈柠反问。 “您需要怎样的证明?”若白眼神直视,“只要您有标准,她就可以证明给您看。” 办公室内的气氛凝固住。 阳光灿烂刺眼。 摸了摸发髻上的水晶簪子,沈柠沉吟半晌,说: “这次韩国之行,各国的选手水平都很高,而且有可能会遇到韩国的恩秀。近年来恩秀一直独霸她们这个级别的世界冠军,婷宜也每次都败在她的手下,如果百草能够证明她有打败恩秀的能力,我就给她机会。” 若白皱眉,说: “既然婷宜也始终无法打败恩秀,为什么这样要求百草?” “如果反正她们都不是恩秀的对手,那么又何苦冒换下婷宜的风险,而去使用百草呢?” “……”若白沉默片刻,“……是,百草会证明给您看的。” “不过,派谁参加世锦赛,并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沈柠又说,“即使我可以推荐百草,她也必须通过一系列的比赛,向体育总局证明她的实力,经过体育总局批准,才有可能参加世锦赛。” “是,我明白。”若白说,“只要您肯给她机会,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努力和天分。” “还有……” 盛夏的阳光中,沈柠沉思地凝视着若白,说: “如果你想让百草参加大赛,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做到……” Chapter9 生平第一次,百草为自己应该穿什么衣服发起愁来。 今晚,廷皓前辈要她陪他参加一个宴会,叮嘱她打扮得漂亮点。打扮……她几乎从来没有打扮过,除了头发长长的时候,有时候梳一个小小的马尾,扎上那只草莓发圈。 她想要请教晓萤。 可是晓萤上午就和同学到游乐场玩去了。 “我看看。” 知道了她的苦恼,初原打量她片刻,微笑说: “你等我一下。” 刚刚下了点小雨,下午的风清新微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芬芳湿润。 木屋前。 苗圃旁的长凳上。 百草微怔地看着初原从屋内拿出一套理发的工具。 “修剪一下应该会漂亮些。” 他的手指动了动她的发丝,那样温柔,她忽然脸一红,低下头去。微风中,剪刀修着她的头发,他修得很细心,不时地停下来看一看,再拨拨她的头发。 细碎的头发一丝丝飘落。 有鸟儿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上唧唧啾啾。 “很丑……是吗?” “嗯?” “那天……你刚回国……看到我的头发……觉得很丑……是吗?”她的头低得快到胸口。 将落在她脖颈处的碎发扫去,初原的声音里有笑意:“那天啊,还没有注意到你的头发,你就不开心地跑出去了。” 她怔住。 慢慢抬起头。 因为婷宜当着他的面嘲笑她的头发,她难过了很久。可是,原来,那天他根本没有留意到她吗? “刚看到只是觉得,你长高了很多,但是还是跟以前一样瘦。”怕碎发落到她的皮肤上,初原将她脖子上的围布向上拉了拉,“我记得去美国之前叮嘱过你,你正是长身体的阶段,要好好吃饭,注意营养,你忘记了,是不是?” “没……我没忘!”她拼命摇头,“我每顿饭都吃得很饱,范婶对我很好,总是做很多饭菜给我和晓萤,我也吃了很多,只是,只是不管怎么吃,都胖不起来……” 将她的脑袋固定住。 端详片刻,初原开始最后的修整。 “初原师兄……” 她咬住嘴唇,眼睛黑亮亮地望住他: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都没有忘。我有好好读书,我有好好吃饭,我有每天刻苦地练功,即使遇到了困难,我也没有沮丧过,我一直很努力。” 初原的手顿住。 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傻丫头!” 望着她,他的眼中有春日湖面般的温暖。 “看看,有没有漂亮些?” 初原微笑着,将小镜子放到她手中。拿着镜子,她惊奇地发现镜子里的自己跟刚才很是不一样了,或短或长的头发被修剪得整齐起来,还有一个圆润的弧度,偎着她的脸型,他还帮她剪出一道刘海,很秀气,但是完全没有挡住她的眼睛。 “在美国的时候,时常帮同学剪头发,手艺就练出来了,还不错吧?往后头发长了,我帮你剪。” “嗯。” 脸红红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忽然想到什么,她站起来,飞跑出去。 “我去拿个东西!” 像一头小鹿,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初原笑她,让她不用那么匆忙,又倒杯了水给她喝。她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杯放下,朝他伸出手掌。 “你看!” 她的掌心有一只草莓发夹,长长的卡子,顶端有一只小巧晶莹的草莓,亮晶晶的,就跟此刻她的眼睛一般闪亮。 对着镜子,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卡别在刘海上。 “好看吗?” 她有点紧张地问。 “好看。” 初原点头。 “我……我很喜欢它。” 眼睛亮亮的,她脸红着说。 乌黑的短发。 映着那只草莓发夹亮闪闪的,红晶晶的。她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有点害羞,有点羞涩。 初原略微有些怔仲。 他认得这只草莓发夹。回国的第一天,在夜市遇到她,她和若白站在一个饰品摊前,她和若白正在看的就是它。 在美国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起她。 然而每次拨国际长途到范婶那里,她总是不在,几乎每一次都是跟若白出去了。回国以后,他也发现,她和若白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在他的记忆中,她一直是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有着百折不饶的韧劲和倔强,他喜欢她身上的那种力量,那种他已经放弃,但是却在她身上生生不息的那种力量。 应该是将她当成了妹妹。 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地去呵护她。 然而回国再见到她。 虽然还是像三年前一样朴素、倔强,但是有时她微微脸红的神态,却让他禁不住看得有些失神。 不喜欢心里那种混乱的复杂情绪。 再加上刚回国,事情很多,他前阵子索性住到了学校里,想要冷静一下,弄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初原师兄……” 良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百草微窘地扬起睫毛看他,双手不知道该往那里摆。 “很漂亮。” 初原笑了笑,问: “是要和若白出去约会吗?所以这么用心的打扮。” “……” 她听愣了。 然后猛地一下反应过来! 血液冲上她的脸部,连耳朵都火辣辣地滚烫!想起夜市那晚婷宜说的那些约会的字眼,她慌忙解释,却急得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没有……我不是要去和若白师兄约会……不……不是……我从来没有跟若白师兄……” “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初原拿起它看了一眼,百草怔怔地闭上嘴。初原似乎犹豫了一下,接通手机。 “……对,是我。” “……嗯,是的。” 雨后的苗圃中,药草们的叶片上凝着剔透的水珠,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气,虽然手机中传出的声音不大,百草还是能依稀听出来,那个正在同初原说话的女孩子是婷宜。 百草低下头。 “……今晚?”初原犹豫地沉吟着。 手机那端说了很久。 “……嗯,我知道了……好,今晚见。” 百草黯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初原收起手机之后,她勉强地露出笑容,对他鞠躬说: “初原师兄,谢谢你帮我剪头发,我先走了。” “百草……” 初原喊住她。 她怔怔地转身看向他。 “没什么……”他淡淡微笑,“……不用刻意打扮,你原本的样子就已经很漂亮了。” *** *** 夜幕中。 银白色的莲花跑车飞驰在路上,车窗外,明亮的路灯一排排向后退去。双手扶着方向盘,廷皓侧首,他又打量了眼副驾驶座上的百草。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刘海上别着一只可爱的草莓发夹,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一条深蓝色的长裤,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是很干净,还散发着充满着阳光气息的好闻的肥皂味道。 感觉到他的目光,百草紧张地坐直身体,问: “我这样,可以吗?” 临出发前晓萤回来了,听说廷皓前辈要她打扮得漂亮些出去,立刻扑进衣柜里狂翻了一阵,拿出一条裙子给她穿。那条裙子是晓萤最喜欢的,上面缀满美丽的蕾丝,可是,她换上后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晓萤也挠头。 最终她还是穿着自己最新的衣服出来了。 “你长大了。” 廷皓收回视线,笑着说。 那是说可以还是不可以呢?她愣楞的,没听懂。虽然廷皓前辈不告诉她是要去什么地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需要打扮得漂亮,但是既然是廷皓前辈的要求,她希望能做到。 一路飞驰。 莲花跑车停在一间豪华的酒店前,百草正欲下车,廷皓说: “稍等。” 他从驾驶座下车后,绕到百草的车门前,为她打开门,绅士般朝她伸出右手,笑容帅气俊朗得忽然晃了下她的眼睛。 “下车吧,我的小百草。” 愣愣地看着他的手,百草又仰起头愣愣看他。廷皓没奈何地笑笑,只得将手进去握住她的臂膀,将她拉出来。 “走了!” “一会儿,你就当里面那些人全都不存在。”凑在她的耳朵轻声说,廷皓握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向酒店内的宴会厅走去。 耳边的气息让百草有些局促。 她从没有跟哪个男孩子有过这样亲昵的距离。 还没明白过来廷皓前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酒店的服务生将宴会厅的大门拉开,从那里扑面而出的金碧辉煌和珠光宝气令得她惊呆了。 只有在陪晓萤看电视剧的时候,她看到过这样的场面。 华丽的水晶吊灯。 铺着雪白餐布的长长的桌子,上面满是亮晶晶的银质餐盘,亮晶晶的酒杯,各色看得人眼花缭乱的精致可爱的餐点。 乐队奏着悠扬的音乐。 还有那么多衣着华贵的宾客,尤其是那一位位美丽的少女,一个个穿着薄如蝉翼的晚装裙,一个个明眸善睐,一个个肌肤如玉,一个个香气幽雅,看到宴会厅的大门打开,美丽少女们的目光全都望过来,落在她的身旁。 百草这才注意到。 廷皓前辈今晚也穿了一套正式的黑色礼服,质料温润厚挺,衬得他英朗俊逸,顾盼间有太阳般耀眼的光芒。他低头看她,在她耳边说: “跟我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从那一位位美丽的少女们之间穿过,百草被他拉住左手,一路走向宴会厅最多宾客的地方。那里有一位中年男人,他手握酒杯,被其他男宾们包围着,气质儒雅,谈笑自若。 “爸爸。” 握紧百草想要挣脱出去的左手,廷皓走到那中年男人面前。中年男人对其他宾客示意抱歉之后,朝他们二人转身过来,百草惊奇地发现,廷皓、婷宜都长得跟他很像。应该是廷皓继承了他眉宇间的硬朗俊挺,而婷宜继承了他轮廓的秀雅。 只是,这中年男人的神情中却有种沉黯,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 “爸,生日快乐!” 松开她的手,廷皓上前拥抱住这个中年男人。 “总算你还知道来。” 方石基声音低沉,有不怒自威的威严。 “我当然要来,今晚是我亲爱的爸爸五十岁的寿诞,”廷皓含笑说,“跟H&M公司的合作也谈下来了,合约书已经放到你的办公室,所以过来的晚了点。” “嗯。” 方石基点点头。 “婷宜还没来?”扫视了一下全场,没有看到婷宜的身影,廷皓笑着说,“婷宜最近被外公封闭在道馆里,很难脱身,连我都很久没见到她了。不过,爸你放心,婷宜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赶过来的。” “她用不着来,干脆永远留在贤武道馆,不要再回家。” 方石基沉下脸色。 “爸,婷宜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会很伤心的。前两天她专门打电话给我,说她早就给你准备好生日礼物了,还提醒我别把今天忘记了。” 方石基神色略缓,又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站在廷皓身边的百草,问: “这位是……” “我是……” 百草急忙鞠躬,想要回答,左臂却被廷皓猛地握住,声音只得卡在喉咙里。 “她是戚百草,是我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 廷皓哈哈笑起来。 “胡说!” 方石基薄叱。 “真的,”廷皓搂住百草的肩膀,“爸,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交个女朋友吗?往后不用再操心了,她就是。” 百草惊愕地抬头看向廷皓! 廷皓递给她一个眼神,右手更用力地握紧她的肩膀,声音却柔和地说:“百草,这是我爸,你叫方叔叔就好。” ………… …… 面馆里,廷皓说: “嗯,那你先帮我一个忙吧……” …… 他低头看她,在她耳边说: “跟我来,什么话都不要说。” …… ………… “……方叔叔。” 心内挣扎一下,百草深深向方石基鞠躬。良久没有听到反应,她不安地站直身子,见方石基正皱着眉,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 “戚小姐?” “……我叫百草。” “你多大了?” “十七岁。” “上大学还是高中?” “高二,”她补充说,“暑假之后就上高三。” “胡闹!”方石基怒瞪廷皓,“什么女朋友,她还是一个高中生!” “高中生怎么了,我也只比她大几岁而已,”廷皓笑得漫不经心,“与其让我和那些千金小姐们交朋友,我还是更喜欢她这副傻乎乎的样子。” 百草窘红了脸。 打量着她,方石基实际上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满,虽然这个女孩子朴素得有些脱离了时代,但是她红扑扑的脸颊,纯净的眼神,就像从来没污染过的氧气一样清新。 然而,当方石基注意到她那纤长挺拔的身材和修长有力的四肢时,警觉地问: “你练过跆拳道?” “是。” “现在还练不练了?”方石基皱眉。 “还在练。” “她跟婷宜一样,都是沈柠教练手下的队员,”廷皓插话进来,“她是很棒的选手,上次还打败了婷宜,婷宜被外公关起来封闭训练就是因为她。怎么样,我的女朋友很出色吧?” 方石基冷目看了廷皓一眼。 廷皓笑得一脸阳光。 “戚小姐,欢迎你来,玩得开心一点,”虽然神色不豫,方石基依然客气地对百草说,“抱歉,我还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待,先离开一下。” “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的注意力从父亲肃冷的身影上引开,廷皓带她向宴会厅一侧的餐席走去,边走边说: “先别问,回头我会向你解释。” 百草只得压下满腹的疑惑,等走到餐席前,她被摆在上面的那些花样精巧的餐点看得怔住了。雪白的餐布上,一枚枚的小西点,一口一个,漂亮可爱得让人舍不得吃,还有很多东西她都叫不上名字。 “来,试试这个。” 从冰盘里拿起一片扎好的生鱼片,在青芥末中沾了沾,廷皓递给她。生鱼片上有着细致的纹理,入口清爽鲜美,然而突然一股辛辣直窜向她的鼻子,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闭上嘴,用鼻子向外呼气!” 廷皓急忙拿餐巾纸给她。 “唔……” 她辣得头晕眼花,鼻子难受极了,按照他教的方法拼命呼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忘记提醒你了,青芥很辣,”廷皓笑着帮她擦去辣出来的眼泪,“怎么样,还行吗?” “我……还想再吃一片。” 可是很好吃,百草这次小心翼翼地少沾了一点青芥末。 于是她吃了很多生鱼片,还在廷皓的介绍下,吃了鹅肝、鱼子酱、起司蛋糕等等好多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吃得很开心,肚子也吃得涨涨的,听着廷皓介绍各种美食的典故,不知不觉她不再拘谨,笑容露出在她的唇角。 直到廷皓看了下宴会厅的门口,说: “婷宜来了,你先自己吃,我一会儿回来。” 望向廷皓走过去的方向,百草发现,不仅仅是婷宜来了,初原也一起来了。婷宜穿着一袭乳白色的露肩纱裙,长发优雅地盘起来,上面压着一只钻石王冠,在辉煌的灯光下,闪啊闪的,像公主一样华贵美丽。初原也是一身白色的礼服,秀雅温文,他站在婷宜身边,就像从童话中走出的王子。 百草心中涌起一阵涩意。 低下头,她看到自己脚上那双十块钱买来的凉鞋。凉鞋已经穿了两年,前面开了胶,她用最结实的线又把它缝上去,虽然缝得很小心,但是依然能看出线头的痕迹。 在爸爸面前,婷宜甜甜地撒着娇,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他哈哈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对女儿的宠爱。远远的,百草看到廷皓爸爸对初原似乎非常熟悉,神情中能看出他对初原的欣赏。 廷皓拍着初原的肩膀。 似乎在调侃初原和婷宜。 婷宜羞红了脸,撒娇地用力捶哥哥,初原背对着百草的方向,她看不到初原的表情。 生鱼片也有点涩涩的。 吃力地将它咽下去,百草不让自己再去看那边。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好像是有丑陋的嫉妒在侵蚀她,让她觉得自己很讨厌。 如果羡慕别人,那么你就去努力,阴暗的情绪只能使你越来越差。想到若白告诉过她的这些话,她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你居然也来了。” 婷宜诧异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怔了怔,放下手中的碟子,对并肩走过来的初原和婷宜说: “初原师兄,婷宜前辈。” “原来你是要来这里,”看向她方才拿的碟子,初原微笑,“别吃太多生鱼片,小心肚子痛,喝点清酒吧,可以杀菌。”说着,他走向餐席的另一端去为她取清酒。 “往后不要再叫我婷宜前辈了,叫得好像我很老的样子,”婷宜似笑非笑,“是我哥带你来的?” “是的。” 百草看了下,廷皓还留在原地,和方石基一起陪宾客说话。 “我哥带你来做什么呢?” “他……” 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到刚才廷皓前辈介绍说她是他的女朋友,百草窘迫地摇摇头。 “你不是在跟若白约会吗?为什么会跟我哥在一起?” “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 百草急了,脸火辣辣地烧起来。 婷宜叹一口气。 “百草,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心思单纯的女孩子,可是,我现在对你有些失望了。你让若白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却又和我哥在一起,还让我哥带你来见爸爸。你觉得,这样对若白说得过去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跟若白师兄约会过!”百草僵声说,“若白师兄是我的师兄,我们没有约会,我们真的没有约会过,请你不要再这样说我们了!” “呵。” 婷宜摇摇头,上下打量她,叹息说: “好吧,那是你的私事,我也不应该管。只是,既然你跟我哥一起来,怎么会穿成这个样子?” “我……我……”百草涨红了脸。 “至少你应该穿一条裙子吧,”婷宜皱眉,“这是对宴会最起码的尊重。” 如同被闷棍重重地打下来! 百草呆呆地站着,胸口憋闷得要窒息一般,她觉得自己笨得像个傻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告诉她是来宴会。” 廷皓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他安慰似揽住她的肩膀。百草僵硬地侧了一下身子,将他的手掌从她肩头卸掉。 “百草是很用心地在准备,”初原也听到了,他沉声说,“只是,廷皓,你应该提前告诉百草,今晚是要参加宴会,否则会使她尴尬。” “是,是我不对,”廷皓摸摸鼻子,笑得不好意思,“我怕告诉她,她就不肯来了。” “啊,沈柠教练来了。” 婷宜低呼一声,见一身暗红色旗袍的沈柠正进入宴会厅,向方石基所在的方向走去。挽住廷皓的胳膊,婷宜说: “走,我们去跟沈柠教练说话!” 看向依旧僵硬沉默着的百草,廷皓笑着说: “你去吧,我要向我的客人好好赔罪。” 抿了抿嘴唇,婷宜又挽住初原的胳膊,“真是受不了这两个人,肉麻。走吧,初原哥哥,那我们过去吧,别打扰他们了。” “走了,走了,别当电灯泡了。” 用力拉着初原,婷宜向沈柠走过去。 终于只剩下廷皓和百草。 “我想回去了。” 百草黯然说,没有看那两人的背影。廷皓打量了她几秒钟,说: “好,走吧。” *** *** 夜风凉凉的。 街灯如繁星般一排排亮着,沉默地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霓彩流光,不知过了多久,百草才赫然惊觉,这并不是回松柏道馆的路。 莲花跑车停在洪河岸边。 因为夜深,岸上的行人已经很少。 河水哗啦啦的轻响。 修长的身体靠坐在莲花跑车的车头,见百草从车内出来,廷皓拍拍身边,示意她也坐过来。 夜空中繁星如灯。 “谢谢。” 廷皓对她说。 “不用。” 百草摇摇头。 “我对父亲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吓了你一跳。”仰望着星空,他弯起唇角。 “嗯,是吓了一跳,”她顿了顿,“不过,你还在上学,为什么方叔叔就急着给你介绍女朋友呢?”宴会厅里那么多美丽的少女,每一个少女的目光都围绕着他。 “他啊……” 廷皓笑了笑。 他明白,父亲是希望他能将心彻底从跆拳道上收回来,所以不仅仅要占据他工作学习的时间,连私人的时间也要占据掉。 “往后就不会了,因为我已经有了女朋友。”扭头看向她,星光中她头发上的草莓发夹一闪一闪,可爱得让他忽然想要碰一碰。 “嗯,”百草点头,“方叔叔不喜欢我,那就肯定不会再提让你交女朋友的事情。” “对不起。” “呃?” “或者,我应该事先告诉你。” “没有,”她笑得腼腆,“就像你说的,如果你事先告诉我,可能我就不敢来了。” “真的会不来吗?” “……”怔了怔,想了想,“如果这件事情对你很重要,我可能……还是会来的,不过,那样我至少会换上一条裙子。”哪怕晓萤的裙子她穿着浑身不自在。 廷皓笑了。 “我宁可你不要换,你今晚很漂亮。” 漂亮…… 百草窘红了脸,一时间觉得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夜色中,他看着她,忽然漫不经心般地问: “你喜欢若白?” “呃?” 她听傻了。 “你喜欢若白吗?你在跟他交往?” “没有!” 她急忙摇头,为什么婷宜这么说,他也这么说,那么初原师兄会不会也是这么觉得。突然想起下午的时候,初原师兄问—— …… “是要和若白出去约会吗?所以这么用心的打扮。” …… “或者,你喜欢的是初原?”他问得依然漫不经心。 先是一愣,然后她的脸迅速涨红了,更加慌乱地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么,你有其他喜欢的男孩子吗?” “……” 她面红耳烧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问这种问题。 “有吗?” 他凝视着她,仿佛这样问她是理由应当的事情。 “……没有。”不喜欢再谈这样的话题,她咬住嘴唇,“廷皓前辈,我想回道馆。” “那就跟我交往吧。” 夜风从河面吹过,廷皓的眼中有明亮的星光,他望着她,她在那片星光最耀眼处。 她呆呆地看着他。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 *** “怎么样?跟廷皓前辈去了哪里?好玩吗?”回到道馆,晓萤好奇地一个劲儿追问,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喂,回魂了回魂了,发什么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 百草呆呆地看着晓萤。 “到底是怎么了?”晓萤歪着脑袋打量她,“虽然你平时就呆,可是呆成这个样子,也很少见。” “说啦!说啦!” 晓萤用力摇晃她。 “拜托,你不告诉我,我会急死啦,我会睡不着觉的啦!是廷皓前辈欺负你了?咳,不可能。难道——啊,嘿嘿嘿嘿,难道你是跟廷皓前辈约会去了?” 百草呆呆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 …… “不用这么吃惊,”岸边,夜风一阵阵吹过,廷皓笑着拉住她的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究竟是哪一种,所以我们先试着交往看看,好吗?” “……” 太过震惊,她的喉咙被塞住。 “还记得吗?是你先招惹我的,”握紧她的手指,他的力量让她丝毫动弹不得,“你将我撞到地上,差一点就吻到我,嗯,一共有两次。” “那……那是不小心,我不是故意的!” “我一直在等你第三次的不小心,”夜风吹起河面的涟漪,“可是一直没有等到。” 他笑了笑。 “一味等待对方出击,常常会遗误时机,所以,我决定还是自己采取主动好了。” “我……”她涨红着脸,“……我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她艰难羞涩地将那几个字说出来,“……不想谈恋爱。”她才十七岁,她暑假过后是高三,她要准备高考,要努力训练,要争取参加世锦赛的资格,她从来没有想过…… “谁说要跟你谈恋爱了。”廷皓哈哈笑起来。 “……?” 她又听愣了。 “只是先交往而已,看看我究竟有多喜欢你,看看你是否喜欢我,可以交往一年,可以交往两年,可以等你考上大学,可以等你大学毕业,可以等你做完所有你想做的事情。” 路灯明亮。 星光明亮。 河岸上有徐徐的夜风。 有垂柳婆娑的摇影。 “等到有一天,我发现还是很喜欢你,你发现也很喜欢我,到那时,我们才可以……”夜色中,他咳了一声,“……开始恋爱。” …… ………… “快说!快说!快说!快说!”晓萤一叠声地催促着,“不说我就跟你绝交了啊!” 百草洗了把脸,将面孔埋在毛巾里,声音闷闷的: “不能说。” “噗!”晓萤吐血,“好啊你,戚百草,你居然敢这么对我说话!我跟你说,我真的跟你绝交了啊!绝交!你怕不怕,是真的绝交哦——!” 百草不怕。 被晓萤用绝交威胁过无数次了,她知道晓萤是只纸老虎。 可是翻来覆去,听着窗外宁静的虫鸣,回想着河岸边廷皓说的那些话,她茫然地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交往吗? *** *** 距离去韩国国际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日期越来越近,除了给自己准备了很多漂亮的衣服,晓萤也硬拉着百草去逛了服装店。 “好看!” 百草穿着一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从试衣间出来时,晓萤满意地用力点头,然后开始跟店员小姐软磨硬泡地杀价,从裙子的衣料、做工,到学生的清贫、百草的勤俭,再到买这条裙子的意义。 “……就是啊,如果我们在韩国穿得很丑,人家会以为中国人都不会穿衣服呢,那怎么可以!”晓萤又把百草拉过来,“而且,她将来是会成为世界冠军的,我们的世界冠军,怎么可以在外国人面前丢脸!就是啊!是啦,我知道你已经把价格开得很便宜啦,可是,可是,我们还是买不起啊……” “谢谢!谢谢!谢谢!店员小姐你真是好人!” 一件原价三百多的裙子,晓萤终于以六十元顺利拿下,根本不理会百草的阻止,她把钱塞到店员小姐手里,就拎着裙子,将百草硬拽出店外。 “这是我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晓萤很严肃地瞪着她。 “不许说话!我坚持要送给你!否则,我就真的、真的、真的跟你绝交哦!哼,你是我范晓萤的朋友,穿得不漂亮,我会觉得丢脸的,所以,为了我,你也必须要穿!而且也不贵啦,才六十块钱,呵呵呵呵呵,那个店员小姐人好好啊,下次还去她家买!” 去韩国的名单上又添上了若白的名字。 百草原本还在犯愁,该怎么说服若白师兄才好,结果,若白却并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接受了。于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的心情好极了,直到看着面前那两套道服,她有些犹豫。 一套是簇新的道服,布料细密柔软,洁白漂亮,一套是旧得发黄的道服,磨破的地方被缝补过,袖口和裤脚处是被接长的。 手指不舍地在那套新道服上摸了摸。 她将那套旧道服放进行李。 “拜托!当然带新的好不好!”晓萤一把将旧道服拿出来,将新道服放进去,“你穿这套新的好看多了,别穿旧的了,穿那么旧,万一被其他国家的队员嘲笑怎么办?” “已经不短了,很合身。” “可还是很旧啊,你看这颜色,又旧又黄的,会被笑话的啦!”晓萤死活不同意,“一定要带新的啊!你不带,我替你带,哼!好了,你收拾完了是吧,那来看看我带哪些衣服好,还有还有,这条项链跟这件裙子配不配,这个发夹呢?” 最终,晓萤的衣服物品收拾了满满一整只行李箱。到了机场,百草才发现晓萤带的东西并不是最多的,梅玲居然带了两只行李箱,据说是因为里面还装了很多双和不同衣服搭配的鞋子。 “我这算什么,你们还没见过婷宜出国呢,”梅玲不以为然地说,“婷宜从来都是带四五个行李箱,每次只要出现在不同场合,她都要从头到脚换一身全新的装扮。不过婷宜不用像我这么累,每次出国都有助理帮她 拿行李,她都不用动手。” “助理?” 光雅睁大眼睛。 “是啊,婷宜有助理你不知道吗?”梅玲耐心说,“婷宜是明星你总知道吧,哪有明星没有助理的,更何况婷宜家那么有钱。” “没想到婷宜居然不去。”林凤说。 “可能婷宜去韩国去得太多了,去腻了吧,”梅玲想了想,“听说婷宜曾经在韩国的昌海道馆住过一年,而且参加过几届训练营,所以没必要去了。” 晓萤偷偷翻个白眼。 “啊,是婷宜来了!”光雅忽然看到从机场五号入口走进来的一行人,“还有廷皓前辈,沈柠教练,咦,还有……” Chapter10 还有初原。 看着初原师兄越走越近,百草发现他手中提着一只米黄色的行李包,并不像是单单来送行的样子。 “因为临时有些事情,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去了。这次初原和你们一起去,作为队医,也作为领队,”沈柠介绍说,“到了韩国,大家要遵守纪律,凡事听从初原领队和若白队长的命令,知道了吗?” “是——!” 虽然队员们都有些吃惊,但是依然齐声回答。 原来婷宜是来送初原前辈的,女孩子们纷纷恍然大悟。梅玲更是打趣婷宜,问她带来的这些点心是不是贿赂她们,让她们帮忙挡住那些韩国美女,不让初原前辈被追走啊? 这边女孩子们笑成一团。 那边,廷皓跟申波、寇震他们说了几句,看到默默站着发愣的百草,唇角一弯,他向她走过去。 “拿着这个。” 将百草拉到一边,廷皓递给她一只银白色的手机,小巧精致。她不解地抬头看他,并没有接过来。 “手机里面有话费,也已经有了我、初原和沈柠教练的手机号码,到了韩国,万一走丢,或者有什么事情,就用它联系。”廷皓看看她,“不会用的话,让晓萤教你。” “我不能要。”百草低下头。 “为什么?”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拼命地摇头。一想起那晚在河边他说的那些话,她就觉得手足无措,面红耳赤,想要逃走。她不能拿他的东西,如果拿了,那会不会就意味着—— 开始交往了? 慌乱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她死死地低着头,脖子都红了。 “我不能要。” 她又说了一遍。 “没有让你要,”廷皓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也不是送给你,只是借给你用而已。不可以弄坏,也不可以弄丢,否则会要你赔的,明白吗?” 见她还是不说话。 “到了韩国,万一真的走丢了,联系不上,你又没有手机,不管是初原还是若白都会很着急。你不想给他们惹麻烦,对吧?” 百草怔怔地看了看正在给每个队员发放登机牌的若白,又看了看正和婷宜说话的初原。 “一共有两块电池,还有充电器,都在这里,”廷皓将它们全都装进一个小袋子塞进她手中,“去问晓萤怎么用。” “谢谢。” 她脸红着收下。 “怎么谢?”廷皓笑着问。 “呃?” “买一盒大酱回来吧,我喜欢吃。”揉揉她的头发,“还有,记得要接我的电话,我们在交往中,保持联系很重要。” “……没有!”她惊慌地看他,“我和你没有……” “嘘。” 廷皓笑了,打断她,说: “小心点,会被听到的。看,若白好像在找你,去吧。” 百草赶忙望去,见若白正手拿着一张登机牌远远地看过来,他神色淡然,目光落在她和廷皓身上。不知怎么,她立刻就心虚了起来,没有继续跟廷皓再说下去,急忙走向若白。 *** *** 队员们安检入关之后,沈柠有事先走了。守在机场大厅的玻璃墙前,婷宜望着机场内那一架架等待起飞的飞机出神。 “哥,为什么初原哥哥要跟着他们去韩国?” 这么突然,她事先毫不知情,而且无论怎么问,初原也都不回答。握住身前的栏杆,她的眼神黯了下,难道,是因为…… 不。 不可能。 无论天分、容貌、修养、还是家世,她都是最优秀的,初原哥哥的眼里不可能再看到别的女孩子。虽然上次练习赛她输了,可是,那是偶然。等戚百草从韩国回来,她会让戚百草明白,偶尔的胜利一点意义也没有,实力才最重要。 “他是昨晚临时决定的,电话里他只是告诉我,他已经买好机票,让我把他加入名单,其他什么都没讲。” “他对你也没说?” “没有。” 蓝天中,一架飞机冲破云霄。 “哥,你喜欢百草?” 注意到了刚才他和百草在一起的场景,再回想到那晚的宴会,婷宜不得不问。 廷皓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真的喜欢她?”婷宜诧异。 “嗯。” “为什么?”婷宜更诧异了。 “她就像是草原上一头倔强的小鹿,”唇角的笑容比机场上空的阳光耀眼,“很可爱。” 婷宜皱眉,说: “是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觉得她可爱过。这个女孩子,很是自不量力。你还记得她刚到松柏道馆的时候,若白选择秀琴参赛,她居然敢质疑若白,还当众发怒。而且,她很有心机,整天缠住初原哥哥,知道初原哥哥心软,就故意在初原面前装可怜。这三年,我不知道怎么惹到了她,她总是针对我,就像一块死要粘在我身上的牛皮糖……”而且就是因为她,害得她这次没能跟初原哥哥一起去韩国。 “你感觉到了被追赶上的危险?”廷皓看她。 “不是危险,”婷宜挺直背脊,“是讨厌。” “小婷,你不是也一直在追赶恩秀吗?”廷皓松松地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是如此,百草自然也是如此。不说腿法和技术,单从气度上来讲,你已经比恩秀逊色太多。你一次又一次挑战恩秀,恩秀从没有不耐烦过,她甚至还专门抽出了一段时间陪你练习,指点你。” 廷皓笑笑,说: “你自己想想,你对百草是什么样子?” 婷宜窘迫了下,立刻又抿起嘴唇。 “我……我宁可你喜欢恩秀,对恩秀,我是心服口服的。” ? *** ***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云层上。 透过小小的窗户,能看到在脚下的朵朵白云,晓萤是第一次坐飞机,兴奋地拿出相机对着云层拍个不停,好久才从激动的心情中平复下来。她看了看机舱内,初原和若白坐在前两排的位置,两人在低声谈话。 “嘿嘿,我去换个座位。” 晓萤收起相机,示意还在望着机窗外白云发呆的百草让她出去。 “哦。” 百草立刻起身,困惑地说: “如果你想坐靠过道的位置,我可以跟你换。” “才不,我要去跟初原师兄坐在一起,”晓萤眼中闪出贼光,“哼,什么保护好初原师兄,不要被韩国美女追走。初原师兄又不是她的,我偏偏就要去跟初原师兄坐!” 几分钟后。 若白从前排离开,坐到了百草身边。他沉默着看一份行程表,看得很专注,连空中小姐来派餐都没有分神。百草帮他将餐盘接过来,放在他面前的小隔板上,又帮他要了热茶,才开始吃自己的那份餐。 蛋糕软绵绵的,很好吃。 上面还有抹着一层白色的像果冻样的东西,但是比果冻浓,入口滑溜溜,又一丝一丝的。 真好吃。 她意犹未尽地小心翼翼将塑料叉子上的最后一点蛋糕屑吃下去,满足地叹息一声,忽然,一份同样的蛋糕出现在她的餐盘上! “你吃了吧。” 若白淡淡地说,依旧看着行程表,在上面批注一些文字。 “你吃吧,很好吃的!”生怕他不信,百草急忙郑重地说。 “我不喜欢吃甜的。” 不理会她用力解释说这个蛋糕一点也不甜但是很好吃的那些话,若白缓缓放下手中的行程表,说: “你应该听说过,韩国有一个称霸世界跆拳道界的天才少女,名字叫李恩秀。” *** *** 银色的莲花跑车行驶在机场高速。 “或者,你并不是喜欢百草,而只是一种移情作用?”凝视着廷皓英朗的侧面轮廓,婷宜若有所思,“我承认,百草身上有股韧劲,就像烧不尽烧不死的野草,无论有多大的压力,她都能挣扎着从土里冒出来。你喜欢的,只是她身上的这股不放弃的韧劲,而不是她本人,对吗?” 廷皓正要打开车内音响的手指顿了下。 “哥,你有没有后悔过?” 婷宜内疚地说: “哥……我一直很后悔……如果我当时替你答应爸爸,如果我同意放弃,说不定爸爸会妥协的,你帮我争取了那么多,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帮上你……哥,对不起……” “说什么傻话,”廷皓笑着按下音响,轻快欢乐的音乐流淌在车内,“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你也不训练了,爸爸也绝不会同意我继续训练的。” “那……哥,你生爸爸的气吗?”婷宜担心地看他,“爸爸用贤武道馆、用训练基地来威胁你……” 车内只有音乐声。 “我可以理解爸爸,”望着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高速公路,廷皓握着方向盘,声音低黯,“如果我是爸爸,如果是我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子在赛场中重伤不治,可能我也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去参加同样的运动。” 婷宜沉默地心痛。 妈妈去世的时候她还小,是哥哥陪伴爸爸度过那个最痛苦的时期,她的印象中,只记得爸爸那时候一度也病得很重,她很害怕,怕爸爸也要跟着妈妈一起去天国了。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哥哥好像忽然间就变成了大人,后来更是把整个家都撑了起来,照顾爸爸,照顾外公,照顾她,照顾公司。 “哥,如果你真的喜欢百草……”婷宜抿了抿嘴唇,虽然心里还是不乐意,“……我可以试着接受她。” 廷皓笑了,说: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加紧训练,不要让外公失望就行了。”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对百草是什么样的感情。 是否真的如小婷所说,是因为不甘心放弃他那样深爱的跆拳道,才喜欢上那个倔强的小姑娘。还是,长年习练跆拳道使得他有种奇异的直觉,能够感觉到若白、初原和百草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然而无论究竟是怎样。 贻误时机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出现在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身上。 *** *** 飞机缓缓降落在首尔机场。 蔚蓝的天空,一丝丝白云,跟在队伍里,百草仰头望去,见前面郁郁葱葱的山腰上有一道长长的高耸入云的石阶。石阶是由黑色的石板铺成。极陡,每一阶又窄又高,经过风吹日晒的洗礼,石板已经斑驳开裂,踏上去却滑腻细润,似乎曾经被无数的弟子走过。 远远的。 能看到石阶的顶端。 有一座壮丽凝重的韩式宫殿风格的建筑,玄黑色的大门,金色的门扣,黑底的牌匾上有金光灿灿的四个繁体汉字—— “昌海道馆”。 盛夏正午的阳光强烈刺眼,远远地看去,竟如同是从它的四面八方绽放出来的! 昌海前来迎接他们的弟子叫民载,汉语说得很流利。 他一路介绍说,昌海道馆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历史,是韩国最被尊敬的跆拳道道馆,历代的弟子中都出现过宗师级的人物,现在世界上被授予最高荣誉象征的黑带九段的大师们,也大多出自昌海门下。 玄黑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道馆内随处是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起来。一片片深绿、浅绿、暗红的茂密树木,掩映着红墙绿瓦,流水凉亭,幽静开阔,古拙雅致。 “哇,好漂亮……” 身边的晓萤一边走一边喃喃地赞叹。 是的。 而且不仅仅是漂亮。 更有一种融进了上百年历史的宁静气质。 一路古树凉亭地往昌海道馆的纵深走着,百草忍不住也想赞叹,这个道馆简直每一处的景色都可以入画。咦,前面那片静如秋月的湖泊,临湖那棵茂密如华盖的老榕树,还有那座一半被遮在榕树的树荫下,一半凌空建在湖面上的凉亭,跟松柏道馆里初原师兄的小木屋,竟有着某种相似的味道。 她悄悄看向走在队伍前方的初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飞机上的时候,就觉得初原师兄跟平时似乎不太一样。但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太清楚。虽然他的眼神依然宁静,唇角依然习惯性有微笑的弧度,却隐约有种寂寞而疏离的感觉。 就像此刻。 他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湖面上的那个凉亭。有风吹过,凉亭四面半卷的青竹帘随风轻动,里面空无人影。 “有一点你们要注意,这片湖的对面是各位宗师的居所。宗师们喜欢清静,如果要在道馆里散步,请千万谨记,不要到湖的那边去。”民载提醒说。 “是。” 众人应了声。 晓萤却觉得很遗憾,眼看着湖对面的风景更是漂亮,青山翠水,房屋依势而建,古朴雅致,简直跟水墨画一般,居然不能走近了参观吗?尤其山顶那所庭院,褐瓦青砖,远远的仿佛被笼罩在云雾中,有股仙气,不能去离近了看,真是心里痒痒的。 她凑头过去跟百草小声嘀咕抱怨。 说了几句都没有任何回应。 疑惑地一抬眼,见百草正愣愣地看着前方的初原,她忽然有点憋气,扯住百草的胳膊用力晃动。 “喂,看什么呢!” 百草被她晃醒,视线赶忙从初原身上移开,脸微微有些红,说:“没……没看什么……” “哼,”晓萤瞪她一眼,用力掐了把她胳膊上的肉,“小心点,当心若白师兄不开心!” 若白师兄? 痛得闷吸口气,百草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地看向同在队伍前方的若白。他正认真地听民载介绍昌海道馆的情况,并没有看向这边,只是当她的目光快要收回去的时候,朝她的方向淡淡看了一眼。 “你们就住在这个院子,”前面是一片霍然开朗的空地,朱墙青瓦,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一片片枝叶茂密的树木,树的品种与树叶的颜色各自不同,有深绿色、有浅绿色、有暗红色,层层叠叠,掩映在一起,如同明信片上的景色一样漂亮,“参加训练营的各国队员们都住在这里,方便大家的交流和切磋,你们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们……” 民载的声音嘎然而止! 褐色的庭院大门前,几道阳光刺目地照耀而下,十几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女弟子正一字排开,牢牢挡住大门,将他们的去路拦住!夏日的风吹起她们系在腰间的带子,带子上全都绣着“昌海”两个字。 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女孩子。 年龄不大,身量不高,神情却极是倨傲,高高昂着头,晓萤一眼望过去,只能看到那女孩子不可一世的鼻孔。 这架势…… 岸阳的队员们面面相觑,若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初原已经正色在问民载:“这是做什么?” 民载的神情很是尴尬。 他上前走了几步,似乎有些为难地对中间那个女孩子说了几句韩语,林凤、晓萤她们虽然听不大懂,但是偶尔飘过来的几个“师姐”这样简单的词语还是能明白的。 那个女孩子居然是民载的师姐? 她看起来明明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民载起码也有十七、八岁了,但是看民载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说重话的样子,还有旁边那些昌海女弟子唯她马首是瞻的模样,似乎她确实地位颇高。 不管民载说什么,那女孩子全都是冷哼和拒绝,一双眼睛像冷电一样在岸阳队员的队伍里寻找。 那眼神里的不屑和倨傲真是让人不舒服。 晓萤心中忿忿,如果不是初来乍到,怕失了礼数和风度,真是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礼貌的女孩子!咦,等等,不对,有闪念在她脑海中飞闪而过,她好像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 冷电般倨傲的眼神在岸阳队员们的身上逐一扫过,掠过林凤,掠过光雅,掠过梅玲,掠过百草,冷冷地落在晓萤身上,然后,又飞快地,那女孩子一扭头,冰冷的目光重新盯住百草! “戚、百、草?” 死死地盯着队伍中的戚百草,那女孩子生硬的声音似乎是从牙齿间磨出来的。 “金敏珠——!” 灵感迸发出来,回忆似快退的电影片段一般闪现,脑海中那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被百草踢得狗吃屎一样栽倒在草坪上,气得哇哇大哭的场面使得晓萤忍俊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金敏珠,你是金敏珠,哈哈哈哈哈哈……” 林凤、申波、寇震他们全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看到这边晓萤笑得乐不可支简直要满地打滚,那边那个叫“金敏珠”的女孩子怒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时若白、亦枫和初原也想起来了,唇角不约而同皆有了些笑意。三年前昌海道馆来到松柏道馆交流,年仅十岁的金敏珠嚣张跋扈,是百草出手教训了她。 “你、不许、笑!” 手指颤抖地指住笑不可仰的晓萤,金敏珠怒喝,眼见她的呵斥对大笑不已的晓萤毫无用处,她的怒火便全部转移到了站在队伍中的百草身上,喝道: “戚、百草、你、出来!” 百草皱眉,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若白眼风一扫,她才缓缓沉住气,停下脚步,望向金敏珠。 “你要做什么?” “我要——挑战你!” 高昂着头,瞪着戚百草,金敏珠大声说! “挑战你——!!” “刷”的一声,金敏珠身旁两侧的女弟子们齐刷刷迈步上前,她们动作整齐,声音整齐,好像彩排过一样。 庭院外树丫上的鸟儿们惊得四起飞散,从大门处也涌出来一些听到动静的其他国家的队员们,他们肤色各自不同,有欧洲的、东亚的、中东的、还有非洲的。 不明白眼前的场面是什么状况。 各国前来参加训练营的队员们好奇地窃窃私语,彼此打探和讨论着,目光在金敏珠和百草之间看来看去。 “这就是昌海道馆的待客之道吗?” 初原看向民载,声音温和却带着隐隐的压迫力。 “这……这……” 民载搓着手,尴尬万分,朝着金敏珠又说了几句。金敏珠却是听也不听,反而倨傲地走过来,站在百草面前,夸张地上下打量她,说: “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 百草凝视她。 三年不见,金敏珠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大成了一个少女,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很有力量感,眼睛炯炯明亮,带着股娇蛮的霸气,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的小豹子。 “我,金敏珠,要让你、知道!” 金敏珠又向前逼走了一步,跟百草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她高昂着头,说: “当年、你打赢我、纯属——偶然!” “拜托,金敏珠,怎么三年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晓萤翻个白眼,鄙视地说,“我们刚刚才下飞机,满身疲倦来到这里,还没来得及休息,你就要挑战百草,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 这段话说的很快,金敏珠有些没太听懂,但是从晓萤的表情就能看出那些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在逼迫之下,民载吞吞吐吐地将晓萤的话翻译出来,金敏珠的脸色立刻变了。 “你、你才是小人!”金敏珠怒瞪晓萤,“当时、你说、只是扫地的、戚百草、其实是你们、主将!你欺骗了我!” 所以她才大意了。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戚百草踢飞出去,还咬了一嘴的青草,在师兄妹面前丢尽了脸!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是让她寝食难安的侮辱,纵使她现在已经成为同辈中最杰出的弟子之一,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她总觉得有人在嘲笑她。 嘲笑她败给过一个扫地的名不见经传的人。 最可恶的是—— 那个戚百草居然还是最令人不齿的曲向南的弟子! 啊啊啊啊啊啊。 三年来,她时时刻刻想要报仇,她要证明给全天下所有的人看,那个戚百草,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所以她等不了。 复仇的火焰让她连一秒钟都无法按捺住,知道今天下午戚百草将会随着岸阳跆拳道队来到昌海道馆,她已经在训练营的庭院门口守了足足两个小时—— 她要在第一时间! 血洗耻辱! “来吧。” 皱了皱眉,百草将行李包放在地上,凝声对满眼怒火的金敏珠说。虽然耳朵还没有从飞机降落的压力中完全恢复,但是她也想看看,这金敏珠究竟是凭借着什么,在时隔三年之后居然还是嚣张得一点没变。 “不要!” 晓萤急忙拉住百草的胳膊。 不是她不相信百草的实力,而是金敏珠既然能够如此张狂,那她们也不能太大意了。金敏珠明摆着是要给她们一个下马威,万一被金敏珠得逞,那那那那,那岂非很丢脸。 “百草,不要上她的当,”林凤也说,“她以逸待劳,这种挑战不公平。”梅玲、寇震他们也纷纷劝阻。 “哈哈哈哈,”金敏珠狂笑,“你们、害怕了!” “害怕的是你,”拉开晓萤的手,百草直视金敏珠,“你怕到甚至沉不住气。” “胡、胡言八道!” 金敏珠气得怒火狂燃,食指笔直地指住百草,大喝道: “我、要好好教训你!” “啪——!” 突然,一记霹雳掌从金敏珠的脑后打过去,直打得金敏珠眼前金星直冒!众人惊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白色道服的黧黑少年已带着两个弟子赶了过来,听到金敏珠的那些话,他神色沉怒,一出手便将金敏珠打得险些栽倒在地上。 “谁、谁打我!” 金敏珠痛得眼泪迸出来,看不清眼前的来人。 “啪——!” 又是一掌打过去,金敏珠痛得眼泪狂喷哀哀直叫,她身后的那些女弟子们看到那少年,立刻便吓得缩到一起,一个个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对不起。” 那黧黑少年认真地对着百草弯腰成九十度,严肃说: “敏珠师妹对您失礼了。” 重重压着金敏珠的脑袋,黧黑少年强逼着兀自在挣扎的她弯下腰,同时他也对面前全部岸阳的队员们再次鞠躬,说: “对不起,我们会严惩敏珠师妹失礼的行为。民载会先带你们去休息,稍后,我们将就敏珠师妹的事情向你们正式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不要道歉!”被那沉怒的黧黑少年拖着走出老远,金敏珠嚎啕大哭的声音依旧滚滚传来,“胜浩师兄,放开我!我要去报仇!那个人就是戚百草!我要报仇!我不要道歉——!” *** *** 晓萤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三年前百草大胜金敏珠的故事,林凤、寇震等人听得哈哈大笑,方才的不快也散去了许多,毕竟金敏珠并没有真的占到什么便宜。 民载将他们带入训练营的院子,里面已经住进了一些国家的队员,见他们进来,都热情地向他们点头致意打招呼。 “这是你们的房间。” 两间相邻的房间,男孩子一间,女孩子一间。每个房间都铺着干净整洁的米黄色榻榻米,枕头被褥整齐的叠放在一端,看起来也是十分干净,房间内阳光充足,空气新鲜。 晓萤和梅玲欢呼一声,已经开始放东西了。 初原对民载表示谢意。 “初原前辈,这是您单独的房间。”民载却恭敬地说,拉开隔壁另一个房间的纸门。 众人愣住。 百草朝那个房间看去。 簇新的榻榻米,簇新的被褥,窗前有一张书案,案上插着一束淡黄色的雏菊花。墙上还挂着一幅小小的水彩画,画中那个少年,笑容温暖,开朗明亮,竟仿佛是少年时的初原。 “我和大家住在一起。” 初原也略怔了下,目光从那幅水彩画中收回来,阻止住民载帮他提行李包的举动。 “不行,您一定要住在这里!”民载急忙摇头,坚持帮他搬行李,“这是恩秀师姐的安排,这个房间也是恩秀师姐特别为您布置的。” 恩秀…… 就是那个称霸世界跆拳道的天才少女宗师? 晓萤顿时张大了嘴巴,林凤和梅玲也窃窃私语起来,百草看向初原,见他听到恩秀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似乎闪过了一抹异常的神采。 “难怪今天在机场,我觉得婷宜有点紧张呢,婷宜一定是早就知道初原前辈跟那个恩秀的关系不同寻常。” 女孩子们进到房间里开始收拾东西,梅婷一边掏出洗漱用品,一边兴奋地说: “居然还专门给初原前辈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那幅水彩画你们看到了没有,一定是恩秀为初原前辈画的。” “可是,初原前辈不是在跟婷宜交往吗?”光雅的行李很简单,三两下就收拾好了。 “哎呀,这就是韩剧里常演的三角恋情了啊,”俯下身用洗面奶洗脸,梅玲陶醉地说,“太浪漫了,两个天才少女,一位温柔俊美的少年,究竟少年爱的是谁,最终会和谁相伴一生……” 百草默默地拿块干净的抹布擦拭大家的榻榻米。 “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林凤失笑说,“初原前辈都已经在和婷宜交往了,怎么可能再跟恩秀在一起。” “你们呐,”用毛巾擦干脸,梅玲叹息说,“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激情,是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是不被理智所束缚的,更何况初原前辈只是跟婷宜在交往,新的恋情随时可能会迸发。” “为什么你一幅好像很期待的模样?”晓萤瞪她一眼。 “她呀,一直对初原前辈死心不息,又不敢真的去抢,只能幻想一下过过瘾。”林凤笑着说。 “哪有……”梅玲嘟囔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才不会去撬队友的墙角,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我只是觉得,初原前辈跟恩秀之间,好像真的不太寻常嘛,恩秀特意安排初原前辈单独一个房间,肯定是为了两个人约会方便……” “初原师兄才不是那种人!”晓萤有点生气了,“别把初原师兄说的那么不堪!” “我哪里把初原前辈说的不堪了!”梅玲也不开心起来。 “好了,都别说了!”林凤打岔说,“别还没跟那个金敏珠打起来,你们两个倒先打起来了。” 晓萤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金敏珠可能还是会来找茬的。”光雅打破房间内的沉默。 “嗯,这女孩子真是嚣张,还不如刚才就让百草教训了她。”梅玲很快就没有再生气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林凤摇头,“还是不要太轻敌的好。百草,我也觉得金敏珠肯定还会再来找你挑战,你要做好准备。” “是。” 百草点头说。 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这几年来一直在努力学着沉稳性格,但是方才金敏珠在挑衅她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冒上来一股火气。如果不是若白师兄用眼神制止住她,她或许已经跟金敏珠交手了。 又过了一会儿。 “哼,不是说会来正式道歉吗,怎么这会儿了还没动静。”晓萤向窗外望了望。她还记得刚才那个黧黑的少年,三年前他曾经跟金敏珠一起到松柏道馆找过百草,但是百草那天不在,他们落了个空。 他好像是叫…… 闽胜浩。 咦,闽胜浩?好像这个名字常常听到,晓萤用力想了想,悚然一惊! 收拾完行李,大家集合在一起,初原宣布下午自由活动,好好休息。因为明天才是训练营正式开始的时间,寇震、石综他们在昌海道馆里四处溜达去了,林凤、梅玲、晓萤她们留在庭院里,跟已经到达的各国队员们联络培养感情。 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 因为马上就是世锦赛的关系,这次训练营竟然汇集了各国几乎所有的青年高手,其中很多都是响当当的名字,很多都参加过世界大赛,甚至取得过很好的名次! 简直—— 简直就是青年版的世锦赛! 不,完全就是世界青年锦标赛的阵容嘛! 跟伊朗、日本、法国、意大利、卡塔尔、印度这次派出来的高手相比,缺阵了廷皓和婷宜的他们,都是基本完全没有参加过世界大赛的。实力……好像有点悬殊…… 晓萤、梅玲和光雅被震撼得有些不敢多说话了。 倒是林凤老练沉稳,她谈笑自如,用半通不通的英文跟别国选手们大聊各国的风土人情,旅游胜地。等聊到在韩国购物应该去哪里最好时,晓萤她们才终于恢复过来,加入聊天的行列。 由于训练营有年龄的限制,前来的全都是十五岁至十九岁之间的青少年,大家年纪相仿,兴趣相投,越聊越开心,越聊越热闹。 庭院内满是欢声笑语。 “出来一下。” 百草正聚精会神听着大家聊天,忽然听到若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晓萤也听到了,嘿嘿笑着对她眨眼做鬼脸,百草心中一窘,但是若白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她也只得赶忙起身跟在他身后。 “好好约会哦。” 晓萤笑嘻嘻地送给她一个飞吻,回过头去继续跟大家讨论到哪里买小饰品最合适。 百草郁闷地低头走着。 她不明白,她已经跟晓萤解释那么多次了,她跟若白师兄没有交往也没有约会,为什么晓萤总是不信呢?还有婷宜,也总是说她在跟若白师兄交往,甚至初原师兄也以为…… “砰!” 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出神中的她来不及收步,一脑袋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对……对不起。” 好痛,她捂着鼻子慌忙道歉。 “在想什么,注意力这么不集中!” 这是一片柔软的草地,满眼都是茵茵的绿色,远处有一棵茂密的大树,枝叶如华盖,再远处是那片静谧的湖面。景色很美,可是,若白师兄的声音听起来却比平日还肃冷几分: “从上飞机之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属。这是训练营,不是夏令营,不是让你来玩的!” “……是。” 百草羞愧地低下头。 沉默了几秒钟,若白说:“来之前,沈柠教练已经同意推荐你,角逐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百草一惊,仰起头。 “可是,婷宜……” 太过难以置信,反而没有了惊喜的感觉。她一直都知道沈柠教练对婷宜的喜爱,而且只是一次练习赛的胜利,应该很难动摇婷宜在沈柠教练心目中的地位。 若白淡淡地继续说: “条件是,你能够证明,你具备打败恩秀的实力。” 空气中混合着青草的香气。 百草发怔地看着若白,她有些听不懂。 若白也不说话。 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听说……婷宜每次都败给恩秀,”半晌,百草愣愣地开口,“听说,恩秀包揽了凡是她参加的所有比赛的冠军……”听说,恩秀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同女选手竞争,在一些韩国的跆拳道比赛中,她取得特许,开始同男队员同场竞技,并且令人震惊地拿到了全国冠军。 而且,晓萤告诉她。 因为出身跆拳道名门,外公和父亲相继是统领韩国跆拳道界的领袖人物,恩秀一出生就地位崇高。她也没有辜负韩国跆拳道界对她的期待,初出道就横扫了韩国的各路高手,随之很快在确立了世界跆拳道界的霸主地位。 不仅如此,相传她品性高洁,聪慧异常,对跆拳道的理论研究也颇有一番造诣,写了几本专著,在韩国跆拳道界备受推崇。所以韩国国技院破天荒地在恩秀十七岁时,授予了她黑带八段的位级,恩秀被称为“少女宗师”的缘故就来自于此。 据说,在韩国,恩秀已经成为跆拳道的象征。在世界跆拳道界,恩秀也已经是一个神话。就算是婷宜,站在恩秀身边时,光芒也会从明星变成萤火虫。 “婷宜战胜不了恩秀,你未必就战胜不了。”若白神色淡然。 “……” 咬了咬嘴唇,百草知道若白师兄对她的期望。 可是—— 不,她没有那样的自信。 她不能撒谎,她不能自欺欺人然后再去欺骗若白师兄。她连婷宜都是仅仅才取得了一次胜利,她怎么可能有自信去战胜比婷宜还强大很多倍的恩秀。 “假如这次战胜不了恩秀,以后我会加倍刻苦地练习!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战胜她。”吸了口气,她对他说。 若白皱了皱眉,沉默着。 下午的风轻轻吹过草地,青草随风轻摇,一种越来越大的压力就像那阵风灌入她的心底。若白始终不说话,百草渐渐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是!” 在莫名的紧张中,她的声音冲破喉咙: “我……我会证明,我有战胜恩秀的实力,不会留到以后,我这一次就会证明给沈柠教练看!” 跟若白师兄对她的失望比起来,其他事情都不是那么重要。无论若白师兄想要她做到什么,她都拼命也要做到,即使……即使……是要去战胜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恩秀…… 看着她涨红的脸颊,和她望向自己的那双惶恐而紧张的眼睛,若白的心底突然一融,像有溪流在冰川下缓缓流淌。 “也许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涩意。 “呃?” 百草愣了下。 “不用勉强。就像你刚才说的,即使这次无法证明你的实力,即使这届的世锦赛无法参加,以后也还有机会。”若白淡淡地说,“是我太心急了。” 百草慌了。 她拼命摇头,语无伦次地说: “没有!不是!” 一定是她刚才的犹豫让若白师兄失望了。都是她的错,她刚才为什么要迟疑,若白师兄一定是生气了才会这么说,她应该相信若白师兄,若白师兄让她去做的事情,从来都是正确的! “我会战胜恩秀的!我会证明给沈柠教练!若白师兄,你相信我,我会的!”她手足无措地连声说。 “好。” 若白点点头。 凝视着她,他的笑意很淡,是从眼底慢慢升起,然后慢慢扩散到唇角。那笑容如此的浅,却像雪山上淡色的一朵冰莲,看得百草呆住了。 目光从百草傻呆呆的面孔移到她的额头。 她的刘海上别着一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得她的眼睛更加乌黑明亮。若白看了那只发夹几秒钟,声音略低,低得像一抹心悸: “你戴着它?” “啊?”顺着他的目光,百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草莓发夹,然后脸腾地红了,喃声说,“……嗯。” 绿茵茵的草地。 灿烂的阳光。 若白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来: “……喜欢吗?” 耳膜轰地一声,百草脸红心跳,慌乱地想起那个傍晚时分的小木屋,那只将她的头发揉乱的温暖的手,却忘记了这原本不是若白会过问的事情。 “……喜欢。” 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一样,她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身旁的若白师兄。 远处的大树茂密如华盖。 绿草茵茵。 湖面如镜。 太阳渐渐下山,傍晚的彩霞洒照在脱掉了鞋子,赤脚开始练功的百草身上。若白盘膝坐在草地上,看着她一次次高喝着腾空而起,那身姿如旋风般搅动了气流,如同流淌的淡彩水墨画。 *** *** 夕阳西下。 若白和百草回到训练营的院子时,仿佛出了什么事情,各国的选手们几乎都出来了,乱哄哄地围聚在褐色的大门左侧,一层又一层,里面有哭闹声、斥责声不绝于耳地传出来。 “若白师兄,百草,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快来看!” 发现了两人,晓萤贼笑嘻嘻地从人群里钻出来,一把拉住百草的胳膊,又往回钻。 “看,金敏珠——” 奋力钻到最前面,晓萤右手一指! Chapter11 那人群的中心,赫然正是金敏珠! 被黧黑少年闽胜浩强按着跪在地上,金敏珠挣扎着,满脸不甘,大哭着,嘴里不停地喊: “放我起来!我不要道歉!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金敏珠每哭喊一声,旁边守着的黧黑少年闽胜浩就沉怒地手挥戒尺,重重向她的后肩打过去! “啪——!” 戒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重得令闻者的牙齿都酸起来。 “她已经被打了半个小时了,估计肉都被打烂了吧,”晓萤凑在百草耳边窃声说,“没想到她还挺耐打的嘛,肯定是常常被揍,练出来了,嘿嘿。” “戚百草——!” 见到戚百草出现,金敏珠怒目尖叫,咬牙就要从地上站起来,闽胜浩冷着脸一戒尺过去,她又痛得哭着歪倒在地上。闽胜浩凝视了一眼百草,对她深鞠躬,郑重说: “对于敏珠师妹的失礼行为,我们再次对您表示歉意。” 百草连忙也鞠躬回礼,然而看着委屈地跪在地上,满眼怒火的金敏珠,她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旁边的晓萤插嘴道: “依我看,她好像没什么歉意。喂,金敏珠,还不赶快道歉,要你师兄道歉有什么意思,失礼的是你!” “呸!” 金敏珠梗着脖子啐了一口。 围观的各国队员全都愣住了,林凤、梅玲、光雅她们原本还在乐呵呵看金敏珠笑话,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真的动怒了。闽胜浩的脸色尴尬地沉下来,立刻厉声斥责金敏珠,手中的戒尺挟着风声加重地打向她的后背! 晓萤愤怒地说: “金敏珠,你什么意思,呸什么呸,你有没有教养啊,你们昌海道馆就是这么教育弟子的吗!” 闽胜浩拿着戒尺的右手顿时僵起来。 金敏珠“霍”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怒目瞪着晓萤,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她一步步逼近晓萤:“你、才、教养、没有!你侮辱、昌海道馆、我要、教训你!” “那就来吧。” 挡在晓萤身前,百草气得嘴唇微微发白,胸口起伏了一下,克制着情绪说。 “哈、哈,”金敏珠横眼看她,“戚百草、你终于、有胆量、出来了!你这个、胆小鬼!” “啪——!” 如同霹雳般的腿影灌着厉厉的风声,将将擦着金敏珠的脸颊踢过,那速度如此之快,力道如此之重,如扇了一记耳光一样,将金敏珠的脸带得甩了过去! 众人看傻了。 电光火石之间,完全没有看出百草有出腿的预兆,百草却已经神色凛冷地收起腿,正视着惊呆住的金敏珠,说: “这就是你想要的较量吗?这样,就不是胆小鬼了吗?” 金敏珠目瞪口呆。 几秒钟之后,金敏珠尖叫一声,大怒地喊:“你!偷袭我!你无耻!无耻!” “你从来没有败过吗?”不为她的愤怒所动,百草盯着她,皱眉凝声说,“你就这么输不起吗?只是败给了我一次,你就耿耿于怀到现在,口口声声要向我复仇。难道跆拳道对于你而言,只是用来打架的吗?” “你、你……” 金敏珠气得结结巴巴,突然崩溃地哭喊说: “我不是、输不起!输给你,是耻辱!你是、曲向南、弟子,不可以、输给你!曲向南,耻辱!戚百草、耻辱!输给你、耻辱!” 那一连串的“耻辱”如同一把把飞刀向百草刺过来! 百草脸色煞白,紧握双拳,向前踏出一步,所有的克制顷刻间土崩瓦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声音异常冰冷: “你再说一遍试试!金敏珠,你再敢侮辱我的师父,我绝不会放过你!” “耻辱!耻辱!耻辱!耻辱!耻辱!耻辱!曲向南,耻辱!戚百草,耻辱!我要打败你、耻辱、洗清!”金敏珠连珠炮般的怒喊,人群中的光雅也变得苍白颤抖起来。 怒火点燃百草全身的血液。 眼前一片雾气,视线忽然都有些看不清楚,只听到金敏珠在怒喊中飞身袭来,她也刹时厉喝一声,力灌左腿,旋身回击—— “啪——!” 闵政浩一戒尺打在金敏珠的左肩,硬生生将她从半空中打回来! “啪!” 这边,若白一伸手抓住百草后心的衣服,将她提了回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跆拳道不是用来打架的!”若白声音肃冷。 “……” 百草咬紧嘴唇,心中怒火翻涌,别过头去不说话。 “对不起。” 闽胜浩又是深深一鞠躬,沉着脸将一脸不忿的金敏珠从地上拖走。百草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动,若白没再理她,径自走了。等了一会儿,林凤、梅玲她们才壮着胆子,将百草拉回去。 人群也散去了。 只是各国队员们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那两个人的争执是为了什么,渐散的声音中隐隐传来对“曲向南”三个字的疑惑。 入夜之后。 金敏珠又出现在了训练营的院子门口,这次她一个人跪在地上,依旧是满脸的不甘,但是没有再挣扎和哭喊。各国的队员们从她身旁走过时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金敏珠好像根本不在意,一双眼睛始终倔强地瞪向那间住着戚百草的房间。 “看什么看!” 晓萤气鼓鼓地将窗户“砰”地一声关上,若白师兄不允许百草接受非正式场合的挑战,那就只能对金敏珠眼不见心为净了。 晓萤偷偷看了眼百草。 见她正闷头看英语书,手指将书页捏得紧紧的,明显没有看进去嘛。她知道百草对曲向南的感情,因为百草的关系,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从来都不讨论关于曲向南过去的任何事情。 房间里的气压很低。 一晚上,光雅也始终闷声不吭。 “早点睡觉吧,明天就是训练营的第一天了,大家必须早起。”林凤关掉了房间的灯。 *** *** 第二天清晨刚一起床,梅玲却神秘兮兮地边刷牙边说:“你们猜,我昨晚看到了什么?” “什么?”似乎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晓萤急忙问。 “我看见……”故意买个关子,见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了,梅玲才漱了漱口,不急不忙地说,“有一个女孩子,在半夜的时候,走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哇!” 林凤和光雅惊呼出声。 正在帮大家整理床褥的百草,也听得愣了。 “噗——!” 晓萤一口将水喷出来,擦擦嘴巴,不屑地说: “你肯定是做梦看见的吧,拜托,就算是做梦,也别把这种龌龊的梦做到初原师兄身上好不好!” “你才做梦呢!每次说到初原前辈,都好像踩到你尾巴一样,咦,晓萤,你不会是暗恋初原前辈吧!”见晓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快要发飙了,梅玲赶忙转移话题说,“是真的啦!昨晚半夜,我有点睡不着,想去院子里溜达,刚一开门——” 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梅玲悄声说: “就看见,有一个身材修长,背影很清秀的女孩子,在敲初原前辈的门。然后,‘吱嘎’一声,初原前辈将门拉开……” “所有的房间都是纸门,不可能‘吱嘎’的好不好!”晓萤没好气地说。 “闭嘴,听梅玲讲!”林凤很严肃地警告晓萤。 “‘吱嘎’一声,初原前辈将门拉开,”故意重复了一遍,梅玲得意地白晓萤一眼,“月色中,初原前辈好看得就像仙人一样,他温柔地看着那个女孩子,眼神让人心醉,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了一样,目光不舍得从她面容上离开……” 百草愣愣地听着,从窗户望出去,正是初原师兄的房间。静无声息的,纸门拉开,恰是初原师兄走出来,缕缕晨光中,他的面容俊美晶莹,真的像是不染世间尘埃的仙人。 透过窗户,他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她慌忙低下头,心里莫名一阵闷闷的涩意。 “你看多了吧,真肉麻!”晓萤恨声说。 “……那女孩子也痴痴地望着初原前辈,”正讲到精彩处,梅玲顾不上理会晓萤,猛地睁大眼睛说,“忽然,那女孩子居然上前抱住了初原前辈!” “噗——!” 这次将满嘴牙膏泡泡喷出来的是光雅。 “哼哼,你就编吧,刚说那女孩子是背影,这会儿又看见人家痴痴的眼神了。”晓萤冷声说。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地轻轻地拍了拍。” 见大家终于都听傻了,梅玲得意地顿了下,继续说: “夜深人静中,只听那女孩子拥抱着初原前辈,激动地喊了声‘哦吧’……” “‘哦吧’是什么?”光雅不明白。 晓萤哼了一声,韩剧里,那些韩国女孩子全都是一口一个“哦吧”、“哦吧”地喊。 “这是那些韩国女孩子喊自己男朋友的昵称,‘哦吧’就是‘哥’,有撒娇和亲昵的意思。”梅玲耐心地给光雅解释完,又故弄玄虚地说,“然后!你们猜!初原前辈怎么喊那个女孩子?!” “快说吧!” 晓萤也有点相信梅玲说的是真的了。 “初原喊了那女孩子的名字,”梅玲将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恩秀’。” 恩——秀——? 林凤、晓萤、光雅面面相觑,百草怔怔地抬起头看向讲述着这一切的梅玲。 “吃惊吧,我当时也吃惊极了,这就是传说中被誉为少女宗师的李恩秀?我想看清楚她长得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惜她一直是背对着我,”梅玲回想了下,“不过,虽然只看到了背影,但是她的气质……真的很好……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身上透出的气质,很是与众不同,让人忽然就很喜欢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说得太玄了。 林凤她们有些听不懂。 “气质好,还会半夜去敲男孩子的房门?”晓萤嘀咕着,“可见少女宗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故作神秘,说是跟韩国国技院的宗师们切磋交流去了,居然不参加这届的训练营。 “你们说,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婷宜啊?”梅玲苦恼地说,“临行前,不是答应过婷宜,帮她看住初原前辈吗?” “看什么看,初原前辈又不是她!”晓萤瞪梅玲一眼。 “说不定初原前辈和那个恩秀之间也没什么,只是一场误会,”林凤想了想,“还是不要告诉婷宜好了,省得她瞎想,乱担心。” “这样啊……”梅玲还是有点犹豫,“那万一初原前辈被那个恩秀追走,婷宜会埋怨咱们的吧……” “集合!” 这时,房门被敲了两声,若白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女孩子们立刻不敢再八卦,迅速整理好跑出去,见亦枫、寇震他们已经全都出来了。整齐地排成两队,岸阳的队员们向训练营的中心场地出发! *** *** 湛蓝的天空。 山谷中,树木成林,绿地如茵,前方搭着一个一米高的台子,比正式比赛的赛垫大上一倍,那是训练营的中心场地,所有重要的比赛都将在这块台子上进行。台下周围以扇形整齐地排列着来自各国参加暑期训练营的队员们。晓萤兴奋地左右看了看,天哪,好多好多国家和队员哪! 可是—— “他们在说什么,你能听得懂吗?” 晓萤小声地问身旁的百草。 中心场地里,训练营的组织方,昌海道馆和韩国国技院各自派出了几位宗师级的长辈,正在介绍关于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一些情况。虽然每说一段话,都会有英文翻译立刻再解说一遍,可是晓萤的英语本身也就是马马虎虎,只能听得一头雾水。 “嗯,基本可以。” 前段时间初原师兄为她恶补了英语,而且若白师兄一直在教她韩语,两个语种结合起来,组织方的发言百草倒是可以听懂没问题。 “说是,这次参加训练营的国家和人数是最多的一次,一共有二十五个国家,共三百人,”一边仔细听着,百草一边压低声音翻译给晓萤,“其中,已经参加过国际比赛,并且取得过前八以上名次的选手,男选手有三十二人,女选手有二十四人。” “哇。” 晓萤瞪大眼睛。 昨天下午她就知道这次训练营中高手如云,没想到,曾经在国际比赛中取得过名次的就有这么多人啊。 “训练营的目的,是为了传承跆拳道精神,并且为各国跆拳道选手提供一个互相交流和切磋的机会。训练营一共十天的时间,每天上午由昌海道馆的宗师级教练,为训练营的营员们传授关于跆拳道的精神、道德,以及腿法和实战中的要诀。”百草仔细听着,只捡重要的告诉晓萤,“每天下午,是各国营员们之间的切磋交流和观摩的时间,每个队都自由可以挑战其他队伍,只要双方同意,就可以开始实战比赛。每天晚上,昌海道馆都会组织一些晚会,营员们可以自由参加。” “哇。” 晓萤想了想,没说话。 “而且,训练营结束时,会选拨出最优胜营员,进行奖励。”百草怔了一下。 “哇,什么奖励?” “会得到一笔奖金资助,用于完成学业,或者作为参加国际比赛的经费。” “哇!”晓萤声音低低地惊呼,“多少钱啊!” “……折合成美金是,一万美金。” “啊……”晓萤倒抽一口凉气,死死掐紧百草的胳膊,不敢置信地说,“不会吧!这……这么多钱啊……好多钱啊……好多好多钱啊!” “嗯。”百草也被这个金额惊到了。 周围的林凤、梅玲、寇震、石综兴奋地谈论起来,初原和若白彼此低语了几句,会场中其他国家的队员们同样在骚动,只有申波还在认真地埋头做会议记录。 “以什么为标准来评判?” 晓萤的眼睛贼亮贼亮的,虽然她是没可能当选,可是百草说不定有可能啊!只要有了钱,至少百草上大学就没问题了! “先报名,然后分组淘汰赛,最后胜利者得到优胜。”百草听着昌海道馆的组织者介绍选拨制度,“每天下午的团队交流切磋结束之后进行。” “那,有几个最优胜的名额?” “两个。” “两个?”晓萤怀疑。 “嗯,一男一女。” “怎么会这样?可是大家的体重不同,应该按照不同的公斤级来比进行比赛吧,否则岂不是小级别的很吃亏,大级别的占便宜吗?”晓萤傻眼了,百草是48公斤级的,上面还有很多大级别,如果要百草跟62公斤级的女选手比赛,那不是吃亏吃大了吗? “说是,参加训练营的营员们的年龄全都是在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虽然体重身高不同,但都是青少年选手,”百草听着组织者的解释,“打破不同级别之间的限制,是为了大家能有更自由的交流机会,也作为世锦赛之前一次重要的热身。” “哼。” 晓萤心中嘀咕,肯定是不舍得多拿奖金出来。 夏风清爽。 中心场地上,身穿雪白道服,盘膝正襟危坐的昌海道馆宗师,目视全场,又缓缓说了一段话。 能听懂韩语的营员们全都震惊了。 然后,英文翻译将这段话重复了一遍。 全场先是惊呆。 几秒钟的寂静之后。 “轰——”的一声! 满场沸腾起来! 各国的营员们都有些激动得不能自已,再顾不得控制情绪,兴奋的声浪简直要冲破云霄! 若白猛地抬起头! 原本一直很平静的初原,忽然眼神一凝,定定地望向宣布消息的那位宗师。 连申波都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忘记了做笔记,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寇震和石综。林凤、梅玲和光雅先是恍如做梦,然后激动地叽叽喳喳,像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 从林凤、梅玲那里把百草拉回来,晓萤着急地问。 她懊恼极了,为什么好像就她一个人听不懂似的,不行,回去一定要先好好补习一下英语再说!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云岳”宗师,那不是十多年来,被世界跆拳道界一致推崇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宗师,却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吗? “说是……”心情也有一点激动,百草稳定了一下情绪,“获得优势的营员,还会获得跟云岳宗师交流的机会。” “……” 晓萤瞪着她。 “……” 声音咯咯咯在喉咙里。 “……” 颤抖着双手,晓萤死死拧了自己的胳膊一把,疼痛使得她终于尖叫一声,声音冲破喉咙! “云岳宗师?!怎么可能!是云岳宗师——?!” 扑过去,又死死地掐住百草,晓萤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叠声地尖叫: “云岳宗师!那不是传说中的神仙人物吗?听说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且任何高手,都会在第一局就被他KO掉!然后,他不就是归隐起来,不问世事了吗?不是听说,连他的女儿,天才少女宗师李恩秀,都没有机会跟随他练功!怎么可能,骗人的吧!居然会有跟云岳宗师交流的机会?天哪——” 这简直是—— 比一万美金的奖励,更加不可思议几万倍的事情嘛! 于是,开营典礼之后,几乎全部营员都报名参加了最优胜营员的选拨。林凤、梅玲、亦枫、寇震、石综、申波也全都报名了,甚至连实力比较弱的晓萤和光雅都参加了。用晓萤的话说,反正报名也不要钱,说不定走大运,跟她交战的对方到时候忽然都纷纷弃权,她能不战而胜,奇迹般地夺得女子组优胜呢,嘿嘿。 百草是最后一个填的报名表。 填完后,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已经报过名的队友的名单,晓萤、林凤、寇震、梅玲……,疑惑了下,她又重新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若白的名字。 “快点啦,再晚就没有好吃的了!” 着急去吃午餐,晓萤拉着百草就走。 *** *** 训练营的餐厅是半开放式的,一扇扇纸门拉开,跟外面的青山绿树连接在一起,呼吸的都是来自山谷的清风。晓萤眼明手快先占住了一张露天摆放的桌子,桌旁有一蓬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很漂亮,然后招呼林凤、梅玲、光雅她们也都过来。 “太美了。” 中午是自助餐,饭菜的品种很多,卖相看起来也很诱人,以至于整天喊着减肥的梅玲盛了几乎满满一餐盘的食物过来。陶醉地望了望四周,梅玲长叹说: “美得简直都不真实了,这昌海道馆,完全可以直接把剧组拉过来,拍浪漫的偶像剧了。啊,美极了,真是随处一看都是风景啊。” “是挺漂亮的。” 餐盘上的食物堆积如小山,晓萤坐下喘了几口气,昌海道馆里的景色很美,这点必须要承认。 “对了,”梅玲表情古怪了一下,“我……我把昨晚初原前辈和李恩秀的事情,告诉婷宜了。” “什么?!” 晓萤一口没吃好,差点噎住。 “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婷宜。”梅玲低着头扒饭说。 “那婷宜怎么说?” “她啊,”梅玲想了想,“她没说什么,好像很平静,好像很信任初原前辈,可是……” “怎么?” “她又说,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一定也要及时告诉她,”梅玲长叹一口气,“你看,这就是爱情,对不对?虽然婷宜很信任初原前辈,还是免不了紧张。” 晓萤撇撇嘴,忽然察觉—— “百草呢?” 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百草还没打完饭。 在餐厅一个僻静的临窗角落,百草终于找到了若白。 “你还没有取饭菜?” 初原和若白坐在一起,他看见百草的餐盘上空空如也,又见她盯着若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餐盘,温和地说: “先坐着,我帮你去拿。” “若白师兄,你为什么没有报名?是不是忘记了?” 初原离开之后,百草焦急地问。若白沉默地吃着东西,仿佛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过了几秒钟,百草只得又问了一声: “若白师兄?” 将白米饭泡进酱汤里,若白淡淡说: “你报名了吗?” “报了。” “嗯。” 若白点头,然后又开始沉默。 “若白师兄!”百草有些急了,看起来若白师兄并不是忘记了,而是根本不想参加,“为什么你不报名?就算……就算最终得不到优胜,也可以有跟大家交流的机会啊?寇震和石综也都报名了,你为什么不报呢?” 若白眉心一皱。 “我的事情,你不必管。” 这句话,就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百草呆在那里。 “先吃饭吧。” 初原回来时,见到那两人的情形很古怪。若白虽然一副淡然冷漠的样子,但是手中的筷子良久没有动过,百草就好像傻住了一样,僵僵地站着。 “坐吧。” 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初原把装满食物的餐盘推到她面前。里面盛满了各色诱人的饭菜,百草木然地吃着,完全辨不出味道。 寂静良久。 盯着餐盘中的泡菜,百草涩声说: “对不起,若白师兄……我不该用那样跟你说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能够来到这里,有机会跟其他国家的选手交流……错过了会太可惜……” 寂静。 百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吃完了。” 站起身,若白拿起空餐盘,径自走了。 百草一惊。 她呆呆抬头看去,若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餐厅门口。一股涩意从心底涌起,她知道,她说错了话,若白师兄生气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有能够跟各国选手交流的机会,不是很好吗?这样的机会,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人梦寐以求的,不是吗?为什么若白师兄好像在放弃什么,就连这次前来韩国的机会,他也差点放弃。 窗外的青山远如黛云。 过了一会儿,见百草还在发怔,初原笑了笑,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安慰说: “好了,放心吧,若白不是小孩子,他做事都是考虑过的。” 百草闷闷地低下头。 “下午是团队之间的挑战和观摩赛,多吃点东西,说不定会有队伍向我们挑战。” “……嗯。” 想起金敏珠,百草开始用力扒饭。 “昨天金敏珠的事情我听说了,”看着她突然狼吞虎咽起来的模样,初原把一杯水放到她手边,“很抱歉,当时我不在场。” 顾不得先把食物咽下去,百草拼命摇头,口齿不清地说: “没有……” “一定很愤怒吧,”初原被她慌乱的样子逗笑了,“不过,会有机会的,我看了下名单,金敏珠也报名参加了优胜选拔赛。” 百草眼睛一亮。 初原眨了下眼睛,说:“要加油啊!” “初原师兄……” 心中一热,百草的面颊红起来,看着他微笑的眼睛,她的心脏又砰砰砰地跳得飞快。 “哼——!” 一声尖锐的冷哼从旁边响起,然后是大力拉开餐椅的声音,那声音如此之大,引得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过来。 又是金敏珠。 金敏珠鄙夷地瞪一眼邻桌的百草,“砰”地一声巨响将餐盘放在桌上,几个跟随着她的昌海女弟子也随着坐下。她们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瞪向百草,叽里呱啦地说着韩语。 “吃饭,”看到百草的左手在餐桌上渐渐紧握成拳,初原静声说,“在在这里跟她们斗气,别人会误以为,你跟她们是一样的。” *** *** 下午。 各国的队伍都跃跃欲试,想要拔得头筹,率先取得挑战权,能够跟自己向往的队伍实战一番。组委会采取了抽签了方式,首先抽中的队伍,拥有本届训练营的首轮挑战权。 结果是—— 越南队出人意料地抽中了! 在国际跆拳道界,越南队的实力并不强,在大赛中几乎都没有取得过什么名次。然而拿到挑战权之后,越南队竟毫不犹豫地选择,挑战韩国队! “有勇气!” 盘膝坐在岸阳队的队伍里,晓萤大力点头: “我对越南队刮目相看了,要么就不挑战,要挑战就挑战最厉害的那支队伍。这就叫做,不想做元帅的兵不是好兵,不想做冠军的队伍不是好队伍,嘿嘿。” 中心场地上,越南和韩国的训练营队伍各自派出了五名队员,三男两女。 越南队身穿红色护具,一个个身材不高,有些瘦弱。 韩国队身穿蓝色护具,几乎每个人的身材都挺拔修长,骨质有力,虽然对越南队行礼时十分谦逊有礼,但是举手投足之间有股难以言述的倨傲之气。 两支队伍,一出来的气场就是完全不同的。 “我倒觉得,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光雅质疑说,“还是应该跟实力比自己略胜一筹的队伍实战,才能更有效地提高自己吧。否则以卵击石,勇气是有了,但是万一惨败,会不会连自信心都会输掉。” “哼,你懂什么!” 晓萤始终为光雅小时候欺负过百草而耿耿于怀,再加上同在训练基地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来没见光雅给过百草好脸色,反倒是百草总是对光雅小心翼翼的。这算什么嘛。 “我觉得光雅说的有道理,”梅玲插嘴,“一场必输的比赛,打起来有什么意义呢?” “必输就不打了吗?凡事都有一个过程,就像以前每年的道馆挑战赛,大家都知道冠军一定是贤武道馆,那其他道馆就不用参加了?”晓萤哼着说,“嘿嘿,最后,还不是我们松柏道馆拿到了冠军。” 百草扯了下晓萤的衣服。 “那是在廷皓和婷宜全都没有参加比赛的情况下拿到的好不好!”梅玲脸黑了。 “就算廷皓和婷宜参赛,我们也未必拿不到冠军!”晓萤继续嘴硬。 申波抬头看了晓萤一眼。 “跑题了!”林凤皱眉,“快看比赛吧,咦,那不是金敏珠吗?” 就在晓萤和梅玲斗嘴的时候,越南队和韩国队的第一轮比赛已经各自派出了人选。 越南队派出的是他们的主将,阮秀梅。 阮秀梅是越南队所有女选手中个头最高的,将近167cm,很瘦,皮肤微黑,长得很漂亮。 百草认得阮秀梅。 昨晚,阮秀梅曾经代表越南队,给院子里的每支队伍都送去了一些越南的特产小吃。 送到岸阳队时,晓萤、梅玲她们都出去玩了,是百草开的门。她跟阮秀梅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已经入选了越南国家队,会参加下届世锦赛,而且,她虽然是女孩子,却是这次越南队的队长。 阮秀梅说,她们很少有参加大赛的机会,也几乎没有跟世界顶尖高手交战过。如果能够挑战,希望能跟韩国队实战一场,也不枉来此一趟。 而韩国队—— 竟然走出来一个圆圆脸,圆圆眼,稚气未脱,眉宇间有些娇蛮,身高不足160cm,怎么看怎么不超过十四岁的小女孩! 各国营员们交头接耳。 很多营员都见到了金敏珠挑衅戚百草的场面,没见过的也听同伴们说过,再加上金敏珠昨晚在训练营的院门口跪了一晚,所以大家全都对她并不陌生。 “这个金敏珠,到底有多大?” 林凤有些困惑,训练营是有年龄限制的,参加的营员必须是在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 “十三岁,最多十四岁!”算了下三年前金敏珠到松柏道馆时的年龄,晓萤斩钉截铁地说。 “那她是没有参加资格的啊。” 看着场地中金敏珠高昂着头,一副气势凌人的模样走向阮秀梅,梅玲不解地说。 “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背景,”晓萤瞪着金敏珠地说,“一直都这么横,又没有礼貌,偏偏她们昌海道馆好像还很看重她,走到哪儿都有弟子对她前呼后拥,现在年龄不够又来参加训练营……哼,反正是她吃亏,她被阮秀梅打得哇哇大哭才好呢,嘿嘿。” 场地中央。 阮秀梅和金敏珠彼此行礼。 直起身后。 金敏珠向右方看了一眼,仿佛早就知道方位,锋利尖锐的目光笔直地、犀利地,穿过人群,如伴着雷鸣的闪电,挑衅般地,刺向正盘膝而坐的戚百草! 那视线如此明显—— 以至于岸阳队左右两侧的日本队和伊朗队的队员们,也不由自主地顺着金敏珠的目光,看向百草。 悄悄握紧了拳头,百草抬起下巴,克制住心中的微怒,目光平静地回视金敏珠。 她不让自己脸上带出任何情绪。 就像初原师兄所说,对于金敏珠,越是忽视她淡漠她,就越是对她最大的打击。 果然,场地中央的金敏珠双眉一竖,直直瞪着她,牙齿咬得咯咯响,怒得似乎整个人都已经被点爆了! “呀————!” 裁判一宣布比赛开始,金敏珠就像一头愤怒的豹子,冲向阮秀梅,发起了攻击! 韩国跆拳道训练营的实战挑战赛,也由此—— 正式拉开了帷幕! 青山翠谷,微风习习。 台下坐满来自各国的将近三百名营员,满眼齐刷刷都是雪白的道服,所有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地望向那方一米高的赛台,这是训练营开幕后的第一战! “呀————!” 金敏珠大喝着连攻几脚,空中,那脚影叠在一起,仿佛屏幕中因为动作过快而造成的拖影一般,映着碧空白云,连成一串淡黑色的烟迹。阮秀梅大惊失色,连连后退防守。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呆住。 十八岁的阮秀梅,竟似完全不是那稚气未脱的金敏珠的对手! 又一个回合。 再一个回合。 “……” 晓萤傻傻地张大嘴,后背倏地出了一身冷汗。她惊慌地看了看林凤和梅玲,见她们两个同样是看得眼睛发懵,再看看百草,见她紧紧盯着台上的金敏珠,神情也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百草的心有些沉。 难怪金敏珠会如此的嚣张。 三年前,十岁的金敏珠已经可以打败十四岁的萍萍、晓萤和秀达,如果不是当时金敏珠太过自负,招式始终不变,她也未必能够一击将金敏珠踢飞出去。 三年过去。 金敏珠成长得如此迅速。 她的速度之快,力量之重,即使是成年的选手也很难做到,面对越南队的主将阮秀梅,金敏珠的实力竟似高出一截。 “啪——!” 一连串的进攻之后,金敏珠的右腿在阮秀梅的面前猛地收住! 晓萤正要觉得金敏珠还算有分寸,没有对实力不如自己的阮秀梅穷追猛打时,却见金敏珠竟又挑了挑眉毛,仿佛逗弄般,停在半空中的腿对着阮秀梅的脸挑衅地晃了晃,才缓缓收回来。 “这个混账……” 晓萤满脸黑线。 “是不是昌海道馆教育过她了,所以她今天收敛了一点?”梅玲疑惑地说,明明能打过阮秀梅,金敏珠却连着三个回合,都是点到为止,没下重手。 “就她?”晓萤嗤之以鼻,“你没看到她的脚在阮秀梅脸前面晃的那几下吗?这叫收敛?换成是我,一掌上去把她的腿劈断!” 亦枫打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小心你的手先被她踢断。” “我总觉得……”林凤犹豫地说,“金敏珠的这些进攻有点怪……” 是的。 百草也觉得不太对劲。 金敏珠的这三个回合,虽然很犀利,但是并不像是正式的进攻。 “试探,”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严肃地说,“金敏珠应该只是在试探,她还没有发动真正的进攻。” 高高的赛台上。 裁判做出手势,比赛继续进行,与前不同的是,金敏珠忽然示弱,阮秀梅虽觉有疑,但仍谨慎地一步步逼了过去。 一步一步。 金敏珠渐渐退近边线。 台下各国营员们都看得糊涂起来,百草凝目向场边的昌海弟子看去,见他们不仅没有面露担忧,反而看得饶有兴趣,仿佛马上就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百草一怔,视线转回金敏珠—— 已退至边线的金敏珠,突然诡异地露齿一笑,牙齿雪白,仿佛张开了嘴巴的豹子,迸发出一声大喝: “呀————!!!!” 昨晚,她屈辱地跪在训练营的院子门口,亲眼看到这个越南女选手阮秀梅跟戚百草有说有笑,居然还送礼物给戚百草,一副感情很好很亲热的样子!哼,听说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什么,“物以类分,人以群聚”,跟坏人走得近的,也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她要让这个阮秀梅明白,试图跟戚百草交好,是阮秀梅做过的最应该感到后悔的事情! “呀————!!!!” 从赛台的西南角,金敏珠以晴空霹雳之势腾空跃起,带着裂空的风声,左脚踢出,右脚紧随,如响雷般,“啪!”、“啪!”,重重踢上阮秀梅的肩部! 双飞踢! 台下各国营员们惊住,双飞踢并不稀奇,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踢出来,可是能够如此有力道地全部直接踢在对手身上,并不容易! 阮秀梅被踢中踉跄后退。 却不料,金敏珠脚尖将将落地,一口气也没有喘,又是腾身大喝,又一个霹雳般的双飞踢紧接着踢出来! “呀——!” 这两个双飞踢竟是一气呵成的! “啪!”、“啪!”,两脚还是踢在肩膀上,阮秀梅被踢得气血翻涌,摇晃着往后退。 这是—— 四飞踢…… “呀——!” 没有间歇没有停顿,脚尖刚一落地,金敏珠又厉喝出声,竟然是第三个双飞踢! 在台下各国营员的目瞪口呆中。 第四个双飞踢! 第五个双飞踢! 沿着赛台上从西南角到东北角的对角线,金敏珠如同一只嗜血的豹子般,连续又踢出了她的第六个双飞踢!每一脚与下一脚之间,像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没有任何喘息,那一连串的脚影连成一道黑烟,在空中“啪!”、“啪!”、“啪!”、“啪!”炸开! 最难以置信的是—— 金敏珠竟每一脚都没有落空,全部重重地击在阮秀梅的肩部! 奇怪的是,眼看着阮秀梅已经被踢得面色惨白,丝毫没有还击的能力了,却居然迟迟没有倒下,而是一直在痛苦地左摇右晃往后跌踉着…… 再仔细看了下,百草悚然大惊! 竟然是金敏珠控制了脚下的力道和角度,使得阮秀梅被踢中后左右摇晃的程度恰好到还没来得及摔倒,就又要吃下一脚。是金敏珠不想让阮秀梅摔倒,因为一旦她摔倒,金敏珠的表演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百草握紧双拳。 心中的怒意已经快要无法控制。 第七个双飞踢! 第八个双飞踢! 金敏珠竟不可思议地又提高了腾空的高度,左右脚“啪!”、“啪!”打在阮秀梅的脸侧,将她的头重重甩出去!眼看着金敏珠第十六脚飞踢出去,阮秀梅已经被逼到了东北角的底线,她被打得脸都肿了,惨白着脸在那里摇摇欲坠…… 台下众人看得胆寒。 “呀——————!!!!” 迸发出比前八个双飞踢更加凶猛的喝声,金敏珠拨地腾空,力灌右腿,踹向阮秀梅的下巴,那击中的声音赫然比方才那些要重了几倍有余! 午后的山谷。 阳光从云层中出来,刺得人眼痛。 被踢出一个高高抛物线,阮秀梅的身体从赛台上摔落下来,如断线的风筝,竟还飞行了一段距离,才坠落下来,恰恰落在距离百草一米远的地方,仿佛那就是金敏珠特意踢过来给她看的! 百草霍然起身! 在她的身前,阮秀梅的身子只微微颤抖了一下,便晕死过去,面孔淤紫,满嘴是血,已经完全辨认不出昨晚那友善爱笑的模样。 “啊——!” 越南队的营员们惊恐地冲过来,挤开百草,将阮秀梅紧紧围住。混乱中,初原将拥挤的越南队营员们拨开一道缝隙,为阮秀梅做紧急的救治。 赛台上。 “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双手叉腰,昂起头来狂笑不已,那刺耳的大笑声在山谷中一层层回荡,仿佛她已经是王者,站到了世人崇仰的巅峰。 Chapter12 晚饭后,训练营的院子里。 房间中的气氛憋闷极了。 下午的挑战赛,阮秀梅被金敏珠踢掉了两颗牙齿,浑身瘀伤,越南队最终每场皆输地败给给韩国队。虽然在后面进行的最优胜营员选拨赛中,岸阳所有的队员都顺利晋级,但是看着金敏珠又一次以连环双飞踢打败同组的泰国营员,那副得意洋洋,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模样,真是让人心情愉快不起来。 “金敏珠真是出尽了风头啊……” 梅玲没精打采地叹口气,原本打算去夜市大血拼的,现在也有点提不起兴致了。金敏珠连续九个双飞踢,将越南的主将阮秀梅踢下赛台,似乎将越南队其他队员的意志力都踢散了。 随后上场的韩国队员虽然也很出色。 尤其是队长闽胜浩。 他曾经在去年刚刚结束的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中拿到过冠军,上场时杀气十足,威风凛凛。 但是即使是他,也被金敏珠那嚣张的九个双飞踢抢尽了风头。 “金敏珠根本不是在比赛,完全是在表演!炫耀!爱现!”晓萤恨恨地说,“而且,好像在给谁下马威一样,那么厉害干什么?是想吓唬谁吗?” “唉……” 梅玲又叹口气。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被吓住了。刚见金敏珠的时候,她还以为金敏珠只不过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金敏珠……”光雅犹豫了一下,“还会向百草挑战的吧……” 林凤默叹一声。 梅玲的叹息声绵长久远。 晓萤满脸黑线,扁了扁嘴唇,说: “切!百草……才、才不会怕她!百草连婷宜都能打败,还会打不过金敏珠那个小屁孩!” “我怎么觉得,金敏珠似乎并不比婷宜弱。”回想那一连串的双飞踢,梅玲感觉婷宜至少在力量上是不如金敏珠的。 “哼!不管怎么说,金敏珠就是个小屁孩!小屁孩!”晓萤忿忿地说,转头看了看,又说,“百草呢?怎么还没回来?” “她拿跌打药油给阮秀梅去了。” “不是去了好一会儿了吗?” “咦,是哦,该回来了啊。”梅玲看向门口。 “我去找她!” “那你还去不去夜市逛街了!”梅玲急忙喊,晓萤却已经一溜烟消失掉了。 敲开越南队的房门,扑面过来一股压抑的气息,阮秀梅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被褥上,四周沉默地坐着几个同队的女孩子。晓萤不敢多做停留,问候了几句,就打听百草的去向。 “她陪了阮师姐很久,刚走。” 越南队的女孩子用生硬的英语回答晓萤。 *** *** 暮色渐起。 茵茵的草尖上有了些露珠,踩上去沁得脚底有些凉。握紧拳头,阮秀梅满口鲜血地被金敏珠踢飞出赛台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百草深吸一口气,对着山谷: “啊——” 她大喊了几声,发泄着心中的憋闷,一声声喊声随着淡淡的暮气四散开来。 郁气稍稍纾解之后。 “喝——!” 百草呐喊着,赤脚腾空跃起,力灌双腿,“啪!”、“啪!”,凌厉的破空声惊得树梢的倦鸟们扑棱着翅膀惶惶飞走。 第一个双飞踢! 第两个双飞踢! 提一口气。 第三个双飞踢! 第四个双飞踢! 再提一口气,已有些勉力支撑—— 第五个双飞踢! 第六个…… “砰——!” 力量无以为继,百草从半空中摔下来,重重跌在草地上!草坪又厚又软,并没有摔痛她,但是心中充满了沮丧和对自己的失望,躺在微湿的草上,她怔怔地望着暮色渐浓的天空,咬了咬牙,一翻身又爬起来! 第一个双飞踢! 第二个双飞踢! …… 暮色中,那高高跃起,又不时摔落下来的身影,像一只翅膀受伤却想冲向天空的鸟儿,可是每一次都没有成功。 一次一次。 直到体内一分力气都没有了,甚至三个连续的双飞踢都很难再作出来。汗水湿透了百草的道服,她爬起来,再试着大喝一声,握拳跃身,而疲倦的身体怎么也不听她的指挥。 暮气弥漫在山谷间,脚下的青草越来越凉,心一点点紧缩,百草木然地望着远处仿佛被烟雾笼罩住的湖面。不知过了多久,她呆呆地收回视线,目光回转处,看到了湖边那棵大榕树。 榕树的枝叶茂密如华盖。 似乎比松柏道馆小木屋前的那棵,还要年长一些。 月亮从云层中出来了。 初原倚坐在树下。 他仿佛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出神地望着湖的对面,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想。淡淡的暮霭包围着他,他的神色有些看不太清楚,但是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有种跟平时很不一样的气息。 “你来了。” 听到脚步声,初原微微回头,见到是她,他并没有起身,而是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 “我……我刚才在那边练功。” 坐到他的身边,百草尴尬着,略不自在地伸手指了指。 “看到了。”初原笑了笑。 怔怔地看着初原的笑容,百草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笨拙无比。 “你在练金敏珠的连环双飞踢?”过了片刻,初原打破寂静。 “……是的,”她闷闷地说,“可是,练不成。” “你练了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吗?” “……?” “金敏珠应该是练了很久,甚至是半年或者一年,才能够练出来。”靠着榕树遒劲的树干,初原的目光从湖的对面收回来,看向百草,“而你的一些腿法,她在短时间内又何尝就能练成呢?” 百草听怔住,过了一会儿—— “是,我明白了!” 抬起头,她眼睛炯亮地说。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在技术和腿法上的特点,不必强求别人能做到的,自己就一定要做到。扬长避短,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优势,就可以了。 初原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坐在他的身旁。 傍晚的风清爽地吹过。 不知怎么,百草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树叶沙沙地响,星光从叶片的缝隙间洒落,他和她并肩坐在大榕树上,同一根树枝上承受着他和她的重量,那根树枝微微颤着,仿佛随时会断掉,就像她当时的心跳。 “砰砰砰砰……” 心脏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慌张地低下头,她不敢去看他,四周却那么静谧,可以听到他宁静的呼吸声。 “初原师兄……” 许久之后,百草平稳住心情,侧头看向初原。初原仍旧静静出神地望着湖的对面,这两天来,她注意到他总是类似这样的恍神,仿佛心中有个结。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她犹豫地问,担心初原师兄会不会不喜欢她问得太多。 “很明显吗?” 初原怔了下,笑着摸摸自己的脸。 “嗯。” 百草点头。 “也不算是不开心,”想了下,初原唇角有淡淡的笑容,暮霭缭绕在他身旁,“只是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嗯?” 她认真地听。 “又想要见到那个人,又不想见到那个人,”他的笑容里隐约有些涩意,“又想让那人知道,又不想让那人知道……” 百草听呆了。 “傻丫头,”初原叹息着又揉揉她的脑袋,“听不懂,是不是?不过,跟你这样说一说,心情就好了很多。” “不,我能听懂。” 她怎么会听不懂呢? 初原师兄刚回国的那段时间,每次出现几乎都是和婷宜在一起。她想见到他,哪怕只是看他一眼,可是又害怕见到他,怕发现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她想让他知道,她一直都记得他,哪怕三年中几乎完全断了联系,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他,可是又不想让他知道,怕他会觉得…… “……初原师兄,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所以,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是吗?梅玲说,昨晚那个叫李恩秀的少女宗师,虽然只能看到背影,但是也能看出气质非常好。心中微微酸涩,百草却努力对他露出笑容。 “……?” 初原看着她。 “那个……叫做恩秀的女孩子,”略微避开他的眼睛,百草说,“你喜欢她,可是,又……又怕婷宜前辈会难过,所以……你很矛盾,是吗?” “昨晚有人看到恩秀了,对不对?”笑了笑,初原摇头说,“不过,傻丫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 她脸红地望着暮色中的湖面,晚风将湖水吹起一层层的涟漪。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可是她看着晓萤交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也被晓萤拉着看过一些关于爱情的电视剧。 “……我知道……” “……喜欢,应该就是……喜欢他,会想要跟他在一起……见到他,会开心……见不到他,会想他……看到他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会难过……” 她面红心跳地,将晓萤曾经告诉过她一些说了出来。 听得怔住,初原凝视着她,眼底有种深深的东西。 “百草,你长大了。” 她不敢看他,脸红得像只番茄。 “不错,这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发顶,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红晶晶的草莓发夹上时,手掌渐渐僵住了,“所以,百草也有喜欢的人了,是吗?” ………… …… 黄昏的小木屋。 对着镜子,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卡别在刘海上。 “好看吗?” 她有点紧张地问。 “我……我很喜欢它。” 眼睛亮亮的,她脸红着说。 …… 乌黑的短发。 映着那只草莓发夹亮闪闪的,红晶晶的。她的脸颊也是红扑扑的,有点害羞,有点羞涩。 …… 他认得这只草莓发夹。回国的第一天,在夜市遇到她,她和若白站在一个饰品摊前,她和若白正在看的就是它。 …… ………… “这只发夹,就是百草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送的,”轻轻摸着她乌黑发丝上的那只草莓发夹,初原唇角的笑容却始终有些僵涩,“所以百草才这么喜欢,每天都戴着它,是吗?” 她的脸顿时红得像要涨破了! 手足无措,心跳如撞,能感觉到他的手掌在她发间的温柔,她耳膜轰轰地响,体内的血液哗哗哗奔淌得乱成一团! “……是。” 她的声音羞涩得如同草尖上缀着的晚露,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初原的手指僵在那只草莓发夹上。 终于,他的手缓缓垂下。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住的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百草愣住,脸颊上的红晕一点点消失。果然,初原前辈也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她不喜欢初原师兄吗?” 百草涩声问。 “……应该也是喜欢过的,”初原的唇角轻轻弯起,然而很快地,涩意又一点点染回他的唇角,“只是,我太久没有在她的身边……等我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已经太晚了。” “那……”察觉出他神情中的黯然,百草的心也莫名地痛起来,挣扎了一下,她犹豫地问,“……你难过吗?” “嗯,是的,”闭上眼睛,初原笑了笑,又摇摇头,“不过,她喜欢的那个男孩子非常优秀出色,或许比我更适合她。” 呆了良久。 百草心中乱成一团,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压得她半晌说不出话。猛地,她霍然一惊,盯向他! “难道不是婷宜前辈?” 婷宜喜欢初原师兄,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而刚才初原师兄说,他喜欢的女孩子,喜欢别的男孩子。 “是……是恩秀,对吗?” 所以初原师兄一来到韩国就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喜欢恩秀,恩秀却另有喜欢的男孩子?可是,梅玲说那恩秀紧紧地抱住初原师兄,怎么会…… “百草——!” 远处突然传来晓萤呼喊的声音! 榕树下的百草一愣,扭头看去,见晓萤一边喊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站定后,晓萤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瞪大眼睛来回看着百草和初原:“啊,初原师兄!……百草,你……你害我好找……你怎么跟……怎么跟初原师兄……在一起啊?……碰到的?……真的吗?” 终于喘过气来了,晓萤郁闷地说: “我还担心你心情不好,特别出来找你,结果你倒没事,还跟初原师兄在一起……唉,算了算了,昌海道馆有专车接送营员们去市区逛夜市,还有一会儿就出发了,你赶快收拾一下,一起去啦!” “我……” 百草刚张嘴,晓萤眼睛一瞪,怒声说: “要是敢说不去,我就跟你绝交!我找你找了这么久,一身大汗,要是你连陪我逛街都不去,我就真生气了!” *** *** 夜晚。 街道上熙熙攘攘,女孩子们吃了炒年糕,吃了冰激凌,买了很多有趣的面包打算当做早餐。百草觉得韩国的炒年糕其实跟国内的年糕差不多,只是更硬一点,不甜,而且用红红的辣椒酱炒着吃,看起来确实蛮诱人的,吃起来倒是一般。 韩国的店铺,跟岸阳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应该是每家都装修的很精致很漂亮。比如这家卖化妆品的店,布置得像童话中公主粉红色的闺房,里面每样小东西也几乎都是粉红色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而且贴心的是,居然每样化妆品的标签上,都有中文的名称,也有中文说的很好的店员小姐热情地为她们服务。 梅玲和晓萤像淘宝一样兴奋地看着选着,不停地喊: “哇,这个粉饼的盒子好可爱啊!” “是啊是啊,还有这个腮红,粉扑毛绒绒的,上面还有蝴蝶结,太可爱了吧!” “你看,还有往身上扑的亮粉呢,亮晶晶的,好可爱哦!” 几乎她们的每句话里都有“可爱”两个字,看着她们那么开心,百草的心情也被感染了,从傍晚得知初原前辈竟然可能喜欢的是恩秀的吃惊和黯然中,慢慢也变得开心起来。 她一边等她们,一边好奇地研究那些化妆品的标签。 “散粉”、“粉饼”、“粉底霜”、“粉底液”、“隔离霜”、“腮红”、“唇彩”、“眼线”、“眼影”、“睫毛膏”、“面膜”、“指甲油”、“洗甲水”、“身体乳”…… 好多好多东西啊。 原来化妆需要用这么多东西啊,那需要多大的抽屉才能把它们放进去呢?百草胡思乱想着,拿起一支隔离霜呆呆地看,这是做什么用的,是要隔离什么呢? “你需要点什么吗?” 店员小姐满面笑容地走到百草身旁,中文说的很好。 “……没,没有,”百草脸红了,赶忙把那支隔离霜放下,“我是在等她们。” 店员小姐笑着打量她: “你很漂亮,皮肤也很好,粉底不用选太厚的,这种很薄很透明的隔离霜就非常适合你,来,我帮你试一下。” 百草局促地说: “我不会化妆……我不化妆的……” “女孩子怎么可以不化妆呢?”店员小姐诧异地说,“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可爱,才会有男孩子喜欢啊。” 因为店员小姐那种十分肯定的语气,百草听得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店员小姐已经用海绵在她脸上开始涂抹。 “不要动,”店员小姐专心地说,“马上就好,你的皮肤底子真好,像水蜜桃一样,白里透红的,不油也不干。如果嫌麻烦,不用粉底,直接用粉饼或者散粉扑一下也可以。嗯,再用点腮红,这种粉红色的腮红很适合你,看起来嫩嫩的。” “别动!还有唇彩。” 店员小姐又拿来一支水果糖模样般的小管子,从里面拧出一只小刷子,黏着着稠乎乎的东西,往她唇上抹。 “哇——!” 这时,晓萤和梅玲凑过来,惊奇地看着正在被店员小姐上唇彩的百草,两人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百草,这是你吗?” 晓萤看傻了。 看了又看,梅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地问店员小姐:“她都用了什么,全部拿给我。” 店员小姐满意地收起唇彩,取了一面手柄很长的化妆镜给百草,然后对梅玲说: “这位小姐底子好,稍微化妆一下就很漂亮。你的皮肤跟她不太一样,刚才我为你推荐的就是适合你的。” 百草看着镜子。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子真的好像水蜜桃一样,皮肤水嫩嫩的,脸颊水嫩嫩的,嘴唇也水嫩嫩的,透着一种甜蜜的粉红色,就好像,她在橱窗里见过的那些洋娃娃。 “百草……原来你是美女啊……” 晓萤张大嘴巴,继续盯着她看,眼睛都快看直了。 “而且,这个妆看起来很自然哎,看起来就跟没化妆一样,哎呀,你的皮肤这样看起来好好啊,让人好想咬一口啊……” 可是,百草并不喜欢镜子里的这个女孩,一副娇弱的样子,好像随时会被对手一脚踢飞。 要有力量! 师父和若白师兄经常这么说。假如他们看到她这个模样,一定会皱眉的吧。 “别擦啦!很漂亮啊!”见阻止不了百草,晓萤只得哀怨地说,“拜托,就算你要擦,也要用化妆棉配上卸妆的东西擦啊,你看你都快把自己弄成大花脸了,而且会很伤害皮肤的好不好!” 结账的时候。 店员小姐拿出一个小丝袋给百草,微笑着说: “送给你,这里面有你刚才用的那些化妆品的免费小样,女孩子还是要学会化妆才会更迷人啊。” 从化妆品店出来,虽然遗憾百草把那个美美的妆擦掉了,但是因为百草得了免费的赠品,往后还有画那个妆的机会,晓萤还是挺高兴的。而且,她收获了很多化妆品哦,这些如果在国内买,价钱都是要至少翻倍的,现在韩元又贬值这么厉害,买起来好划算啊,嘿嘿嘿嘿! 继续买! 街道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商店,有卖衣服的、卖鞋子的、卖雨伞的、卖文具的,都又精致又可爱,看得晓萤和梅玲走不动路。沿路还有很多卖饰品的小摊子,跟岸阳夜市上的不同,这些饰品摊子上耳环项链之类几乎全都是摊主老板自己做的,很有原创性,摊摊都不一样,样式唯美又浪漫。 “难怪韩剧里面那些女演员的耳环都那么漂亮,”晓萤恋恋不舍地摸着那些饰品,“原来这里到处都是超好看的耳环啊。”可惜她没有耳洞,不能像梅玲一样狂卖,呜呜呜呜。 但是她可以买项链! 买发夹! 嘿嘿嘿嘿! 还可以享受跟摊主老板杀价的乐趣,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可以拿着摊主老板的计算器,用按数字来杀! 街道上行人很多。 每个饰品摊上都围着很多人,百草守在外围,紧紧跟着她们。梅玲又买了一大堆,回头看到始终静静站在那里帮她们拎着大袋小袋东西的百草,不好意思地说: “百草,你不买点饰品吗?” “不了。” 百草笑着摇摇头。 “都是很漂亮的啊,也不贵,”梅玲将她拖进来,如果百草什么也没买,只是帮她们拿东西,她会有种让百草做了苦力的心虚感,“你没耳洞,好像也不戴项链,你头发短,头花也用不上……啊,你喜欢发夹是吧,我看你经常戴这个草莓发夹,要不要换一换呢,这里有很多好看的发夹,你看这个小花的,很可爱对不对?” “别白费力气了。”晓萤头也不抬地说,“百草经常戴那个草莓发夹,是因为那是她喜欢的人送她的。” 梅玲吃惊地睁大眼睛。 “喜欢的人?百草,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我认识吗?” 百草的脸“腾”地红了。 “竟然是真的呢……”梅玲更吃惊了,用胳膊捅捅晓萤,“你快看,百草脸红了!她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那当然,我不是说过了嘛。” 晓萤得意地瞟一眼百草红得像番茄一样的脸。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只草莓发夹肯定是若白师兄送的,再根据百草第一次戴上它的日期推算,肯定还是若白师兄作为生日礼物送的,百草才会那么喜欢,嘿嘿,意义不同嘛。 “是谁?百草,你喜欢谁?”顾不得看饰品了,梅玲兴奋地问,“他送你发夹,那他一定也喜欢你!啊,好浪漫啊!” “我……我去外面……” 面红耳赤地挣脱梅玲的手,百草慌忙拎着大包小包挤到外面,街上行人如织,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耳边轰轰响着梅玲刚才那句话—— “他送你发夹,那他一定也喜欢你!” 可是,那是绝不可能的,百草轻轻吸了口气,初原师兄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饰品摊前。 “没错吧,”晓萤哈哈笑着,拿起一条带蕾丝的项链比了比,“以百草的性格,她没否认就是承认了啦。” 梅玲仍是一脸不可思议。 “百草居然会谈恋爱,我还以为她满心满脑只有跆拳道呢。” “拜托,百草也是正常的女孩子好不好,都十七岁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喜欢过男孩子呢?”晓萤翻个白眼,“你都交了好几个男朋友了不是吗?别看不起百草,刚才你也看到了,百草打扮起来是很漂亮的,有男孩子喜欢她,很正常啊。” “你也交过好几个男朋友了。”梅玲嘟囔着说,说的好像她很花心一样。 晓萤忽然叹口气,说: “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暗恋一个人,可是他的眼睛里从来都没有我,所以我只能用不停地交男朋友,来试图忘记他。” “……” 梅玲张大嘴巴。 “哈哈哈哈,这你都信!”晓萤笑得直打跌。 夜空中繁星如灯,街道上灯如繁星,听着晓萤和梅玲的笑声从饰品摊前传出来,百草刚才的窘意渐渐散去。看了看手中晓萤和梅玲采购的那些东西,她也想为师父买点什么。 听说韩国的高丽参很出名,应该对师父的身体有好处吧,不知道高丽参要多少钱呢?她咬了咬嘴唇,高三开学后的学费她已经攒齐了,要还给若白师兄的钱还差一点,如果……如果…… 如果能在训练营中取得优胜,一万美金的奖金,不但可以去考大学,以后如果师父的身体再出现状况,她也不会太担心没有钱去帮师父支付医药费。 哪里有卖高丽参的呢? 或许应该先问一下高丽参多少钱,百草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寻找着。店铺很多,但是好像都是卖化妆品、饰品、衣服、鞋子的,行人也很多,旁边有一家卖面包的小铺面,生意很红火,挤满了人。 还有…… 大酱。 怔怔地,百草想起在机场的时候,廷皓前辈让她带大酱回来。听名字,大酱应该是用来做大酱汤的吧,在昌海道馆,她们的早餐里就有大酱汤。大酱,应该是去超市买,还是应该去集贸市场买呢,忘了问廷皓前辈,他喜欢吃什么样的大酱,或者所有的大酱都是一样的? 百草出神地想着。 一个男子从她面前经过,走向面包铺子,她无意识地看着他,心中有抹异样,却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那男子插进队伍里,挤在一位中年女人的身后,手中的公文包一挡—— “抓小偷!”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声音已经从百草的喉咙里高喊出来!繁华热闹的夜市中,四面八方所有的行人刹时全都朝她看过来,而就在她喊出声的那一瞬间—— 那男子的右手伸进了中年妇女的手提包中! “抓小偷——!” 眼看着男子手指飞快地掏出一只钱包,而周围的行人们却始终望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甚至连那中年妇女都扭头吃惊地看着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偷,百草急了,顾不得许多,奋力向已经开始溜掉的小偷追过去,边跑边喊—— “站住——!抓小偷——!” 夜市里一阵骚动,等到饰品摊前的晓萤和梅玲听到百草的喊声,慌忙从人群中挤出去时,正看到百草手拎着大包小包,疾风般向小偷追赶而去,迅速地消失在夜市的尽头! “百草——!” 晓萤和梅玲惊呼,拔腿也要去追,却已经完全看不到百草的影子了!拥挤的夜市,到处是人,到处是摊子,百草却好像瞬间蒸发了一样!她们要去哪里找百草! 这时,中年妇女一声尖叫,摸着自己的手提包,说着叽里咕噜的韩语,四周的行人们纷纷围过来,有几个男子立时跟着刚才百草消失的方向追去过! 绕过夜市的街道,面前忽然变成了幽深曲折的小巷。仿佛迷宫一般,小巷有很多条岔路,东拐西拐,每次眼看着百草快要将那小偷捉到了,小偷却猛地急闪进小巷里。 “站住!” 手里还拎着梅玲和晓萤她们的东西,百草又一次被小偷甩开,她皱眉,提一口气,“蹬蹬蹬蹬”追赶上去,喊声在幽长的巷子里回荡。 夜色寂静。 小偷边跑边惊慌地回头看百草。 “蹬蹬蹬蹬蹬蹬”,仿佛功夫电影中的配乐,在急促追赶的节奏中,百草忽然惊觉到,她自己身后竟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轻盈,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似乎还留有余地。 “你追他,我绕过去堵!” 就在百草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看看是谁跟在她身后时,有女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人影一晃,她还没看清楚,身后那人便消失不见了。只是恍神了这一秒的功夫,小偷又多跑出去一米,顾不得再去想,百草大喊一声: “站住!” 便纵身飞追过去。 不想再越追越远,她将十二分的力气用出来,如小鹿般狂奔,眨眼间就缩小了跟小偷之间的距离。小偷愈加惊慌,故技重施,又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奔跑中,他一抬头,恐惧地发现巷子的尽头已然有一个身影堵在那里,将他的去路封死了! “喝——!” 双手拎满购物袋,百草厉喝一声,高高地飞身跃起,右脚踢出,将慌乱中开始爬墙的小偷从半空上踹了下来! “砰!” 小偷摔在青石的地面上,痛得哀哀叫,爬不起来。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角落里,百草三两下将小偷双手反钳住,她一边压住不停挣扎的小偷,一边向巷子尽头的那人看去——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 深深的夜色中,那女孩子身材高挑,面容清秀,她是单眼皮,眼睛弯弯的,乍一看好像很普通,却有种异常可亲的感觉,让百草不由得看了又看。 “你腾空的高度很棒!” 女孩子走过来,她的笑声又清脆又好听,就好像她跟百草已经认识很久了,彼此之间没有一点生疏。 “而且你很了不起,”女孩子蹲在百草身边,麻利地搜着小偷的口袋,“他还没有伸手去偷,你就已经看破了他。” 百草吃惊,除了那个中年女人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又从小偷身上搜出来三个钱包。 “是怎么做到的呢?” 魔法般地变出一根绳子,女孩子将小偷双手捆住,拴在旁边的电线杆上,又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尖锐的呼哨,这才好整以暇地歪过头看着百草,好奇地问。 “嗯?” 百草愣了愣。 “哈哈,”女孩子笑起来,清秀的面容顿时变得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 “你这样傻傻的样子真有趣,就像以前我最喜欢的那只泰迪熊。我是说,你是怎么做到,在他出手偷东西之前,就把他看穿了呢?难道你做过警察?可是年龄不对啊,你应该刚满十七岁吧。” 泰迪熊…… 百草又愣了愣,她不知道什么是泰迪熊,是熊的一种吗? “我……我看出来是因为……”百草努力回忆着发觉小偷的过程,很多时候她身体的直觉要超过大脑的运作,必须仔细理一下头绪,才能说出来,“……首先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不对……他从我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是他的眼神让我注意到他……然后……还是他的眼神……其他人都看着面包铺子里的糕点或者店员,他的目光始终看着人们的口袋和手提包……还有,如果他只是想买面包,就不应该到那个中年女人身边去……而且靠得太近了……他的手就在她的皮包旁边……所以他的手指一动……” “你就喊出来了。” 女孩子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点头,好像在听一个悬疑推理。 “是的,”怔了下,百草说,“可是我喊出来,大家却都看向我,没有人阻止小偷。” “哈哈,因为这里是韩国啊,”女孩子仰头大笑,笑得眼睛弯弯的,“你喊的是汉语,他们都听不懂。” 百草的脸一下子红了! 对……对啊,难怪小偷听到她喊都不慌张,还要继续偷。 “有人来了。” 女孩子忽然说。 百草一怔,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又过了几秒钟,有很多脚步声从远处的巷子里跑过来,她错愕地看向那女孩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孩子从地上蹦起来,笑着说: “我先走了,可爱的泰迪熊!” 那个女孩子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巷子尽头,同时纷杂的脚步声从巷子另一头传过来,百草扭头看去,见是刚才面包铺子前的一些人,还有一个警察,正朝这里跑了过来。 应该是那女孩子的口哨声喊来的吧。 百草不由得又向女孩子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巷尾的月光像山谷溪水中泛起的光芒。 追赶而来的众人纷纷向百草表达了谢意,警察将小偷带走之前,问百草要不要将她送回昌海道馆。没有见到晓萤和梅玲,怕自己回去了,她们会一直在夜市里焦急地找她,百草谢绝了警察的好意,打算先跟晓萤她们会合了再说。 回到面包铺子前。 夜市中的行人还是熙熙攘攘。 晓萤和梅玲却不见了踪影,百草在附近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她们。以晓萤的性格,一定会很着急的,百草拎着满手的购物袋,心里也有点慌了。 …… “到了韩国,万一真的走丢了,联系不上……”机场,廷皓将手机、备用电池、充电器全都装进一个小袋子里…… …… 啊,对,她的背包里有廷皓借给她用的那只手机! 急忙从包里面翻出来,手机果然在,回忆着晓萤平时用手机的样子,百草摸索了几下,很快就将手机开机了。可是,她望着按键愣住,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晓萤或者梅玲的手机号码。 …… “手机里面有话费,也已经有了我、初原和沈柠教练的手机号码……” …… 那么,是要打给初原师兄吗?看着屏幕的电话簿上面初原的号码,百草犹豫着,突然,掌中的手机又是震动又是开始唱歌,吓了她一大跳!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 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 你当时的泪光 ……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 如月光般动听的音乐中,一张廷皓前辈明朗的笑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百草呆看了他几秒钟,才慌忙按下接听键。 “喂?” 廷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有种漫不经心的亲切,就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廷皓前辈。”夜晚,站在人来人往的陌生的韩国街头,百草紧紧握住那只手机。 “终于等到你开手机了,”廷皓的声音是笑着的,“从你下飞机开始,我已经给你打过很多通电话,每次都是关机。如果再不开机,我就要打电话给初原,让他命令你开机了。” “……” “怎么了?”似乎察觉到百草心情的异常,廷皓开玩笑说,“难道你真的走丢了,所以才开机来求救?” “我……我跟晓萤她们走散了……” “在哪里?”廷皓的声音凝重起来。 “在一个夜市,是梨花女子大学旁边的夜市。”她内疚地说,“我刚才去抓一个小偷,跑得太远了,等回来以后,找不到她们了……” “小偷抓到了吗?”廷皓笑起来。 “抓到了……”百草苦着脸,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跟晓萤她们失散了。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是在哪里?”问清楚百草所在的具体方位,廷皓说,“别着急,很快我会再打过来。”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真的很快……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口停下来,一位干练清爽的年轻女子走到百草的身边,自我介绍说她是方氏公司驻韩国首尔的公司代表,少董派她来临时照顾百草。 几乎同时,百草手中的手机再次响起。 廷皓告诉她,他已经联系到了晓萤她们,她们正在往百草所在的地方赶,等她们回合后,由公司的郑小姐送她们回昌海道馆。 “百草——!你去哪里了!” 晓萤浑身是汗地从人群中跑出来,一看到百草,急得眼圈都红了,泪水狂涌出来,扑住百草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大哭说: “呜呜呜呜!急死我了!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跟着你去追,那些巷子像迷宫一样,怎么都找不到你!呜呜呜呜呜呜!都快吓死了!我以为把你弄丢了,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 “跟你说过了,百草又不是小孩子,就算真的走散了,大家各自回昌海道馆也可以啊。”梅玲无奈地说。 她倒觉得晓萤比较像是小孩子,明明平日一副机灵古怪的样子,一找不到百草就开始哭,又说万一百草被小偷团伙欺负怎么办,又害怕弄丢百草从此人间失散,电视剧都没有晓萤夸张。 黑色轿车中。 惊叹地看着车内豪华的装饰,摸了摸身下柔软的真皮座椅,再看看穿着漂亮制服的司机和那个一看就很有气质的郑小姐,晓萤偷偷凑近百草耳边,好奇地问: “你什么时候,跟廷皓前辈关系这么好了?” “是啊,”梅玲同好奇,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哇,我从来没坐过这么好的车呢!一直都知道廷皓前辈家很有钱,没想到居然会这么有钱!” 百草有些窘。 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白月光……”,手机音乐又一次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廷皓前辈明亮的笑容。 “找到了吗?” 手机那端,隐约有敲电脑键盘的声音,廷皓似乎在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找到了,我们正在回昌海道馆的路上,”坐直身体,百草感激而恭敬地说,“廷皓前辈,谢谢你。” 旁边的晓萤和梅玲,屏息静气,不放过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每一点动静。 廷皓似乎笑了笑,然后说: “对了,我听说,金敏珠还在找你的麻烦?” “……是的。” 百草怔了下,才想起廷皓前辈曾经在昌海道馆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认得金敏珠并不奇怪。 “金敏珠那小丫头,从小就争强好胜,一点也输不得。而且,”廷皓似乎在考虑着措辞,敲字的声音也慢了下来,“金敏珠的父亲,金一山大师,十七年前曾经参加过那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百草听愣了。 她不明白廷皓前辈为什么要告诉她关于金敏珠父亲的经历。 “……你的师父曲向南,”在去往纽约机场的公路上,黑色的轿车中,廷皓凝视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上面是搜索出来的旧新闻,“也参加了那届的世锦赛,并且就是在那一届……” *** *** “习练跆拳道,要恪守最基本的精神!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挠!” 山谷中,高高的赛台上。 昌海道馆的金一山大师盘膝而坐。 他大约五十多岁左右的年纪,头发略红,像一团炸开的蘑菇云,面色亦是红赤色。他身材厚实,声如洪钟,眼睛圆睁,目光如炬,让人望之胆寒,活脱脱像一尊庙宇中的怒目金刚。 “所谓礼义指的是,作为习练跆拳道的弟子必须……” 台上,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台上,各国营员们盘膝而坐,每一个人都屏息仰望着他,聚精会神地听着。 虽然关于跆拳道的精神,在刚开始习练的时候,师父或者教练们都已经传授过他们,然而此刻在象征着跆拳道权威的昌海道馆,在山谷清风间,聆听着著名中的金一山大师的教诲,别有一番严肃而神圣的味道。 晓萤当然也听说过金一山大师。 金一山是个很富传奇性的人物,他是上一代昌海道馆馆主,韩国老一辈跆拳道界领袖人物,李风赫宗师门下的大弟子。他能排名成为大弟子,并不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拜风赫宗师为师的,事实上,在他入门之前,风赫宗师已经正式收了五个徒弟。 据说,当年冬天昌海道馆恰逢大难,风赫宗师身染重病,孤身一人颠沛流离到一个偏僻的山村,在路边饥寒交迫,奄奄一息。天寒地冻,几匹饿极的野狼出来觅食,风赫宗师眼看要葬身狼腹,从山中挑柴回来的一家三口路过此地。 为了搭救风赫宗师,金一山的父母失去了性命,年仅五岁的金一山也被狼咬得遍体鳞伤。感此大恩,风赫宗师收下金一山为徒,视若子侄,并且将他列为弟子之首,亲授衣钵。 所以,金一山在昌海道馆地位尊崇。 而且,据说当年金一山虽然年纪小,个子不高,却天赋神力,悟性奇佳,很快就追赶了几位比他先入师门的弟子。兼之他性格暴烈,模样凶猛,韩国跆拳道界送他诨号“怒火山神”。 然而风赫宗师的昌海道馆馆主之位,最终没有由金一山接任,而是传给了一位突然神秘出现的男子,也就是后来被世人推崇为世界跆拳道第一人的云岳宗师。 晓萤原本还对金一山大师蛮有好感的。 据说,年迈的风赫宗师宣布将馆主之位传给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云岳宗师时,韩国跆拳道界一致反对,昌海道馆内部也有不同的声音出来,险些造成昌海道馆的又一次大乱。 是原本大家认为会继承昌海道馆的金一山,不但没有暴怒,反而出人意料地表示支持云岳,并且竭力平息其他师弟们的反对,为云岳宗师最终接掌昌海道馆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是,金一山居然是金敏珠的父亲! 一想到这里,晓萤对他所有的好感几乎全都消失了。难怪金敏珠那么嚣张呢,原来后台这么硬!看着台上金一山大师那张酷似金敏珠的脸,尤其是那双同样像豹子一样凶猛的眼神,晓萤简直可以想象出几十年后金敏珠的模样。 嘿嘿。 就算是昨晚没有从百草的手机里听到金一山和金敏珠的关系,她今天看到金一山,肯定也能猜到。这父女两个长得也太像了。咦,可是为什么金一山都这么老了,金敏珠才十四岁呢,晓萤的眼珠转了转,又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不知礼义和廉耻,那么就不配习练跆拳道,是跆拳道界的耻辱!”洪钟般的声音在山谷中层层回荡,金一山怒声训诫着来自各国的那些年轻营员们,他每说一段,便有英语翻译将他的话重复一遍。 “十七年前,跆拳道界曾经出现过一桩丑闻!” 怒目圆睁,金一山瞪着台下那一张张年少稚嫩的脸庞,这是他告诫过所有弟子的事例,每一次说,怒火都会从心底燃烧出来。 “十七年前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上,有一位来自中国的选手……” 声音传来,如怒雷般炸起,台下的百草缓缓抬起头,虽然还没有听到金一山说出那中国选手的名字,她体内忽然冒出一股寒气,面容也变得煞白起来。 Chapter13 “……他的名字叫做曲向南,”台上,金大山冷声道,“当年他第一次参加世锦赛……” 曲向南?! 晓萤悚然大惊,她慌忙去看身旁的百草。 啊。 晓萤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眼神凛冽的百草。 “……却匪夷所思地一路将各国选手打败,拿到了世锦赛冠军。” 握紧双拳,百草的身体冷得开始颤抖,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听到的将会是什么。脑中一片空白,耳膜内的血液轰轰作响,直直地盯着台上的金一山,她僵直着身体猛地站起来—— 肩膀上一股大力! 她硬生生又被按了下去。 “坐下!” 耳朵里轰轰的,视线也是混乱的,恍惚过了漫长的时间,百草才意识到那是一脸冷凝的若白,而台上金一山的声音还在继续。 “……赛后,组委会检查出,曲向南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金一山怒声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他居然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台下一阵哗然! “嗡……” “嗡……” 然后各国营员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用服用兴奋剂这种卑劣的手段,来骗取胜利,在世界体坛早已屡见不鲜,”金一山眼冒怒火,“在跆拳道界,这却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在讲求礼义廉耻的跆拳道界,居然也会有像曲向南这样的选手,用这种可耻的手段来进行比赛,这是对跆拳道精神的侮辱和践踏!” “嗡……” “嗡……” 各国营员们议论得热火朝天,邻近的日本队和伊朗队的营员们不时扭头看看突然变得静默无比的岸阳队营员们。 从手指到脚尖,百草的身体一寸寸冰冻住,耳膜明明是在轰然的巨响,自台上传来的那声音却依然尖锐地刺进来!握紧双拳,指骨咯咯地响,她颤抖地克制自己,告诉自己,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对师父侮辱和攻击的声音,她早已听得麻木了。 自七岁起跟随师父进入全胜道馆,每天都生活在这样的讥讽嘲笑中。 “你知道吗?你师父是一个无耻的人!” “你师父就是里的那种大坏蛋,你就是大坏蛋带着的小坏蛋!” “你跟着你的师父,你就是认贼作父!” “……” 因为这些,她跟道馆里的孩子们打了无数次的架,每次就算被他们群殴得鼻青脸肿,她也绝不肯让他们占了便宜,一定要让他们因为侮辱师父而付出代价不可!而每次打完架回来后,她都要趴在庭院里冰冷的石桌上,咬紧牙任师父冷着脸用木板一下下痛打她的屁股。 她的师父是好人。 她要保护师父!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说师父的坏话! 所以,哪怕每次都会被师父打得皮开肉绽,下次该打架时,她也从不怯阵! “……哪怕把全世界的人都打败,”有一次,九岁的她被师父的木板打得痛晕了,悠悠醒转时,她看到师父正默默地望着庭院里的那株梅树,他那过早苍老的面容上,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思念,“……过往的时光也无法重新来过。” “百草……” 良久之后,当师父的目光从那株梅树上收回来,低头看向她时,她不知为何却慌忙闭上眼睛,假装没有醒来。 “……很多事情,不是打一场架就可以解决的。师父知道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听不得别人说师父的那些话,可是,你越是冲动地去打架,别人越会觉得,是师父没有教导好你。” 师父苍老的手轻轻拂向她的额头,就像她的父亲过世前经常做的那样。 “……师父不希望,你把精力浪费在打架上。师父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光芒万丈地站在巅峰之上。这是师父这一生,最大的心愿。” 于是,九岁的她懂了。 只有她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堂堂正正一身清白地站在最高的巅峰,才能替师父证明他的清白!到时候,她就可以用最响亮的声音告诉世人,她的师父,曲向南,是好人,是正直高洁的人,绝不是什么耻辱和败类! 她学会了忍耐、克制。 也学会了沉默。 她几乎不再和人打架,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练功上。她以为她已经麻木,已经不会再冲动,可是—— 此刻。 在这样的场合,在几十个不同国家的营员们前面,亲耳听到师父的名讳被那个几乎象征着跆拳道最高权威的声音,一声声侮辱性地提起,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背脊僵硬起来,心内的怒龙渐渐克制不住,想要翻腾咆哮! 克制! 按住她的肩膀,若白的手掌很重。 ……是。 百草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她极力地控制自己,指骨咯咯地握紧。 “被查出服用兴奋剂之后,曲向南不仅被取消了冠军的头衔,世界跆拳道协会也破例严惩了他,宣布取消他习练跆拳道的资格,他终身不得再参加任何比赛,这种可耻的人,也没有资格向任何人传授跆拳道。” 目光沉怒威严地扫视过那些年少稚嫩的面庞,金一山训斥道: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可耻”、“败类”,一个个难以忍受的字眼仿佛淬血的刀子一样戳在百草的心底!手骨握得要寸寸碎掉,她忍了又忍,忍了再忍,血气翻腾得要从胸口冲出来,那从台上轰然传来的侮辱性的字眼却仿佛永无尽头! “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金一山大师!” 山谷中,清厉的声音猛然响起,将金一山的训斥硬生生地打断! 满场愕然,循声望去,见是一位穿着旧得发黄的道服的短发少女,面容沉怒地从人群中缓缓地站起。 初原回头看向她。 盛夏的阳光刺目而耀眼,他必须稍微眯起眼睛。 在她缓缓站起的那一刻。 如同世间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淡去,初原只能看到她的那双眼睛,幽黑炽烈,像一头愤怒至极却又极力克制的小鹿,那眼底的火光是如此的烈,仿佛她的心已经被烧出一个洞! 若白心中一凛。 百草站起的速度并不快,却如同有千钧之力,他掌上的力量竟已经完全压不住她! “这样当众用侮辱性的言辞评论别人,会严重损害到别人的声誉,”百草的身体站得笔直,面容肃冷地望着台上的金一山大师,“您——知道吗?” “哗——” 像炸开了锅,居然有人敢顶撞金一山大师!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惊呆了,有营员能听懂些中文,窃窃私语传给队友,很快的,那短发少女说了些什么,满场都传遍了!她居然敢打断金一山大师的训话,而且居然说金一山大师在伤害别人的声誉! 林凤、梅玲、石综、寇震也吃惊地看向百草。 他们知道百草会很难以接受自己的师父被当众这么抨击,可是他们没想到,百草居然会敢反击金一山大师! 申波做记录的笔顿住,他推推黑框眼镜,看看那倔强地站得笔直的百草,又看看光雅,发现光雅的面色也是同样苍白。 听完精通汉语的弟子民载的翻译,金一山先是震惊,随即勃然大怒!双目瞪向那倔然而立的短发少女,他怒吼一声,如滚滚巨雷: “你说什么——!” 那吼声骇得台下的各国营员们顿时都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山谷内静寂一片。 “我说的是——” “您这样当众伤害别人的名誉,是一件非常不合适的事情。”清风吹过,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百草背脊笔直,声音清晰,“名誉,对于每个跆拳道选手,都是珍若性命的,是不可以被随意践踏和伤害的,请您在宣扬跆拳道的精神时,不要却忘记了尊重别人这个最基本的原则!” “哈!哈!” 金一山怒极反笑,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滑稽的事情,怒火使他脸孔瞬间涨大了很多,如同立时便要斩妖除魔的叱咤金刚。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说话——!!曲向南,这种跆拳道界的败类,根本没有名誉可言!” “我是戚百草,”指骨握得发痛,百草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不是您口中的什么东西,可是就算我今天才刚刚踏入跆拳道的大门,您的举止有不对的地方,我依然有资格向您指出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 “还有,请您收回‘败类’这两个字,这种不负责任的字眼,不适合以您的身份说出来!” “戚百草!你胆敢、这样、说话、对我的、父亲!”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怒火万丈的金敏珠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她两眼圆睁,对着百草大吼! 虽然被长辈训斥过,也勉强答应了除非在优胜赛中与戚百草对阵,否则不得主动挑衅戚百草,但是眼看着这戚百草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顶撞她的父亲,而且还是为了那臭名昭著的跆拳道之耻曲向南,金敏珠真是恨不得扑过去将她咬成碎片! “曲向南、兴奋剂、全天下都知道!曲向南、跆拳道、耻辱、全天下都知道!你、曲向南、弟子、同样、耻辱、败类!你敢顶撞、我父亲、我要你、道歉!” 怒吼着,金敏珠抬脚就要向戚百草冲过去,闽胜浩一把从身后钳住她的肩膀,金敏珠愤怒地在他的手掌下拼命挣扎着乱踢乱喊: “放开我!她不道歉、我就、杀了她!” “哈!哈!” 金一山又是一阵怒笑,厉声对百草说: “原来你竟然是曲向南的弟子!那个无耻的败类,居然还敢收弟子!居然还敢再说出‘名誉’这两个字!果然无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百草的眼底燃烧着将要燎原的火光,她声音高越地说: “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性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不可以?” 听完民载翻译过来的话,金一山浓眉倒竖,他怒笑着缓缓站起,强壮的身体如同一座矮山。站在高高的台上,他睥睨着那个短发的女孩子,声如怒雷: “好,有胆色!既然你是曲向南的徒弟,那么就是说,在跆拳道协会已经剥夺了他授徒的资格之后,他竟然还在私自授徒!果然有胆色!” “……” 百草面容煞白。 “曲向南,被查出服用兴奋剂,是当年世锦赛记录在案的事实,我说的哪里有错?!曲向南,被世界跆拳道协会剥夺选手资格,终生禁赛,终生不得授徒,我说的哪里有错?!曲向南,用卑劣的手段,去骗取不应属于他的荣誉,是在践踏跆拳道的精神,是跆拳道界的耻辱,我说得哪里有错?!” 金一山的怒声在山谷中轰轰回荡。 “纵使有千万人在此,我金一山,也可以坦荡地再说无数次!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败类!他做的事情,是可耻的事情!” “你——!” 握紧双拳,心内轰地一声,一片片白光炸开,仿佛有恶龙咆哮着在体内翻滚,百草彻底失去了控制!她的视线已经模糊,眼前只有师父那花白的头发、削瘦的身体和那过早衰老的面容。 她的师父她知道,她的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 …… “那是一个好人呐。” 小时候,每当曲师父削瘦的身影离开药铺之后,父亲总是会感慨地说。小小的她不明白,父亲就会一边将细细地药材碾成粉末,一边跟她讲,当年曲师父是全胜道馆跆拳道功夫最好的人,几乎全城所有的孩子们都想跟他学,曲师父从来不像别人那样,收孩子们很高的学费,常常都是免费教孩子们。 “刚才那包药,就是曲师父为他以前的一个徒弟买的。” 父亲说,当年,曲师父常常收到家里穷的孩子,他会资助那些孩子,让孩子们在道馆里吃饭,生病了帮孩子们买药。虽然现在那些孩子们不懂事,会辱骂曲师父,但是每当他们生病买不起药,曲师父还是会买了药放到孩子们的房间。 “曲师父家很有钱吗?” 小小的她帮着父亲用药杵捣药,她记得故事书里讲,大善人都是很有钱的人。 “没有,曲师父自己也很穷。唉,当年曲师父名声大的时候,很多道馆想挖他过去撑门面,给他很高的价钱,他都没有去。那时候他的师兄们,时常帮外地的道馆打点黑拳,赚点外快,喊他去,他也从来不去。”把碾好的药材放进药柜的小抽屉里,父亲叹息地说,“曲师父是个耿直的人呐,怎么可能会出那样的事情。” 小小的她仰着头,听得半懂不懂。 “小草啊,外人说曲师父的那些闲言闲语,你都不要信,”一屉屉整理着药材,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指责曲师父的那些人全都忘记了,当年裁判已经判曲师父得分了,是曲师父告诉裁判,他那一脚并没有踢中对手。就差这一分,曲师父失去了参加那届世锦赛的资格。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那年的秋天,父母遇到车祸,双双过世了。 “吃吧。” 将一只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小小的她手中,曲师父蹲下身子。小药铺里所有的东西都被那些不认识的人搬空了,她已经饿了好几天,狼吞虎咽地吃完那只包子,看着面前这张过早苍老两鬓斑白的面容,她低下头,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第二只包子。 “明天,他们要送我去孤儿院……” 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小的她心中充满恐惧,却忍住眼泪不敢哭。 “……我……我不想去……” …… 小小的她,能听懂从屋内传来的郑渊海师父的耻笑声,从骂她是个穷光蛋,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骂曲师父既然已经声誉扫地了,居然还不肯索性到黑市比赛去赚些钱,再一直骂到曲师父食古不化,一生迂腐,当年风光的时候没有趁机帮全胜道馆赚大钱,现在出了事,却害得全胜道馆再也无法翻身…… “郑师父无法收你为徒,”从屋里出来,曲师父清矍削瘦的身影站在她的前面,“……如果你跟着我,会吃很多苦。” “师父。” 小小的她跪在曲师父的面前。 …… ………… “是你亲眼看到我的师父服用了兴奋剂吗?!难道不可能是组委会的检验出了问题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的师父真的服用了兴奋剂,难道不可能是他被人陷害的吗?!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是您只看了一个检验结果就可以轻易下结论,是就可以轻易来侮辱别人的名誉吗?” 百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体内每根骨骼都在咯咯作响,怒龙在血液中翻腾咆哮。是的,她知道当年世锦赛组委会宣布师父服用了兴奋剂,她知道师父被跆拳道协会除了名,金一山说的那些,她全都知道,可是—— 她跟师父生活在一起,师父是怎样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一万倍!她绝不相信,师父会是金一山口中那样的人!她也绝不允许,师父被人用如此不堪的言辞去侮辱和伤害! “事实俱在眼前,还要胡搅蛮缠,口出妄言!而且目无尊长,毫无礼数!你那个‘曲向南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 金一山怒叱道: “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不知礼义廉耻,徒弟也就不知礼义廉耻!” “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台下,晓萤笑嘻嘻地站起身,站在百草身边。 天知道,她害怕得要死,两条腿都在偷偷打颤。金一山是大师级的人物哎,现在又是在昌海道馆的地盘上,若白师兄的脸色也铁青得很不好看。可是,百草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百草彻底落于下风!而且,曲向南在百草心里有怎样的重量,她一清二楚。 百草这呆子。 只凭一腔怒血,怎么可能争得过金一山呢?但是就算是争不过,百草也不会退让的,她太明白百草的一根筋了。 “大师,金敏珠是您的女儿吧,她可是非常地知礼义呢!” 晓萤鄙视地扫了眼仍旧被闽胜浩紧紧控制住的金敏珠。 “因为三年前败给了百草,她就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想着复仇。前天我们刚到昌海道馆,还没来得及放下行李,您的女儿金敏珠,就拦住我们的去路,说要挑战百草。” 哼了一声,晓萤继续说: “哪里是挑战,她分明就是摆出一副想打架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会以为金敏珠学习跆拳道,就是为了打架呢!金敏珠心胸狭隘,因私挑战,被她的师兄押过来道歉的时候,嘴里还不依不饶地喊着报仇什么的,哎,这可是很多人都看到的啊!” “你!闭嘴——!” 在闽胜浩掌中用力挣扎着,金敏珠急得大喝。周围其他队的营员们交头接耳,都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金一山脸色大变,他怒瞪向金敏珠,沉步走下台子,走到金敏珠面前,吼道: “她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我……”用韩语结巴了两声,不敢对视父亲的怒目,金敏珠扭头,把怒火全都发泄到得意洋洋的晓萤身上,换成中文喊,“你!胡言八道!我、没输、戚百草!当年、戚百草、用了、诡计——!”她才不要让世人知道,她居然曾经被曲向南的弟子踢飞过! 诡计? 台下又是一阵哗然。果然曲向南的弟子,比赛时也只是会用诡计取胜吗? 百草身体一凛。 她看向金敏珠,眼底有沉沉的怒色,“你敢再说一遍,我是用——诡计?” “没!没错!是、诡计!” 声音略微颤了一下之后,金敏珠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吼回去! 是诡计,一点没错! 戚百草明明是松柏道馆主将,却骗她什么,是扫地的,是排名倒数第四的!如果她不是大意了,戚百草根本连她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 “看吧,金大师,这就是您的女儿,”晓萤轻蔑地用眼角瞟了一眼金敏珠,“毫无礼义廉耻,输了就污蔑别人,还说别人用了诡计,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女呢!” “啪——!” 一道凶狠的腿风向晓萤的脸猛踢过来,腿风如刀!晓萤惊骇,脑中一片空白,眼看已躲闪不及,百草亦是大惊,身比脑快,冲过去将晓萤护在身后,右臂一挡,硬生生将那条腿格住! “砰——!” 一声巨响,那条腿灌注了千钧之力,重重劈在百草的胳膊上! 满场惊呆。 金一山的脸色也变了变。 岸阳的队员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一个个气得脸色发青,围过来齐刷刷站在百草和晓萤身边! 虽然百草很冲动,晓萤嘴很贫,但是那金敏珠竟然一言不合,便挣脱闽胜浩,使出这般狠辣的偷袭招数,如果不是百草挡住,只怕晓萤受这一脚,牙齿也要像阮秀梅一样掉几颗! “这算什么!” “欺负我们人少吗?” “哈哈,原来这就是昌海道馆宣扬的跆拳道精神。” “……” 梅玲、寇震他们愤怒地说,亦枫讥讽着,林凤素来沉着,先去看了百草的手臂。若白的视线跟过去,见百草的手臂上已青紫了一大片,他眼神肃冷,面若冰霜,跟身旁的初原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是岸阳队的队长,”凝视着金一山,若白肃声说,“对于金敏珠适才偷袭范晓萤的行为,我要求昌海道馆……” “不许、侮辱、我的、父亲!” 怒吼声打断了若白的声音,死死地在闽胜浩的掌中挣扎着,金敏珠双眼暴睁,瞪着躲在百草身后,脸色依旧苍白的晓萤。 “任何人都不可以被侮辱,不仅仅是你的父亲!” 手臂火辣辣地剧痛,百草面色凛冷地说。 “哼,金敏珠,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虽然惊魂未定,但是有百草挡在前面,还有了那么多队友站在身边,晓萤的胆子更壮了。她从百草身后探出脑袋,嘿嘿地嘲笑说: “因为刚才我说有其父必有其女,戳到你的痛脚了对不对?你恨百草,是因为她在三年前曾经打败过你,而你的父亲,金一山大师,总是攻击百草的师父曲向南,是因为——” …… “金敏珠的父亲,金一山宗师,十七年前曾经参加过那年的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车内,晓萤竖着耳朵听到了从百草手机中传出的声音。 “……你的师父曲向南,也参加了那届的世锦赛,并且就是在那一届……” …… “十七年前的那届世锦赛,金一山大师,在第一轮,就输给了百草的师父,曲向南!” 使足力气,晓萤将声音提到最高,让山谷的清风将她说的每句话都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所有营员的耳中。她只恨自己外语不好,否则英语、法语、日本语、伊朗语全都说一遍。 “当年金大师自负自己跆拳道天下第一,以为冠军非自己莫属,结果第一轮就输了,颜面扫地,所以恨上了百草的师父曲向南,一直恨到现在,每逢有机会便要攻击曲师父。我说得对不对?” 完全不理会金敏珠狂怒的吼声,和金一山怒目圆睁的脸庞,晓萤笑嘻嘻地接着说: “百草恪守跆拳道精神,克已、忍耐,明知道金大师念念不忘曲向南师父的原因,也没有说破。我可没那么好的涵养,到底事实的真相是怎样,大家现在全都明白了吧!” 死一般的寂静。 不仅山谷内其他国家的营员们鸦雀无声。 就连岸阳队的队员们,也互相看看,不敢做声了。梅玲第一次从内心深处佩服起晓萤来。天哪,也太有胆色了吧,按照晓萤的说法,金一山大师居然是因为心胸狭隘,才攻击曲向南师父,曲向南师父居然可能是被刻意抹黑的…… 初原眉心微皱。 若白面色一沉,冷扫了晓萤一眼。 如同突然变成静音的电影。 以闽胜浩为首,昌海道馆在场所有的弟子们,一共大约三十多人,皆面色沉怒地整齐站列在金一山身后。那气势如此之慑人,岸阳队的队员们不由得心中一惊,也挺直了背脊,对峙而立。 “怎……怎么,是要打架吗?”察觉到苗头不对,揪紧百草的胳膊,晓萤强自镇定说,“心……心虚了是不是……” “不错!十七年前,那届世锦赛,我,是在第一轮败给了曲向南!”踏前一步,金一山面如赤枣,声如洪钟,他怒视着岸阳所有的队员,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说,“我金一山,一生钦佩强者,如果是堂堂正正地被打败,没有什么不服!” 那一场失利,是金一山人生中最难以忍受的失败。 历代以来,昌海道馆推崇谦和冲淡,不提倡弟子参与任何有竞赛性质的交手。而那一届的世锦赛,因为前几年韩国国家队战绩不理想,为了提高国内习练跆拳道的士气,国技院的宗师们特意前来请求风赫宗师,派出弟子代表韩国参赛。 昌海道馆派出了实力仅次于云岳的金一山。 金一山直到现在还记得—— 当时举国沸腾! 素来象征着韩国跆拳道最高水平的昌海道馆,首次派出弟子出征世锦赛,所有的报纸和广播都热烈地谈论这件事。出发去日本时,机场送行的人群人山人海,随行的记者达到了创纪录的二十多人,比赛当天,甚至国内的电视台都破天荒地买下了直播的图像。 然而他竟败了! 出人意料地败给了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的曲向南。 第一轮就惨遭淘汰。 他的失败,让昌海道馆承受了空前的质疑! 国内的民众,顷刻间就将希望破碎后的失望,发泄在昌海道馆身上,铺天盖地地指责昌海道馆欺世盗名,早已是个空架子,根本不具备一流的跆拳道水准! 那段困难的时期一直持续了几年。 直到后来,昌海为了消除影响,不断地选派出弟子参赛,陆续为韩国拿到了许多跆拳道世界冠军,才重新稳固住昌海在国内的地位。 曲向南违禁服用兴奋剂的事情,虽然被查了出来,但是世人转眼就淡忘了,却在昌海道馆身上留下了一笔,有史以来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就在第一轮铩羽而归的屈辱记录! 师父和师弟们从未指责过他,昌海道馆里也没有人再提起过十七年的那届世锦赛。 他却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场失利,是永生插在他心口的一把屈辱的尖刀! “但是,败给曲向南这样卑劣的人,是一种侮辱!”双眼暴睁,金一山的目光凶猛得吓得晓萤打个寒战,“而你,小丫头,竟敢出言诋毁我金一山的名誉!你是哪个道馆!你的道馆,和你的师父,必须对你的言行,付出代价!” “你……” 如同被一座重重的大山凶猛地压过来,那骇人的气场逼得晓萤面色发白,嘴唇发抖,她努力想要表现得镇定自若谈笑风生,但是惊骇间一句话也想不出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揪住百草的胳膊。 “那只是一些猜测。” 抿紧嘴唇,百草将晓萤护在身后,她直直地回视着暴怒的金一山,毫无惧色。 “就像我也在猜测,金一山大师,您是否真的是因为曾经败给过我的师父曲向南,所以才这样一次次在公众场合讲述那些的往事。否则,您大可以陈述事情,而不必一定要将当事人的姓名点出来,还一再地使用那些难听的字眼。保护他人的名誉,并不会妨碍到您阐述跆拳道的精神!” “然而,因为这只是我的猜测,这些猜测会伤害到您的名誉,所以虽然我知道您和我师父曲向南的过往,我也并没有用它来质问您!” 深吸一口气,百草在身侧握紧双拳,克制地说: “同样的,我的师父,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那样的检查结果,并不是您看到一个结论,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我的师父,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正直的人,他绝不会像您所说的那样,用卑劣的手段骗取不属于他的胜利!所以——” “请您收回您的那些话,并且,以后不要再伤害我师父的名誉!”在山谷的清风中,僵硬着背脊,百草对金一山行了鞠躬礼。 画面良久地定格住。 青山翠谷,满场雪白色的道服,无数双眼睛屏息望着面色赤红的金一山,和他面前那深深鞠躬的短发女孩。 “哈!哈!”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然后猛地收住笑声,他一字一句怒声道: “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夏日的阳光刺眼眩晕。 光影仿佛斑驳的亮芒,照耀在百草全身,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只能看到她僵硬的背脊,缓缓地,缓缓地,站成笔直。 “那么——” 眩晕刺眼的光影中。 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 “——请您接受我的挑战。因为您侮辱我的师父,我必须要挑战您!” 青草的草尖在风中摇曳。 除此之外,山谷中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了。 “你不够资格。” 黧黑少年闽胜浩,抬起眼睛,从金一山身后看向那个倔强愤怒的短发女孩,声音无波地说: “只有同样大师级的跆拳道高手,才有跟一山大师切磋的机会。一山大师若是跟你这种十几岁的小丫头交手,是自失身份。请你在取得至少黑带七段以上的位级之前,不要再说这种失礼的话。” “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您的实力真的很强,”如同没有听见闽胜浩的话,百草眼底是一片刺骨的寒意,她逼视着金一山,“又怎么会败给我的师父曲向南,即使他真的如您所说,服用了兴奋剂。” “又或者,您原本就不是我师父的对手,”百草缓缓凝声说,“所以,即使我代表我的师父挑战您,您也不敢接受!” “戚百草——!” 一直被闽胜浩扼住肩膀的金敏珠怒不可遏,用中文大吼,吼声将整个山谷震得轰轰响: “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 终于从闽胜浩掌下挣出来,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 “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要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好。” 百草深吸一口气,毫不理会身后晓萤低声拼命喊“不要啊!不要啊!”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金一山闻言怒眉倒竖。 “好!”不敢看父亲的脸色,金敏珠怒哼道,“那就、开始吧——!”说着,她拉开架势,正准备开始,闽胜浩却上前一步,站在已经剑拔弩张的金敏珠和戚百草之间。 闽胜浩看了眼百草,目光在她倔强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秒钟,又转向金敏珠,厉声用韩语说: “为了私人恩怨,而进行决斗,并且比赛的结果还附有赌注,这符合跆拳道精神吗?” 金敏珠哼一声扭过头,恨恨地说: “是她自己要求的!而且愿赌服输,大家都心甘情愿!” “百草。” 这时,初原的声音在百草身旁响起,她的脖子已经梗得僵硬了,缓缓抬起头,望入那双温和宁静如大海般的眼睛,她忽然眼圈一红,死死咬住嘴唇。 看着她这个模样,初原心底微叹一声。 “下午的团队挑战赛,我们岸阳队,向昌海道馆队,提出挑战!”山谷中,站在百草的身边,初原肃声对闽胜浩说。 *** *** 因为百草事件,金一山大师暴怒地拂袖离去,上午的课程结束得比昨天要早些。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岸阳队的队员们回到训练营的庭院里,准备下午与昌海道馆的团队挑战赛。 房间里气氛很压抑。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连晓萤也愁眉苦脸地说不出话,她看一眼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百草,心里七上八下担心极了。虽然她对百草有信心,以前百草也曾经打败过金敏珠,可是—— 金敏珠似乎功力比三年前强悍了很多很多。 似乎,完全不比婷宜差,在力量和气势上,甚至 看起来还要比婷宜强些! 百草会不会…… 一想到在昨天的赛台上,金敏珠嚣张地使出那一连串九个双飞踢,阮秀梅被踢了足足十八脚,从台子上被飞踢出去满嘴是血,掉了两颗牙齿,今天上午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凄惨模样,晓萤的心就揪成一团。 而且!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她相信,百草就算败给金敏珠,肯定也不会像阮秀梅那样,败得那么惨。 最可怕的是! 万一输给金敏珠,百草就要向金一山下跪道歉!还要从此退出跆拳道!她不敢想象百草向金一山下跪的场面,不,以她对百草的了解,百草就算是死,也不可能会跪给金一山的。但是,百草又不是答应了却不守承诺的人,那万一,到时候可怎么办,哎呀,她都快急死了! 还有…… 退出跆拳道…… 就为了十七年前的陈年旧事,百草就要退出跆拳道?! 虽然知道百草对她师父的感情,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冲动太不计后果了啊。晓萤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埋怨着,怒其不争地偷偷瞪了眼依旧沉默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的百草!忽然,她打了个寒战。 室内有股逼人的寒意。 冰源是从远离百草的另一个角落散发过来的…… 晓萤胆寒地看了看。 果然是若白师兄。 浑身散发出冰寒的气息,若白师兄盘膝而坐,他闭着眼睛,似乎怒得已经不想再看见百草了。若白师兄这次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他的面色气得发白,嘴唇也隐隐发白,就像,就像一朵被冰冻住的雪莲。 “团体挑战赛,一共有五场,双方队伍需要各派出五名队员参赛,”就在晓萤诧异自己居然能想出这么文艺的比喻时,初原的视线扫过屋内所有的队员,“今天下午,如果没有异议,我们派出的阵容将会有——” “申波。” “是!” 申波推了推黑框眼镜,郑重地应声说。 “亦枫。” “是!” 正打着哈欠的亦枫赶紧坐直身体。 林凤、梅玲她们有些错愕,看看初原,又看看若白,如果说第一个人选是申波还勉强说得过去,第二个人选竟是亦枫而还不是若白,就实在是有点奇怪了。 “……” 沉吟着,初原的目光落在若白身上。若白依然神情冰冷地盘膝而坐,唇色微微发白,他淡漠地垂目,仿佛对比赛的阵容毫无兴趣。初原望向若白左侧的寇震和石综,决定说: “寇震。” 寇震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若白,才兴奋地回答说: “是!” “女子队员方面,”如同没有看到队员们不解的表情,初原继续宣布,“林凤。” “是!” 林凤端坐回答。 然后,就只剩下一个名额了。 屋内的角落中,百草抬起眼睛,她眼中有郁郁的火芒,直直地盯向初原! “百草。” 初原的声音干净得如同有淡淡消毒水的气息: “由你迎战金敏珠。” 完蛋了! 晓萤恨不得仰天大哭!怎么会这样,她还期望着初原师兄会在最后时刻,对百草晓以大义,不允许百草对阵金敏珠!初原师兄那么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居然会任百草由着性子乱来呢! “是!” 百草的回答比前面所有的声音都低,却比所有的声音都重。 “不行!” 另一声几乎在同时响起! 晓萤大喜过望,太好了,终于有人阻止百草了!循声望去,晓萤傻住,那出声的人,竟然是一直沉默得像隐形人一般被所有人忘记的光雅! “金敏珠,由我来迎战!” 直挺挺地站起来,光雅面色苍白地说。 大家也全都傻住了。 初原望向光雅,像是第一次见到她,若白的神情也动了下。百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仰起头,呆呆地盯着光雅,干涩地问: “为什么?” 光雅死死咬了下嘴唇,硬声说: “曲向南,是我的父亲,要迎战金敏珠,也是由我!” “光雅……” 这是第一次,百草听到光雅喊师父为“父亲”。蓦地,有滚烫的潮湿冲上眼底,略微颤抖地站起身,百草走向光雅,激动地想碰碰她,可是又不敢。 “谢谢你,光雅……”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师父在这里,如果师父能亲耳听到光雅喊他父亲,百草忽然又想哭又想笑,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一遍一遍地说着: “谢谢你,谢谢你,光雅……可是,还是让我来,我来迎战金敏珠,你放心,我一定会……” “他是我的父亲!你只不过是他的徒弟!”打断她,光雅冷冷地说,“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出战!” 百草呆住。 “喂!曲光雅!你怎么说话呢!百草也是一片好心!”晓萤看不过去了。 “我不姓曲,我姓沈,”光雅眼神冰冷地盯着百草,“血缘上的关系,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是,我跟我妈妈的姓,我以曲这个姓为耻!” “……” 百草呆呆地看着她,刚才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一点点沉下去。但是,没关系,光雅已经承认了师父,而且,还要为了师父的名誉而战,已经、已经很好很好了。 吸一口气,百草努力对光雅露出笑容,说: “你能够有为师父出战的心意,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这次,还是让我来,好吗?” “不行。” 光雅冷冰冰地回答。 “……”百草再次呆住,“……可是,你打不过金敏珠怎么办?”她不想伤害光雅,但是光雅和金敏珠之间的实力太过悬殊了。 “打不过,那就输给她。” “不可以!”不敢相信光雅居然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百草急了,“这场比赛很重要!绝对不可以输掉!” “为什么不可以输!” “只有战胜金敏珠,才能让金一山大师道歉,才能让他再不能损害师父的名誉,否则……” “哈哈哈哈!”光雅突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曲向南的名誉!让金一山大师道歉!哈哈哈哈!” 那笑声如此疯狂。 听得屋内所有的人都心惊起来。 “戚百草!你凭什么要金一山大师道歉!”笑出的泪水还在眼角,光雅怒吼道,“曲向南的名誉!他有什么名誉!戚百草,你就是一个傻子!是个神经病!是个白痴!是个混蛋!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在帮曲向南?!” “如果不是你像白痴一样跳出去,维护什么曲向南的名誉,可能大家都只是随耳听一听,根本记不住‘曲向南’这三个字!现在好了,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都记住‘曲向南’是一个靠服用兴奋剂,来骗取胜利,害死家人的无耻的人!” 泪水在光雅脸上疯狂地流淌着,她愤怒地一步步逼近百草: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住口——!” 百草怒了! 即使是光雅,即使是师父的女儿,也不可以这样说师父!师父是怎样的人,她知道得很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见到百草这个样子,光雅又大笑起来,笑声比哭声还要凄厉,屋内其他队员们听得如坐针毡,“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梅玲,借一下你的手机。” 用力擦着面颊上流淌不尽的泪水,光雅阴森森地盯着面色苍白的百草,从不知所措的梅玲那里夺来手机,拨了一串号码。 “郑师伯,我是光雅,麻烦您让曲向南接电话……” 屋内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举着手机,满面泪痕的光雅蛮横地将手机硬是贴在百草耳边,冷笑着对她说,“我已经煎熬了十几年,你不会,连听的勇气都没有吧。” 晓萤担心地看着百草。 只见百草苍白着脸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师父”之后,便好像冻住了。渐渐的,百草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僵硬,脸色越来越惨白,背脊也逐渐发抖,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百草呆呆地看向光雅,又仿佛目光透过光雅,在看着一片空洞茫然的地方。 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她听不见…… 她听不懂…… 白茫茫的雾气,整个世界完全不再是以前的样子…… “百草!” 见百草仿佛失掉了魂灵一般,僵僵地失措地向门外走去,走得有点踉跄,又有点像是逃跑,险些撞在门框上,晓萤再也坐不住了,拔腿就想跟上去。 “让她去!” 若白突然冷凝地出声: “她是该好好地想一想了。” Chapter14 正午的阳光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时候。 湖面涟漪一层层荡开,金灿灿地闪耀着,一晃一晃,如无数的镜子碎片般反射出强烈的光线。坐在湖边,百草呆呆地望着水面上的那些光芒,眼前仿佛有漫天的金星在狂乱地飞旋,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睛痛得连脑子也开始痛。 抱紧膝盖。 她闭上眼睛,将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虾米。 她身上很冷。 一阵阵颤抖的寒冷。 ………… ……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神经病!好!你真的以为你的师父,曲向南,是顶天立地、正直高洁的人,对不对?!你以为他根本没有服用兴奋剂,都是别人诬赖他陷害他,对不对?!我告诉你!你听清楚了!我在六岁的时候,就亲耳听到,他自己在我妈妈的灵前,亲口承认他当年服用了兴奋剂!承认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 “你还是不相信对不对?!好,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么相信的师父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让你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他,向金一山下跪,值不值得为了他,从此退出跆拳道!” …… “曲向南,我要你亲口告诉戚百草,当年的世锦赛,你究竟有没有服用兴奋剂!请你说清楚一点,让她听个明白!” …… ………… 有风吹过,如同在冰窖中,百草死死抱紧自己,将头埋入膝盖,她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寒冷一层层将她包裹住。 *** *** 房间里只剩下了几个女孩子。 林凤和梅玲都在发呆。 光雅一脸惨白地靠坐在墙角。 看看窗外,又看看光雅,再看看窗外,再看看光雅,咬了咬牙,晓萤终于还是忍不住说: “光雅,我知道,你是不想让百草去跟金敏珠交手,怕百草会输,怕百草会因此必须退出跆拳道,对不对?可是,你那些话,说的也太重了!” 光雅苍白着脸一动不动。 “你明明知道百草对曲向南师父的感情,她那么崇拜曲向南师父,她那么尊敬曲向南师父,她那么死心眼,她简直都可以为了曲向南师父去死!你却告诉她那样的事情,她会幻灭的,她会受不了的好不好!”晓萤抱怨地说,就算要劝百草打消跟金敏珠交手,也要讲究一点策略和方法啊。 光雅的嘴唇颤抖了下。 幻灭? 受不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进她黑洞洞的瞳孔,如果这样百草就受不了,那么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受过来的呢?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她是早产儿,母亲生完她没有几天,就过世了。关于她的母亲,全胜道馆里所有的师伯都告诉她,那是一个像花儿一样美丽的人,说她长得像她的母亲,有着同样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 关于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她大多数都是听来的。 据说,母亲在十八岁的时候,有一次跟朋友到岸阳来玩,遇到坏人,是父亲出手救了她们。就像所有故事里的英雄救美,十八岁的母亲对二十岁的父亲一见钟情,为了追求父亲,母亲留在了岸阳,留在了全胜道馆。 外婆生气极了。 小姨沈柠说,因为母亲不肯再回上海,拒绝家里为她安排好的一切,硬是要跟那个身无分文却热爱什么跆拳道的穷小子在一起,外婆大病一场,后来跟她的母亲断绝了关系,离开上海,举家搬到国外居住。 可是母亲的爱情并不幸福。 师伯们告诉她,母亲很爱父亲,为了父亲,她从一个娇滴滴的上海大小姐,变成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她早起为父亲的弟子们做饭,晚上为父亲的弟子们洗衣,平日里出门工作,为父亲和他的弟子们贴补生活费。 父亲却只知道练功,师伯们说,父亲平日里甚至很少跟母亲说话,全部心思都放在备战已经错过一次的世锦赛上。 母亲越来越消瘦。 怀上她的时候,母亲已经瘦到几乎身上都没有肉了。怀孕到七个月,母亲的身体极差,病弱到整日都无法起床,父亲却依然去参加了世锦赛。 师伯们说,当时刚刚传回师父在世锦赛上获得冠军的消息,却紧接着又传回来师父被检查出服用兴奋剂,终生禁赛,被剥夺习练跆拳道资格的消息,母亲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早产,没有几天就过世了。 所以,她常常这样想,她刚出生的那几天,应该是见过母亲的。道馆里没有任何关于母亲的照片或者画像,小时候她只能对着镜子,摸着自己的脸,想象母亲的模样。 屋前有一株梅树,听说是母亲当年种下的。 可是梅树下总是有那人的身影。 于是,她连带着对那株梅树也讨厌起来。 不懂事的时候,她跟着道馆里的小孩子们,一起骂那人是坏蛋,是跆拳道的败类,是全胜道馆的耻辱。长大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她的父亲。 她讨厌那人。 她讨厌他总是蹲下来试图跟她说话,讨厌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想要接近她,讨厌他居然还期望她能喊他一声“父亲”,讨厌他拿给她的所有东西,讨厌当她骂他是坏蛋时,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让她每次都像胆小鬼一样哭着跑走…… 窗外的阳光明亮刺眼。 光雅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光芒灿烂的地方,她真的只是为了不想让百草和金敏珠交手吗?不,也许那是因为她恨百草,她讨厌百草! 她从小就讨厌戚百草。 自从被那人带进全胜道馆,戚百草的存在就像一只令人无比讨厌的蟑螂!跟着那样可耻的人,跟着那样的败类,戚百草不仅不以为耻,反而跪在那人房前,跪了四天三夜,一定要喊那人为“师父”! 戚百草每天被道馆里的孩子们围起来打。 明明每次被孩子们打得头破血流,明明每次孩子们都很大声地告诉戚百草了,曲向南是个大坏蛋,戚百草却好像根本听不懂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像戚百草那样愚蠢的人,为什么明明是那样可耻的坏蛋,却居然还会有戚百草这样的白痴,整天用崇拜尊敬的目光仰望跟随! 躲在墙壁的转角,她每天都偷看那人教戚百草练功。 清晨,那人背对着庭院的那株梅树,戚百草一声声清喝,腾身跃起,练着跆拳道的基本腿势。出门上学前,那人帮戚百草背上书包,用手帮戚百草整理着肩膀上的背带。中午,那人坐在摆了白粥咸菜的小桌旁,等着戚百草放学回来。 那人…… 就好像他是戚百草的父亲…… 而不是她的。 她讨厌戚百草。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戚百草这种人,像笨蛋白痴一样,任别人怎么说,都要死心塌地跟随那个人。 而她却做不到。 六岁的时候,她在梅树下大哭一场,醒来后发现自己被那人抱在他的床上。那天是母亲的忌日,那人对母亲的灵位说的那些话,她全都听到了。 后来,她渐渐长大,六岁时的记忆变得模糊,她开始怀疑那是不是她的梦。是不是听别人说的多了,她才做了那样的梦,那人所说的只是她平时听到的,而不是真实的。 她告诉自己,或者她也可以像戚百草一样。 只要那人一句话。 她就可以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什么都可以相信! 于是,十三岁的时候,还是在母亲的忌日,她终于鼓足勇气又问了那人一次…… “百草怎么还不回来?” 焦急的声音传入光雅的耳中,她的睫毛颤了颤,见是晓萤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时向窗外张望。 “若白师兄也太严厉了吧,让百草自己好好冷静,可是万一百草想不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会出什么事? 顶多是她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光雅脸色苍白地想,就算她再痛苦,也比因为那个人,而要向金一山下跪,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要强得多。 *** *** “终于找到你了。” 清澈温和的声音响起,百草呆呆地抬起头。盛午的阳光中,身旁那人的气息干净无比,仿佛有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她呆呆地望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吃饭吧。” 初原笑了笑,坐到她的身边,打开一只饭盒,里面装了满满的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她咬住嘴唇,垂下眼睛,只觉得胸口也堵得满满的。 “下午不是还要跟金敏珠交手吗?不吃饱饭,怎么能够有力气?”笑着揉揉她的头,初原把筷子和饭盒塞进她的手中。 怔怔地握着筷子,百草嘴唇干涩地动了动,说: “我做错了,是不是?” “嗯?怎么说?” “是不是我太冲动了……就像光雅说的,如果我不是那么冲动地站出来质疑金一山大师,可能大家并不会留意到师父的名字……而且,是不是,就算我打败金敏珠,甚至就算我打败金一山大师……也没有人……也没有人会相信……” “你为上午的事情感到后悔吗?” “……” “如果再来一次,你觉得,你可以控制住你的情绪吗?”初原凝视她说。 百草死死地咬住嘴唇,耳边又如噩梦般回响起那些难听的字眼。 “不,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那样说我的师父,却一声不吭,我做不到……”泪水突然涌上她的眼底,声音也颤抖起来。 小时候,师父扶着她的肩膀,帮她拉开双手的拳势。小时候,师父把唯一的那道青菜夹到她的碗中。小时候,她一遍遍踢向师父吊在树上的脚靶,当她终于踢到时,总是沉默地望着庭院里那株梅树的师父,会回头看看她…… “……那是我的师父,我做不到看着他那样被人侮辱。他不是,他绝不是金一山所说的那样!他是我的师父,我了解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也不敢被他看见她脸上的泪水,她死死将头埋进腿弯。 夏风吹过湖面。 正午的阳光烈如焚烧。 看着她紧紧缩成一团,背脊僵硬地抽搐着,明明是在哭泣,却偏偏不发出一点声音,初原静了半晌,湖面的光晕随着涟漪一层层刺眼地荡开,他低声说: “即使接了那个电话,你还是相信你的师父吗?” 脑中“轰”的一声!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有一些狼狈的潮湿。僵僵地看着他,背脊仿佛在瞬间被冻住,胸口痛得像是要炸开,她需要拼命地呼吸,才能从铺天盖地的疼痛中透过气来。 …… “……那年的世锦赛,”手机的另一端,那声音如此之苍老,像是出自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我的确服用了兴奋剂。” 良久良久,那过早苍老的声音缓缓叹息了一声: “百草……” …… *** *** 庭院里四寂无人。 望着那株梅树,曲向南负手而立,他两鬓的白发被阳光照耀得星星点点,眼角和唇边也早已有了深深的皱纹。 ………… …… “我叫沈媛,”眼睛亮亮地站在他的面前,她有点害羞,声音却很大,“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 “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梅花一样,”硬是将他从练功房拉出来,她的笑容娇柔如花,牵着他的手,让他看这株她刚刚亲手栽种在庭院里的梅树,“在冰天雪地里绽放,不怕寒冷,那么坚强,又高洁,又正直……” …… “或许是要等到明年冬天吧,”痴痴地守着整个冬季都没有开花的那株梅树,她的笑容不再像当初那样耀眼,却越来越温婉,“向南,等到明年冬天,梅花绽开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好不好……好不好……” …… “向南……” 每次回屋后,她总是会拿起干净的热毛巾,将他的双手裹在里面,细细地擦拭。后来,她常常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洁白的脖颈。 …… ………… 夏日的阳光中,梅树的叶子轻轻作响。没有开花,它看起来似乎跟其他的树木也没有太大区别。 看着绿色叶片上的微微光芒。 曲向南胸口一滞,一阵阵咳嗽起来。 那时候,他将所有的精力放在练功上,备战下一届的世锦赛。他很少留意她,直到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晕倒。守候在戚家医馆的病床旁,等待她醒来时,他才惊觉,她早已不是他初见到时的模样。 她瘦得令他心惊。 原本玉葱般细嫩的双手,变得粗糙有了茧子。那头漂亮的长卷发,也变成了朴素的短发。 …… “……向南,我没事……” 虚弱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她的双眼蕴满了深深的感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丽。 “……我们有宝宝了,向南,你高兴吗……” …… 因为她的那次晕倒,他才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从一种可有可无的存在,慢慢地,占据到了他生命中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而她却越来越消瘦,越来越经常晕倒,甚至常常几天无法下床。 …… “……我只是害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她虚弱地说,“你看戚嫂子还不是跟我一样,也瘦了很多……向南,你错过了上届的世锦赛,这一届不能再耽误了……” 拉着他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笑容甜得就像一个梦: “……向南,你会拿到冠军的,对不对……等孩子长大,我会告诉她,她的爸爸是世界冠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她的爸爸曾经一脚就把欺负妈妈的流氓踢飞了……” …… 他以为那真的只是害喜,直到有一天,医馆的戚大夫喊住他。 …… “你妻子的身体不适合怀孕,”大腹便便的戚嫂子上完茶后,年轻的戚大夫为难地说,“我劝过你妻子很多次,应该把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你,可是她总是说等世锦赛结束之后再说。虽然我答应过她,但是……” 如同整个世界忽然间没有了声音。 …… 就像是个讽刺,当一直梦想的世锦赛终于来到眼前时,他才知道,他宁可用一切来交换她的健康。不理会她的各种理由和反对,他再也不练功,几乎带她去遍了国内所有的大医院,花光了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借遍了所有能借的钱,所有的医生却都告诉他—— 太晚了。 以国内的医疗水平,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尤其在她目前怀有六个月身孕的情况下。除非有机会到外国去接受治疗,美国有一两家国际著名的医院对于类似病例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但是高昂的出国医治费用,对他而言比天文数字还要遥远。 …… “……向南,你的头发都白了,”夜晚的梅树下,她躺在他的怀里,虚弱地抚摸他鬓角的发丝,她的手指那样凉,叹息却比梅花的香气还要温柔,“向南,别担心我了,别去借钱,别再去联系国外的医院,好吗……我不会死的……我想看你参加世锦赛……我想看你拿到冠军……你要好好练功……世锦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抱紧她。 将头埋进她的肩窝。 “向南……在我心里面,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去参加比赛吧……我希望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最了不起的英雄……”在他的怀里,她除了高高隆起的肚子,瘦得只剩下骨头。他抱紧她,死死地抱紧她。 …… 在即将绝望的时候,竟是他以前一直很排斥的地下黑道组织,给了他唯一的一线希望。 …… “几乎所有赌家都压韩国的金一山夺冠,押你的一笔也没有,”那个黑道大哥长得出人意料的文质彬彬,拍拍他的肩膀,说,“所以,我们把宝全都押在你身上了,只要你能帮我们拿到冠军,你老婆出国治病所有的花费和手续,我们全包!但是,如果你输掉,害我们赔掉这么大一笔钱,也别怪我们翻脸无情!做生意就是这样,老弟你也可以理解,对吧?” …… 他恢复了练功,每天不眠不休地练功,只是不像以前在练功场,而是改到了庭院。她很开心,只要身体好一些,就会坐在梅树下的躺椅中,抚着肚子,微笑着看着他,陪着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一天一天转眼就过去。 和地下赌庄做的那笔交易,他没有告诉她。 他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只要能救她,只要能够让她活着,以前他以为自己绝不可能去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 在世锦赛开幕的前一天,她仍旧昏迷在医院。望着体育馆中央被无数灯光打照得明亮刺眼的那块赛垫,他非常清楚,他必须胜,只有战胜所有的对手,她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 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 …… 往事一幕幕自脑海中翻涌而过,历历如在眼前,却已恍然这么多年。如果知道事情的演变将会发展到那样的地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梅树下,咳嗽声剧烈得似乎要咳出血来。 曲向南慢慢闭上眼睛。 他以为,随着时光流逝,十七年前的这些事情他会渐渐记不清楚,而中午的那通电话,让一切又清晰地回来了。恍若她还坐在梅树下,那时候她还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模样,常常对他招手,撒娇着让他别再练功了,多陪她说说话。 咳嗽着,他唇角有着苍老的纹路。 只是—— 百草,师父让你失望了…… *** *** 湖边,百草僵僵地仰头看着初原,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一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相信她的师父,相信师父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她坚信这一点。 所以,当听到师父亲口承认他服用过兴奋剂时,仿佛有什么在她胸口轰然碎掉,又惊又痛,慌乱和不知所措。 可是—— …… 一屉屉整理着药材,父亲站在梯子上念念叨叨地说,“……小草,看人要看心,不要只靠眼睛或者耳朵,明白吗?” …… “……” 声音僵僵的,她努力吸了口气,沙哑地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是的,我了解我的师父。” “无论金一山大师说什么,无论光雅说什么,哪怕是师父亲口告诉我,我……我还是相信师父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绝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跟师父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年,师父是怎样的品行,没有人可以比她更清楚。她相信她的师父,即使—— 即使是师父自己的话,也无法将她动摇! “真是个固执的女孩子,”凝视着她,初原的眼底有某种很深的东西,然后,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假如即使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这样做,假如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相信你的师父……那就听从你心底的声音好了。” “可是……”她咬住嘴唇。 “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只要你觉得是正确的,是值得的,那就去做吧。不过,”将筷子重新塞回她的手中,将饭盒放在她的膝上,初原温声说,“首先要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对不对?快吃吧,一会儿就凉了。” 微窘地低下头。 百草吃了几口,发现自己真的饿了,饭菜里有红红的辣白菜,吃起来很爽口。又吃了一会儿,心中依然很不安,她犹豫着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师兄……还是很生气……是吗?” 若白师兄面容肃冷,一句话都不跟她说,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帮你打饭的时候,是若白夹了这些辣白菜放进去。”饭盒里的辣白菜已经几乎被她吃完了。 百草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 她埋下头去,用力地将剩下的辣白菜大口大口扒进嘴里,眼底又有了点潮潮的湿意。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 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 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音乐响起,百草慌忙放下饭盒,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跳跃闪烁着廷皓前辈灿烂的笑脸。她迟疑了一下,接通电话。 “很好,今天终于记得开手机了,”手机那端的环境有点嘈杂,廷皓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吃完饭了吗?” “还没……” “下午要和金敏珠交手,多吃一点。”廷皓叮嘱的话语传过来,“不要小看了金敏珠,她比起三年前进步很大,而且腿法很凶。不要被她的气势压倒,不要让她控制节奏,我相信你,战胜她没问题。” 百草愣住,呆呆地对着手机说:“你怎么知道我下午……” “你忘了,我们正在交往啊,”打断她的话,廷皓的笑声仿佛蓝天白云一样自然,“随时留意和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不敢看身旁的初原,百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们’,”廷皓又笑起来,“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廷皓前辈……”百草窘得结结巴巴,可是她也知道,有些话必须说清楚,“我……上次你说的交往……我觉得并不……” “东西买了吗?”手机那端的声音打断她。 “啊?”她愣住。 “大酱,”廷皓提醒她,“临走前,你答应当做礼物买给我的,难道忘了?” “……没……没忘。” “回来的时候,我会去机场接你,到时候如果让我发现你忘记带礼物给我……”廷皓似真非真地哼了两声。这时,手机那端传来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没等她说话,他笑着说,“好了,我要走了。等飞机到了英国,你和金敏珠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到时候听你的好消息。Bye——” 通话结束了。 百草呆呆地望着手机,脑子里懵懵的,她觉得有什么事情在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是廷皓?” 初原看着她。 “嗯。” 她的脸依旧红红的,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解释,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误会她和廷皓前辈之间的关系。 “廷皓”初原犹豫了一下,“在跟你交往?” “没有!”她慌忙抬头看他,“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他是说着玩的……” “傻丫头,”初原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廷皓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认真的。” 她呆住。 “可是……可是……”惊愕和不知所措使她说不出话,她一直以为廷皓前辈只是在开玩笑,廷皓前辈怎么可能会喜欢她,怎么可能会想要和她交往。 “可是你喜欢的是若白对不对?”初原保持着微笑,说,“没关系,廷皓虽然是认真的,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喜欢若白师兄!”百草急了,再一次解释说,“不,我说的是,我没有那种‘喜欢’若白师兄!我没有跟若白师兄交往!若白师兄也不是‘那种’喜欢我!”她一定要解释清楚,她不想再被他误会下去了,虽然他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 “你和若白没有在交往?”初原怔了怔。 “没有!”她用力地摇头。 “那次我在夜市遇到你和若白在约会……” “那不是约会,是我和若白师兄打工回来,若白师兄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一直都跟我排成相同的时间。”她涨红了脸。 初原凝视着她。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百草的脸颊红红的,望着他的眼睛,渐渐的,她又缓缓低下头,心中涌出一抹涩意。 …… “我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渐浓的暮色中,初原望着仿佛被雾气笼罩住的湖面,“可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 明明知道初原师兄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她的心为什么还会跳得这么快。百草黯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想被初原师兄发现,她不想造成初原师兄的困扰。 “所以,我还有机会,”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闭了闭眼睛,声音轻得就像是自言自语,“是吗?” “……” 她没有听懂。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告诉你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后记 每次写文的过程中,总是会想到很多事情,想着到时候一定要写进后记里。而每次真的完结一篇稿子时,写作过程中的那些事却又都会很神奇地忘记了,只余下忐忑的心情,等待即将出版的这部作品被大家检验。 从初中开始,我爱上了看漫画。 除了喜欢看少女漫画,也很迷恋《灌篮高手》、《棋魂》、《足球小子》这样的热血漫画。记得那时候每个月的零花钱很少,攒啊攒啊,一个月只能攒到买一本《灌篮高手》的钱,于是每月去买漫画的那天就变成了我的节日。 躺在宿舍的床上,捧着《灌篮高手》边看边哈哈大笑,是那段日子里最美好的时光之一。大约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念头想要写一个充满热血和青春的故事。 旋风这个系列,我写的很任性。跟以前我的那些作品不同,旋风里爱情的分量少了一些,纠结也少了一些,线索很简单,就是一群心中充满阳光的为了梦想而努力的少年们。 也许很多读者是为了故事中的爱情而来的,编辑们也总是哀怨地说,再加些爱情,再多加些爱情。可是,在我心里面,旋风是一个非常纯净的故事,纯净得就像阳光中的小草,或许会被风吹,或许会被雨打,但是即使被风吹得弯下腰,也会很快站起来,即使沾上雨水,也依然晶莹透明。她就是这样一个干净得没有杂质的故事。 所以说,这个故事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为我自己而写的吧。 没有太过去考虑读者的口味。 只是为了实现年少时那满腔的热血和热情。 说起来,我一直向往着能够成为像百草那样的人,沉默、倔强、内心中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坚持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 向往什么,往往就是因为自己缺少什么吧。 从小我就比较懒,喜欢睡懒觉,跟同学约出去玩,也常常迟到。我深知这样不好,于是有一天,下定决心说,从明天起,一定要做一个信守承诺,绝不迟到的人!结果,上天好像故意考验我,约好去同学家玩的第二天,居然有了狂风暴雨。望着窗外的大雨,犹豫又犹豫,挣扎又挣扎,终于咬咬牙,拿出誓死的精神骑着自行车冲进雨里,吃力地向同学家骑去。打开门后,同学很吃惊,因为她觉得我一定不会守约了。 呵呵,那一刻,我都被自己感动了,觉得遇到这么大的困难也还能坚持,真是了不起啊。 长大以后,更深地明白了坚持的意思。不仅仅是守约,更重要的是对信念的坚守。上天总是喜欢考验人,你越是想要做到什么,它就越是给你设置许多困难。或许不知不觉中,会妥协了,时光慢慢流逝,甚至会忘记了最初自己想完成的那件事情。 人生就是如此吧。 妥协也未必不幸福,忘记也许会更快乐。 但是心底的某个角落,还是会崇敬那些执着的人,那些坚强的永不放弃的人。 汗,说得好像太严肃了一点。 那么下面来说说这一部旋风《心之萌》吧。不知道为什么,写着这一部的时候,忽然对若白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情。最初在设定这个人物时,并没有把他当做很重要的人物,只是写着写着,他的存在感竟越来越强。 是有着强大的气场吧。 连身为作者的我,有时候都不得不为他左右,有的情节原本没有他的戏份,手指敲在键盘上的时候,却无法控制地开始记录他的言行。 也许是和百草同样的执着吧。 在旋风里,我似乎总是容易被执着的人所感动。 不过,咳,上述的话没有任何结局的透露性。 老读者们应该都清楚,我是一个写文很没有计划的人,写着写着总是爱偏离最初的想法。我喜欢顺着故事的发展而写,不希望为了实现最初设定的结局,而勉强人物们去做一些并不是她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有时候,我会觉得故事里面的人物是活着的。 在某一个空间真实地生活着。 我们的人生总是有很多的变数,她们的人生又何尝不会发生变化呢? 我爱百草、爱初原、爱若白、爱廷皓、爱晓萤,就算是很多读者不喜欢婷宜,其实我也爱她。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将她们的故事,慢慢地、细致地,讲给大家听。 希望大家能和我一样,喜欢旋风这个故事。喜欢这个爱情少了一点,倔强多了一点的故事。 :) 晓溪 2009年10月16日上午于阁楼 Chapter1 韩国。 昌海道馆。 盛夏的山谷中整齐地坐满来自各国的跆拳道训练营营员,雪白的道服在风中轻扬,他们专注地看向前方高高的赛台。下午的阳光中,正在进行的是昌海道馆与岸阳道馆的团体对抗赛,双方选手已经上场,昌海的队员是韩东健,岸阳派出的是申波。 “啊——喝——!” “喝——!” 天空蔚蓝,阳光闪耀,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大喝着,出腿如风,身影不断交错闪离。场边的百草屏息看着,跟申波成为队友已经有将近三年的时候,每次看到他这样的变化还是会觉得很惊奇。平日里,申波文静刻板得有点学究气,但是在比赛时,只要他把那副黑框眼镜一扔,顿时变得犀利和杀气十足! “好帅!” 眼见着申波厉喝一声,飞起的右腿以万钧之力向韩东健横踢过去,晓萤兴奋地低喊一声,反手揪住百草的胳膊。 可惜。 韩东健反应迅速,一个旋身,闪出安全距离。 百草眉心微皱。 几次主动出击未果,申波也渐渐放缓节奏,双方陷入试探的胶着局面。 “不错,申波打得很好。”林凤边看边喃喃道。 “可是没有得分啊。”梅玲有些紧张,申波是队里除了若白之外最强的男队员,如果胜不了这场,那剩下的四场就更困难了。 “0:0已经很好了。” “拜托,你到底是哪个队的啊……”晓萤犯嘀咕。 “你知道这个韩东健在去年的韩国跆拳道全国赛里,是什么成绩?”林凤无奈地说。 “什么成绩?” “亚军。”林凤哼了一声。 晓萤和梅玲都张大嘴巴,顿时说不出话来,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投向场中正苦苦僵持的申波。可是又忍不住羡慕,原来昌海道馆随便一个弟子的战绩都这么显赫啊。 第一局零比零结束。 申波回到场边休息,他浑身已是大汗淋漓,戴上黑框眼镜,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有些惭愧地对队友们说: “对不起,没能得分。” “说什么呢!”寇震锤了他肩膀一拳。 “已经很棒了,他是韩国全国赛的亚军哎,如果你打败他,说明你就是韩国的冠军了呢,哈哈!”晓萤笑脸相迎。 “拜托,就算打败亚军,也未必是冠军!”亦枫摇摇头,对晓萤的智商感到叹息。 初原将毛巾递给申波,说: “韩东健的防守很稳健,僵持下去他的体力可能比你强。第二局你可以试一下,尽量引他进攻,或许他进攻转防守的能力会比较薄弱。” 周围的队员们愣了下。 虽然大家都知道初原曾经是万众瞩目的天才跆拳道少年,可他毕竟退出已久,进入岸阳训练中心更是以队医的身份。尽管这次前来韩国跆拳道训练营,初原是作为领队,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临赛指导的工作。 在没有沈柠教练出现的情况下,一般来说,赛场上的战术策略是由若白来指点。 百草忍不住看向若白。 从中午开始,若白一直肃冷着面容保持沉默。她明白,若白是在生气,生气她太过冲动跟金敏珠做下如果失败就退出跆拳道的约定,可是…… 若白闭目盘膝而坐。 盛夏的阳光中,他的唇色有些苍白。 百草心中一揪,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不敢对他说。 “是。” 接过初原手中的毛巾,申波只顿了一下,便应声领命。 第二局开始,申波做的很巧妙。他并未有意示弱去引诱韩东健主动进攻,而是先佯作几次进攻,然后露出体力渐已不支之态,韩东健果然精神一振,厉喝着开始发动攻击。 “啊——喝——!” 晃开韩东健的飞腿下劈,趁他立势未稳,申波快如闪电,反身一个横踢,紧追又一个横踢,右脚重重踢上韩东健胸前! “哇——!” 晓萤兴奋地跳了起来,梅玲开始尖叫,林凤、亦枫、寇震、光雅他们也面露喜色激动极了! “哇……” 山谷中其他国家的营员们惊呼,这场实力悬殊的团体对抗赛,居然是明显弱势的岸阳队先打开了局面。 1:0! 满场的欢呼中,同大家一样,百草也兴奋地站起来,晓萤紧紧掐着她的胳膊又拽又跳,直到比赛继续进行,她胸口的热潮才逐渐平息。队伍的最前方,初原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睛,他专注地看着比赛,盘膝而坐,神情宁静。 是他指定的战术。 百草忽然有些怔怔的。 如果初原师兄没有退出跆拳道,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她能看出在他凝神专注的面容中,有一抹被压抑住的渴望。究竟为什么初原师兄会离开跆拳道呢? 百草晃神地想着。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初原略微转头,目光越过林凤和梅玲,他望向她,与她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他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她看得有些呆住,几秒钟后,脸却腾地通红。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他…… 他说他喜欢她…… 中午的那一刻,阳光炫目得飞舞出无数金色的光点,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她傻呆呆地看着他,耳边全都是幻听的轰轰声。就像是在一场完全不真实的梦中,她的心脏跳得要蹦出来,但是所有的意识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是她的错觉。 她不敢再去看初原。 慌乱中,她错开视线,却看到了若白。若白面容依旧清冷,他盘膝坐在亦枫身旁,阳光中,他的身影有种异常的单薄,唇色也更加苍白,仔细看去,他的额头似乎有些细密的冷汗。 百草一惊。 心中的胡思乱想顿时散得干干净净,不再担心他是否还在生她的气,百草挤到若白身边,急切地问: “……若白师兄,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是生病了吗?” 亦枫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让出些地方来,似笑非笑说:“不错嘛,总算你眼里还有若白。” 若白没有答她,眉心一皱,似乎不喜她靠得太近。 “若白师兄……” 百草的胸口滞住,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疼,自从她进入松柏道馆,若白师兄对她冷淡过,对她严厉过,可是,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似乎是在厌烦她。 她咬住嘴唇。 顾不得那么多,她伸手去碰若白的手掌,啊,冰冷得好似深井中的井水,若白微睁开眼睛,目光冷漠地扫她一眼,那眼神足可以将一切冻住,他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出来。 又紧咬了一下嘴唇。 她的手指碰向他的额头,若白向后一闪,目光变得更加冷凝,低叱道:“干什么!” 额头是滚烫的。 大惊之下,她没有在意他疏远的态度,焦急地说: “若白师兄,你发烧了。” 若白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是感冒了吗?” 她继续问。 没有回应,她愣了愣,又问: “那……你吃过药了吗?” 若白依旧不理会她,他的唇色雪白,身形单薄得仿佛可以被阳光穿透。百草陡然心惊。 “若白师兄,你这种状况不能出赛,我……”说着,她急着起身,“我去告诉初原师兄你病了!” 原本初原拟定的出场队员名单中没有若白,她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应该是那时候初原就已经看出若白身体不适了。只是临赛前,若白坚持要求替下寇震,出战最后一场的闽胜浩,初原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既然初原看出若白生病。 为什么还会同意他上场的请求呢? 百草脑中一片混乱,只想着必须要告诉初原,若白现在高烧很厉害,绝对不可以出战! “不许去。” 若白的冷声将她定在地上。 “可是你生病了……”她非常不安,刚才他额头的高烧从她的指尖一直烫到她的心底。 “那是我的事,”他淡淡吸了口气,望向正在比赛的场地,“与你无关。” “可是……” “坐下!” 若白声音冷硬,长久以来对她的威严感,使得百草愣了愣,还是下意识地坐了下来。亦枫见那两人虽然肩并肩坐在一起,但是身形都是那么僵硬和不自然,他摇头笑了笑,又打个哈欠。 第二局,3:1,申波领先。 昌海队那边的气氛有些不对了,金敏珠鼓圆了眼睛瞪过来,黧黑少年闽胜浩拍拍韩东健的肩膀,面容依旧沉稳。岸阳队欢声雷动,大家像迎接英雄一样拥抱住申波。 “让他休息。” 看出申波累得已经有些虚脱,初原阻止了队员们围过来的兴奋,将水和毛巾递给他,亲自为他揉捏肩膀放松,叮嘱说: “保持体力,最后一局稳健防守,注意不要让体力消耗太快。” “是。” 申波领命。 听到初原和申波的对话,百草将头转回来,心中略舒了口气,是的,她也能看出来,申波的体力远不是韩东健的对手。第二局抢先取得优势是正确的,否则第三局申波体力跟不上,更加一点机会也没有。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韩东健几乎各方面都要比申波强一些,幸好初原发现了他反击转防守较慢的弱点,然而一旦申波体力下降,这个弱点恐怕也很难抓住了…… 低咳声从身边传来。 百草慌忙看去,见若白正压抑着咳嗽,他的双手虚握着,睫毛闭在苍白的面容上,嘴唇抿得很紧。 “若白师兄……” 她心慌地扶住他,他的身体僵住,胸口剧烈起伏着硬是将咳嗽又逼了下去。 “感冒很严重是吗?你……你很难受是吗?……我去找药!” 霍地站起身,百草脑中已是乱糟糟一片,她向初原那里看了看,他是队医,应该有药。可是,初原和申波正在低声交谈,第三局即将开始。无措中,她看到一个人,脑子想也没想,直接跑过去。 “回来!” 若白冷喝一声,见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头也不回地转瞬就跑出很远去,气得他重重咳嗽了起来。 “咦,百草,”晓萤也看到了,急忙高喊,“百草!你干什么去啊!你一会儿还有比赛呢!” 初原闻声回头,只看到百草跑远的背影。 百草看到的是民载。 民载是那日昌海道馆前来接待他们的弟子,中文说的很好,他正站在昌海外围的队伍中,目不转睛地看着刚刚开始的第三局比赛。听到百草的来意,民载留恋地又看了两眼场中的局势,回答说: “感冒药在宿舍里,我需要回去拿。” “那……有退烧药吗?” “有,也是在宿舍里,你是想现在拿吗?” “是的,对不起。”百草脸红地说。 “没关系,我这就带你去。” 民载走得并不快,他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赛台上的比赛,当远远地看到韩东健飞起下劈,踹中申波右胸时,他面色一喜,只是顾忌着百草在身旁才没有欢呼出来。 又走了一段。 两人听到山谷内欢声雷动,但是已然听不出来究竟是谁获胜了,民载和百草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昌海道馆很大,从山谷到民载他们住的宿舍有很远的距离。等到民载终于从宿舍的书桌里找出感冒药和退烧药,将用量告诉百草之后,百草感谢了他,就拿起药匆匆往回跑。 她跑得很快。 风声呼呼。 阳光飞闪在她眼前。 若白额头的高烧和压抑的咳嗽,让她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若白对她再严厉,她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看着若白生病,她竟有种难以抑制的害怕。 等百草跑回山谷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高高的赛台上,亦枫已经上场了。难道她去得那么久,居然将林凤的出战都错过了吗? “你干什么去了呀!!!” 晓萤急死了,扯住她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看到她回来,梅玲、寇震他们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梅玲低声埋怨说:“百草,你再晚回来两分钟,就赶不上跟金敏珠的比赛了!” “啊……” 脑袋嗡的一声,百草手心冒汗,她居然去了这么久吗,她还以为自己只是离开了几分钟的时间。 “你乱跑什么啊,喊你也不听,跑得比兔子还快!幸好有惊无险,呼——”晓萤偷看一眼不远处的若白,悄声说,“你没看见,你跑走那会儿,若白师兄的脸色有多难看,他都要去追你回来呢。还好初原师兄说,你不是没分寸的人,会按时回来的。” 初原盘膝而坐,凝神看着前方亦枫的比赛,似乎没有留意到队伍里的动静。 “下次别这样了。” 林凤扭头过来,叮嘱百草说。 “……是。” 局促地握紧手中的药,百草看到林凤的头发上尚未完全干透的汗水。 “我败给权顺娜了,”林凤笑了下,“不过亦枫打得很精彩,快看吧。” 赛台上,两个少年正彼此试探做着进攻前的跳步,神情懒洋洋的是亦枫,身形胖硕长相敦厚的是昌海的朴镇恩。正僵持着,亦枫忽然诡异地一笑,看向朴镇恩右肩的后方,朴镇恩愣愣地随之扭头。 “砰——!” 亦枫一记飞腿,在朴镇恩转头之瞬,闪电般踢中他的左胸。 4:4。 “哗——” 满场山谷爆发出又笑又喝彩的声音。 百草看得呆住。 “这是初原师兄制定的战术,”晓萤得意洋洋地说,“你没看前两局,这个朴镇恩又胖又重,出腿跟有几百斤的重量一样,压得亦枫师兄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所以刚才初原师兄指点亦枫师兄,用一下指东打西,迷惑对手的作战方法,哈哈,你看吧,果然这个朴镇恩是个爱上当的,哈哈哈,他也太老实了吧,这一会儿亦枫师兄已经扳回来两分了!” 赛台上。 亦枫又是惊诧一笑,这次看向朴镇恩的头顶上方,胖胖的朴镇恩下意识一抬头,“砰——”,亦枫又是一腿扫了过去! 5:4。 “哈哈哈哈!” 晓萤和梅玲笑得前仰后合,百草忍不住也笑了,一直静默得像隐形人一样的光雅也忍俊不住。 “嘿嘿,初原师兄是天才吧!”晓萤喜不自禁,两眼放光地对百草说,“可惜你错过了申波和林凤那两场,虽然咱们都败了,可是申波和林凤都打得很好哎!是我见过他俩打得最好的比赛!简直是初原师兄让申波和林凤的光彩完全绽放了!” 百草一怔。 初原的身影依然宁静,如同满场的欢呼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只关注比赛中的亦枫。 “可惜,”晓萤还是又叹口气,“毕竟前两场还是输了,可恶,昌海道馆的实力怎么强悍得就跟外星人似的。不过,这局我们总是要胜了吧,哈哈哈哈!” 说话间,赛台上的亦枫故技重施,满脸惊诧状看向朴镇恩右肩后方,朴镇恩身形微晃,又死死硬住脖子不动,打算绝不再上当。孰知,亦枫在做出表情的那一刻就已飞身直起,朴镇恩的定身不动就像一个靶子,被他重重飞踢而上! 6:4! 眼看亦枫的第三局即将获胜,百草心中大慰,只是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药,又不安起来,望向若白的方向。 “去吧,”晓萤发现了,嘿嘿低笑说,“不用怕,若白师兄一向是包公脸,可是对你好得不得了,不会真的舍得骂你的,放心啦。” 百草脸一红,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晓萤已经将她朝着若白用力推了一把。 “去吧去吧,去跟若白师兄认个错就好了,” “我把药拿回来了……”手中的药片握得紧紧的,百草有些紧张地坐到若白身侧,“有感冒药,也有退烧药,你先把药吃了……好吗?”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病得好像更重了些,唇色比方才还要苍白。 若白淡淡瞥她一眼。 因为一路跑着的缘故,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一点濡湿,刘海上别着的草莓发卡被阳光照得红晶晶。 “我以为,”咳嗽几声,若白的声音有些暗哑,“你很看重马上要同金敏珠进行的这场比赛。” “是的。” 因为那不是一场比赛,那关系到她师父声誉。无论如何,她相信她的师父是品性高洁,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她相信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在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事情来,她决不允许师父被人用那样的词语侮辱。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你跑走去‘拿药’,”他冷冷地说,“可能会错过比赛的时间,被视为自动认输吗?” “……”她呆住。 “这已经是亦枫的第三局了。”若白深吸口气。 她呆呆地看着他,背脊腾地冒出一层冷汗,“……我不会错过的,我跑得很快。” “这样跑一趟,还没上场,你的体力就已经消耗掉了一半!” “……” “你是笨蛋吗?!”若白的声音冷如冰凌。 “……” 她低下头,她知道若白说的对。可是看到若白生病她就已经慌了,只想赶快找到药给他。吃了药,感冒就不会太难受吧。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半晌,低声说: “若白师兄,你先把药吃了好吗?蓝色的是感冒药,吃两片,白色的是退烧药,吃一片。”三个小药片在她手心,她递到他的面前。 “拿走。” 若白眉心紧皱。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咬住嘴唇,“下一次我会考虑得更仔细些,这些药你还是……” “啪!” 若白一抬手,她的手臂被格开,小小的药片扑碌碌从她的手心跌滚到地面上。她惊得抬起头,看见他面容冷漠,苍白的唇抿得极紧。 “哗——!!” 山谷中一片喧腾,亦枫同昌海道馆朴镇恩的比赛结束了,最终比分7:4,亦枫获胜,这也是今天下午与昌海道馆团体挑战赛的第一场胜利! 逆着阳光走来,亦枫身上的汗珠似乎在闪着耀眼的光芒,寇震、申波冲过去给了他大大的拥抱,晓萤和梅玲殷勤地给他递毛巾和水,亦枫先跟初原说了几句话,又与队友们开了几句玩笑,然后来到若白和百草身旁。 亦枫似笑非笑,对百草说: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还是你厉害,我认识若白这么久,还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我是拿药去了。” 看着百草黯然地将地面上散落的药片捡起来,亦枫失笑说:“是,你能关心若白师兄是很好,可是,你马上就要上场跟金敏珠比赛了,热身活动做好了吗?” 百草的手僵住。 远远的,她能看到那边金敏珠已经上场了。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依旧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纵然离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到金敏珠正瞪着她的方向,仿佛对即将开始的对决等不及了。 “刚才的跑步,她的身体已经活动开了。” 初原走了过来,他的声音温和宁静,右手扶在她的肩膀上,他凝视她,神情也是温和宁静的,问她道: “你想打败金敏珠,对吗?” “……对。” “你不会输掉这场比赛,对吗?” “对。” “你不仅会战胜她,而且会非常漂亮地战胜她,对吗?” “对!” 百草咬紧嘴唇。 “加油,”初原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必胜!” *** *** 飞往英国的航班上。 头等舱,廷皓合起报纸,看了眼腕表的时间,韩国时间下午四点十分,她的比赛应该开始了。 *** *** 若白右手前方的地面上。 有两只装着药片的小纸袋。 “在她的心里,你跟她师父几乎有同样的分量,所以她才会关心则乱,临赛前傻乎乎地为你跑去拿药。”亦枫望着走上赛台的百草,同若白说,“何苦对她这样严厉呢,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金敏珠。” “到!” “戚百草。” “到!”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开始! “呀——!” 盛夏的阳光强烈刺目,金敏珠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飞腿向百草重踢而去,台下的营员们愕然,鲜少看到有人会这样一开局毫不试探就直接进攻,百草身形微晃,反身一记后踢,半空中,她的左腿迎上金敏珠的右腿! “啪——!” 腿与腿的交击间,似有火光裂出,声音重得满场营员都骇住。 “哼,”跌退了两步,金敏珠勉力站住,原本想给百草一个下马威却没有奏效,她心中的怒火蹭蹭直冒,“你,刚才逃走了,居然,又回来,不知,悔改!” 前三场比赛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岸阳队伍里的戚百草,看到戚百草去找民载,又匆匆离去,以为戚百草终于知道羞愧,终于明白自己的师父是无耻的跆拳道败类,所以不敢同她比赛,临时弃逃了。她指住戚百草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对师兄师姐们宣布,她的对手已经不战而降了,总算有些自知之明。 谁料,就在第四场她们的比赛马上开始的时候,戚百草居然又跑回来了!见她满头是汗,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好像方才是跑出去找东西去了,金敏珠顿时气得不行,居然比赛前还敢去做这些事情,这是在嚣张吗,是在表示戚百草看不起她吗? 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一时大意败给戚百草的小孩了,如今的戚百草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她是昌海最有实力的新生代女弟子,昨天的比赛,她把老挝的主将阮秀梅踢掉了好几颗牙齿,难道戚百草那个笨蛋没有看到吗?!居然敢这样侮辱她! “逃?” 百草皱眉,她直视金敏珠,肃声说: “我要打败你,让你和你的父亲不可以再随意伤害我师父的名誉,怎么可能会‘逃’。” “嗤!”金敏珠狂笑,“就凭你,打败我!” 说着,她厉喝一声,身形微退,右脚点地,髋部发力,她要让戚百草尝尝什么是连环十八双飞踢,她要把戚百草踢下赛台,她要把戚百草的牙齿踢得全部碎掉!她要让戚百草像那个无耻的曲向南一样从此退出跆拳道! “砰!” 仿佛一个闪影,就在金敏珠身影微退的那一瞬,百草贴身追了过去,金敏珠尚未起脚,她一个斜踢撩向金敏珠的下巴,惊得金敏珠右臂急格,才险险避了过去,右臂却是一阵火辣的疼。 这一串动作转瞬间完成,山谷中的各国营员们眼前一花,只能看到金敏珠接连两次进攻,都被名不见经传的戚百草轻易化解。微顿愕然之后,满场爆发出鼓掌和喝彩声! 今天上午的戚百草事件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的。 金一山大师在传授跆拳道精神时,愤怒地指出曾经在世锦赛上服用兴奋剂被终身禁赛的曲向南是跆拳道界的耻辱,谁料曲向南私自收下的弟子戚百草也在当场,她反对金一山大师的说法,要求他收回,并再不可讲出类似的言论。 金一山大师大怒。 戚百草竟坚持到底,毫不退让。 直至金一山大师的女儿金敏珠要求代父一战,若戚百草胜,则金一山大师道歉,从此不再辱及曲向南声誉,若金敏珠胜,则戚百草向金一山大师道歉,并从此退出跆拳道界。 这也是本次昌海与岸阳进行团队对抗赛的起因。 金敏珠与戚百草的这一场自然是焦点之战。 金敏珠的实力,在昨天与老挝队阮秀梅的交手后,给所有的人都留下了强悍的印象。那超乎想象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作为老挝主将的阮秀梅毫无还手之力,被硬生生踢飞半天,摔到台下,牙齿被踢掉两颗。 戚百草的实力如何,基本无人知晓。 然而此刻看来,两人似乎势均力敌,局面上甚至戚百草更占优势一些。 金敏珠胸口急喘两下,她瞪着戚百草,心中再怒,也不敢冒然进攻了。百草也并不急于出击,她握着双拳,调整自己的步伐,盯住金敏珠的眼睛,一步一步,全神贯注。 0:0。 比分一直凝固着。 “怎么样,怎么样,你看谁会胜?”台下,晓萤焦急地拽着亦枫的胳膊,连声问。 “拜托,才刚开始。”亦枫打个哈欠。 “那也能看出来谁实力比较强一些啊!”晓萤眼睛都不敢眨,“我觉得百草比较厉害,你看金敏珠,连吃了两次瘪了,对不对,快说啊!” “是,是,”亦枫无奈,“可比赛是要看比分的,百草也没有得分,而且……”他顿了下,“百草有些心急。” “心急?” “刚才那两个回合,百草其实都可以晃过去,消耗金敏珠的体力,自己保存实力。可是,百草都还击了。”亦枫摇摇头,“这样场面看起来虽然很过瘾,但是百草毕竟吃亏。” “没错。”申波点头。 “是的,”林凤叹息,“百草有点意气用事了。” 更何况,亦枫看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若白,为了给若白拿药,百草似乎跑了很长一段路,体力肯定消耗不少。 “百草这个笨蛋……” 晓萤喃喃地说,眼圈一红。 是因为代表师父出战,百草才会如此吧,要用尽全力打好,一点点示弱都不肯。百草这个笨蛋,就算能打败金敏珠,曲向南的声誉又能恢复多少呢?曲向南的服用兴奋剂是被当年的世锦赛组委会公开宣布了的,而且曲向南……曲向南在中午的那个电话里,不也自己对百草承认了吗? 一根筋的笨蛋。 晓萤死命地揪着地上的小草,难道百草不知道,如果输给金敏珠,她就必须退出跆拳道吗?笨蛋,只要能赢就好了,哪怕场面打得再难看,百草到底明不明白呀! “呀——!” 金敏珠厉叱一声,耐不住性子,又发动一轮进攻! 光雅脸色苍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看着赛台上那正在交战的两个女孩。那是在为了那个人的名誉而战,戚百草是那个人的徒弟,而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应该是她去出战,而不是戚百草。 可是,她恨那个人。 那个人不配做她的父亲,是他服用兴奋剂的卑劣举动气死了妈妈,是他让她从小就蒙受耻辱。 *** *** 全胜道馆。 梅树下。 那只手已经老了,手背有沧桑的纹路,梅树上的绿叶却是青翠的,在阳光下闪着小小的光芒。有时候,他并不怨上天,当他拥有了阿媛如海洋般的爱,命运也必定会拿走些东西,来使得一切公平吧。 决赛中战胜对手,拿到冠军的喜悦还汹涌在胸口,他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远在国内的她,眼看送她出国医治的希望也马上就可以实现,却转瞬就被告知,他被查出在比赛中服用了兴奋剂。 咳嗽声越来越重。 曲向南望着梅叶上的光芒,天堂与地狱或许真的只是一线之隔,如果他未曾获得冠军,重病中的她也许不会在一喜一惊间情绪波动剧烈,导致早产,耗尽她最后的生命。 …… “……向南,等光雅长大,梅花开的时候……”襁褓中的光雅还在保温箱,她勉力坐在轮椅里,隔着病房的玻璃,用手指轻触保温箱中那婴孩的轮廓。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她的脸庞瘦削雪白,陷下去的大眼睛却如同初遇时一般,有着动人的光芒。“……你要告诉她,妈妈爱爸爸,妈妈爱光雅……请光雅替妈妈照顾那株梅树,照顾爸爸……” …… 女儿长大后,模样跟她很像,却从没照顾过这株梅树,也从没喊过他一声“爸爸”。每当女儿用那双几乎跟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同道馆里别的孩子一样用难听的字眼骂他,他会觉得,如果生命再来一次,阿媛从未遇到过他,也许会直到现在还过着幸福的生活。 她去了那么多年。 梅花再没有绽开过。 冬夜寂静时,他会一夜夜枯坐在梅树下,他以为他的余生就会这样度过,却未料到有一天,百草会成为他的徒弟。 *** *** “喝——!” 金敏珠跃起进攻的同时,百草也厉喝旋身,身影交错,“砰——”,又是一声重响,两个女孩的腿在空中踢到一起! 又是如此。 满场的营员们看得呆住。 0:0。 双方依旧都没得分。 第一局结束。 “这样打很傻的,干嘛跟她硬碰硬!”百草一下场,晓萤就急得连声说,“她着急进攻,你正好以逸待劳啊,这样硬拼体力,你很吃亏的知道吗?!” 很傻? 百草咬了下嘴唇,汗水将她的头发濡湿得黑亮,她喘着气,默默坐下来。初原递一瓶水给她,又拿起一块大毛巾,帮她擦拭头上和脖颈处的汗水。 “体力还行吗?” 等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初原问。 “嗯。” 百草点头。 “那就好,”初原让她转过身去,为僵硬的她按摩松弛肩部肌肉,“不用逼得太紧,放松一下,效果也许会更好。”然后,初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她又喝了几口水,接着帮她按揉双腿。 休息时间即将结束。 百草看向若白,见他依旧沉默,看起来没有任何话想要对她说,而那两包药留在原地,没有被碰过。 “加油,”初原拍了下她的后背,“打起精神来!” “是!” 百草吸口气,提声回答。 “加油!” 林凤、梅玲、申波、寇震他们也齐声对她说。 裁判一声示下。 比赛开始。 “呀——!” 金敏珠一声大喝,如同上一局一样,上来就是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一连串飞踢,像层层叠叠的黑影朝百草飞卷而去!百草也憋住一口气,并不往后退,略微侧闪,就迎了上去! “啊……” 晓萤哀叫着抱住脑袋: “为什么会这样,百草怎么还是这种打法,金敏珠打过来就闪一下啊,要以逸待劳才对啊,百草怎么还是傻乎乎地硬拼!她拼不过金敏珠的!” 亦枫挑了挑眉,边看比赛边说: “你怎么知道?” “我打探过了啊!”晓萤苦着脸,“中午我专门找了个能上网的地方,查了下,金一山大师是靠充沛的体力闻名的,‘怒火山神’不仅仅指他的脾气,也指他的体力像火和山一样强悍。金敏珠的体力也是惊人的,我查到的资料,金敏珠曾经在青少年赛中,连赛六场,每场都在持续不断进攻,居然还每场都能使出高质量的连环双飞踢,韩国媒体评价她是天生神力,跟她比赛一定要以巧取胜,打对攻是死路一条。” “……” 梅玲听得打个寒颤。 “为什么刚才初原师兄不劝劝百草呢?”晓萤欲哭无泪,“申波、林凤、包括你比赛的时候,初原师兄全都指点你们了啊,为什么不告诉百草,不能这样打呢?” 亦枫看向初原和若白,那两人都正凝神关注场中的局势,金敏珠毫不停歇地进攻,百草寸毫不让,两个女孩缠斗在一起,场面激烈紧张。 “百草是代师出战。” “啊?”晓萤没听懂。 “她是代表曲向南出战,所以不肯落了哪怕一丁点的下风,”亦枫摇头,“金敏珠是代父出战,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所以她们两个,想要的不仅仅是胜利,而且想要的是完胜,将对手完全击垮,让对手俯首称臣的那种完胜。” “啪——!” 又一轮进攻下来,金敏珠架开百草反击的右腿,胳膊一阵火辣的疼。瞪着收腿落地、丝毫没有后退的戚百草,金敏珠微微俯下身,喘息开始有些急促。 “你——” 调整几下,金敏珠站直身体,冷哼着说: “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 出道以来,每个对手在见识到她异常强悍的体力之后,都会或多或少先做避让,寻找机会再来进攻,就连同出昌海道馆的天才少女宗师恩秀姐姐也承认,她的体力比不上金敏珠。 这个戚百草…… “可惜,”金敏珠昂起头,鄙视地说,“能力不错,但跟了、曲向南那样的、师父,你越强、越是、跆拳道界的、祸害!” “说完了吗?” 百草眼神转冷。 “没有!”金敏珠挺起胸口,瞪着她说,“如果、你,不再认、败类曲向南、为师,或可能、我、放过你……” “啪——!” 风影如刀,百草厉喝一声,怒身而起,旋身斜踢,重重踢向金敏珠的头部,金敏珠仓促中后退,百草的右脚撩着她的嘴甩过去! Chapter2 “哇——!” 满场惊呼中,晓萤在岸阳的队伍里尖叫,啊,啊,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百草的脚就能将金敏珠的脸踢歪了,好可惜啊。 0:0。 比分好像冻住了一样。 *** *** 头等舱,机舱外层层白云。 单肘托着下巴,廷皓仿佛能看到那双像小鹿一样倔强的眼睛,他笑了笑,虽然金敏珠是以体力和攻击力著称,但百草也决不肯在任何一方面认输吧。 曲向南是她的师父。 也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亲人。 他不担心百草会输。 他只是想看,百草会不会胜得非常酣畅漂亮。 *** *** 第三局开始了。 在第二局双方毫不退让的混战中,百草和金敏珠各得了一分,比分变成1:1,依然平局。晓萤看得心惊胆战,她能看出来金敏珠的火气越来越大,越打越急躁,但也能看出来,百草的体力出了些问题,连着两次金敏珠的进攻,百草的反应都比前两局慢了一点。 “是体力不行了吗?” 晓萤急得死死掐住亦枫的胳膊,亦枫皱眉不语。始终苍白着脸的光雅,也忍不住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见她虽然仍旧积极反击,跳步的节奏却微微显得凝滞。 “好像是真的,”梅玲焦急地说,“百草比赛前还跑了那么一大圈,没上场就满头汗了,所以现在应该是体力不支了。” “不应该。” 林凤思忖着说,心里也有些担忧。这一战不仅仅关系着百草师父曲向南的声誉,万一百草输了,金敏珠逼着百草践约从此退出跆拳道,就麻烦了。 “你,没有,体力了!” 场地中央,金敏珠昂头狂笑,就算这个戚百草再咬牙死撑,她旋身反击时的出腿力量,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哈哈哈哈!” 借着大笑的时间调整好呼吸,金敏珠略退一步,见戚百草只是站在原地,僵滞地跳步,并没有如同以前那样紧追上来。下午的阳光刺眼炫目,金敏珠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 “百草并不是初出茅庐,”林凤皱眉说,“就算她为了她师父变得太好强,也不至于……” “糟了!”晓萤大惊失色,“金敏珠看出来了,你们看金敏珠拉开的距离!” “昨天金敏珠对阮秀梅使出连环双飞踢之前,”申波神色凝重,“拉开的就是这样一段距离。” “呀——啊——!” 盛夏的山谷中,金敏珠的暴声厉喝仿佛一道霹雳,震得满场营员们齐齐变色,眼看着金敏珠高高跃起,携着裂空的风声,向戚百草,“啪!”,左脚劈出,“啪!”,右脚紧跟! 双飞踢! 满场营员们为之动容! 难道金敏珠终于又要使出她的绝技—— 连环双飞踢! “百草——!” 晓萤面色惨白,惊骇欲绝。百草一直苦苦回击,不肯让金敏珠拉开起腿的距离,其中一个原因,应该就是不想留给金敏珠踢出连环双飞踢的机会。可是在百草体力消耗殆尽之后,金敏珠居然还是抓住了时机! 绝望地闭上眼睛。 晓萤无法去看。金敏珠连续踢出九个双飞踢,将阮秀梅踢得连连后退,惨不忍睹,最终踢下赛台的惨烈场面,还历历在她脑海。她无法忍受亲眼看到百草也落到同样的残酷中,她无法想象,代师出战的百草如果以这样的局面败掉,能不能承受住打击。 “咦。” 不敢去看的恐惧中,晓萤听到林凤惊诧了一声,接着梅玲也低啊了一声,周围的人仿佛都怔住,却没有她想象中大家看到百草连环被踢时的难过。 怎么了? 晓萤惊疑不定,战战兢兢将眼睛眯开一条小缝,然后,也愣住了。 高高的赛台上,金敏珠如一头爆发的小狮,从赛垫的一头,霹雳般向戚百草发起连环攻击!第一个双飞踢!脚尖刚一点地,腾空而起,第二个双飞踢!又一点地,第三个双飞踢! 正如昨日对老挝阮秀梅的那场比赛。 令人不可思议的连环双飞踢! 看到精彩重现,场边的各国营员们激动起来,阵阵喝彩,观战的昌海队员们也精神为之一振,顿时呐喊助威声满山满谷。 可是—— 第一个双飞踢距离戚百草左右肩膀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二个双飞踢,又是各差了一寸,踢空。 第三个双飞踢,还是差了一寸…… 踢空。 “呀——————!!!” 每次都是差了仅仅一寸的微小距离,金敏珠愤怒得胸口欲裂,奋起全身的力量,脚尖略一点地,纵身而起,腿力暴涨,向戚百草重重追踢而去!她就不相信,这次还会踢空! 第四个双飞踢。 戚百草后退的幅度并不大,只是将将又闪开那两腿,盛夏的阳光中,金敏珠的脚尖距离她的前胸只有一寸的误差。 落空。 “这……”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微微闪过,她的身体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她扭头,梅玲也正惊愕地扭头看她。越过梅玲的肩膀,晓萤看到初原神态宁静,唇角有着了然的微笑。 “百草她……” 晓萤还不是不敢确定,她颤抖着掐住亦枫的胳膊。 “果然,”林凤深吸口气,“百草已经不是当年只知道莽撞冲动的小孩子了。” 而且—— 光雅目不转睛地看着金敏珠的第五个、第六个双飞踢仍旧踢空,她抿紧嘴唇,戚百草的体力真的会输给金敏珠吗? 随着金敏珠的第七个双飞踢落空。 山谷中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看呆了,每个人都已经能看出来,那不是侥幸,不是戚百草运气好到每一次金敏珠的双飞踢,都恰恰不够了一点点。那是戚百草故意留出的距离。 只差一寸。 于是金敏珠不甘心。 于是金敏珠会一个再一个地接连踢出双飞踢。 那需要怎样的判断和控制力啊。 更何况,戚百草似乎不仅仅控制住了金敏珠的出腿,连后退回闪的路线都控制得让人吃惊,每次她都有意向右移一下,使得金敏珠已然踢出第八个双飞踢,两人居然都没有出界! 若白手指握紧,凝注着赛场中的百草。 昌海道馆的大弟子们也看出了端倪,这是戚百草故意布下的陷阱,是故意引得敏珠师妹踢出连环双踢。可是,戚百草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敏珠师妹腿腿落空,她也占不到什么好处,难道…… 难道…… 她还有体力反击? 这不可能。在经过两局多的激烈交战后,除了敏珠师妹,从未有哪个女孩子能有那样惊人的体力再谋求进攻,能够坚持着不被敏珠师妹踢倒就是奇迹了。 但不管怎样,敏珠师妹不可以再踢下去了,连环双飞踢对敏珠师妹的体力损耗亦是巨大。 “呀————!!” 眼看着前面连续八个双飞踢,狂风暴雨般的十六脚居然都没有碰到戚百草的身体,金敏珠气得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在代父而战的时刻,在来自各国的跆拳道选手面前,面对这个跆拳道败类曲向南的弟子戚百草,她苦练了三年多的连环双飞踢,居然腿腿落空,丢人现眼! “呀————啊啊————!!!!” 用尽身体最后一分力气,第九个双飞踢!金敏珠腾身而起的瞬间,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全部的意识只有一个,她要踢中戚百草!踢飞戚百草!她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明白,有其师必有其徒,败类曲向南不配跟她父亲同场比赛,曲向南的弟子更是连她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 腿影暴涨! 风声裂空! 她能感觉到,她的脚尖前方就是戚百草的头,只要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点…… 满场屏息。 仿佛无声的默片,当眼前的黑暗散去,金敏珠眼睛渐渐能够看清些时,她的身体已经在往下坠落,而脚尖处,连适才戚百草的体温也感受不到了。 第九个双飞踢…… 落空。 满场静寂。 晓萤死死捂住嘴巴。 就在刚才金敏珠在空中使尽全力最后一踢时,戚百草的身影如小鹿般,向右后方轻闪了开去,闪开一段足够远的距离。 好样的,百草。 没有像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被金敏珠一腿接一腿连连踢伤,而是让金敏珠引以为傲的连环双飞踢在世人面前丢了脸,让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这样狼狈滑稽地从空中跌落。 晓萤吸吸鼻子,又笑了。 她就知道,她的百草是最棒的! 突然,就在金敏珠颓然落地的这一刻—— “喝————!” 盛夏的阳光仿佛刹那间迸发出万千道光芒,晃得山谷中的营员们全都有些睁不开眼,只能看到戚百草腾身厉喝的身影,如同一道破空的白芒,略旧的道服被太阳照耀得光华刺目! 后来,这一场比赛在跆拳道历史上被认为是戚百草的成名之战。也正是从这一战开始,戚百草的征战之路变得光芒万丈,颇具传奇色彩,被后人传颂。 高高的赛台上,在金敏珠将将落地的那一刻,戚百草腾身旋起,右腿横踢,如同将气流旋成漩涡—— “啪——!” 一脚重重踢上金敏珠的左前胸! “啊——!” 满场惊呼。 “得分了!得分了!” 晓萤狂呼,林凤她们也喜不自禁,抱在一起! 金敏珠被那一记重击踢得向后踉跄,胸口血气翻涌,尚未立足站稳,戚百草借着适才横踢的力道,顺势又是一个旋身—— “啪——!” 一记后踢,再次踢中金敏珠的右肩! 金敏珠再往后退,戚百草借力使力,再次旋身—— “啪——!” 一腿旋身下劈,踢中了金敏珠的左肩! 山谷中各国营员们的惊呼,渐渐转成惊愕,太不可思议了。已经进行了两局的比赛,体力消耗如此之大,这个来自中国的戚百草,居然还可以爆发出如此的力量。 难道说,她的体力并不比金敏珠差? 晓萤都快看傻了。 是的,她当然知道百草的体力很好,每天把道馆全部打扫一遍,把所有弟子的道服全洗干净,还一副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当年百草无论对谁,也都是一副拼命三郎似的打法。可是,她不知道,百草的体力居然可以强悍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吗? 光雅默默地看着赛台上那力量仿佛深井般,用之不竭的百草。 只是,那体力并非是天生的。 她记得百草刚入全胜道馆时,或许是因为双亲突然车祸亡故的原因,身体异常的瘦弱。而那人自从收戚百草为徒,就采用了最严厉的训练方法。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练腿法的时间,百草必定腿上绑着沙袋,在训练场上跑步。早晨,所有人还没起床,百草就开始跑,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百草还在跑。 一年年过去。 百草腿上的沙袋越来越重,跑步的时间却越来越长。连练习腿法时,沙袋也从不取下。 道馆里的师父们都很鄙视这样的训练方法。跆拳道是一项实战时看重应变智慧和技巧的运动,体力练得再好,也会被人认为是最蠢笨的。于是在她的记忆中,戚百草就是那个最傻的笨蛋。 “喝————!” 搅动空中的气流,百草厉喝旋身,刚才金敏珠连环双飞踢进攻的时候,她经过一连串的闪身退避,体内的力量已得到了休整。现在的她,如同新生一般,力灌右腿—— “啪——!” 接连第四脚踢中金敏珠的肩膀! ………… …… “体力是最根本的源泉,没有体力,再好的战术和腿法也无法发挥出来,”小时候,师父的眼神悠远,仿佛是想到了很久以前交手过的某人,“有人是天赋神力,而你不是,你必须付出加倍的辛苦,来增加你身体的力量。” …… 梅树下。 “……见过春天的小草吗?”终于有一天,师父取下了她腿上的沙袋,“就算有巨石压在它的上面,小草也有力量从缝隙间生长出来。” 她抬着头,凝心听。 “因为小草的力量柔和而持续,而且从不放弃,”师父望着她,“百草,你也有这样的力量。” …… ………… 高高的赛台,将气流搅成一个个的漩涡,如同淡墨的中国画,百草清叱而起,“啪——!”,“啪——!”,“啪——!”,她旋身时并未刻意地使用同一种腿法,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下劈!但每一腿借力打力,沉稳有力,每一腿都重重踢在金敏珠的身上! 转眼间,百草已是第六次旋身飞腿,打得金敏珠跌跌撞撞,两人的路线在赛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就像画卷中遒劲有力的淡墨一笔。 “砰——!” 来自胸口的重击在体内炸开,金敏珠痛得浑身颤抖,眼前昏天黑地,只是凭着满腔的怒意,才支撑着不肯倒下。可恶!这种狂风暴雨般的连续进攻,是属于她金敏珠的!一腿接一腿,看着对手被自己踢得毫无反击之力,跌跌跄跄一路被踢出场外,那种荣耀和霸气是属于她金敏珠的!戚百草居然敢用这种只属于她的作战方式,来羞辱她! “小心——” 隐约听到惊喊从昌海道馆的方向传出,在踉跄后退中,金敏珠勉力睁开眼睛,白色的边线晃目刺眼,她勃然大怒,目龇欲裂,正这时,身前又一阵旋风般的气流,戚百草厉喝着旋身而起的身影如山岳般压下来—— 旋身双飞踢! 初原神情一凝。 在临近边线的这一刻,昌海道馆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地看到戚百草以破空之姿高高旋身跃起,右腿踢出,左腿紧跟,一个双飞踢向金敏珠重踢而去! 仿佛是昨日画面的重现。 只是这一刻,那体力和腿法令人惊骇之人换成了戚百草,而将要被踢出赛台之人变成了金敏珠…… 这是一种羞辱! 用其人之道还施其人的羞辱! “呀——!” 踩在白色的边线上,金敏珠狂怒地暴吼一声!她不能被踢下去!她是为了父亲而战!因为曲向南服用兴奋剂,用卑劣的手段打败父亲,使得父亲原本可以光灿耀眼的一生变得屈辱暗淡!没有人再记得许多年前的曲向南是谁,却所有人都记得父亲在万众瞩目的比赛中,第一场就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使昌海蒙羞,使国家蒙羞! 她痛恨曲向南这种无耻的人! 她痛恨拜曲向南这种败类为师的戚百草! 她绝不可以被戚百草踢下赛台!如果用这种屈辱的方式输掉比赛,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耻——!” 赛台上一声暴喝,山谷中所有的人都惊呆,在暴怒之下,似乎金敏珠的体力被激活了回来,向右一闪,怒吼的金敏珠竟避过了戚百草雷霆万钧的双飞第一踢! “败类——!” 积攒起从指尖到脚尖的全部力量,如同回光返照,金敏珠在闪身之际,怒喝着竟腾身反击,那吼声如有万钧之力,令满场的人凛然想起—— 是的,这不仅仅是团队对抗赛的其中一场。 这更是关系到金一山大师和曲向南的名誉之战! ………… …… “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无法恪守礼义、廉耻,那么从即刻开始,就不要再习练跆拳道!不要让你们自己变得像曲向南一样,成为整个跆拳道界的败类!” 金一山神情威严,洪亮的声音如铜钟般在山谷中回荡,“不要像曲向南一样,使得你们的名字,就等同于‘可耻’和‘败类’……” …… “是!我是曲向南的弟子!” 清风吹过,百草身上那旧得发黄的道服随风轻扬。 “所以,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一个恪守跆拳道精神的人!他是一个品性高洁、正直善良的人!您不可以,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 金一山仰头怒笑,声音使得山谷的地面都震了起来。 “曲向南,跆拳道界的耻辱,他有什么名誉可言!对于曲向南这种人,我必须让全世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可耻的败类!” …… “那么——” 百草的声音也变得像她的背脊一样僵硬: “——请您接受我的挑战!” …… “好!我、代表我的父亲、接受、你的挑战!” 金敏珠怒步站至百草面前,吼声说: “如果、你、败给我!戚百草!我、要你、向我父亲、下跪、道歉!并且、从此、退出、跆拳道!” …… ………… “呀——!” 急怒之下,金敏珠闪过戚百草双飞第一踢,再以令人惊诧的回返体力,腾身跃起反击,竟又—— 闪过了戚百草左腿紧跟的第二脚! “啪——” 戚百草第二踢落空。 电光火石间,如噬血的豹子,金敏珠腾起的腿影已在最有利的攻击范围内,只待戚百草的身体下落,就将—— “啊——————!!” 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激动万分,厉声呐喊,亲眼目睹着金敏珠绝地反击,要在最危急的时刻,给戚百草致命一击,KO击垮戚百草! “啊……” 晓萤她们霍然起身,惊骇失色!若是在最关键的这一刻,金敏珠反扑成功,将百草KO击倒,那么百草即使前面得到再多的分数,也会付诸东流! 在第二腿落空的瞬间,那裂空而来的腿风,就像濒死前的最后反击,带着万分的杀气,似要将百草吞噬撕裂! 腿影凶猛! 远远的,两个身影交映在一起,在快如闪电的那一刻,山谷中的人们什么都无法看清,眼看着百草第二击落空,金敏珠起势出腿!眼看着局面或许将要彻底逆转,金敏珠或许有机会反败为胜! 若白面容肃冷。 昌海队中,闽胜浩猛然眉心大皱! 为什么—— 戚百草的双飞踢已经两腿落空,身体却没有下坠的趋势,反而继续—— 疾飞而起! ………… …… “好。” 百草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你败给我,那么金一山大师,必须,向我的师父道歉,并且永远不得再辱及我师父的名誉!” …… ………… “喝————啊————!!!” 戚百草的呐喊如山! 盛夏的阳光,耀眼万丈,万千道光芒灼得山谷中所有的人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在赛台上两人身影交错的那一瞬,戚百草怎么可能,居然在双飞踢中—— 踢出了—— 第三脚!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艳阳怒照,百草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金敏珠濒临边线的时刻,踢出了双飞第三脚! 没有人知道,她的体力也几乎到了尽头。 可是,她不可以在这最后的关头输掉!她不可以输!她相信师父,她知道师父的为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用侮辱性的字眼去伤害她的师父!哪怕……哪怕是师父自己亲口告诉她,她也不信! 她就是相信! 她就是相信—— 她的师父绝不会做出靠服用兴奋剂来取得比赛胜利的事情! *** *** ………… …… 十七年前的世锦赛,在万众的欢呼声中,韩国的金一山如英雄般出场。 “喝了它,它会让你赢。” 黑道大哥低声说,将一罐饮料递到他面前。听出话里暗示的意味,他拒绝了那罐饮料。 同金一山之战,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艰难之战。金一山天赋神力,体力如喷发的火山,风暴般持续的进攻将他一度逼入绝境。也正是那一战,他领悟到了力量对于跆拳道,就如同大地对于树木的重要。 那一场打得极其艰难。 可是,虽然几度被金一山重踢得险些无法再站起来,但他始终死死守住自己的有效得分部位,不让金一山得分。他不能输,他是用阿媛的生命在作战,只有他胜了,她才有被医治的希望。 临近比赛结束的那一分是如何得到的,他无法记得清楚,当时体力已近虚脱,神智也有些模糊。只记得似乎是始终无法得分的金一山急躁了起来,为了撕开他的防守,刻意露出空档,引诱他进攻。 而他,真的踢中了。 比赛结束的哨音响起,金一山咆哮暴怒地将护具摔在赛垫上,然后是满场的尖叫与痛哭,似乎没有人希望他胜。他汗出如浆,朝向祖国的方向,朝向她的方向,跪下。 …… 第一场战胜了被认为夺冠大热门的金一山,后面的几场比赛变得轻松了些,只是体力在不断地流逝。一路打到了决赛,局间的休息时,他拧开自己带的水杯,喝了几口水。 就是那几口水。 再上场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他寄希望于那只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赛后的兴奋剂检测,让一切变成了噩梦,让他刚刚拼死获得的冠军,成为被人侮辱和嘲笑的耻辱。 …… ………… 一阵夏风吹来。 光芒在梅树的叶片上微微闪动,曲向南默默地拂去叶面的灰尘。后来,他回想起来,在那场决赛的第一局比赛时,正在跟对手僵持的他,曾经眼角扫到有人弯腰在他的休息座位处,飞快地做了什么。 如果…… 当时他能及时察觉…… 曲向南沙哑苦涩地咳嗽。 ………… …… “……向南,对不起……” 病床上刚刚早产完两天的阿媛,嘴唇苍白干涸,右手像爱抚孩子一样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趴在她的身边,他将脸埋在病床的床单里,不敢让她看到他的脆弱和痛苦。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去找那些人……那些人不相信你……不相信你只靠自己……就可以拿到冠军……向南……是我连累了你……” “……你相信我吗?”他的声音沙哑。 没有人相信他。他做再多的解释,世锦赛的组委会也认定他是在狡辩抵赖,反而对他做出更重的处罚,判决他终身禁赛。被他打败的金一山,暴怒地闯到他面前,用他听不懂的韩语将他痛骂。记者们和舆论也是指责声漫天盖地,似乎要将他剥皮噬骨。 她的手指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 “……所有那些指责你的人……都是不了解你的人……不要……在意他们……”她眼中有微微泪光,声音虚弱而温柔,“……我……和我们的女儿光雅……只要是了解你的人……都会相信你……向南……你是高洁得像梅花一样的人啊……” …… ………… 但女儿并不相信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们也不相信他。日复一日的孤寂和寒冷,让他夜夜枯坐在梅树下,直到那个叫百草的女孩跪在他的面前,拜他为师。 百草…… 那个像他少年时一样倔强沉默的女孩。 她是第二个相信他的人。 无论道馆里别的孩子对她怎样打骂,哪怕被那些孩子们打得伤痕累累,她也总是执拗地相信他。是她的刻苦,她的坚持,她的进步,和……她的信任,给他原本死寂的生命点燃了一簇火苗。 她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渴望她的天赋能够使她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渴望他能够帮助她,完成他当年没有走完的路,哪怕逼着她去改投松柏道馆的喻馆主为师。 所以,当知道她居然为了他的往事而质疑金一山,甚至要与金敏珠一战时,他在电话中,选择仅仅告诉她,他当时确实服用了兴奋剂。 百草会对他失望吧。 他希望她能取消同金敏珠一战,不要因为他,而负累了她的前途。甚至,他希望她能忘记曾经拜他为师的过往,光耀万丈地前进, 没有任何污点。 *** *** “啪————!!!!” 百草雷霆万钧的旋风双飞第三踢,如画面定格般,重重击上金敏珠的脸部,那画面一格一格,被这一脚踢中,金敏珠眼孔霍然放大,缓缓向后仰倒去…… 光雅颤抖起身。 呆呆望向自半空中收腿落地的百草。 金敏珠的身体在被踢中的力量下,缓缓飞出赛台,飞出一道弧线,然后,被黑洞般吸入般地坠落。 那坠落的速度如此之慢,缓缓落下的她,能看到满场营员们呆滞的表情,能看到昨天被她踢下赛台的阮秀梅,此刻正看呆了似的看着她;那坠落的速度又如此之快,她还来不及将眼睛闭上—— “砰————” 身体已重重摔至地面! 满场惊呆。 然后—— 是满场的沸腾! 赛台上,百草静静地站着,她的胸口还有着剧烈的起伏,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色,高高地,她望着被踢到台下的金敏珠。金敏珠挣扎着撑起地面,想要试图站起来。 “吁————” 哨音响起。 裁判宣布比赛结束。 5:1。 戚百草胜! *** *** 像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般,林凤、晓萤、梅玲她们冲过去,疯狂地抱住百草,又笑又喊,晓萤声音哽咽: “你胜了哎!臭百草,你胜了哎!” “帅呆了,百草,”梅玲也有点热泪盈眶,“唉,我以前从没觉得你这么帅过!你是为阮秀梅报仇对不对?谁叫昨天金敏珠那么嚣张,今天活该让她自作自受!” “太棒了!太棒了!”林凤紧紧地拥抱住她。 申波、寇震他们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同她们抱在一起,被队友们热烈地欢呼簇拥着,百草看到光雅僵硬地埋头坐着,然后,目光一抬,看到初原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暖如春,她的脸一红,低下头去。 “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啊!” 亦枫笑着,懒洋洋地拍向她的肩膀,略说了几句话,便转向若白。初原同若白坐在一起,若白在做热身动作,初原对他低声叮嘱。百草一惊,是的,她怎么忘了,她比赛完就要轮到若白最后一个上场了! Chapter3 从队友们欢呼激动的拥抱中挣出来,百草急赶到若白身边时,看到初原凝视着若白,正色问: “你可以吗?” 若白抬眼看到闽胜浩已经向赛台走去,他回答说: “可以。” “可是,”半跪在若白身边,百草看到那两包药还如同她离开时一样,静静地躺在地面上,仿佛没有人理会过它们,她胸口一滞,顿了下,焦急地说,“若白师兄,你生病了啊……” 初原点头说: “并且,若白,你在发烧,体力虚耗很多,这样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比赛。或者,寇震可以代替你去同闽胜浩……” “我可以。” 若白重复了一遍,他缓缓站起身,百草下意识地想要去扶他,他手臂一挡,将她隔开。 赛台上,两个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 面色黧黑的少年,闽胜浩,是昌海道馆近年来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是廷皓离开赛场后,最近一届世界青年跆拳道锦标赛的冠军获得者。神色淡然,秀逸挺拔的少年,是从未参加过世界大赛的若白。 “若白师兄生病了?” 晓萤她们听到了刚才的只言片语,担心地面面相觑。眼见着前面四场,岸阳队在亦枫和百草的回合赢得两分,同昌海道馆打成了平手,如果若白能够战胜闽胜浩,就可以取得团队挑战赛的胜利。 虽然对阵闽胜浩,若白的胜面并不大,但是比赛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总是有一线机会的。可是,若白居然是带病上场…… 万一…… 万一…… 想到刚才百草雷霆霹雳般一连串地旋风踢,硬生生将金敏珠从高高的赛台上踢落,让昌海道馆丢足了面子。万一闽胜浩为了挽回昌海道馆的脸面,对若白下狠手,那……那可怎么办…… “哎呀,哎呀!”晓萤急得坐立不安,紧抓住百草的胳膊,幽怨说,“早知道,你刚才打轻一点,不要把金敏珠踢下去就好了啦。虽然把金敏珠一脚踹下去很解气,但是闽胜浩要是报复在若白师兄身上就糟了!” 百草神色一黯。 “对金敏珠的最后一踢,是没有控制好力道,对吗?”一边关注着若白正在进行的比赛,初原一边问道。 “……是的。” 虽然她想要打败金敏珠,甚至用一连串的旋风踢,想要完全打下去金敏珠的气焰,但是在最后一踢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要将金敏珠如昨日的阮秀梅一样踢飞出去。如果金敏珠那样羞辱阮秀梅,太过嚣张,那么如果她作法效仿,又跟金敏珠有什么区别。 可是,在使出双飞第三踢时,她必须用尽身体的全力才能踢出,而用尽了全力,她也无法再控制腿势的惯性和力道。 她以为…… 所有人都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将腿上的力量收放自如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不用感到内疚。”在赛台上两人进攻的间歇,初原安慰地揉揉她的头发,又拿起一块大毛巾披到她的肩上,“小心着凉,刚才出那么多汗。” “对不起,”晓萤羞愧极了,手指头扭来扭去,“百草,我……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只是有点担心若白师兄……” “没事的。” 百草急忙摇头。 “担心什么,”亦枫瞟一眼晓萤,“拜托你,不要把若白想成不堪一击行不行?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别只知道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哦。” 晓萤耷拉着脑袋,正想再说些什么—— “啪——!” 赛台上,已是局面陡变! 在双方相持试探之后,若白率先发起进攻,闽胜浩似乎早有准备,瞬间回身后踢,这本一板一眼,并无出奇,若白却在闽胜浩反击出腿的那一刻,清喝一声,纵身而起,变直踢为下劈,腿势灌着风声力压而下! 一连串的变化看得满场的人眼花缭乱! 百草屏息危坐。 眼看着下劈已罩住闽胜浩的头部上方,“啪——”的一声重响,两个少年的腿影交错中,竟是闽胜浩的后踢踢中了若白的肩膀,若白面色雪白,“砰”、“砰”后退了两步。 “啊……” 百草惊声低呼。 “啊——!”尖叫出声的是晓萤,“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是若白师兄要踢中闽胜浩了,是若白师兄要得分了啊!怎么会……” 亦枫面色凝重。 “闽胜浩出腿的速度非常快,”申波皱着眉在本子上做记录,“虽然若白判断到了他的动作,但是两次出腿毕竟会慢于一次直接出腿。”在廷皓之后,闽胜浩几乎垄断了这个级别的所有冠军,无论力量还是反应速度,都是上上之选。 “不是,”望着若白勉强地站稳身体,百草咬了咬嘴唇,手心握紧若白没有动过的那两包药,“若白师兄只是……发烧了。” 在她看来,若白师兄的速度并不比闽胜浩慢,他起腿很快,时机也掌握得非常好,只是,在空中下劈的那一刻,她能看出若白的身影有微微的晃动,似乎是体力有些虚弱。 如果若白师兄没有生病。 刚才那一回合…… 0:1。 闽胜浩得分。 昌海的弟子们欢声一片,方才因为金敏珠落败而低落的士气又重新振作起来。百草握紧手指,怔怔地望着赛台上重新投入比赛的若白,她能看出若白的面容有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发烧得有些干涸。 其实,她并不是不明白,若白为什么坚持要上场。 ………… …… 自从廷皓宣布不再参加任何比赛,半退出跆拳道,若白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非常消沉。他拒绝去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每日除了带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做日常的训练,自己几乎不再做任何实战练习。 “你……很想战胜廷皓前辈?” 两年前的那一晚,她问若白。因为若白的肃冷淡漠,她素来有些怕他,只是一天天这样看着他,终于她鼓足勇气,在月色下的木廊上,小心翼翼地同他坐在一起。 “是因为,”久久听不到他的回答,她硬着头皮自己说,“你把廷皓前辈是为最强劲的对手,而廷皓前辈不再参加比赛,你再没有跟他正式交手的机会……所以,有些难过吗?” 月光很淡。 若白的面容被映在房檐的暗影里。 “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呢?”她迟疑了一下,凝视着他沉默冰冷的侧面,“就只是为了,要打败廷皓前辈吗?” 若白怒视她一眼。 “那么,”望着他暗黑沉怒的眼睛,她蹙眉说,“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放弃呢?” 月色淡淡。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静默地,若白的睫毛缓缓垂下,望着地上两人长长的阴影,就在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时,他低低沙哑地说: “我很没用。” 他的声音如月光一般凉。 “小时候,我趴在道馆的墙头,偷看里面弟子们的训练。那时的松柏道馆,是岸阳第一的道馆,弟子非常多,热闹极了。大家都以松柏道馆为荣,只要跟着初原出去比赛,冠军肯定就只属于松柏。”他淡淡地说,“而自从初原退出跆拳道,松柏道馆在我的手中一落千丈,师父很失望,甚至连带领大家日常训练也不常去了,道馆里的弟子们也因此越来越少。” 她呆呆地听着。 “廷皓就像横空而出的天才,将初原曾经拿到过的荣誉和冠军全部拿走,人们渐渐忘记了初原,只记得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廷皓。” 他嘲弄地抿紧嘴唇。 半晌,他抬起睫毛,眼瞳淡漠地看向她。 “只要能打败廷皓,就可以让松柏道馆重振雄威,这么简单的事情,我却一直没有做到。” “……”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苦练两年,以为自己进步很多,直到那一场比赛才发现,同廷皓之间的差距却更大。”他的眼底是漠然的清冷,“没有必要再练下去,跆拳道是属于天才的运动,平常人练得再久,也不过是做被人踢翻的陪衬。” “我也……不应该再练了,是吗?” 她的心沉沉地坠下。她同婷宜之间的差距更大,就如同一个人在月球,一个人在地面。 “可是,我不相信这些,”她吸了口气,“我的打法很笨,我练得都是苦功夫,我不是天才,但是,只要我练下去,我就会进步,终有一天,就有可能打败婷宜!” 月光凉静。 “会不会后悔呢?”咬住嘴唇,她扭头看他,“如果有一天,像我这样笨的人都可以打败婷宜,而你却已经不练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 ………… 那一夜,若白和她几乎在练功厅外坐了整整一夜。他沉默着,一直没有再说话,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后来发现自己竟然歪倒在木廊上睡着了。 那一夜之后,渐渐的,若白又重新开始训练,加入了沈柠教练的跆拳道基地。一年之后,他率领松柏道馆在全市挑战赛中战胜了贤武道馆,夺得冠军。然而那一届,廷皓并未出赛,她明白,那对于若白来说,是无法弥补的遗憾。 今天的团体对抗赛,昌海派出了闽胜浩。闽胜浩是继廷皓之后,光芒大盛的一位选手,闽胜浩和廷皓之间并未交过手,两人究竟会是孰更强些,一度也是跆拳道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 所以,哪怕在发烧,若白也不肯错过这场对阵吧。 百草紧张地看着赛台上的比赛。 闽胜浩和若白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僵持,两人都沉稳着不急于进攻,她希望若白能胜,若白太需要像一场这样的胜利了。这一年来,若白师兄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虽然她提高得很快,但是若白师兄自己耽误了很多。 如果—— 如果可以打败闽胜浩,若白师兄一定可以彻底振作起来,燃起对比赛和胜利的热情! “喝——!” 蓦地,在僵持中,闽胜浩突然大喝一声,跃起横踢,左腿迅如疾雷向若白前胸而去! 他看出来了! 百草陡然大惊,心中一慌,闽胜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师兄身体有状况,所以才这样主动进攻。昨天对老挝的那场,很明显闽胜浩是防守反击的保守型选手,对老挝那个实力弱很多的选手,都沉稳耐心,只抓对手进攻中的空档,并不贸然出击。 “啪——!” 两人身影交错间,动作快得即便百草紧张得没有眨眼,也没看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回合,竟是若白的右腿甩上了闽胜浩的胸口! 1:1。 裁判示意。 “哗————” 惊呆之后,山谷中响起一片交头接耳声,上百位的各国营员里,居然几乎没人看出若白是怎样还击的! “我没看懂。” 申波困惑地举了举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好快的腿,”寇震震撼得合不拢嘴,“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无影腿嘛,幸亏这场是若白上场……” 百草欣喜。 只要若白得分了就好,只是,她也没看懂。抬起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已经准备好了。”初原凝望着赛台,“在闽胜浩出腿之前,若白就等在那里,闽胜浩刚一出腿,若白的反击就到了,而且比闽胜浩快了一拍。” “咦,准备好了?”晓萤抓抓头发,“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百草苦练的那个什么……什么看破对手起势,致敌以先机!” “或许是吧。” 初原微微一笑。 第一局1:1结束。 看到若白走下赛台的身影,百草急忙起身,胳膊却被初原握住,他摇摇头,叮嘱说:“不要提任何关于生病或者发烧的事情,那只会使他分心。” 百草一怔。 初原也站起身,朝若白走去,声音留在她的耳边: “让他集中精力,专心打好这场比赛。” 亦枫递毛巾给若白,晓萤殷勤地递水,若白神色依旧淡淡,他认真聆听初原点出闽胜浩在防守时的漏洞,不时也会同初原交谈两句。百草呆呆地站在若白身后,不知该为他做些什么才好。 猛地,她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 “砰!” 她差点整个人都趴到若白后背上去,脸登时尴尬得通红,听到罪魁祸首晓萤已连声窃笑着跑开。 “我……” 看到若白淡漠地回头看向她,百草窘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 “……若白师兄,我帮你按摩放松一下肩膀好吗?” 打了一局比赛,若白的肌肉应该会发酸紧绷了,能帮他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这样想着,她赶紧低下头,用力帮他揉起肩膀来。 “不用。” 若白面无表情,将身体闪开一些,留下她的双手僵在空气中。 第二局比赛开始了。 “若白师兄还在生气啊,”晓萤同情地看看面色黯然的百草,挠挠头,说,“算了啦,若白师兄应该也不会气太久,比赛完你去认个错,让他骂你几句就好了啦。” “嗯。” 百草闷声答。 “呵呵,”晓萤干笑两声,安慰她说,“不过,刚才看起来,若白师兄身体状况好像也没那么糟,精神看起来挺好的,也没咳嗽,你可以放心了吧。” “喝——!” 赛台上,这一次是若白率先发起进攻,腿法犀利,带着凛然的杀气! 如果不是刚才碰到若白师兄的肩膀,隔着道服也能感觉到他异常高热的体温,说不定她也会像晓萤一样,以为他的身体是无恙的。 百草的心脏紧紧地揪着。 从没有过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坐立不安。 高高的赛台上,若白一次次腾身飞起进攻,呐喊清叱声在山谷中回荡,杀气寒冽,却身姿清俊如松,令满场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皆有些痴住,连喝彩都忘记了。 那是一场精彩的进攻与防守之战。 闽胜浩在第一局进攻失手之后,就转入了固若金汤般的防守反击。在百草以前见过的若白比赛中,若白也同样是防守反击型的,而从第二局开始,若白却完全改变了战术! 他狂风暴雨般发起进攻。 如淬满杀气的匕首,一次次去刺开闽胜浩的防线! 这是初原布置的战术吗? 可是,若白师兄正在发烧,他的体力能够支持多久呢?手指紧紧地握着,百草担心极了。 “啪————!” 连串的进攻之后,若白终于撕开了闽胜浩的防守,一记横踢再加反身后踢,重重踢上了闽胜浩的前胸! 2:1。 “啪————!” 临近第二局结束的时候,若白又一次在闽胜浩的反攻中找到漏洞,回身后踢,再一脚踢中闽胜浩! 比分锁定在3:1。 最艰难的是第三局比赛,若白的体力果然如百草所担心的一般,急剧下降,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再腾身跃起。 比分落后的闽胜浩转守为攻,进攻如海面的波浪,一波猛烈过一波!而若白转攻为守,虽然他的步伐和节奏有些变缓,出腿的力量也大大减弱,却牢牢守住,不给闽胜浩任何得分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为知道若白师兄的体力无法坚持太久,所以才让一贯稳健防守的若白师兄抢先发起猛攻,希望得分占先后,哪怕体力下降再多,也可以采用防守的保守打法,争取将优势保持到最后。 只是—— 若白师兄能够守得住吗?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发苍白,干涸的嘴唇抿得极紧,在偶尔攻击的间歇,甚至还听到他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突然,就在若白师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时刻,闽胜浩厉喝一声,跃起腾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惊失色,心脏欲裂! “啪————————!” 那一声响如惊雷,仿佛将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颌,若白被踢得整张脸仰了起来!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无法控制住身体,“砰”、“砰”、“砰”、“砰”,连步向后跌去! “小心——!” 眼看着若白就要跌出边线,跌下赛台,百草浑身战栗失声惊喊! 阳光如闪耀的琉璃。 踩到边线的那一刻,若白僵硬着身体,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捂住嘴,眼底一热,喉咙里堵着又涩又热的东西,耳边听到初原同时重重舒了口气。 “吓死了……” 晓萤呜呜地哽咽,林凤她们惊得也是浑身冒汗,亦枫早没了懒洋洋的模样,一语不发,表情严肃。 3:2。 闽胜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撑着走向场地中央,刚走两步,脚步又猛地停下来。他面色苍白,眉心紧皱,闷声重咳了一声,紧紧咬住牙关。 “怎、怎么了……若白师兄是不是受内伤了……” 晓萤哆嗦着抓住百草的双手,却发现百草的手比她的还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头看去,见百草正眼神惊惧,面色雪白。 “没事啦。” 晓萤干笑几声,硬是安慰起百草来: “若白师兄很、很厉害的啦!闽胜浩算什么,根本不是若白师兄的对手啦!” 百草完全没有听见晓萤在说什么。 她的耳边是嗡嗡的轰鸣,眼瞳中只能看到继续开始比赛的若白,从七岁起开始练跆拳道,从没有过任何一场比赛,让她看得如此恐惧过。她已经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会获胜,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伤!不要再被闽胜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记横踢,闽胜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记后踢,闽胜浩的右脚重踢而来,若白勉力大喝,纵身而起,左腿重重与闽胜浩踢在一起! 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一分一秒仿佛凝固了一般。 “嘘——————!” 当裁判终于吹响比赛中止的哨音,岸阳的队员们跳起来尖叫欢呼,昌海道馆那边鸦雀无声。这一场团体挑战赛,居然是来自中国的岸阳队,以三胜两负的战绩,获胜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响的那一刻,她已向赛台冲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风习习,闽胜浩已离开,若白独自一人站在赛垫上,汗水将他全身湿透,他低低地咳嗽着。 “师兄——!” 熟悉的声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滞,恼怒地又咳嗽了一声,望进她那双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晓萤狂笑,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打败贤武道馆算什么,现在她们连昌海道馆都打败了!五场三胜,获得胜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馆门下的弟子哎!亦枫师兄战胜朴镇恩,百草战胜金敏珠,若白师兄最了不起,连新晋出炉的世青赛冠军闽胜浩都打败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称霸天下,舍我其谁!日出东方,唯我不败!晓萤双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够了啊。” 用手机发着短信,林凤头也不抬地说: “这院子里住着那么多国家的队员,你笑得那么张狂,小心传出去说咱们嚣张。” “切,嚣张就嚣张,”晓萤高高扬着头,“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嚣张的资本。” “这话金敏珠喜欢听。”梅玲边吃零食边窃笑。 “咦,”晓萤眼珠一转,“说到金敏珠,她败给百草了,应该和她父亲一起跟百草认罪道歉,发誓再也不说百草师父的坏话,怎么还没见他们过来?” “对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拧眉,“不会是,他们觉得丢脸,打算不认账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应该不会,”林凤放下手机,想了想,“那是在各国所有营员的面前约定好的,金一山怎么也是一代大师级人物,要是做出尔反尔这种事情,会更丢脸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会怎么道歉,”晓萤开始幻想各种场面,“不知道会不会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来,“比赛一结束好像就没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晓萤诡异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张大嘴巴,“你是说,在若白那里?”她兴奋地往前趴了趴,“晓萤你说真的,百草确实在和若白交往吗?” “嘿嘿嘿嘿。” “别乱说,”林凤瞪晓萤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对,将来让若白和百草多尴尬。” 晓萤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里瞎猜了。 若白师兄对百草付出那么多,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简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时间都多。百草也那么在意若白师兄,刚才比赛结束,大家激动兴奋抱在一起庆祝,百草第一个动作却是冲上赛台去照顾若白师兄。 这会儿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师兄那儿。 绝对没错! *** *** “体温还是很高,你必须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里,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枫去打水还没回来,初原看了看体温计上的温度,39度5。盘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刚结束比赛时已好了些,他看着初原,说: “我没事了,谢谢你让我上场。” 初原摇摇头,说: “我不该同意你去。” “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够同闽胜浩一战,将来也有些可以回忆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顿,缓缓将体温计收起来。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够控制好,并非如你以为的……” “笃!笃!” 敲门声响起。 “进来。” 初原温声说。 门一开,百草正紧张地站在那里,她的脸涨得微红,目不转睛地望着屋里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后漠然地将视线移开。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错开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初原。 “初原师兄,”对初原行了个礼,她见到他手中的温度计,急问道,“若白师兄还发烧吗?” “嗯,体温还没降下来。”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张了张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让她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师兄吃药了吗?” 初原笑了,说: “你去问他。” 太阳渐渐下山,若白微闭双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仿佛正待要睡去,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我这里有些退烧药和感冒药,”她犹豫着,拿出攥在手心的药包,将声音放低些说,“初原师兄,你看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两包药,不置可否,“先放我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拿给若白。” 她一怔,脑中有闪念飞掠而过: “若白师兄不是感冒吗?” 初原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视线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他俩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乱起来: “不是感冒?那是什么病?若白师兄怎么了?” “……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 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 你当时的泪光 ……” 突然,手机音乐响起,百草心慌意乱地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闪耀着廷皓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庞。还在担心若白究竟生的什么病,音乐却持续地响个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听键。 “若白师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么,是什么严重的病吗?为什么初原师兄的表情看起来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涌起一阵恐惧。 “……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 只停了一秒种,手机又响了起来。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会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会打他的手机来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听键。 “臭丫头,居然敢掐我的电话!”廷皓似怒非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声音蛮大,百草尴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见初原的唇角仍保持着微笑的弧度,若白却又闭上眼睛。 没等她回答,廷皓接着问。 “比赛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打败金敏珠了吗?” “打败了。” “打得精彩吗?” “呃……” “把她踢下赛台了吗?” “……踢下了。”百草的脸比刚才更红。 他朗声大笑,就像很高兴他的猜测都得到了预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边走边笑,手机那端传来有人好奇他为何而笑的声音。 “ok,那就这样,今晚做个好梦。”廷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在挂断前,最后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以后不许再掐我的电话!” 屋内一阵安静。 百草将手机收起来,不知怎么,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出去。” 若白声音疲惫,对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阵雪白,然后“刷”地通红,连耳根都涨得红彤彤。虽然他的口气很淡,可是她能听出他话中的厌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无表情说出的这句话,将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认错的话,一股脑全都翻涌滞堵在她的喉咙,结结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我……” 亦枫正提着暖瓶打了开水回来。 看到屋里的情形,亦枫什么也没说,他放下暖壶,倒了杯水,径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顾起他来。 “让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过来,揽住百草的肩膀,将她向门口带去,说:“等若白身体好一些,你再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 *** 晚霞映在天际。 回到宿舍的百草闷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原本沉默得仿佛隐形人一样的光雅,抬头看了她一眼。晓萤、梅玲、林凤面面相觑,她们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样子若白还是没原谅百草,才使得她这么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电话了没?” 眼珠转转,晓萤兴高采烈地问。 “电话?” 百草没明白过来。 “给你师父打电话呀,告诉他,你打败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赛,还打下那样的约定,你师父一定很担心很着急的。” “啊……” 对。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机,只顾着若白师兄的病情,她竟然把这件事忘记了。虽然国际长途的话费肯定很贵,但是能早一分钟让师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几个号码,顿了顿,她又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问: “光雅,我们一起打这个电话,好吗?” 跟木头人一样,光雅不说话,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从小见多了光雅这样的表情,百草松一口气,凑到她身边,用她可以听到声音的距离,拨通了手机。 梅树的树叶在傍晚的风中簌簌作响。 手机那端,传来百草那孩子半是兴奋半是不安的声音,她战胜了金敏珠。曲向南长长叹了口气。 “师父?” 手机中百草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紧张不安,仿佛竟有了一丝恐慌。 “对不起……师父……我……我知道……是我太冲动太莽撞……我往后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 空气中有叶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缓声说。 潮湿的泪雾倏地迷蒙涌上。 呆呆地握紧手机,百草呆呆地望着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手机那端传来晚风吹拂树叶的轻响。 “光雅……适应韩国的水土吗?” 曲向南的声音在屋子里清晰可闻,百草犹豫一下,将手中的电话递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时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后将头猛地甩过去。 “……光雅很好,”望着光雅的后背,百草尽力用欢快的声音说,“师父你放心吧,她没有生病,也没有水土不服,还抽空去了市区,玩得很开心呢!” 光雅抿紧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顾她,光雅那孩子脾气倔……”伴着几声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通话结束。 林凤硬拉着晓萤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静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过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气,对着光雅的背影说: “师父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百草凝重地说: “我从小就跟师父在一起,被师父养大,师父是怎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师父绝不会做出你认为的那些事。” 过了一会儿,光雅将头扭回来,她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百草,说: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讨厌他,也讨厌你!” 百草眼神一黯。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光雅冷哼一声,仰起头,“等回国以后,我会亲自去问他,听他究竟自己怎么说。”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紧张地说: “光雅……” 瞪了一眼突然看起来傻呼呼的百草,光雅的脸却红了,接着更凶恶地瞪她一眼: “你还能更笨点不能!” “切,光雅你还能更别扭点不能!明知道百草笨,还说这么隐晦含蓄的话,她根本听不懂的好不好!”窗外的墙角下爆出晓萤的一阵不屑,“你应该直接告诉百草,你打算,回去以后亲口向曲向南师父确认一下这件事,听一听曲向南师父的解释,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自己瞎猜了。你这么说,百草就能听明白了嘛!” 光雅脸色大窘。 这几个人居然没走,居然在听墙角。 “哈哈,”梅玲高兴地推开门冲进去,“你们终于和好了啊,真不容易啊。” “这还差不多,同在一个队,整天别别扭扭的,让人看了难受。”林凤到窗台上拿起饭盒,“好了,一起吃饭去吧。” “是光雅别扭好不好,别冤枉了我们家百草,”晓萤嬉皮笑脸地说,偷瞪了光雅一眼,“既然和好了,往后不许就再欺负百草了,听到了没有!” 光雅瞪回去。 两人对视的目光在空中噼里啪啦。 “吃饭了!” 林凤没好气地用饭盒敲向她们两人的脑袋,然后一把拉起如同身处梦境般傻傻呵呵的百草,扬长而去。 *** *** 晚饭后的气氛很好。 有其他国家的营员们前来串门,女孩子们都对新晋打败金敏珠的百草很感兴趣,将她围在中间,叽叽喳喳用或熟练或半通不通的英语交流。阮秀梅也来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她同百草说,她打算要参加接下来的最优胜营员选拔赛,虽然可能成绩垫底,但是能和大家多切磋一场就很开心。 屋内正聊得热火朝天。 亦枫敲门。 他站在门口,示意百草出来一下。 “若白还没有退烧,”没等百草问,亦枫就直接告诉她,推开门,带她走进他们的宿舍,“我想,你应该会想来看看他。”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 若白正沉睡着。 他面色苍白,身上盖了厚厚的一床棉被。 “怎么烧还没有退下去?没有吃药吗?” 慌忙趴到若白身边,碰到他发烫的手掌,百草的脸色也立刻苍白起来,那手掌的温度滚烫滚烫,足有将近40摄氏度。 “已经吃了药,但是发不出来汗,烧也不退。”亦枫神情凝重,跪坐在旁边。 “初原师兄呢?”紧紧握住若白的手,她急声问。 “初原说,只要烧能退下去,就没有大问题。他刚才还在这里,有人来把他喊走了。” 手背贴在若白的额头上。 同样滚烫的温度! “让若白师兄多喝些开水呢?”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烧,她以前发烧的时候,师父总是让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亦枫皱眉摇头。 “他吃饭了吗?” “没有。他说没有胃口,然后就睡下了。” “这样不行,若白师兄需要喝些淡盐水,否则身体会没有力气。”她努力想着当时师父住院时,学到的那些知识。 从暖壶中倒出一杯开水,往里面撒些盐粒,等白色的颗粒化开,水温稍微不那么烫,亦枫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唇边。 “若白,喝点水。” 亦枫低声喊他,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苍白的面容上,牙关却闭得很紧,水杯完全无法送进去。 “若白。” 亦枫又喊了几声。 若白还是双眼闭着,昏昏沉沉。 “你来喊。” 亦枫命令她。 她一愣,她还记得傍晚的时候若白师兄说过不想看到她。亦枫扫她一眼,她只得忐忑地喊: “若白师兄……” 极轻微的,在苍白的面颊上,他的睫毛竟动了动。她心中一喜,接着轻声喊: “若白师兄,喝一点淡盐水……” 眼睛缓慢地睁开,被亦枫扶坐在床榻上,高烧中的若白迷茫地望着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师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喂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后一口喝水,她松了口气,同亦枫一起轻轻扶着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师兄,你继续睡吧。”她轻声说。 “你……” 躺在枕头上,若白继续望着她。 “……我……我是百草。” 她有些紧张地说。 “嗯。” 若白闭上眼睛,在她身旁静静地睡去了,他的嘴唇干涸苍白,脸颊却似乎红润了一点点。 夜色越来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严严实实。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昏睡着,眉心蹙在一起,偶尔有很轻的呻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火烫火烫! “我去煮姜汤!” 留下亦枫照顾若白,她飞快地冲出去,找到食堂的厨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练的韩语边说边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材料,煮了一锅浓浓的姜汤,一路跑着飞快地端回来。 同前面一样喊醒若白。 她喂他喝下满满一碗姜汤。 眼睛不敢眨地守着,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还不退烧,就必须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医院。 不知是药物终于起了效果,还是那碗姜汤的作用,若白的额头渐渐布起一层细细的汗珠,体温开始往下走了。百草让亦枫也去休息一会儿,自己继续守着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脚不时地从被子中伸出来,百草急忙帮他放回去,盖好。没一会儿,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来。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拧干的温毛巾帮他擦去脸上和脖颈处的汗水,让他能舒服些。 到夜里十一点左右的时候,若白的高烧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枫歪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睡着了,百草正发呆地望着沉睡中的若白,房门静静地被推开,初原进来了。 “烧退了就好。” 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额头,然后他告诉百草,他马上还要再出去,到十二点钟的时候,她要记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药,剂量他已经写在药包外面了。 “出了什么事?”百草急忙问。 初原摇摇头,苦笑。 傍晚的时候,民载带申波和寇震去市区观光,晚饭后将他们带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临检,搜出酒吧里有人买卖摇头丸。申波他们也被一同带走了,协助调查。 百草惊住:“会很严重吗?” “别担心,”初原对她笑一笑,“已经调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载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牵涉,只是需要走相关的手续,把他们从警局带出来。” “那……那你快去吧!” “嗯,”初原的脚步又停下来,揉揉她的头发,“好好照顾若白,但是自己也别累坏了。” “是。”她应声。 看到她满眼担心,却努力做出精神满面的样子,初原凝视了她几秒钟,满屋寂静中,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 “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初原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咳!” 睡梦中的亦枫适时翻了个身,咳嗽一声,眼皮似撩非撩,瞟了站在屋子中央呆若木鸡的百草一眼。如梦初醒,百草登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在洗脸盆上边拧边继续发呆了几秒钟,深吸口气,回到沉睡的若白身旁。 夜里十二点。 百草准时去倒水,拿起药包,按照一个个药袋上写明的剂量倒出药片,她心下一怔,四种药合起来足足有十二片之多,感冒需要吃这么多药吗? “师兄,吃药了。” 轻声唤醒若白,她伸手去扶他。若白的眼睛睁开,目光从昏沉到清醒,在她面容上停留几秒,然后他自己撑着坐起来,一手拿过水杯,一手接过药片,他看也没有看她,神色淡漠地仰头吃了下去。 她想扶他躺回去。 格开她的手,他自己缓缓躺回去。 她怔怔地看着他。 前几天还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一贯淡淡的,可是她觉得和他是那样的近,除了师父和晓萤,他是和她最近的人。而现在,他讨厌她了,将她隔在遥远的距离之外。 “怎么还不走。”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一些,空气中带着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就像若白此刻的声音。躺在枕头上,他的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心蹙起,仿佛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我说过,不想看见你。” 若白闭上眼睛。 “我……”她的手指蜷缩起来,狼狈地想要立时起身,又看到亦枫正酣然大睡,“……等你病好了,我马上就走。” “我已经好了。” “……”她哑口失措。 他闭目沉默着,似在等她尽快走开。 “我知道,你在生气……”百草嗫嚅地说。从小到大,虽然几乎没有人跟她玩,道馆里的孩子们总是欺负她,师父对她很严厉,可是,她从来没有向谁道歉过。“……是我太莽撞,太冲动,在那样的场面去质疑金一山大师……” “在比赛之前,你确信你一定可以打败金敏珠?”若白打断她,声音淡淡的。 她怔了怔,摇头。 “……没有。”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 “……” 她咬住嘴唇。 “如果败给金敏珠,你会从此退出跆拳道?” “……” 嘴唇被咬得发白。 “回答我!会,还是不会!”若白声音肃冷。 “不会!我不会向金一山道歉!更不会下跪!”她的身体僵住,双手在身侧握成拳,“我就算是死,也不会那样做!” “那你为什么要跟金敏珠下那样的赌注!”若白声音冰冷,“既然赌了,你就要想到输掉的后果,而一旦输了,你就必须信守承诺!” “我不会输,我也没有输!” 握紧双拳,她坚声说。她会拼死一战,哪怕是会死在赛台上,也绝不会败给金敏珠! 长长地吸一口气,若白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再看向她时,他的眼底已是冰寒一片。 “好,我听出来了。假设你输了,你不会向金一山下跪道歉,但是,你却可以从此退出跆拳道,对吗?” 她沉默地低下头。 “难道,跆拳道对你而言,是仅仅为了一场意气之争就可以放弃的事情?”他的声音更加严厉。 “不是!”她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如果我连自己的师父都保护不了,我练跆拳道还有什么意义!” “戚百草……” 若白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要练跆拳道?” 两年前,她问过他这句话,现在他也想知道她的回答。 “……” 她愣住,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来,是为了保护你的师父,你才要练跆拳道。”若白的声音变得极淡,“那么,为你的师父而开始,也为你的师父而结束,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着他。 “很好,”他疲倦地说,“你走吧,这里有亦枫。” 那边,传来亦枫打哈欠伸懒腰的声音。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到窗边拎了拎暖壶,边往门口走,边说:“没水了,我去打一壶,百草,麻烦你再帮我看一会儿若白!” 屋子里静极了。 若白躺在枕头上,唇片依旧苍白干涸,他闭着眼睛,仿佛已睡去。百草呆呆地跪坐着,她看到被子没有将他的左腿盖好,却不敢去碰到他。 “可能是吧……” 涩涩地,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小时候,我发现,只要我很用功地在练习跆拳道,师父就会开心,连饭也会多吃一些。师父不在意别人嘲笑他,辱骂他,只在意我的体能和腿法有没有进步。” “我……我想让师父能高兴一点……” 眉心皱了皱,若白沉默地躺着。 “师父希望,我有一天能够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能够站在光芒万丈的巅峰,”她怔怔地说,“我……我也这样希望,所以我很努力,所以,吃再多苦我也不怕……” “我知道,这样不对……”她黯然地低下头,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为他将被子拉好,“……应该是因为喜欢跆拳道,才去练跆拳道,而不应该是由于别的原因。” 亦枫打水回来了。 “若白师兄,对不起。” 在米黄色的榻榻米上,百草忍住溢上眼底的潮湿,趴下身去深深对他行了礼,然后默默走出去。 屋门关上。 若白睁开眼睛,他面色苍白,眼神凝黑,沉默地望着屋顶木梁,手握成拳,掩住嘴唇,一阵阵地咳嗽。 亦枫倒了杯开水,放在他手边。 过了一会儿,亦枫倚在墙边,说:“她可真傻,为了她师父,可以哪怕从此退出跆拳道。而为了你——” 伸个懒腰,亦枫说: “为了给你拿药,又差点错过对她而言那么重要的比赛。这种人太笨了,跆拳道练再久也成不了气候,我看往后你就别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 再看了眼身旁似乎睡去的若白,亦枫哈欠着,也倚着墙壁打起瞌睡来。 Chapter4 第二天的晨课上,金一山铁青着脸,同金敏珠一起,在来自各国的上百位营员们的面前,正式向岸阳队伍中的百草道歉,并承诺今后不再提及关于曲向南的任何事情。 “咦,还不错呢。” 等金一山和金敏珠的背影变远,晓萤偷偷地说,林凤赶忙瞪她一眼,让她噤声。 这其实也有些出乎百草的意料。 在那场裁判宣布她战胜金敏珠之后,她对正欲退场的金敏珠说,只要以后金一山大师不再那样提到她师父,她并不要求金一山大师当众向她道歉。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继续一天又一天的进程。 每天上午有昌海道馆的大师们进行跆拳道理论的教导,介绍目前跆拳道对战中最新的腿法和策略,几乎每个营员都能得到几分钟上台被大师们亲身指点的机会。 每天下午的实战切磋中,昌海道馆的弟子们是被邀请实战最多的,曾经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昌海道馆的岸阳队队员们,也是被邀请的热门人选,若白、亦枫、百草更是队中的大热门。百草基本每场都会应战,亦枫懒得场场都应,经常能推就推,若白身体不适,将所有的实战请求都拒绝了。 下午的交流切磋之后。 最优胜营员的选拔赛也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岸阳队中,最先被淘汰的是晓萤,然后是光雅,接着寇震,到了第六天的时候,还没有被淘汰的只剩下申波、林凤和百草了。 “好失望哦,看着你打败朴镇恩,我还以为突然间功力大进了呢,”去食堂的路上,晓萤调侃着刚刚被淘汰出局的亦枫,“人家朴镇恩还都一局未败,你就败下来了,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啊。” “是啊,有人第一场就被淘汰,太没有面子了。那人叫什么来着,”亦枫挠挠头,故作思考,“好像姓范?叫什么‘萤’?” “啊!!!!!!我又不是正式队员,我是打工小妹而已啦——” 晓萤恼羞成怒,追着去打大笑跑走的亦枫,眼看着追不上了,她才气鼓鼓地停下脚步,扭脸向百草抱怨: “你看亦枫,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气人!” 百草正在想晚上应该炖些什么给若白,虽然烧退了,但是若白的身体还是虚弱,面色也始终苍白。在松柏道馆时,经常在做饭时帮范婶打下手,她也学会了一些,这几天来每晚绞尽脑汁帮若白做一些有营养的炖品。 听到晓萤的怨声,百草笑一笑。 每晚,她的炖品都是亦枫帮忙接过去的,若白师兄仍旧不太理会她。看到晓萤和亦枫感情这么好,她居然有些羡慕。 “戚百草!” 傍晚的小路上,忽然闪出来两个人。看到前面的那个是金敏珠,晓萤唬了一跳,慌忙朝周围看,哎呀,只有她和百草两个人,林凤她们先回宿舍拿东西,要过一会儿才能经过。 “戚百草,你好啊。” 金敏珠笑眯眯地走过来,百草面色一凝,不动声色地将晓萤挡在身后,说: “有什么事?” 说着,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小路上的另一个人吸引过去。那女孩子身材纤长高挑,扎着长长的马尾,面容清秀,有一双弯弯的单眼皮,她正微微笑着看向百草,眼底有像山间的溪水一般灵动的光芒,让人错不开眼睛。 “咳,”金敏珠用力咳嗽一声,背起双手,笑容诡异地说,“你打败我,不错,很厉害,我,口服心服。” 百草皱眉。 为什么她觉得金敏珠笑得那么怪异。 “但是,我的水平、很低,在我们、昌海道馆,我就是倒数第三的、弟子,你战胜我,也没什么意思,”金敏珠大摇其头,“所以,我请来了、我们倒数第四的、弟子,跟你、交流交流。” 有诈! 浑身每个细胞都尖叫起来,晓萤顾不得许多,从百草身后钻出头来,不屑地嗤了一声: “金敏珠,你不服气,就自己跟百草再打一场!哦,你怕了是不是,知道打不过百草是不是,怕会败得更丢人是不是,所以就来找高手助阵?拜托,你骗人好歹也自己去编一套,什么倒数第三倒数第四,那都是我三年前玩剩的好不好!” 金敏珠瞪着晓萤说: “哼!你终于、承认,当年骗我,倒数第三第四!” 晓萤得意样样。 “骗你又怎么样,谁叫你笨。” 金敏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勃然欲怒,忽然看到自己身后的那个女孩子,才又克制了下来,磨牙说:“那,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们,昌海道馆,倒数第四,比你们,倒数第四,如何!” “姐姐……” 说完,金敏珠扭头去喊身后那个一溪清水般的女孩子,眼中有哀求。晓萤恶寒,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金敏珠,一点嚣张的气焰也没有了,眼睛里蕴着泪,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那女孩子,哎呀,好恶心。 那女孩子不置可否。 似笑非笑瞟了金敏珠一眼,在傍晚的霞光中,那女孩子走到百草面前,伸手捏了下百草的面颊,轻笑说: “你好,可爱的泰迪熊,我们又见面了。” 晓萤目瞪口呆。 居——居然敢调戏百草!还一副很熟稔的样子,百草什么时候跟她勾搭在一起的! 百草心中亦是一惊。 那女孩子伸手过来的时候,她的脸部瞬时自动反应去闪避,却仍被那女孩子轻松地捏住。 “是你。” 前几天的夜市中,帮她追到那个小偷的,就是这个女孩子,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她。 “姐姐,你见过她?”金敏珠错愕地问。那女孩子点点头,笑容可亲,一口中文说得异常标准:“见过,她很不错,抓到了小偷。”听到那女孩子居然赞扬戚百草,金敏珠的表情古怪起来。 “姐姐,你答应了我的。” 扯了扯那女孩子的衣角,金敏珠眼中有委屈。 “嗯,”那女孩子应了声,看着百草,想了想,“那天晚上,你腾空的高度很好,判断力也非常棒,我希望能够有幸同你切磋一下。就在那片草坪上,你看可以吗?” 不行! 晓萤死死扭了一下百草的胳膊,金敏珠带过来的人,肯定有诈! “好。” 百草接受了。 她也始终记得那一晚,在她追赶小偷时,那女孩清脆的笑声还在耳边,一晃身却已到了巷子的另一头,堵住了小偷的去路。 小路的右前方有一片茵茵的绿地。 地面的小草平整柔软。 这是去食堂的必经之路,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其他国家营员走过,几乎每个人都认得金敏珠和戚百草,见她们在一起,都会多看两眼过来。 “也不用那么多规矩,我们只是简单的交流一下,你看好吗?”女孩子笑得眼睛弯弯的,里面如同盈满溪水,她穿着雪白的道服,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 晓萤忽然觉得她同某个人很像。 “好。” 百草调整一下呼吸,拉出适合的进攻距离,向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女孩子微微一笑,说: “那就开始了。” “呀——!” 清叱一声,那女孩子率先发起进攻,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溪水在石上溅起的水花。她的速度并不快,一记横踢,风声清冽,百草已旋身后撤,左腿反击而出! “果然。” 将横踢出去的腿收回,那女孩子点头赞叹:“这是天赋吗?能够这么准确地判断出对手进攻的路线。” “不是,”百草诚实地说,“我练了很久。” 女孩子又是微微一笑。 “再来。” 诡异。 明明几个回合下来,都是百草很棒地识破那女孩子的出腿意图,做出准确的防守反击,按说应该是那女孩子处于下风啊。晓萤大皱眉头,为什么,她反而有种一切都在那女孩子的掌握中的感觉呢? “我想再看看你的旋风三连踢,可以吗?” 各种进攻腿法试了一遍之后,女孩子对百草请求说,她眼底的诚恳和渴望,让百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喝————!” 在那女孩子的横踢进攻之下,百草大喝一声,旋身而起,带起的气流在空中搅成漩涡,仿佛黑白的水墨画—— “啪——!” “啪——!” “啪——!” 交叠在一起的腿影向那女孩子疾踢而去! “哇——” 小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聚集了十多位各国营员驻足观看,虽然在同金敏珠的交手中,他们已经见过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然而再次看到,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能在双飞踢中连踢三脚,并不是非常难以做到的事情,但是第三脚往往已是强弩之末,不具备攻击的威力了。戚百草的三连踢,却杀气一腿强过一腿,尤其最后一踢,仿佛全身的力量灌入,在对手退避不及时,给予重创! 霞光中,那女孩子并未后退。 她用双臂格了几下。 空中凌厉的腿影如被清风吹过,散开了。 围看的营员们瞠目结舌,他们完全没有看清那女孩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一双手臂怎么可能格开那样力量万钧的进攻。林凤、梅玲和光雅也赶到了,她们挤进来时,正看到百草怔怔地从空中落下。 “……” 梅玲大惊,颤巍巍地指住那女孩子,那不就是—— “正是如此,你腾空的高度非常高,只有这样的高度,才能踢出有这样杀伤力的三连踢。”草坪上,那女孩子微微点头,眼中有一抹兴奋,将她清秀的面容点亮起来,如同山间闪着波光的溪水,灵动逼人。 百草呆呆地站着。 有些怔仲。 刚才这个女孩子是用双臂格开了她的腿吗?练成之后,将婷宜和金敏珠全都战胜过的双飞三连踢,被这个女孩子如此轻松地就避开了吗? “你是有天分的人,判断的反应速度、体能、腾空高度都非常出色,只是……”望着天际燃烧般的晚霞,那女孩子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她凝视百草,正色说,“如果对手的速度更快,你该怎么办?” “来,我们再试一下。” 女孩子饶有兴趣地拉开进攻距离,调整了几下步伐节奏。 “比如这样——” “呀——!” 身随声动,百草眼看着那女孩子身影一起,就如清风掠过,她眼前一花,还什么都没看清,那女孩的脚尖就已抵在她的胸前一公分处!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后退! 怎么可能—— 百草的脑子轰然一声,如同大梦初醒,浑身冷汗。 “如果对手的速度快到这样的地步,你又该如何呢?”女孩子轻轻将脚收回,傍晚的风中,她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面容清秀宁静,却有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光芒。 婷宜。 这个女孩子很像婷宜,晓萤错愕地闪过这个念头,不对,应该说,婷宜很像这个女孩子。虽然这个女孩子面容清秀得近乎普通,婷宜是出名的美女,然而同样穿着雪白的道服,梳在脑后的乌黑马尾,站在那里挺秀宁静的气势,竟然如出一辙。 但是就像正版和盗版的区别。 此刻看着这个女孩子,晓萤竟然有种,婷宜是盗版的奇怪联想。 这时,一队二十多人的昌海道馆弟子们从小路走过,为首正是闽胜浩,看到右方草坪上的那女孩子,他们神色均是一凛。 “她就是——” 梅玲惊得张大嘴巴。 “恩秀师姐!” 整齐地赶到草坪上,以闽胜浩为首的昌海弟子们恭敬地向那女孩子行礼,一个个深腰九十度。 “——那晚去初原前辈房间的女孩子。” 一边被林凤拉着匆匆往草坪去,梅玲一边喃喃地说。原来她真的没听错,那女孩子真的是李恩秀,传说中的天才少女宗师…… 小路上,各国营员们有的韩语好些,有的韩语很差,但都听出来了“恩秀”两个字。训练营开始以来,李恩秀一直是大家话题的重点之一,但始终没人见到她,有人说她出国比赛去了,有人说她在闭关训练,有人说她在国技院同大师们在交流。 而今天,居然看到了李恩秀本人! “你们怎么才来!” 埋怨着林凤她们,晓萤顿时觉得底气壮了些,李恩秀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对百草的腿法很赞叹,哼,毕竟是天才少女宗师,是识货的。 “让你的身体,超过你的眼睛,这样就算对手速度再快,你也能够占到先机。”想了片刻,女孩子又摇摇头,“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方法,希望日后你能够真的实现它。” 说完,女孩子对百草伸出右手,正色道: “我是李恩秀。” 百草凝视着她,握住她的手。 “我是戚百草。” 李恩秀没有立时放开百草,而是又摇了摇,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百草的脸顿时红了,李恩秀的笑声清澈如溪水,听得林凤她们都有些呆住。 金敏珠不满起来,跺脚说: “恩秀姐姐,你对她说了什么,你干嘛对她笑!” “啪!”一巴掌打上金敏珠的后脑,闽胜浩的面色沉下来,“不许这样对恩秀师姐说话!” 金敏珠捂着后脑勺,眼泪盈盈地望着李恩秀。 “敏珠呀,”李恩秀扭脸过来,对金敏珠说,“你不要不服气了,现在百草的实力是要胜过你的。如果你想打败百草,往后就专心好好练功,别光练那种唬人的连环十八双飞踢,你天生体力过人,练些扎实有效的腿法,会进步很多。” 金敏珠委委屈屈。 “明白了吗?!”李恩秀盯她一眼。 “……是。” 金敏珠闷闷地垂下脑袋。 “胜浩,你往后也多盯着她一点,让她多练功,别整天跑出去惹事闯祸。”李恩秀叮嘱说。 “是,恩秀师姐。”闽胜浩肃声说。 “我要先走了,”望一眼远处山腰上的庭院,李恩秀对百草说,“希望有一天,能在正式的赛场上同你交手,相信到时你会更出色。” *** *** 彩霞满天。 茂密的紫红色花丛,坐在露天的饭桌旁,大家都有点沉默,百草和光雅闷头吃饭,晓萤吃几口饭就叹一口气,梅玲欲言又止,林凤皱眉说: “都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对吧,”晓萤想了又想,振作精神说,“你们看,虽然李恩秀好像很厉害,挥挥手就化解了百草的旋风三连踢。可是,她毕竟也没有踢中了百草啊。” 林凤无言了。 光雅闷声说:“你自己功夫差到连眼光都差,就不要说这种白痴话了可以吗?” “说什么呢!”晓萤生气。 百草低头扒了几口饭,尝不出滋味。 李恩秀在跟她切磋时,始终很注意分寸和力道,无论是用双臂格开她的双飞三连踢,还是那快到腿影也看不见,停在她胸口一公分处的脚尖,都像一阵柔和的清风,仔细着不去伤到她。 李恩秀是友善的。 可是,就在她以为自己有了一些进步的时候,赫然发现,她与李恩秀之间的差距有多么的大。她并不想将金敏珠踢下台,但无法收住已出的腿势,李恩秀却能轻松自若地控制力量。 而且…… 李恩秀的速度可以那么快…… 如果对手的出腿的速度能够快至如此地步,她的判断起势,甚至她的双飞三连踢,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她就是那个人。” 梅玲握着筷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 “哪个人?” 晓萤吃几口韩国的炸酱面,没精打采地接话。她居然被光雅鄙视,有没搞错,到底谁的功夫差,改天一定要比试一下。 “就是前几天我说的啊,”梅玲将声音压得更低,“晚上偷偷进去初原前辈房间的那个女孩子,还紧紧地抱住初原前辈,初原前辈喊她‘恩秀’,就是她啦!” 百草一怔。 光雅吃惊地问:“真的吗?就是刚才跟百草交手的李恩秀?我还以为那天你是在编故事呢。” “天哪,我怎么可能会编这种故事!是真的啦,就是她,初原前辈正在跟她交往,两个看起来很亲密呢。糟了,该怎么跟婷宜说啊,婷宜一定会很伤心。哎呀,说不定今晚李恩秀还会去找初原前辈的!” “够了!”晓萤气急了,放下筷子,“我跟你说过,不许这样败坏初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初原师兄很花心,脚踏两只船吗?” “我……我没这个意思啦……”梅玲呆住,然后,又觉得有点不服气,“……我也没觉得初原师兄是那样的人,可是,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嘛……” “吃饭吧,每个人都少说一句,”林凤沉声说,“在这儿吵架,是想让别人看笑话吗?” 晓萤和梅玲互瞪一眼,都不说话了。 夜里。 虫鸣声在窗外此起彼伏。 被人推了几把,百草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发现推她的是梅玲。林凤和晓萤也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梅玲正在试图弄醒光雅,嘴里喊: “快醒醒,快醒醒!” “是天塌了还是地震了!”从香甜的梦里被弄醒,晓萤一肚子气,“梅玲你太过分了啊,我要生气了!” “你不是不相信我吗?我现在就让你们亲眼看看,我究竟有没有骗人。”成功地把光雅也拽起来,梅玲扁扁嘴,“我一晚上没睡,一直在等着,幸好老天要还我清白,就在刚才,几分钟前,李恩秀又进了初原前辈的房间!” 光雅张大嘴。 百草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四十。 “你……” 晓萤的脸涨红,声音卡着说不出话。 “快起来啦,一起去看,”梅玲穿好鞋子,硬是把晓萤从榻榻米上拉起来,打开房门往外走,“哼,今天我让你亲眼看看!阿凤、百草、光雅,你们也一起来!” 盛夏的夜晚,临着一簇繁茂盛开的紫红色花丛,初原房间的窗户是半敞着的。五个脑袋偷偷摸摸从窗台下冒出来,林凤、梅玲、晓萤、百草、光雅全都在这里,向屋里张望。 屋里亮着灯。 房门开了一道缝隙,初原和一个女孩子正并肩坐在榻榻米上。初原微低着头,专心听那女孩子说话,他听得很入神,眉心微微蹙着,一会儿又微笑起来,唇角的温和就像窗外轻柔的风。 那女孩子依恋地仰着头。 脑袋快要偎在初原的肩上,那清秀灵动的面容,像山间溪水般明亮的双眼,正是李恩秀。 李恩秀温柔地望着初原,似乎连眼睛都不舍得眨,说话的声音如清风般自然。她在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山,有一次在山里迷了路,两天没有回到家,外公板起脸,将她关了三天的禁闭,不许吃饭,她就偷偷从窗户爬出去,到山里面摘了好多野果子回来吃。 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夜风凉凉地拂过面颊。 站在窗外的最左侧,百草怔怔的,梅玲和晓萤在身旁推来搡去,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 …… 中午的阳光灿烂明亮。 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 “我喜欢你,百草。” …… 满屋寂静中,初原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说: “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睁得大大的,他唇角弯起,离开了房间。 …… ………… “房门是开着的,这说明初原师兄心里坦荡。”晓萤咬着牙,趴在窗台上悄悄说。 “可是你看他们的手,”夜色中,梅玲低声说,“是握在一起的。” “握住一起怎么了,我还可以跟你握手呢,”晓萤咬牙切齿,伸手握住梅玲的手,“现在我跟你握一起了,我跟你在交往?” “嘘!” 林凤慌忙将头一缩,躲进旁边的花丛里。光雅见势不对,拉起百草也要躲,已经来不及了。 夜色皎洁。 星光点点。 初原和李恩秀推开窗户,低头一看,悉悉索索的虫鸣声中,几个女孩子惊慌地躲在屋外的窗台下。 “你们在干什么?” 李恩秀不解地问。 “我们……呵呵呵呵……”晓萤僵笑几声,突然趴到那丛紫红色的花上去,用力嗅着,“我们在赏花!啊,景色多美啊,花儿多香啊……” “是啊是啊,好美的花!”梅玲也凑上去闭目大闻。 “百草?” 夜里的风有点凉,初原看到百草只穿着很薄的衣服,神情有些怔怔的发呆。 “我……我也在赏花……” 看到他和李恩秀肩并肩站得那么近,百草呆呆地用手指摸了摸身前紫红色的花瓣。 *** *** 同样的夜色。 站在窗边,婷宜合起手中的电话,拧眉出神。如果不是外公盯得很严,她真想明天就飞去韩国。 李恩秀。 在昌海道馆的那段日子,恩秀对关于初原的任何话题都很感兴趣,总是想让哥哥和她多说一些初原。她以为是自己多心,毕竟恩秀同哥哥之间…… 或许是她太大意了。 *** *** “若白师兄好些了吗?”清晨,亦枫一出房门,百草就急忙将一盒用热水温好的牛奶交给他。 “若白又不是小孩子,牛奶还用温。”亦枫打个哈欠,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你每天都问我这句话,烦不烦,不放心就自己进去看。你们两个这么大了,闹起别扭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还是温一些对肠胃好。” 她发窘地说。 这几天来,若白师兄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好像看不见她一样,她也不敢接近他,怕再惹他生气。 隔壁房门开了。 “初原,”见到从里面走出的人,亦枫诡异地笑了下,问,“昨天晚上,很晚了还听到你房间那边有人说话,是谁呀?” 晨光中,初原笑着看向百草。 “有人在我的窗外赏花。” “赏花?”亦枫听得莫名其妙,“大半夜的,赏花?” “嗯,”初原又笑,“赏花可以,但是衣服记得要多穿点,这里夜晚的气温要比国内低。” “初原师兄早。” 脸色微红地低下头,百草盯着自己的鞋尖,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就匆匆跑回自己的宿舍,留下初原和亦枫互相看了看。 一上午,坐在队伍里的百草始终沉默地保持一动不动,晓萤察觉到不对劲,趁昌海的大师们在台上点评营员腿法时,低声问她是怎么了。 “……可能是没睡好。” 百草闷声说。 “是太吃惊了吧,”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晓萤深有同感地叹口气,“唉,我也很吃惊,虽然对着梅玲,我的嘴很硬,可是……” 中午。 食堂。 “只打了泡菜?” 打完饭回餐桌的路上,百草碰到初原。看到了她手中端的餐盘,他眉心一皱,说:“既然知道该怎样每天为若白煲出有营养的汤,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 几分钟后。 正在和大家一起吃饭,一只鸡腿落进百草的餐盘,她怔怔抬头,初原坐到她身边。 “多吃一点。” 他又将一碟水果放到她面前。 晓萤咬住筷子,梅玲和光雅面面相觑,林凤用眼角余光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然后一整个下午,晓萤都有点怪怪的,她用一种奇怪的神色望着百草,每当百草抬起头,她又立刻将眼睛错开。 *** ***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进入到第六天,百草遭遇到了昌海女弟子权顺娜,权顺娜曾经在那天的团体对抗赛中打败过林凤。 如果说前几天的淘汰赛,百草是一路势如破竹,那么这一场,她遇到了阻碍。不同于一般的跆拳道选手身材纤长,权顺娜整个人又瘦又小,身体异常轻盈,腾身而起时就像一根羽毛。 “哎呀,百草在干什么,快踢她啊,你一脚就能把她踢飞!” 看得有些着急,晓萤心中那些乱糟糟的念头立刻连影子都没有了,明明不堪一击的权顺娜,怎么百草打了快两局了,还没得分占先。 若白面色凝重。 “你懂什么。”林凤神色郁郁地说。那场跟权顺娜交手时,她原本也是如晓萤这般认为,结果权顺娜却如同黏在她身上,踢也踢不出去,打也打不中。 “像一块牛皮糖。”亦枫哈哈一笑。 “喝————!” 百草大喝一声,旋身后踢,腿风凛含杀气,权顺娜像根羽毛一样轻忽忽地飘出去,还没落地,竟又轻忽忽地飘回来。 “这究竟是什么功夫!”梅玲看得眼都直了。 “有些像咱们国家的太极,柔和圆润,借力打力,”申波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百草必须小心了,一旦权顺娜抓住机会……” “砰!” 话音未落,权顺娜竟似钻进百草的身前,一记轻巧的斜踢,正正踢中百草的前胸! 3:2。 权顺娜领先一分。 第二局结束。 直待坐到岸阳的队伍里,百草还是脑中有点懵懵的。她呆呆接过晓萤递过的毛巾、光雅递过的水,一动不动,反复琢磨刚才究竟为什么居然会被权顺娜反击得手。 “出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淡淡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又熟悉又有一点陌生,百草呆了一秒,猛地抬起头,是若白师兄在同她说话! “……” 她傻傻地看着若白。 若白眉心微皱,重复一遍:“是什么感觉?” “……,”不是耳朵的幻觉,百草心底狂涌上喜悦,她努力集中精神,想了想,“就像打进棉花里,使不上力气。” “果然是太极的手法,先将对手的力道化掉。”申波摘下眼镜擦着,困惑道,“是巧合吗,韩国人也懂得将太极化入跆拳道。” 若白沉思片刻。 他抬眼看向初原,初原也正凝神听着,见他望过来,对他颌首点头。自从若白身体好转,比赛中初原就再没插手过指点队员们。 “再次进攻的时候,你先带一下。” 若白握住百草的手臂,打出去,在空中停滞一秒,“啪”的,接着打过去! “明白了吗?”若白沉声说。 “……是!” “她反攻时也是如此,留出一拍的节奏。” “是!” 第三局开始,百草上场去了,可晓萤还是一头雾水,她完全没听懂。看了看全神贯注在比赛中的若白,她缩缩脖子,没胆量去打扰他,偷偷歪过身子,问申波说: “什么是带一下?为什么要带一下?” 高高的赛台,百草调整着步伐节奏,耐心地寻找机会,已比分领先的权顺娜更是不慌不忙,摆出防守到底的姿态。 申波一边看得目不转睛,一边分神回答晓萤说: “带一下就是……” 申波的声音陡然转高: “看——!” “喝——!” 大喝一声,百草仍旧是最习惯的旋身后踢,力灌右腿,风声似刀向权顺娜进攻而去!如轻飘飘的羽毛,权顺娜向后荡开,眼看如同前面那些回合一样无功而返,百草的腿竟在空中凝滞了! 凝滞了这一拍。 权顺娜的身体如羽毛般忽忽飘回。 “啪————!” 就如是正正撞上,百草的右腿再次发力,一声重响,那一脚灌满全力踢在权顺娜的胸口! “哗————” 满场轰然。 昌海队伍中的金敏珠大惊失色! “砰!” 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权顺娜的身体划出一道弧线,飞出赛台,落在地上,颤抖了几下,竟晕了过去。 百草呆了一呆。 她骇得面色也有些苍白,转身冲下赛台,拨开围上来的众人,趴向昏迷过去的权顺娜。 啊…… 岸阳的队员们也看得都呆住了。 “……,”晓萤张了张嘴,打个寒颤,“好、好厉害,原来带一下,就可以这么强啊……” 申波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开始记录,解释说: “带一下,就是在空中稍作停顿,避开权顺娜的柔力,等权顺娜柔力用尽,或者真正发动力量开始进攻时,给予她致命的一击。” “果然是致命的一击啊。” 梅玲喃喃说,决定以后跟百草实战的时候一定要当心点。 裁判宣布。 戚百草KO胜! “哇——!哇——!” 满山谷的沸腾中,晓萤激动地跳起来,热血狂涌之下,她冲过去抱住若白的胳膊,眼中含泪说:“师兄!师兄!你往后也多指点一下我好不好!我也想这么威风!师兄,拜托了,拜托拜托了!” 若白的目光从赛台收回来。 他淡淡看了眼胳膊上那双晓萤的手。 “呵呵,呵呵。” 晓萤讪讪地松开手,缩头缩脑地坐回去。 “痴心妄想!”亦枫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若白说的是什么你都听不懂,你看百草,人家不但能听明白,还立刻就能在比赛里用出来。人哪,是有资质聪慧和愚笨的区别的。” “都是若白师兄偏心啦,”晓萤呲牙咧嘴地捂住脑袋,嘀咕说,“我的实力原本跟百草不相上下的,是若白师兄天天指导百草,不搭理我,我才落下的。” “是啊,你就说梦话吧。”光雅嘟囔着说。 “说说又怎么了,”晓萤得意地说,“反正我是百草的好朋友,我说什么百草都不会在意,嘿嘿嘿嘿,某人吃醋喽,谁叫以前某人总是欺负百草来着。” “闭嘴!” 林凤喝止了两人。 赛台下,直到权顺娜悠悠地醒过来,昌海的队医检查后表示,她只是闷住了一口气,身体并未受伤,百草紧绷住的呼吸才慢慢缓下来。 “你的腿法真好。” 坐在地上,权顺娜用韩语对百草说。 “对不起……” 能听得懂韩语,但百草心中还是很歉疚。 “比赛就是这样,”权顺娜摇摇头,说,“如果能够踢中你,我也不会腿下留情的。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同你交手。” 夕阳西下。 天边有晕红色的霞光。 岸阳的队员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大家都很开心,今天申波、林凤和百草在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中各进一轮,剩下的对手只有十几人,局面大好。尤其是百草,真是胜得酣畅淋漓啊,KO胜!晓萤和梅玲走着走着又笑闹起来,两人在小路上追追打打,扭头看到初原同百草并肩走在一起,晓萤的笑声略停了下,她跑回来,插进去凑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要他预测百草会不会最终夺得最优胜营员的称号。 被晓萤从初原身旁挤开,百草放缓脚步,落在后面。看着初原的背影,她有些发怔,她无法从脑海中忘记那幅画面,他和李恩秀手握着手并肩坐在一起。 慢吞吞地埋头走了几步。 再抬起头来时,她发现身侧竟是亦枫和—— 若白! “若、若白师兄……” 隔着亦枫,百草紧张地望着若白,有些语无伦次,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伸手扶住她,若白眉心微皱,亦枫哈哈大笑。 “别像小孩子一样闹别扭了,”亦枫笑着将两人拉到一起,自己闪到旁边,“快和好吧,我看着都难受。” 呼吸中有若白淡淡的体味,她窘红了脸。 “若白师兄……” 比赛的时候,若白师兄跟她说话了,这么多天,若白师兄第一次跟她说话。是不是,他终于不那么生气了,她战战兢兢地又喊了一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嗯。” 松开她的手臂,若白低应一声。 “……” 张大嘴巴,她傻傻地望着若白,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股酸涩和潮热冲向她的鼻梁,胸口仿佛涨满了。 走了几步,若白也停下来。 他回头看她。 看到她傻呵呵的模样,他的唇角静静一弯,如同高山上的雪莲静声绽放,却只一瞬,他的神情已恢复淡然,说: “快走,吃饭完还要继续训练。” “是!” 百草忍不住望着他笑,然后精神百倍地大声回答,每个细胞都在跳跃,从未觉得训练是如此快乐的事情。 前方,初原回身寻找百草时,看到了这一幕。他微微一笑,眼底的光芒却黯了下来。 *** *** 最优胜营员的淘汰赛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林凤在第七天的比赛中惜败给一位伊朗的女营员,申波在第八天败给了昌海的朴镇恩,唯一剩下百草,一路高奏凯歌。 第九天傍晚,百草对阵一位日本营员,名叫平川智子。智子一上场,明显有些放不开手脚,只要百草一抬腿,她就连连往后退。 “哈哈,她怕百草!” 赛台下,晓萤得意地笑。 “这位平川智子,不是拿到过上届世青赛的季军吗?”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光雅不解地说,“怎么看起来这么胆小?我还以为今天会是场硬仗呢。” “那是因为百草太吓人了。”梅玲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比赛,百草一边倒地占据着优势,比分已经是4:0,“你想想,百草有两场比赛将对手从赛台踢飞出去,有三场将对手踢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乎每场败给百草的人都是被扶着走下去的,估计平川智子还没上台,就已经先胆寒了。” “喝————!” 旋动气流,百草腾空而起的身姿如同凌空的飞燕,力灌右腿,旋身后踢,平川智子大惊失色,躲避不及—— “砰!” 一脚正正踢上她的胸口! 5:0。 “百草似乎收敛了腿部力量。”申波仔细研究百草的出腿,沉吟说,“否则刚才那一腿用足力量,平川智子就无法再继续比赛了。” “太心软了,”寇震有些不赞同,“比赛就是比赛,能KO胜,就不要选择得分胜。” “估计是,百草是有些不安……” 看看若白的神色,晓萤咽了咽,支吾着说: “……那场将金敏珠踢下去,她就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大前天权顺娜又被她踢飞出去,她担心会把权顺娜踢伤,晚上还不放心偷偷跑到昌海道馆弟子的宿舍那边,亲眼看到权顺娜跟别人有说有笑,行动自如,才松了口气。” 众人面面相觑。 初原凝神望着赛台上的百草。 若白面无表情。 “不过,就算努力压制自己,百草身上的杀气也确实越来越重,”林凤摇摇头,“说是杀气也许并不合适,应该叫……” “霸气!”晓萤接道。 “带着杀气的霸气!”梅玲补充。 “差不多,”林凤笑,“反正百草身上的这股气势,已经让对手有些未战先寒了。” “砰——!” 又是一脚踢在平川智子的左胸,平川智子浑身大汗,面色苍白,弯下腰双手扶腿急促地喘气,竟似已无法站直身体。 比分8:0。 第二局结束。 百草以大比分优势领先。 “咦!” 晓萤惊呼。 看到裁判走到平川智子身边,问了几句什么,平川智子大汗淋漓地点点头。然后裁判示意平川智子和百草走到场中心的左右两旁。 难道是要…… 晓萤瞪大眼睛。 满场屏息。 裁判向百草所在的右方举起手。 百草判决胜! “哇————!!!!” 满场沸腾! 当比分差距过大,落后方明显无法追回时,裁判有权宣布领先方获胜,无须再打满三局。 “啊————!!!” 晓萤、梅玲、光雅激动地抱在一起,明天就是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了,百草居然能够在今天大比分判决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 明天的胜利也是属于百草的!! Chapter5 晚饭时,在餐厅占了一张很长的桌子,岸阳的全体队员们坐在一起吃饭。大家边说边吃,挺进明天最终战的百草自然是话题焦点。 “明天居然还是要跟金敏珠打。”梅玲觉得匪夷所思,百草跟金敏珠的缘分也太深了吧。 “没想到金敏珠也能打进决赛。”晓萤眼馋地看着若白端过来一锅热气腾腾香喷喷的人参鸡,咽了咽口水,“不过这样也好啦,金敏珠能打进决赛是帮百草扫清道路,金敏珠这个手下败将,百草用一根脚趾头都能踢飞她。” “还是要小心。” 初原静声说,他看到若白在百草身边坐下,不动声色地将人参鸡放至她面前。 “对,”申波放下勺子,翻看从不离身的黑色笔记本,“这几天金敏珠的比赛我一直在关注,她没有再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打法变得谨慎朴实,也更加有效。” “她没有再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晓萤惊讶。 申波摇摇头。 众人静默了下,金敏珠的力量和持久力令人惊愕,但她的爱炫耀和嚣张是她致命的弱点,前几天那场比赛,如果不是她坚持要使用连环十八双飞踢,想很炫地将百草踢倒…… 如果金敏珠能够改掉自身的这个弱点,她或许会成为跆拳道新生代中最可怕的女选手。 “吃饭。”看一眼筷子怔在餐盘中的百草,若白将那锅人参鸡推到她手边。 百草呆了呆,将人参鸡又朝若白推去: “一起吃。” “你一个人,吃完它。”若白淡淡地说,用不锈钢的筷子将石锅里的人参鸡剥开,鸡腹里是一团清香的糯米,里面有一根小小的高丽参,糯米融在鸡汤中,香气诱人。 晓萤低咳一声,与梅玲目光相对,两人暧昧一笑, *** *** 吃完晚饭,月亮渐上树梢。 晓萤缠在初原身边问东问西,寇震、林凤他们聊着最后两天还想去什么地方玩一下,众人走在前面,落开有十米的距离,若白和百草走在最后。 “一会儿要去训练吗?” 傍晚的风中,百草侧首望向身边的若白,能够重新这样安静地走在他身边,她心中仿佛被装满了一样。 “不用。” “啊?”她有些疑惑。 “你能打败金敏珠。”若白看向她,初染的月光中,他的目光落在她刘海上的那枚发夹,红晶晶的草莓,映得她小鹿般的眼睛格外乌黑明亮,“只要你赢得明天的最终战,就可以有被云岳宗师亲自指点的机会。” 云岳宗师…… 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也是少女宗师李恩秀的父亲。 “嗯!” 百草用力点头,眼底有明亮的火光,她望着他说: “我一定会赢!” “你知道明天该如何同金敏珠交手吗?”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不远处庭院外的树梢上,若白的道服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 “我想,我知道。 “好。” 走进训练营的庭院,百草怔了下,她发现大家并没有进宿舍,而是表情古怪地围着什么。等她和若白走近,梅玲、光雅和晓萤齐刷刷扭头过来盯住她,眼睛贼亮贼亮,让她忽然毛骨悚然。 “她就是戚百草!” 晓萤兴奋地说。 包围圈的中心,一个男孩子抱着一大捧深紫浅紫的花走过来,百草怔怔地看着那男孩子朝她越走越近,然后站在她面前,将那捧她不知道名字的美丽的花束送到她手上。 “戚小姐,这是送给您的花。” 男孩子用韩语说。 “哇————!” 等花店的男孩子一离开,晓萤就迸发出惊天尖叫,她冲过来,激动地一边从百草手中抢过那捧花,一边连声喊: “是谁?是谁送你花?好样的,百草,你居然也有了崇拜者了,啊,说不定是暗恋你的人呢!居然送花送到这里来,难道是哪个国家的哪个营员?咦,有张卡片!” 从花里翻出一张淡紫色的卡片,晓萤又发出一声尖叫,脑子想也没想就读了出来,梅玲和光雅也好奇地凑过来。 “‘明天的最终赛,想必你一定可以获胜,但是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情。’”嗅到劲爆八卦的气息,晓萤激动得手都在颤抖,目光在卡片上继续搜索,“署名是——”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 梅玲和光雅凑过来,也古怪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卡片上的那个签名。 “怎么了?” 林凤一头雾水,走过来看了看晓萤如石化般手中拿着的那张卡片,表情也古怪了下。她把卡片从晓萤手中抽走,又插回花束里,还给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百草,说: “进屋吧。” 百草低下头。 深紫浅紫的花穗中,紫色的卡片上画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寥寥几笔,将那人太阳般耀眼的面容勾勒得如在眼前,他满脸阳光地对她笑着,签名是遒劲张扬的两个字—— “廷皓”。 等她再将头抬起来,其他人都已经进屋去了,只有初原和若白留了下来。她有些不安地看向若白,他的目光从卡片上移开,眉心微微皱起,却神色淡然地说: “集中精力准备明天的最终赛。” 然后走进宿舍,将门关上。 金黄色的圆月洒下柔和的光辉。 初原静了片刻,凝望着她,笑了笑说: “是廷皓吗?” “……是……是的,”百草窘迫地解释说,“……是廷皓前辈出发前嘱咐过我,让我从韩国买些大酱给他,他说他喜欢吃韩……” “不用这样。” 温声打断她,初原走到她面前,说: “是我让你紧张了吗?” “……?” 她有些不解。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声音里有微不可察的涩意,他静静说,“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看着她慌乱起来的眼睛,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轻声说: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可以调整我自己。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我还是你的‘初原师兄’,我希望能继续帮你辅导功课,你有心事也还是可以告诉我。” “……” 心脏像被死死攥住一样难以呼吸,她呆呆地望着他,喉咙干哑,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一晚他和恩秀的画面。 “只是,”初原的眼睛微黯,他轻吸一口气,又揉揉她的头发,“不要再躲着我了。” *** *** 宿舍里,梅玲兴高采烈地找出一个玻璃瓶,灌上水,把那捧花插进去,放在桌子上同晓萤和光雅一起研究。绿色的叶子,深紫浅紫的花穗,颀长秀丽,有淡淡的香气。 “太浪漫了,是薰衣草呢。”梅玲陶醉地嗅着花香,仿佛自己体内的浪漫细胞全部被激活了,“你们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什么吗?” “等待爱情。” 光雅伸手碰了碰其中的一朵花穗,又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撒出来。 “你居然也知道。”梅玲有点惊奇。 “这是常识好不好,在偶像剧里被介绍过n次了,”晓萤挠挠头,“可是为什么廷皓前辈要送薰衣草给百草呢?” 梅玲更加惊奇,说: “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当然是为了追求百草啊!啊,我明白了,你以前说百草交了男朋友,就是廷皓前辈对不对!故意让我以为是若白,是为了迷惑我吗?天哪,百草居然在跟廷皓前辈交往,一点也看不出来呢,太神奇了!” “百草在跟廷皓交往?” 光雅和林凤面面相觑,真的是一点点迹象也没有啊,两人吃惊地看向正呆呆坐在窗边的百草,觉得这简直是最不可思议的配对。 晓萤皱着脸冥思苦想。 “啊——!” 她惊叫一声,灵感来了。对啊,在机场的时候,廷皓曾经单独同百草说过话,百草突然多了个手机,夜市走失那次,是廷皓派人去接的她们,车里廷皓还跟百草通了电话…… “百草——!” 被异常高亢的声音惊醒,百草回过神来,看到晓萤正一脸诡异八卦地扑过来,满眼激动兴奋的梅玲、光雅紧随其后。有危险!百草身上一寒,下意识地站起来,紧张地说: “我……我出去走走……” “百草——” “百草——!” 等晓萤她们追过去,百草已经闪电般消失在庭院的院门外。手指抠紧门框,晓萤气得牙痒痒的,可恶,这个臭百草,不淳朴了啊,不可爱了啊,变狡猾了啊啊啊啊! 夏夜的风清凉如水。 金黄色的圆月悬挂在静静的夜空。 漫无目的地走着,百草脑中一片混沌,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有一些心情她弄不清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很多混乱的无法掌握的感觉。 夜风吹过树叶。 走到湖边。 湖面蒸腾出淡淡的水雾,圆圆的月亮映在被吹动的层层水波上,她呆呆地坐着。草尖染有夜露,在身下微湿凉凉的,耳边有远远近近的虫鸣声,她记得,那天也是在这里。 …… “虽然在跟金敏珠比赛前,对你说这些并不合适,但是……我不想再等了。”湖面的涟漪一层层荡开,就像金色水晶般透明美丽,初原略吸口气,他望向她,略微用力地揉揉她的头发,“我喜欢你,百草。” …… 望着湖面的月影,她的脸红了红,心跳变得快速,一会儿,又怔怔地落下去。 …… “然后,初原前辈……”梅玲慢吞吞地说,“……也温柔地抱住了那个女孩子,右手还在她的背上,温柔地轻轻地拍了拍。” …… 深夜,透过半敞的窗户,能看到屋里的两个人就这样。 一个说着。 一个听着。 气氛静谧安详,仿佛世间只有初原和恩秀两个人,两人之间的眼神流转,即使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他和她之间的亲密。 …… “这几天,你总是躲着我。是因为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吧……很抱歉,让你感到了压力。” 他用手指揉了揉她的黑发。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 ………… 圆月洒下淡淡的金色光芒,百草抱膝坐在湖边,她呆呆地想了又想,想了很久,脑中依旧理不清楚,就像忽然间她不是她了一样,她不懂得心中那些翻涌的酸涩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微怔地侧过脸,看到那片雾气氤氲的湖畔,枝叶茂密如华盖的大榕树下,走过来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金色的月光中,少年仿佛自仙境中走来,笼罩着晶莹的光芒,少女面容清秀,笑声如溪水般叮咚清脆,她挽着少年的胳膊,看起来那样亲密。 那是—— 初原和恩秀。 *** *** 第二天下午,暑期跆拳道训练营进入尾声阶段,最激动人心的最优胜营员最终赛开始了! 经过每天一轮的淘汰赛,今天只剩下男、女各一场比赛,决出最终优胜者。获胜者不但可以得到一万美元的奖金,还可以得到被传说中的云岳宗师亲身指点的机会! 能够被云岳宗师指点,几乎是所有习练跆拳道的弟子们最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从没有参加过世界级的跆拳道比赛,但是据说再了不起的世界冠军,也无法同云岳宗师打满三局,云岳宗师总会在第二局结束之前就将他们KO。 云岳宗师是被公认的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他的种种传说。 他的神秘色彩。 仿佛是云端之上的人,使得无数跆拳道弟子膜拜崇仰。 “嘿嘿嘿嘿,戚百草三战金敏珠!”看到赛台上,百草和金敏珠已在进行比赛开始前的互相行礼,晓萤克制不住得意的心情,笑得眉飞色舞,“打败金敏珠,百草就能拿到一万美金了,嘿嘿嘿嘿!往后百草再也不用穷兮兮的,学费也不成问题了,可以跟咱们一起逛街,买些漂亮的衣服,说不定还可以看场电影,出去吃顿饭,啊,太美好了!” “是啊,”梅玲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刚刚开始的比赛,金敏珠的打法明显沉稳了许多,看来这场交手将会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百草太需要买点衣服了,我知道百草没有钱,可是至少道服可以买套新的啊,她身上这套穿了好多年了吧。” “快七年了。” 光雅抿了抿嘴唇说。 “啊?”梅玲惊了一下,“你开玩笑吧,七年前百草才10岁,身高差别这么大,怎么可能!” 是真的。 光雅记得很清楚。小时候,别人的道服都是合身的,百草的道服却是大得离谱,肩膀和裤裆是松垮的,袖子和裤管挽了一层又一层,有时候训练的时候一甩腿,裤管就会掉下来。 道馆里所有的孩子们都狠狠地嘲笑百草。 百草沉默着。 就跟没听见一样。 后来,百草越长越高,那套道服渐渐没那么大了,却越来越旧。她见到过百草蹲在水盆前洗道服的样子,双手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洗什么宝贝一样,可是一年又一年,那套道服还是渐渐旧得有些泛黄。 “呀————!” 金敏珠一声厉喝,反身横踢,左腿势大力沉向百草右胸口踢去,百草一晃身,将那一腿的攻击力卸掉。 “嘿嘿,没什么啦,百草说,道服旧了才更柔软,而且现在也修改过了,长短也合身。”看到梅玲和光雅都是眼圈红红很难过的样子,晓萤赶快安慰她们,“而且哦,百草有一套很好很好的道服呢,漂亮极了,还是顶级名牌!” “哇。”梅玲有些不相信。 “我骗你们干嘛?”晓萤翻个白眼,偷偷看看不远处的若白,小声说,“只是若白师兄不让百草穿而已,说是百草太爱惜道服,会影响比赛。” “哪有这回事,”梅玲以谴责的目光看向若白,又说,“可是你说是名牌?百草怎么可能舍得去买名牌?” “嘿嘿,是别人送的啦。” “送的?”嗅到了八卦的气息,梅玲兴奋地把头凑过来,“是谁送的?” “我原来以为是若白师兄送的,现在看来,”联想到昨天的薰衣草事件,晓萤眨眨眼睛,“有可能是廷皓前辈哦。” “廷皓前辈——!”梅玲更加兴奋起来。 “咳!” 林凤重重一咳,警告地瞪了她们一眼,她们这才发现自己八卦的声音太大了,连申波都一脸无奈地看过来。她们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说话,把注意力重新投回前方的赛台。 咦。 有点奇怪。 为什么第一局马上就要结束了,反而是金敏珠以1:0领先,而且百草的状态似乎…… “呀————!” 金敏珠发动新一轮进攻,一个双飞踢,再接一个双飞踢,腿影交错,虎虎生风,百草连连后退,却明显是动作慢了,“啪”,金敏珠的最后一脚擦着她的脸颊踢了过去! “啊——” 晓萤吓得失声。 裁判吹响了第一局结束的哨音。 1:0。 金敏珠暂时领先。 “怎么了?” 拿着毛巾迎过去,晓萤急忙让百草坐下休息,边为她放松按摩肩膀,边不解地问: “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前几天连着打比赛,有点累了?哎呀,我就说嘛,你的重点应该放在最优胜营员的比赛上,其他那些国家的营员邀请你实战切磋,应该能推就推才是呀。你也太好说话了,只要人家一请求,你就……” “晓萤。” 淡淡的声音传来,看到若白眉心纠起,晓萤讪然闭上嘴,一声不敢再吭。 若白凝视百草,沉声说: “你在想什么?” “……” 百草避开他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不妥,从昨晚开始,她的心里一直乱乱的,却完全无法控制。 “比赛的时候,集中精神,摒除杂念,是第一重要的事情!”若白的声音放重了些。 “……是。” 百草低下头。 “喝水。” 拧开矿泉水的盖子,初原将它递给她,她怔怔地接过来,忽然扬起睫毛看向他。她的眼神怔怔的,眼底仿佛有着极为复杂的内容,看得初原也不禁怔了一下。 休息的时间一晃而过。 眼看百草要重新上场了,晓萤忍不住又对她说:“百草,要加油啊,为了一万美金,为了云岳宗师,一定要拼了啊!” 云岳宗师…… 百草心中一滞。 第二局开始了。 “呀————!” 又是金敏珠率先发动进攻,身影如飞,腿势极重,百草立时旋身反击,却似慢了一拍—— “啪——!” 那一腿击在百草仓促间架起的胳膊上,重响如霹雳! 好险,金敏珠没有得分。 晓萤看得目瞪口呆,就算她再一厢情愿,就算她对百草再有信心,此刻也能看出来,从比赛开始到现在,百草是一直落于下风的。 “金敏珠进步这么快?” 梅玲同样看呆了,呐呐自语。 “是啊。” 晓萤有点沮丧。 “金敏珠确实进步很多,”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申波凝望着赛台,“短短几天,金敏珠脱胎换骨一样,没有以前那么浮躁了,腿法变得更加平实和有效。” “对。” 林凤赞同。 “不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申波凝思说,“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金敏珠身上,而是百草有些注意力不集中。” “……” 晓萤和梅玲同时张大嘴巴。 盛夏的阳光刺目耀眼,有风吹过她的脸畔,百草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道阳光如琉璃。 远远的,台下有一身雪白的道服,闪入她的眼睛,远远的,她能看到初原正担心地凝望着她。昨晚,夜风将他的声音吹至她耳畔,虽然她无法看到在那棵榕树下他说话时的神情,但是她可以听得出…… “呀————!” 怒吼伴随着裂空的风声,百草悚然一惊,视线刚刚闪回,见金敏珠的腿影已将她头顶罩住,如山般重重下劈而来! 晓萤大惊失色! 幸好,百草险而又险地往后仰身,没有使金敏珠的腿劈中头部,而是只落在左胸口,她终于透过一口气。 0:2。 “太可怕了……” 差点就再失两分,晓萤惊魂未定,见百草接连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定身体,她十分沮丧地承认: “百草确实有点心不在焉,前几天跟金敏珠交手,金敏珠这种进攻根本对百草造不成什么威胁的。” “是啊,按说不应该啊。”梅玲也有些发怔,“百草经过的比赛也不少了,早就懂得比赛时必须全神贯注的道理,以前的比赛也从没有见她这个样子过,难道是太想得到那些奖金和云岳大师的指导,所以杂念太多?” “我觉得不是。” 偷偷看了眼左前方脸色冷沉的若白,晓萤压低声音,在梅玲耳边悄声说: “……估计是感情方面的原因。” “感……”梅玲嘴巴吃惊得刚张到一半,就被晓萤的手掌火速捂上了,收到晓萤噤声的眼神,她呜呜点头,在晓萤移开手之后,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是说廷皓前辈吗?” “嗯,廷皓前辈,还有若白师兄,”晓萤极小声地说,“估计百草很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梅玲两眼发直,想想也觉得有道理。 “也对,百草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事情,难怪她心神不宁呢。” “唉。” 晓萤发愁,一直希望百草能交个男朋友,好好体会一下恋爱的滋味,哪知道桃花一来就是两个,反而为难了百草。 “啊,李恩秀来了。” 旁边,光雅忽然说,众人连忙望过去。在昌海道馆的队伍的最前面,那专注观战,面容清秀如溪水般的少女,正是当日同百草交流过的,传说中的少女宗师李恩秀。 “戚、百、草!” 赛台上,局面占优的金敏珠一点喜色也没有,她瞪着百草,奋声怒吼,气血上涌,眼底有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打败过我、两次!就可以、这样、羞辱我吗?!你在、想什么!你的注意力、为什么、不在我身上!我要你、全力以赴!我要你、尊重我!” 为了今天同戚百草的这场比赛—— 几天来,每个夜晚她没有踏出过训练厅一步,连偶尔打盹都是在赛垫上。她改变了自己的打法,她要让自己迅速变强,她要让戚百草不敢小觑了她,她要让戚百草明白,金敏珠是不可战胜的! 可是,她不要这样的胜利! 她宁可第三次再被戚百草打败,也不要这样窝窝囊囊地获胜! “……对不起。” 深吸一口气,百草的脸也窘红了,她顿了顿,提神静气,对金敏珠说: “现在,开始吧。” 于是,戚百草与金敏珠的第三次交手,正式开始了。 “呀————!” “喝————!” 昌海道馆的山谷中,两个少女的高喝声穿透云层,两人身影交错,一次次裂空的出腿在空中叠映出如水墨画般的留影。 台下的各国营员们看得瞠目结舌。 没人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前一刻还有些死水乏味的战局,忽然间如烈火烹油一般,令人只是看着也鲜血上涌! 一个是以嚣张之姿,首战立威的昌海道馆最强新秀金敏珠。 一个是以黑马之态,一路过关斩将,勇猛冲入最终赛的中国少女戚百草。 如果说这两人几天前的交手,戏剧性颇强,那么今天这场,是一招一式实打实的硬拼,没有任何花哨,却更加激烈,腿腿出击,如同火光四溅! 更令人吃惊的是。 比赛转瞬已进入了第三局,两个少女的体力皆没有丝毫衰退的迹象,竟好似体力都是用之不竭的。 “好强啊!”晓萤两眼放光,满脸膜拜之情,“如果是我,这会儿早就瘫在垫子上爬不起来了,她们俩个还真能打。” “但是不一样。”梅玲目不转睛地看。 “怎么说?”晓萤不太懂,睁大眼睛努力研究。 “你仔细看金敏珠,她个子低,腿短,而且粗,像是天生神力,”梅玲说,“所以她的体力,就像火山喷发,而且是喷不完持久燃烧的那种火山。” 晓萤一寒,问: “那百草呢?” “百草嘛……”梅玲想了想,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台上将金敏珠的进攻封住,接着反击的百草,说,“怎么说呢,我觉得,百草的力量很清秀……” “清秀?”晓萤瞪她,“你是说百草的力量弱?你说话也太‘含蓄’了吧。” “不是啦,”梅玲有点苦恼,“是有点奇怪,百草的力量没有那么‘壮’,有种清秀的感觉,可是也是源源不断的,虽然看起来比金敏珠的力量要单薄,却能压制住金敏珠……” “是的。”申波同意。 “像水的力量?”林凤思忖。 “可是不像水那么柔弱,”梅玲摇摇头,“要比水更有力一些,更有冲劲一些。” “是草的力量。”若白淡淡说。 “对!对!”梅玲大悟,惊喜说,“没错,就是草的力量!而且是……” “……小草,”光雅默默接语,“是破芽而出的小草,哪怕压着万钧巨石,也要持续生长的小草的力量。” “对,”梅玲点头说,“就算在火山岩石上,也能生长的小草。” 高高的赛台上。 “呀————!” 摒弃了嚣张绚烂的连环十八双飞踢,将触地跳跃的力量完全叠加在反身后踢上,金敏珠的出腿更加凶猛,那力道仿佛能摧枯拉朽,飓风一般向百草踢去! “喝——————!” 在台下一片惊呼中,百草不退反进,竟腾身而起—— 那完全是力量与速度之拼!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 几乎同时出腿—— 飓风吞噬之势,金敏珠的左腿距离只有一寸的距离,似要将百草的腰部拦腰踹断—— “啊——!” 晓萤惊骇。 然而一切快如幻觉。 就在金敏珠的左脚即将踹上百草的那一瞬,百草的身体已如烟尘般高高腾起,就差了那样的距离,仅仅一寸的距离,她竟已跃至金敏珠的上空—— “喝————!” 右腿重似泰山压顶! 正正朝金敏珠下劈而去! 昌海队伍中,恩秀神色一凝。 金敏珠大惊! 她看到了百草的腾身,看到了百草的下劈,可是,居然完全无力可施,百草的速度如此之快,她竟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自己左腿落空失重,而笼罩在自己头顶的下劈腿影—— 力量如此之巨。 顷刻间,仿佛全身已被某种震撼惊住,如山体的崩塌,那一瞬—— “砰————!” 满场惊寂中。 像漫画中的定格,金敏珠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倒而去,盛夏的阳光灿烂透明,百草的右腿像是凝在空中,略旧的道服映出逼人的光芒。 “哇————!” 满场沸腾。 各国营员们欢呼出声,太精彩了! 这样实力接近,双方皆用足全力的激烈交手,看得人酣畅淋漓,就如每个毛孔都打开了一般! 裁判示意,踢中头部直接得两分。 2:2。 双方打成平局。 “哈哈,金敏珠还真是……” 眼见着受到那样重的下劈之击,金敏珠却只晕在垫子上两秒钟,又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晓萤也忍不住摇头而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比赛继续精彩。 一直持续到了加赛局。 加赛局是采用的是,一方得分即立刻结束比赛的突然死亡法。百草和金敏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打法不仅没有变得保守,反而愈发放得开。 那腿腿犀利的进攻! 短兵相接的对攻! 两人一同为在场所有的营员们献上了目不暇接、高潮迭起的激烈盛宴,呐喊声、喝彩声响彻山谷,不仅仅是为百草,也不仅仅是为金敏珠,沸腾的加油助威声让此刻不再像是比赛,而真正是一场强者之间的交流! “啪——!” 比赛的终止是在百草旋身腾起,又一次使用出双飞三连踢的那一刻,一脚踢出,金敏珠后退闪过—— “啪——!” 第二脚踢出,金敏珠身影一晃,竟向右侧闪过! “咦!” 晓萤、梅玲皆是一惊。 每当百草用出旋风双飞三连踢,对手都是毫无例外向后闪躲,因为那是最直接和快速的反应,上次金敏珠亦是如此。这回,金敏珠居然会向右闪,而且居然闪过去了! 昌海队伍中,恩秀凝神观看。 ………… …… “哼,那个戚百草肯定还会再用那个什么双飞三连踢,我一定要想出破解之法,让她不能再得逞!”已是深夜,敏珠两眼炯炯,一边大汗淋漓地擦汗,一边蹲在垫子上冥思苦想,突然,她大喊—— “恩秀姐,我懂了!” “嗯?” 那时她正偎在窗边在看一本中国明朝人写的笔记,冷不丁手中的书被夺走了。 “戚百草是故意的!”敏珠双目圆瞪。 “嗯,说。” 她将书从敏珠手里抽回来。 “如果她这样踢,我向后躲,她再踢,我再向后躲,”模仿着戚百草进攻的路线,敏珠咬牙说,“那么她第三脚这么踢过来的时候,我向后躲的速度,肯定跟不上她持续进攻的速度,反而恰好落入她的最佳进攻范围内!” “唔,继续。” “所以!我偏偏不上当!”敏珠狂笑起来,“我要向旁边闪,就像这样!她肯定料想不到,出腿就会失去目标,失去方向的控制,到时候她只要一犹豫,或是有空隙,我的机会就来了,哇哈哈哈哈哈!” 她微微一笑。 “恩秀姐,你笑什么!”敏珠慌了,扑过来,“我说的哪里不对?那样的话,那个戚百草肯定会措手不及,被我打败,不对吗?” “也许吧。”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小鹿般灵闪的眼睛,她忽然也很想知道,如果按敏珠师妹的应对,那女孩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嗯,你可以试一试。” …… ………… “啪——!” 金敏珠向右闪去,百草第二脚落空,腿风还凝在空中的那一刹,金敏珠清晰地看到百草眼神一怔,第三脚变得稍有迟疑—— 果然! 金敏珠狂喜! “呀————!” 她的机会来了! 纵声提气,金敏珠大喝一声,出腿横踢,灌全身之力!她要让戚百草败在她最得意的双飞三连踢之上!就像前几天,她居然耻辱地连环十八双飞踢落败,而现在—— 她、要、反击了——! “啪————!” 高高的赛台上,阳光闪耀中,就在金敏珠即将光荣反击的这一刻—— “啪————!” 她的胸口之上,被踢中了一脚。并不很疼,但那一脚,扎扎实实踹中了她的胸口。 双飞第三踢…… 金敏珠惊呆。 然后她双眼暴睁,难以置信地连连退了几步,惊骇欲绝。 为什么——! 这绝不可能!她明明已经闪到了右侧,并且进行了反击,为什么,戚百草还是踢中了她! 金敏珠的脑中空白一片,有杂音嗡嗡地响。 3:2。 裁判做出判决,戚百草得分获胜! 比赛结束。 “啊—————!!!!!” 岸阳队的队员们激动地欢呼拥抱在一起!暑期跆拳道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出自这里!是百草!是他们朝夕相处的伙伴! 若白轻吸口气,缓缓站起身。 初原的神情中也有些激动,他将目光从赛台上的百草身上收回,看向身旁的若白,微笑说: “她确实非常出色。” 掩住眼底暗涌的波澜,若白淡声说: “她还可以更好。” 昌海道馆的队伍里。 闽胜浩看到了恩秀眼中迸发出的明亮之光,就好像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对手,他肃声说: “恩秀师姐……” “嗯。” 恩秀继续紧紧望着赛台上的百草,感觉心中的某些东西仿佛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 “您认为,她的实力已经超过了方婷宜?”望着她眼波中的喜悦,闽胜浩一怔,目光立时转开,不敢再看。 恩秀沉吟片刻。 “不。目前,她和婷宜的实力应该还在伯仲之间,或者,婷宜是要比她强一些,但是,她进步很快。”而且,那女孩子同敏珠师妹的两场比赛,中间只隔了短短几天的时间—— 恩秀想了想,又说: “她的进步,快得惊人。” 赛台上,金敏珠呆呆地站着,她没有看到满场沸腾的各国营员们,没有听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的声音,只有胸口被踢中的那一瞬,在她的感觉中一遍遍地重现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将那一刻的情景往后倒带一点,再倒带一点,是的,戚百草踢出双飞第二踢时,她没有往后退闪,而是向右闪去。她的反应出乎戚百草的意料,她能看出戚百草的眼神怔了一下,即将出腿的第三脚变得有些犹豫。 那么,直到那时,局面对她还是有利的! 接着呢? 发生了什么—— 金敏珠紧紧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用力回忆。那时,接着,她大喜之下,从戚百草的右方,试图横踢反击,戚百草……戚百草…… 一道强烈的白光刺穿她的记忆! 啊! 就在她试图横踢反击的那一刻,戚百草已要踢出去的双飞第三脚,居然在空中,匪夷所思地改变了路线,不再是向前,而是—— 向右横扫了过来! 虽然因为路线的陡变,力量受到了损失,却恰恰踢中了正从右方反击而上的她的胸口! 看起来竟如同是她自己迎上了那一脚似的! 短短几天,戚百草居然可以进步到这样的境界,双飞三连踢不再是固定的模式化的,而是可以随心所欲,身随心动! 霍—— 金敏珠双目暴睁! “戚百草!” 这声低喝令正欲退场的百草站住脚步,她一怔,望向刚才还呆呆愣愣如同做梦一般的金敏珠。见金敏珠瞪着自己,眼底翻涌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百草皱眉,心中暗生警惕。 “你……” 难道金敏珠还是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 “我会、进步的!” 直直地瞪着百草,金敏珠胸口鼓起来,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地说:“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百草凝视她:“我期待同你下次的交手。” “……我也是。” 金敏珠眼中依旧有着不服气,声音也还是硬邦邦的,瞪着她,说:“我期待、同你下次、交手。虽然、我不喜欢你、但——” 脸色古怪的一红,金敏珠不去看她。 “——你是、很棒的、对手。” 百草怔住。 习惯了面对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金敏珠,忽然听到金敏珠这样说,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也是,很好的对手。” 轻吸一口气,百草郑重回答她。每次同金敏珠交战,她的斗志总是被激扬到最高,有超出她自己想象的发挥。 听到她的话,金敏珠两眼放光,嘴角兴奋地咧出笑容。可是,当百草腼腆地笑着回应时,金敏珠又气鼓鼓般地瞪回去,转身就走。百草留在原地,困惑地望着金敏珠的背影,晓萤和梅玲她们已尖叫着冲上来,将她紧紧拥抱住! *** *** “哈哈哈哈哈哈!太圆满了!”宿舍里,晓萤双手叉腰,激动的狂笑声震得房梁颤抖起来,“戚百草!最优胜营员!一万美金!云岳宗师的弟子!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百草的名字了!全世界都知道咱们岸阳队了!将来全世界也会知道,岸阳队里还有一个人,名叫范晓萤!” “不是弟子,只是云岳宗师会指点一下,”正为那瓶薰衣草换水,百草纠正说,“而且,也只是一天的时间。” “一天已经很厉害了,”梅玲敷着面膜,最小幅度地说话,“据说哦,只要被云岳大师指点过,境界就会提升很多。” “那么神奇?”光雅有点怀疑。 “是真的,”压一压唇角翘起的面膜,梅玲继续说,“据说云岳宗师指点李恩秀的时间,加起来陆陆续续也不超过一个月,你看李恩秀现在的地位和身份,少女宗师哎。” “可是,他们不是父女吗?父女在一起,指点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外人怎么会知道?”光雅还是怀疑。 “哈哈,你这就消息不灵通了吧,”晓萤凑过来参与八卦,“传说中哦,云岳宗师常年闭关,任何人都不见,连李恩秀能见到父亲的机会也是寥寥可数。” 瓶中的水清澈透明。 百草听得怔住,紫色的薰衣草留在半空忘记插回去。 “啊,百草,这个给你。”时间一到,取下面膜,梅玲从包里翻出一个相机,喜滋滋拿给百草,“有机会就偷偷拍张云岳宗师的照片回来,小心别被他发现。” “哇,好主意呀!”晓萤大喜鼓掌,“这样就可以知道云岳宗师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百草,别听她们的。”林凤出声,瞪她们一眼,“尽出馊主意,万一害得百草被赶出来怎么办?你们以为偷偷给云岳宗师拍照,云岳宗师会发现不了?” “……哦。” 晓萤和梅玲不情不愿地对视一眼。 “云岳宗师……”薰衣草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百草怔怔问,“……真的很少露面,普通人连他的照片也看不到吗?” “是啊!”见百草难得对八卦有兴趣,晓萤连忙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云岳宗师不接受采访,不允许照相,不参加比赛,要不是有时候会参加大师级别之上的交流切磋,简直跟隐形人一样。世外高人大概就是如此吧,看淡名利,只在乎境界的提升。” “……” 百草呆呆地听着,手指一顿,不小心捏破了一点花穗,薰衣草的香气弥漫出来,清清淡淡的,如同昨晚吹过的夜风。 那边,晓萤、梅玲她们已经开始新的话题。明天是训练营的最后一天,除了获得最优胜营员荣誉的闽胜浩和百草,别的营员们都可以白天自由活动。一定要好好出去玩玩,到底是去传说中的大东门购物,还是去景福宫、德寿宫那些景点玩,四个女孩子讨论得热火朝天。 “咦,百草呢?” 光雅忽然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只留下深紫浅紫的薰衣草插在桌上的瓶子里。 *** *** “咚、咚。” 内心仍在挣扎,鼓足勇气,百草扣起手指敲门。看到房门打开,初原温和地站在她面前,她窘迫地咬了咬嘴唇,说: “我……我那晚听到了……” Chapter6 昨晚还是金黄色的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今晚的月亮就已缺了一块,是冷冷的银白色,映在湖面的水波上。 “这么说来,那一晚你们不是在我的窗前赏花?”走在宁静的小路上,初原莞尔一笑。 他的声音有淡淡的鼻音,格外好听,百草禁不住怔怔仰起头。月光下,他的面容有透明的光芒,眼底也有令她屏息的光芒,呼吸间,他的气息也如同她第一次遇到他的那个夜晚,有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干净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们认为,恩秀是我的女朋友?” 初原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深深凝视她:“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唔,”百草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是的。” 初原似乎怔住。 后脑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她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他。良久之后,他低低叹息一声,揉了揉她的发顶,却什么也没有说,缓步向前走。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望着前方的初原,他的背影在小路上被映得斜斜长长,她的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赶忙几步追上去,不安地嗫嚅说: “对不起。” 同她一起走着,初原的声音很静: “是因为这样,最近几天才躲着我?” “……嗯。” “傻丫头,”声音里多了抹释然,他低声说,“你让我以为……” “嗯?” “往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小路上,他和她的影子并在一起,夜风中有淡淡露水的气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情,都可以直接来问我,明白了吗?” “是。” 她郑重地点头。 “那天,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看到她如此严肃的表情,初原忍不住又揉揉她的头发,轻叹一声,“你怎么可以误会我呢?” 月光下,她的头发如此清爽,眼眸如此明亮,渐渐地,他的手指如同被施住了魔法一般,竟无法从她的发间移开,他深深地凝望她,她也怔怔地望着他。 夜风清香。 虫鸣远远的此起彼伏。 心跳越来越快,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脸越来越红,忽然,她不敢再看他,心跳得想要从嗓子里蹦出来,睫毛慌乱地颤抖,她向后一躲,他的双手拥住了她的肩膀。 “霍”的一声…… 她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是心脏“砰砰砰”疾跳的声音,那样快速,她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又不知过了多久,才猛然明白,那不是她的心跳,而是他的。 “百草……” 初原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声音中有那么一丝不确定,她的耳膜轰轰地响,仿佛血液在翻涌冲荡,她以为她回答了他,声音却比虫鸣响不了多少。 “……嗯。” “如果必须再讲一遍,”初原闭上眼睛,更加拥紧她,“百草,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他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他的掌心很热,温度透过她的衣服,熨热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那一刻,她仿佛可以听见世间任何细小的声响,可以分辨出远处每一声虫鸣的不同,可以感受到夜风吹过每一片树叶的区别,又仿佛,如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甚至每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可是婷宜前辈……” 她心中恍惚着。 “没有,”听懂了她在问什么,他拥着她,在她头顶静静说,“除了你,从来没有过任何人。” 当他终于松开她时。 世界已变得如此不同。 两人痴痴地站着,互相望着,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初原的面容也微微染红,眼中有璀璨得令她不敢去看的光芒。又过了一会儿,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一下,然后,就任他那样温柔地握着。 月光如水。 小路上。 两人静静地并肩走着。 夜风一阵阵吹过,虫鸣一阵阵响起,只要一抬眼,她就会看到他明亮温柔的双眼,只要一低头,她又会看到和他交握在一起的那双手。那种宁静,仿佛一根线,将她的心越缠越紧,紧得似要绷开。 “……有任何想知道事情,”宁静紧绷的气氛中,看到不远处月光下的湖面,百草挣扎片刻,犹豫说,“都可以直接问你,是吗?” “是的,”初原温声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她最后迟疑了一下,“……我昨晚就坐在那片湖边,听到了你跟恩秀之间的说话。” 湖面的水波被夜风吹起一层层的涟漪。 “你全都听到了?包括我和恩秀之间的关系……” “是的。” 月光在涟漪上面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初原沉静着,久久没有说话,直到走到那棵茂密的榕树下,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望向那遮天蔽日般的枝桠。 “在松柏道馆,也有这样一棵榕树。”良久之后,初原静声说,“小时候,我最喜欢那棵榕树,夏天很阴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很好听,那时候,我几乎每天在榕树下练功,读书。因为太喜欢它,我特意在它附近建了一座木头房子,这样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它。” 百草仔细听。 她自然记得那棵榕树,那棵榕树要比昌海道馆的这棵年代更久远一些,更繁茂一些。在初原远赴海外的那些日子里,她常常站在榕树下,呆呆望着那座不再亮灯的小木屋。 “母亲说,那棵榕树是很多很多年前,由创建松柏道馆的老馆主亲手栽下的,小时候她也常常在榕树下玩。”摸着榕树的树干,初原笑了笑,“只是当时的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母亲长大后,却不再喜欢那棵榕树了,为什么每次她看到那棵榕树,总是有种像是悲伤的感情。” 百草呆呆地听。 夜风吹得树叶扑簌簌响。 “父亲也是如此,每次看到那棵榕树,他的神情总是更加复杂,就像他在看我比赛时的神情一样。”初原出神地摸着树干上那个突起的节疤,语速渐慢,“小时候,我以为只要我赢得比赛,父亲就会开心,而且,我喜欢比赛,喜欢率领着松柏道馆一路战无不胜。” 仿佛想到了什么,初原摇头笑笑。 “父亲确实很开心。第一次拿到挑战赛冠军的时候,父亲冲了上来,紧紧抱住我,他激动兴奋的笑声,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可是渐渐的,我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父亲的情绪似乎很痛苦矛盾,每一次我赢得胜利,父亲是由衷的高兴,但是在比赛中,我有时看到父亲望着我的眼神……” 初原的声音顿住。 月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淡淡银辉的轮廓,静了很久,他回过神来,说: “……同母亲望着榕树时一样,父亲的眼中是悲伤,一种无法散去,越来越浓厚的悲伤。” 百草听得完全呆住。 看到她这个模样,初原笑了笑。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还可以继续听下去吗?” 百草呆呆地望着他。 “……,”她的声音很涩,心中乱成一团,“对不起……我……我不该问这些……” 初原摇摇头。 浓密的枝叶将夜空遮住,只有零散的月光和星芒漏过,伸出手,握住她的右手,他轻轻拉着她一同坐下,前面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榕树倒影在水光中。 他的手指有些凉。 掌心依旧是温热的。 “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我说,不要再练跆拳道了。”初原慢慢地回忆说,“当时的我,无法接受。我喜欢跆拳道,喜欢比赛时的那种感觉。我问母亲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再练了。” 百草的手指一颤。 她难以置信,居然是那美丽温柔得像仙女一样的馆主夫人,命令初原师兄退出了跆拳道吗? “不是。”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初原静声说: “母亲是温和的人,看我不愿意接受,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神情一天比一天忧伤,我知道,她是在担心父亲。” “直到那一次,我们又获得了道馆挑战赛的冠军,当天晚上,恩秀来了。”初原微微一笑,眼中有柔和的星芒,“她居然是偷偷一个人从韩国跑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就跟你当初一样,只是她更爱笑一些。” 他的手指渐渐温暖。 “第一眼见到她,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的感觉。她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比赛,你知不知道,你比赛的时候跟我身旁的一个亲人非常非常像。’” 虽然已过去多年,但恩秀说的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记得异常清晰。 “非常非常像……” 初原喃喃又重复了一遍,神情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晌,他侧首看她,笑了笑,说: “你看,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他和我的父亲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是师兄妹,他一心痴迷跆拳道,有一次他们三人终于进入当时地位崇高的昌海道馆习练,他因为资质出众,被留了下来,再也没有离开。后来,他娶了昌海道馆馆主的女儿,继承了风赫宗师的衣钵,虽然……” “初原师兄……” 心中有强烈的不安,百草的声音微微颤抖。 “恩秀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母亲已怀有身孕,如果知道,可能他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初原望着湖面的粼粼波光,“可是,无论母亲是否有身孕,当时母亲都已同他订了婚。” 榕树的枝叶浓密如华盖。 夜风微凉。 “所以,你从此退出了跆拳道?” 百草呆呆地望着初原,在她心底,他一直是仙人般的存在,没有世间的烦恼,不染世间的尘埃。 初原微微一笑,说: “所以我明白了母亲,她是看我那时太沉迷于跆拳道,怕我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又呆了一会儿,她怔怔地问: “会觉得可惜吗?你曾经那么喜欢跆拳道。” “有一阵子很不习惯,连做梦都在练习腿法。”初原笑着摇摇头,“后来,慢慢发现,原来世界很大,除了跆拳道,也有其他令我感兴趣的东西。比如中医的针灸,人体上有那么穴位,扎在不同的穴位上,力道轻重不同,会有截然不同的疗效,也很让我着迷。” *** *** 夜雾缭绕山顶。 皎洁的月光,一座古朴雅拙的庭院。 恩秀从母亲手中接过那盅顿了很久的汤,穿过长廊,行到一间四面卷帘的亭子前,卷起米黄色的竹帘,一弯腰钻进去。 “父亲,这是母亲亲手炖的虫草,您趁热喝了吧。”望着那正盘膝打坐的清癯身影,恩秀眼中含笑,声音清脆地说,“您这一次闭关了三个月,再不出来,我和母亲都要把您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呢!” 夜风吹得竹帘微微晃动。 云岳闭目盘膝。 “今天,我去看了训练营最优胜营员的最终赛,果然是胜浩师弟拿到了男子组的优胜,不过我还是怀念三年前廷皓拿到优胜的那场比赛。廷皓是那种有天生的王者光芒,令所有对手都忍不住想要臣服的选手,胜浩师弟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气势上还是略逊一点。” 欢快的声音像小溪流水叮叮咚咚,恩秀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又说:“我还发现了一个很出色的女孩,名字叫戚百草,她很踏实,又很聪明,明天您就可以看到她。” 月光透过竹帘。 云岳仿佛已经入定,感受不到任何身外的事物。 “说不定,她会成为我最强大的对手,”恩秀有些兴奋起来,眼睛也愈发明亮,“父亲,您好好指导一下她,我觉得她确实很有潜力!” 静了一会儿。 手指摸了摸保温盅,比刚才微微凉了些,恩秀回头,看到不远处母亲还站在那里,然后她又看看入定中的父亲,笑了笑,说: “父亲,有时候我觉得有点寂寞……” 在外人的面前,父亲虽然也很少说话,然而态度总是温和的。可是在家里,面对着母亲和她,父亲总是疏远得仿佛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如果您能陪我说说话,该有多好,”她叹息一声,摇头笑着,“或者,如果我有一个哥哥,能朝夕相伴在一起……又或者,我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我以战胜她为目标……” 将保温盅推至父亲身前,恩秀深深行了个礼,不再打扰父亲的清修,她弯腰从亭子里钻出去,把竹帘重新放好。穿过长廊,她走到满脸渴盼的母亲身前。 “父亲说待会儿就吃,父亲让你回房休息,说风凉,担心你体弱再生病。”用手语边说边比划着,恩秀眼中都是笑意。 母亲的双手比了一下。 “当然是真的,”恩秀撒娇地说,“妈妈,你难道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最关心咱们母女两个了,你不能因为父亲不爱说话,就误会他啊。” 目送着母亲干枯瘦弱的背影,恩秀久久地站着,她忽然很想知道—— 父亲,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 *** “傻丫头,不用担心我。”看着百草呆呆愣愣的模样,初原含笑揉揉她的头发,“我早就放下这些了。倒是你,因为昨晚听到了这些,心神恍惚得差点输掉比赛,嗯?” 她的脸红了。 “我……我以为……” “别想那么多,”温和地握紧她的手掌,他凝视她说,“廷皓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提起过,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早已入化境。你能够被云岳宗师亲身指点,是难得的机会,要好好把握,明白吗?” “嗯。” 她缓缓点头。 然而,看着他宁静如月光的眼睛,她又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不说这些了,”将目光从湖面收回来,初原含笑又看回她,“明天你没有时间出去玩,需要我帮你买些什么回来吗?为曲师父带的礼物,你买好了吗?” “啊!” 百草被提醒了,她睁大眼睛,对,她还有好多东西没有买。现在她得到了最优胜营员的奖金,她有钱了,可以为师父买高丽参了!还有,还有答应廷皓前辈的大酱…… “列个单子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买。” 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初原开始记录。在他的指间,是一只黑色的钢笔,笔尖是金色的,百草怔怔地看着,心中温热一片,那钢笔正是是她送给他的。 *** *** 清晨,晓萤伸个懒腰,迷迷瞪瞪睁开眼睛,霍地吓了一跳,有个人正跪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等她睡醒。 “吓死人了!”拍拍胸口,晓萤坐起来,惊魂未定地说,“百草,你干嘛突然这么深情地凝视我,好不习惯哦,难道你忽然间爱上我了?哈哈哈哈!” “她已经‘深情凝望’了你快半个小时了。”梅玲边擦面霜边说。 “哇!你真的爱上我了吗!”晓萤激动地扑向百草,“我也爱你!我也爱你!呜呜呜呜,百草,我其实暗恋你好久了!” 被晓萤激情拥抱得无法呼吸,百草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我想找那套道服……” “道服?哪套?” “那套……新的……” “哦——!” 晓萤想起来了,临行前百草死活不肯带上那套新道服,她一怒之下,把它塞进自己的行李箱带过来了。不过那个行李箱一直都是百草帮忙抗的啦,所以她倒也没累着。 “就在那个箱子里啊,你自己去拿就好了嘛,”晓萤伤心地松开她,两眼含泪说,“干嘛要这样欺骗我,欺骗我纯洁的感情,我以为你终于爱上我了,结果却受到这样的伤害……” “打住!打住!表情过猛,戏过了,”梅玲点评说,“要这样演才对,你看我,‘百草,你怎么可以……’” 簇新的道服雪白雪白。 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格外好看。 “好漂亮。” 叠好薄被,光雅一抬头,看到换上新道服的百草,忍不住赞叹出声。 “是啊,很漂亮,”林凤也站起来,摸摸那身道服,“料子也很好,又柔软又吸汗,为什么以前不见你穿呢?” 仔细地将旧道服叠好,百草脸红地说: “我……我怕把它弄脏……不舍得穿……” “哈哈,是若白师兄不许她穿的,”正在和梅玲探讨演技的晓萤扭过头,眨眨眼睛说,“怎样,因为要去见云岳宗师,今天不怕若白师兄骂你了?” 庭院中,女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房门,寇震、申波他们已经等在那里。今天除了百草,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民载包了一辆车,充当翻译陪大家出去玩。 看到若白,百草有些局促。 若白也看到了她。 她穿着雪白簇新的道服,黑色的腰带在晨风中轻轻飘扬,她的短发细心梳理过,刘海上别着那只草莓发夹,红晶晶,亮闪闪,映着她的眼睛如小鹿般,格外乌黑明亮。 若白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对亦枫交代一些事情。百草松了口气,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初原,她的脸一红,窘迫地错开目光。 初原也看到了她身上的那套道服。 除了她生日那天兴冲冲地穿了它跑来给他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穿。他知道她不会在意道服的品牌,可是第一眼见到这套柔软又漂亮的道服,他就觉得,那是应该属于她的。 直到她脸颊微红地错开目光,初原才微笑着将头也转回来,他向大家介绍了今天出行的路线,又叮嘱些注意事项,让大家记好他的手机号码。然后说,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不跟大家一起出发了,随后,他同昌海道馆的一个大弟子离开了庭院。 看着众人跟随民载上了车,若白淡淡对百草说:“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你不去吗?” 眼看着车已经开走,百草疑惑地问。 “你接受云岳宗师指导时,我会守在外面,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 若白向山路走去。 “我没有什么需要的,”追在他身后,她着急地说,“难得来韩国,你还一次也没有离开过昌海道馆,你跟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你确定要穿这身道服?”打断她,若白皱眉。 “……” 百草支吾着,脸红红的。 “那么,就把它当成一套旧道服,不要束手束脚,反而让它成为你的拖累。”若白肃声说。 “是。” 她正色回答。 “要仔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每一个字都要牢牢刻在你的脑子里,明白吗?”若白叮嘱她。 “是。” *** ***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野花。一路向山顶走去,那栋古朴雅致的庭院仿佛被淡淡的云雾缭绕着,如同淡墨山水画中的一笔,远远地仰望着它,百草心中竟开始有些紧张。 走到山顶。 闽胜浩正等在庭院门口。 看到若白和百草走近,闽胜浩对两人颌首行礼,目光微微在若白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望回百草,说: “请随我来。” 若白沉默地对闽胜浩鞠躬还礼,守在院门外,没有进去。 跟随在闽胜浩身后,百草静静地走着,这庭院宁静幽深,除了几声鸟鸣,几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弯过一道长长的回廊,面前是一池碧水,在上午的阳光中映出粼粼波光,池边也有一棵榕树,同样茂密得遮天蔽日,似乎同山谷中湖边那棵有相同的树龄。 一座四面竹帘的亭子临在池畔。 百草有些怔仲,面前的这些景色让她想起初原的小木屋,其实是不同的,也并不是非常像,但是那种味道,那种宁静,仿佛有着某种难以言述的相通的感觉。 闽胜浩打开一扇门。 里面漆黑,百草定了定神,紧跟着闽胜浩。屋里居然有一条路,幽黑得像是地道,伸手不见五指,偶尔指尖碰到,竟是冰冷的壁石,沁着微寒的水汽。 不知走了多久。 眼前突然迸起万千亮光! 百草下意识用手背遮了一下,等终于能睁开眼睛,立刻看得呆掉了。 面前是一个山洞,无比巨大的山洞,山洞中有潺潺流水的小溪,洞壁上有一些壁画,看起来有些眼熟。山洞上方有一个缺口,阳光如瀑布般奔涌下来,令山洞中充满了金色的光芒! “弟子闽胜浩,与今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的最优胜女子营员戚百草,拜见云岳宗师。”闽胜浩深深弯腰行礼,声音异常虔诚恭敬。 百草连忙一同深躬行礼。 山洞中并无声音。 等了片刻,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百草不解地微微侧首看向闽胜浩,见他依旧敛声静气,弯腰不起。顺着他行礼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突然,她怔住了—— 从山洞上方直射而下的光芒中。 竟似有一个身影! 那身影似一片透明的水波,映在那片光芒中,又似自身便是一道光,是以隐在万千道光芒间,再仔细看去,又仿佛,那身影平凡无奇,就只是静静盘膝坐着,是太过宁静了,于是如同空气一般,融在金色的阳光里。 “请起。” 光影中,声音如静静的水汽,没有倨傲,只有宁静温和。百草听得一怔,眼角看到闽胜浩已直起身,她便跟着站直身体,于是,她看到了传说中的—— 云岳宗师。 “你来自中国,是吗?” 云岳宗师静声问,百草怔怔地望着他,回答说: “是的。” “你的名字叫什么?” “戚百草。” “这名字的含义是?”云岳宗师眼神静静地问。 “父亲说,神农尝得百草去找寻真正的良药,凡要做好一件事,必定付出辛苦和努力。” “嗯。” 云岳宗师沉思片刻,稍后,对二人说: “作为最优胜营员的获得者,我指导每人一天的时间。百草,你何时回国?” “明天。”百草回答。 “好,那么今天我先指导你。胜浩,你可以先回去了。” “是。” 闽胜浩恭谨地离开。 山洞中阳光极盛,百草怔怔地看着云岳宗师,虽然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可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不,那不是云岳宗师,那是…… 初原。 虽然比初原要清癯很多,年长很多,虽然他的眼睛已苍老,有着深深的孤寂,却依然干净温和,如同透过榕树枝桠的星光。 那会是很多年后的初原吗…… “先把你所有的腿法演练一遍。” 云岳宗师静声说,仿佛对她怔怔的目光视若无睹。 “……是!” 深吸口气,百草强迫自己不能再看,她走到山洞的宽阔地方,屏心静气,清叱一声—— “喝!” 瀑布般的阳光中,百草双拳握紧,全神贯注,从最基本的前踢、横踢、侧踢、后踢,到下劈、勾踢、后旋踢、推踢,虽然面前并没有对手,但每一次出腿她都命令自己用尽全力,将身前攻击范围内的空气,视为一定要踢倒的目标! “喝——!” 基本腿法习练完毕,她厉声清叱,腾身而起! 旋身进攻是她最喜欢的进攻方式。 从基本腿法中演化出的旋身横踢、旋身后踢、旋身双飞,是她感觉最有力量的方式,她喜欢那种腾空而起的旋转感觉,如同飞了起来,出腿时也会感觉更加有力! “喝——!” 腾空的旋转中,被搅动的气流擦过她的面颊,那一瞬,她旋身滞留在空中,阳光如此耀眼,如同昨夜湖面上粼粼的波光。 ………… …… “……你,见过他吗?” “没有。” “……你想见他吗?” 初原似乎怔了怔,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湖面,说:“见到他又能如何?不,我不想见他……” …… ………… “喝——!” 厉喝出声,百草勒令自己不可以分神,旋身腾空,高高跃起,在空中的最高点,她再次高喝,用出双飞三连踢! “啪!” 第一踢! “啪!” 第二踢! 使用双飞三连踢已有时日,她越来越能把握住节奏,不再是单单能够踢出三脚,而且每一脚的力道、方向也似乎越来越能够掌控! “啪——!” 她向空中踢出第三脚! ………… …… “哥,你会不会怪我……” 前晚的圆月是金黄色,抬起头,她能看到榕树下的初原和恩秀,夜风将两人的说话声传到她的耳旁。 “我应该,至少安排你和父亲见上一面,”恩秀低低地说,“我也一直想让父亲见到你。” “没关系,我并没有想见他。” 初原安慰她说。 “父亲是个寂寞的人,自我懂事以来,从没有见父亲开心过,”恩秀的声音有些涩,“我常常觉得,父亲应该是后悔的吧,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留下来,不会跟我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也不会有我的出生。” “选择留下,他必定已知道将会失去什么,得到什么。”初原默声说,“如果当时选择回国,他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在跆拳道上达到如今的成就。到那时,他或许也是会后悔的。” 夜风轻轻地吹。 “如果,父亲当时知道,已经有了你呢?”恩秀的声音微微摒住,“他还会那样选择吗?” “……” 初原似乎笑了笑,说: “你又怎么知道,他当时并不知道已经有了我?故乡和未婚妻都可以放弃,一个胎儿,并不足以动摇决心。” “不,不是这样的……”恩秀挣扎地说,“那一年,我跑去找你那一次,偷偷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的人,连我只是看了她几眼,就再也难以忘记。” “父亲也一直难以忘记她吧……”恩秀的声音低下去,“所以,即使我的母亲将父亲当做神,将她全部的生活奉献给父亲,父亲心中却没有母亲的位置。” 榕树的枝叶沙沙作响。 初原似乎对恩秀低语了几句什么,被夜风吹得散落,等再能听得清楚时,又是恩秀的声音。 “……第一次见到你,你在赛场上太迷人了,又英姿勃发,又出尘得像是中国神话里的少年仙人,”恩秀轻笑着,“我得意极了,心想,啊,长得这么好看啊,如果不是我的哥哥,我一定会爱上这个少年的。” 远远的。 她听出初原似乎在微笑。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的哥哥,因为你跟父亲太像了!其实从面容来讲,你长得更像喻夫人,但是你比赛时的神采,比赛时眼中的光芒,跟父亲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恩秀欢快的声音渐渐低落。 “可是,我从未见过父亲开心时的样子,父亲虽然温和,但是始终是沉默着,是那么孤独,从不让我和母亲走进他的世界。”顿了顿,恩秀低声说,“哥,我一直想让父亲知道你的存在,那样,父亲或许会快乐些。” 初原没有说话。 “但是现在,哥,你真的来了,我却又开始害怕,”恩秀的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担忧,“父亲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现在身体越来越差,我害怕……我害怕如果父亲见到你,如果父亲决定离开韩国,回到他的故乡……那么我的母亲,她会不会无法承受……” “我是自私的人,”恩秀的声音越来越低,“哥,对不起……” “你没有错,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让再它伤害更多的人。”月光从枝叶间静静洒落,初原的声音温和低沉,“能够见到你,就已经很好。隔了这些年,你长大了,跆拳道练得更出色,长得更漂亮,思考事情也更加成熟,这样我就放心了。” …… ………… “喝——!” 用尽全身力量踢出双飞第三踢,百草大喝一声,自空中落地。山洞的地面长满一种茵茵的小草,踩上去跟赛垫的感觉很像,她松开紧握的双拳,调整呼吸,站好身体。 “坐。” 云岳宗师示意她坐到一片蒲团上。 “是。” 百草怔怔地盘膝坐下。 如果她刚才还能勉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去习练腿法,那么,此刻望着面前这让她感到又陌生又熟悉的云岳宗师,心中仿佛被堵满了一样,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就让往事沉默下去吧。 她觉得恩秀的考虑是有道理的,如果云岳宗师知道了,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会不会影响到喻馆主、喻夫人和恩秀的母亲,会不会一切变得混乱起来。而且,她听到了初原说,他不想去见。 那么,她也应该沉默才对。她早已明白,真相并非只能带来幸福,往往也会带来痛苦。更何况,初原和恩秀都认为那样最好,她又怎么可以将事情弄糟呢? 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初原送她的这套道服。是不是,只要她穿着这套道服盘膝坐在云岳宗师面前,就可以相当于…… 可是。 为什么她的心中还是会生起一阵阵的痛。 那是她在自欺欺人吧…… “你可以静下心吗?” 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望着百草,眼神宁静,没有一丝情绪。 “……是。” 百草涨红了脸。 “虽然在双飞踢时,你有些分神,为跆拳道习练之大忌,但是你的腿法和力量依旧保持得不错。”云岳宗师缓缓说,“从力量上讲,你天生的身体素质不算最好,但是看来,你下了很多功夫,而且很聪明。在进攻的腿法上,你加上了旋身,因为腾空高度够,速度快,旋身可以帮助你增加很多的力量。这是你的优势。目前,你最主要的问题在于——” 自山洞上方。 阳光如金色瀑布般倾泻而来。 “你在听吗?” 云岳宗师停下解说,眼神凝起,看着她。 “我……” 百草呆呆地望着面前的这双眼睛,尽管已染上了岁月的风霜,但是,是同样的宁静,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同样的温和。她的心底涌出痛痛的涩意,有什么在翻滚着、挣扎着。 她知道那样不可以! 可是…… 可是…… “……云岳宗师,”咬了咬嘴唇,百草握紧手指,又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请求您……” *** *** 弯弯的山路。 上午的阳光灿烂无比,照耀着漫山盛开的野花,从昌海道馆的事务交接部出来,初原走在回宿舍庭院的路上。远远的,是那片湖,抬起头,他望见了山顶上那栋古朴雅拙的庭院。 百草应该正在那里。 想到这个,初原微微一笑,他半蹲下来,手指碰碰路边一朵紫色的小雏菊,花瓣被阳光照得折射出光芒,就像她永远明亮的那双眼睛。 他曾经以为,在离开的三年中,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身旁已经有了她喜欢的男生。他以为他可以平静地看着她,哪怕令她开心难过的将是别人。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是那么想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小鹿般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自己,看着她脸红得连耳朵都变得红彤彤,他喜欢她在比赛时英姿飒飒的模样,也喜欢她平时忽然就开始呆呆怔怔的样子。 是三年前就开始喜欢的。 还是后来才变得越来越喜欢的呢? 他只知道,同她在一起时,他的心会忽然砰砰地跳得有些紧张,有热热涌动的喜悦。当她羞涩地默认,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是她喜欢的男生送的,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她会喜欢这些雏菊吧。 将路边的紫色花朵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初原的呼吸中满是沁脾的清香,他以为他已经错过了,而居然,还没有错过太多。 昨晚湖边的榕树下…… 后来他竟如小男生一般,一晚辗转没有入眠。 满满一捧的紫色雏菊,初原站起身,望着山顶那栋被云雾淡淡缭绕的庭院。 风一阵阵吹过。 他又驻足在那里,望了很久很久。 那应该是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人。他的出生,他的成长,那人分毫都没有参与过。现在一切都很好,松柏道馆里,他的父亲和母亲生活得平静幸福,他对那人并没有太多的怨恨。 手中的雏菊被风吹的晃动。 初原默默看着它。 他也并不想打扰那人的生活。只是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能远远地看那人一眼,知道那人长的是什么模样,也就足够了。 *** *** 满是阳光的山洞中。 “……云岳宗师,我想请求您,”百草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听我讲一个故事……” 云岳宗师表情平静地说: “今天,我要指导你跆拳道,而非听你讲故事。” “我、我愿意交换!”百草结结巴巴地说,紧张得脸涨红了,“您不用指导我一天的时间,只、只要您愿意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对不起……” 云岳宗师凝视她。 山洞中如此安静,细小的灰粒在万千道阳光中飞旋。百草越来越紧张,她在想,云岳宗师会不会生气,是会生气的吧,她的请求是如此的荒唐,或许下一秒钟,云岳宗师就会将她赶出去…… 她不想莽撞。 可是,她无法忘记,自从踏入昌海道馆,初原的神情中那抹让人无法忽略的寂寞的气息。好几次她都见到,初原久久地坐在湖边的榕树下,久久地望着湖面出神…… “请讲。” 云岳宗师平静地说。 胸口屏住的那口气缓缓松开,百草镇定一下,努力想着应该怎么说:“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在全胜道馆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到了松柏道馆……”她忐忑地望了眼云岳宗师,从他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松柏道馆很美,里面种了很多树,其中也有一棵大榕树,比昌海道馆里的榕树还要茂密一些……” 云岳宗师眼神宁淡。 “……我很喜欢松柏道馆,道馆里的人都很好。我认识了晓萤,她很可爱,若白师兄,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对人非常非常好,亦枫师兄,他很喜欢睡懒觉……”低下头,她不敢再看云岳宗师,“……还有,还有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以前也习练跆拳道,他非常非常出色,虽然我并没有看过他比赛,可是所有看过的人都说,初原师兄很棒,比现在的廷皓前辈还要出色……”怔怔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初原师兄没有再练了,他考入了医科大学,学业也是非常出色,所以被交换去美国学习了三年,往后,他会成为了不起的医生……” 山洞里,她的声音渐渐停下。 异常静寂。 只顿了一秒,她已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急忙地说: “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因为……初原师兄就住在离那棵榕树不远的地方。他建了一座小木屋,四周还有溪水缓缓流淌……那里景色很美,我平时练功累了,或者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就会站在小路上,远远望着那里……” “这次来到昌海道馆,发觉这里的景色也很美……”终于圆过了刚才那些话,她的手心微微出汗,“……初原师兄、若白师兄、亦枫师兄、晓萤也都觉得这里很美……明天我们就要回国了,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很开心……”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我讲完了……” 脑子里依旧懵懵的有些空白,双手扶地,她俯下身去,深深行了一个礼。 “谢谢您,云岳宗师。” 山洞中静无声息。 良久,百草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一动不动,直到云岳宗师声音无波地说: “你出去吧。” *** *** 退出山洞,走过那条黑暗的阴凉潮湿的隧道,眼前的光亮让百草微微闭了下眼睛。凭着记忆穿过那条长长的回廊,向外走去,她心中乱乱的,脑中也乱乱的。她已记不得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把事情弄糟,又或者她只是胡言乱语了很多,云岳宗师根本不会听懂。 是的。 云岳宗师是不会听懂的。 因为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说了乱糟糟的一堆话,怔怔地走着,她希望自己没有闯祸。师父说,她总是太冲动,要学会克制。这一次,她又冲动了,是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肩膀被人用力地握住,她一楞,眼前的云雾散开,发现自己竟已走出院门之外,若白正焦急地看着她。 “……”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你是要拿些东西,然后再回去吗?”若白皱眉问,“需要拿什么,我帮你送进去,你赶快回去多聆听云岳宗师的指导。” “……” 嘴唇有些发干,她嗫嚅着说: “……已经结束了。” “什么?”若白没听清。 “……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出来了。” 百草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若白定定地凝视了她两秒钟,然后霍然回身,朝庭院里走。 “若白师兄,你做什么?” 她急忙追上去。 “约好是一整天的时间,也许云岳宗师误解了,我去向他说明。”若白声音微沉,头也不回地说。 “不是的!” 从身后抓住他的手臂,她的脸涨红了,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我提出来的……” 若白的身体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我对云岳宗师说……”她不安极了,“……我想给他讲个故事,他不用指导我一整天……” “什么故事?”若白皱眉。 摇摇头,百草面红耳赤地说: “我不能讲。” 若白紧紧盯住她: “你没有在开玩笑?” “没有。” 她不安得有点无法呼吸。 夏日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若白沉默地看着她,高高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她越来越害怕,背脊的冷汗一点点沁出来,这种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面对云岳宗师。 若白眼神严厉地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 “那个故事,要比云岳宗师的指导更加重要?!” “……我……我不知道,”她咬了咬嘴唇,慌乱地摇摇头,“……我觉得,可能我做了一件傻事……但是……但是……” 若白闭了闭眼睛。 他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 “知道了。” 转过身,若白沉默着,没有再对她说什么,他走出院门,走上回去的山路。 漫山的野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默默地跟在若白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百草心中惶恐。 *** *** 窗前,初原将紫色的小雏菊插进玻璃瓶,阳光中,花朵灿烂地开着。院门一响,他看到若白和百草回来了。 若白径直走回房间。 百草呆呆地站在庭院中央,一副茫然失措的模样。 “你闯祸了?” 小雏菊摆放在窗台上,初原温和地问,见她嗯了一声,呆呆地垂下头,他笑了笑,说: “需要我去帮你求情吗?” “……” 百草难过地摇摇头。没用的,若白师兄一定是很生气很生气,或许,再也不会理她了。 “咚、咚。” 叹息一声,初原从房间走出来。他拉起她,不理会她惊恐的挣扎,敲响若白的房门。 “如果你不理她,她会在这里站一整天的。”初原无奈地笑着,将她推向站在门口的若白,说,“不如你好好骂骂她,或者干脆揍她一顿,无论怎样,让师兄生气都是不对的。” 若白沉默。 他看了看百草,她一句话不敢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颤,就像做了错事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没有生气。”若白淡淡说。 百草惊愕地抬头。 “你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既然这样做,就有你的道理,”若白凝视她,“上次是因为你的师父,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我不想知道。” 顿了顿,若白淡漠地继续说: “对你而言,总是有一些事情,比跆拳道更为重要。我非常痛心你失去被云岳宗师指导的机会,但是,你有这样选择的权利。” “若白师兄……” 听完这些,百草却更加慌乱。 “我没有生气。” 打断她,若白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看了看她依旧显得不安的面容,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初原,他垂下目光,说: “你们出去玩吧。” “……?” 百草觉得自己听错了。 “明天就要回国,既然空出了时间,你和初原出去玩吧。”若白反手准备关门。 “我们一起去。” 初原急忙按住房门。 “不了,我还有事。”将房门关上之前,若白最后看一眼百草,皱眉说,“别玩太疯,明天回国以后要开始恢复训练。” “可以放心了吗?” 见百草还在望着若白的房门发呆,初原揉揉她的头发,将那束插在玻璃瓶中的雏菊花递到她的手中,温声说: “这是送你的。” 灿烂盛开的紫色小雏菊,像是闪耀着阳光的笑容,百草呆住,反应不过来地说:“送我的?” 初原笑着说: “难道只许廷皓送花,就不许我送?” “……” 百草更加呆住。 “好了,”阳光中,初原低咳一声,“想去哪里玩?” “可是,”她还是不安,目光看向紧闭的房门,“若白师兄真的不生气了吗?我……我想我还是应该留在这里,万一若白师兄……” “走吧,那就让我决定好了。” 失笑地摇摇头,初原牵起她的手,拉着仍旧挣扎的她向院门走去。 Chapter7 天空蔚蓝。 如同突然踏入了童话世界。 米白、粉蓝、粉红,一座座高低错落的美丽城堡,尖尖的屋顶,仿佛要插入棉花糖般的白云中。有欢快的音乐声,喷泉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游客和孩童们手中拿着硕大的棒棒糖,各种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大家一起照相。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采购完毕要带回国的礼物,下午时分,站在游客如织的游乐场广场上,耳边是满满的欢声笑闹,望着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项目,初原笑着对看呆的百草说: “想先玩哪个?” 身处这样童话般如梦如幻的地方,百草体内的细胞也逐渐兴奋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尖叫欢笑声大部分都是从右方传来的。那是一座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过山车,但是跟电视中不同的是,它从跑道到支架全部都是木质的。 “可以吗?你会不会害怕?” 初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那座木质过山车非常庞大,盘旋蜿蜒如长龙。映在蓝天下,它高耸入云,巨大的圆环,从高到低的降落角度异常陡峭,有的地方几乎是垂直的,下降的速度也如同风驰电掣,几乎所有游客都在车上失声尖叫面色惨白。 “……我想试试。” 百草扭头望他,眼中跃跃欲试。 坐进茶绿色的塑料座位里,百草兴奋得有点像小孩子,她看看前后的游客,再看向身旁的初原,说: “你会害怕吗?” 初原帮她翻下护栏,又检查一下她的安全带,微笑说:“我以前没有坐过。也许会害怕的,如果我吓得大叫,你会保护我吗?” “是的,我会保护你。” 百草郑重地说。 这时,过山车开动了,她犹豫一下,朝他伸出手,“如果你害怕,可以握紧我。” 过山车的速度突然由平缓变得极快! 风声急速呼啸,两人身体后仰,剧烈晃动,眼睛被疾风吹得睁不开,那种失去重力的感觉令百草的面容有些苍白,她反手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掌。转瞬间,一条长龙般,过山车已风驰电掣爬上圆圈最高的顶点,她刚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就像在悬崖之上,过山车又一个俯冲,直直飞冲下来—— “啊————!” 头朝下地冲下去,血液全部狂涌脑部,百草紧紧握住初原的手,大惊失声! 又一个飞速地上升! 风声裂耳! 然后急速地下降! 心脏似乎都要爆出来! “啊————————!!!!!” 面前的一切全都看不清楚,身体在剧烈地摇晃,耳边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尖叫声,冲高,跌落,再旋转冲高,再飞速跌落,在紧张和恐惧中,她大睁着眼睛,死死握住那只手! 等过山车终于静止下来,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百草面色苍白地呆坐在座位里,半晌说不出话。初原的手依然被她死死地握着,她的胸口还在急促地呼吸。 他笑着问: “吓坏了吗?” 百草终于缓过劲来,她羞涩地看着他,面色还有些白,却眼睛亮亮十分兴奋,回答说: “还……蛮好玩的!” 从未有过的激动撅住她的全身,当过山车从高到低疾冲而下,虽然恐惧,但是仿佛整个人都被释放了! “想再玩一次?” “嗯!嗯!”百草拼命点头。 然后又排了半天的队,第二次坐上过山车。这一次,百草不再害怕,随着长龙般的过山车惊险地冲高和冲低,她紧紧握住初原的手,放声大喊,阳光灿烂,风声呼啸,初原同样握紧她的手,也与她一起喊出声—— “啊——————!!!” “啊——————!!!” 在游客们的震天惊喊中,过山车再次冲上高高的顶点,他和她握紧彼此的手掌,两人对视一笑,迎接即将到来最刺激的一次俯冲! 玩过两轮过山车,初原和百草全身的神经都彻底兴奋起来,又去玩了疯狂老鼠,海盗船。百草是第一次玩游乐场,初原也是第一次,在游戏项目剧烈的刺激中,两人晕得七荤八素,却笑得跟孩子一样。 最刺激的是跳楼机。 从上百米的高空完全失去重力地跌坠下来,在落向地面的最后一刻停住,两人的心脏足足休克了好几秒钟。 “累了吗?” 走在童话城堡般的游乐场里,初原买了杯泡沫红茶给百草,她的脸已是红扑扑的,就像熟透了的苹果。 “嗯,有点累了。没想到玩这些,居然比打比赛还累。”泡沫红茶清凉又有淡淡的甜味,非常好喝。用手背擦擦额头的汗,她渴望地看着周围那些还没玩过的游戏项目,说: “可是,还是想玩。” “先休息一下,然后玩一些不太累的。”接过她手中的红茶,初原又将一朵粉红色大大的棉花糖递给她。 “好。” 百草脸红红地说。 天际有了第一抹晚霞,走在鲜花盛开的广场中,不时有卡通人物憨态可掬地同他们照相。 照片从相机里吐出来。 在头扎蝴蝶结的可爱米妮的臂弯中,他手拿着泡沫红茶,她手拿着棉花糖,两人靠得很近,笑容灿烂无比。 路边有卖纪念品的小店。 百草低头翻看各式各样的钥匙扣、笔袋、小人偶,都很可爱,心想着要不要给晓萤她们带些回去。忽然,她看到一对笔,那是一对毛笔,笔头上有穿着韩国传统服饰的两个小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正在欢快地敲某种韩国民间鼓乐。 若白师兄会喜欢吗? 她犹豫着拿起这对笔。 会不会,若白师兄觉得这对毛笔太幼稚呢? *** *** 玩了一天,亦枫觉得很瞌睡,于是自己搭公车先回来了,一脚踏进宿舍准备埋头就睡,发现若白居然在屋里,愕然问: “不是说你要陪百草一起去?这么快就结束了?” 听完事情经过,亦枫打个哈欠,摇摇头: “她居然这么做,你居然也没有骂她,若白,你的心肠越来越软了。是想让她能玩得开心点,你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暮色渐起。 院子里空荡荡的。 坐在窗边,淡淡望一眼无人的院门外,若白咳嗽了一阵子,低头从几个药瓶中分出药来,和水吞下。 躺到榻榻米上,拉起薄被,亦枫边睡边说: “最近你身体没以前好了,感冒了这么多天,一直没好彻底。回国就去医院看看吧,别大意了。” *** *** “喜欢这个吗?” 傍晚的霞光中,初原拿起一枚发夹给她,长长的黑色细夹,上面镶着一片草,小小的、绿色的、三枚叶片,精致又可爱。 “这是三叶草,又叫幸运草。” 将她刘海上那枚草莓发夹取下来,初原为她换上这枚三叶草发夹。镜子中,绿色的三叶草似有勃勃生机,映得她的短发乌黑清爽,眼睛也分外有神。 “很好看……” 百草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却又将三叶草发夹取了下来,从他手心拿回那枚草莓发夹,脸有些红地说: “不过,我有它就够了。” 游乐园中的路灯逐一点亮。 望向重新回到她发间的那枚草莓发夹,又望向她红扑扑羞涩的脸,初原微微一怔:“因为那是你喜欢的男生送的吗?” 百草顿时脸更红了。 “我……我……那时我以为……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喜欢这个发夹……当我打开柜子看到它……” 她脸红如烧,手足无措地说: “谢谢你,初原师兄。” “没什么,”掩去眼中的微黯,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是我回来的太晚了,你喜欢就戴着它吧。” “嗯!我会一直戴着它的!”百草望着他,郑重地说。 初原将她乌黑的刘海理顺,没有再说什么。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灯火明亮的地方,他牵起她的手,指向前方,笑着说: “看,那里有旋转木马。” 灯火辉煌。 明亮得如同星海。 起伏的旋转木马,百草开心地坐在一匹模样神骏的黑马身上,在她身旁,初原坐的是一匹漂亮的白马。音乐声,欢笑声,四周有美丽的壁画,傍晚夏风中有花的芬芳。 最后,两人并肩坐在摩天轮里。 一格一格,摩天轮缓缓升起,如同整个世间都在他和她的脚下,路灯如繁星,华丽的游行队伍,远处开始有烟火表演,一朵朵绚烂地叠映绽放在夜空中。 透明的玻璃。 将世界隔成只有他和她的空间。 在摩天轮最高的顶点,时间仿佛静止了,她的呼吸中只有他的气息,那种干净得不可思议的气息。她脸一热,忽然想起昨晚湖边的那个拥抱,她的心脏砰砰砰砰得要跳出来,他的心跳也是同样。 而此刻。 她恍若又听到了——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过了一会儿,她脸涨得通红,那是两颗心脏同时在跳的声音,她局促地望向初原,睫毛一扬,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砰砰砰砰! 百草紧张得两只胳膊僵在空中。 砰砰砰砰! 初原竟似也有些紧张,脸颊微微发红。 月光宁静,华丽的紫色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紧接着绿色、红色、金色的烟花,一朵朵,一片片,直冲云霄,辉煌交映。透明的摩天轮里,百草的双臂慢慢放松,环住了初原的背肩。 *** *** 回到昌海道馆,夜色已深,路上几乎没有人。百草依旧有些羞涩,走得略微落后初原一步,星光中,初原站定回头看她,等她终于走过来,他微笑牵起她的手。 快要走到宿舍的庭院门口时。 小路上,夜色中缭绕着淡淡的雾气,百草一呆,她看到不远处的雾气里勾勒出一个人影,她呆呆地站住,星光明亮,她认得那静静伫立在路边,仿佛与融进夜色中的人影正是—— “怎么?” 初原护住她,目光也望向那人。 “他是……”百草脑中轰乱,不知所措地说,“云岳宗师……” 将云岳宗师和初原两人留在身后,百草不敢回头去看,如同是在做梦,她心神不属地走进了庭院,走进了房间。 “你才回来——!” 晓萤的尖叫声让她猛地醒神回来。 “已经九点了你知道吗?回来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冲到百草面前,晓萤上下打量她,“我还以为你还在被云岳宗师指导,结果跑到山顶,守在云岳宗师庭院里的昌海弟子说,你上午就走了!为什么云岳宗师没有指导你一天?为什么……为什么是跟初原师兄一起出去了?你们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若白师兄说,既然时间空出来,不如就出去玩一玩,”一连串的为什么听得百草晕掉了,“所以,我就……” “那为什么是跟初原师兄单独出去?”打断她,晓萤瞪着她说,“为什么不跟若白师兄一起?” “若白师兄说……” 百草努力把当时的情形告诉她。 “胡说,不可能!”晓萤完全不信,“若白师兄喜欢你,怎么可能让你和别的男孩子单独出去?” 百草的脸涨得通红: “晓萤,你、你不要乱说,若白师兄才没有喜欢我……” “好啦,”晓萤也有点懊恼自己说话不经大脑,不知道怎么了,一发现百草居然是和初原师兄单独出去了,她心里就乱糟糟的,“那你说,你跟初原师兄都去哪儿了?” “晓萤,够了,”林凤往榻榻米上铺被子,“别跟审犯人一样。” “别理她,喝口水,”光雅把倒好的水递到百草手中,“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国了,先收拾好你的东西,然后早点睡觉吧。” “呵呵,”梅玲取下面膜,“其实问问也没什么啊,难道你们不好奇,百草和初原前辈去玩什么了吗?回来这么晚,真的很像约会哎。” 听到梅玲的话,晓萤神情一变,她呆呆看着百草,眼底蓦地弥漫起一层雾似的水汽,颤声说: “你、你……” “晓萤……” 看到她这个样子,百草忽然也莫名不安起来。 “好,”晓萤吸吸鼻子,“我相信你,你没有跟初原师兄去约会,可是今天你们究竟都做了什么,你必须一五一十全部说给我听。” “她为什么必须说给你听,”光雅不满,“别说百草没有跟初原前辈在约会,就算她真的约会了,也不用说给你听啊。” “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晓萤怒了,“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我跟百草不像你,百草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的!你以前对百草那么不好,现在后悔了对不对,想跟我抢百草了对不对?一直挑拨离间,我告诉你,别妄想了!百草是我的,她什么都听我的!” “范晓萤——!” 光雅也怒了。 “你们全都闭嘴!”林凤大喝一声,等屋里静下来,她“啪”地将灯关掉,“睡觉!统统不许再说话了!” 黑暗中。 百草毫无睡意地躺着。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屋梁。白天发生过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晓萤。比如云岳宗师,比如游乐场,比如在摩天轮里…… 脸颊一烫。 她不敢再想。 窗外的树影映在屋梁上,思绪又渐渐飘散,现在云岳宗师和初原师兄是不是还在那条小路上…… *** *** 清晨。 首尔机场。 宽阔的机场大厅,初原和若白在柜台为大家换登机牌,亦枫仰靠在椅背上睡觉,林凤她们吃着简易的早餐,晓萤继续审问百草: “你们都买了什么?” “给师父买了高丽参,买了几只笔,打算带给阿茵和萍萍。” “还有呢?” “啊,还有……”百草从背包里摸出来一个挂饰,递给晓萤,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昨天忘记给你了。” “给我的?” 晓萤张大嘴巴。那是一只超级可爱的白色小熊,有小手指那么高,憨态可掬,四肢都可以活动,它穿着粉紫色吊带蓬蓬短纱裙,脖颈戴一串细碎水钻的项链,脚上还有一双小皮鞋,可爱极了! “嗯,”百草点头说,“摊主说,这是她亲手缝的,可以挂在手机上,挂在钥匙上,啊,还可以挂在包包……” “百草!” 手中握着那只小熊,紧紧抱住百草,晓萤眼圈一红,呜咽道: “对不起,百草,我对你太凶了……光雅说的对,我不该这么对你……就算你和初原师兄出去……就算……” “拜托,吵得人没法睡觉。”背后的座位,亦枫连打几个哈欠,扭过头正好对上晓萤感动得流泪的那张脸,他慢悠悠地看着她说,“一会儿凶,一会儿哭,情绪这么不稳,难怪你跆拳道练不好。” “喂!” 晓萤怒得向他挥起拳头。 “咦,李恩秀来了!” 旁边的梅玲惊诧地说,众人立刻望过去,阳光洒满玻璃穹顶的机场大厅,初原和若白已换好了登机牌,正好迎上仿佛从最明亮的光线中走来的恩秀。 晓萤好奇地看。 见恩秀鞠躬致意,同若白说了几句什么。 “好像是在送行,祝咱们一路顺风,”晓萤努力分辨恩秀唇形,进行现场直播,“哦,若白师兄也回礼了,好像在说,多谢款待,下次我们会再来。” “真了不起,从背影也能看出若白说了什么。”猛敲一下晓萤的额头,看她哀哀叫痛,亦枫似笑非笑又敲了一记,“记住了,往后别再胡说。” 晓萤眼中含泪怒瞪他,嘟囔说: “要你管!” 亦枫作势再敲,晓萤一缩脖子躲过去,再望向那边,恩秀已经正在同初原说话了。 透过机场大厅的玻璃穹顶。 阳光洒照下来。 只隔着一尺的距离,初原和恩秀彼此凝视,恩秀微仰着头,她笑容清澈如溪水,对他低语叮嘱,目光中有依依不舍的感情,初原也望着她,目光温和,久久没有从她的面容移开。 “唉,”梅玲叹息一声,遗憾地说,“初原前辈什么都好,就是桃花有点太多了。” 百草怔怔地望着那两人。 晓萤也看呆了。 “啊——” 梅玲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颤巍巍指住那两人—— 光天化日之下! 恩秀居然伸出双臂抱住了初原! “该死!” 气血上涌,晓萤怒得拔身就要冲过去,她要把李恩秀的魔爪从初原师兄身上拿掉!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她怎么也挣不开,又是亦枫,晓萤大怒转头—— 呃,抓住她的是百草。 “别去。” 百草冲她摇摇头。 “为什么?她在骚扰初原师兄哎!” 晓萤快气死了,好在等她再回过头,李恩秀已经松开了初原,她怒喘几口气,转念一想,又高兴起来。既然百草阻止她,说明百草没吃醋,看到初原师兄被别的女孩子乱抱,百草都不吃醋,哈哈,这岂非是说明,百草跟初原师兄根本就没有什么! “对不起,百草,”一想到这个,晓萤立刻郑重向百草道歉,“我昨晚误会你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她昨天不该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百草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初原师兄当然也不是。 “……” 晓萤的情绪和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百草愣住,完全摸不着头脑。 “行李收拾好了吗?”若白走过来,向队员们逐一发放完登机牌之后,淡淡对百草说,“证件再检查一下,放在随身的包里,安检的时候要用。” “是。” 百草埋头翻出护照看了看,小心地放好。 若白一来,晓萤便自动噤声。直到恩秀终于同初原告别完,竟然又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越走越近,她才忍不住用手肘捅一捅正专心致志听若白讲话的百草,低声说: “李恩秀走过来了,她好像在看你呢。” 果然,李恩秀是走到了百草身前。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同她打过招呼,李恩秀又歪过头打量她,神情中居然有抹淘气,说:“现在是七月份,暑假还有一个多月,你回国后打算做什么?” “我会开始训练了。” 虽然不明白恩秀问这个的原因,百草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备战世锦赛?” “是的。” 百草答道。 “如果一个月见不到你的男朋友,”望一眼也走过来的初原,恩秀眼底闪过一抹捉挟,“你能够安心地进行封闭训练吗?” “……” 百草听愣了。 “能吗?” 恩秀神情严肃起来。 “能。” 百草回答。 “好,”恩秀微笑,“那么,百草,我代表我的父亲,邀请你留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在昌海道馆同我的父亲交流跆拳道的技艺。” *** *** 啊——!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半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可是,晓萤的心绪一直无法从那柳暗花明、乾坤陡转、石破天惊、风云变色的一刻平静下来!李恩秀的父亲是谁,那就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云岳宗师啊! 寻常人都难得见一面的云岳宗师,居然破天荒邀请百草留下,要指导百草整整一个月的跆拳道哎!不是一小时,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一个月啊啊啊啊! 天哪。 太不可思议了!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晓萤简直觉得自己就是在云里飘着的,她好想飞回韩国,去看看百草。夜里,她还做了很多梦,梦见她真的见到了百草。神呐,百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百草变得美丽无比。 啊,不,是神圣无比。 她梦见百草从金色的云层中走出,就像佛祖一样,浑身金光,百草慈眉善目,手拿拂尘,眉心一枚朱砂,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跪拜下来。百草轻轻一甩拂尘,春满大地,鲜花盛开,百草再一甩拂尘,星光皓皓,七彩云霞…… 天哪…… 可是她被亦枫狠狠地嘲笑了。 亦枫说,晓萤啊,你思想也太陈旧了,怎么做梦的版本全是观世音菩萨,好歹也该是百草一记旋风踢,春满大地,鲜花盛开,再一记旋风踢,星光皓皓,七彩云霞。 虽然没有了百草,每天在训练中心打扫卫生的工作全部落在她一个人身上,辛苦极了,快累死了,但晓萤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嘿嘿,不管怎么说,百草已经是云岳宗师的弟子了,只要百草一回来,那必定是称霸天下、唯我独尊! 每晚,握着百草送给她的那只白色小熊入眠。 晓萤一天天数着日子。 再有十四天…… 再有十三天…… 其实也有些让人闹心的事情啦,比如,婷宜结束了禁闭,回到了训练中心,继续像明星一样被一堆记者包围,比如,婷宜又开始常常来松柏道馆找初原师兄,比如,若白师兄…… 嗯,等百草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夜晚,旁边是百草那张空荡荡的床,晓萤握紧白色小熊,努力摆脱掉脑海中婷宜被众星捧月的那公主般的形象,她很有信念地告诉自己—— 再有六天。 百草就要回来了! *** *** 昌海道馆。 星光从山洞的顶端洒下。 长长的三排蜡烛,一簇簇温暖晕黄的火苗在空气中摇曳。百草屏心静气,她握紧双拳,盯着那如两条长龙般点燃的蜡烛,大喝一声,她腾空旋身跃起—— “喝——!” 腿风破空! 第一排蜡烛火光齐刷刷地灭掉! “喝——!” 又是一声厉喝,旋身踢出第二腿,腿风如刀,第二排蜡烛的火苗应风而灭! “喝————!” 用尽全力,百草再喝一声,声荡山洞,双飞第三踢! 第三排蜡烛的火苗骤然熄灭,山洞中黑暗下来,一秒种之后,其中两只蜡烛的火芯却又颤动了下,摇摇晃晃重新燃烧起来。 被星光洒照的岩石上。 云岳宗师盘膝而坐,他看了眼那两根仍在燃烧的蜡烛,缓声说:“太钢则不久,太柔则不断,其中的力道需要你自己把握。” “是。” 百草凝思答道。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云岳宗师闭目说。 “是。” 百草恭谨行礼,平起身,她准备退下,目光又看到山洞洞壁上绘刻的那一排小人。嘴唇动了动,她有些犹豫,说: “……云岳宗师,我以前见过这些小人。” 云岳宗师神情不动。 “是在一个旧书店,我买了一本叫做《旋风腿法》的书,里面画的练功的小人,同洞壁上的这些小人是一样的。”她偷偷研究了很久,发现真的是一模一样的,忍不住想,难道那果然是本奇书,连云岳宗师都在习练? “很多年前,中国曾经兴起过一阵学习武功的热潮,”云岳宗师思忖一下,静声说,“那时出现了一批所谓武学功夫的入门书,《旋风腿法》便是其中之一,在业余习武者中很普及,你能见到它并不稀奇。” “……” 原来是这样,难怪松柏别的弟子也曾经买到过这本书,百草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买到的那本《旋风腿法》上,批了很多笔记,像是习练心得之类,却是关于跆拳道的。” 她有点脸红。 “我……我一直在看那本书,觉得很多笔记写得蛮有道理,其中上面有一页写到,出腿前要先观察对手的起势,我照着练了很久,觉得……蛮有收获的,但是还有一些笔记内容,字体很潦草,含义我也不太懂……” 云岳宗师眉心一紧。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她。 “你说的那本书在哪里?” 百草急忙去翻背包,一直想问云岳宗师关于《旋风腿法》的问题,所以这本书一直在她身边。 “在这里。” 她紧张地双手递上。 璀璨的星光。 书页早已旧得发黄,年代太久远,纸张也变得又薄又脆,轻轻一阵风,似乎就可以将它吹成星星点点的碎片。 一些页面上批注着潦草的笔迹。 仿佛被水湿过,有的字迹已淡淡散开。 翻看其中一页,云岳很久很久没有说话,星光明亮,他的气息却越来越沉,百草有些不安,动也不敢动地坐在原地。 “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它?” “旧书店。” “旧书店……”云岳静默,手指轻轻翻过另一页。 “就是那种,专门卖旧书的地方,”或者云岳宗师不明白旧书店是什么意思,百草赶忙解释,“在学校附近,比新书便宜很多。” “嗯。” 云岳点头。 又过了许久,他缓缓说:“这本书,最初属于我,上面的笔迹是我留下的。” 百草呆住。 山洞中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既然它已经是你的,就将它拿回去吧,”云岳宗师将它放至在身前的岩石上,“上面的笔记,是我年少时对于跆拳道的一点心得,现在看来,那些有的是正确的,有的却偏颇了。” 百草呆呆地听着。 完全傻住了。 “如果有看不清楚的地方,改天可以来问我,”云岳宗师又缓缓闭上眼睛,神情中有点倦容,“你回去吧。” “是。” 应了声,百草拿起那本《旋风腿法》,心中忐忑地离开。 星光点点。 云岳宗师独自一人盘膝坐在岩石上,良久良久,洞内有宁静的溪水潺潺声。岁月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个终于排队买回《旋风腿法》的欣喜若狂的温柔少女,那个看出《旋风腿法》并无任何出奇,却也装作很欣喜的少年,那些在《旋风腿法》上狂草关于跆拳道各种奇思妙想的岁月,那些曾经雄心勃勃的誓言…… 纵使能够将那些最初的小人绘刻在洞壁上。 时光终究无法再回去了…… *** *** 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百草就要回来了! 训练中心,晓萤闷头擦着垫子,她一肚子气,干脆不抬头看了,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百草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 *** 清晨。 一出门,百草就被震惊了。 “很吃惊吗?” 那个英挺少年仿佛是千山万水而来,身上还染着露珠的湿气,见到她吃惊的模样,他大笑起来,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在升起的太阳。 “让我想想,我们多久没见了?” 少年弯下腰,含笑的眼睛凑向他。 “还记得我是谁吗?有没有一点点开始想我了,嗯?” “廷皓前辈……” 下意识地向后一躲,百草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脑中忽然飞闪过廷皓前辈那些开玩笑的话,脸颊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什么廷皓前辈,我是你的男朋友。” 廷皓摇摇头,用一副你很没有良心的样子望着她,叹息一声,“难道你又忘了吗,我们正在交往啊。” “请、请你不要这样说” 百草的脸涨得更红了,她又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昨天回国没有见到你,知道你还在韩国,就立刻飞过来见你。你用这种态度对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啊。”廷皓眯起眼睛,他打量着她,似笑非笑地说,“让我猜一猜,该不会这么短的时间,你就移情别恋了吧。” “我……” 百草张口欲言,却又被廷皓打断了。 “别说!我不想听。”他笑了笑,“一直坐飞机,太累了,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先休息一下吗?” “百草,你还在这里,快迟到了。” 恩秀的声音响起,她将手中托着的一个茶盘交给百草,叮嘱说:“这是父亲喜欢喝的茶,你一并带进去吧。” “是。” 接过茶盘,百草犹豫地看向廷皓。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经心,对她摆摆手,望着她离开。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第一个见到廷皓的其实是恩秀,见廷皓来到昌海道馆,负责接待的弟子直接引他到了恩秀练功的地方。 “你喜欢百草?”晨曦中,恩秀微微一笑,似真非真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我。” “哈哈,我也一直以为我喜欢的是你,”廷皓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可是有阵子,忽然觉得……”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伤感了。”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恩秀领着他走向休息的房间,“说起来,喜欢的百草的男孩子蛮多的,你不一定能够胜出呢。” “是吗?” 廷皓笑着接了这么一句,然后什么都没有再说。 亲自检查了洗漱用品和热水,等廷皓安置得差不多了,临离开之际,恩秀回头对那个明朗如阳光的少年说:“廷皓,假如百草没有选择你,你可以继续喜欢我,我不介意的。” *** **** 山洞中。 用一方黑帕蒙住自己的双眼,百草站在空地中央,握紧双拳,凝心静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每一分声息的变化。眼睛无法视物,身体的其他感觉器官变得更加敏锐,潺潺的溪水声流淌得比昨日更加宁静些,有一只蟋蟀在岩石的右方,风中混合着一点茶香,月光洒在她脖颈的肌肤上,有一点点微凉。 风声骤起! “喝——!” 心随声动,百草厉喝一声,腾身跃起,向右方重踢而去。 破空之声又从左后方传来! “喝——!” 身形将一落地,百草大喝,向左后方疾踢回击! 云岳宗师说—— 不要单纯依靠眼睛判断对方的起势,眼睛会被假象蒙蔽,若速度太快,眼睛会失去判断,反而会成为进攻的拖累。 让你的身体也去感知。 让一切变成你身体最直接的反应。 “喝——!” 眼睛无法视物的黑暗中,百草唤醒身体的每个细胞,去捕捉周围环境的每一分变化。 *** *** “我的大酱呢?你一定忘了对不对?” 一直等到月光洒下院墙,廷皓才终于等回了百草。他笑吟吟地靠坐在窗边,看着她面色潮红,汗水还没有落尽。 “我买了!” 赶忙去翻上次要回国前收拾好的背包,百草拿出大大的一盒韩国大酱,紧张地说,“你看,我买了。” 廷皓看了看那盒大酱。 “我想要的不是这种。走,我们出去再买。” “可是,我买的时候专门问过了,市场里的大妈说,这种大酱是最正宗、最好吃的。”百草怔怔地说。 “你问过了?” “是的。因为你没说要买哪一种,所以……”所以她怕买的不好,在市场里转了好久,问了很多人,才决定买这一种的。 廷皓凝视她半晌。 “傻瓜,难道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廷皓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笑了笑,“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同你一起出去而已。” “走吧,现在韩国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你还没有好好逛过吧。”说着,廷皓去拉百草的手,百草却像被烫到一样,刷地一下将手缩回背后。 “廷皓前辈……” 涨红了脸,虽然很多话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百草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请你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我、我没有在与你交往……” “我从来没有跟你开过玩笑,”想要握住她的手被晾在空中,廷皓慢慢地蜷起手指,“我说我们先交往一段时间,是认真的。” “廷皓前辈!” 百草大惊。 “怎么,吓着你了?”坐回她的身前,廷皓揉揉眉心,“真糟糕,原来你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啊。” “廷皓前辈……” 百草依自在震惊中,她完全无法反应。 “臭丫头!你怎么可以,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廷皓眼中有些无奈,“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呢?” 看着他的神情,百草彻底慌乱起来。 她脑中一片嗡嗡。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闭嘴,‘对不起’是不可以乱说的。”廷皓恶狠狠地说,“你知道我听到这三个字,会多尴尬多难受吗?” 窗外月明星稀。 看到她被吓呆的面容,廷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平静了,问她说: “你恋爱了,是吗?” “……” 百草窘红了脸,那湖畔榕树下的拥抱,在摩天轮里的那个吻,那是……那是恋爱吗? “果然是这样,”廷皓苦笑,“只有开始恋爱了,你才会觉得这样不妥。否则你笨得像个榆木疙瘩一样,根本不会知道交往是怎么回事。” “……” 百草听得愣愣的。 “如果我陪你一起来韩国,也许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机会,”手指托起她的下巴,廷皓看着她,“你没有错,是我大意了。明明察觉出你可能会喜欢上别的男孩子,我却没有看紧你,是我的错。” “廷皓前辈……” “好吧,告诉我,他是谁?” “……” 百草又怔住。 “是若白那小子?” “不是!” 百草立刻猛烈摇头。 “好了,再摇你的头就要摇下来了,”一手固定住她的头,廷皓眼底的意味更深了些,“那么,是初原?” “……” “是初原吗?” “……” “哈哈,总不会是闽胜浩那家伙吧。” “不是不是!” 百草急得又想摇头,脑袋却被廷皓固定在他的双掌中,动弹不得。 “走吧,我们去逛夜市去,”过了几秒钟,廷皓站起身,也一把将她拉起来,不容分说将她拉向门口,“得赶快了,否则一会儿店铺就关门了,我知道有一家的冰激凌非常好吃。” “廷皓前辈!” 百草心急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说清楚。 “第一,不要再叫我前辈,”手掌温热有力,明亮的月光下,廷皓已将她带到庭院中,“第二,你刚才说的,我听懂了,往后我不会再说,和你正在交往之类的话。” “……” 百草松了口气,心中的负罪感已经困了她很久,她觉得都是自己一直浑浑噩噩,才害得廷皓前辈误会了。 “第三,我没有放弃。” 推开院门,月光洒满前面的山路,野花在夜风中摇曳。廷皓用力一拉她,将她踉跄地拉到自己身前,他审视她说: “除非有一天,你能很肯定地告诉我,跟你正在交往的人是谁。否则,在你的感情尚未完全确定之前,我没有放弃的理由。” Chapter8 “这次的世锦赛,还是不去参加吗?” 傍晚的彩霞映红天空,两个人影站在庭院门外的平台上,这里是山顶,可以眺望到整座山的景色。 扶住平台的栏杆,廷皓摇摇头,说: “很久没有训练了。” 恩秀侧首望着他,又问: “还有可能再回到赛场吗?” “有时候觉得,我已经离跆拳道越来越远,”廷皓凝望远处的暮霭,“甚至连比赛的感觉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只要你想回来,”恩秀说,“离得再远也能回来。” 廷皓笑了笑,换了个话题: “胜浩进步很快。” “昨天上午,你同他实战了?” “嗯。” “谁胜了?”恩秀很好奇,“是你还是他?” 廷皓没有回答她,只是说:“胜浩进步很快,如果不出意外,这届世锦赛的冠军应该会属于他。” “还是你胜了对不对?”恩秀笑,“昨天中午我见到胜浩了,他的脸比平时都黑,黑得像铁塔一眼。” 廷皓笑看她一眼。 “胜浩最不喜欢有人说他脸黑。” “哈哈,可是他的脸就是黑啊,哪怕在山洞外守候我父亲闭关一个月,不见阳光,也是很黑。”恩秀笑起来,想了想,又说,“训练营的时候,胜浩曾经输给过一个也是岸阳队的队员。” “哦?” “名字叫若白。” “若白?”廷皓双眉微挑,“他战胜了胜浩?” “是的。你认识他?” “嗯,我认识。” “他也是很有潜力的一个选手,如果他也参加世锦赛,会给胜浩制造不少的阻碍,”恩秀微蹙眉心,“不过,似乎他的身体……”见到的几次,那个若白的面容都有些苍白,作为一个习练跆拳道的弟子,这种苍白并不寻常。 “若白的身体怎么了?”廷皓追问。 “也没什么。” 摇摇头,恩秀又想起民载提起过,岸阳队里有人感冒发烧了,好像就是若白。 静了片刻,恩秀想起这两天见到的情形。 “百草拒绝你了对不对,”她眼中打趣地问,“是不是感觉很受打击呢?” 望着山腰处的暮霭,廷皓微微出神。 “也许吧。” 过了一会儿,他回答说。 “也许?” 恩秀不解。 “从来没有经受过失败和挫折的滋味,偶尔尝一尝,也别有滋味。”摸摸鼻子,廷皓笑得似乎漫不经心。 恩秀打量他,说: “真不明白,你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心血来潮。” “哈哈,看不懂就对了,”廷皓笑,“在比赛中,被对手看穿意图,是最危险的一件事情。” “这又不是比赛,”恩秀摇头,“你太骄傲了,廷皓。” *** *** 最后一天的训练结束了。 长长的三排蜡烛完全熄灭,月亮升起在山洞的顶端,月光皎洁,云岳宗师宁静地望着正跪拜在岩石前的百草。 “法无常法,大道无形,希望有一日,你可以忘却所有的腿法和技巧,能够身随心动,自由自在。”云岳宗师缓缓说。 “是。” 百草应道。 “你心中本有热情,不必刻意压制它。固然跆拳道讲究冷静智慧,然而热情,才是一切事物的本源。” 百草一怔,答道: “是。” “回去吧。” “是。” 深深行了一个礼,再抬起头,百草看到云岳宗师已阖上眼。宁静的月光中,云岳宗师的身影淡淡的,仿佛与月色溶为一体,毫无存在感。 云岳宗师说,热情是一切的本源。 可是,为什么从云岳宗师的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热情。只是淡凉如水,仿佛什么都无法入心,又仿佛,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感兴趣。 这一个月。 她接触到的云岳宗师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最初,她以为云岳宗师已是世外高人,所以才淡泊了人间万事,然而,有一天,她忽然惊觉—— 那不是淡泊。 而是心如枯木。 就如,已觉再无生趣,所以自我远遁。无喜无悲,只因再也无爱,不仅已没有了对人世间的爱,连对曾经痴迷的跆拳道,也没有了爱。 百草怔怔地望着月光下的云岳宗师。 她很崇敬云岳宗师在跆拳道上的造诣。可是,背弃了故土,背弃了亲人和爱人,云岳宗师是否直到现在,仍不后悔当年的选择呢? 虽然已是世界跆拳道第一人。 但是云岳宗师从未再参加任何比赛。 没有了比赛的跆拳道,就像最热烈的灵魂被抽走了。这样的跆拳道,云岳宗师一个人孤独地习练,到了现在,还会如当年那样挚爱吗? “你爱跆拳道吗?” 依旧闭着眼睛,云岳宗师忽然静静地说,如同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 “爱。”百草回答。 “你可以为它付出多少?” “……,”百草怔怔地想了想,“我喜欢跆拳道,再累和再苦我都不怕,不出去玩也可以,但是……但是它对我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跟金敏珠一战之后,她开始渐渐明白,比起跆拳道,她更爱她的师父、爱晓萤、爱若白、爱初原、爱亦枫、爱她的队友…… “云岳宗师,”半晌,见云岳宗师再没有说话,百草心中忐忑地说,“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讲。” “为什么,您从不参加比赛呢?” “……” 云岳宗师静默不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岳宗师始终没有回答她,百草放弃了,她又行了一个礼,静静退出了山洞。 月光洒照下来。 夏夜有一点点凉。 绘刻在洞壁的那些小人,仿佛在月光下静静地动,那是他的年少时期,云岳宗师默默地想。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的那时,少年的他心中有着火焰一般的热情,他喜欢写狂草,他在水边移栽了一棵榕树,和她一起,在雨后的树下捉知了。 而那时,他最爱的是跆拳道。 忘记了除了跆拳道,其实生命中还有很多也会让他感到快乐的事情。于是,他选择了跆拳道,选择了留在昌海道馆,然后毫不留恋地,是的,毫不留恋地,将其他的一切都放弃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个洞。 在练功的间隙,在夜深人静,他在水边移栽下几乎同样的榕树,心底的洞却越来越无法填满。当跆拳道成为唯一,他从中得到的快乐却越来越少。有一天,他才终于发现,其实最幸福的时刻,是赢得了胜利,她和伙伴们冲上紧紧将他拥抱住的那一刻。 而他甚至不愿再参加比赛。 因为他只想代表自己的国家,只想胜利后升起的是自己国家的国旗。 他以为跆拳道是他的唯一,可是,将跆拳道之外的全部剥离之后,他才发现,是他错了。 他错了…… 云岳宗师紧紧阖着眼睛。 在孤独了一年又一年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他弄错了自己的一生,却再也无法回头。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的他,就连年少时那本写满了他的字迹的《旋风腿法》,也早已被扔弃,流落进了旧书店。 岁月宁静。 而他的一生就已这样过去,死寂得如同吹不进风的山洞…… *** *** 天一亮,晓萤就爬起来了! 这严重违背了,她常年坚持睡懒觉,没条件睡懒觉也要创造条件睡懒觉的人生准则! 哈哈哈哈,今天百草就要回来了! 一扫多日来乌云罩顶的沮丧,晓萤兴冲冲换上一身很喜庆吉祥的粉红色雪纺裙,戴上白色的长带斜挎包,包包上挂着百草送她的那只白色小熊。她甚至还斟酌了半天,要不要偷剪一簇花圃里盛开的月季,要去机场迎接百草,捧着花比较有气氛吧。 哎,还是算了。 月季花看起来有点廉价。 毕竟她要热烈迎接的是即将诞生的跆拳道王者少女戚百草哎,怎么可以用不上档次的花,在这历史性的一刻留下败笔呢! 阿茵和萍萍已经等在路口了,三人激动万分地坐上机场大巴,一路奔向机场。云岳宗师哎,好厉害好厉害,收百草为徒呢,好棒好棒,百草要脱胎换骨、威震天下了,好期待好期待! 机场内人头攒动。 心绪仍在激动中的晓萤、阿茵和萍萍发现,百草的航班还要二十多分钟才到,呼,她们还有时间检查一下装备。最后检查完毕,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晓萤愣了愣,阿茵和萍萍也一抬头,也愣住了。 “咦,是初原师兄呢。”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茵愣愣地说。萍萍却已经兴奋地挥手了,大喊着: “初原师兄!初原师兄!这里!这里!” 在乘客们的侧首注视中,初原看到了她们,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深蓝色的牛仔裤,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温润清澈,眼神温和地向她们走来。 “好帅!好帅!好帅!” 阿茵疯狂地在晓萤耳边赞美,等初原走近了,立刻又变得一本正经,同晓萤和萍萍一起,郑重地向他行礼说: “初原师兄好。” 初原颌首回礼。 “初原师兄,你来机场是接人吗?”萍萍恭敬地问,她从小最崇拜初原师兄了,就是为了初原师兄才拜入松柏道馆的。 “是的。” “呵呵,”萍萍开心地笑,“我们也是来接人的呢!” “我们是来接百草的。”阿茵赶忙补充。 “我也是。”初原微笑。 “……,”萍萍脑子没转过来,“也是什么?” “我也是来接百草的。”初原望向出关的通路,眼底有柔和的笑意,晃住了阿茵和萍萍的眼睛。 “呵呵,初原师兄……也是来接百草的啊……”萍萍呆了呆,回神又想了想。 也对哦,出国留学前初原师兄跟百草的关系是还蛮好的,回国后,虽然百草跟若白师兄恋爱了,但是两人关系还是蛮好的,初原师兄好像还帮百草补习过功课呢。 所以初原师兄特意来接百草的机,也没什么。 对吧。 晃晃脑袋,萍萍还是觉得有点古怪,尤其是,初原师兄凝望着出关门口的眼神,为什么…… “早知道初原师兄也来接百草,不如就一起出发了呢。”萍萍害羞地说。既然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难得有跟初原师兄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呢。 “喂,你怎么了?” 阿茵捅捅突然变得异常沉默的晓萤,自从刚才见到初原师兄,晓萤就好像被人一闷棍从云霄打落泥地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有些呆呆的。 “CZ8209次航班已经着陆……” 机场大厅响起广播员甜美的声音,萍萍大喜,在阿茵的提醒下,晓萤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打起精神来! “一人两个,排好顺序。” 检查好阿茵和萍萍手中白底粉红字的可爱欢迎牌,晓萤也高高举起自己的,命令自己说,要相信百草,要相信初原师兄,不可以胡思乱想、胡乱猜测! “还有多的吗?” 初原的声音从身旁响起,仰头看到他温和俊雅的面容,晓萤又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弯下腰在大包里翻了翻。 “只有这个了。” 晓萤拿起一块心形的纸板,有些犹豫,初原已经将它接了过去。那是一块白底的牌子,上面用粉红色画了大大的一颗心,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把它举在胸前。 晓萤的心忽然又乱了。 “百草出来了!” 萍萍激动地一声欢呼,阿茵精神大振,晓萤顿时两眼放光望向出关通道,一秒种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居然顷刻间就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随着人流走在出关的通道中。 比起韩国机场来,一下飞机,百草就明显感觉到国内机场的乘客要多了很多。虽然要拥挤一些,然而四周那熟悉的语言,熟悉的穿着举止,一切都是熟悉而亲切。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国家。 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 再踏上祖国的土地,她心底竟有种热热涌上的暖流。 “我帮你拿包。” 看着她明显有些激动的面容,廷皓伸手向她的双肩,准备将她的背包取下来。百草向旁边闪了下,慌忙说: “不用,一点也不沉。” “你这样会伤害到我,”廷皓摇头,“明白吗?” “……” 随着人流走出出关通道,百草一呆,愣愣看向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突然听到了热烈的呐喊声—— “欢迎——百草——” “凯旋——回国——” “欢迎——百草——” “凯旋——回国——” 被拦住的接机通道口,如同欢迎明星一般,三个女孩子笑容灿烂如花,手中有节奏地摇摆着六块牌子,白底粉红字,用可爱的花体写着—— “欢、迎、百、草、回、国”! 在热烈的欢迎声中,最左方赫然是初原,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含笑望着她,他手中也有一个牌子,大大的一颗粉红色的心,就举在他的胸口。 仿佛石化般,百草呆住了。 她的脸“腾”地红了。 看到晓萤她们兴奋地朝百草扑过去,有些乘客拿出相机对准拍照,误以为这是什么明星和粉丝。 “百草!百草!” 抱住百草,晓萤她们激动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兴奋地喊:“天哪,你终于回来了!” “我们好想你啊!” “快让我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晓萤一把拉开阿茵和萍萍,火眼金睛地打量起来面前这个一个月没见的百草。左看看,右看看,擦擦眼睛再看看,晓萤悲愤地指着她,说: “你怎么看起来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呢?!” “怎么了?百草怎么了?”萍萍被晓萤悲痛的表情吓到了,立刻也很紧张地研究百草。 百草一头雾水,没有听懂。 “呜呜呜呜,你看起来就还是一个普通人嘛。”晓萤伤感了,呜咽道。 “不然呢?”阿茵诧异。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你一记旋风踢,春满大地,鲜花盛开,再一记旋风踢,星光皓皓,七彩云霞,”晓萤沉痛地仰天流泪,“究竟是梦欺骗了我,还是你伤害了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那个呆呆的百草呢?呜呜呜呜……” “切!” 阿茵一脚把晓萤踢开。 萍萍偷偷拉住百草,目光怯怯地望向她旁边,低声说:“百草师姐,你是跟廷皓前辈一起回来的啊。” 见晓萤并没有真的被踢到,百草略松了口气,听到萍萍的问话,她下意识地看向初原,脑中一乱,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啊。” 廷皓替她回答,他笑容爽朗,露出皓齿,萍萍瞬间就看痴了。阿茵张大嘴巴,看看廷皓,又看看百草,不敢置信地说: “难道你们在交往?” 啊,她想起来了! “廷皓前辈,几天前你来我们道馆找百草,晓萤不在,就是我跟你说的,百草在韩国还没回来,要多待一个月。”阿茵的嘴巴吃惊得张得更大,“难道,然后你就直接去了韩国,去见百草吗?” “有这样的事?” 晓萤震惊地钻出脑袋,瞪大眼睛望着廷皓,想了想,抢下阿茵的话头说: “说到这个,我也一直想问!廷皓前辈,你是不是在追求百草?你不但送了百草手机,在韩国的时候还送了花给百草!” “没有!” 百草涨红了脸,立刻回答。 “你们觉得呢?” 看了看不安的百草,廷皓笑得高深莫测,一抬眼,他看到初原已经静静接过百草的背包。他垂下目光,又笑了笑,在晓萤她们惊诧的目光中,说: “我是有事去首尔,正好跟百草同一天回国。” “真的吗?”晓萤有点不信,“可是你送百草的薰衣草,花语是‘等待的爱’,怎么可能不是在追求百草呢?” “薰衣草还有一个意思,‘等待奇迹的发生’,”廷皓笑看一眼百草,“我相信百草能拿下那场最优胜营员的最终战。” “……” 晓萤瞠目结舌。 “初原,你来了,”廷皓拍向初原的肩膀,不着痕迹地挤到了初原和百草中间,笑着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初原也拍了下他的后背,含笑说: “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晓萤、阿茵互视一眼,萍萍什么都不懂地立刻说: “初原师兄是来接百草的……” “哦?” 廷皓似笑非笑。 看到他这个神情,晓萤顿时又疑心大起,看看百草,看看初原,再看看廷皓,心中咯噔一声。 “哥————!” 一个清柔的声音伴着略快的脚步声传来,百草一怔,那声音如此熟悉,却又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了,她望过去—— 不远处快步走来的那个女孩,穿一身白色的吊带雪纺裙,正午阳光从机场穹顶洒落,她身姿轻盈,亭亭玉立,笑容美丽,恬静温柔。 正是婷宜。 “哥,我来晚了,路上塞车很严重。” 婷宜走到廷皓身边,先是撒娇地跟他解释了原因,然后她转过头,目光掠过萍萍、阿茵和晓萤,落在百草身上。 她看着百草,微笑说: “你回来了。” “是。”百草行礼。 “韩国之行玩得还开心吗?” “……挺好的。” “百草不是去玩的,”晓萤出声说,“百草拿下了训练营的最优胜营员,云岳宗师还收百草为徒了,指导了百草整整一个月。” “是吗?”婷宜微诧说,“最优胜营员的活动还在举办?我以为早就取消了呢。百草,你最终赛是同谁进行的?” “是金敏珠。” “啊,是敏珠啊,”婷宜微笑,“她的功力有进步吗?可惜,你难得去一次训练营,却没能遇到实力很强的对手。” “你——!” 晓萤气得脸都歪了。 “好可爱的心!”不再理会百草和晓萤她们,看到初原手中的粉红色的心,婷宜开心地走过去,她伸手摸了摸,笑盈盈地说,“初原哥哥,谢谢你,我很喜欢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百草一怔。 她也看向初原手中的那颗心。 “那是给百草的!”晓萤志得意满,只差掐腰狂笑了,“婷宜,你弄错了,那是初原师兄要给百草的,不是要给你的!” “是吗?”婷宜看着初原。 望着百草默默低下的脑袋,初原静声说: “是的,我来接百草。” “这样啊。” 婷宜抿了抿嘴唇,然而又似乎并不在意。她看了百草一眼,从初原手中将那颗粉红色的心抽走,塞给百草,含笑说:“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要抢。既然喜欢就拿着吧,别折坏了。” “走吧。” 说完,婷宜挽住初原的胳膊,又挽住廷皓。 “我们回去。” “喂——!” 眼看着两大帅哥都要被婷宜拉走,晓萤怒了,凭什么嘛,凭什么明明刚才百草还是绯闻女主角,婷宜一来就硬是要将风头全部抢走! “廷皓,明天我请你吃饭,”初原把婷宜的手从自己胳膊上移开,对廷皓说,“你和婷宜先回去吧,我送百草她们回道馆。” 廷皓笑了笑,不置可否。 “啊,对,是我考虑不周,”婷宜歉疚地说,停下脚步,问晓萤,“你们怎么来的?” “机场大巴。” “哥,这是我的车钥匙,”婷宜拿出来钥匙,说,“或者你送百草她们回去吧,我有些事要跟初原哥哥说。” 廷皓看了眼百草,问: “可以吗?” “……好的。” 百草微怔地抬起头,她想要从初原手中将自己的背包拿回来,初原却微微一笑,把那只背包从左手换到右手,对婷宜说: “婷宜,改天吧。” “我们先走了。” 揽住百草的肩膀,初原拎起手中的背包,对着廷皓和婷宜微一点头,带着她向机场门口走去。晓萤、阿茵和萍萍欢呼一声,跟在两人身后开心极了。 “别傻了。” 远处,机场的自动门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婷宜抿紧嘴唇站在原地,廷皓叹息一声,硬是将她拉走了。 直到坐上初原的车,晓萤还陶醉地在那一刻婷宜的表情里,哈哈哈哈,果然百草一回来,就不一样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 看到车内前排的那两人。 百草正襟危坐,手中抱着那颗粉红色的心,初原开着车,他眼底含笑,不时侧首看向百草,百草也会不时脸颊微红地看向初原。 晓萤皱眉。 忽然又有点开心不起来了。 *** *** 全胜道馆。 下午时分,夏日的风吹过,梅树的叶片随风轻响。树下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碟梅子、一碟瓜子,茶香袅袅自紫砂杯中升腾,百草将从韩国买回的高丽参拿给师父。 “各种服用的方子我都写在这里,”百草同时递上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下对不同的身体状况,最适当的高丽参服用方法,“希望对师父的身体能有用。” “好,好。” 接过高丽参和方子,曲向南缓缓点头。 “谢谢你,百草。”光雅为紫砂壶续上热水,“爸爸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了,前几天我陪爸爸去医院,医生也这么说。” “去医院?为什么呢?” 百草顿时紧张起来。 “没什么,”清茶的热气缕缕升腾,光雅低垂的睫毛被熏得乌黑湿亮,“只是看爸爸一直咳嗽,我又从来没有陪爸爸检查过身体,所以前几天索性去做了全身体检。” 放下紫砂壶,光雅坐在小方桌的另一边,看着明显紧张的百草,抿嘴一笑,说:“不用担心,医生说爸爸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好好调养就好,你的高丽参来的正好呢。” 百草怔怔望着面前这静静坐在一起的父女。 曾经的尖锐收敛了很多,在师父面前,光雅变得像所有普通的小女儿一样,眼中有笑,有依恋有撒娇。师父的身影不再那么苍老孤独,眼底的沉默孤寂也变得缓和。连庭院中梅树叶片的轻响,都快乐许多。 这是她一直盼望的画面。 她知道师父有多渴望光雅能接受他这个父亲。 她也始终很努力在帮助师父实现。 然而,此刻看到这幅和乐融融的父女图,她竟怔怔的,仿佛心底有某块地方在慢慢地失落。 慌乱地移开目光,百草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一股潮湿却猝不及防冲向她的眼底。 “百草?” 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光雅半倾过身子,担忧地看她: “你怎么了?是坐飞机太累了吗?” “没事,我没事,”百草急忙摇头,控制自己硬是逼退那种奇怪的情绪,不好意思地说,“现在已经好了。” “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曲向南凝视她,“训练再重要,身体也是第一位的。” “是。” “暑假过后,你就要高三了。大学一定要上,知道吗?” “……是。” “你和光雅上大学的学费已经全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这些。” “师父……” 百草吃惊地抬头。 “是真的,”光雅挽住她的胳膊,笑着说,“爸爸把存折都给我看了,一共两个存折,一个是你的名字,一个是我的名字,都是从咱们很小就开始存了。” “……” 睫毛一颤,刚才克制住的泪意忽然疯涌而上,百草慌忙扭过头,泪水却已扑簌簌滚落。 “你这孩子……”曲向南缓声叹息。 “谢谢师父,”手忙脚乱擦去脸上狼狈的泪水,百草羞涩得抬不起头,“不过,这次训练营我赢得了一笔奖金,支付大学的学费应该不成问题。” “我也是,爸爸。”光雅同样说,“我打算就考本城的大学,这两年我打工的餐厅说,会一直让我在那里兼职,所以我的学费,我可以自己负担的。” “爸爸,这些钱你先留着,”光雅的脸红了红,“或者有一天,我和百草出嫁的时候,给我们当嫁妆吧。” 下午的夏风里。 围坐在小方桌旁,光雅负责倒茶,三人静静地说着话,时间如此宁静地过去,又吃了晚饭,一晃夜色已深。 “这是我亲手腌的梅子。” 临走前,光雅捧出一个小瓷坛,她含笑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树,对百草说:“你不会相信吧,上个月这棵梅树居然结出了果子,红红的,圆圆的。刚摘下来的时候很酸,我把它腌了腌,现在很甜了。” 百草也看向那株梅树。 “现在是你在照顾它吗?” “嗯,我和爸爸一起照顾它。” 接过那坛梅子,百草正要说谢谢,在满天洒落的星光中,光雅忽然伸臂抱住了她。脑袋依偎在百草的肩头,光雅睫毛颤动,然后又更紧地抱了抱她,说: “谢谢你,百草。” *** *** 夏日盛阳下,洁白的建筑熠熠生光,走上高高的一层层台阶,百草仰头望向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的训练中心。就像从一场梦,又回到了现实,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昨天我等了你一天,实在等得无聊了,才跟阿茵出去看电影,”用手遮住头顶的艳阳,晓萤边走台阶边埋怨地说,“结果我看完电影都回来了,你居然还没有回来,你干嘛去了啊?” “我去了师父那里。” “去那么久?”晓萤一脸不信,“然后呢,又去了哪里?”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初原师兄。” “……,”晓萤扁扁嘴,“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百草的脸有点红,“后来,我去了若白师兄的宿舍,但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若白师兄。回去才发现已经那么晚,你已经睡下了,对不起,晓萤,我不知道你也在等我。” “你等在外面?” “嗯。” 以前每逢暑假,若白师兄都会出去打工。她以为那个时间若白师兄会回来的,可是,她等啊等啊,总以为下一分钟若白师兄就会出现,却一直没有等到。 “呃,在韩国这一个月,你从来没跟若白师兄联系过吗?”晓萤挠挠头,神情有些古怪。 “没有。” 云岳宗师命她专心练功,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通讯工具全部收起。 “这样啊……”推开训练中心的玻璃门,晓萤吞吞吐吐地说,“其实,百草,你不在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 “……?” 看出晓萤有话想说,百草专注地去听,然而推门而进,训练中心大厅里那华丽的阵仗却让两人都愕然了。 足足有十多个记者,握着话筒,拿着照相机,扛着摄像机,热闹地簇拥在大厅里。他们大部分围堵在训练厅的门口,在百草和晓萤的前方,有一位女记者正面对镜头,仪态优雅地手持话筒进行解说—— “今天,婷宜正在为某洗发水厂商拍摄一支新的广告,她刚刚战胜了日本跆拳道冠军美少女清水麻美,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稍后,我们将专访婷宜……” “走啦。” 晓萤皱眉,一把扯走还怔怔听着的百草。 进入储物间,梅玲和申波正在放衣物,见她二人进来,申波同百草打了招呼,先出去了。梅玲冲过来拥抱了百草之后,兴奋地说: “你们看见了吗?” “你是说外面那些记者?”晓萤打开储物柜,闷声说,“又不是瞎子,当然看见了。” “我是说训练厅里正在拍的广告啦,我刚才挤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呢,”梅玲激动得两颊绯红,“哇,这次有个男明星同婷宜一起拍广告,长得好帅的,我看到的那个镜头,是婷宜转身一甩头发,发丝从男明星的手中丝丝滑过,哇,好浪漫!” “你就花痴吧。”晓萤冷冷说。 “拜托,你说话好奇怪哦,”梅玲有点不开心了,“你最近都快变怪人了。” “我哪里怪!虽然我没看见你说的那个男明星,但是能有多帅,有我们初原师兄帅吗?” “那倒没有……” “有若白师兄帅吗?” “好像也没有……” “就是啊,那你花痴什么。”晓萤翻个白眼,“有个男明星一起拍广告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初原师兄了,就算是若白师兄,如果肯进娱乐圈,那些所谓很帅的男明星,全都靠边站去吧!” 梅玲听傻了。 “还有,别用一副很羡慕的口气提到婷宜,”晓萤“啪”地又将柜门关上,“我还以为她败给了百草,又闭关那么久,重新出来会不一样呢。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更加变本加厉,居然参加那什么,‘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决战’!” “你跟我说,那算什么?”晓萤瞪着梅玲,“那也算比赛吗?那是演出!那是娱乐作秀!那是亵渎跆拳道!” “也不能这么说啦,你帽子扣得太大了……”梅玲有点为难,辩解说,“虽然不能说多正规的比赛,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娱乐的性质,可是,至少也普及了跆拳道不是吗?” 说着说着,梅玲又高兴起来。 “而且,婷宜那么漂亮,比赛时候那么威风,收视率非常非常高呢!连新闻里都说了,因为婷宜,因为这个跆拳道美少女的节目,近期开始学习跆拳道的人数增加了好几倍呢!” “哼,哗众取宠。”晓萤很不屑,“她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出风头。那种比赛,一看就假的很,什么清水麻美,什么日本冠军,听都没听说过,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日本还有这么个人物!” “你没有听说过吗?” 空气中有好闻的香味,仿佛进来一道明亮的星光,瞬间使得储物间变得梦幻起来。 “上个月,日本进行了全国跆拳道锦标赛,新秀清水麻美是一匹黑马,打败了蝉联三届冠军的老将木本清沙,获得冠军。”婷宜走到储物柜前,淡淡地说,“木本清沙你总该听说过,清水麻美打败她的比分是5:2。” 晓萤僵住。 正坐在长凳上换鞋的百草怔了怔,木本清沙是一员老将,将近三十岁了,在近三年的世界大赛中虽然从未拿到过冠军,但始终都能打入半决赛。 见气氛有些诡异,梅玲急忙打圆场,一连声地说: “婷宜,广告拍完了吗?好快哦!啊,化妆师给你画的妆好漂亮!这是用了什么粉底,皮肤看起来晶莹剔透的,一点痕迹也没有呢,好自然,美呆了!腮红也很好,咦,这腮红是水质的吗,怎么好像吸进皮肤里去了一样。” “好像是美国的一个牌子,训练完我再问一下化妆师。” 婷宜笑了笑,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卸妆乳,挖出一团在脸上按摩,很快就把妆容卸干净了。 “晓萤,”静默了一会儿,婷宜转过身,望向同百草坐在一起换鞋的晓萤,略吸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 “我记得以前,每次我去到松柏道馆,你总是追在我身后,很开心地喊我‘婷宜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讨厌我了呢?”婷宜的声音里有微微的不稳,“是,我拍了很多广告,我荒废了一些训练时间,甚至上一次的队内比赛,我败给了百草。” 梅玲不安地看看婷宜,又看看晓萤。 百草怔怔转过头,看见晓萤的手指僵在鞋带上。 “闭关出来,我并不想参加这个跆拳道美少女大赛,最开始那个电视台邀请我,我直接就拒绝了。”婷宜对晓萤说,“可是后来的发展你从电视上也看到了,清水麻美是有备而来的,她一连打败了很多国家的选手,中青队派出四名队员同她比赛,也全部输掉了。” “然后呢?我应该保持清高,继续拒绝参加吗?应该看着清水麻美一路胜下去,在中国完全找不到对手吗?”婷宜闭了闭眼睛,“对不起,我做不到,哪怕这只是一个娱乐节目,哪怕我被别人说哗众取宠,说爱出风头爱作秀,我也必须去打败她。” “婷宜……” 梅玲眼中含泪。 “至于今天拍的广告,那是两年前我就签下的合约,我必须去履行它。”婷宜平定了情绪,“我能做到的,只是努力不干扰到大家的正常训练,所以今天清晨五点就开始拍摄,到刚才已经拍摄完毕。” “晓萤,我知道你喜欢百草,百草是你的好朋友,”婷宜苦笑,望着闷头不语的晓萤,“可是,你能试着不用那样的眼光来看我吗?” Chapter9 婷宜离开了。 储物间里死寂一片。 “晓萤,其实刚才婷宜那些话也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梅玲犹豫半天,终于正色说,“我们都知道,你希望百草能战胜婷宜,希望百草能代替婷宜参加世锦赛。百草是你的好朋友,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只是,婷宜也是我们的队友啊。”梅玲咬了咬嘴唇,“以前,我不想弄僵队里的气氛,所以你说了一些伤害婷宜的话,我都没怎么吭声。可是,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晓萤,你好好想一想。” 合上储物柜的柜门,梅玲又对百草轻轻说了声: “对不起,百草。” “晓萤……” 看着晓萤闷着头保持着穿鞋的动作,一动也不动,百草怔怔地喊了声。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知道晓萤都是因为她,听到婷宜和梅玲那样说,她心里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密密得透不过气。 “没事。” 晓萤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鞋,装进储物柜里,若无其事似地抱出道服,关上柜门,说: “走吧,还要打扫卫生呢。” “嗯,好!” 见她恢复正常,百草也急忙合上柜子。她换好道服,拿起抹布就赶去训练厅,才刚刚结束广告拍摄,训练厅里应该会比较脏乱。 *** *** 亦枫换好道服走进训练厅,望着整洁到闪光的整个房间,惊奇地吹了声口哨:“百草,你回来了果然就不一样啊。晓萤,好好学着点,别整天偷懒!前段日子的垫子,脏得简直一踩一脚泥。” “切,你还能再夸张一点不能!” 晓萤不屑说,恶毒地将一块抹布故作无意地扔到亦枫脚前。亦枫打着哈欠,伸展一个懒腰,轻轻松松迈了过去,气得晓萤直翻白眼。 “我没迟到吧!”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将将转到上午九点整,光雅一边系着道服上的黑带,一边慌张地冲进训练厅:“公交车居然半路坏掉了,修了半天,早知道直接换下一班车了。” “没……” 百草话还没说完,玻璃门推开,沈柠走了进来。 阳光透过明亮的落地窗。 沈柠穿一袭旗袍,绿白相间的碎格子,清新雅致,她的肌肤白皙,眉眼间比以前更有韵致,发髻上斜插一根翠玉的簪子,如同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美人。 “百草。” 目光落在队伍中的百草身上,沈柠轻轻一笑,说: “据说这次跆拳道暑期训练营,你表现得很不错,场场皆胜,拿到了最优胜营员的荣誉,还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是吗?” “……是的。” 百草的脸微红。 “很好。” 沈柠对她点头而笑。 可是,当沈柠的目光在扫了一圈在场每个队员,又落回百草身上时,唇角的笑容却消失了。 “但是,我必须提醒你,百草。”沈柠微挑眉毛,说,“无论你在韩国战胜过谁,无论是谁指导了你多久的跆拳道,在岸阳,在这里,你仍旧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队员。” “……是。” “听懂了吗?” “是。” “大声点!” “是!” 百草用足全身的力气回答。 “嗯。”沈柠微微点头,对全体队员说,“好,现在,开始训练!” “喝——!” “喝——!” “喝——!” 在全体队员整齐的腿法练习中,晓萤投过来几个担心的眼神,百草有些心神不属,并不是因为刚才沈柠那些话,而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见到若白师兄! “喝——!” 跟随队友们一个回身后踢!转身之际,百草不安地看向训练厅的大门,那玻璃门依旧静静地关着,纹丝不动。 “喝——!” 满场双飞踢! 玻璃门仿佛被封死了一般,没有人进来。 “好,接下来,两人一组进行对练。”沈柠看着面前已经开始出汗的队员们,“大家要掌握好节奏,该出腿的时候直接就踢出去,不要在那里磨磨蹭蹭。你一停顿,对手就有了防备的时间,就会由主动陷入被动,明白了吗?” “是!” 队员们齐声回答,各自分组站好。 百草转身。 她怔怔站在自己常站的位置上,对面却没有了与她同组的若白,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报告教练!”晓萤举手。 “说。” “若白师兄没有来……”晓萤支吾着说,“百草只有一个人,没办法对练。” “嗯,”沈柠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百草,你可以假想对面有队友,自己一个人练吗?” “可以。” 百草立刻回答。 “好……” “教练!”晓萤慌忙再次举手,把沈柠还没说完的话都打断了,“我可以退出训练,这样就可以匀一个人出给百草了!” 沈柠微微一笑。 “上次婷宜归队时,我记得若白说,如果因为婷宜而打破已形成默契的分组,对百草不公平。怎么,现在要为了百草再重新分组一次吗?” 晓萤窘住了。 “我可以的!”百草涨红了脸,大声说,“我一个人就可以。而且,若白师兄应该是因为什么事情才没有赶上今天的训练,他从来不会这样的,教练您不要生气……” 训练厅内,听到百草的话,队员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婷宜看了看百草,林凤和梅玲互视一眼,光雅欲言又止,申波推推黑框眼镜,亦枫皱起眉心。 百草察觉到了异常。 她心中有些慌乱,不安地看向大家,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 “唔,很好,”沈柠似笑非笑,收回目光,说,“继续训练,听我的口令——” “前踢!” “喝——!” “横踢!” “喝——!” “下劈!” “喝——!” 宽敞明亮的练功厅内,除了百草之外,队员们分成两人一组,一人拿脚靶,另一人随着沈柠一声声的口令,整齐划一地呐喊着,一遍遍做着动作。 终于训练结束了。 因为没有搭档,百草比别的队员多做了一倍的进攻,浑身是汗地站在队伍里,她顾不得擦,只心急地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一提到若白师兄,大家的神情会那么奇怪。 等到沈柠教练进行完训后总结。 百草正要立刻去问晓萤—— 沈柠的身影一顿,又转身回来。她若有所思,望着队员们,笑了笑说:“既然百草在韩国表现得很好,得到了一笔奖金,婷宜战胜清水麻美,也得到一笔奖金,不如今晚大家一起聚一聚,好好开心一下?” “好耶!” 梅玲欢呼,寇震他们兴奋地附和。 “去哪里?” 申波也很感兴趣,。 “我来安排吧。” 婷宜含笑说。 “嗯,”沈柠对婷宜笑了笑,对大家挥手说,“那就晚上见了,具体时间地点,婷宜你就负责通知大家吧。” “是。” 婷宜应道。 等沈柠的身影消失在训练厅门外,避开高兴地讨论晚上聚餐的队友们,婷宜将百草拉到一个角落,说: “今晚的花费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来承担。” “不用。”百草连忙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的,我……我拿到的奖金还蛮多的……” “那好。” 婷宜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请等一下,”百草喊住婷宜,面对着她,不安地说,“训练前你的那些话……请不要误会晓萤。” “哦?误会?”婷宜漠然一笑,“她对我的敌意,难道是假的吗?” “晓萤只是,有时说话比较冲动,”百草的脸微微涨红,“她并没有恶意,她也没有真的想针对你,她都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应该是我向你道歉。请不要因为我,影响到你和晓萤的关系。” 说着,她对婷宜弯下腰。 “对不起。” 婷宜的目光渐渐变冷,她冷冷地打量着正在自己面前深躬道歉的百草,说:“一句对不起,你说的太轻松了。你知道因为你,我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吗?” 百草愣住。 婷宜头也不回地离开,玻璃门重重关上。 *** *** “什么?” 抹布僵在垫子上,从刚才婷宜的言语中醒转,百草不敢置信地看向晓萤,她完全懵了,这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是真的……” 晓萤挠挠头,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昨天我没敢跟你说,你刚从韩国回来……” “你是说,若白师兄跟沈柠教练吵架了?”打断她,百草惊愕地重复她刚才听到的,“然后若白师兄再也没来训练过?” “是的。”晓萤脸色尴尬,“当时很多人都听到了,就在沈柠教练的办公室里,若白师兄很生气,声音蛮大的。” “……” 百草呆住。 “……为什么吵?” 半晌,百草从震惊中勉强晃过神。 “呃,”晓萤又挠挠头,看了看百草,支吾着说,“好像……好像是因为你……” “我?” “当时,我也听到了……若白师兄和沈柠教练的争执声里,提到了很多次‘百草’、‘婷宜’,”晓萤嗓子发干,她咽了下,说,“其实,也怨不得若白师兄生气啦,我当时知道了,也很生气的。” “究竟是为了什么?” “呃……就还是世锦赛啦……”晓萤不敢看她,沮丧地说,“婷宜已经被内定参加世锦赛,不用再进行选拔。” “……” “太不公平了!”说着说着,晓萤的火气上来了,“凭什么啊,大家打比赛,谁赢了谁上,都没有什么话说!为什么直接就定了?名气就比什么都重要吗?” 百草呆呆的。 她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在韩国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离梦想越来越近,突然才发现,却是越来越远。 “所以若白师兄很生气,”晓萤干笑,“看若白师兄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没想到发起火来那么凶,居然敢那样跟沈柠教练说话。” “……” “然后,若白师兄就再也没来过了。”晓萤叹气。 “是沈柠教练不许若白师兄再来了吗?”百草急问。 “那倒没有,”晓萤努力想了想,“那天沈柠教练从办公室出来,脸色非常非常难看,但是没听到她说开除若白师兄这样的话。我觉得……是若白师兄在抗议吧,以行动表示他的愤怒和反对。” “……” 呆了半晌,百草霍然起身。 “百草!” 晓萤一惊,下意识想去拉住百草的道服,百草的身影却已如疾风般消失在训练厅的门口!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百草找遍了若白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松柏道馆的宿舍里没有若白。 弟子们说,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若白了,最近的训练都是馆主亲自在带。 顶着艳阳,她跑到若白所在的大学。 暑假中,校园里静悄悄的,她在学校宿舍管理处查了很久。值班的老师说,若白没有住校,在学校没有铺位。其间来了两个大学男生,听到她在找若白,对她说,他们是若白的同学,他们也在找若白。请她如果找到若白,记得一定提醒他,全国英语专业技能大赛还有三天就开始,不要再错过赛前培训。 她又跑遍所有若白经常打工的地方。 小胖大排档的阿英说,若白已经好多天没有来过了。翻译社的经理抱给她足有一尺多高的文件,说这些都是老客户指明要若白翻译的,他们也等了若白很久了。经理让她告诉若白,往后一定要买个手机,省得怎么也找不到他。 茫然地抱着厚厚那摞的文件走在街上,百草终于又想起一个地方—— 小星星双语幼儿园! 那是若白只有在暑假才会去打工的地方,虽然钱没有很多,但是若白很喜欢幼儿园的小朋友,每隔一天就会抽时间去一次。 她浑身是汗地飞跑到那里,已经是幼儿园放学时间。 园长一边挥手向每个小朋友说再见,一边回答她说,若白有一段日子没有来过了。园长抱出一个大纸箱交给她,里面装满了各种绘着涂鸦的卡片、手工做的纸靴、塑料珠做的风铃等等。园长微笑说,这是都是小朋友们为若白做的,小朋友们都很想念能把英语小故事讲得生动有趣的若白哥哥,希望若白能够早日回来。 太阳渐渐落山。 将厚厚的翻译文件放进大纸箱里,百草呆呆地抱着它,在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她总是希望能够在下一秒钟就能找到若白的身影,然而每当她慌忙扭过头,却发现都不是。 当傍晚的霞光映红天际。 她又回到了松柏道馆。 站在若白的宿舍前,她呆呆地等着。一个个弟子从她面前走过,对她鞠躬行礼,她机械地回礼,脑中白茫茫一片。 “还没找到?” 天色渐黑的时候,亦枫回来了。抱起她放在地上的那个大纸箱,亦枫打开房门,让她进来。宿舍里朴素干净,百草以前从来没进来过,却可以一眼认出窗边那张床就是属于若白的。 床单异常洁净。 薄被叠得整整齐齐。 床边的书桌上,一本字帖,一罐墨水,一只笔筒,笔筒里插着几支毛笔,用来练字的报纸叠好在桌子右侧,能看到上面书写有漂亮的行楷,纸面几乎写满了,还没舍得扔。 “不用担心,过阵子若白就会回来的。”看百草望着若白的床铺和书桌发呆,亦枫咳嗽一声,安慰她说。 “你知道若白在哪里,对不对?” 百草身体一震,她被提醒了,猛地转过头盯住他,眼中亮出光芒。 “我也不知道。” 亦枫苦笑,若白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要不是他素来知道若白的性格,而且在失踪前,若白特别熬夜做完了所有翻译文件的工作,他也会像她一样的担心。 “你知道的!”百草死死盯着他。 “我真的不知道。” “上次,你说你不知道,但那次你其实骗了我,”咬了咬嘴唇,百草乞求说,“亦枫师兄,请你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若白师兄在哪里……” “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亦枫很无奈,“若白什么也没有说,就那么突然就不见了。如果找到他,我要揍他一顿,这家伙,就算要玩失踪,至少也要告诉我一声。” 紧紧地盯住他。 百草的心越来越沉,好吧,她相信亦枫也不知道。可是,如果亦枫都不知道若白的行踪,若白会不会是…… 惊惧攫住她全身。 面色顿时苍白,她一声不吭,转身脚步僵硬地向门口冲去! “你要干什么?”亦枫一把抓住她。 “我去找若白师兄!” “明天再说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看看墙上的时钟,亦枫说,“你赶快去换衣服,已经七点半了,不要迟到。” “迟到?” 百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婷宜已经通知了聚餐地点,是凡蒂亚酒店,时间是晚上八点,”亦枫看看她,“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现在你满身都是汗味,这样子去酒店会很没有礼貌。一会儿我到你们宿舍门口等你,时间来不及了,叫上晓萤,咱们一起打车走。” “……” 百草呆呆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 “快去啊。” “我要去找若白师兄!”百草眼中有怒意,“找不到若白师兄,我怎么可能有心情去聚餐!” “因为那是沈柠教练让大家去的,”亦枫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所以你必须去,而且不能迟到!” “我不去。” “你再说一遍?”亦枫瞪她。 “我要去找若白师兄,找不到若白师兄,我不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百草硬声说,“如果不是沈柠教练,若白师兄不会突然不见,而且……而且反正沈柠教练不喜欢我,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这次聚餐的主角是你和婷宜,你不去,沈柠教练会怎么想!”瞪着她,见她还是一脸执拗,亦枫正要继续骂,忽然神色一变,竟又懒洋洋地笑了笑,说,“好啊,那你就别去。” 亦枫挑眉说: “反正若白已经因为你得罪了沈柠教练,你再因为若白让沈柠教练下不来台,干脆你就跟若白一样,离开训练中心好了。等若白回来,发现你也被开除了,他一定十分、十分、开心。” “……” 百草死死咬住嘴唇。 “若白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算得了什么,”坐到自己的床铺上,亦枫打个哈欠,“啊,不对,若白一定会很开心。你这么讲义气,他跟沈柠教练闹翻,你也立刻闹翻,反正是共进退了,根本不用考虑将来从沈柠教练那里帮若白挽回的事情了。” “砰——!” 渐起的夜色中,房门摇晃着。望着百草消失在小路上的僵硬背影,亦枫仰身躺倒在床上,叹了口气。 *** *** 凡蒂亚酒店。 “哗。” 还在出租车里,晓萤就被震撼了。 夜幕中那座酒店越来越近,辉煌华丽,灯火通明,早就知道凡蒂亚是城内最高档的酒店,但是一直觉得那种地方跟自己是没什么关系的,没想到今晚居然会在这里聚餐。 “晚上好。” 出租车停在凡蒂亚的旋转玻璃门前,俊美有礼的侍者殷勤地为三人拉开车门。 “晚、晚上好。” 被这么帅的侍者服务,晓萤从出租车下来,忽然有点结巴。要不要给小费呢,她脑中挣扎出这个问题。还有,咦,在如此奢华的酒店面前,为什么慌张的只有她一个人,亦枫和百草却表现得这么淡定? 赶忙扭头去看。 亦枫居然在伸懒腰,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晓萤瞪他一眼。亏他今晚换了件黑色衬衣和蓝色休闲裤,她还想夸他难得帅了一把,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哼。 再看百草。 百草穿了那条棉质的白色连衣裙,就是去韩国之前,她陪百草一起去买的那条。唔,眼光果然不错,晓萤有点自恋地赞美自己。 在水晶般的旋转玻璃门中,穿着这条棉质白裙,百草短发清爽,眼睛乌黑,清新得就像一阵迎面吹来的风,亭亭而立,颇有邻家少女初长成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可惜。 百草的表情不太对劲,心神不属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酒店的奢华辉煌。 “你们来了!” 等候在大堂的梅玲扑过来,她穿一条金色的小礼服裙,在灯光下璀璨闪光,头发在头顶扎成花苞的样子,别一只蝴蝶结,可爱又漂亮。 “哇,百草今天好漂亮,”梅玲惊喜地打量百草,“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裙子,很好看啊,你往后要多穿!” “是我帮她挑的!”见百草怔怔如梦游一般,晓萤立刻接过话题,得意地说,“你快看,我打扮得也不错吧!” “嗯,粉红色蛋糕裙蛮可爱的,你头上的粉色宽条发带配得也挺好看,”梅玲一边带她们走,一边评价说,“只是,蛋糕裙好像是去年流行的,会不会有点……” “切,你懂什么,”晓萤得意洋洋,“去年流行的,今年买起来才会便宜嘛,反正只要好看就行。” “哈哈,也对哦。”梅玲笑着说。 然后亦枫和百草就直接被这两人给忽略了。 一路被梅玲带着往酒店深处走,晓萤的嘴巴越张越大。大厅宽阔无比,华丽璀璨的巨大吊灯,繁复织锦的窗帘,天鹅绒的座椅,闪耀出银光的餐具,每一位侍者都俊朗得可以去当明星,这简直是只会电影里出现的画面。 “哇。” 晓萤被深深震撼到了。 随着梅玲穿过大厅,走过金碧辉煌的走廊,地上铺着柔软美丽的地毯,走廊两侧每隔几步就挂着一幅精美的油画,晓萤喃喃说: “这里非常非常非常贵吧……” “我也只来过一次,还是在大厅里用餐,是家里一位长辈请客,好像是很贵很贵的。”梅玲也很感慨,“不过咱们今晚不是在大厅,而是——” 走廊尽头,是两扇厚重华丽的门,两位帅气俊朗的侍者优雅地守候在门口。见她们一行四人走过来,两位侍者同时轻柔地将门拉开,说: “请。” 望着面前霍然展现的景象,晓萤目瞪口呆。 百草也呆住了。 亦枫揉了揉眼睛。 “——在这个宴会厅。”梅玲摇头说,“我以前只是听说,在凡蒂亚酒店有一个可以媲美世界顶级酒店的宴会厅,但是从来只接待各国来访的首脑高层和超级贵客。” 百草怔怔地看着。 这个宴会厅,有大厅的将近一半的面积。地上铺满了绣着黑白花纹的美丽地毯,华美的水晶吊灯高高垂下,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是温暖的光芒。 一张白色大理石的旋转圆桌。 如梦如幻的紫色天鹅绒靠背座椅,圆桌中心有一只冰雕的天鹅,晶莹优雅,仰着高傲的脖颈,在光线下熠熠闪光,周围堆满了鲜花。每个座位前,餐具已经摆好,银质的刀叉,水晶高脚酒杯,洁白的餐巾,薄如蝉翼的骨瓷盘碟。 宴会厅的另一边,精心摆放了几组沙发和茶几。 申波、林凤、寇震他们已经都到了,正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谈笑。沙发全部是紫色的天鹅绒,围在一起,有单人的、双人的、多人的,样式各不尽相同,但每一只都造型优美,典雅复古。在华丽的窗幔下,有落地的玻璃窗,美丽的夜景一览无余。 “……你带了多少钱来?” 胳膊被一只颤抖的手握住,百草怔怔转头,见晓萤面色惨白,凑过来在她耳边畏惧地说: “……我觉得,今晚这场聚餐,要花很多钱吧……天哪,就算是只承担一半的费用,也会是天文数字吧……” “亦枫,百草,晓萤,你们来了。”从紫色的天鹅绒沙发中,婷宜含笑站起身,“再等一下,晚餐就要开始了。” 虽然晓萤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不知道这顿饭究竟要花多少钱,可是也不愿意张口就问结账的事情,丢了百草的面子。见林凤坐在沙发里向她们挥手,晓萤拉着百草,同梅玲一起过去,努力让自己先好好享受一下算了。 侍者们彬彬有礼地送上香槟。 又过了几分钟,沈柠教练被侍者引领进来,大家全都起身迎接,开始入座。沈柠教练坐在主位,百草和林凤、晓萤坐在一起,晓萤同梅玲窃窃私语。百草偶尔抬眼,看到婷宜虽然陪坐在沈柠教练身边,言笑晏晏,却有些心神不属,目光总是望向宴会厅门口。 而且,婷宜身旁的另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百草怔怔地望了一圈,除了若白师兄,队里所有的人都到齐了。突然,她心中一动,所以,那个座位是为若白师兄而留的吗?是……是婷宜安排在这个场合让若白师兄出现,缓和沈柠教练和若白师兄的气氛吗? 心跳骤然加速! 她也死死地盯住那扇门—— 也许—— 也许就在下一刻—— 仿佛默声的电影,两扇厚重的门缓缓打开,婷宜神色一喜,从座位中站起来身来。辉煌的灯光下,侍者们殷勤的引领中,一个修长秀雅的少年走进来,如春风般温和,他浑身有着淡淡的光芒。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心中忽然有点空落落的,不,那不是若白师兄。 晓萤也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去,看到来人,惊喜地喊:“初原师兄,你来了!”她刚准备扑过去,却发现婷宜已然迎到门口,温柔地挽住了初原的手臂,晓萤讪讪地扁了扁嘴,只得又坐回去。 “还以为你会赶不及呢。” 婷宜笑意盈盈,挽着初原走向宴席,向那个留着的位置走去。当初原经过身边时,百草低下头。 在韩国发生的那些,回国后竟觉得是如此的不真实,就似一场梦境,那在夜空绽放的烟花,透明如琉璃的摩天轮。 侍者们端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百草默默地吃着饭,却几乎尝不出味道。 她原本想着,如果今晚聚会时沈柠教练情绪好,她就去请求沈柠教练,让若白师兄可以重新回来。而现在,整整一餐饭,沈柠教练都在同婷宜和初原说话谈笑,气氛异常的融洽欢快,没有旁人插嘴的机会。 丰盛的晚餐结束后。 晓萤、梅玲她们打开了宴会厅西区的卡拉ok,抢夺着话筒开始唱歌,气氛越来越热烈,林凤、寇震、光雅也加入了唱歌的行列。侍者们彬彬有礼地送来各种酒水饮料,为大家助兴。从侍者递来的托盘中,百草拿了一杯绿莹莹的饮料,她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清冷的薄荷味,凉凉的,还有一股酒的香气,还蛮好喝的。 她再次望向宴会厅另一边的沈柠教练。 紫色的天鹅绒沙发里,沈柠教练今晚穿的也是一袭深紫色丝绸旗袍,皮肤白皙,妩媚迷人,仍旧是同婷宜、初原坐在一起,谈笑晏晏。 百草怔怔地又取了一杯那种绿色的饮料。 不知不觉,她喝了一杯又一杯。 脑袋开始有点发沉,闷闷的,有点透不过气,看到宴会厅的东侧有一扇门,她举着手中的饮料,离开欢闹的队友们,晕晕地走过去。 清凉的夜风吹来。 漫天繁星。 那是一个阳台,绿色的爬藤植物,开满了密密麻麻不知名的美丽花朵,在夜色中芳香沁人。百草深吸了一口气,胀痛的脑袋感觉好些了,她扶着围栏站着,又喝了一口饮料,心里却更加堵着般难受。 “你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到她身边。她脑袋晕得已经看不清楚那人是谁,眯起眼睛,她吃力地去看。 “你喝醉了?” 那人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似乎皱眉,将她手中的饮料拿走,然后想要将她扶坐进阳台的藤椅。 “……若白师兄?” 那皱眉的神情,熟悉得让她陡然一惊,她跌撞地扑上去,抓紧那人的胳膊,瞪大眼睛,直直地瞪着那人,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若白师兄……我一直在找你……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 “我不是若白,我是初原。”那人回答她。 “……” 百草呆呆地瞪着他,仿佛听不懂,半晌,她用力地去晃头,动作大得让他赶忙去扶住她的脑袋。 “你喝醉了,”紧紧扶牢她,初原担心说,“你不该喝太多,这种鸡尾酒的酒精含量是很高的。” “初原师兄……” 朦朦胧胧的影像中,她终于明白了,身前的是初原,不是若白。怔仲一下,她呆呆地问: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跟婷宜在一起吗?” “百草。” “……你……你去跟婷宜在一起吧……”她挣扎地想要推开他,“……我要去找若白师兄……” “百草!”初原急忙抱住她,“你怎么了?”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我以为……可是,你总是和婷宜在一起……你们两个总是在一起……”挣扎不开,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人,视线依旧模糊,她的脑子也一片混沌。“……你看……那天,我不该去游乐园,若白师兄还在生气,我怎么可以去游乐园呢……我应该留下来,请求若白师兄的原谅……否则,他不会让我找不到他……他一定是还在生气……” “我没有和婷宜在一起!”初原皱眉说,“原本我今天值夜班,婷宜打电话来,说你今晚聚餐,要我赶来。我向主任医师请假,又请同学替我代班,所以来的晚了。” “……你同婷宜坐在一起……” “可是,只有那一个位置。如果我要求跟晓萤换座位,我担心会让场面变得尴尬。” “……” 被他抱在怀中,呼吸里满是他的气息,百草呆呆的,努力去思考他的话。 星光璀璨。 夜风习习。 初原闭上眼睛,抱紧怀中这个呆呆的她。 “对不起。” 他吻了一下她的发顶,轻声说: “我知道了。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 被他的气息包围着,百草无法思考,酒劲一阵阵往上涌,她的眼皮变得很重,完全无法睁开。然而心里惦记着的一件事,让她在他怀里继续挣扎着说: “……我还要去找若白师兄……” “若白?好,我陪你去找他。” “现在、现在就去……” “好,”初原将她横抱起来,“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道馆,然后我就去找若白。” 听到他的话,她放下心来,意识渐渐混沌,就在她以为自己在他的臂弯中已经睡去的时候—— “砰”的一声! 阳台的门轰然被打开! 音乐声、欢笑声、吵闹声如炸弹般喧嚣而起,林凤、晓萤、寇震、光雅、申波,一张张兴奋到红光满面的笑脸,婷宜被大家推到最前面,梅玲高兴地大声喊: “初原前辈,来同婷宜情歌对唱!” 然后—— 一切仿佛被定格了般,星光下,众人瞠目结舌看到初原将百草像公主般抱在怀中的画面。 寂静…… 僵住…… 石化…… Chapter10 从昏昏沉沉中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百草一看时间,上午八点半了,她吓了一跳,匆忙下床,穿衣洗脸。从未这么晚起床过,她脑中还是有些浑浑的,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很混乱的事情,却想不起来,就像在梦里一样,又像是真的。她想问问晓萤,发现晓萤已经先走了。 匆匆关上屋门,她正准备赶去训练中心,一抬头,忽然看到前方的那排白杨树下,初原等候在那里。 阳光耀眼。 树叶轻摇。 “如果你还不出来,我就要敲门去喊你了。”初原走到她面前,问,“头还疼吗?” “……不疼。” “下次不要再喝酒了,”初原递给她一杯豆浆和一个蛋糕,“食堂的早餐已经结束了,你吃这些吧。” 百草脸红红地接过来,解释说: “我以为那是饮料。” “嗯,那往后你就知道了,尝起来有酒精的饮料,都不要喝太多,” 揉揉她的脑袋,初原笑着说,“走,我送你去训练中心。” “我可以自己去!” “你快迟到了,车就停在那里。”初原指了指。 盛夏的阳光如火如荼,大地如同燃烧了一般。车开得很稳,冷气轻柔地吹着,与外面仿佛不同的世界,豆浆还是温热的,蛋糕也很香,百草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埋头专心地吃。 “昨晚,我没能找到若白,”见她正在用吸管喝豆浆,初原开车小心地绕过路面的一处坑洼,“今天我会继续去找。” “……” 百草怔住,她松开吸管,看向他。 “你找了整个晚上?” “昨晚我去找的那些地方,好像你白天的时候都已经去过了。我从若白的一个同学那里,拿到了他们班的通讯名录,但是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将车转了一个弯,初原目视前方,思忖着说,“若白是谨慎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不过,有些地方我也会再去询问一下,不管有没有消息都会及时通知你。你安心训练,不用太担心。”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眼圈处的疲累,他难道是找了若白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吗…… 初原扭过头,对她笑了笑,说: “放心,嗯?” “嗯。” 她应了一声,局促低下头,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她慌乱地将豆浆和蛋糕吃完,不敢再去看他。 “到了。” 前面就是训练中心的白色场馆,初原将车停好,伸手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说: “我陪你进去。” “啊?” 百草茫然。 初原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说:“昨晚她们都看到了,我担心,她们会问你太多。” “……” 百草继续茫然,她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初原,突然,她脑中一轰,记忆中混乱零碎的片段飞闪呼啸而过!她喝醉了,她在初原怀中,喧闹声乍然响起,队员们一张张惊呆的面孔,婷宜在最前面…… 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没关系,”初原揉揉她的头发,“我会同她们说清楚。” “不!” 她心中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拒绝说。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如果昨晚刚刚出现那样的场面,今天她就同初原一起出现,婷宜一定会很尴尬。婷宜对初原的感情,队里每个人都是明白的,她以前也一直以为婷宜是初原的女朋友。 “我自己就可以。” 吸了口气,百草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些,她对初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大家对我都很好,不会怎么样的。” “你确定吗?” “嗯!” “……好吧,”初原凝视她,“如果有什么不开心,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走上训练馆高高的台阶,推开玻璃大门时,百草的手还是紧张得僵硬了下。她扭过头,远处,烈日下,初原依旧站在车旁望向她。咬了咬嘴唇,她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馆内的冷气令她陡然打了个寒颤。 馆内静悄悄的。 仿佛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别人。 走到储物室门口,从外面也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百草打开门,顿时怔住—— 小小的房间,里面竟已满是人。 林凤、梅玲、晓萤、光雅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好像在她进来之前,她们刚刚争执过,空气中还弥漫着某种火药的气息。 看到她进来,所有人都神色一变。站在储物柜前的婷宜,也缓缓转过身来。 “百草……”梅玲皱了皱眉,沉不住气。 “百草,你是喝醉了,对不对?”急着打断梅玲,晓萤抢着问,她似乎也一夜没有睡好,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 “……” 百草愣住。 “喝醉了,对不对!”晓萤又急又慌,加重语气又问一遍。 “……对,我昨晚喝醉了。” “呼,我就说嘛,百草一定是喝醉了,然后初原师兄见百草喝醉了,站都站不稳,马上要摔倒了,所以才把百草抱起来,谁知道正好被咱们撞见了,发生了误会。”晓萤如释重负地说,干笑两声,“呵呵,没什么啦,只不过误会一场,跟百草没有关系啦,就算是我喝醉了昏睡,初原师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跌倒啊,扶一下或者抱起来都很正常的啦。” “是吗?” 梅玲怀疑地说,盯着百草看。 “没错,我也觉得是这样。”光雅附和着点头,然后说,“百草,你快换衣服吧。” “……嗯。” 百草走过去,她能感觉到梅玲的目光仍旧紧紧盯在她的身上。走到储物柜前,她耳边传来婷宜淡淡的声音: “你是故意的,对吗?” “……” 百草一怔,看向婷宜。 婷宜的唇角有淡淡的不屑,眼神却带着几分犀利,她回视着百草,缓声说:“昨晚,你是故意喝醉,故意接近初原哥哥,故意让初原哥哥不得不去抱起你,对吗?” “什么?” 梅玲大惊,看着百草的目光顿时变了。 “婷宜,你不要乱说,百草不是那样的人!”抢过来站在百草身旁,晓萤立刻说。 “哦?” 婷宜笑了笑,神色不动地说: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晓萤,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百草,你想不想知道是为什么?” “……,”晓萤看看婷宜,又看看百草,尴尬说,“为……为什么?” “因为,她太有野心,也太会装了。” 婷宜淡淡地打量百草,说: “那时候,她刚进松柏道馆,表现得沉默乖巧。但是就因为若白没有选择她,而是选择了秀琴出赛道馆挑战赛,她就当众发怒,质疑若白,攻击秀琴。在她心里,根本没有团体的优胜感,只有她自己能不能参赛。” 百草咬住嘴唇。 “那是因为……”晓萤想解释。 “然后,她暗恋上了初原哥哥,”婷宜打断晓萤,“她每天找各种借口,去初原哥哥那里,甚至,她不惜在训练的时候,故意把自己身上弄出许多瘀伤,让善良的初原哥哥每天都帮她上药。” 晓萤的脑海中闪过三年前的很多回忆,她傻傻地看着百草,张了张嘴,目光呆滞起来。 “我没有,我没故意弄伤自己,我没有故意去找各种借口。”寒气自体内涌出,百草的身体微微发抖。 婷宜讥讽地继续说: “她还利用若白,为了让若白心甘情愿更多地陪她训练,她不惜利用若白的感情,跟若白交往……” “我没有!” 百草真的急了! 什么样的诽谤她都可以忍受,但是,若白不行! “你没有?”婷宜盯着她,逼近一步,“那天晚上,我在夜市看到的,难道不是你和若白?” “是我和若白师兄,但我们没有……” “我不明白的是,”婷宜冷声说,“戚百草,既然你暗恋初原哥哥,又跟若白在交往,为什么还要去挑逗我的哥哥?” 挑逗?! 廷皓前辈?! 如同闪电在屋里炸开! 梅玲、晓萤不敢置信地瞪着百草,连林凤和光雅也惊呆了。 “我没有!” 百草握紧双拳。 “那天,明明是我亲眼看见,你故意将我哥哥撞到在地上,趴到他的身上,吻了他,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你……” 百草浑身都在颤抖,从没有一刻,她如此恨自己口笨舌拙。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 “呵呵,又不是故意的,”婷宜不屑地笑,“这么多不是故意的,这么多不小心,所以你昨晚喝醉也不是故意的,你设计让初原哥哥抱你,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你解释的可真好!” “……” 百草呆呆地站着,颤抖转为更深的寒冷。 “好,就算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全都不是故意的。”婷宜深吸了口气,顿了顿,说,“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婷宜的声音含冰: “你——究竟有没有在暗恋初原哥哥?” 满屋死寂。 一点点呼吸都没有,晓萤紧张万分,梅玲、林凤、光雅如木雕般傻傻看着面前的婷宜和百草。 “如果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那么我问你一个简单的,”挑了挑眉毛,婷宜看着百草说,“我可不可拜托你——从今往后,收起你那些无耻的手段,不要再去纠缠初原哥哥!” “婷宜,”林凤出声说,“大家都是队友。” “队友?呵,我可不敢称呼一个,时刻想要抢我男朋友的人,做我的队友。”婷宜淡淡一笑,目视百草,“怎么,做不到吗?以后还是要继续纠缠初原哥哥吗?” 那样的目光…… 如同在一场冰冷的梦中,百草能看到婷宜那双厌恶不屑的眼睛,能看到晓萤的惊愕失措,梅玲的震惊怀疑,林凤的担心,光雅的紧张。她浑身寒冷,只有握紧双拳,才能克制住身体的打抖。 “……我喜欢初原师兄。” 脑中混乱的轰声中,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是的,她喜欢初原师兄。无论是三年前,小木屋里初原为她揉开瘀伤时,有些呛鼻的药油香气,还是与贤武道馆的挑战赛前,初原帮她梳起头发,绑上的那个草莓发圈…… 初原在美国时,她站在文具店的柜台前,用辛苦积攒下的零钱买下那只钢笔…… 初原回国了,她在练功厅见到他的第一眼…… 打开储物柜,看到那枚她喜欢了很久,却一直不舍得买的,红晶晶的草莓发夹……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百草抬起头看向婷宜,她咬了咬嘴唇,眼睛亮得惊人,“我喜欢初原师兄。” 晓萤顿时面色雪白。 婷宜目光一变,她死死地盯着百草,半晌,忽然又是一笑,笑容冷似碎冰,说:“很好,你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只是,在你正式向我宣战的这一刻,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 光芒流转。 一枚璀璨的钻石戒指闪耀在婷宜的手指间。 “——我是初原哥哥的未婚妻,而你,戚百草,你是卑劣的第三者。” *** *** 训练时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沈柠教练不得不两次中止练习,喝令大家不要像梦游似的。没有若白,百草依旧独自一人训练,中间休息时,晓萤没有同往常一样坐过来跟她说话,女孩子们的异常沉默,寇震他们也察觉到了。 “今天你这么安静,让人真不习惯。” 亦枫伸个懒觉,看一眼孤独坐在角落的百草,再看看身边这个破天荒一声不吭的晓萤,问: “跟百草吵架了?” “闭嘴啦!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晓萤没好气地说。 训练一结束,晓萤像风一样离开了训练厅,还是一句话也没跟百草说。百草心中沉沉的,她沉默地独自打扫卫生,林凤走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光雅犹豫了一下,蹲下来,拿起一块平时是晓萤用的抹布,帮她一起擦垫子。 “虽然婷宜说的那些,我都不了解,可是,我和你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你看,我也曾经误会过你,不喜欢过你。但是,总有一天,知道你的人会明白你的。” 光雅担忧地说: “百草,你不要太难过。” 抹布用力擦着垫子,半晌,百草低着头回答: “嗯。” 终于打扫完训练厅,光雅也离开了,看着四周空荡荡再无人影,百草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机的音乐将她惊醒。 “……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 这是廷皓前辈送给她的手机,百草怔怔地想,应该还给廷皓前辈的,为什么她在机场的时候竟忘记了呢?是了,因为那时初原来接她,他在胸前举着心形的粉红色牌子,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 音乐持续地响着,她从放在窗边的背包里翻出手机,上面跳跃闪烁的却不是那张廷皓前辈灿烂的笑脸,而是两个字—— “初原”。 “训练结束了吗?”手机那端传来温和的声音。 “……嗯。” “我现在在医院,今天要在病房值半天班,晚上才能回去。” “嗯。” “还有,我已经在所有的医院和警局都查过,没有若白出事的记录。”初原对她说,“我会继续找若白,今天天太热,你不要再出来跑了。” 听到若白没有出事,她的心略松了些。 “谢谢你,初原师兄。” 手机那端停顿了下,初原又问: “你那边,还好吗?” “……” 脑海中闪现出那颗光芒刺眼的钻石,她的睫毛颤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有等到她的声音,初原说: “等晚上回去,我去找你,好吗?” “……好。” 回到储物间,婷宜居然也在,她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乌黑长发,白色水墨莲花的细肩带长裙,清纯美丽。 百草愣了下。 她握了握手中的手机,走过去,将它递向婷宜,说:“这是廷皓前辈借给我用的,请你帮我还给他。” 婷宜瞟了一眼那手机,没有去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还?” 百草沉默,她把手机放在婷宜储物柜的隔板上,行了个礼,说:“麻烦你了。” 婷宜皱眉,她拿起包,将那只手机扔进里面,转身就走。 “请等一下。” 百草喊住她。 婷宜不耐烦地回身,见百草手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望着她说:“昨晚的聚餐,我应该承担一半的费用。对不起,我当时喝醉了,没有及时给你。” “哈,”婷宜失笑,“你打算给我钱?” “是的。” “你知道昨晚一共是多少钱吗?” “不知道。” “好,既然你这么客气,我也不推辞了。” 婷宜盯着她,冷冷说出一个数字。百草呆了几秒钟,她低下头,从信封里数出一叠,又数出一叠,再数出一叠钞票,厚厚的信封顿时瘪了下来。 “这是我的部分,”百草双手将钱还给她,“我用掉的手机话费,也放进去了。” 婷宜面无表情地接过来。 她转身离开,看都不再看百草一眼。 *** *** 松柏道馆。 午饭时间晓萤不见踪影,吃完午饭,一贯要睡个长长午觉的晓萤还是像失踪了一样。百草心中不安,范叔范婶却毫不在意,说晓萤肯定是看电影逛街去了,让百草别担心。 坐在床铺上。 窗外艳阳似火,百草怔怔望着晓萤的床,她看到了晓萤当时变得苍白的面容,她一直在等晓萤像以前一样来盘问她。可是晓萤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也不面对她,她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 又等了很久。 百草再也坐不下去。 那么,就继续去找若白师兄吧。百草关上门,决定再多去几个地方找找。 *** *** “初原,有人找。” 医院值班室,初原正在打电话,姚大夫走进来,说:“你女朋友越来越漂亮了啊,快去吧,我替你值班!” 听到话筒里的回复,初原放下电话。他顺着姚大夫的视线望出去,婷宜正站在值班室外的走廊上。 “姚大夫,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站起身,初原先对他解释了一句,才向外走。 “啊?”姚大夫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自言自语,“年轻人,女孩子都矜持,她肯定是喜欢你,否则不会常常来找你的。” *** ***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烈日要将地面烤化了一样,踩上去都是软的。用手背遮住刺目的阳光,百草努力分辨着每一个出现的路人,呼吸的空气是滚烫的,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 每一家店,她都进去找。 而每一次,她的希望都落空。 站在酷热的太阳下,百草眼前一阵阵发花,若白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她怎么也找不到。 *** *** 医院。 走廊尽头。 阴凉的角落,吹来南北通透的风,暑日的热气消散了一些。手扶栏杆,婷宜望着楼下的花园,淡雅水墨的吊带裙摆迎风飘起,她静默半晌,说: “初原哥哥,你伤害了我。” “婷宜……” 初原眉心微皱,他看向她,很多话最终只化成一句。 “对不起。” “初原哥哥,你忘记这枚戒指了吗?”钻石在婷宜的手指上闪动光芒,“妈妈去世的时候,你在她的病床前答应过我,长大以后,会娶我做你的新娘。” “那时候我只有八岁。”初原说。 “那时候我也只有五岁,可是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婷宜苦笑说,“我还答应妈妈,结婚的时候,会戴上这枚戒指。所以,我一直珍藏着它,等待我和你结婚的那天,你亲手为我戴上。” 阳光闪耀。 钻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虽然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初原依旧记得那一天,素来疼爱他的方阿姨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病房外,母亲含泪告诉他,方阿姨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来,要让方阿姨走得安心。 …… “……长大了,就娶小婷做你的新娘,好不好?”病床上,方阿姨温柔地握着他的手。 “什么是新娘?” “新娘就是……你会好好照顾小婷,永远照顾小婷……陪伴她……不要让她哭……不要让她孤独……” “就像现在这样吗?”小时候的他听不太懂。每次方阿姨出国比赛,小婷就会被送到松柏道馆,她是很乖的孩子,整天跟在他身后,看他练功,一点也不闹。 “嗯,就像现在这样。” “好,我会娶小婷当我的新娘,”小小的他点头说,“我会照顾她,不让她哭,不让她孤独。” 躺在雪白的枕头上,方阿姨虚弱地从手上褪下一枚戒指。 “……小婷,这是妈妈送你的结婚礼物……记得,你是妈妈的女儿,你会是坚强的女孩子……不要哭,要幸福……” …… 楼下的花园中。 木质的长凳上空荡荡的。 初原涩声说: “对不起,如果我当时知道新娘意味着什么……” “这句话你也对我说过,”婷宜淡淡说,“是我十二岁那年吧,你对我说,不应该因为童年的戏言,就定下未来的人生。你说,很多男孩子我都可以去喜欢,让我忘记那时的约定。” 风吹动阳台上攀爬的青藤。 “你还记得,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婷宜侧首看向他,“我说,我喜欢你,就是因为妈妈知道我喜欢你,才请你答应,将来娶我做新娘。我喜欢你,我要嫁给你,我要做你的新娘。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娶我!” 初原默不出声。 凝视着他,婷宜淡淡一笑: “喜欢你的女孩子很多,从上初中开始,你收到过无数的情节,甚至有女孩子公开追求你,向你示爱。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接受过。你容许我跟随在你的身旁,我知道,虽然你对我并没有那种喜欢,但你还是准备信守承诺的。” “我相信你会娶我……” 握紧栏杆,婷宜深吸口气,说: “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你并不讨厌我,不是吗?可是,三年前,百草来到松柏道馆,她沉默呆板得像块木头,你居然会喜欢上她!” “她有什么好!” “她长得并不漂亮,也不机灵,不讨人喜欢,沉默寡言,跆拳道上也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她一丁点也比不上我,”婷宜的胸口剧烈起伏,“而三年前,你居然会因为她,又一次提起,让我忘记那个约定!” 初原默默望着楼下的花园。 长凳的凳脚处,有茵绿的小草钻出泥土,一从丛活泼泼的草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仿佛也能闻到清秀的气息。 “那时她才十四岁,你怎么可能会真的喜欢上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婷宜深呼吸,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央求你,离开她一段时间,好好想清楚,也再给我一个机会。” 紧紧抓住初原的手臂,婷宜涩声说: “三年里,只要一有时间,我就飞去美国陪你。我希望你能忘记她,能够清醒过来,初原哥哥,最适合你的人是我,最爱你的人是我,不是她,不是戚百草!” 有风吹过。 阳台上攀爬的青藤沙沙作响。 “婷宜,你答应过我。”初原静声说,“如果三年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她,是真的喜欢她,你就可以放弃童年的那个约定。” 婷宜面色惨白。 “对不起,”初原静默片刻,“婷宜,我喜欢她。” “……” 婷宜浑身僵硬,她死死地抓紧他的手臂。 风一阵阵地吹过。 “初原,你的电话!” 医院走廊里传来姚大夫的喊声。 “抱歉。” 将婷宜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拿开,初原对她点了下头,转身欲走。 “我反悔了!” 婷宜咬了咬牙,她挺直脖颈,美丽的水墨裙裾被风吹得烈烈飞扬。望着他的背影,她哑声说: “初原哥哥,既然当初你亲口答应会娶我做新娘,都可以不算,那么,我当然也可以反悔!我不要取消约定,我要你娶我,我要马上举行订婚仪式!” *** *** 夜色渐起。 一条条街道,一家家店铺,那些她和若白曾经走过的地方,百草找了一遍又一遍。夜市大排档,一串串灯泡亮起,每个摊位前生意兴隆,空气潮湿闷热,汗水将衣服浸湿,她步伐急促,眼睛焦急地搜寻每一个身影。 没有。 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夜色渐浓。 百草沉默地回到松柏道馆。 打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她没有开灯,在水盆前洗了把脸。窗外有淡淡的月光,有风吹进来,空气却仍是湿热,她默默地站着发呆,忽然,她感到有点不对,连忙扭头去看—— 床铺上。 晓萤如石雕般坐着。 “晓萤!” 百草赶忙去打开灯。 光线乍起,屋内大亮。晓萤眯起眼睛,用手背去遮,身体摇晃了一下,百草闻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你喝酒了?” 百草着急地问,见晓萤不适应光亮,赶忙去把大灯关掉,换成柔和的台灯。拧了块毛巾,百草扶住醉气熏熏的晓萤,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脸,紧张说: “去哪里喝酒了?为什么要去喝酒呢?是不是被谁强灌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走开!” 晓萤用力地一把推开她,面色潮红,双目没有焦距地瞪向她: “我……我就是喝酒了,怎么样!我喜欢喝!我愿意喝!凭什么你可以喝醉,我就不能喝醉!你喝醉了就让初原师兄去抱你,哈哈,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喝醉!我也要喝醉,我也要去找初原师兄!” “晓萤!” 不让自己去在意晓萤的那些话,百草上前又去扶住她,试图扶她躺下。酒醉的滋味并不好受,她昨晚头疼得要裂开了一样。 “你口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叫你走开!” 晓萤凶恶地将她的手臂挥开,愤怒地冲她喊道: “戚百草!我告诉你!我要跟你绝交!我再也不认你是我的朋友了!你滚开!你离我远一点!” “晓萤……” 被她推得险些跌倒,百草面色苍白地看着晓萤。 “戚百草!婷宜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晓萤踉跄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逼近她,瞪着她,大喊着说,“你一直都在装!其实你是坏人!对不对!哈哈,小时候,除了初原师兄,我最崇拜就是婷宜姐姐,可是,为了你,我开始讨厌婷宜!” “我喜欢你,百草!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可是……可是……你骗了我!” “晓萤……” 耳膜轰鸣,百草的身体一阵阵寒冷。 “你有那么多坏心眼!你利用若白师兄!引诱廷皓前辈!没关系!你是我的好朋友!就算你有什么缺点,我挺你!我还是会挺你!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初原师兄!” 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晓萤忽然大声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声嘶力竭,泪水在脸上铺天盖地。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喜欢初原师兄!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初原师兄!”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晓萤愤怒地摇晃她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初原师兄!你有了若白师兄还不够吗?我恨你!百草!我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带你进来松柏道馆!” “……” 心脏如同被什么狠狠扎透,被她用力摇晃着,百草面色苍白,浑身寒冷得想要瑟缩。她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讨厌,从小到大,讨厌她的人很多,可是,为什么,她会痛得……痛得…… “你脸上的是什么!” 醉醺醺地瞪大眼睛,晓萤摇晃着凑到她脸上,伸手去摸,吃力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 “你哭了!戚百草,你不是木头人吗!你居然会哭!你凭什么哭!哈哈,说,你凭什么哭!哭的应该是我,不是吗?!我最好的朋友,抢了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 *** 医院。 宁静的走廊。 巡房结束,很多病人都已睡去,初原走回医生值班室。口袋里有一个信封,厚厚的鼓着,他的手指碰到了它,皱起眉心。 ………… …… “你的钱。” 露台上,婷宜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厚厚一叠,全是簇新的钞票。他不解地问: “这是?” “百草把昨晚聚餐的钱给了我,”婷宜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你替她给我的那部分,我当然要还给你。” “你……,”他默叹一声,“你明知她的经济情况,怎么可以收下她的钱?” “为什么不可以?” 婷宜微微一笑。 “是以我和她的名义举办的聚会,她承担一半的费用是理所当然。” “你选择那么贵的酒店,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能力,对她并不公平。”他皱眉。 “公平?” 婷宜又是一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公平。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她莫名其妙就要将你夺走,公平吗?你是我的男朋友,却执意要替她付钱,对我而言,公平吗?呵呵,她卑贱得像根杂草,却痴心妄想要来跟我竞争,我也要让她看看,究竟什么是公平!” “婷宜……” “你放心,我会维护她的自尊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你曾经已经替她付掉了聚会的费用。”婷宜的目光冷冷的,笑容却异常温柔,“所有那些你为她做过的事情,我全部都不会告诉她。” 他默默地看着她。 “初原哥哥,如果想要留在你身边,必须变得不择手段……”婷宜挺直脖颈,眼睛幽黑地说,“我会的。我会将她铲除。我并不怕你会厌恶我,因为,是你逼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 …………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走廊中,初原闭了闭眼睛,稳定一下心绪,接通手机,耳边传来急促的声音:“初原吗,你让我查的那几个病人的名字,我刚刚查到了!今天上午,我们院新收诊了……” *** ***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洒进。 晓萤大哭着滑坐到了地上,挥舞着胳膊,百草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她哭喊的内容。百草吃力地将晓萤扶到床上,略使力气使她躺下来,重新拧了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和汗水。 “放开我!” 躺在枕头上,晓萤挣扎着,醉醺醺地胡乱推搡着百草。忽然,她面色一变,猛地趴到床边—— “哗——” 晓萤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 屋内充斥着秽物的酸臭,百草紧张地拍抚着晓萤的后背,直到她全部吐完,扶她躺回枕头。拿来温水给她漱口,再次帮她擦净脸上的泪水和汗渍,百草打扫干净地面,让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起来。 回到晓萤床边时。 她怔住了。 晓萤并没有睡过去,而是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听到她的脚步声,晓萤呆呆地在枕头上扭转过头,看着她。 “百草……” 喃喃地说着,晓萤面色苍白地望着她。 “……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觉吧。”低声说,百草把凉被拉过来,轻轻搭在晓萤身上。 “我刚才……是不是……”头疼欲裂,但是恐惧让晓萤睁大眼睛,“……是不是说了很多很糟糕的话……” 呆了呆。 百草摇头:“没有。” “你别骗我,哎呦,”扶住剧痛的脑袋,晓萤痛苦地闭上眼睛,“我都想起来了,我刚才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百草,那些话不是我真正想说的……你都忘了好不好……” “……好。” 睫毛紧紧地闭着,晓萤面色苍白地躺着,她沉默了很久,泪水忽然静静地又流淌了下来。 “百草,你又骗我……” “我知道,你忘不掉我说的那些话……因为我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过分……百草……你刚才哭了,对不对……” “我从来没见你哭过……” “你好像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哭……” “可是……我刚才把你骂哭了……” 枕头上,晓萤颤抖地吸一口气,用手背遮住已经哭肿的眼睛,勉强笑了笑,说:“……很丢人……我一直很讨厌那种,为了一个男孩子,好朋友会反目成仇恶言相向……可是,我居然会对你说出那么恶毒的话……” “晓萤。” 看着泪流不止的晓萤,百草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她轻轻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晓萤,然而,有些不敢,手指又蜷缩回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 晓萤说的没错,百草呆呆地想,心中钝痛。她不配做晓萤的好朋友,晓萤喜欢初原,她居然会毫无察觉。 是她伤害了晓萤。 晓萤说,从来没有见她哭过。她又何尝,见晓萤哭过呢?是她,让晓萤哭得这么难过…… “没有,不是你的错。”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晓萤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是个木头人,对这些事情,一直都慢很多拍。我又从来没跟你说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初原师兄呢?” 百草看着她。 “我呀,”晓萤笑一笑,望着天花板说,“我其实跟初薇还蛮像的,她是为了廷皓前辈才喜欢跆拳道,我是因为初原师兄。” “初原师兄那么好,对谁都很有耐心,他还给我买过冰激凌吃呢。小时候,我闯了祸,妈妈满道馆里追着打我,我只要逃到初原师兄身后,初原师兄就会护着我。有时候,我偷偷跟在初原师兄和婷宜姐姐后面,婷宜姐姐不喜欢我跟着,初原师兄也会带我一起玩。” “后来,初原师兄越长越帅,不,不是帅,是挺拔、俊雅、眉目如画,就像神话里的仙人少年,有珠玉的光芒,比我最痴迷的漫画书里的美少年还要美型。” “我喜欢初原师兄……” 晓萤苦涩地笑。 “可是,我不敢跟他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他喜欢像婷宜那样的女孩子,美丽、温柔、大方、优秀,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像野丫头一样,整天疯疯癫癫,又懒又不漂亮的我……” 百草默默地听着。 “所以,我对你生气,真的是毫无道理。”晓萤苦笑,缓缓闭上眼睛,“初原师兄喜欢你,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能跟你在一起……能跟你在一起……我也是很开心的……” 喃喃自语着,疲倦使晓萤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是我错了……我为什么会以为……初原师兄一定会喜欢婷宜呢……” 如果…… 如果她曾经鼓起勇气…… 如果…… 月光静谧。 晓萤沉沉地睡着了,脸上还残余着泪痕,她翻向一边,睡得像个孩子。为她盖好凉被,百草呆呆地坐在床边,她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一连串的事情,身体仿佛被千钧的重力压着,透不过气。 良久良久。 窗外的那排白杨树下,月光胧出一个淡淡的影子,百草呆呆地望着,那影子一直站在那里,她望着望着,渐渐睁大眼睛—— 她霍然起身! 冲过去打开门,她向那个影子冲去—— “百草,初原的电话!”范婶的声音从隔壁屋喊出来,“说是什么,找到若白了……” 不! 她不用再去接电话! 月光中,百草向白杨树飞奔而去!她看到了,她已经看到了!树影下,那淡淡站立的人影,风声在耳边呼啸,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耳膜,她飞奔过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那个人影! Chapter11 月光淡淡。 夜风吹响白杨树的树叶。 冲去过,紧紧抱住面前的这个人,她终于找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在她的呼吸间,心脏剧烈地撞击着,四周有鸣叫的蝉声,如同在千百遍的梦境中,她竟又有些惶恐。 “……” 如触电般,她慌张地松开双臂,抬起头,怔怔看向他。 是的。 是若白师兄。 夜色的树影下,若白长身而立。他低头望着她,眼中的神情有些看不清楚。他清瘦很多,面容依然是淡然的,眉宇间却有一种疲倦,仿佛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过了。 百草心中大惊,急问: “若白师兄……” “我没事。” 他淡淡打断她。 百草怔了怔,心里有千言万语想问,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的,只要若白师兄没有出事,没有失踪,他现在回来了,就好了。想起刚才范婶的喊声,她释然说: “是初原师兄找到你,你才回来的,对吗?” 若白皱眉,问: “初原找我?什么事?” “……不是因为初原师兄找到你,你才出现的?”她呆住。 “不是。” 回答完毕,若白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说: “我走了。” 他转身就走,却不是宿舍的方向。 “若白师兄!” 月光下,百草大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连声问: “你去哪里?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走?是有什么事情吗?你告诉我!” “我回来是因为——” 背对着她,若白淡淡说: “我答应过你,不再让你找不到我,因为我而担心。很抱歉,我还是晚回来了两天。” 依旧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百草想了起来。那是上次,她也是忽然好多天找不到若白…… ………… …… “为什么不告诉我?” 紧紧咬住嘴唇,她吸一口气,压下声音中的哽咽。 “所有你想让我做到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拼尽全力去做,不管多难,一定会去做到。可是,你知道吗?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师兄,我就必须要听你所有的命令……” “可是,我很难过……” 泪意汹涌着想冲出她的眼眶。 “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若白师兄,是你觉得我根本帮不上忙,还是你觉得有些事根本没有必要告诉不相干的人?” 夏日的阳光里,若白的背影挺拔清秀,走到露台的台阶上,他的脚步停了停,声音自风中传过来: “知道了,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会告诉你。” …… ………… “这次是因为什么?” 百草担心地问。 “是我自己的事,”若白默默看向她的手指,月光下,她的手指洁白,却将他抓得很紧,“你安心训练,别想太多。” “……是不是因为沈柠教练,”她咬了咬嘴唇,“我听说你跟她吵架了,为了我的事情,跟她吵架了,是吗?” “……” “她让你离开训练中心吗?” “没有。” “如果她让你离开,那么,我也不要去了,”吸了口气,百草早已下定决心,“即使回到松柏道馆,我也可以继续训练……” “你胡说什么!” 若白转身,他面色冷凝地盯着她。 “我的事情,跟你,跟沈教练都毫无关系,我不想再听到你说类似的话。无论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可以放弃跆拳道!” “……” “听到没有!”若白厉声。 “……是!” “回去吧,明天还要训练,早点睡觉。”半晌,若白将声音放缓,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容几秒钟,“过几天,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百草低头,沉默不语。 若白微微皱眉,看了眼她头发上那枚在夜色中依然红晶晶的草莓发夹,他转身离去。 夜风轻吹。 白杨树在月光下沙沙地响。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若白停下脚步,后面的脚步声也停下,若白继续往前走,后面的脚步也随之响起。 “你干什么?” 并不回头,若白冷声说。 身后一片沉默。 “不许再跟着我!” 依旧沉默。 眉心皱起,若白沿着小路继续向前走,身后的脚步却固执地仍旧跟着他。 *** *** 第二天,百草一进练功厅,所有人都看出来她一夜未眠。眼睛下有大大的黑眼圈,唇片也有些干涩起泡,她像往常一样在角落里压腿热身,梅玲看看她,又看看同样显得苍白静默的婷宜,最终选择了什么都不说。 “你昨晚去哪儿了?” 走到百草身前,晓萤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问: “一整晚都没有回来。如果不是初原师兄来找你,我连你失踪了都不知道。”昨晚她喝醉酒,睡得昏天黑地,是妈妈把她晃醒,说初原师兄来找百草,可是百草不知去了哪里。 练功厅里比平时安静很多。 所以即使晓萤的声音并不大,“初原”两个字还是传进了在场每个女孩子的耳朵。林凤皱了皱眉,梅玲担心地去看婷宜,婷宜神情未变,继续手握扶杆,下腰压腿。 “我……” 百草犹豫了下。 昨晚,她最后终于知道,若白之所以失踪,是他爸爸的病又复发了。还是细菌感染,比上一次来势还凶,乏力、发烧、头痛,接连几天高烧不退,意识也有点昏迷。若白赶回他父母生活所在的城市,日夜守在医院,但是上次奏效的抗菌药,这次却几乎不起作用。 当地医生束手无策。 在医生的建议下,若白联系了救护车,连夜将他父亲转院到岸阳,昨天上午正式收诊入院。在检查了脑积液,做了颅脑核磁共振和腰穿之后,确诊若白父亲已经感染成了脑膜炎,医生立刻使用了一些更新研发出的抗菌素药物,若白父亲的病情稳定下来,感染在减退。 但是昨晚半夜。 她陪在医院,希望若白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时。 若白父亲的病情竟然又开始反复,高烧到超过了四十度,他陷入昏迷,感染加剧。医生们紧急采用了各种手段,才勉强在清晨五点钟左右,使若白父亲的病情有所缓和。 “稍晚一点,我再向你解释,好吗?” 看到周围的队友们都在有意无意听着她和晓萤的对话,百草恳求地说,她了解若白师兄的性格,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 “好。不过,”晓萤有些脸红,有些不安,也有些不敢看她,“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乱发脾气……所以气得离家出走吧……” 百草呆住。 “不是!” 她立刻用力摇头。 “那就好,”晓萤大大地松了口气,又说,“初原师兄也在找你,好像有急事的样子,你要不要也跟他联系一下。” “……昨晚,我已经见到他了。” 跟在若白师兄身后,回到医院没有一个多小时,初原就赶到了病房。整整一个晚上,初原跟她一样,守在若白父亲的病房里。 “……,”晓萤张大嘴巴,然后尴尬地开始笑,“哦,呵呵,这样啊,呵呵,”挠挠头,她努力笑得很爽朗,“那就好,呵呵呵呵,那我就放心了……” 看着她,百草的嘴唇动了动。 训练厅的玻璃门被推开,沈柠走进来,训练开始了。 百草还是没有搭档,独自一人练习腿法,一整堂训练课下来,汗水让她仿佛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进行完训练后的总结,沈柠正准备宣布解散—— “教练,我有一件事想要向大家宣布,”队伍中,婷宜温婉地说,在得到沈柠点头首肯后,她静静一笑,“下周日,我和初原要举行订婚仪式,欢迎大家到时都去参加。” *** *** “下周日就要订婚了吗?” 储物柜前,梅玲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昨天还风云变色,今天就宣布要订婚了。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婷宜,说: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初原前辈和……” “就是因为她,我们才决定提前订婚,”打开柜门,婷宜笑了笑,“昨天我做的也不对。她会喜欢初原哥哥,会去做那些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同为队友,我对她说了那些话,有些过分了。” “婷宜……” 梅玲感动了。 “只要我们订婚了,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做些傻事,”婷宜将道鞋放进去,“这样会对她比较好。” “也是啊,”梅玲叹息,“否则,大家每天一起训练,气氛总是怪怪的,很不舒服……” “咳!” 长凳上的林凤咳嗽一声。 梅玲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去,见百草已经洗完澡回来,不知听到了多少她刚才和婷宜的对话。 “百草……” 梅玲尴尬极了。 以往训练结束后,百草还要打扫卫生,比大家晚很多,今天居然这么早。 “梅玲,订婚仪式上可能还需要你帮忙呢。”婷宜微笑,仿佛屋里根本没有再多出一个人。 “啊,好啊,没问题,”梅玲连忙说,“需要我做什么?” 打开柜子,百草沉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将打扫卫生的工作,拜托给了光雅和晓萤,她必须马上赶回医院,不知道若白父亲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了。 “我走了!” 林凤向大家挥挥手,先离开了。 这边,婷宜和梅玲也收拾好了。梅玲犹豫着要不要跟百草说句话再走,婷宜已经边向她交代订婚仪式上需要做的事情,边向门口走去。梅玲为难地又看百草一眼,只得赶快追上婷宜。 盛夏艳阳。 高高的台阶下。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在阳光下静静停在那里,一个挺秀俊雅的身影从车内出来,那人温文尔雅,眉目如画,如同古书中的仙人少年,宁静地望向她们的方向。 “是初原前辈!” 走下训练馆前一层层的台阶,梅玲欣喜地对婷宜说: “初原前辈是来接你的吧。啊,你们一定是要去吃饭,然后吃饭的时候讨论如何举行订婚仪式,会办得很浪漫对不对!哈哈,我到时候会带上DV,把你们的订婚仪式全部录下来,将来等我订婚的时候,就可以好好参考一下了!” 婷宜笑了笑。 梅玲兴高采烈地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初原的汽车前。 初原对她们微笑地点头致意,然后竟没有再说什么,目光望向她们的身后。 梅玲觉得有点奇怪。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初原前辈不马上请婷宜上车呢?咦,是不是她在这里电灯泡了,初原前辈不好意思说,于是她急忙说: “呵呵,你们快走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正说着,有脚步声从她们身后的台阶传来。 梅玲回头一看—— 又是百草。 糟糕了,梅玲心中着急,这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吗?怎么会这么巧! “我来接你。” 打开车门,初原望着百草被阳光晒红的面庞,说: “快上车吧。” 梅玲瞪大眼睛。 她看看明显有点不知所措的百草,又看看太阳伞下婷宜微微僵住的神情,她彻底混乱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坐公交车过去。” 低下头,百草咬了咬嘴唇,抬步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初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对婷宜和梅玲抱歉地说了声: “我们先走了。” 说着,他不顾百草的惊愕和挣扎,将百草塞进车内,关上车门。烈日下,银灰色的汽车消失在梅玲的视线外。 “这……这……” 梅玲目瞪口呆,她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婷宜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初原前辈真的移情别恋了?初原前辈喜欢上了百草?! “别担心,初原哥哥会向她解释清楚的。”粉蓝色的太阳伞下,婷宜淡淡一笑,“初原哥哥会尽量温和,不让她太痛苦。” “哦,这样啊!” 梅玲恍然大悟,刚才她都快吓死了。 远远的,望见烈阳下的婷宜和梅玲都走了,晓萤才又推开训练馆的玻璃门走出去。在她身旁,亦枫掩住嘴打个哈欠,说: “古古怪怪的,为什么刚才要拉住我?看到百草要躲,看到初原要躲,看到婷宜还要躲。你闯了什么祸?告诉我,看我能不能帮你。” 晓萤瞪他一眼。 然后她黑着脸,一声不吭地闷头走。 *** *** 车内的空气清新凉爽。 前面的道路被烈阳照射得微微反光,初原将车开得很平稳,右手拿出一个盒饭递给她,说:“先吃点东西。否则一会儿到了医院,一忙起来,我怕你会没有吃饭的时间。” “若白爸爸的情况怎么样了?”百草急忙问。 初原沉吟片刻,说:“不是很好。今天清晨新换上的新抗菌素,效果仍然不很稳定,感染还在蔓延。”知道若白父亲的病情后,他向主任医师请了假,可以二十四小时陪在若白父亲的病房。 “那怎么办?”百草慌了。 “已经去申请一种美国刚研发出来的抗菌药,大约晚上会到。”初原握一下她的手,安慰说,“别担心,办法总会有的。” 百草紧紧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地问: “若白师兄呢?他还好吗?” “嗯,若白很镇定。”初原看看她,“你也不要慌,你要给若白信心,而且,不要让若白再为你的事分神。” “是,”百草用力点头,“我知道。” 所以她照常来训练,她知道在若白师兄的心中,她的训练也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 道路边的树木自车窗外飞晃而去。 “吃饭吧,”初原又叮嘱一句,“别让它凉了。” 百草低头打开盒饭,里面有虾、有牛肉、有香菇、有青菜、有苹果、有草莓,还有一小份鸡汤。她怔了怔,抬头问: “你吃了吗?” “吃过了。” “吃的是什么?” “别问了,快吃吧,”将车开得极平稳,初原接着说,“若白也吃过了,跟你一样。” “……哦。” 百草埋头开始吃。 她吃得很快,有点噎住,咳了起来。初原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轻拍她的背,等她终于缓过气来,拿出一瓶水给她,温声说: “不用太急,还有一会儿才能到。” 吃完盒饭,将它收拾进垃圾袋,百草开始望着前方的道路发呆。烈阳似火,就算在车内,她也能感受到外面一阵阵的热浪。心中乱乱的,转过头,她望向正专心开车的初原,努力考虑着措辞,说: “初原师兄,你刚才不该那样。” “嗯?” 初原看向她。 “你把我接走,没有跟婷宜解释,婷宜会误会的。”她垂下视线,双手握在一起,“……还有,我那天不该喝醉酒,对不起。” “怎么了?”初原担心地问。 “……” 百草沉默。 “是婷宜说了什么吗?”初原想了想,眉心微微皱起,“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我当时以为……对不起,是我使你的处境很尴尬。” “……婷宜说,”百草犹豫了片刻,“她是你的未婚妻,你们下周日就要订婚了。” 初原的眉心皱得更紧。 双手握紧方向盘,转过一个弯道,他哑声说:“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你专心训练和照顾若白。” 百草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他会怎么处理好。婷宜是他的未婚妻,他没有否认,婷宜那么喜欢他,婷宜是不可能放手的。 “初原师兄……” 她怔怔地说,只说了一句,声音仿佛卡在喉咙里。 “嗯?” 初原在听。 “……” 她怔怔地说不出话,脑海中飞闪过晓萤满脸的泪痕和婷宜苍白的面容,喉咙仿佛被硬硬地涩住。 “睡一会儿吧,”伸出右手揉揉她的头发,初原微笑说,“昨天一晚都没有睡,今天又训练了一上午,累坏了吧。” 身体僵住。 百草下意识地闪躲开他的手掌。 初原略怔,他凝望向她,手指缓缓从她的发顶收回,重新握在方向盘上。他的眼神黯了黯,声音依旧温和地说: “别想太多了,睡吧,到了医院我会喊你。” *** *** 医院里。 若白父亲的病情非常不乐观。清晨换上的新药已经基本没有什么作用了,高烧持续不退,意识模糊,医生们会诊后,示意若白到医生办公室来。 “目前尝试过的这些抗菌素,效果都不理想,病人感染加剧,已经发展成重度脑膜炎,”主治医师庞大夫,表情凝重地对若白说,“情况很危险。” 若白母亲惊骇,身体晃了晃。 百草急忙扶住她。 “医生,您的建议是什么?”若白力持镇定,沉声问。 “我们会继续尝试更好的抗生素,”庞大夫犹豫一下,“病人现在的情况,为了避免脑膜炎恶化过快,我建议病人进入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只是,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很高,再加上药物,每天的治疗费用可能会高达上万,甚至几万元,你们能够承受吗?” 若白母亲颤抖地说: “一天就要上万?” “是的,”庞大夫叹息一声,“我们理解,这样的费用对普通家庭而言,很难承受。只是病人感染的速度太快,而感染的细菌查不出来,我们必须尽量多的去尝试。在ICU病房,可以为病人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请您安排吧,”若白凝声说,“麻烦您了。” “若白,”若白母亲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可是我们没有……” “我去想办法,”若白扶着母亲坐到椅子上,“妈,你休息一下,百草,替我照顾我妈。” “若白师兄!” 百草焦急地出声喊,若白却已大步离开医生值班室。 守着心力交瘁到有些支撑不住的若白母亲,百草不敢离开,她着急地一遍遍望向门口,终于过了一会儿,初原进来了。他告诉庞大夫,他已经联系好他实习所在的医院科室,紧急空出了病房,随时可以安排转院。 “来不及了。” 庞大夫遗憾地摇头,虽然初原实习的医院无论医疗设备还是医疗水平都要更高一些,但是病人现在感染太严重,不适合转院了。 “是,这种情况应该马上进入ICU病房,”初原同意庞大夫的看法,“请你安排一下,马上就转进去吧。” 庞大夫为难地看看面色憔悴的若白母亲。 “费用方面,我可以先承担,”初原立刻就明白了,“请您……” “我有钱!” 百草听到了,她急忙说: “我有钱!让我来付!初原师兄,你帮我照顾若白的妈妈,我去交钱!庞大夫,请你开单子吧!” “百草,”初原皱眉,“这些用不着你,让我……” “我现在就有钱!”百草打断他,手忙脚乱地从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你看,我有钱,全都在这里!初原师兄,刚才我没能喊住若白师兄,麻烦你把他找回来好吗?求求你了,他应该还没走远!要赶快把他找回来,否则他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了!” *** *** 若白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转进了ICU病房。透过玻璃窗,能看到父亲依旧苍白地昏迷着,呼吸机一起一伏,心电监视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百草和母亲静静守候在那里。母亲的头无力地靠在百草肩膀上,百草沉默着,将他的母亲紧紧地扶着。 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 百草朝他的方向抬头望过来。 拍了下若白的肩膀,初原走过去,替换下百草。百草僵僵地站起来,她忽然有点害怕,默默走到若白身前。 空气如同凝固了。 仿佛过了良久良久,若白涩声说: “给我缴费单。” 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单据,百草的手心有些出汗,她不敢看他,低头看着地面。 缴费单上。 那一串长长的数字。 若白闭了闭眼睛。 那甚至不是一个整数,而是精确到个位数的58627元。于是他明白了,此时面前的她,身上连哪怕仅仅一块钱都没有了。 “……” 久久的,若白沉默着,他的手指握着那张缴费单,嘴唇抿得极紧,面色越来越白。 “我……若白师兄……” 百草手足无措,她知道若白师兄可能会生气,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她还是害怕极了。 “我以为,昌海道馆给你的这笔奖金,可以支付你上大学全部的费用,”寂静的病房外,若白声音僵硬地说,“如果用的节省一点,你还可以用它去多参加些有积分的比赛。” “没有影响,现在也还是可以啊!”百草慌忙说,“我能够勤工俭学读完高中,就可以勤工俭学读完大学!我不需要这些钱,我一直都生活得很好,这些钱,对我没有用!”她很后悔,如果早知道若白父亲的病,她会阻止婷宜去那么昂贵的酒店,那样,她刚才就会有更多的钱。 眼底深深地凝视她。 若白闭目,然后,他拿着那张单子,转身向走廊尽头走去。百草心中有不祥的感觉,她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见他出了走廊,向左一转,竟是直直走向医院的缴费处。 “你去干什么?” 百草大惊,追上去拉住他。 “把钱退给你。” 若白面色冷凝地说,抓掉她拉住自己的手。 “不可以!”百草急了,她死死地重新抓住他,涩声喊,“你爸爸生病需要用钱,就让我先把这笔钱交上!” “我可以自己去筹钱,”若白肃声说,“这些事情不用你来担心!” “那要我去担心什么?!去担心怎么训练?怎么参加世锦赛?若白师兄,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一个习练跆拳道的机器吗?”泪水充满眼底,百草深呼吸,声音颤抖地说,“若白师兄,是吗,在你心里,我只是用来练习跆拳道的……” 若白僵住。 “若白师兄,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攒下钱,让我去考黑带,为了让我安心考试,替我去打工,为了陪练我,耽误你自己那么多练功的时间,”她的心里痛得像要裂开了一般,“现在,你爸爸病了,需要钱,我只是先把钱交上,都不可以吗?” “百草……” “是,我知道,你会筹到钱,”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百草胡乱地用手背擦去它,颤声说,“可是,那需要时间啊,为什么不把时间省下来,在病房里多陪着你爸爸呢?难道,你宁可去借别人的钱,也不要用我的吗?” 若白厉声说: “你的钱是用来上大学的!” “我会去考大学!我向你发誓,若白师兄!你相信我,我会去考大学!我发誓一定会去考上最好的大学!”百草用足全身的力量回答他。 “我不需要那么多钱,”含着泪水,百草摇头,“每个月,只靠打工我都可以攒下一些钱,我以前生活得很好,以后也会生活得很好。我学习也很好,我甚至可以去考取奖学金,你不也是这样去读大学的吗?” 她紧紧抓住若白的手臂。 “若白师兄,我求你,就收下它吧……” *** *** 亦枫和晓萤知道的时候,若白父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进入ICU病房后的第三天,换的最新抗菌素终于发挥了作用,感染在逐渐缓解,脑膜炎痊愈的速度很快,若白父亲也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第五天,若白父亲转回了普通病房。 “你这臭小子!” 病房外,亦枫恶狠狠地掐住若白的脖子,怒不可遏地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这已经很过分了!居然百草知道了,我都还不知道!就知道百草会担心,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前几天,我找你找得都失眠了!” 旁边,晓萤听得“扑哧”一笑。亦枫师兄也会失眠?她一直以为他是睡神转世呢。 亦枫瞪她一眼。 庞大夫过来巡房了,若白跟他一同进去,亦枫和晓萤也尾随而去,病房顿时变得满满登登。 晓萤看到了百草。 百草正在收拾若白父母吃完饭后的餐具,若白母亲拍拍她的手,让她歇着,百草摇头不肯,三两下就把刚才吃饭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就会开始逗百草。 笑她真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将来一定会跟若白妈妈关系处得超级好,一丁点婆媳问题都没有。 而现在…… 晓萤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 她忘不掉自己曾经对百草说过什么,她知道对于百草来讲,那些话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很恼恨自己,明明知道百草是怎样的人,绝不可能是像婷宜说的那样,可是,那晚她竟然会说出那么多残忍的话。 “后天上午就可以出院了。” 庞大夫笑着宣布说,病房里顿时一片欢声! 半个小时之后,若白父亲睡着了,若白母亲也趴在床边午睡。亦枫、晓萤退出病房外,百草过了一会儿也出来了,她拿给亦枫一杯水,也拿给晓萤一杯。 “晓萤。” 长椅上,百草看着她。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啊,没有啊,”晓萤赶忙揉揉自己的脸,“其实我很开心呢!前几天,你每晚都不回来睡,我吓坏了,还以为你生我气了。呵呵,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若白爸爸生病,不是你不理我了。” “不会。” 百草摇头。 “呃?” 晓萤一愣。 “哪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晓萤,我还是想做你的好朋友。”百草低下头,“做错的事情,我会去改,请你相信我。” “百草……” 晓萤慌了,她不是那个意思!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晓萤回头一看,是初原来了。她又一回头,见百草默声地向初原行了个礼,就拿起她刚才喝完的水杯,去水房了。 “初原师兄好。” 晓萤尴尬地站起来。 初原温和地对她回礼之后,目光望向百草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请假结束,重新每天去医院实习之后,他见到百草的机会越来越少,偶尔同处一个空间,百草也几乎都是沉默不语。 就好像—— 她是在躲避他。 Chapter12 训练中心。 梅玲担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婷宜,低声对林凤说:“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 “我也这么觉得。”林凤叹息一声。 “今天是周二,按说再有五天,婷宜和初原前辈就要订婚。可是,”梅玲皱眉,“婷宜却好像一天比一天苍白消瘦。” “嗯。”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筹办订婚仪式,累到了?” 望了眼婷宜,林凤摇头说: “不像。” 即使是累到了,也应该能浑身透出喜悦的气息,而此刻,婷宜静默地站在玻璃窗前,仿佛有种孤独正在将她吞噬。 一缕缕阳光投射进来。 心底如同有个黑洞,婷宜无法感受到任何夏日的温暖。昨晚,她等在初原的住院部楼下,她告诉初原,要和他商量订婚仪式的宾客名单和现场布置的鲜花。 她告诉初原。 她会一直在楼下等,直到他出现。 她相信他会出现,从小他就是细致温和的,他不会真的让她等太久。可是,她等来的只是哥哥。哥哥让她回去,说,太勉强会受伤。 太勉强会受伤…… 她没有告诉哥哥,其实她早已受伤得变成了钢筋铁骨。她不可以屈服,否则那些随着岁月一道道累加起来的伤痕,该如何去消除。 训练厅的玻璃门再被推开。 百草和晓萤走进来。 “百草也不对劲,她最近更沉默了,练功也好像有点心神不属,”梅玲苦恼,“最奇怪就是晓萤,百草的不对劲还可以理解,为什么晓萤也变得古古怪怪,好像有心事一样。” “我看你也不对劲了,”林凤横她一眼,“整天花心思在这些上面,没见你训练这么用心过。” “你以为我想吗?以前多好,现在气氛这么压抑,”梅玲沮丧,“我都好久没有跟百草说过话了。” “后来我想了想,实在想象不出来百草去‘挑逗’廷皓前辈的样子。”梅玲寒了一下,“可是难道是婷宜撒谎?不,婷宜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帮我压腿。” 林凤喊道,终于止住了梅玲无尽的烦恼。 *** *** 车站。 蓝色的列车渐渐加速,向远方开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列车的影子,百草才缓缓收回视线,她在心中祈祷,希望若白的爸爸妈妈可以永远健康,从此无病无忧。抬起头,她看向身旁的若白,发现他这段日子瘦了很多,幸好因为父亲的身体痊愈,他的精神还是很好的。 “百草。” 两人并肩走向出站口,若白的声音静静响起。 “嗯?” 百草应道。 “……谢谢你。” 听到若白这么说,百草的脸红了一下。她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紧张,飞快地看了看他,她不安地说:“那……那我可不可以……请求你一件事情?” 若白站定脚步。 他凝视她。 手忙脚乱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纸盒,她递向他,心虚地咬了咬嘴唇,说:“住院费还剩下了一点,我昨天去买了一个手机,想……想送给你用……” 若白怔住。 “很便宜的!”百草急忙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手机很贵,结果去柜台问了问,这种最简单的手机,能打电话和发短信,只要二百多块钱就可以了!” 见若白并没有接过去,百草垂下头,低声说: “这次之后,我觉得有手机是很重要的,否则,万一有了事情,该怎么联系呢?而且,她们正好在做活动,买一送一!” 说着,她兴奋起来,眼睛亮亮的,将背包放在地上,她又掏出一个纸盒,将它们全都打开了—— 一只是白色的手机。 一只是黑色的。 “二百多块钱,一共两只!”百草高兴地把那两只手机都举起来,“很划算对不对?” “你喜欢哪个颜色?”看了看他,她小心翼翼地建议说,“你的名字叫若白,不如你就选白色的,而且我觉得白色的更好看些。” 若白默默从她手中拿走黑色的那只,问: “手机卡有了吗?” “有了,已经放进去了!” 见他终于肯收下,百草开心极了,顾不得在意他选的并不是她觉得更适合他的白色。按下她的手机号码,若白听到音乐响起,是一个男声的吟唱—— “……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行 无声又无息 出没在心底 ……” “是专柜小姐帮忙设定的铃声,”百草兴奋地说,“她说这首歌很动人,很好听,两只手机都是这首歌。” “……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 安静的站台上,歌声低沉婉转,听着听着,百草的脸突然窘得通红。她在专柜只听了前几句,觉得很好听,可是没想到后面的歌词…… “我换一首!” 尴尬地想要换掉这个铃声,可是她慌乱中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走吧,道馆的晚课训练快开始了。” 将两个手机纸盒收好,若白帮她拿起背包,向出站口走去。又弄了几下,还是搞不定换铃声的事情。渐起的晚霞中,百草只得放弃,脸红着追向若白的背影。 *** *** 夜晚。 贤武道馆。 “对不起。” 窗外一轮圆月,浅黄色的榻榻米上,初原神情凝重,向婷宜的外公和父亲深躬不起。在他身前,万老馆主的面色很难看,方石基的脸沉着,廷皓也眉心紧皱。 犹如灵魂在梦游,婷宜的背脊僵硬,面容苍白得惊人。 “你敢再说一遍!” 苍老的手拍向方案,重重一声沉响,万老馆主勃然大怒,满头白发怒得要竖起来一般。阿婷从小就喜欢这小子,心心念念就是要嫁给他做新娘,眼看着就要订婚了,这小子居然敢说,他要解除婚约! “初原,你要考虑清楚。”看着这个自己一直很欣赏的晚辈,方石基也是神色不豫,“虽然婚约是你们小时候定下来的,可是,那也是你亲口答应了方姨。这么多年来,阿婷对你的心意,你应该很清楚。她心里只有你,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喜欢她,她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 “年轻人都会冲动,”方石基沉声说,“这次我们可以原谅你,订婚会如期进行,但是会伤害到你们彼此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出口。” “混蛋!” 万老馆主怒骂一声。 屋内死寂一片。 初原缓缓直起身体,望着面前的这三个男人,他的眼睛黯下来,凝声说: “很抱歉,我不想再耽误婷宜。” “啪——!” 大怒之下,万老馆主抓起一只茶杯,怒砸向初原! 一道鲜血从初原的额角迸出,他的嘴唇微微发白,却依旧长身而坐,身体动也没动。心中痛得崩开了口子,婷宜猛地握紧手指,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声音却凛然地说: “我不怕!” “我愿意就这样被耽误下去,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到你回心转意,哪怕要等你一辈子,我也没有关系!” 初原默然看向她。 “所以,不能等的是你,”婷宜惨然一笑,“如果再等下去,她就会没有耐心,就会喜欢上别人,对不对?初原哥哥,你宁可喜欢那样的女孩子,也不选择我吗?” “混账!”万老馆主气得须眉皆颤,“臭小子!原来你是见异思迁,还假惺惺来说这些混账话!薄情寡义!亏得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你对得起阿婷,对得起你已经过世的方姨吗?!” 鲜血还在从额角慢慢地沁出,初原的面容越来越雪白,他眼底一片宁静,缓缓说: “以前,我以为只是时间问题。婷宜是个好女孩,终有一天,我会喜欢上她,爱上她,给她幸福,陪伴她一生。” “我原本以为感情可以培养。” “直到我遇到另一个人……” “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子,她并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却难以再忘记她。我离开了三年,以为时间和距离可以让我冷静。但是,我无法做到,三年里,只要夜深人静,我就会想起……” 婷宜的身体如纸片般颤抖,她死死握紧手指。 “三年后,再次见到那个女孩子,我终于明白,感情可以培养,爱情却不可以。”初原的声音静得如同窗外月光,“我可以像爱护妹妹一样,照顾婷宜,却终究无法,给她最想要的东西。” “让婷宜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只会一次又一次使她受到伤害。与其一生疼痛,不如让婷宜和我,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对不起……” 看着初原面对着外公和父亲再次深躬下去的身影,廷皓眉心紧蹙,他长长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心中有沉沉的苦涩。 是的,就算他下手再快,那双像小鹿一样明亮的眼睛里,始终也没有过他的影子。就连那只她曾经用过的手机,也是婷宜交还给他的。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耽误阿婷这么多年……”摇摇头,万老馆主突然看起来老了很多。 耽误了阿婷这么多年…… 到底应该归罪于初原这小子,还是应该归罪于身为外公的他。 其实,万老馆主如何会看不出来,从小到大,初原对阿婷只有兄妹之情。但是阿婷一心痴恋着初原,初原又是个优秀的孩子,他便装作不知情,也帮着阿婷,时不时便喊初原来贤武道馆。 指责初原的这些话,万老馆主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初原曾经至少三次,向他提出过解除婚约的事情。为了八岁时的一句戏言,让一个孩子付出一生的代价,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只是为了他的阿婷,从小就没有了母亲的阿婷…… “走吧,”万老馆主沉痛地闭上眼睛,一挥手,“以后别再来贤武道馆,别再让我看到你。婷宜和你的婚约,从现在开始,取消了。” “外公!” 身体剧颤,婷宜大喊失声,她扑过来,面容惨白到毫无血色。 “让他走!” 手掌如钢铁般紧拉住婷宜,万老馆主瞪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外孙女,怒喝道: “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你往后不许再去纠缠他!失去你,是他的损失!阿婷,你有骨气一点!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别把你妈妈和贤武道馆的脸都丢尽了!” 望着初原离开的背影,婷宜绝望地瘫坐在榻榻米上,嘴唇微微地颤抖着,月光冷得将她的血液寒成刺骨的冰水。 *** *** 训练中心的气压越来越低。 梅玲、光雅、林凤连聊天都变得小心谨慎,深恐一不留神踩中雷区。周日过去了,婷宜曾经宣布的订婚仪式无影无踪,队员们谁都不敢提,装作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而就连光雅都能察觉到—— 婷宜看着百草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训练厅,若白重新归队了,百草慢跑完三圈热身,他看着她问,“你跟婷宜之间出了什么事?” 百草怔了怔,她飞快地看一眼婷宜,垂下目光,心中缓缓划过一抹涩痛。她以为前阵子把全部心思放在若白父亲的事情上,就可以忘掉这些不知该怎么办的问题。 她低着头,哑声回答: “……我做错了一些事。” 若白凝视她的发顶。 “你自己可以解决吗?” 她沉默几秒,点头说: “可以。” 沈柠对若白的归队并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他从来没有消失过。分组对练时,百草终于不用再独自一个人,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紧握双拳,旋身腾起,高喝一声—— “喝——!” 喊声清亮高越。 右脚重重击在脚靶上! “啪————!” 那重踢声似灌满了万钧之力,把脚靶踢得裂开一般,将训练厅内的其他动静压得声息全无! 队员们全都惊呆了望过来。 沈柠神色一动,转头看向百草。 若白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身体,他缓缓放低手中的脚靶,用一种惊异的眼神看了百草两秒钟。 “再来一次。” 站回去,他凝声说,拿住脚靶的双手增加了一些力量。 “喝——!” “喝——!” “喝————!!” 那节训练课到后来,申波、林凤和光雅索性围过来了,目不转睛观察百草神奇的变化。难道是因为跟随云岳宗师习练了一个月的缘故吗,百草竟如同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腾空的高度更高。 出腿的力量更大。 然而—— 这些并不是最令人吃惊的。 “是我眼花了吗?”晓萤也凑过来,目瞪口呆地说,“为什么我居然好像看到,百草的身上……” 雪白的身影高高腾跃在空中。 气流被搅动。 那一瞬,阳光从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 “有光芒。” 光雅呆呆地说,揉一揉眼睛。 “是金色的光芒。” 申波肃然说,刚才他也不相信,仔细又研究了几遍百草的动作,他终于认定自己并非是眼睛出现了错觉。 “为什么会这样?” 晓萤张大嘴。 “其实,以前廷皓前辈在比赛的时候,身上也有这样的光芒。”林凤回忆说。廷皓前辈的光芒是耀眼刺目的,如烈阳一般,让人无法盯着将他看清楚。此刻的百草,光芒是一种透明的金色,时闪时烁。 “是气场的缘故。”申波沉思说,“我一直觉得,当力量、速度达到一定程度,身体会自发地产生一种自信,虽然可能自己还无法意识到,身体却已经意识到了。” “……” 懵懵的,晓萤没听懂。 不过,是真的,百草好像完全不一样了。前阵子百草自己单练还没觉得,可今天,百草仿佛在绽放出一种—— 神的光芒…… “不错,有进步。” 等百草练完,喘息着站稳身体,沈柠点点头,对她说: “腿部力量和腾空都进步不小,看来,云岳宗师的一套训练方法,对你很奏效。” “……” 百草怔了怔,不知该怎样接话。 “今天训练就到这里。” 略说了几句话,沈柠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梅玲不安地看了看婷宜,虽然她刚才没有围过去看百草的腿法,但队友们兴奋的议论、和沈柠教练的评价,她也听到了一些。 梅玲看向婷宜时。 婷宜正默默看向百草,她的眼神有些深,唇色有些白。 “婷宜,不如我们今天去逛街吧,”淋浴的时候,梅玲尽力用快乐的声音对隔壁说,“前天我去新星光,看到秋装已经开始上了,很多款式都很漂亮,颜色也很可爱。看来今年还是流行糖果色呢,让人一看心情就很明亮!” 隔壁只有哗哗的水声。 “我也看到一些蛮适合你的衣服,你穿上一定好看。”梅玲继续高兴地说,“还有啊,化妆品柜台也来了很多新货,有一种能自动感应的腮红,就是《麻辣女生》里介绍过的那种,能根据每个人体温不同,自动变幻腮红的深浅,好像很有趣呢,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 一片静寂。 “呵呵,”温热的莲蓬水流下,梅玲又换了个话题,“后天你又要去参加那个跆拳道美少女的节目了,听说这次又是日本的选手,是叫加藤银百合。” “据说是因为上次清水麻美败给了你,那个节目影响又很大,日本也有在播,所以他们又专门派出这个加藤银百合过来。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呢……” 婷宜依旧一声不响。 如果不是隔壁还有水声和一些动静传来,梅玲简直会以为婷宜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你战胜她肯定没有问题,”梅玲乐呵呵地说,“只是我看了她的照片,她还蛮漂亮的,所以你到时候要美美的哦,在美貌上也要完胜!” 淋浴洗了好久。 中间好像林凤进来了,光雅进来了,甚至好像晓萤和百草都进来了。婷宜从来没有洗这么长时间过,梅玲踌躇着,她早就洗完了,但是不敢走。她怕自己如果离开,婷宜会有被背叛的感觉。 她可以理解婷宜。 订婚仪式没有如期举行,跆拳道上,百草的上升势头又那么猛…… 等婷宜终于洗完走出来,梅玲同她一起回到储物间,发现里面已站满了人。林凤正准备走,光雅、晓萤和百草还在收拾东西,见婷宜进来,她们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有点尴尬。 飞快地收拾好。 婷宜沉着脸先离开了。 无措地看了看剩下的队友,梅玲一咬牙,赶忙追出去。 “走吧,”林凤站起来,看百草和光雅也已经收拾好了,“晓萤,就等你了,快点。” “哦,”晓萤砰地拍上储物柜的门,“我也好了!” 一出来,晓萤就瞪大眼睛,看到亦枫正等在走廊上同若白说话。她跳着跑过去,嘿嘿笑着说: “亦枫,我还以为你和若白师兄已经走了呢,是不是在等我和百草啊。难得你这么有同门之谊,没有训练一结束,就跑回道馆睡觉。” 亦枫赏她一个爆栗。 “叫师兄,整天没大没小的!” 晓萤哀哀地叫,正准备反击,光雅忽然轻“啊”一声,震惊地停下脚步,她立刻跟着看过去—— 训练馆的玻璃门折射出盛夏的阳光。 清雅挺秀的身影。 如同谪仙般的少年,又英挺,又似没有沾染半分人间尘埃。最令人难以转目的,是他身上温和宽容的气质,如同海洋一般,可以让人沉溺。 晓萤呆住。 初原前辈怎么来了! 惊愕住,光雅一转头,看到林凤的脸上显出担忧的神情,素来机灵的晓萤居然也呆在那儿了。她没敢看百草,心中一紧,又扭头看回去,发现先一步离开的婷宜和梅玲,恰好跟初原前辈走了个迎面! 阳光照耀在训练馆内的门口处。 仿佛电影的慢镜头。 一步一步。 朝着玻璃大门走去,婷宜挺直背脊。 一步一步。 初原迎面走来。 两人越走越近。 越走越近。 脑海中回想起那晚露台上初原抱起百草的画面、婷宜对百草的怒斥、突然宣布又悄然消失的订婚仪式,光雅、林凤、晓萤摒住呼吸,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 气氛如此异样,若白和亦枫也凝目望去。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两人的倒影交叠在一起,初原向婷宜微微颌首,婷宜面色苍白,倨傲地仰起下巴,竟没有看他。 两人错身而过。 当梅玲慌乱地扭头去看—— 初原已经走过婷宜。 朝着百草的方向走去。 “我来接你回道馆,”唇角有温和的笑容,初原望向沉默僵硬的百草,去接她手中的背包,“今天上午训练得辛苦吗?” 四周鸦雀无声。 光雅大气不敢出,她紧张地抓住林凤的手臂。她看不懂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初原前辈不是来找婷宜,居然是来接百草? “……” 脑中一片空白,百草呆滞地看着初原,她下意识将背包握得很紧,没有让他拿走。若白走过来,他先看了一眼百草,然后对初原打招呼: “初原。” “别傻站着了,初原师兄来接你了,快走吧!” 晓萤回过神,她露出笑容,凑过去推一把百草。被晓萤推得往前扑一下,险些跌入初原怀中,百草被惊到,她无措地后退几步,说: “不,我……” 初原的眼睛黯了黯,对她说: “对不起。” 那天,她没有让他陪她一起进去,也就是从那天,她开始躲避他。他可以想象得出,她在训练馆会遭遇到什么,虽然她什么也不曾说,但是她隐藏在眼底的彷徨,他如何会看不懂。 是他的错。 如果在韩国时,他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可以先彻底处理好童年时的约定……只是,在那时,他的理智没有控制住自己,他在惶恐,已经晚了三年,他怕再错过,就真的将会永远失去…… “我应该早些过来,”他低声说,“有些事不应该由你去承担。” 训练馆里静得可怕。 光雅、林凤简直无法呼吸,晓萤呆呆地站着。虽然初原的声音很低,可是即使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他的声音里对百草的感情。 阳光刺眼。 婷宜的手僵滞在玻璃大门的扶手上。 “我们走吧。” 梅玲小声说,她也听到了,她不敢去揣测婷宜的心情,她希望婷宜可以赶快离开这里。 婷宜僵硬地转身。 她直勾勾地望向初原和百草所在的方向。 “走吧……” 梅玲害怕地说,拉着她的胳膊,想要将她拉出去。婷宜面色一凛,她猛地挥手,梅玲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硬生生甩了出去! 这边的动静使得光雅她们刚侧头去看,就见婷宜已大踏步地走过来,她的面色雪白如纸,嘴唇紧紧地抿着,她走得很快,光雅她们还没反应过来,婷宜已走到了百草面前! “啪——!” 一甩手,婷宜冷凛着面容,右手狠狠向百草的面颊扇去! “啊!” 晓萤、光雅大惊失色,然而婷宜这一下毫无预警,眼看着她的手掌就要挥上百草的面颊,若白肃容上前,猛地将百草护到自己身后! 同时—— 婷宜的手腕也被人紧扼在半空! “婷宜!” 初原沉怒低喊。 手腕被握得很痛,婷宜只觉心口翻涌上一口血腥气,她唇色雪白地瞪向初原,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这样的口气喊过她的名字,更加没有这样弄痛过她的手腕。 而现在…… 婷宜嘲弄地笑了笑,她扭头,看向同若白并肩站在一起的百草,声音低低地说: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如同在一场荒诞的梦中,百草的身体也有点僵硬了,她回视婷宜,不懂地问:“你说什么?” “戚百草,你以为你赢了吗?”婷宜冷冷地笑,向百草逼近一步,“你以为,你已经从我这里抢走了初原哥哥,所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来宣布你的胜利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百草紧紧皱眉。 “哈,”婷宜嗤笑一声,“看看你,都到了现在,还要装作一幅无辜的模样。你的勇气去了哪里?!几天前,你还在这里厚颜无耻地对我说,你喜欢初原哥哥,你要去做第三者,要跟我去抢初原哥哥!怎么,当时的听众还都在这里,你就想不承认了吗?!” 若白霍然变色,肃声说: “婷宜,这是你对百草说话的方式吗?请你尊重你自己的身份。” “哈,”婷宜觉得更可笑了,“若白,你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不对?哈哈,你居然还维护她!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在勾引初原哥哥,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背叛了你!” 若白身体一僵,他缓缓看向百草。 “是我。” 声音很静,初原说: “跟百草没有关系,是我喜欢百草。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是我在三年前就开始喜欢她,直到一个月前,她才知道。” 空气静得如同随时会碎掉的玻璃。 “小时候,我和婷宜曾经有过婚约,”初原凝视着百草说,“前天,那个婚约已经正式取消。我很抱歉,因为这些,给你带来了困扰,请你原谅我。” 百草呆呆地看着他。 婷宜苍白着脸,闭了闭眼睛。 一切仿佛凝固了,晓萤、林凤、光雅全都动都不敢动,亦枫皱眉,若白僵住了一般。那一边,梅玲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胳膊被撞破了皮,不敢喊痛,她急步走到婷宜身边。 “于是你开心了吗?戚百草,”婷宜颤抖着睁开眼睛,她淡淡一笑,“你费尽心思,终于可以打击到我了,你开心极了,对不对?凡是我拥有的,你都想要夺走,对不对?先是我的哥哥,然后是初原,最后呢,你是不是还想用什么手段,将世锦赛的名额也抢走?!” “够了!我听不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晓萤忍无可忍了,她向前走了两步,挡在百草面前,对婷宜说: “大家都是队友,很多话我不想说,可是,你也太过分了!百草她到底怎么了!她做错了什么!刚才初原师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他喜欢百草,不是百草去追求初原师兄,你耳朵聋吗?你听不见吗?!” “可是前几天,就在储物间,你都是怎么指责百草的!” “你说她利用若白师兄,跟若白师兄交往,说她勾引廷皓前辈,说她引诱初原师兄!好,现在初原师兄和若白师兄都在这里,初原师兄已经说过了,就让我们问问若白师兄——” “从未有过。” 若白皱眉,淡淡说。 “婷宜,这下你听清楚了没?”晓萤怒声说,一把又将百草拽出来,“同是队友,你怎么可以用那么难听的话去说百草?她会去‘勾引’人?不,你当时好像说的是‘挑逗’!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百草,她就像个呆头鹅,完全不开窍,她会有本事去‘挑逗’人?!你太看得起她了!” 如果不是气氛太僵,光雅险些被逗笑。是啊,跟百草一同生活那么多年,她实在无法想象,婷宜描绘的那个四处“勾引”男孩子的百草形象。 梅玲有些失神。 她看看百草,沉默寡言的百草,每天任劳任怨打扫卫生的百草,整天穿着发旧道服的百草,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你是说,我是在冤枉她?” 唇角一弯,婷宜的眼睛冷得刺骨。 “没错,你就是在冤枉她!”晓萤一挺胸,“刚才你还说什么,百草在储物间说,‘她喜欢初原哥哥,她要去做第三者,她要去跟你抢初原哥哥’。是,当时在场的人都在这里,我们全都记得很清楚,她只承认了她喜欢初原师兄!而说她要抢初原师兄,说她是第三者,说她卑劣,那都是你骂她的!” “百草……” 听到这些,初原的心脏仿佛被攥住一般。他心痛地看着她,他知道她受到了委屈,但没想到,她承受了这样的话语。 “好,就如你说的,”婷宜淡淡一笑,“但她亲口承认了,她喜欢初原哥哥,而所有人都知道,包括她自己也知道,初原哥哥是我的。”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队友’吗?” “队友会明知那已经是我的男朋友,却毫不避嫌,仍旧去抢吗?”婷宜的眼神越来越冷,她盯住沉默的百草几秒钟,重新看向晓萤,“如果你的耳朵没聋,你也应该听到,初原哥哥刚才说了,我和他从小就是有婚约的。” “夺走我的未婚夫,还要假惺惺地扮作无辜,范晓萤,这就是你心目中,对于队友的定义吗?!” 百草心中一紧。 她呆呆地看着婷宜,是的,她可以并不在意婷宜其他的话,因为那些都是假的。可是,她无法过得了这一关。她是知道婷宜喜欢初原的。 明明知道婷宜喜欢初原…… 那晚湖边的榕树下,那晚游乐场的摩天轮里…… “那你呢?你的定义是什么?”晓萤毫不示弱,“你对男朋友,对未婚夫的定义是什么?是小时候的婚约吗?不管是因为什么定下的婚约,小时候的事情,也能当真吗?哈哈,就因为长辈们定下的娃娃亲,你就把自己当做初原师兄的未婚妻了吗?” “你——!” 婷宜气得发抖! “而且,一直是你一厢情愿的吧,”晓萤想了想,回忆说,“初原师兄从来没有承认过你是他的女朋友,我从没见过初原师兄对你有任何亲密的动作,甚至都没有拉过你的手!这也算,你是初原师兄的女朋友?” 婷宜面色惨白。 “或者,你和初原师兄私底下有过属于恋人之间的亲密,是我们没看到的?”晓萤故作好奇地说,“初原师兄就在这里,你可以告诉我们,如果有,那我现在就向你道歉!” “晓萤……” 拉了拉晓萤,百草不安地试图阻止她再说下去。 “咦,哈哈!”推开百草的手,晓萤仿佛恍然大悟地说,“我猜,说不定初原师兄很久以前,就想取消跟你的娃娃亲,对不对?是你缠着初原师兄,用那个什么婚约想要绑住初原师兄,所以初原师兄才会说,他三年前就喜欢百草了,但是直到最近,才告诉百草!啊,就是这样,对不对?!” “晓萤,够了!” 林凤出声说。 “别说了……” 梅玲也害怕地偷偷说。 婷宜脸色惨白得仿佛随时会晕倒过去,她颤巍巍地看向初原,说:“是你告诉她的,对吗?你把一切都告诉她了,让她们来取笑我,对吗?” “婷宜……” 初原眉心皱起。 “你满意了吗?”婷宜苦涩地笑着,身体摇摇欲坠,“戚百草,你让晓萤这样当众羞辱我……你真厉害……” “关百草什么事!是我说的!别把什么都算到百草头上!”看到婷宜备受打击的模样,晓萤本来不再想说了,但是听到这几句,她的火气立刻又窜了上来,“而且也不是初原师兄说的,是我自己猜的!这很容易猜好不好……” “对不起。” 打断晓萤的话,一直沉默的百草对婷宜说: “是我做错了。”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婷宜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下,问: “你说什么?” “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初原师兄。”喉咙里涩涩的,有股又苦又腥的痛意从心底蔓延上来,不敢去看初原,百草呆呆望着自己的脚尖,“我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百草!” 晓萤尖叫。 光雅和梅玲目瞪口呆,林凤也愣住了。 夏日的阳光中,婷宜嘲弄地笑了笑,她看向正紧紧盯住百草的初原。而旁边,亦枫担忧地看了眼浑身冰冷的若白。 Chapter13 夜晚。 松柏道馆。 窗外虫鸣声声,夏天已将过去,夜风比以前凉了许多。毛笔僵硬地停滞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若白沉默着,直到一滴墨汁“扑”地滴落在旧报纸上。 ………… …… 阳光明亮的训练馆内,初原凝视着百草,静声说: “……是我喜欢百草。她什么也没有做过,是我在三年前就开始喜欢她,直到一个月前,她才知道。” …… 晓萤一把拽过来百草,怒声说: “……当时在场的人都在这里,我们全都记得很清楚,她只承认了她喜欢初原师兄!” …… 百草呆呆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无措和痛意:“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初原师兄。” …… ………… 又一滴墨汁滴落。 夜风很凉。 若白的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纸,他低低咳嗽起来,咳嗽声越来越重,他的面色愈来愈苍白,仿佛要将心肺也咳出来一般。 另一边的床铺上,亦枫默叹一声,手中的玄幻他翻来覆去看了一晚上,只看了三页。打个哈欠,他从床铺上翻身坐起,心情很轻松似的,翻出一瓶墨汁和一叠宣纸,懒洋洋放到若白的书桌上。 “字写得那么好,别总用那种廉价的纸墨。这些给你,将来你成为著名书法大师,记得多写几幅给我,万一将来我落魄了,也能拿出去换钱。”一拳锤向若白的肩膀,亦枫哈哈地笑。 然而这一锤之下。 亦枫愣了楞。 从外表还不太看得出,但是接触到若白身体的感觉让他心惊,什么时候,若白瘦到了这种程度。 “若白!”亦枫面色一正,“你到底去医院看病了没有,你的咳嗽怎么一直不好?还有,你每天吃的那些药,都是什么?你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事情?” “感冒,”压抑下依旧翻涌在胸口的咳意,若白淡淡说,“为了能快点好,我多吃了几种药。” “真的吗?” 亦枫还是有些怀疑,研究了若白几秒钟,他叹一口气,说: “若白,如果你喜欢百草……” “我出去一下。” 打断他,若白将书桌上纸墨收起来。 推开房门,夜空中繁星点点,冷风迎面吹过,走出去很远,若白才用手掩住嘴唇,微弯着腰,一阵阵地咳嗽。 走过庭院。 练功厅里黑暗无光。 那时他与她并肩坐了一整晚的长廊,此刻,他独自一人静默地坐在那里。 …… 百草呆呆望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中有难以掩饰的无措和痛意:“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喜欢初原师兄。” …… 夜风静静地吹。 长廊的阴影里,若白痛楚地缓缓闭上眼睛。 *** *** 第二天,婷宜没有来训练中心。 第三天,婷宜还是没有来。 梅玲很担心,她给婷宜打电话,婷宜的手机是关机。打到婷宜家里,她家里的保姆说,婷宜没出什么事,只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精神不是太好。 第三天的晚上,电视中,婷宜败给了日本的加藤银百合。 “唉。” 储物间,梅玲长长地一声叹息,望着婷宜的柜子,她站着发了半天呆,然后又是一声叹息。 “干什么?” 林凤看她一眼。 “婷宜输了,”梅玲愁眉不展,“她现在一定很难受。” “谁没有输过,难道婷宜以前就没有输过?世界大赛里,进入半决赛以后,婷宜经常输。” “那怎么能一样!婷宜她……她……刚刚经过这种事情,又输掉了比赛,还是在收视率这么高的节目中……”梅玲再叹一口气。 “刚刚经过什么事情!” 门一开,晓萤不悦地走进来,然后是百草。 “晓萤,别说了。” 用力拉了晓萤一下,百草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再造成大家之间的不愉快。 “……,”梅玲尴尬住了,她望向百草,踌躇了一下,走过去,脸红红地说,“百草,对不起,我前段日子误会你了,对你的态度很不好。” “没有啊,”百草急忙摇头,“你没有对我不好。” “唉,”梅玲挠挠头,羞愧地说,“其实,我后来想一想,也觉得你不像婷宜说的那样。只是,我怕如果我照常跟你说话,婷宜会觉得没有人站在她那一边,她会觉得孤立无援……” “你在说什么啊!”晓萤翻个白眼,“所以你就助纣为虐吗?婷宜就是这样被宠坏了,什么都是以她为中心的,全世界都围着她转,她喜欢初原师兄,初原师兄就必须喜欢她,她讨厌百草,所有人必须一起讨厌百草,这是自我中心,这是公主病,你懂不懂!” “别的不说,初原师兄来的那一天,婷宜是怎么对你的,”见梅玲还想辩解,晓萤提高声音,“你一直帮着她,跟着她,她一掌就把你挥到地上去了!你胳膊都流血了对不对,她看过你一眼,问过你一声吗?这就叫公主病!心里只有她自己,她自己是块宝,别人都是草!” “唉……” 梅玲说不出话来了。 “我明白,你没做错。”百草回答梅玲说,“婷宜说了那些之后,光雅、晓萤还是照常同我说话,如果你也那样,婷宜会觉得伤心的。” “百草……” 梅玲眼中含泪,她默默牵住百草的手。顿了顿,她吸口气,望着百草说:“百草,我想说的是,你不用做出那样的承诺。” “……” 百草一愣。 “既然初原前辈喜欢你,你也喜欢初原前辈,”梅玲郑重说,“你们就交往吧。” 晓萤呆住了。 穿好鞋,林凤抬起头,也看了看百草,说: “是的,你们交往吧。那天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初原前辈跟婷宜之间并没有什么,虽然婷宜喜欢初原前辈,但是初原前辈和你也有自由交往的权利。” “百草,别想太多。” 走到百草面前,林凤笑了笑,说: “刚才晓萤说的没错,同是队友,为什么只顾虑到婷宜的心情,而却要求你退让放弃,这不公平。婷宜一直是像公主一般的存在,但你也在努力地进步和提高,就算是丑小鸭,也可以有变成天鹅的一天。不能因为担心婷宜,就去伤害你,这不是身为队友的我们应该做的。” “嗯!对!” 梅玲用力点头。 晓萤呆呆地看向沉默不语的百草。 虽然百草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她知道百草不会的。她太了解百草了,在那天说出那句话之后,百草绝不会再允许她自己再跟初原师兄有任何发展了。 *** *** 漫天彩霞。 晓萤呆呆地坐在小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道馆里的小弟子们开始陆陆续续前往练功厅,经过她身边时,都会向她恭敬地行礼,然后好奇地一步一回头地看她。彩霞映红天际,晓萤木然地坐着,她有什么资格指责婷宜,她对百草做的,同婷宜有什么区别。 ………… ……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喜欢初原师兄!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初原师兄!”那一夜,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愤怒地摇晃百草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初原师兄!你有了若白师兄还不够吗?我恨你!百草!我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带你进来松柏道馆!” …… “你脸上的是什么!” 醉醺醺地瞪大眼睛,她摇晃着凑到百草脸上,伸手去摸,吃力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 “你哭了!戚百草,你不是木头人吗!你居然会哭!你凭什么哭!哈哈,说,你凭什么哭!哭的应该是我,不是吗?!我最好的朋友,抢了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 ………… 因为她喜欢初原师兄,所以她不允许百草也喜欢,她从没将自己的暗恋告诉过百草,却愤怒地指责百草,说百草抢了初原师兄,还用那样难听的字眼去骂她…… 百草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却伤害了百草。 抱紧膝盖,晓萤呆呆望着小路上陆续走过的人影,她比婷宜还坏,她说婷宜是自我中心,是公主病,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远远的。 忽然看到初原沿着小路走过来了,晓萤一惊,慌张地赶忙躲进旁边的大树后。现在不仅愧对百草,连看到初原师兄,她也会觉得心虚和不安,只想躲起来,如果有地洞,她也会想要钻进去! 过了一会儿。 没有一点动静。 偷偷摸摸地从树后探出脑袋,晓萤发现初原停下了脚步,他望着一个方向,静静地等在那里。 心中有点预感。 晓萤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果然是百草沉默地低着头正朝训练厅这边走过来。彩霞的霞光中,她意识到百草瘦了,虽然百草一贯不太说话,但是百草始终是挺拔有朝气的。 而现在…… 望到投在小路鹅卵石上斜长的人影,百草抬头,看到霞光中竟然是初原,她的全身一下子僵住!仿佛条件反射般地,她转身就想要逃开,脑中轰声一片,什么都无法去想! “百草。” 初原喊住她。 僵僵地转过身体,百草死死看着自己的脚尖,有杂草生长在鹅卵石的缝隙间,她行了个礼,声音涩住般说: “初原师兄。” 柔和的霞光将初原的身影勾勒出淡淡红晕的光边,望着她瞬时苍白的面容,和她在身侧微微握紧的双手,良久,他低声说: “那么,你就忘了吧。” 百草一怔。 “如果因为我,让你变得困扰,让你变得不快乐,”初原眼睛微黯,声音温和,“那么,你就忘了吧。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去韩国之前,不用记得我说过‘喜欢你’,不用感到有负担。” “初原师兄……” 声音颤抖地,百草缓缓抬起头。 “不用对我感到抱歉,”走到她的面前,像兄长般揉了揉她的短发,初原低声说,“是我没有处理好,害你面对这样困难的局面。”他深知她,无论她是否跟婷宜关系亲厚,在婷宜那般痛苦的爆发之后,她心中那近乎固执的正义感,会使得她再无法接近他。 “……” 百草慌乱地摇头。 “我喜欢那个像小草一样,充满生命活力,不屈不挠的百草,”手指不舍离开她的发间,初原凝视着她,“如果忘记那些,能够让你重新快乐起来,那你,就那样做吧。”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 心中涌满了又涩又苦的液体,她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那些液体就会冲出她的眼底。 “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可以了。”初原笑了笑,眼神温柔得就像游乐场那晚,高高的摩天轮周围绽开的烟花,“要是哪一天,你觉得可以想起来了,就来找我,好吗?” “我会等着你。” 手指离开她短短的发丝,初原静静地凝视她,手掌落在她的肩上,他想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秒。 “无论过多久,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等你。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是,要记得,我还在等你,会一直等下去。” 傍晚的空中,晚霞愈烧愈烈。 百草早已离开。 练功厅外的庭院上,晚课开始了,时有时无的风,飘来若白指导弟子们的低喝声。 躲在大树后,晓萤呆呆地望着初原。 小路上,初原依旧站在原地。 他已经站了很久很久。 暮色渐浓。 晚霞散去,夜空升起一弯明月,风越来越凉,草尖染上夜露,初原静默地站在原地,唇角的笑容再无踪迹。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渐渐的,夜露染上他的身体。 躲在大树后,晓萤呆呆地望着这个她从没见过的初原。 *** *** 推开房门。 晓萤劈头第一句话: “百草,我要你跟初原师兄交往!” 台灯下,百草正在预习下学期的功课,她惊愕地看向晓萤 ,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去训练呢?若白师兄问你了。” 勉强回过神,百草对她说。 “不要打岔!” 晓萤微怒地走过来。 “我在说,我要你跟初原师兄交往!” 风从窗户吹进来。 百草沉默半晌,说: “不。” “你说什么?”晓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怒了,“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不。”百草咬一下嘴唇,“我不会再去喜欢初原师兄。” “你怎么可以这样!”晓萤气得浑身颤抖,“晚课前初原师兄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到了!你难道真是木头人吗?你感觉不到初原师兄说那些话时,有多难过吗?你伤害到了初原师兄,你知不知道!” 百草面色一白。 心中仿佛被刀子狠狠划过,怔怔地看着晓萤,半晌,她僵硬地摇摇头:“……不会的,初原师兄……” “不会什么!”晓萤走过去,瞪着她,“你明明是喜欢初原师兄的不是吗?你自己都承认了,你有勇气在我们面前承认你喜欢初原师兄,为什么还要这么别扭!梅玲她们也说了,你可以继续喜欢初原师兄啊,没有人会指责你的!初原师兄喜欢你,你也喜欢初原师兄,那就交往啊!” “不,那是错误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百草摇头,努力保持着面容的镇静,“我……我不会再去喜欢初原师兄,他适合更好的女孩子。” “你是在说婷宜?”晓萤用力地翻个白眼,“拜托!婷宜都那么对你了,你还要为了她牺牲掉初原师兄?!是,婷宜喜欢初原师兄,她恨初原师兄喜欢你,难道你要因为害怕伤害婷宜,而选择伤害初原师兄?!” “百草,你究竟可以有多笨!” 晓萤气得抓住百草的肩膀,已经开始学咆哮教主那样用力地摇晃她,想要把她摇醒:“到底是婷宜重要,还是初原师兄重要,我不相信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被晓萤晃得一阵阵眩晕。 克制住心中的涩痛,百草吃力地望向晓萤,脑中却一遍遍闪过晓萤说的那些话,她伤害了初原师兄。难道,她又做错了吗,可是,她该怎样做,究竟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看,你明明心里也是痛的,不是吗?”看到百草眼底的痛楚,晓萤怔怔地望回她,思考着说,“为什么?明明喜欢初原师兄,明明你也很痛,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伤害初原师兄,也要伤害你自己?不,不是因为婷宜,你虽然很笨,但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那是因为什么?” “难道……” 看到百草慌乱去闪避的表情,有种寒冷从晓萤的指尖蔓延而上,她呆呆地握紧百草的肩膀。 ………… ……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喜欢初原师兄!我从小……从小就喜欢初原师兄!”那一夜,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愤怒地摇晃百草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初原师兄!你有了若白师兄还不够吗?我恨你!百草!我讨厌你!我当初就不该带你进来松柏道馆!” …… “你脸上的是什么!” 醉醺醺地瞪大眼睛,她摇晃着凑到百草脸上,伸手去摸,吃力的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 “你哭了!戚百草,你不是木头人吗!你居然会哭!你凭什么哭!哈哈,说,你凭什么哭!哭的应该是我,不是吗?!我最好的朋友,抢了我最喜欢的男孩子!哭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 ………… 难道—— ………… …… “晓萤。” 那一晚,看着泪流不止的晓萤,百草浑身都僵住了一般,她轻轻伸出手,想要去碰触晓萤,然而,有些不敢,手指又蜷缩回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 …… 医院的走廊。 “哪怕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晓萤,我还是想做你的好朋友。”百草默默低下头,“做错的事情,我会去改,请你相信我。” …… ………… “是因为我?”晓萤难以置信地呆住,过了好久,她傻傻地看着百草,“不是因为婷宜,是因为我,对不对?” “不是的!” 百草急忙说。 “呵呵,”晓萤干笑,“我就觉得,就算你再可怜婷宜,也不应该做出这种傻事。原来,是因为我啊……” “不是因为你!”百草急了,“是我觉得我和初原师兄不合适,我不想耽误他,不想因为我的事情,给他带来麻烦!” “别骗我了,”晓萤无力地揉了揉脸,颓然在床边坐下,“你撒谎的水平太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晓萤……” “够了,”打住她,晓萤吸一口气,扭过头,异常郑重地看向百草,说,“那晚我喝醉了,我是故意逗你的。因为你喜欢初原师兄,却没有事先告诉我,所以我生气了,我是故意要让你心里难受,来惩罚你。你太笨了,居然上当,这都能当真。” 百草默默地看着晓萤。 晓萤说她的撒谎水平差,可她自己又高得到哪里去呢?如果不是太过喜欢初原师兄,怎么会因为听到傍晚时初原师兄的那些话,就宁可自己去痛,宁可放弃从小暗恋的心思,而劝她去跟初原师兄交往呢? 晓萤是她的好朋友。 晓萤为她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她为了晓萤。 也—— 什么都可以。 “OK,你不信是吧,”在百草清澈沉默的目光下,晓萤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只好苦笑着宣布投降,“好,我承认,我曾经暗恋过初原师兄。知道初原师兄喜欢的是你,我也有点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不是因为你,而是……觉得以前自己从未争取过……” 百草急忙说: “你现在也可以去争取……” “都知道初原师兄喜欢的是你了,我还争取什么啊,”依旧打断她,晓萤呵呵一笑,“我也是有骨气的人,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我喜欢他,我才不要让知道。” “如果初原师兄知道你喜欢他,说不定……” “我是有感情洁癖的!”晓萤瞪大眼睛,“既然他心里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不纯洁了,我才不会喜欢已经不纯洁的人!我要的是一心一意,只喜欢我,从生到死,只会喜欢我一个人的那种人!” 百草怔住。 “所以你看,初原师兄已经配不上我了!”晓萤拍拍百草的肩膀,“但是初原师兄还是蛮优秀的,浪费了可惜,你一定要把握住,明白吗?既然你说过你喜欢初原师兄,就要为你说过的话负责任,否则就是始乱终弃,就是见异思迁,我会谴责你的,懂了吗?!” 百草更深地怔住。 “好了,睡吧,”倒在床上,晓萤用手背遮住眼睛,“明天你就去找初原师兄,告诉他,你想通了,决定跟他继续交往了。如果你不去,我就压着你去!” 不知过了多久。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望着窗外月色发呆的百草扭过头,她走过去,为已经睡着的晓萤轻轻盖上凉被。手臂滑下在身侧,睡梦中的晓萤眉心微微皱着,唇角染有淡淡的忧伤。 虫鸣声远远地传来。 凝望着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百草久久沉默。 *** *** “……上周日,加藤银百合在比赛中战胜了来自瑞典的选手瑞丝,这一周,她的对手将是来自我国国家队的选手董彤云。董彤云曾经在全运会中获得跆拳道全国冠军,在世界大赛中也屡有佳绩,让我们采访一下董彤云的教练,请问,彤云与加藤银百合的交手,您如何预测……” “……加藤银百合代言的日本某电器品牌,近日举行盛大的新品发布会。在发布会上,加藤银百合一身高雅小礼服,仪态万方,被媒体竞相追逐。加藤银百合说,能够战胜婷宜,是她的荣幸,她会集中精力备战接下来的比赛,希望与更多的高水平选手切磋……” 聚在训练馆的电视机前。 百草和大家一起看最新的体育报道。 “最开始都还都是国青队的选手,现在居然连国家队的董彤云都要出场了,”梅玲诧异地说,“她不是被视为婷宜最有力的竞争者,可能要跟婷宜角逐世锦赛的参赛资格吗?据说她一向自视甚高,居然会参加这种节目,去跟加藤银百合交手。” “大概就是因为婷宜输了,她才会去的。”林凤说。 “嗯,有道理,”望着电视镜头里,清纯美丽得如同百合花一般的加藤银百合,梅玲思考说,“如果能够战胜打败了婷宜的加藤银百合,董彤云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不在婷宜之下。” 电视里在重播加藤银百合战胜瑞丝的画面。 百草凝神细看。 瑞丝身材健美,人高马大,出腿势大力沉,而加藤银百合,她动作优美,看似每一腿都很轻巧,却如同水银泻地,能找到瑞丝进攻和反击的每一个漏洞。 “你觉得加藤银百合的实力,与婷宜相比,如何呢?”林凤看向百草,问她的看法。 百草摇头:“只看一场比赛,不好判断。” 那场比赛的录像她看了,婷宜的状态有点不对,反应比平时要慢一点。此刻,研究着加藤银百合与瑞丝交战时的情形,百草思忖说: “不管怎样,她是很有实力,也有很潜质的选手。” “实力这么强,为什么以前没有听说过她?”梅玲怀疑地说。 “据说她是日本跆拳道界加强训练的秘密武器,”申波走过来,推了推黑框眼镜,说,“为了在世界大赛中,出奇不易地打败恩秀。” “那为什么现在又参加这种节目?” “据说她签了一些大公司的代言,为了打响知名度,所以来参加。这个节目的收视率非常高,在日本也有转播,她连胜两场,在日本国内人气大涨。听说在韩国也有转播。” “哇,”梅玲惊叹,“说不定哪一天,李恩秀也会出现呢,那样简直就是提前开幕的世锦赛了!” “喂,你怎么今天一句话也不说,”捅了下有点发呆的晓萤,梅玲奇怪地说,“你平时跟话痨一样,说个不停,最近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简直比百草说的话还少。你是不是跟百草灵魂互穿了啊!” “你才话痨!你才魂穿!” 晓萤白她一眼,心情就像快要下雨前的天空,阴沉沉,灰暗暗的。 *** *** 时间一天天过去,晓萤悲哀地发现,无论她说什么,百草就跟铁了心一样,回避跟初原接触的任何机会。她从未有这么后悔过,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她一定绝不会再喝醉酒,绝不会去跟百草说那些混话。 百草这个死心眼! 闷头走在道馆的小路上,晓萤郁闷地重重踢飞一块小石头,小石头划出一道抛物线,落进路边的小树林里。 “唔!” 吃痛的声音响起,一翻身,刚才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亦枫从树下坐起来。抓住那颗闯祸的小石头,他打着哈欠望过来,正好看到一脸心虚准备逃跑的晓萤。 “你——过来!” 亦枫一本正经地板起面孔。 晓萤期期艾艾地磨蹭到他面前,扁扁嘴,说:“就是一颗石子,计较什么啦,又没弄伤你……” “砰!” 亦枫敲她一个爆栗! “整天没大没小,这是你跟师兄说话的态度?叫亦枫师兄!” 晓萤又扁扁嘴,嘟囔着说: “亦枫师兄好。祝您下午好,睡得好,睡得香,睡得饱。好啦,可以放小的我走了吗?” “就你话多,”亦枫似笑非笑看她,“告诉我,最近怎么了,整天愁眉苦脸的。” “唉——” 一被提到这个,晓萤就是一声长叹。 “说啊。” 亦枫瞪着她,等了半天,除了那一声叹息,她居然什么都没说。 “没用的,你帮不上忙,”晓萤默默摇摇头,“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你不知道,我就是那种传说中很坏很坏的人,我……”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你……” 难得看到只爱睡懒觉的亦枫会这么热心,晓萤还真有点不习惯了。她上下打量着亦枫,忽然,她眼睛一亮,一个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越琢磨,她越觉得可行,眼睛也开始冒出亮光。 “亦枫师兄!” 扑过去,紧紧抓住亦枫的双臂,晓萤的眼睛亮得骇人,她激动地说: “没错!你可以帮我!你可以帮我很大很大的忙!我会感激你的!亦枫师兄,你果然是我的救星,是你提醒了我!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挽回!” 有点被她吓到,亦枫的头往后挪了挪,惊疑地说: “你想让我做什么?” “跟我交往吧——”盯紧他,晓萤满怀激情地说,“亦枫师兄,请你跟我交往吧!” *** *** “……今晚,董彤云惜败给加藤银百合,”电视里,记者面色凝重地站在体育馆外,身后是如潮水般黯然散场的观众们,“加藤银百合究竟还会再战胜多少位选手,她的擂主地位还会再持续多久,我们尚未可知……” 除了董彤云败北的消息外,训练中心近期最轰动的事情就是—— 亦枫和晓萤交往了! 林凤、梅玲、光雅全都目瞪口呆。 看到晓萤只要训练有空隙时间就会跑到亦枫那里,亲密地为亦枫送水递毛巾,笑得如同花朵盛开一般,还会很热情地挽住亦枫的胳膊,百草也常常会愣住,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和亦枫在交往啊!” 回道馆的路上,百草小心翼翼地问了之后,晓萤笑容灿烂地回答。然后百草就看到她像小鸟一样飞到亦枫身边,抱住亦枫的胳膊摇来摇去,甜蜜蜜地说: “爱情就是这样的,忽然之间就发生了!我没从想到我会喜欢上亦枫,可是,就在那一刻,突然地,我们就相爱了!” 望着甜蜜蜜依偎在亦枫身上的晓萤。 百草彻底呆住了。 若白也看向亦枫和晓萤。 “我们约会去了哦!”挽住亦枫,晓萤兴高采烈地挥手说,“百草,你跟若白师兄一起回道馆吧!” 两个人影很快就消失了。 街道上只剩下若白和百草。 百草呆呆地收回目光,一脸迷茫地去看若白。一定是晓萤在骗她,可是为什么亦枫师兄居然会配合,而且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居然有说不出的相称的感觉。 “走吧。” 若白淡淡说。 “哦。” 百草跟在他身旁。 “再有几天就开学了,”烈日当空,若白的身影却有种清凉的感觉,“高三的功课会很紧,再加上训练,如果要参加世锦赛,训练时间也要增加,你能应付得来吗?” “嗯,可以的,”百草点头,“我已经开始在预习功课了,我看了下,发现高三的新内容并不多,只要……” 听着她安排自己时间的计划,若白静静走在她身边,有音乐从街道旁的店铺里传出,有孩童在开心地吃冰激凌,有汽车缓缓地行驶,在夏日的中午,一切温暖而平静。 走着走着,百草忽然发现若白没有了。 她一回头。 一只脆皮雪糕在她面前。 “吃吧。” 若白将雪糕递给她,淡淡说。 浓浓的巧克力脆皮,冒出丝丝凉气,百草咽了下口水,抬起头,她将雪糕又举给他,说:“你吃吧,我训练完喝过水了,现在不渴。” “我不喜欢吃甜的。”若白皱眉。 “哦……” 又看了他一眼,她脸红地开始吃,咬一小口,巧克力的脆皮在口中碎开,又甜又苦,冰凉凉,香浓得像丝缎一样。 拐过街角。 亦枫打个哈欠,摇头说: “你演戏演得太假,就算能骗得过百草,也骗不过若白,我看连林凤和梅玲都骗不过。” “哼,只要能骗过百草就好。”咬牙切齿地说,晓萤瞪一眼他,“还不是因为你,我表现得那么投入,你就在旁边懒洋洋的,一点感觉也没有!拜托你配合一点好不好,是你自己答应要帮我的呢!” “你没说要这样帮。” “不管!你答应了就要做到!”晓萤转转眼珠,“为了惩罚你,你请我去吃冰激凌吧,我要吃那种很贵的哦,至少一杯要三十块钱以上才行!” “砰!” 亦枫敲她一下。 “你做梦吧!最多,请你吃个甜筒。” “哇!”晓萤立刻谄媚地抱紧他的胳膊,“亦枫师兄,你真好,我真的快爱上你了!那个,我要吃那个甜筒!”拽着他,她兴奋地跑向路边那个色彩缤纷无比的冰激凌店。 *** *** 世界跆拳道美少女大赛,随着加藤银百合继续高歌猛进,接连又打败了从韩国前来的权顺娜,和跟董彤云一样同样来自国家队的孟莎,媒体和舆论的风向渐渐有了变化。 “……近来,加藤银百合在网络中的被搜索次数飞速攀升,已经远远超过婷宜,成为体育明星中被关注度最高的人。由于她接连打败包括婷宜在内的多位中国选手和外国选手,网民们呼吁,在中国的土地上要维护中国跆拳道的尊严……” “……究竟谁可以终结加藤银百合的不败神话?……” “……近日来,有上百位观众在电视台周围抗议,不满加藤银百合持续占据擂主地位,要求取消这个节目的播出……” 同时,暑假也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开学后,晓萤和亦枫的恋情不断升级,现在两人基本都是一起到训练馆,再一起离开,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似的,看得所有人都侧目。百草渐渐也有些困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晓萤每晚都很晚才回来,回来时眼睛都闪亮得像星星,双腮也像染了胭脂,嘴巴笑得合不拢一般。 真的很像…… 在恋爱了。 而且比晓萤以往的每次“恋爱”,都要更加幸福和甜蜜。 深夜,百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睡梦中,晓萤均匀的呼吸声从旁边轻轻传来。白天的时候,又要上课,又要训练,她可以做到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而夜深人静时…… 她缓缓闭上眼睛。 想起那个彩霞满天的傍晚。 ………… …… “那么,你就忘了吧。” …… “如果因为我,让你变得困扰,让你变得不快乐,那么,你就忘了吧。让所有的事情都回到去韩国之前,不用记得我说过‘喜欢你’,不用感到有负担。” …… “只要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可以了。” …… “要是哪一天,你觉得可以想起来了,就来找我,好吗?” …… “无论过多久,无论将来还会发生什么,我都会等你。你什么都可以忘记,但是,要记得,我还在等你,会一直等下去。” …… ………… 窗外只有寂静的月色。 百草默默地躺着。 她曾经以为,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跆拳道和学习,只要把这两个做好,她身边的人们就会变得很开心。可是,她已经伤害到了初原师兄和晓萤。她以为,只要不再接近初原师兄,晓萤就有机会和他在一起。 但是现在晓萤和亦枫师兄…… 脑袋想得痛起来。 翻了个身,百草努力让自己睡去,不再想这些比跆拳道还要复杂百倍的事情。 *** *** 同样的月光。 厚厚的书籍,笔尖“沙沙”地记录在医学笔记上,远处的大榕树被夜风吹得轻声作响,就像是有人来了。急忙抬头,初原屏住呼吸,然而透过木窗望去,那里的树下空无一人。 他怔怔地望了很久。 夜风很凉。 手指握紧那只黑色的钢笔,良久,初原才缓缓垂下目光,又看回医学书籍里。 *** *** 一样的月光洒在若白和亦枫的宿舍窗台上。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坐在床沿上,最爱的玄幻也看不下去了,亦枫皱眉看向若白,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嗯。” 若白淡淡应了声。 “晓萤让我演戏,是为了让百草相信,她不再暗恋初原了,让百草可以不再顾虑她,能放下罪恶感跟初原在一起。”亦枫揉揉眉心,“这么荒唐的事,你居然让我去答应。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如果百草真的相信了,说不定她就真的会跟初原开始交往了!” “嗯。” 翻译好一份文件,若白又拿过新的一份,埋头继续工作。他的目光扫过台灯旁的一对毛笔,那是百草从韩国买给他的,笔头是一对穿着韩国民族服装的小人,敲着长鼓,欢快高兴的模样。 “若白,别这样。”亦枫沉声说,“你喜欢百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告诉我原因!” “……” 在灯下,若白沉默着一动不动。 “她喜欢初原。” 就在亦枫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若白淡淡地说,声音如窗外的月光一般寂静。 “哈哈,”亦枫失笑,“她喜欢?这些事情上,百草笨得就跟什么一样,对,就像晓萤那天说的,她笨得就像一只呆头鹅!她能区别出来,什么是‘那种’喜欢,什么是普通的喜欢?能区别出来,她对初原究竟是像对兄长一样喜欢,还是……” “只要她喜欢,就够了。” “若白!”手扶住头,亦枫叹息说,“如果是你先对百草告白,很有可能百草接受的就会是你。” “初原比我更合适她,”若白的背脊单薄如纸,“和初原在一起,她会像同年龄的普通女孩子一样,每天都很开心。” “你也可以,你为百草付出的……” “只要她能开心。”打断他的话,若白的目光久久落在那个穿着韩式长裙手拍长鼓笑容灿烂的小姑娘身上,“亦枫,谢谢你。” 窗外明月皎洁。 亦枫无力地长叹,摇摇头,又摇摇头。 Chapter14 这天,又是周一。 训练前,先到的队友们照例聚在一起,收看电视里关于跆拳道美少女大赛的比赛进展。 “昨晚,加藤银百合第六次守住了擂主宝座,她以3:2的比分,战胜了来自泰国的选手布洛蕾。布洛蕾是泰韩混血,出身于跆拳道世家,这次前来中国参赛,泰国国内的民众对她寄予了很多期望。比赛刚一结束,布洛蕾就在赛台上流下了眼泪……”电视里重放着昨晚的镜头。 “这个布洛蕾还挺漂亮的。”站在电视机前,梅玲研究着说。 “那当然,”晓萤撇嘴说,“跆拳道美少女大赛嘛,肯定是要长得漂亮的。所以我觉得,这节目就是哗众取宠,比赛就比赛,什么美少女不美少女的,难道长得漂亮,裁判就能多判给一分?” “百草,你也去吧!”光雅突发奇想。 “咦,对啊,”梅玲被提醒了,连忙看向百草,“百草,不如你也去参加吧,这节目影响这么大,如果能战胜加藤银百合,说不定……” “我刚才才说,这节目哗众取宠,你们就要让百草去参加,”晓萤一脸无奈,“你们到底给不给我面子啊。” 电视里。 记者面对着镜头说: “来自日本的加藤银百合究竟还会保持多久不败的神话呢?下一周,她的对手将会来自中国……” “又是国内的选手,”梅玲立刻竖起耳朵听,“应该还是国家队的,可是,连孟莎都去了,她们应该没人了啊……” 电视里。 “而且是来自国家级金牌教练沈柠的门下,与婷宜同出一个队,是婷宜的师妹……” 晓萤瞪大眼睛。 光雅和梅玲面面相觑,正准备去训练前热身的林凤停下脚步,就连百草也愣住了,她从没听说队里有谁要去参加这个比赛啊。 “她的名字叫做……” 电视里,记者低头查看手中的纸页。 “蹬、蹬、澄。” 有高跟鞋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那脚步声很熟悉,女孩子们扭头一看,果然是婷宜。自从那次初原事件后,婷宜来训练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偶尔来了,也基本不跟大家交谈。 穿着一条高雅精致的小黑裙。 婷宜冷冷地走向储物间,仿佛没有看到她们,也没有关注电视里正说的是什么。 电视中。 “……叫做戚百草,”记者面对镜头说,“很有中国古典风格的名字,我们希望这个叫做戚百草的选手,能够在下周日的比赛中……” 空气冻结住。 然后。 “百草——!”梅玲尖叫,她扑过去紧紧掐向瞬间石化的百草,“你什么时候报名的!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百草完全傻住。 被梅玲和光雅惊声诧异地七嘴八舌问着,她终于晃过神,勉强清醒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也呆住的晓萤。 难道是晓萤…… “不是我!不是我!”晓萤吓得慌忙摆手,“我没有偷偷帮你报名!” “肯定是你,就你爱做这种事情,”梅玲瞪向晓萤,想了想,又说,“不过也没什么啦,既然那么多人都能参加,百草当然也可以去参加。” “真的不是我!” 晓萤都想要尖叫了。 “肯定是……” 光雅也说。 “那就不是晓萤,”百草急忙替晓萤说。虽然她脑中还是乱糟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晓萤说不是她做的,那应该就不是。 “是你自己,对不对?” 混乱的气氛中,一道清冷嘲弄的声音如同一根闪着寒光的针,插了进来。 那是婷宜的声音。 梅玲她们顿时僵住,不敢说话,傻傻地望向正慢步走过来的婷宜,她们还以为,婷宜已经进了储物间了。 走到百草面前。 婷宜讥讽一笑,说: “是你自己,去替你自己报的名,对吗?” “不对。” 回望向她,百草吸了口气,摇头: “我没有报名。” “哦?那么,难道是节目组突然发现了你这个了不起的天才,在没有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私自就把你的名字宣布了出去,让你不得不去参加?”挑了挑眉毛,婷宜不屑地说,“这次怎么没能跟晓萤事先沟通好,她不肯去背这个黑锅,你不就暴露了吗?” 这段话把百草听绕了。 她怔了怔,又吸一口气,克制住心中的情绪,说: “婷宜,事情不是像你说的这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会去问清楚……” “戚百草,你就不肯诚实一次吗?” 婷宜淡淡一笑: “你做的没错,这是多好的机会。如果打败了风头正劲的加藤银百合,那么你就是民族英雄,世人都会爱戴你,而且我曾经输给过她,你也可以据此证明,你比我强!即使你输了,反正我们都已经输过了,世人也不会觉得你特别差劲。” 慢悠悠地鼓了鼓掌,婷宜眼神冷冷地说: “这么好的主意,这么好的策划,我都快要崇拜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扭扭捏捏不肯承认呢?” “我没有,不是我报的名!”心中的情绪在翻腾,百草努力克制自己,“请你不要总是用这样的恶意来猜测我,虽然我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 “我只是有一个疑问,”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婷宜的目光嘲弄地打量她的面容,“这个节目叫做‘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你去替自己报名的时候,是怎么样告诉节目组,你是一个‘美’少女呢?” 在那个“美”字上。 婷宜狠狠加了一个重音。 百草的脸“腾”地涨红了。 她咬紧嘴唇,胸口起伏了一下,凝声说:“婷宜,我已经解释了好几遍,我没有去报名。要是你不相信,你应该有这个节目组工作人员的电话,那么我们现在就打过去,问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不用这样一再地讥讽我。” “只是——” 百草定定地凝视婷宜。 “如果证明是你猜错了,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用这样的恶意来猜测我。” “哈,”婷宜挑眉一笑,“好主意。你以为我不敢打吗?我现在就打,而且我用免提打,我要让大家都看清你到底是怎样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奉劝你,如果是你自己报名去参加的,就趁早自己承认,免得待会儿难堪……” “是我替她报的名。” 肃凝的声音响起,阳光从走廊两旁的玻璃窗洒照进来,若白身穿道服,头发上有微湿的汗水,他面色淡然地走过来。 “因为怕她会拒绝,所以我私下替她报了名。” 看着若白,婷宜冷冷一笑,说: “我不信。” 说完,她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手机里的对话被外放出来,那端的声音有些嘈杂,但还是可以听出来,节目组的人员很热情地翻查了资料,回答了婷宜所有的询问。 婷宜的面色变了又变。 通话结束后,她手指紧紧地握住手机,望着若白说: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想让她拆我的台,让她踩着我,去出风头?” “你败给加藤之后,去参赛的瑞丝、董彤云、权顺娜、孟莎、布洛蕾,都是为了去拆你的台,踩着你去出风头?婷宜,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若白淡然回答: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你而做。我让百草去参加,是因为她可以打败加藤,这个理由,跟你当时去参加这个节目的原因,是一样的。” 僵住一般,婷宜死死地盯住若白,忽然,她又挤出一个笑容,冷声说:“哦?甚至你也认为她是‘美’少女?” 若白淡淡看向百草。 “是,我觉得她很美。” “呵呵,”婷宜又笑,嘴唇在轻轻颤抖,“若白,你真了不起,她都已经背叛了你,你还要为她做这些事情。你是喜欢她的,不是吗?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自己很心酸很可怜吗?” 晓萤、梅玲张大了嘴巴,光雅攥紧林凤的手臂,四个人不约而同一起看向已经完全听呆的百草。 百草只呆了一秒,就怒视着婷宜,凛然正色说: “不许你这样说若白师兄!” 虽然被婷宜的这段话惊得脑中轰鸣,但是“心酸”、“可怜”这样的字眼,是她无论如何也听不下去的! “百草是我的师妹,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满是阳光的走廊上,若白肃容说,“刚才你默认了,如果证实是你错怪了百草,从今往后,就不会再用这样的恶意去猜测她。我希望你能做到。” 婷宜的面色又变了变。 “我希望的倒跟你不同,”缓步逼近百草一步,婷宜慢慢地打量她,“我希望她真的可以打败加藤银百合。万一她败得比孟莎还惨,岸阳训练中心的脸就被她丢尽了。” “我不会败。” 暗自一咬牙,百草下定了决心。不管若白师兄是出于什么考虑,他已经替她报了名,电视上也已经公布出来,那么—— “我会战胜加藤银百合。” “哦?” 婷宜挑眉一笑: “那我可真要拭目以待了。” *** *** 训练结束后,等婷宜一离开,储物间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梅玲和晓萤扑向百草,兴奋地说: “你真的决定了?去参加美少女跆拳道大赛?” “嗯。”百草点头。 “一定要加油啊!不可以再输了!”光雅也激动得有点眼闪泪光,这段时间每逢周日她都会去看那个节目,虽然说跆拳道无国界,可是看到加藤银百合一次次地连胜,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我会的。” 百草回答说。 “我觉得你在比赛中战胜加藤银百合没有问题,”林凤退后几步,研究了一下百草,“但是我希望,你能在容貌上,美丽上,也战胜加藤银百合。” 这下子,百草愣住了。 “对哦,”梅玲附和,“百草,你一定要美美的才行,现在这时代,体育明星不但要竞技水平高,长得漂亮也很重要。你要完胜!跆拳道和美丽,同时打败她!” “没问题!” 一把拉过呆愣住的百草,晓萤细细去看她的五官: “这件事就交给我了,百草的五官很好看,尤其这双眼睛,又大又亮,比小鹿的眼睛还漂亮,皮肤也好。对了,梅玲,你还记得那次在韩国的化妆品店,店员为百草简单画了个淡妆……” “对、对!那次我都简直惊为天人了!”梅玲拼命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其实百草是从来不打扮,但是胚子非常好。我倒觉得百草最出色的是皮肤,这么的白里透红,只要再稍微加一点粉底……” 两人顿时开始又摸又捏百草,讨论得热火朝天。 “化妆品我家里都有,还有新买来没来得及拆封的,到时候我提前拿过来,咱们先研究一下,百草用什么妆容比较好。道服的话,上次在韩国,百草最后穿出来的那套新道服就非常漂亮,只是百草的发型……” 教练办公室。 窗外彩霞渐起,沈柠斜靠在办公桌上,她望了望面前这个沉默不语的若白,说:“你是以训练中心的名义,同节目组联系的。我不记得,我同意过你这么做。” “我征求过您的意见。”若白回答说。 “我并没有同意。” “您说,您需要考虑。” “我还没考虑出结果,你就已经去做了!”沈柠面容一冷,“若白,你太自作主张了。” “我等了您两个星期,您始终没有考虑结束。”若白淡淡说,“于是我认为,既然这个决定您这么难下,不如我来决定。” “呵呵,”沈柠气得想笑,“你有什么资格?” “我接受您的提议。” 看着沈柠,若白静静地说: “打完这场比赛回来,我就正式成为您的助教。” 办公室内沉默了几秒钟。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沈柠眯了眯眼睛,“是,我一直认为,你做一名教练,比做一名选手更有潜质。以前我也向你提出过这个要求,但是你始终没有答应。现在,就为了这件事,你终于肯了吗?” “若白,我再提醒你一次,我要的是全职的助教。一旦做了,你将不能再参加任何比赛,将要彻底放弃你做为选手的身份。你能做到吗?” “我只有一个要求,”若白淡声说,“分组对练的时候,我继续做百草的搭档。” “希望百草值得你为她做的这些,”沈柠摇头,“不过,你该怎么跟她解释呢?她的性格,只怕不肯看到你为她牺牲这么多。” 若白回答: “那是之后的事情。” 过了片刻,见沈柠没有对参加节目的事情再说什么,若白对她行了个礼,默默出去了。 *** *** 距离周日晚上的比赛,只有不到六天的时间,若白加紧了对百草的训练。晨练提早一个小时,晚练增加一个小时。 “呀——喝——!” 大亮的灯光下,百草腾身旋起,清喝响震房梁,气流被她的腿势旋转成漩涡,高高击在悬空吊起的脚靶上! “休息一下。” 看她演练完一遍腿法,若白起身,他从壶中倒出一杯凉茶,递给大汗淋漓走过来的她。用毛巾擦了擦汗,百草咕咚几口把凉茶喝下去。 凉茶很好喝。 入口微苦,应该是有金银花和竹叶,随后清甜,好像加了甘草和蜂蜜,又混合着清新的香气,是白菊花的味道…… 若白将她的杯子又倒满,说: “今天就到这里,喝完水就早点回去休息。” 百草急忙说: “我不累,我还可以再练一会儿!” “已经可以了,”若白将凉茶又递到她手中,“如果有时间,可以再多看一遍加藤银百合比赛的录像。” 百草一怔,她偷偷看了看若白,说: “你说‘可以了’,是觉得……以我现在,打败加藤银百合,基本没有问题吗?” “嗯,”若白让她坐下,为她按摩放松肩膀和后背,“你能打败她。” 虽然很想克制,但是百草还是登时露出了笑容,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白师兄一向是很严厉的,还是第一次这样肯定她! “真的吗?” 她喜悦地看着他。 “跟随云岳宗师封闭训练一个月,你进步很大,”若白淡淡说,按摩到她的手臂,“但这都是训练时看到的情况,希望你比赛的时候,能表现得更好。” “我会的!” 百草用力点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若白这句话点燃了!她忽然很想立刻就去比赛,让若白看到,那一个月她每天在山洞里辛苦练功的成果! “但是不要轻敌。” 静静按摩完她的手指,若白半蹲下,为她按摩放松双腿。不知怎的,百草忽然面颊一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挪了挪,嗫嚅着说: “我……我自己来……” 若白抬眼,淡淡地看了看她。百草于是涨红着脸重新坐好,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以往若白师兄训练后帮她做按摩放松是经常的事情,同是一组的搭档,她也经常为若白做…… “距离比赛还有两天,你要调整好心态。”若白继续专注地敲打放松她的双腿,“这场跟平常的比赛不同,它是一个节目,不要让摄像机和照相影响到你。” “……是!” “好了,这里还是由我来收拾,你回去吧。”若白站起身,踩到高凳上,他去解开悬吊在屋梁上的脚靶。过了一会儿,听到她走向门口的脚步声,他迟疑了下,出声说: “百草……” “若白师兄。” 脚步声停下来,百草不解地转身看他。是错觉吗?她听到若白的声音里有点僵硬涩重。 “把那壶凉茶带走。” 灯光投射下来,若白背对着她说。 “嗯?” 她愣了下。 “那是初原给你泡的。”手指僵硬地放在脚靶上,若白的声音还是淡然如常,“……不要让初原,等你太久。” 百草愣愣地呆住。 那个彩霞满天的傍晚,他从小路旁的树林中走过—— 看到了她和初原。 缓慢地从房梁解下脚靶,背对着她,若白默默望向窗外,夜空中有一轮明月,还有寥寥的几颗星星。有风吹进来,胸腔中涌上一阵咳意,不想让她听到,若白努力调整呼吸,压制下已快速涌至喉咙的咳嗽。 初原可以给她很多。 而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 *** 周五,不知晓萤用什么说动了若白,若白居然取消了她晚上的训练。晓萤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穿得漂亮一点,百草犹豫了一下,选择穿上那条白色棉质连衣裙,一路步行走到距离松柏道馆三条街的那间“必胜”披萨店。 “欢迎光临!” 风铃一响,身穿绿色围裙,手捧餐单的披萨店小姐对她微笑致意。临窗的彩色沙发长椅里,晓萤正拼命向她招手。 百草走过去。 怔了下。 她看到亦枫正坐在晓萤的身旁,懒洋洋地边打哈欠,边翻看餐单。见她过来了,亦枫漫不经心地对她说: “嗨,百草。” “……亦枫师兄好。” 对亦枫恭敬地行礼,百草赶快看了一眼晓萤,她以为晓萤神神秘秘地约她出来见面,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哎呀,别叫他师兄,”靠在亦枫的肩膀上,晓萤笑嘻嘻地说,“他现在不是以师兄的身份出现的,是我的男朋友,我喊你出来,就是跟你正式确认他的身份。” “没大没小!” 亦枫反手敲晓萤一个爆栗。 百草目瞪口呆。 “喂!你敢在百草面前对我凶!小心百草认为你配不上我,我就不跟你交往了!”捏住亦枫的耳朵,晓萤咬牙切齿地威胁他,“快!跟我道歉!否则我要再多点一盘鸡翅!” 百草赶忙低下头,研究餐单。 她就算再笨,也知道什么是打情骂俏。对面两人拳打脚踢、叽叽咕咕了半天,加了一盘鸡翅,又加了一盘意大利面,状况才平静下来。然后服务生开始上餐了。 “你没来我就先点了哦,反正你也不懂,”晓萤喜滋滋地看着餐桌上一道道精美的食物,“这是提拉米苏,这是黑森林,都很好吃哦!一会儿还要上鸡翅,那是我的至爱!披萨也不错哦!” 非常精美的甜点。 可是每份都只有小小一点,百草刚才已经在餐单上看到了它们的价格,都在二十多块钱以上。 “放心啦,今天是亦枫请客!”晓萤得意地笑,“百草,咱们就大开杀戒吧!哈哈哈哈!” 百草认真地打量两人。 虽然亦枫一副似笑非笑,很受不了晓萤的样子,可是,他含笑的目光几乎从没有离开过晓萤的脸庞。 第一次,百草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她一直觉得,晓萤是为了让她心安,才故意找来亦枫,显示已经不再在意初原了。可是,一天天看着晓萤和亦枫的交往,似乎事情又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至少晓萤和亦枫的甜蜜亲昵是在举手投足间,完全做不得假的。 “呜,可惜还不能吃,还要再等一个人,”晓萤哀怨地看看店内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三分钟了,居然迟到。” 正说着。 门口的风铃一响。 “欢迎光临!” 系着绿围裙的女服务生鞠躬行礼,笑容甜美。 店内有悠扬的音乐声,周围有客人们的刀叉声,百草吃惊地望着初原越走越近,她忽然有种想逃的感觉,然而,身体又仿佛被施了魔法,呆呆地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看到她。 初原也明显地怔了下。 他望着她。 她望着他。 百草呆呆的,她记不得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初原,好像是很久很久,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看这里!看这里!” 晓萤挥舞着叉子将两人喊醒: “一会儿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现在先坐好听我说!” 初原在百草身旁坐下,他这才看到亦枫,微笑点头道: “亦枫。” “嗨,初原。” 亦枫笑了笑,依旧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这次呢,把初原师兄和百草,”晓萤严肃地看看初原,又看看百草,“你们两个喊出来,约在这里,是有两件事情。” 百草凝神听。 努力不让自己感受到初原就在身旁的气息。 “第一件事,百草周日就要跟加藤银百合比赛了,让我们先预祝百草比赛胜利!”举起冰红茶,晓萤很豪迈地说,“必胜!” 初原、亦枫也举起杯子。 百草脸红了下,同他们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用力地说: “我会加油的!” “必胜!” 初原笑容温和,他手中的玻璃杯同她的碰在一起,“叮”的一声脆响。 “第二件事呢,”晓萤咳嗽一声,继续摆出很严肃的态度,“是关于我的。初原师兄,你知道我曾经暗恋过你吗?” 初原一愣。 “晓萤!” 百草着急地喊,担心地看一眼亦枫。 “没关系啦,亦枫知道的,”晓萤一脸无所谓,然后郑重地对初原说,“我暗恋过你,所以知道你喜欢的是百草,我心里很难受,骂了百草一顿。百草这个人,你也知道的,死心眼的很,为了不肯伤害我,她坚决不肯再跟你交往。” “……” 初原扭头,看向不知所措的百草。 “现在亦枫也知道了,他跟百草一样,也不相信我,以为我是为了忘记初原师兄你,才跟他交往,”幽怨地看了看亦枫,晓萤扁扁嘴说,“为了这个,他昨天还跟我闹分手。” “晓萤……” 百草惊愕地睁大眼睛。 “所以,”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晓萤面色凝重说,“我要一次把事情解决清楚!” 侧过身,晓萤双手箍住亦枫的头。 “百草,你看好——” 回头又叮嘱一声,确认百草看过来了,晓萤才猛地闭上眼睛,用力箍住亦枫的头,不让他挣扎,狠狠地吻了上去! 百草彻底惊呆了! 流淌着音乐声,客人满座的披萨餐厅,服务生正在上热气腾腾的鸡翅,晓萤紧紧抱住亦枫的脑袋,用力地吻着! 因为给出的是侧面,所以百草可以清晰地看到—— 晓萤紧紧吻住亦枫不放,有点笨拙,有点青涩,晓萤死死闭着眼睛,然而,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像小狗一样用力去啃亦枫的嘴唇,渐渐的,亦枫不再挣扎,也开始回应…… 脸涨得通红,百草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再看下去,她慌张地侧过头,却正好撞见初原的面容。 初原的眼底也有一点尴尬。 然而看到她仿佛看到什么儿童不宜的画面,面红耳赤的模样,他笑了笑,将新上来的一碟抹茶蛋糕推至她的手畔。 “尝尝看。” 他低声说。 “好了!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吧,”脸颊红扑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晓萤瞪着百草说,“百草,你也看清楚了吧。我喜欢的是亦枫,我正在跟亦枫交往,请你不要再误会我了。而且,拜托你,请你跟初原师兄交往吧!” “……” 百草傻住。 “你一天没有跟初原师兄交往,就是一天没有信任我,你一天不信任我,亦枫也会不信任我,”晓萤严肃地说,“所以,为了你的幸福,为了我的幸福,为了亦枫的幸福,为了初原师兄的幸福,请你——” 一字一句地,晓萤逼视百草: “跟、初、原、师、兄、交、往、吧!” 风卷残云般吃完一整盘鸡翅,三片披萨,两块蛋糕,半盘意大利面,晓萤掏出两张电影票放在餐桌上,再扔下一句—— “接下来的约会交给你们了!” 然后就拖着亦枫,一阵风一样地逃走了! 店里流淌着音乐声。 窗外的天色已完全变暗,星星一闪一闪在夜空。 百草脑中懵懵的。 她呆坐着,无法思索,也不敢去看身旁的初原。这一切让她彻底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有一股干净得不可思议的味道沁入她的呼吸间,她知道,那是属于初原的体味。 “原本也正要找你,”初原宁静的声音响起,一张银行卡被他的手指从桌面推过来,“这里面有55,000元钱,是医院退回的当时你帮若白父亲支付的医药费费用。” “为什么?”百草很吃惊。 初原解释说:“每个医院都有一笔经费,是帮助家庭困难的病人,医院后来调查了一下,认为若白的情况符合援助基金的发放条件,所以将这一部分返还了。” 百草摇头不信: “怎么可能?” 她以前陪师父也去过好多次医院,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规定。应该是初原师兄怕她没有钱,帮她垫上了,可是,她怎么可以去拿初原师兄的钱。 “是的,只是很多人不知道,也从来不去申请,而且这家是大医院,常年有机构资助,成立有专项的基金,”初原微微一笑,“如果还是不信,你有时间可以自己去查询一下,若白父亲的病例已经有档案备在基金会了。” 见他说的那么确定,百草咬一咬嘴唇,抬起头望向初原:“我会去查的,如果我发现是师兄你在骗我……” “任凭你处置。”笑容如同春风在初原的唇角漾开,“再点一盘鸡翅来吃吧,看晓萤刚才的模样,好像还挺好吃。” 他不怕百草去查。 他没有告诉百草的是,捐助那家医院的基金会就是由他的爷爷成立的。没有马上将钱还她,是因为他要按照规程,一步步将手续办好。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将这笔钱收下。 鸡翅确实很好吃。 金黄金黄。 香喷喷的。 吃完一只,又吃完一只,百草的心情忽然渐渐地越来越好,回想起刚才晓萤和亦枫师兄亲昵的画面,好像许久以来压在她胸口的东西在渐渐消散。她又可以喘过气来,连食欲都变好了一样。 “谢谢你。” 吃饱了,百草眼睛亮亮地对他说。 初原宛然一笑: “因为若白父亲的医药费?” “……,”她犹豫一下,“不仅仅是因为医药费,也因为……因为……”为了晓萤,她当众拒绝了他,对他说出那些话。他不但没有讨厌她,那个傍晚的小路上,他反而告诉她,他会等她。 晓萤说,她伤害了初原师兄…… 望着她低垂的脑袋,初原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没有让她再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说: “对了,那天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你送给若白的是什么?” 百草一怔,想了想。 “啊,那是在韩国买给若白师兄的一对毛笔,一直忘记给他。那天若白爸爸的病情好转了,我拿给他,希望他能更加开心一点。” “我的呢?” 初原微笑看她。 “……” 百草的脸窘红了。 “只给若白买了礼物,没有给我买,是不是很偏心呢?”手指将她的头发揉得更乱,初原温和地笑了笑,低声说,“那你怎么补偿我?” “……” 百草的耳朵都快要红了。 “那就请我去看电影吧,”拿起桌面上的那两张票,初原看了看日期,“就是今晚的,别让它浪费了,好吗?” *** *** 繁星点点。 路边的音像店不厌其烦地放着新晋流行的歌曲,烤羊肉串的香味弥散在夜风中,晓萤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逛,双手甩啊甩的,长长叹息说:“这下,百草她总该相信了吧,我牺牲这么大,唉……” “是啊,你牺牲可真大。” 亦枫走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地说。 “嘿嘿,我说错了还不行吗?”立刻一转身,晓萤对亦枫笑得满脸谄媚,“我知道,你牺牲也很大,你对我和百草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也没齿难忘!” 亦枫哼了一声。 “不过,说起来,”晓萤的眼珠转一转,趴到亦枫身上问,“刚才那个,是不是你的初吻啊,我怎么觉得,你当时很紧张的样子呢?” 亦枫的面颊可疑地红了一下。 “哇——!我说对了是不是!天哪,我赚到了呢!你居然是初吻!是初吻哎!”晓萤仰天狂笑。 “闭嘴!” 亦枫怒了。 “哈哈哈哈,刚才接吻的味道还不错呢,”晓萤欠揍地凑过去,笑得贼兮兮,“要不,咱们再试一下?” 亦枫怒得转身就走。 不顾行人们的侧目,晓萤在街道上双手围嘴,笑着大喊:“师兄别走啊!就再亲一个!就一个啦!” *** *** 电影院里。 一排排的座位,有的坐着人,有的空着。灯光暗下,初原和百草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 晓萤选的居然是个恐怖片。 阴森森的音乐,吱嘎吱嘎的木楼梯声音,镜子里逐渐变形的一张脸,鲜血从刀尖一滴一滴淌落…… 最初百草还能勉强镇定地吃着初原买来的爆米花,可是,看到一具具鲜血横流的尸体,她实在吃不下去了。电影音乐越来越低沉诡异,她的双手渐渐握紧爆米花的纸袋。 电影中,音乐突然恐怖地乍响—— 女主角“砰”地打开门! 门外空荡荡的。 没有人。 女主角倚在墙壁上松了口气,惨白的面容缓和少许,音乐声消失,女主角转头去开灯—— “轰!” 闪电炸开! 一个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黑影! 手指剧颤,百草死死握住爆米花的纸袋,耳边响起女主角歇斯底里的惊恐尖叫。 “是假的。” 黑暗中,初原按住她微颤的双手。 “……是,我知道。” 羞愧得无地自容,百草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害怕,结果,竟然一部恐怖片就可以把她吓到。 “还要继续看吗?” 初原温声问。 “嗯,”百草脸红红地说,“还蛮想看完的。” 于是,这就是百草第一次在电影院约会的经历。于是,晓萤也得逞了,几乎整场电影,百草都死死握住初原的手。 *** *** 时间飞快。 转眼就到了周日晚上。 电视里,身后是人潮般入场的观众,记者手持话筒站在体育馆外,面对镜头滔滔不绝地说: “……今晚,加藤银百合将迎来她的第七位对手,出自国家级金牌教练沈柠门下,与方婷宜同样来自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的戚百草!” “……据说,戚百草的队内训练成绩,不在婷宜之下,甚至曾经打败过婷宜。并且,戚百草曾经在韩国接受过著名的云岳宗师的亲身指导……” “……究竟戚百草能不能终结加藤银百合的连胜神话,能不能在中国的土地上,捍卫中国跆拳道的尊严,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体育馆的休息室。 梅玲和晓萤奋力在百草的脸上涂抹着。 她们刚才已经看到加藤银百合了。太可怕了,加藤银百合本人居然比婷宜还要漂亮,而且是那种清纯空灵的美,就像一朵绽放在清晨,沾着露珠的百合花。 不行,百草一定不能输给她! “节目组有化妆师。” 看着她们摆出一大堆瓶瓶罐罐,把百草当成木偶一样,又涂又抹,若白忍不住提醒她们。 “切,根本不行,”小心翼翼地在百草脸上抹上妆前乳,再抹上隔离霜,晓萤嗤之以鼻,“那些化妆师不了解百草的特点,只会百草化成庸脂俗粉,还是看我和梅玲的吧!” 看到梅玲伸到她眼前的那个工具,百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别动,这是睫毛夹。”按住百草的脑袋,梅玲边用它来夹她的睫毛,边絮叨地说,“先把你的睫毛夹弯,一会儿就可以上睫毛膏了,不过,上睫毛膏之前,我们要先给睫毛打一层底……” 突然被睫毛夹夹住了眼皮。 百草痛得缩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梅玲抱歉地说,“好像夹得太深了。要夹得翘一点,这样等会儿睫毛变长了,才不影响你比赛时候的视线。” “会影响视线?” 百草立刻紧张起来。 “一点点,一点点啦,”满意了睫毛的弧度,梅玲开始给睫毛刷底,然后一根根地上睫毛膏,然后又拿出一罐东西来刷,“这是睫毛雨衣,防水防汗的,一会儿不管你怎么比赛,睫毛也不会晕开,放心吧!” “睫毛……还会晕开?” 百草已经有点晕了,她从不知道,单单睫毛都有这么多工序。她望向静默在一旁的若白,不安地说: “若白师兄,这只是一场比赛,真的需要化妆吗?” “等化完再说,”若白审视着一点一点在变化的百草,“如果不好,洗掉它很快。” “咳,”晓萤咳嗽一声,不去计较若白对她们工作的不信任和不尊重,用海绵将隔离霜抹匀,对百草说,“其实梅玲已经手下留情了,加藤银百合还戴了假睫毛呢,梅玲怕你不习惯,都没给你上。” “是啊,”梅玲开始上眼线和眼影,“哇,你看,现在你的眼睛变得多大啊,这眼影真不错,又大又亮,简直能把人闪晕!” “粉底要上吗?” 晓萤征求梅玲的意见。 “不要了,”梅玲看一下,“百草的肤质这么好,透明得很,上了粉底反而遮住,可惜了。不过腮红还是要上的,否则灯光一打,没有颜色。” “嗯,我觉得也是……” 被她们两人一层层一层层地涂抹着,抹完眉毛抹完眼睛,抹完脸颊抹嘴唇,最后梅玲还拿个吹风机,一层层吹她的头发。百草呆坐着,保持着魂游天外的状态,让自己抽离出来,不再关注面前的这些,而去集中精神等待即将开始的比赛。 虽然若白始终没有告诉她,他替她报名参赛的原因。 但她其实是知道的。 若白想让她有机会证明她的实力,不仅仅在队内证明,在沈柠教练面前证明,也希望她能在世人面前证明。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争取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她必须战胜加藤银百合。 长吸一口气,百草定下神来,缓缓在心中重放她在录像中看到的加藤银百合比赛时的腿法特点。 “好了!” 随着晓萤和梅玲的同声欢呼,百草被惊醒,她被她们激动地推到明亮的化妆镜前。 镜子里的那个女孩…… 如果不是跟她一样,刘海上别着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她完全认不出来那是她自己。她看到过晓萤床头的漫画书,封面上的女孩子经常长得是这个模样,星星一样闪烁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嘴唇,白里透红像水蜜桃的脸颊。 可是,这真的是她吗? 为什么就像穿了别人的衣服,她浑身都不自在。 “像不像白雪公主?” 晓萤得意地站到她身边,一同看镜子里的她。 “不,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梅玲惊叹地说,“百草,为什么你从来不打扮呢?太可惜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相信我!加藤银百合绝对不是你的对手!”重重一拍百草的肩膀,晓萤得意地再看向若白,“怎么样,若白师兄,我和梅玲的水平不错吧,百草是不是已经变身为惊天动地的绝世美少女了!” “嗯。” 淡淡应了声,若白走过来,对忽然显得有些拘谨的百草说: “忘掉你从镜子里看到的那个人。你还是戚百草,你脸上干干净净,你身上还是旧的道服。” “是!” 身体一震,百草回答道。 若白凝视她: “专心致志,打好比赛。” “是!” 百草凝声回答。 “戚百草,要上场了!”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探头进来喊。 簇拥着百草向门外走去,听到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看到亮如白昼的场内灯光,看到无数的记者和摄像机,看到加藤银百合身披擂主黄袍已等候在场外,晓萤忍不住握紧双拳,在心中高喊一声: “百草,要加油啊——!” 后记 不知不觉,旋风已经写到了第三卷,故事终于彻底展开了。汗,说这样的话,好像很脸红,但是从最初的设定,旋风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百草一点点地长大,一点点地绽放她的光芒,一点点从默默无闻的小草,成长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高手。 想写她成长上的每一个细节,感情上的每一个变化,总是很喜欢这样细细地来写,好像觉得,在这个故事里,所有的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旋风对于我而言,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 她仿佛自己是有生命的。 以往在写文时,总是会反复地去思考和研究,故事会怎样发展,这个人物该如何说话,那个人物会有怎样的反应。而旋风不是。她总是自己告诉我,她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而不是我设想的那个样子。 所以很多场戏,就像鬼使神差一样,明明笔锋想要落在这个地方,想要突出这个重点,结果,某个人的强烈的气场,使得出来的效果,偏差了很多。 呵呵。 是的,大家知道我在说谁。 是若白。 尤其《心之萌》中的道服那场。 有一次,我说溜了口,说若白在我最初的设定里,只是一个龙套的角色。这话一出,读者们又悲又怒,纷纷抗议。呃,是的,在最初最初的设定里,若白真的只是一个龙套,甚至连姓都没给他取。 但是若白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 默。 太强大了。 他让我无法忽视他,无法将他扔到一个沉默的角落,而且,即使我让他沉默,他的存在感,也那么强烈。若白早已不是龙套了啊,他成为了旋风里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主角之一。 但是结局究竟会如何,现在还尚未可知。 有一次,一个读者很郁闷地留言对我说,晓溪啊,我只求你告诉我,结局到底是百草和谁在一起,这样也不用站错队了。我回答说,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写到这个阶段的时候,我心中预想的结局是这样的,写到那个阶段的时候,心中设想的结局,又会变成那个样子。写到《虹之绽》这卷,此刻我心里的结局,跟我最初写旋风时,已经不同了。 我喜欢不告诉自己结局。 喜欢顺着故事写。 这样对于我而言才有悬念,才能吸引我一直很有兴致地写下去。 嗯,话题再转回来。 说到从普通角色翻身上位,《虹之绽》这卷表现最耀眼的,还有晓萤和亦枫。啊,晓萤,太可爱了,我越写越喜欢她,而且,大家有没觉得,她跟亦枫是那么的天生一对。 晓萤和亦枫在一起的感觉太好了,所以忍不住多用了些笔墨在这两人身上,稍稍偏离了一些主线。晓萤也成功地从女配角,俨然变成了女二号。汗,这也是个气场强大的人物啊。 还有林凤、梅玲,她们原本真的都是并没有什么戏份的路人,但是写着写着,我也越来越爱她们。有一次,漫漫同学很严肃地对我说,晓溪,我忽然很喜欢林凤哎。我干咳一声,说,谢谢。 真的觉得她们全都是活着的。 不是在我的笔下活着。 而是,在某一个世界,那样生命力灿烂地活着。 所以,我舍不得离开她们。 很多编辑对我说,旋风的题材太偏了,太冷门了,你真的打算写那么长吗? 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写多么长。 只是那么多的情节,那么多的场景,我都不舍得丢弃她。以前写明若、写烈火、写泡沫,写到后面总是变得没有耐性,很多设想中的内容都咔嚓掉了。唯独旋风,不知是怎么了,就是不舍得剪掉它,想要让它原汁原味地,将我心中的那个故事展现出来。 所以到了第三卷,旋风还是没有写完。 汗,对不起,让大家追文追得辛苦了,羞愧ing~~~~~ 最后,让我感谢一下在写文过程中,给了我很多支持和鼓励的读者们,你们的每一次留言,每一声加油,都给了我无尽的动力!谢谢顾漫同学,不厌其烦地帮我看文,忍受我忽而沮丧忽而亢奋的敏感神经。 谢谢明晓溪官网的斑竹们,谢谢吧里的吧主们,呵呵,我必须说的一点是,虽然我是万年潜水艇,但是我时常潜伏在那里哦! O(∩_∩)O。 希望大家能一直喜欢旋风这个故事,能一直陪着百草、若白、初原,向着那个光芒万丈的巅峰走下去:) 晓溪 2010-6-8中午 Chapter1 周日晚上。 亮如白昼的体育馆灯光,热烈呐喊的加油声从四面观众席传来,各媒体记者们的闪光灯将赛台中央的两个少女映照着,如同在星海中一般。通过十几台摄像机,激烈沸腾的比赛场面被转播到电视画面中。 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 这原本是个半娱乐的竞技节目,但是随着跆拳道明星方婷宜的出赛、胜利和落败,节目的收视率一路高涨。尤其当来自日本的美少女加藤银百合,名不见经传却战胜了方婷宜,并且连胜六场,接连战胜韩国、泰国、和中国跆拳道国家队的多位选手,成为所有媒体关注的焦点。 这节目随之成为同档收视率最高的节目。 每周的比赛直播,都引来无数全国观众守在电视机前,日本和韩国的一些电视台也进行了转播。 究竟加藤银百合的神话会不会被终结。 在中国的国土上,能否会有中国的跆拳道选手战胜加藤银百合,捍卫中国跆拳道的尊严! 今晚,加藤银百合第七场出战,迎上的又是一位中国选手—— 戚百草! 对于绝大多数的电视观众、体育迷、甚至跆拳道爱好者来讲,戚百草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名字。她没有参加过国际大赛,也不是国家队队员,节目主持人在介绍她出场的时候,着重介绍的是,她是方婷宜的师妹,同样来自金牌教练沈柠的门下。 镜头给了她一个特写。 那是一个清新可爱的女孩子,身材修长,一头短发,一双大眼睛像小鹿般又黑又亮,炯炯有神。她站在赛台上,看着有点沉静,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她能打败加藤银百合吗? 在电视机的前面,观众们虽然心怀期待,却很是忐忑。方婷宜已经败了,国家队的几位在国际比赛取得过名次的选手也败了,这个小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希望? “呀——!” “喝——!” 比赛开始,两声清喝同时响起! 加藤银百合像燕子般跃出一个前踢,道服雪白,她动作轻盈,腿法又快又漂亮,似是进攻又似是试探,见戚百草好像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她也并不恋战,顺势将腿收了回来。 这是加藤银百合的标准战术。 看过了前六场的比赛,所有的观众都很熟悉,这是加藤银百合在考量对手的反应速度和速度程度。加藤银百合是个聪明的选手,她并不贸然进攻,而是会先考察对手,再调整自己的战术。 电视机前面的观众们默默地看着。 开场不过是热身,凡是加藤银百合的比赛,决胜的关键局都在第三局,只希望这次的戚百草能够在第三局撑住。 然而就在刚刚开场的这一刻,就在加藤银百合将腿收回的这一刻—— “喝————!” 后退一步的戚百草旋身而起,厉喝一声,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她的左腿旋踢而出,向着加藤银百合的前胸追踢过去! 加藤银百合一惊。 她迅速后避,心中诧异。一般而言,比赛刚开场双方都是试探阶段,而戚百草这一腿却…… 带着无比的杀气! 将将闪开那踢来的第一腿,那腿风的力量却汹涌而来,滞得加藤银百合胸口一闷,她刚眼前略黑,想再退后一步—— “啪——!” 又是一腿裂空踢来,带着旋转的力量,仿佛能将全身骨骼踢碎一般,重重踢在加藤银百合的前胸! “蹬、蹬、蹬。” 眼前发黑,加藤银百合踉跄着后退三步。 全场惊呆。 鸦雀无声。 就连转播席上各电视台的解说员们,都傻住了。 “砰。” 跌坐在塞垫上,加藤银百合脑中懵懵,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胸口被踢中的剧痛随之铺天盖地涌来,痛得她眼前发黑,一口气接不上来,只感觉要晕过去了一样! 如同漫画中定格的画面。 裁判弯腰探看加藤银百合是否还能继续比赛,然后直起身做出手势宣布—— “0:1”。 戚百草得分。 短暂的寂静后。 “轰——”的一声,体育馆炸开了! 从观众席传来的嘶吼的呐喊声将馆内变成一锅沸腾的热水,媒体席的解说员们激动万分,向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兴奋地解说着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刚刚开场十几秒,我国选手戚百草就率先得分了! 1:0! 戚百草率先得分了! “百草——!!” “百草——!!” 趴在场边的围板上,晓萤和梅玲一声声地尖叫着!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容易、就得分了?!她们知道百草很强,她们相信百草能胜,可是,这么快,才刚刚一开场,百草就将连胜六场的加藤银百合踢倒了吗?! 体育馆强烈的灯光下。 百草的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耳膜有血液轰轰流动的声音,她将目光从勉力站起的加藤银百合身上移开,望向场边。 若白就站在那里。 ………… …… “一开场她会试探你,你直接进攻,不要犹豫,”深夜的练功厅,若白一边为训练后的她放松肩膀,一边告诉她战术,“一击成功,你就可以打乱她的布局。” “同时我也想知道,你跟云岳宗师学习一个月,究竟进境如何。”手指用力地揉动她肩部酸胀的肌肉,若白静静说。 …… ………… 满场兴奋的呐喊声中。 站在塞垫中央,望着依旧静然立在场边的若白,百草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朝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成功了,她真的一击成功,率先得分了! 看到她那充满孩子气的笑容。 若白向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局面,果然是如同若白在赛前分析的那样发展。加藤银百合在开场失利之后,无法再像前面几场一样沉着应战。急于将比分扳回来的心态,使得加藤的防守出现了漏洞。 “喝——!” 第一局临近结束的时候,戚百草一记反击后踢,再次踢中加藤银百合! 0:2! 第二局的第二分钟,加藤银百合虽然偷袭得手,踢中戚百草得到一分,但是戚百草很快用一个旋风下劈,踢中加藤银百合的头部,一举赢得两分! 1:4! 那一晚,无论是现场的观众们,还是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是一场怎样酣畅淋漓的比赛啊!那个小鹿一般的女孩子,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量,进攻如同大海的波浪般,一波强过一波!虽然她出腿的动作快如闪电,观众们有时无法看清,然而那旋转矫健的身姿、重如山岳的腿劲、凌厉破空的腿风一次次令得观众们折服崇拜! 那一晚。 贤武道馆,万老馆主和婷宜也守在电视机前。审视着戚百草腾空的高度和出腿的力道,万老馆主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婷宜也抿紧嘴唇。难道云岳宗师的功力真的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使戚百草进境到这样的地步。 同一时间。 沈柠也打开了电视。 距离第三局结束还有最后十几秒,在体育馆内震耳欲聋的加油助威声中,戚百草再一次旋身进攻!强烈的灯光下,那一腿原本是向加藤银百合的前胸踢去,电光火石那一瞬,加藤银百合无力还击,上身略仰,戚百草竟立时脚尖上扬,一个上勾踢! 再次踢中加藤的头部! 两分! 1:6! “哗————!” 电视屏幕里,观众们激动地纷纷站立起来!镜头特写带过戚百草的脸,满脸汗水,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她继续全神贯注地盯着加藤,直到裁判宣布比赛结束,她才转过头来看了眼电子比分牌。 唇角扬起一个稚气的笑容。 她的眼睛亮得令人动容。 望着屏幕上戚百草那个充满稚气的笑容,沈柠笑了笑,又皱了皱眉,关上了电视。 比赛结束了! 这是一场怎样的比赛啊!这胜利是完全压倒性的!就仿佛百草的实力是完全凌驾于加藤银百合之上的,完全不是同一水平之上的对决! 在依旧持续加温的热浪中,晓萤和梅玲尖叫着冲过来,紧紧抱住浑身汗水的百草,一叠声地喊叫着—— “啊——!百草——!” “百草你太帅了!” “百草,我爱死你了,我爱死你了——!” 汗水蒸腾着,被晓萤和梅玲紧紧拥抱着旋转着,百草挣扎地望出去,去寻找若白的身影。等她俩终于平静一点下来,百草急忙朝若白奔去,身上披着胜者的黄袍,她的心脏跳得要蹦出来,奔到若白的身边,她激动地仰脸望着他,喉咙里堵着热热的东西。 若白对她笑了笑。 伸出手,递给她一瓶水。 不够! 还是不够! “师兄……” 胸中涌动着滚烫的血液,百草紧紧握住若白的那只手,用足了力气,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仰脸屏息地望着他,她知道,师兄想让她胜,不仅要胜,还要以绝对优势地胜!她做到了吗,她做到师兄所希望的程度了吗? “打得很好。” 看懂了她满脸的稚气、激动与不安,若白对她说。然后,望着她明亮至极的那双眼睛,若白胸口一热,忍不住抱了抱她,她身上有着强烈的汗味,将他的呼吸充满。 被若白拥抱住。 虽然那是一个队友间经常可能发生的拥抱,百草的心跳却陡然停止了一般,然后,又心脏病发似地剧烈跳起来,跳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脸也烫得要烧起来。不知怎么,她不想从这个拥抱中醒来,只觉得眼前浑蒙一片,耳膜突突突地狂跳。 直到她的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 视线渐渐变清—— 在观众席后排的角落,有一个修长秀雅的身影,隔着远远的距离,初原含笑望着她,他一直在那里,只是她并没有发现。 *** *** 深夜。 回松柏道馆的路上。 “嘿嘿,看初原师兄多贴心啊,”夜空中的圆月金黄如盘,丢下亦枫,晓萤从百草和初原之间挤进来,对百草小声地说,“初原师兄可是从不来看比赛的,这次是为你破例了哦!而且,初原师兄还买了好吃的蛋挞来呢,哎呀,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从不来看比赛…… 百草怔了怔,忍不住看向那边的初原。月光中,初原似乎并没有听到晓萤的话,只是同另一旁的若白低声谈论着比赛当中的一些细节。 她想起,以前她曾经想要初原师兄来看她同婷宜的比赛,初原师兄没有到。难道并不是那次有事情忙所以没来,而是所有比赛都不去看吗?心脏收紧了一下,是难以彻底忘却跆拳道,他才会想要避开那比赛时热烈的场面吧。 “嗯?” 察觉到她的目光,初原扭头过来,温和地看她。 “嘿嘿。” 在初原与百草眼神交流的那一刻,晓萤窃笑着蹑手蹑脚跑开了,她窜到亦枫身边得意地笑,惹得亦枫沉下脸,重重敲了一记她的脑袋。 “你干嘛打我?!” 晓萤委屈地捂住脑袋。 “往后少多管闲事!”看了眼沉默地独自走在一旁的若白,亦枫沉了脸,低声教训晓萤。 晓萤嘟嘴抗议:“我哪里多管闲事了,我是让有情人……” “住口!” 亦枫用凶恶的眼神将她镇压了下去。 “你……” 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初原,百草将心头的话压了下去,低下头,她有些局促地问: “……你今晚不用值班吗?” “医院里我请了假,”走得比众人落后了几步,宁静的夜风中,初原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纳入他温热的掌心,“开场打得很好,但第一局的最后一分多钟你似乎有点分心,是因为什么?” 百草顿时窘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因为……因为睫毛……” “睫毛?”初原不解,侧首看她。 “……睫毛太长了,又黑乎乎的,”她低垂着头,一张脸窘得通红,“一抬眼就好像,有乌云在视线上面,不太习惯……” “哈哈!” 初原一愣,笑了起来。 无论是以前的女同学,还是在医院实习后的女同事,很多平时都会或浓或淡地化妆,染睫毛更是寻常。但今晚的比赛中,百草应该是生平第一次化妆,而且是带妆进行比赛,难怪会觉得不自在。他当时却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 宁静的路上。 百草的低语和初原的笑声时隐时现,亦枫皱了皱眉,看了看依旧沉默独行的若白,扭头便又瞪向居然面露喜色的晓萤。 *** *** 从当天的晚间新闻开始,戚百草的名字就开始一轮轮地在各档新闻节目中出现!戚百草以压倒性的优势打败六连胜的加藤银百合!戚百草大振我国跆拳道神威!第二天,几乎所有的报纸上,都有关于比赛的大幅报道!百草旋风飞踢时的飒爽身姿,更是刊登在各大媒体的首页! 训练中心,梅玲和晓萤关注的焦点却在另一方面,梅玲指着报纸图片上百草的面容,得意地说: “哇,果然是我画出来的妆容,美呆了!” “是啊是啊,超漂亮的!”晓萤看得喜滋滋,连忙把林凤也拉过来,指着新闻里的文字说,“你看,这里说百草长得清新脱俗,灵气四溢,还说有导演看中百草的身手,有意让百草出演动作片呢!” “受不了你们,”林凤白她们一眼,“要那么漂亮干什么,百草要进娱乐圈吗?!百草靠的是跆拳道的身手,又不是脸蛋!” “哎呀,百草的身手那还用说吗?关键是漂亮!嘿嘿,终于有人注意到百草的美色了!”晓萤激动得泪流满面,继续跟梅玲兴奋地凑在一起,商量下次给百草弄个什么风格的彩妆。 至于事件的中心人物百草,早已在训练厅里跪着开始擦垫子了。光雅一边帮她擦,一边开心地说,昨晚的比赛爸爸和她在电视机前面看了直播,看到百草胜了加藤,爸爸高兴地在院子的梅花树下喝了好几盅酒。 “只是……” 兴高采烈地说着,光雅忽然又想到什么,神色黯淡下来,忐忑地欲言又止。 “怎么了?” 百草察觉到她的不对。 “百草,”揪着手中的抹布,光雅犹豫地说,“虽然战胜了加藤,我觉得……你还是别抱太大的希望,”看到百草一脸迷茫地望着自己,她咬了咬牙,“我是说世锦赛的事情,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婷宜她……” 声音顿了下来。 想到那天无意中看到的场景,光雅避开百草的视线,闷闷地说:“反正婷宜是肯定会参加世锦赛的,你要有心里准备。” “为什么?” 百草有点懵。她打败了加藤,她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她应该有同婷宜竞争的机会了啊。 “别问了。” 光雅沉闷地用力擦拭垫子。 百草怔仲地望着她。 如果是以前,这届的世锦赛无法参加,她难过一阵子,然后加倍地练习去争取努力争取参加下一个大赛就好了。可是,现在不可以,她知道若白师兄是多么渴盼她能进入这届的世锦赛,她不想让若白师兄失望。为了若白师兄,她会拼了命去争取这次机会,谁都不可以阻挡她,哪怕是同为队友的婷宜! 队友们陆陆续续进到训练厅开始热身。 大家纷纷过来围过来跟百草讨论昨晚的比赛,被包围在队友们的中间,听着队友们对自己的肯定和赞扬,百草的脸又红了起来,回答着每一个关于昨晚比赛的战术细节问题。 婷宜走进来的时候。 训练厅静了一下,然后大家就悄悄散开了,梅玲亲热地跑过去跟婷宜说话,好像昨晚的比赛根本没有发生过。 没有理会梅玲,婷宜冷冷看了百草一眼。 “哼,看什么看!” 晓萤小声嘀咕着,气愤为什么直到现在大家还要这么顾忌婷宜的心情,明明一直都是婷宜在为难百草,这世道还有没有黑白公正了! 百草拽了下晓萤的衣角,晓萤才不情愿地闭上嘴。 眼看着其他所有的队友们都到了,若白却还没有来,百草一边压腿热身,一边有些不安。 昨晚跟初原师兄一路落在后面,回到松柏道馆才发现若白师兄已经先回宿舍去了,她去到练功厅枯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若白师兄也没出现。以前每次比赛完,若白师兄都会再回到练功厅同她细细总结这一场中的可取之处与不足之处,这是两人早已默认的约定。 为什么,昨晚若白师兄没有来呢? 训练厅的门推开。 沈柠教练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在沈柠教练身后的若白,百草心头一松,唇角立刻弯了起来。然而若白并没有同往常一般走进队伍中,而是沉默地继续站在沈柠教练身旁。 百草疑惑地望着若白。 若白淡淡地看过来,目光只在百草脸上略停一下,就移开了。 “在训练开始之前,有件事情要宣布。”沈柠教练站在队友们身前,“从今天开始,若白正式成为训练中心的助教,协助我的工作,大家以后要好好配合他。” 什么…… 脑中无法反应过来,百草呆住,沈柠的这句话将她彻底打懵。 助教? 若白怎么突然变成了助教? 训练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队员们全都直愣愣地看着神色淡静的若白,无法理解一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是像对大众班那样吗?”咽了咽涩哑的嗓子,晓萤讪讪地说,“若白师兄只是平时带我们训练热身,是兼职助教,对吗?” 沈柠教练瞥了晓萤一眼,说: “若白以后不再是队员,不再进行训练和参加比赛,他是你们的专职助教。” “……” 众人全都听傻了。 “为什么……” 百草面色发白地问。 “若白,你疯了!” 亦枫急得脖子都粗了,从队伍里走出来拽住若白的胳膊,试图拉他到外面去说话。 沈柠面色一沉。 “这是我考虑很久之后的决定,”将亦枫的手按住,若白淡淡地说,“比起做跆拳道的选手,我更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位跆拳道的教练,感谢沈教练肯给我这样的机会……” “不——!” 那声音打断了若白的话,百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不是说成为助教不好,而是若白那样喜爱跆拳道,怎么可能从此退出跆拳道的赛场? 难道——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冲口便要问出,突然又想起这是在大家的面前,她强压下心绪,对沈柠教练深一鞠躬,恳切地说: “对不起,沈教练,我想请假跟若白师兄说几句话。” 走出训练厅,刚刚走到无人的储物间,百草就冲过去急匆匆打开自己的柜子,从背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递向若白说:“你看,这里有五万五千块钱,是医院退回的医药费。” 若白有些诧异,说: “医院退回的医药费?” “是啊,是初原师兄送回来的!医院里有救助病人的基金,初原师兄帮我们申请到了,几乎全部退回了呢!”将银行卡塞进若白手中,百草激动屏息地说。 望着掌心的银行卡,若白皱眉,若有所思。 “所以,你不用再担心钱的问题了!”百草紧张地说,“有了这五万多块钱,不管是叔叔阿姨未来可能的医药费,还是你或者我的学费、生活费,都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如果还是不够,我还可以去打工,可以去打比赛,我们可以攒下很多的钱,你不用在意当跆拳道助教的这笔收入!” 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若白说: “你以为我是为了钱?” 百草愣了: “不……不然呢?” 如果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若白师兄怎么会放弃选手身份,去当助教? “不是因为钱的原因,”站在一排储物柜前,若白淡淡地说,“而是我一直都想做教练,所以拜托沈柠教练……” “不!不可能!” 这番话,刚才在训练厅的时候百草就听过一次了,那时候她不相信,现在也不会相信! “为什么不可能,”若白的神情异常平静,“无论是在松柏道馆,还是在训练基地,我都经常带弟子做基础训练,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不!”眼神有着慌乱,百草用力摇头,“即使再喜欢做教练,那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正是你选手生涯的黄金期,怎么可能因为要做教练,而放弃了选手的身份呢?!” 若白沉默着。 “是……是沈柠教练逼你的对不对?”咬了咬嘴唇,百草想到了这种可能,她知道沈柠教练一向很欣赏若白师兄在带弟子时的严格和耐心,早就越来越多地把训练内容交给若白去做,“我去跟沈柠教练说!如果是训练任务太重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帮沈柠教练带大众班的训练,沈柠教练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去跟她说!”说着,她转身就往门口走。 “站住!” 若白厉声喝止了她。 那声音中的严厉竟是百草从未听过的,她呆了一下,愣愣地扭头看向一脸严霜的若白。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所有人无关,”若白淡漠地说,“我不想再当选手,只想做教练。” 百草的心渐渐沉下去。 “如果你真的想当教练……可以过几年……等你不再打比赛了……” “你一定要我说那么清楚吗?”若白声音冰冷,“你一定要我亲口告诉你,我不想打比赛,我对参加比赛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我不想再做选手,我想放弃了,你一定要我说的这么清楚,才能听懂吗?” “……” 百草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可以听到自己体内血液流淌的声音,她不相信那会是若白说出来的话。这几年来,每次的道馆挑战赛,最在意、最紧张、最全力以赴的就是若白,所有的人都说,她是练功最勤奋的人,可是,她并不是。 最勤奋最努力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若白。 每天清晨,在她开始在院子里打扫卫生的时候,若白就已经开始在练功厅外的草坪上练习腿法。每晚,在她离开练功厅之后,若白总会再折回来,多练一个小时。虽然他每次会把垫子重新擦拭干净再离开,但是她怎么可能一直不察觉呢? 他那样在意自己的每一场比赛。 她还记得,那一晚,在同贤武道馆的比赛前夜,他沉默地坐在黑暗的练功厅角落里,他的紧张,他的渴盼,是那样的强烈。输给廷皓前辈之后,他消沉过,又重新振奋,他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怎么可能—— 会不想再打比赛了呢? “在韩国的时候……”百草呆呆地回忆起在昌海道观的那段日子,“……你就已经不想再打比赛了吗?”所以,最优胜营员的挑战赛他没有报名,同昌海道观的对阵他也是最后才替换寇震上场,难道那不是因为他生病身体不适,而是因为那时候就已经不感兴趣了吗? “对,”若白冷声说,“那时候我就已经不感兴趣了。” “……为什么?” 呆呆地望着他,渐渐的,百草心底竟燃起一股怒火,然后这股怒火愈燃愈烈!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地训练,在拼命地训练,为了师父,为了松柏道馆,也为了若白师兄! 她知道若白师兄有多想胜贤武道馆!她知道若白师兄有多想打败廷皓前辈!如果能打败同样出自贤武道馆的婷宜,能打败廷皓前辈的妹妹婷宜,若白师兄一定会很开心吧!为了这个,她从不出去玩,她没日没夜地训练,向着她的目标一点一点地拼命地努力着! 可是—— 他竟然已经不感兴趣了吗? “为什么?!” 紧紧抓住若白的手臂,百草哑声问,那种被同伴遗弃的失落和痛苦令得她的眼底积上一层泪雾。死死地抓住他,恍惚觉得一放手,就会再也找不到他了,她涩哑地追问他: “为什么忽然就不感兴趣了呢?!是什么原因?你告诉我,说不定是可以解决的!你那么喜欢跆拳道,不可能就真的完全不感兴趣了啊!说不定只是一时的错觉,不要这么快就放弃!再坚持一下,或者你先休息一阵子,也许你只是累了……” “我厌烦了。” 移开视线,不去看她惊慌失措如迷路小动物般的面容,若白淡漠地说:“在跆拳道上,我并没有太多的天分。跆拳道并不是一个只靠勤奋努力就能胜出的运动,没有天分,即使再努力也只是浪费时间。” “可是……” 胸口一滞,百草急切地想说话。 “就算再努力,我也打不败初原,打不败廷皓,”没有让她说下去,望着那一排冰冷的储物柜,若白淡淡地说,“所以我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我选择放弃。” “可是你打败了闵胜浩!闵胜浩的实力跟廷皓前辈只在伯仲之间,你发着高烧身体不适,还战胜了他,不是吗?!”百草又急又怒地提醒他,“即使你以前没有打败过初原师兄和廷皓前辈,也不意味着你现在无法打败他们!” “初原和廷皓都已经退出了。” 眼底隐约有一丝黯然,若白回答说。 “是,他们放弃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百草深吸一口气,凝视他,“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无论他们曾经多么热爱跆拳道,他们都已经放弃了!” “他们已经放弃了跆拳道,”凝视着若白,百草的心里仿佛绞着一般的痛,“若白师兄,难道你也要放弃吗?” 半堂训练课都快要过去了,若白和百草两人还没有回来。 沈柠教练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因为两人的迟迟不归而不悦。亦枫却很是不安,不知道两人这么久没有回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储物间内。 站在那一排冰冷的柜子前,若白沉默不语,他的身体近来瘦削了很多,但依然如一株修竹般站得笔直。若白久久不语,就在百草心底开始隐隐生出一点希望的时候,他低哑地说: “是,我放弃。” 心脏沉了下去,仿佛一路沉到最深的地方,百草呆呆地望着他,找不出任何语言来。是失望吗,此刻弥漫在她的胸口的,或者是她不再能懂他了,她曾经以为她了解和熟悉若白师兄。 “就因为……天分吗?” 她茫然地说: “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放弃呢?我也没有天分,只凭着一股蛮力,又能在赛场上走多远呢?” “你有天分。” 直接肯定地回答她,若白凝声说: “你的身体素质,你的腾空、你的旋转、你的判断力、你的直觉,全都是你的天分!如果你没有天分,云岳宗师不会收下你。婷宜败在加藤的手下,而你能够以压倒性的优胜打败加藤,这也证明了你的天分!” “……” 缓缓地,百草摇头。 她已经无法思考,当若白说他要退出的这一刻,她彻底地迷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练下去。初原退出了,初薇退出了,廷皓退出了,秀琴上大学后也退出了,松柏道馆里曾经的很多同伴们都退出了,而她在为什么而坚持呢? “你绝不可以放弃!” 听到她那些茫然的喃喃自语,若白神色一厉,喝醒了她!她呆呆地望着他,不懂他为什么又变得这样生气。 “百草,你——” 闭了闭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缓慢凝重地说: “——你是我所有的希望。” “我将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若白定定地凝视着她,沉声说,“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赛下去,拿到冠军,拿到全国冠军,拿到世锦赛冠军!” “……” 茫然地,百草呆呆地摇头。 “你做不到吗?!” 若白厉声喝问。 “我怎么能够代替你呢?”百草呆呆地看着他,“比赛时的紧张刺激,胜利后的激动兴奋,失败时的难过失落,师兄,所有这些感受,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你的……” “我只要你胜!” 握紧她的肩膀,想要将力量全部灌入一般,若白紧紧地瞪着她,厉声说: “从你进入松柏道馆,你就是我一手训练出来的,所以你是我的成果!我要你打败婷宜!我要你在世锦赛称冠!我要你得到,一切我没有得到的荣耀!” “成果……” 愣愣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百草胸口的某个地方重重地痛了一下。原来,她只是若白师兄的……“成果”吗?小小的储物间,空气窒闷得令人无法呼吸,眼前仿佛被什么蒙住了一样,她的唇色愈来愈白,痛得透不过气。 若白看着她。 双手渐渐松开她的肩膀。 “失望了吗?” 若白面无表情地说: “我日夜加倍地训练你,并不是因为同门的情谊,而只是想让你替我去战胜那些我无法战胜的对手,赢得那些我无法赢得的荣耀。现在你知道了,你可以选择厌恶我。” chapter2 训练厅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在众队员的视线中,若白表情淡漠地走进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百草。他没有走入队伍里,而是站到沈柠教练身后。亦枫心中一沉,明白百草失败了。 队员们分组训练的时候,若白沉默地跟随着沈柠教练,看她指导队员们在对练时的腿法和技巧。整个厅里空气紧绷得可怕,除了婷宜似乎漠不关心之外,其他所有队员都不时偷偷看向若白,神情复杂。 晓萤很想问百草去哪里了。 但是看到若白一脸严霜的模样,她实在鼓不起勇气。 上午的训练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面色苍白的百草才像梦游中一样推开门走了进来,若白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她刚走到正在对练的队员们那边,沈柠教练宣布这次训练课结束。 “没事吧?” 队伍集合后,晓萤站到原本属于若白的位置,胆战心惊地打量着百草失魂落魄的模样。 “其实吧,当助教也没什么不好的,”干笑几声,晓萤尽力宽慰她,“若白师兄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教练,将来就可以把松柏道馆发扬光大了啊!” 百草木然地垂下视线。 赛垫上,有方才对练时队友们滴落的一滴滴汗水,秋日的阳光中,汗水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以前,这些汗水里也有属于若白师兄的…… “百草出列!” 沈柠教练的声音将百草从心神恍惚中喝醒,她身体一震,抬起头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若白,才从队伍中走出来,对沈柠教练行礼说: “在!” “昨晚的电视直播我看了,”沈柠教练眼神犀利,却没有批评她的错过训练和心神不属,“跟加藤比赛了这一场,你对她的评价是什么?” 百草愣住。 认真想了想,百草回答说: “加藤腿法灵活,攻守均衡,各方面实力都很优秀,没有明显的缺点,但也没有特别突出的优势,是一个很平均的选手。” 站在沈柠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若白沉默地听着。 “跟你在韩国遇到的金敏珠和李恩秀相比,加藤如何?”沈柠教练又问。 “李恩秀的实力要高出很多。”回答完这句之后,百草犹豫了一下,“加藤与金敏珠……金敏珠骄纵气躁,但是腿法异常凶悍,如果是加藤与金敏珠比赛,我认为金敏珠的胜面更大一些。” 想起在昌海道馆时看到的金敏珠的几场比赛,林凤、申波他们默默点头。金敏珠年龄尚小,等她再大上几岁,只怕会是新生代中的霸主。 “金敏珠屡屡败给你,你却这样高看她,”嘲弄地浅浅一笑,婷宜说,“知道的明白是你眼光出了差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故意抬高金敏珠,从而抬高你自己呢。” 百草一呆。 “就算是加藤更强,那也败给百草了啊,而且败得很惨。”同样在队伍里,晓萤自言自语般地说,只是音量恰好使得大家都能听到。 婷宜的神情僵住。 谁都知道她是败给过加藤的,加藤正是在战胜了她之后,又连战连胜,才成为前段时间最引人关注的人物。而百草不仅结束了加藤的神话,并且居然以大比分完胜加藤。 就像被人打了脸。 从昨晚开始,各媒体就开始铺天盖地出现百草的名字,她早上进入训练中心的时候,已经有一些记者在等候采访百草,甚至几个没有眼色的记者竟然询问她对昨晚比赛的感想。 婷宜冷冷地看向百草。 晓萤是百草的好友,这番话只怕故意说出来让她难堪的。 “这届世锦赛,加藤和金敏珠都已经报名参赛,届时的比赛应该会很值得一看。”如同没有察觉到婷宜和晓萤之间的气压,沈柠教练瞟了眼百草,说,“还有,美少女跆拳道大赛的主办方打过电话来,邀请你继续参赛,你的想法呢?” 百草怔住。 这个比赛原本是若白替她报名的,昨晚那场胜了之后,她还没有考虑过是否继续的问题。 她忍不住看向若白。 若白沉默淡然地垂目站着,仿佛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百草心底被重重地一扯,于是张口便要说,不,她不要再去了! 若白抬起眼睛。 “……,”声音滞在喉咙里,百草干哑地说,“……我……还没决定……” “明天告诉我。” 然后沈柠教练宣布队伍解散。 “当然要继续比啊!”沈柠教练一走,晓萤就冲过来喊,“奖金很丰厚呢!而且这比赛很多媒体在关注,一定会红的!” 若白随着沈柠教练身后也走出了训练厅。 望着他的背影。 百草呆呆地站在原地。 耳边响着晓萤兴奋地说个不停的声音,但完全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直到晓萤用力拉了她一下,百草才混沌地扭过头,看到婷宜正站在她的面前,问她说: “下午六点有时间吗?” “……有。” “到时在必胜比萨店,我有话对你说。”说完,婷宜径自离开了,只剩下翻个白眼的晓萤和继续木然的百草。 *** *** 除了若白师兄忽然变成助教的意外插曲,这一天接下来的时光对晓萤来说,简直是完美刺激得不行了! 训练结束后,馆外居然又有好几家的媒体记者在等着采访百草!虽然百草在镜头和话筒面前有些拘谨,但是质朴就是美嘛,看着记者大叔们殷切满意的笑容,晓萤禁不住嘿嘿嘿嘿地窃笑,她已经可以看到百草红透半边天的未来了! 到了学校。 校园里的同学们好像是第一天见到百草,凡百草和她经过,必会收获无数惊奇、崇拜的目光。同班的同学们更是递过来无数外班甚至别校的签名本,蜂拥过来请百草签字! 嘿嘿嘿嘿! 原来名人是这种感觉啊! 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成为名人呢,就这样只是在百草身旁蹭到一点光芒,她就幸福得要飘飘然起来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初原开车等在校门口。说是跟其他同学约了逛街,晓萤死活不上车,笑呵呵地背起书包就跑走了。见百草神情恍惚情绪失落,初原一边开车,一边知道了若白的事情。 “若白要放弃选手身份?” 声音里有错愕和惋惜,然后初原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眉心轻轻皱着,手指握紧方向盘。 若白的很多话,百草并没有告诉初原。 从早上到现在,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棉花塞住了一样,无法思考,无法听课,无法看清面前的事物,一切都彻底混乱了一般,她的所有感觉都是迟钝的。 “也许若白是真的喜欢教练的工作。” 车子行驶在回松柏道馆的路上,良久,初原看了看她,安慰地说: “松柏道馆实际上就一直是他在带,小弟子当中他训练出不少出色的苗子,包括你认识的秀琴、秀行,甚至亦枫,也都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 百草茫然地望着车窗外。 “而且,若白太累了……” 默叹一声,初原说: “他自己要训练、要比赛,要带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又要带训练中心的大众班,还要兼顾学业,平时又要打工,这样下去对身体很不好。放弃了选手身份,虽然可惜,但对他的身体是件好事。” 百草睫毛一颤! 一个念头突然攫住了她,她的唇色瞬时苍白,惊慌地看着初原:“难道是因为身体的原因?若白师兄是不是生病了?”若白师兄在韩国时的高烧不退,持续了很久的咳嗽,身体最近一直在削瘦…… 血色从她的嘴唇褪去! 她的双手有些微微发抖! 路口的红灯转成了绿灯,后面的车辆开始鸣笛,初原将车子驶过十字路口。路边有一群群放学回家的孩子们,追逐嬉笑着,他将车速放缓。 看着她惊骇失色的面容。 初原眉心略皱,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若白的事情。 “若白前阵子,确实有些疲累过度,”思忖着,初原谨慎地说,“如果长期劳累下去,我担心他的身体会无法负担。” “那若白师兄现在……” 心脏紧悬着,她的眼睛紧紧看着初原! “现在已经好多了,”初原微笑,一打方向盘,前面不远处就是松柏道馆,“只要多休息,好好调养,问题应该不大。” 松了口气。 一颗心悬悬地落了下去。 在刚才的恐惧之后,身上薄薄出了一层冷汗,怔怔的,她忽然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若白师兄好好的,只要若白师兄真的想要这样,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进到松柏道馆,初原刚将车停下,百草就打开车门窜了出去! “我去找若白师兄!” 她喊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朝练功场跑去!望着她小鹿般疾奔而去的背影,初原失笑地摇摇头,发现她竟然连书包都忘在了车内。 时间还早。 练功场内空无一人。 跑得气喘嘘嘘,百草又一路直奔到练功厅,脚步在前廊的木板上跑得“咚咚”直响,她大口喘着气,汗水从额前滴下来,伸手“刷”地拉开纸门—— 若白闭目盘膝坐在里面。 有风吹来。 屋檐下的风铃宁静响动。 “若白师兄……” 冲到他的面前,百草脸蛋涨红,她握紧双拳,对着他平静淡漠的面容说: “我答应你!” 若白淡淡地睁开眼睛。 他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更紧地握住双拳,胸口起伏着,坚定地说: “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若白久久看着她。 他的眼底淡然而寂静,如同遥远的雪山,他沉默不语,仿佛想要看出她是否有一丝的不情愿。良久之后,他面无表情地问: “即使今后的比赛是为我而打?” 百草咬紧嘴唇,点头说: “是!” “即使我要你参加世锦赛,从婷宜手中把名额夺走?” “是!” “为什么?”若白淡淡地问,“早上你那样指责我,为什么又什么都愿意接受了?” “……” 百草怔怔地望着他,不,她还是无法接受他从此失去选手的身份。 可是。 这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处,他早已是她亲人般的存在,她无法忍受同他争执,无法忍受与他疏离。他是她的若白师兄,她早已习惯了听从他,无论什么事情,她都相信他是对的。 “你……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嗫嚅了片刻,她没能回答他,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还好。” 淡淡地回答,若白站起身,却也没有继续再问,说:“去吃饭吧,吃完饭半小时后到练功厅,补上早上拉下的训练课。” “是!” 听到若白师兄像平常一样严格要求她,百草心中喜悦翻涌,眼睛明亮地大声回答说!对若白深深弯腰行礼,她正准备立刻赶去吃饭,突然身体一呆,想到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百草匆匆忙忙赶到必胜披萨店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六点四十分,店里正是最热闹繁忙的时候。在最里面的沙发座里,婷宜的神情已经很是有些不耐烦。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安地说着,百草急忙对她道歉。 “坐吧。” 克制了一下情绪,婷宜拿起餐单,示意她坐下,将餐单递给她,说:“你点一些你要吃的,这餐我请。” 百草急忙摇头: “不、不用了,我不饿。” 她来这里吃过一次,知道这家店的东西都很贵。 婷宜扫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招手,让服务生给百草上了一杯冰水。等百草喝了两口水之后,婷宜才淡淡地开口说: “既然你急着走,那我说话也不绕圈子了。” 百草一呆。 正想说自己没有急着走。 “我可以把世锦赛的参赛名额让给你。”婷宜打量着她说。 这次,百草是真的呆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婷宜。 不相信婷宜会说出这句话来。 “为了世锦赛的参赛名额,你费尽心机,”婷宜唇角一勾,眼神嘲弄地说,“远在韩国的时候,你就制造舆论,说什么你在训练营中战无不胜,两次大败金敏珠,拿到了最优胜营员,目的不过就是希望沈柠教练能够高看你一眼。回来以后,你得知我参加世锦赛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就开始想阴损的招数……” 百草听傻了。 “你明知道我对初原哥哥的感情,居然就从这里下手,”眼神变得阴冷,婷宜盯着她,缓缓地说,“聚餐那晚,你故意装醉,去引诱初原哥哥。初原哥哥一直把你当成纯真的小妹妹,竟然真的上了你的当。你用初原哥哥来打击我,激得我口不择言,让队友们远离我,让初原哥哥反感我。” “……” 百草呆呆地握住手中的水杯,心中一声声地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可是她知道,无论说什么婷宜都不会相信她。 “我小看了你,你真是好手段,”苦涩地笑了笑,婷宜垂下睫毛,纤细美丽的睫毛染上了湿润的水光,“我沉不住气,初原哥哥认为我欺负了你,居然要求跟我解除婚约。” “……” 百草呆呆地听着。 解除婚约…… 原来初原师兄和婷宜真的是有过婚约的…… “所以,我败给了加藤。” 捏紧手中柠檬红茶的吸管,婷宜冷冷地抬眼看她,说: “如果我不是因为初原哥哥的事情而心神大乱,你以为,加藤可以打败我吗?加藤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影响到我,她也不会有六连胜的机会!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打败曾经战胜我的加藤,就可以证明你的实力在我之上了吧。” “……” 百草默默不语。 “即使媒体被你所骗,即使那些外行的观众们以为你的实力可能也不错,但是沈柠教练和国家体育局的官员们全都知道,你根本不配跟我相提并论!”婷宜冷笑着盯住她,“无论你使再多的手段出来,也不可能出赛这届的世锦赛!” “……” 望着她,百草依旧沉默。 她不想去解释什么,在婷宜的心底早已将那些罪名死死地认定在了她的头上。她一直记得初见时的那个婷宜,站在松柏道馆的练功厅外,温柔娴静,亭亭玉立,有着月亮般宁静美丽的光芒。 而现在的婷宜。 陌生得让她不想再解释什么。 “只有我退出,你才有可能得到参赛的资格。”吸管戳动着柠檬红茶中的冰块,婷宜嘲弄一笑,“现在,戚百草,只要你求我,我就把世锦赛让给你。” 百草怔怔地看着她。 “怎么这副表情,”婷宜皱眉,“高兴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为什么?” 百草的脑子快要呆滞了,为什么今天发生的事情、听到的话语,全都是她无法理解的。 “但是,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不再纠缠初原哥哥——” 冷凝地盯着她,婷宜一字一句地说: “——不再跟他见面,不再跟他说话,即使是他见到了你,你也必须在第一时间离开!只要你发誓能做到,我就把世锦赛的参赛资格让出来!” “让出来……” 百草怔怔地说。 “对,只要我故意在训练的时候受一点伤,无法打比赛,沈柠教练自然就会考虑由你来顶替我。”婷宜不耐烦地说,“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在你的心里,世锦赛是可以让的吗?” 百草茫然极了。 这段时间来,为了能够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若白师兄和她做了很多努力,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她甚至去参加了美少女跆拳道大赛。可是,最有希望代表国家去参赛的婷宜,却可以这样轻松地就把名额让给她吗? “你!” 怎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婷宜面色一怒,憎恨地瞪着她,说: “你以为我想放弃世锦赛吗?!上次世锦赛之后,我又训练了这么久,难道我不想打败李恩秀,不想打败加藤,不想拿到冠军吗?!你以为我愿意让给你吗?!” “那……” “但初原哥哥比这些都重要,”颓然地闭上眼睛,婷宜不愿去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既然你那么想要世锦赛,我就用它——跟你换初原哥哥。” *** *** 披萨店里顾客满座。 松柏道馆中,晚饭时间却已经过去了。 窗外彩霞满天,若白站在书桌前,临了两页书法。亦枫板着面孔推门走进来,见若白还是在心无旁骛地临帖,便黑着脸说: “她知道了吗?” “谁?” 笔下行云流水,若白淡淡地问。 “百草啊,”亦枫拧眉,“她知道你现在为了专心训练她,放弃了自己的训练,去做那什么见鬼的助教吗?!” 笔尖顿了顿,若白淡然道: “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亦枫霍地站起身,他大步走到书桌旁,逼视着一脸波澜不惊的若白,“你敢不敢发誓?如果这件事确实跟戚百草有关,就让她往后逢赛必败!” 若白神色一变。 “果然如此,”亦枫忿声长叹,“早知道她会让你这么早就放弃选手生涯,当初就不应该让她进来松柏道馆!” “是我自己的决定。” 重新沾了些墨汁,若白平静地临着《黄州寒食诗帖》,这是百草在旧书店为他买来的。 “亦枫,也许我做教练,会比做选手更合适。” 旧报纸上,浸满墨汁的字体秀雅遒劲,若白淡淡一笑,说:“看着她一步步成长起来,心中的满足感比我自己打赢比赛还要强烈。”在韩国的时候,他打败了闵胜浩,但是那喜悦,竟不及看到百草战胜金敏珠时的一半。 “那为什么你不肯承认?” “嗯?” “你一定要眼睁睁地看着初原跟她在一起吗?”亦枫的眉心皱得死紧,“我真的不懂,既然你喜欢她,宁可放弃自己的选手身份去帮助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她呢?你让我去帮晓萤,现在百草真的以为我是和晓萤在交往,已经放下心结开始接受初原了!若白,你这样会后悔的!” 毛笔在瓶中的清水里洗涮。 一圈一圈。 荡出墨色的涟漪。 “她喜欢初原,初原也喜欢她,”将洗净的毛笔放在笔筒里,若白宁静地说,“我只希望她训练时能够专心致志。” 亦枫正欲再说什么,门口响起敲门声,他只得走过去打开房门,却不料站在那里的正是初原。 *** *** 披萨店里。 “初原师兄的事情,对不起……”羞愧地低下头,百草脸颊涨红地说,“虽然我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故意对初原师兄……但是,无论怎样,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婷宜冷冷地看着她。 她就知道,戚百草做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世锦赛,一旦她将资格让出,戚百草也会让出她所想要的。她真希望,初原哥哥此时能在这里,能亲眼看到这个女孩子是个心机多么深沉的人。 “如果……如果你喜欢初原师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百草心中涩涩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握住冰冷的玻璃杯,“不管是跟他见面,还是跟他说话,还是……我都不会介意……也、也不会打扰你们……”初原师兄跟婷宜原本就是比她更亲近的关系,如果因为她而生疏,她会内疚不安。 只是,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的心底涩得仿佛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呢? 婷宜挑了挑眉。 仅仅这个保证是不够的。 “但是,我不要这样的交易。” 吸一口气,面颊还有着窘迫的涩意,百草放开手中的玻璃杯,看着婷宜说: “我希望能够与你公平地竞争世锦赛的资格,即使最终还是得不到,我也会感谢你给我这样的机会。” “什么?!” 婷宜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戚百草拒绝了这笔交易?她将世锦赛的参赛资格双手奉上,戚百草居然拒绝了她?! “哈,”婷宜气得俏容煞白,身体微微发抖,“你这个自不量力的人!难道你是以为,你凭实力可以打败我?!凭你自己,你就可以从我手里抢走世锦赛?!所以,初原哥哥你也要,世锦赛你也要!戚百草!你究竟要不要脸!” 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一个初出茅庐,什么大赛都没有参加过的人,居然胆敢以为能够打败她,所以不屑于她的退让?! “我……我没有……” 见婷宜如此生气,百草慌乱地想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使她误会了,急声解释说: “我没有觉得我可以打败你,只是初原师兄是我的师兄,是我尊敬的人,任何事情我都不可以用他来进行交换。如果……如果初原师兄喜欢你,如果初原师兄不想见到我,我保证我可以……” “够了!” 婷宜喝止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不用这样讽刺我!” 讽刺? 百草呆立着,脑袋有些嗡嗡的,过了一会儿,才渐渐意识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披萨店里热闹喧嚣。 更加映衬得这个角落死寂无声。 “我最后问你一次,”婷宜面无表情地僵声问,“你接受我的提议吗?” 怕再说错什么,百草只是摇了一下头,说: “不。” “好。”婷宜冷冷地说,“希望你不要后悔。你记住,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我不会让你得到,我不在乎竞争是不是公平,我只会在乎不给你参加世锦赛的任何机会!” “……” 百草沉默不语。 “而且,你也不会得到初原哥哥,”婷宜冰冷地看着她,“初原哥哥是我的,只能属于我一个人。无论世锦赛还是初原哥哥,最终我会让你全都……”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个戴着绿围裙,笑容甜美可爱的服务生小姐偷偷跑过来,冲着呆坐如木雕般的百草问,“请问,你是那个,昨晚在电视上打败了加藤银百合的跆拳道选手吗?” 百草一怔。 “……是我。” “啊!”服务生小姐激动地低喊了一声,“我就说是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昨晚的比赛我看了现场直播,打得太棒了,尤其转身的那一踢,帅呆了!” “……谢谢。” 百草尴尬地笑一笑,见婷宜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你是叫百草?戚百草?对不对?”像见到了明星的粉丝,激动的服务生小姐没有留意到婷宜的神色,对着百草一直说,“你要继续加油哦!你将来一定会很棒的!以后你的比赛,我都会争取到现场给你加油,还会喊我的男朋友一起去!” “……谢谢。” “你能给我签个名吗?就签这个本子上,笔我也拿来了,啊,谢谢你,对对,就签这里!”服务生小姐兴奋地递上一个粉红色的签名本,将笔塞进百草的手中,激动地看着她低下头准备签名—— “哗——!” 一杯微褐色的液体愤怒地朝百草兜头泼来! 背脊一寒,下意识地偏头一躲,百草避开了大部分的水渍,脸畔的发丝却依然被溅湿了一些!那液体带着柠檬的酸甜味,从空中落下,将那粉红色的签名本淋得湿透,滴滴答答地向地上滴着水…… “啊——!” 双手也被淋湿,服务生小姐大惊失声,周围的顾客们纷纷吃惊地望过来。 百草默默看向婷宜。 将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放回桌上,婷宜寒着脸,冷冷地扫一眼兀自惊魂未定的服务生小姐,站起身将一张钞票拍在桌面,看也不看百草,在众人的侧目中径自离开。 chapter3 彩霞满天。 过一会儿就到晚课时间了,松柏道馆的弟子们不时三五成群地穿过小树林,向练功场走去。看到林中的初原和若白,弟子们纷纷恭敬地行礼。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在小树林的僻静深处,初原凝视着面前的若白,郑重地说: “如果现在入院治疗,你的病情是可以得到控制的。将来如果恢复得好,或者做了手术,也许还是可以再去参加比赛。” 树叶在傍晚的风中沙沙作响,若白的声音很平静: “是,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选择放弃选手身份,做沈柠教练的助教。” 初原凝神看着若白。 若白进入松柏道馆已经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一直是沉默坚定如磐石般的存在。在他退出跆拳道,父亲对跆拳道也意兴阑珊之后,是若白一手将松柏道馆撑了下来。 与廷皓相比,他同若白并不算亲密。 若白是那种虽然令人无比信赖,却总是有着淡淡距离感的人。然而这么多年,他也清楚,若白一旦做出决定,就很难更改。 “即使做助教,也不要太过劳累,剧烈的身体运动要尽量避免。”眉心轻皱,初原叮嘱他,“医院的床位我已经安排好了,住院费之类的事情你不必考虑。去训练中心请一个月的假,后天开始就住院吧。” 若白的身体一僵。 “我不想现在动手术。” “不是手术,只是进行药物治疗和身体的调养。”手术的风险很大,不到万不得已,初原并不希望若白上手术台,“ “我可以把药拿回来按时吃。” “你必须住院!” “……,”若白沉默片刻,“我会按时吃药,定时去医院复检,尽量不做剧烈的身体运动,但是现在我不能住院。” “百草说,这张卡上有五万多元钱。” 没有让初原就住院的事情继续说下去,若白拿出一张银行卡,双手递给初原,说: “请收回去吧。” 晚霞的晕红透过枝叶,照耀在那张蓝色的银行卡上,初原怔了怔,那正是他给百草的。 “这是医院退回的。”初原解释说。 若白摇头,说:“这种话只有百草那个傻瓜会相信。这笔医药费我会自己还给她,请你收回去吧。” “若白!” 没有接那张卡,初原皱眉说: “我还给她这笔钱,并不仅是因为你。” “……” 若白看着他。 “我希望她不再因为钱的事情操心,”初原无奈地说,“她已经高三,马上就要高考,我希望她集中精力在学习或是训练上,而不是考虑怎样打工挣钱。所以,请你不要告诉她,让她收下这笔钱吧。” 若白的手指微微僵硬。 那张卡在他的手中如同烙铁般的烫。 “钱的事情我会解决,不会让她分神,”声音有些暗哑,若白僵硬着背脊,将银行卡放在初原身旁的一块竖石上,然后说,“我要去带队训练,先走了。” 林中的晚霞有万千道光芒。 望着若白渐渐远去的背影,初原默叹一声,良久之后,才无奈地从石上拿起那张银行卡。 *** *** 在若白的决定下,百草继续参加美少女跆拳道大赛!继第一场战胜了加藤银百合之后,第二场战胜了同样来自日本的深恭织子,第三场战胜了韩国的权东娜! 权东娜是韩国新晋的全国冠军,身高马大,比百草高出一个重量级。而百草此番与她交手,依然如猛虎下山一般,打得酣畅淋漓,终场以标志般旋身后踢踢中权东娜的头部,大胜而归! 权东娜落败后,韩国跆拳道界大为震惊。 接下来的第四场、第五场,韩国跆拳道界连续送来了两位成名已久的选手来挑战百草,却依然被百草干净利落地打败! 美少女跆拳道大赛的收视率攀升至爆棚,每周末成为家家户户必看的节目。周一周二回顾点评上周比赛的精彩画面,周三周四记者们探访百草的训练情况和新对手的各种资料,周五周六进入备战的气氛,但凡各台记者们随机采访路上的行人,调查谁会是本周比赛的胜利者,被说出的名字必定是“戚百草”! 随着“戚百草”三个字的家喻户晓,她成长的经历、出生的家庭、与曲向南传奇般的师徒关系,都被各家媒体制做成一档档的新闻片! 百草也开始上一些著名的访谈节目。 她纯朴可爱的面容,小鹿般炯亮的双眼,略有些羞涩但每句都质朴真挚的回答,令得几乎每个看到她的观众都在第一时刻喜欢上了她! 旋风百草! 自从有一家媒体这样称赞了她,所有媒体都采用了这个叫法。旋风百草,伴随着那每场必出现的令人震惊的旋风腿法,她真的如同一阵强势的旋风般,光芒席卷全国! *** *** “唉,可是,为什么沈柠教练一直这么无动于衷呢?” 第二天下午的课间,晓萤苦恼地拨拉着课桌上的那一堆报纸,每份报纸的重要版面都刊登着昨晚百草大胜韩国前世锦赛冠军崔日幸的大幅照片! 百草旋风三飞踢! 右脚踢在崔日幸的右侧脸上,将崔日幸的脸踢得猛甩出去!黑发上染着晶莹的汗水,百草的眼睛炯炯有神,异常闪亮,那一瞬,仿佛燃烧着火焰,让人心神为之一夺! 面前的这些报纸上,所有媒体都在热烈议论—— 如今百草横空出世,无人能敌,连番将韩国其他最出色的选手战败。这是否意味着,如果百草出赛本届世锦赛,将有可能打破由李恩秀保持的不败神话呢? 她相信沈柠教练一定也看到了! 百草完全有实力出战世锦赛! 而且从韩国回来后的百草,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旋身的高度和力量,比赛时充满灵气的攻击,早已不是婷宜所能够相比的了啊! 但是,为什么沈柠教练总是一副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而且绝口不提世锦赛参赛人选的事情呢? 晓萤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以前沈柠教练认为婷宜实力最强,现在百草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了啊,难道说…… 脑中闪过一抹阴云。 望着被兴奋的同学们包围在教室中央,被迫回答着关于昨晚比赛时各种细节的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百草,晓萤哀伤地想,难道真的有黑幕?她记起来,当初沈柠教练刚来岸阳的时候,跟廷皓、婷宜就显得很熟悉。是不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私人关系,所以沈柠教练才死死认定了婷宜,一丁点机会都不肯给百草呢? “铃——” 上课铃响了。 “都这样了,沈柠教练还是不松口让你去参加世锦赛,若白师兄会很难过吧?”趴在课桌上,晓萤垂头丧气地说。 若白师兄煞费苦心地安排百草去参加美少女跆拳道大赛,让百草去参加访谈节目,用心是什么她当然很清楚。 “……” 正做着笔记,百草怔了怔。 若白师兄要求她打好每周的比赛,要求她每场都拿出最凌厉最夺目的打法,其他的事情都让她不用去想。 “不过也是奇怪哦,”晓萤皱着脸,“若白师兄这么淡定的人,为什么在这次世锦赛的事情这么急切呢?就好像等不及了一样……” “……” 百草也有这种感觉。 笔尖顿在笔记本上,听不到老师在讲的是什么,百草心里乱糟糟的,有种很坏的猜测。但是她不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她问过初原师兄的,初原师兄说若白师兄的身体好多了,问题不大。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赶走这些烦人的问题,晓萤两眼晶光闪闪,兴奋地说: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你打算怎么过?” “……吃、吃月饼啊。” “哎呀,吃月饼还用你说!我说的是,”晓萤眨眨眼睛,“你和初原师兄打算去哪里约会啊?” “……”百草的脸登时红了。 “嘿嘿,月圆人圆,正是约会的好时间,”晓萤得意地炫耀说,“我和亦枫准备到公园的湖边去坐坐呢。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公园的湖边,到时候,咱们分开点坐就好了!” “……” 百草脸红着用力摇头。 “害羞什么啊,”晓萤嘿嘿窃笑,“话说,初原师兄拉过你的手了没有啊,有没有对你……” “范晓萤同学!” 面色不豫地敲了下讲台桌,英语老师严肃地望过来: “请你到黑板前,做一下这道汉译英的题目。” *** *** 多亏昨天晓萤的提醒,百草记得了今天是中秋节。早上训练完毕,她就跑到街上的糕点铺,买了一盒各色馅料的月饼和一些苹果、梨子、葡萄、石榴,拿到常胜道馆送给师父曲向南。 正巧碰到了常胜道馆的馆主郑师伯。 郑师伯和颜悦色地夸奖她最近的比赛打得非常好,不愧当年得到了曲师弟的大力栽培。还说因为她出身自常胜道馆,最近前来常胜道馆拜师的弟子多了很多,叮嘱她往后在被采访的时候,一定要多提到常胜道馆,不要辜负了曲师弟对她多年来的训练和指导。 最后,郑师伯让弟子拿了两盒月饼和一大篮包装精美的进口水果给她。她百般推拒,郑师伯却板着面孔教训她不懂事,说这是常胜道馆感谢松柏道馆的喻馆主这几年来帮助指导她的谢礼,让她送给喻馆主。 直到曲向南也让她收下。 她才呆呆地抱着那两盒高档月饼,拎着水果篮离开。走在常胜道馆内,凡遇到的常胜道馆弟子们都激动地向她行礼,崇拜尊敬地喊她: “百草师姐!” 怔怔地望着昔日熟悉的一草一木,望着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百草想起当年被赶出常胜道馆的情形。道馆门口外那株老槐树更加茂密,那一夜,她又饿又害怕地坐在树下,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恍如隔世一般。 常胜道馆弟子们一路送她出来,百草对他们认真地鞠躬回礼,心情复杂地又回到松柏道馆。 喻馆主和蔼地收下了郑师伯送来的东西。晓萤知道后,又是一阵对常胜道馆充满不屑的抨击,好半天才收住,问正在收拾打扫房间的百草: “出去玩吗?我约了同学逛街呢,一起去吧!” “一会儿要去训练了。” “拜托!今天是中秋节,是法定假期哎!你懂不懂什么是法定假期,就是法律规定必须要休息的日子哎!不休息是违法的!” “呵呵。” 百草唇角一弯,被逗笑了。 “榆木疙瘩,不搭理你了!”没好气地挥挥手,眼看到了约好的时间,晓萤抓起包包跑出去,嘟囔着喊,“训练训练,天天跟若白师兄腻在一起了,初原师兄也不吃醋,真是的!” 将房间打扫整洁。 换上道服,百草从布包里翻出一个东西,拿在手中高兴地看了看,朝练功场走去。因为是假日的关系,此时道馆中的弟子们已经很少了,踏上长长的木廊,她能看到雪白的纸门内,满室阳光,若白正宁静地盘膝而坐。 听到她的脚步声。 若白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阳光照在若白淡静的面容上,他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目光有些深,研究般地打量着她。 百草怔住。 一动也不敢动,手中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坐下。” 纸门外,天空蔚蓝如洗,飘着一丝丝白云,若白淡淡说: “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是。” 百草行了个礼,在他面前盘膝坐好。 看到她全神贯注凝神聆听的模样,若白沉默了一下,想起昨天下午同沈柠教练的谈话。 ………… …… “我承认,百草这几场比赛都打得不错,能看出她进步很大,”听到他又一次提起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沈柠翻了翻桌面上的那些报纸,挑眉说,“但是,这所谓的美少女跆拳道大赛,说穿了,也不过是一档娱乐节目。” “真正的国际大赛,跟这种娱乐节目是完全不同的。” 视线落在那张百草旋身踢中崔日幸头部的图片上,沈柠皱眉说: “比如昨晚,我看了整场直播。崔日幸从第三局一开始,就已经全无斗志,而百草,最后一击居然收力了!” “我曾经看过崔日幸在世锦赛中的表现,代表韩国出战那样的大赛,她会拼尽全力,战斗到最后一秒,不到裁判宣布比赛终止,她绝不会放弃。”沈柠嘲弄一笑,“而昨天的比赛,你知道崔日幸为什么会斗志不高吗?” 若白沉默。 “那是因为她不想在这种等级的比赛中受伤,”沈柠将那些报纸扫到一边,“她要把最好的状态留到世锦赛这样的大赛中,在娱乐节目中付出太多,于她而言不值得!” 若白面色一变。 “再说百草,”看着他,沈柠继续说,“那样至关重要的一踢,可以KO、可以胜负立决的一踢,她居然临时收力了!如果昨晚是世锦赛,崔日幸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在百草收力后重心不稳的情况下,给予致命的反击,甚至将百草立时KO打败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是怕将对手打伤。” 若白沉声解释。 “这是比赛!比赛的时候不能全神贯注,竟然还分神顾虑这些那些。这样的选手,我能放心让她代表国家去参加世锦赛吗?”沈柠冷声说,“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因为这个什么美少女大赛,就放弃婷宜,转而去支持百草。” “您答应过,您会给百草机会。” 背脊有些僵硬,若白直视着沈柠,并没有接受她的说法。 “去韩国之前,您说需要百草证明自己的实力。她在昌海道馆打赢了所有的比赛,拿到了最优胜营员,两次大败金敏珠,云岳宗师也认可了她在跆拳道上的天分和实力。” “这次美少女跆拳道大赛,固然是娱乐节目,但是百草每场都是以大比分获胜。即使对手没有拼尽全力,但是如此悬殊的比分,也可以证明她的实力。而且——” 若白正色地说: “——百草也保留了实力。假如让她参加世锦赛,她会比现在打得更加出色。” 沈柠瞟他一眼,说: “若白,我知道你对百草倾注了很多心血,但是……” “让婷宜参加世锦赛,结果是可以预知的,她不仅不可能打败李恩秀,就连日本的优秀选手也未必能够战胜。而百草参赛,也许同李恩秀还有一拼!” 身姿笔直,若白凝视着沈柠,眼底清澈如高山上的雪莲: “是,我对百草倾注了很多心血。因为我从未见过像她一样坚持、专注、执拗、有天分、有毅力、有悟性的选手,而不是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师妹。” “我相信她会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 若白坚定地说: “只要您给她机会。” …… …………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 听完若白所讲,百草有些吃惊,怔怔地说: “去国外打比赛?” “对。” 那是他同沈柠教练的约定。昨天下午的最后,沈柠教练同意,如果百草可以在真正的国际赛事中证明自己的实力,她就推荐百草参加世锦赛,而不是原定的婷宜。 紧接着下来。 分别在日本东京、英国剑桥、美国芝加哥有三场国际级的跆拳道赛事,作为世锦赛之前的热身,原本都是要派婷宜出赛。现在沈柠教练同意改派百草出战。 百草茫然地问: “什么时候?” 若白眉心微皱,说: “东京的国际邀请赛,需要下周五就动身。” “……好。” 幸好去韩国的时候办好了护照,否则会来不及吧,百草暗自想着,一抬头,却发现若白的眉心依旧微皱,似乎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 “怎么?若白师兄。” 她忐忑地问。 若白沉默地看了她很久,说: “我不知该不该让你去。” 百草一怔,不太懂。她很少看到若白师兄犹豫,以往都是他直接将决定告诉她。 “你明年就要高考,”若白皱眉说,“频繁出去打比赛,会影响到你高考的成绩。” 百草连忙说: “没关系的。其实所有的课程内容高二就已经全部学完了,高三只是在复习而已。我可以带上所有的课本,只要不打比赛,我就认真看书!” 若白摇了摇头。 跆拳道对她而言固然重要,高考对她又何尝不重要?如果因为比赛,而使她没能进入理想的院校,也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我可以的!” 双眼坚定地望着他,百草用力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若白师兄忽然提出让她出国去打比赛,但是她可以想象,应该是与世锦赛有关。以往这种比赛都是婷宜去打,若白师兄努力帮她争取来了机会…… “不然,”看到若白始终沉默不语,百草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你可以考试我!” 考试。 看着她充满信心的模样,若白沉吟着点了下头,从榻榻米上站起身,竟是要现在就对她进行考试。百草呆了呆,连忙也跟着站起身。 “骨碌”、“骨碌”! 米黄色的榻榻米上,那个方才被她藏在身后的东西竟滚了出来,轻快地,一路滚到若白的脚前。 那是一只鲜红熟透的大石榴。 吐着清新的香气。 石榴的嘴巴微微裂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晶莹剔透玛瑙一般的石榴子。 “这……”脸窘得通红,百草手足无措地将捡起来,结结巴巴地对若白说,“这个石榴……想、想送给你。”早上为师父买了三个石榴,那石榴又好看,又可爱,她忍不住留下了一个给若白师兄。 “为什么?” 若白看着那只石榴。 “今天是中秋节,”见他似乎没有多喜欢这只石榴,百草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但还是双手将石榴递向他,局促地说,“请收下吧。” “嗯。” 缓缓接过那只石榴,看到她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若白眼底微微闪过一抹光芒,起步向练功厅外走去。 宿舍里,亦枫不在。 将石榴放在书桌上,若白拉开一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卷宗纸袋。百草吃惊地看到,纸袋里竟是高三各科的模拟高考试题。 “若白师兄,这是你以前的模拟题吗?” 凑过去,百草惊讶地发现这些模拟试卷的纸张都是簇新的。 “昨天刚拿到,”若白仔细地翻阅着这些试卷,边看边说,“原本打算过几天再给你。”高考的内容每年都有不同,过往的旧试卷并不合适她,而这些最新模拟试卷也有质量高下的区别,他原准备全部将这些试卷过滤一遍,只把那些好的给她。 十几分钟后。 他挑出一份数学试卷。 “先答这份。” 将试卷摊在她的面前,递给她一只笔。 “沙沙沙。” 坐在书桌前,百草认真地答写着那份数学卷子,不时停下来思考一下,然后继续流利地答题。站在她的身旁,若白看了一会儿她的答题情况,又开始挑选试卷。 一套语文高考模拟题。 然后,一套英语高考模拟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头也不抬地,百草全神贯注答写着试卷,连若白放了一杯温开水在她的手边都没注意。直到若白让她休息一下,喝点水,她才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杯,继续埋头苦答。 一个小时后。 她答完了数学试卷。 又一个小时后。 她答完了语文试卷。 再一个小时。 英语试卷也答完了。 脖子僵硬得仿佛锈住了一般,稍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地响,百草小心翼翼地扭动地抬起脖子,赫然看到一旁的若白已经将数学和语文试卷都批改完毕了! 心中忐忑。 她不安地看着若白运笔如飞地凝神开始改英语模拟试卷,前二十道题里,她已经错了一道。心脏悬得高高的,她简直快要喘不过起来了。 “出去活动一下。” 若白低头改卷,淡淡说: “把基本腿法练三遍。” 百草只得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去,然后在宿舍外的空地上练习腿法。虽然她感觉刚才自己答题还可以,但是,英语题已经错了一道了。不知道数学和语文答得如何,她腾空下劈,惴惴不安。 然而练习着腿法,她的心神又渐渐集中起来,厉喝一声,旋身跃起,双飞三连踢!心中有些隐忧,如今这个腿法她已掌握得炉火纯青,但是跟崔日幸一战后,媒体上对双飞三连踢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 如果对手全都知道她会踢出第三脚。 那么,这种进攻方式还会像以前那样令对手出其不意,那样有效吗? 练完三遍腿法后,百草已是大汗淋漓。用手背抹掉额头的汗水,她朝宿舍里一望,见屋里的若白正静静地等着她,三份试卷整齐地叠放在他的手边。 心脏“砰、砰、砰”地跳起来。 她紧张地向屋内走去,眼睛直直地看着那最上面的一份试卷,是语文卷子。声音有些紧张,她顾不上喝水,因为那份语文试卷上并没有总分成绩: “怎、怎么样?” 若白先用眼神示意她坐下,然后拿起那份语文试卷,翻到最后的作文部分,皱眉说:“你的作文,虽然立意、内容都是好的,但是用词造句还是略显生硬,难以得到高分。” 百草心中不安。 作文一向是她的弱项。 晓萤曾经笑过她好多次,说她平时说话口舌笨讷,写作文的文笔也总正气太足,灵活不够,就像个老学究。 “满分150分,因为作文略差,你的语文最多只可得120分,”若白翻了下前面的语文试题,只有偶尔被扣掉了一两分,基本竟是全部答对的,“至于数学和英语——” 他将剩下的两份模拟试卷推至她的面前。 “你答得很好。” 百草紧张地立刻看去—— 在两份答卷的右上角,有他龙飞凤舞的批改出的总分,英语138分,数学129分! “你在学习上用心了,”若白静声说,“很好。” 接连听到两声“很好”,百草的眼睛竟不争气地潮湿了起来。揪紧道服的衣角,她傻傻地看着那两个分数,又是高兴地想笑,又是有些不安地说: “我会努力写好作文的……我以后会再多看一些……” “咕——” 一阵饥饿的声音从她的肚子里响起。 看着她瞬时窘红的脸庞,若白唇角一弯,知道她今天上午连做三套试卷确是消耗了很多精力。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还没到道馆中饭的时间,他的目光落在书桌那只鲜红饱满的大石榴上。 拿起那只石榴。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石榴应声裂开两半,玛瑙般鲜红透明的果实晶莹欲滴。眼巴巴地看着,百草不敢流露出一丁点的馋意,但还是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从小她就觉得石榴是异常漂亮的水果,就好像宝石玛瑙一样,美丽得让人舍不得去吃。 而且石榴太贵了。 石榴的贵,跟草莓、樱桃还不同。 草莓和樱桃有很多的果肉,而石榴,只有那酸酸甜甜的一层果汁,外皮和籽核占了太多的分量。 她从不舍得去吃。 她想,若白师兄应该也是舍不得吃石榴的吧,所以她心虚地从为师父买的石榴中拿走了一只,留给他。 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剥着石榴,眨眼,一小堆红宝石般的石榴子已在他的掌心。 “吃吧。” 将盛满石榴子的那只手放在她的面前,若白凝声说。 “……” 百草紧张地连着凳子向后挪去,拼命摇头说: “我、我不吃!我……最不喜欢吃石榴了!” “你不喜欢吃,”看着她,若白的唇角闪过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就把它拿来给我吃吗?” “不是的!”脸涨得通红,忽然她又用力点头说,“是的,我不喜欢吃,所以请师兄帮我吃了它” “不要撒谎。” 拉过她的手,若白将那堆剔透的石榴子放入她的掌心,命令地说: “快吃!” 为积威所迫,百草挣扎着又看了一眼若白,见他一脸不为所动,坚持让她吃的神情,她咬了咬牙,拿起一颗石榴子。酸酸甜甜的汁液在她的唇间迸溅出来,她小心翼翼地,仔仔细细地吃着。 打量着她,若白问: “好吃吗?” 她不敢再撒谎。 “好吃。” “为什么吃得不开心?”若白皱眉。 “……会……会心疼……”她呐呐地垂下头,一想到这么贵的石榴最后竟是被她自己吃了,她的心就疼得恨不得将每颗石榴子都嚼上几十遍。 “拿给我吃,就不心疼了吗?”若白凝视她说。 缓缓摇头,百草哑声说: “……会很开心。” “嗯。” 沉默了几秒,若白伸出手指,从她的掌心捻起一颗晶莹美丽的石榴子。百草惊喜地立刻抬头,见他居然真的在吃。慢慢地咀嚼,看见她屏住呼吸、双眼发亮的模样,他淡然一笑,说: “很甜。” “是的、是的!是很甜!”她拼命点头,立时觉得这石榴比刚才好吃了百倍! 然后百草发现—— 只要她吃一颗。 若白便也会吃一颗。 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口齿间,一颗一颗玛瑙般晶莹剔透的石榴子,她边吃边看着若白吃。每看到若白再多吃一颗,她的心中就多开心一下,渐渐地,清甜的味道好像蔓延到了心里。 chapter4 中秋节的晚上。 亦枫和晓萤并没去公园的湖边。 因为湖边到处是人,简直一点隐私也没有。晓萤并没有想为什么她会想要有隐私,只是一路嘟囔着,跟亦枫在街上闲逛。街上也到处都是人,摆摊的小贩们也格外得多,晓萤兴致盎然地在一个摊子前买了一只小朵蔷薇花的头簪、一只灰色玫瑰的胸花,一个金钱豹的钥匙坠。 “不过,往后节假日还是不要出来了。” 夜色中,看一眼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晓萤一边埋头继续挑东西,一边抱怨地说:“这么多人,每家饭店都爆满,想好好吃顿饭都吃不上,居然大好的中秋夜只在路边吃了一碗馄饨。” 手里拎满了她买的各种东西,怀中还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北极熊玩偶,亦枫打个哈欠,无聊地站在旁边等她。今天她凶巴巴地拉他出门,又凶巴巴地命令他买这只熊作为中秋礼物送她,现在竟然又哀怨不该出来。 “你看这个,喜欢吗?” 手指勾起一对黑色皮绳的项链,晓萤兴奋地扭头问他,那是一对情侣项链,两个坠子并起来正好是一颗心。 “随便。” 亦枫又打一个哈欠。 “什么随便!这是要买给你戴的!”翻个白眼,晓萤施舍般地说,“既然你送了我中秋礼物,我也要送礼物给你呀,就这个好了。”嘿嘿,而且这个很便宜,两条项链才二十五元。 “我不要!” 亦枫斩钉截铁地拒绝。 跟摊主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以十八元搞定,晓萤得意洋洋地自己先戴上其中一条项链,然后示意亦枫低头,要给他戴上另一条。 “别做梦了!” 重申自己的立场,亦枫警惕地后退一步。 “快过来戴上啦!”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晓萤撅起嘴,不高兴地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示爱呀,只不过是为了麻痹百草而已!你知道她那个人看起来呆呆的,其实又聪明又细心,万一她发现我跟你之间只是假装,肯定又不会跟初原师兄交往了!这对项链,你我各戴一条,让她觉得我们已经私定终身、海誓山盟了,嘿嘿,这样就算以后咱们‘分手’,她也不会再怀疑什么!” 亦枫心中微微有些异样。 只是,他以为是晓萤口中那个“又聪明又细心”的百草让他不舒服,他无论怎么看,都不认为百草聪明细心。 他从未见过比百草更迟钝的女孩子了。 坚决拒绝晓萤帮他戴上那条项链,亦枫没好气地转身,大步朝回松柏道馆的方向走,夜色繁华,他心底沉沉的。 “喂!” 追在他的身后,晓萤焦急地喊: “喂——!” 不理会路人的纷纷侧目,抱着怀中那只白色北极熊,亦枫微怒地越走越快。 “你再走,我就告诉百草你欺负我!”追了一会儿,实在跑不动了,晓萤呼呼喘气地弯下腰双手撑腿,高喊着威胁他,“我就跟百草说,你又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要跟我分手!我会哭着去求百草,说我不能没有你,让她去劝你回心转意!嘿嘿,百草最在意我了,这么一来,她肯定无心训练,会担心我,会整天找你,就算若白师兄指责她,她也……” 路灯下,亦枫黑着脸站住脚步。 “嘿嘿嘿嘿,”得意地笑着,晓萤慢悠悠地晃过来,上下打量他,“不走了吧,怕了吧?!如果你想毁掉若白师兄的心血,就走啊,就别戴这条项链啊!” “闭嘴!” 脸黑得吓人,亦枫狠狠瞪了她一眼,终于别扭地低下头,凶她说: “快点戴!” “哼哼,我偏偏要慢点给你戴。” 得意得简直要飞起来了,晓萤眼睛贼亮,故意慢吞吞地伸出双手环到他的脖颈后,故意慢吞吞地一圈一圈上着项链扣的螺丝。 她已经发现了。 若白就是亦枫的罩门! 只要她一提到要去影响百草的训练,让若白心血白流,亦枫就会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几乎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她。有时候她都邪恶地怀疑,亦枫对若白是不是有点,那个、咳…… 不过吧,嘿嘿,也不像,上次在披萨店里接吻,她能听到亦枫的心脏在砰砰地乱响。有时候她故意地逗弄他一下,比如拉住他的手,或者挨近他,他都会可疑地脸红。即使他经常打哈欠装慵懒,或者瞪眼睛敲爆栗装凶恶,她还是会—— 稍微自作多情一点地觉得—— 嘿嘿,他还蛮喜欢她的。 “帅呆了!” 路灯的光线中,晓萤满意地看着戴在亦枫胸口那条黑皮绳的心形项链,再摸了下自己颈间的那条,得意洋洋地说: “如果你可以一直这么听话,我可以考虑多跟你‘交往’一段时间,就不急着跟你分手了。”其实亦枫师兄还不错啦,跟他在一起,好像总是很好玩很开心。 “自己拿!” 用看疯子的眼神扫了她一眼,亦枫毫不留情地将手中所有她的东西都塞还给她,然后黑着脸继续往回走。 硕大的北极熊简直要把视线全部挡起来了,晓萤艰难辛苦地还没走十几米,就很识时务地开始道歉和陪笑脸。 亦枫一概不理会。 直到因为晓萤因为那只北极熊差点掉进没了井盖的暗井中,亦枫才勉强又将那些东西接过去。 夜空中有金黄色的满月。 拐过一个弯。 在晓萤小心陪笑的殷勤下,亦枫终于又肯让她挽着他的胳膊,晃啊晃地走路了。这条街道临着一座人工湖,汇聚了很多高档酒店和餐厅,因为中秋之夜的关系,透过玻璃窗看去,每家餐厅都高客满座。 “下一次,我们先提前约好餐厅吧。” 羡慕地说着,晓萤望着路边的那家意大利餐厅,里面的每张桌上都有闪亮的银质烛台,点燃着摇曳的烛光,浪漫极了。 亦枫顺着她的视线望进去。 忽然,他停住脚步。 “啊,你觉得这家不错吗?我们下次就来这家?”晓萤开心地说,但一想,又有点担忧,“可是这家好像很贵的样子,不知道一餐要多少钱呢?” 亦枫拧眉看向餐厅里。 “走啦,我们还是去找又便宜又好吃的餐厅吧,”晓萤拽拽他,却拉不走他,疑惑地正想问,突然,目光一闪,她也看到了意大利餐厅里的那一桌,惊呼,“那不是……” 那不是沈柠教练吗? 一袭银色的旗袍,像月光一样柔和光润,在点点摇曳的烛光中,沈柠教练就像画中的美人一般,手中握着红酒酒杯,眼底充满温柔的感情,望着对面的男人。 站在亦枫身边,晓萤惊愕地看着。 见到沈柠教练并不吃惊。 沈柠教练是单身,同男人约会也没有什么。 只是—— 那个男人竟是婷宜的父亲! 跆拳道训练中心的场馆就是由婷宜的父亲方石基赞助而建成,启用仪式上他曾经来剪彩过。而且,虽然晓萤很少见到方石基本人,但是他经常出现在电视和各种媒体上,她当然不会认错! “怎么会……” 惊愕地张大嘴巴,晓萤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到的还是沈柠含情脉脉同婷宜父亲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难道说……” 各种可怕的猜想迅速闪过,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是愤怒,晓萤气得一跺脚,拔脚就往餐厅大门冲去! “你干什么!” 亦枫眼明手快拉住她。 “原来是这样!”一把挥开他,晓萤气得浑身发抖,“我懂了!难怪无论百草多么出色,实力多么强,她都不肯同意让百草参加世锦赛!难怪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知道,百草比婷宜强得多,她还是不肯松口,非要坚持让婷宜去世锦赛,连给百草一个公平同婷宜竞争的机会都不给!” 怒火在燃烧,晓萤边往餐厅大门冲去,便喊: “我要去问问她,她就是这样做教练的吗?!如果是因为这层关系,就一直打压百草,什么机会都不给百草,那我就不要再在队里了!百草也不要去了!你也不许去!若白师兄也不去!我号召所有的队友们都抵制她!” “冷静一点!” 一把捂住晓萤的嘴巴,将她的双手扭到身后,不顾她愤怒的挣扎,亦枫黑着脸将她硬拖到远处僻静的角落,怒声说: “你想惹事对不对?!” “对!” 用力咬开他的手,晓萤怒得梗住脖子,吼道: “你干嘛拦住我,你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亏你还是我们的师兄,关键时候像只缩头乌龟!” 手上有她咬出的牙印,亦枫痛得连吸了几口气,咬牙说: “好,那我不拦你,你想帮百草彻底弄僵跟沈柠教练的关系,就去吧!” 说完,他完全松开她,泄气般地倚靠在小巷的墙壁上,竟看也不再看她。 见他这样,晓萤反倒犹豫了,支吾着问: “后果会很严重吗?” “你说呢?”亦枫怒其不争地瞪她一眼,“如果你是教练,被人当众指责不公正,还牵涉到个人的私生活,你会是什么感受?会立刻反省,让百草出战世锦赛?” 晓萤又生气又沮丧。 “那怎么办!可是她明明就是不公正啊!一个是情人的女儿,一个是笨嘴笨舌的百草,她当然会想方设法、找各种理由让婷宜去参赛!可是,这样不公平啊!” “这世上从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亦枫叹息一声,“先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可怜的百草。 夜空飘来一片乌云,遮住了晓萤头顶上那轮金黄色的圆月。该怎么将沈柠教练的事情告诉百草呢,她愁眉苦脸,无比哀愁。 顺着晓萤和亦枫刚才所在的那条街。 再往前走十几米。 在一家法国餐厅里,初原和百草就正坐在临窗的位置。 “出国打比赛?” 听到这个消息,初原怔了下,然后才用餐刀继续将鹅肝酱细致地涂抹到烤好的面包片上,递给百草。 “若白师兄说,有可能下星期就出发。” 今晚原本是应该照常训练的,但在初原出现时,若白忽然宣布今晚放假,可以自由活动。窗外的乌云飘散开,金黄的圆月重新露出它美丽的容颜,百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涂着鹅肝酱的面包,很奇异的口感,她以前听说过鹅肝酱,但从没吃过。 “护照来得及吗?” “若白师兄说,应该来得及。”又尝了一口鹅肝酱,百草觉得它味道怪怪的,但还蛮好吃的。吃完手中的面包片,百草见初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吃东西,于是她愣了愣,问,“初原师兄,你是觉得哪里不太好吗?” “没有。” 初原摇摇头。 “哦。” 百草便又高兴起来,见侍应生再次端了餐盘过来,在她和初原的面前各放下一杯饮品。她面前的是小小一杯冻饮玫瑰露,淡黄色,有清澈幽香的玫瑰花香,这个白色的小瓷杯旁边,散放着几个小冰块,冰块中冻着美丽的粉红色的玫瑰花瓣。 她看得怔住。 忽然想起上午的那只石榴一样,也是美丽得这么晶莹剔透。 停了一会儿,初原问: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 “今天上午若白师兄考试了我,我做了三套高考模拟试卷,”说起这个,百草的眼睛高兴得明亮起来,“除了语文只能拿到130分左右,英语和数学我都拿到了140分以上。若白师兄还夸我了,说我……”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 “……说我‘很好’。” 看着她那双开心得异常明亮的眼睛,初原点头,微笑说: “那就好。” 随后侍应生又上了牛排。牛排“滋滋”地冒着香气,初原见她有些手足无措,便把她的餐盘先拿过来,细细地帮她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又放回她的面前。 百草吃的有些心神不属。 即将要去日本参加国际跆拳道邀请赛,将会真正见到很多其他国家的优秀选手,韩国的跆拳道素来称霸,日本、伊朗等亚洲国家在一些项目上也很有竞争力,还有美国、英国这些欧美国家最近势头…… “你想早些回去,是吗?” 耳边忽然听到初原的这句话,被抓到走神,百草窘得脸红。她手足无措地放下手中的叉子,结巴地说: “我、我吃完饭再回去,若白师兄说……” “没关系,”低着头,初原宁静地说,“你先回去吧。大赛在即,是应该抓紧训练。” “……” 百草愣住。 “回去吧。”喝一口手边的冰水,初原垂目说,“我想再坐一会儿,就不同你一起走了。” 气氛有些怪异。 张了张嘴巴,百草不安地想说些什么,然而初原宁静地自坐着,并不再同她说话。呆了几秒钟,她怔怔地将餐巾放回桌面,站起身,说: “那……我先回去了。” “好。” 当她的衣角从身旁掠过,初原沉默地看向原本属于她的那片桌面,玫瑰花瓣依旧被冻在晶莹的冰块中。 忐忑不安地走出餐厅,夜空中金黄的圆月,百草怔怔地站定脚步,夜风吹来,心底仿佛有什么沉沉的,竟让她无法就这样离开。 站在那里。 透过餐厅的落地窗。 她可以看到初原的侧影,他孤独地一个人坐着,似乎在望着她离开后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久久地,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为了能够在中秋的这晚同她在一起,这两周他一直与其他医生换班,初原默默喝了口冰水。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当她的每一句话里都有“若白师兄”,当她吃饭吃得那样的心神不属,他竟无法保持一贯的平静。 现在她走了。 手指碰触着冰冷的玻璃杯,初原苦笑。 “我……我……” 当她的声音局促不安地突然在他身旁响起时,初原以为自己是幻听,略怔一下,他抬起头,发现—— 她竟然又回来了。 涨红着脸,百草的双手绞着衣角,眼中有着不知所措的神情,紧张局促、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用急着回去训练的……若白师兄说,今晚是中秋,不用训练……”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她更加惶恐,睫毛不安地扬起看他: “初原师兄……” “走,我们去吃点别的。”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初原也站起来,是他错了,他不该带她到这里来,也许是这里的环境令她拘谨。 “去哪里?” 被他温热的手掌握着,百草的脑袋也温热得有些发晕。被他拉着向店门口走去,她忽然想起是否结账的问题,见到侍应生们有礼地鞠躬相送,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呵呵,”坐在夜市的摊位前吃着羊肉串,初原听她讲述刚才的不安,笑着回答说,“账单已经付过了,放心,没有吃霸王餐。” 羊肉串喷香滴油。 虽然夜风将碳烤的气息一阵阵吹过,有些呛人,但百草却觉得自在了很多。坐在小板凳上,一口气吃了五串羊肉,肚子里饱饱的,她开心地看着初原文雅地吃着,忽然想起今晚好像忘记了吃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月饼! 她愣了愣。 察觉到她的愣神,初原问: “怎么了?” “……还没有吃月饼,”中秋节最重要的就是吃月饼,以往不管生活再紧张,师父都会拿月饼给她吃,到了松柏道馆,每年的中秋都会有各色月饼分过来。 “好像真的忘了,”吃完剩下的羊肉串,初原笑着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月饼。” “那里就有!” 眼睛一亮,百草指向夜市东边的一处地方,那里有一箱箱的月饼,摊主们各自在叫卖着。今晚已经是中秋夜,如果月饼卖不出去,到了明天就错过了时令,她兴奋地听到那叫卖声竟然已经是—— “蛋黄月饼!两块钱三只!” 拉着初原的手,挤到月饼摊的最前面,看着那一整箱一整箱的蛋黄月饼,百草克制住内心的激动,眼巴巴地问: “老板,可以再便宜点吗?” “已经很亏本了!单买咸蛋黄都要一块钱一只的!”摊主一边数着手中收到的钱,一边不耐烦地抬眼瞟向有些羞涩的百草,突然大张了嘴,指着她说,“你……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电视里面的连着战胜了好几个韩国选手的……” 周围买月饼的人们也都全看过来,纷纷惊讶地喊: “哎呀,就是她啦!” “小姑娘,跆拳道练得很棒呀!” “下周的比赛也一定要赢呀!” 被众人惊喜的目光围观着,在初原含笑的注视下,百草的脸红得都要滴出水来,她窘迫地低垂下头,一点一点往人群外面挪,摊主却大声喊住了她: “小姑娘,别走呀!” 将整整一大箱月饼塞进她的怀里,摊主豪爽地一挥手,对买月饼的其他人说:“大家别说我偏心!我当年也练过跆拳道,可惜没练出什么出息来!这箱月饼一共三十只,我只收十块钱,当做对跆拳道的支持了!” 买月饼的人们纷纷赞扬摊主。 摊主的热情难以推拒,百草手足无措地抱着那满满一箱月饼,在夜市的串串灯光下,跟在初原的身旁。 “我来。” 将月饼箱子接过去,见她仍旧有些羞涩面红,初原笑着伸手从箱子里翻了几只月饼出来,说:“好像全都是蛋黄的,有红莲蛋黄和白莲蛋黄,你喜欢吃哪种?” 夜空中一轮圆月。 两人已走至人工湖的垂柳下。 “……白莲。” 百草咽了咽口水。 停下脚步,初原把月饼箱子放在一块褐色的石头旁,拆开一只月饼的包装,递给她: “尝尝好不好吃。” “……你呢?” “嗯?” “你喜欢吃哪种月饼?”百草脸红红地说,“我拿给你。” “我也白莲好了。” 接过她为他拆出的月饼,初原吃了一口,甜糯的白莲馅料有淡爽的香气,里面的蛋黄也很好,熟透了,香得流油。 “很好吃。” 听到他这么说,百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拼命点头。 “明年还来这家买月饼,”初原笑着说,“等你拿到世锦赛冠军,老板也许会送你一整箱。” “不行!”百草认真地说,“他会亏本的。” “那就站在他的身边,当店家的广告,告诉大家这月饼有多好吃。”初原想了想说。 “好。” 百草郑重地点头。 “傻丫头,”湖边的柳树下,一轮满月映在水面,初原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说,“真不想让你出国打比赛,你这样傻傻的,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恨不得把心掏给别人,如果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百草愣住: “若白师兄会陪着我。” “若白……”似乎叹息了一声,初原又用力揉了揉她,低头看着她,“你要记得,我在等你回来。要记得,我喜欢你,我一直都会在这里。” “嗯。” 百草愣愣地看着他。 “傻百草。” 好笑地用手指擦掉她唇角的月饼屑,初原吻上她短发的头顶,清新的气息沁入呼吸,他的心底温软得仿佛荡漾着月光的湖水。 “百草……” 喉咙微微堵住,初原闭上眼睛。 “……?” 被他拥住,感觉他的双唇的温热印在自己的发顶,百草面颊微红,心脏不受控制地飞跳起来。 “……你会不会觉得勉强?”心底总是有不安和担忧,初原深吸口气,感觉自己竟青涩得患得患失起来,“会不会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有更喜欢的人?” 百草没有听懂,怔怔地从他的怀中抬头: “更喜欢的人?” “比如说,你一直很崇敬很信任的人,只是你并不知道他喜欢你,”心底如同有什么在尖锐地划过,初原低头望向她,唇角的笑意亦无法再保持住,“那时候,你会犹豫、会为难吗?” “初原师兄……” 怔怔的,百草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她不知道为什么初原师兄会这样问,可是并没有其他人“喜欢”她啊。不解地回望着初原,即使再笨拙,她也能看出他眼底的紧张和屏息,夜风静静吹过,忽然,她懂了! 就像初原师兄刚从美国回来的那段时间,她以为他喜欢婷宜,不也有过紧张忐忑的一段时间吗? “不会的。” 凝望着他,她郑重地说。 “我已经和初原师兄在一起了啊。”虽然脸红羞涩,但她坚持着说出来,“我……我不会那样的……”即使婷宜用退出世锦赛来交换初原师兄,她也不会同意。 “傻百草。” 夜空中圆月如轮,初原屏息吻在她的额头。 *** *** 早餐是百草送的月饼,很好吃,晓萤一口气吃了三个,踏进训练中心的时候,还觉得肚子里有点不消化。整堂训练课下来,肚子里的月饼好不容易消化得差不多了,却突然听到一个让人更加难以消化的消息—— 百草马上就要出国去打比赛了! 惊讶地张大嘴巴,瞪着刚刚宣布这个消息的沈柠教练,晓萤完全怀疑自己是幻听了。自从昨晚看到沈柠教练和婷宜的父亲约会,一整夜她都没太睡好,一直辗转反侧的,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百草。 怎么会—— 有这样的惊天大逆转?! “你已经知道了?” 见百草并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晓萤惊喜地压低声音问。 “嗯。” 百草悄悄点头。 “哇!” 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晓萤克制着低呼一声,忍不住看向依旧懒洋洋的亦枫,幸亏昨晚他拉住了她,否则她肯定要闯祸了。不过,沈柠教练还真是蛮好的,居然不顾忌跟婷宜的私人关系,而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百草! 如果百草能够在国际赛中大显神威! 那么—— 就一定可以参加世锦赛了吧! 耶! “好了,就这样,解散!” 说完,沈柠径直就离开了,剩下神情不一的队员们。晓萤和光雅立刻围着百草很是高兴,梅玲却是小心翼翼先看了看婷宜,婷宜寒着一张脸,像是快要结冰了。 “婷宜……” 梅玲忐忑地喊了声,以前这样的比赛全都是婷宜出战的,忽然换成百草,她怕婷宜心里不舒服。婷宜冷冷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冻得梅玲僵在原地。 跟在沈柠教练身后。 婷宜冰冷地走了出去。 “呼,警报解除,”等婷宜的身影一走出玻璃门,晓萤就长舒一口气,笑眯眯地伸臂搭住梅玲的肩膀,对发呆的梅玲说,“你呀,自从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你帮百草化妆,婷宜就已经把你看成是我们这一国的了,怎么还会理你呢?” “什么这一国、那一国,大家都是队友,”林凤瞪晓萤一眼,“婷宜已经心里很难受了,你不许再过去跟她添堵。” “是,知道了。”晓萤鼓鼓嘴巴。 “百草,”转过头,林凤认真地对百草说,“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 “是。” 百草回答说。 然后申波、寇震他们也过来祝贺她,并且告诉她一些国际赛时应该注意的事情,百草认真地听着。晓萤却察觉到光雅的神情有些微妙,想到沈柠教练是光雅的小姨,再想到前几天隐约听到光雅支吾着让百草对世锦赛不要抱太多希望…… “啊!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脑中灵光一闪,晓萤惊呼着说。 “知道什么?” 光雅一头雾水。 左右看看,晓萤压低声音说:“沈柠教练同婷宜父亲……呜呜呜……”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巴就被面色惊慌的光雅堵住! “你乱说什么!” 光雅惊怒地瞪着晓萤,直到晓萤不挣扎了,才松开她。 “嘿嘿,”晓萤笑得很坏,“我昨晚全都看到了,原来沈柠教练跟婷宜的父亲在约会啊,”闪躲开光雅又急又慌的魔爪,晓萤脸色一正,又说,“即使这样,沈柠教练还能把出国比赛的机会给了百草,是我误会她了,我以前错怪了她。” 光雅怔了怔。 她其实也蛮吃惊的。 因为上次去小姨家的时候,午睡中听到婷宜来了,在客厅里跟小姨说话。婷宜要求小姨不要给百草一丁点的机会,否则,婷宜含蓄地暗示,否则她也许会并不喜欢家里多一个女主人。 小姨和婷宜父亲的事情,她知道一些,小姨会到岸阳来建立跆拳道训练中心,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婷宜的父亲。 婷宜走了之后,她求小姨不要听婷宜的,既然百草已经证明自身的实力并不在婷宜之下,就应该多给百草机会。小姨却只是专心削水果,并不回答她的话。 她清楚小姨对婷宜父亲的感情。 于是,她觉得百草参加世锦赛是无望了,心中愧疚,那天才会劝百草不要抱太多希望。 没想到…… “出国打比赛的应该是我!” 办公室的门一关上,婷宜气得俏容煞白,盯着沈柠说: “为什么临时换成是她!” “你最近心浮气躁,应该静下心来好好训练,”沈柠走至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百草在队里,你的心思就全在她的身上,她不在,你才能集中精力。” 婷宜沉怒地说: “我训练什么时候没有集中精力过,区区一个戚百草,还不配被我放在眼里!” “那你为什么会败给加藤?” 喝了一口水,沈柠睨着她说: “婷宜,以你的实力,如果不是因为初原和百草的事情心神大乱,怎么会败给加藤?” “所以,你也清楚,我败给加藤,并不意味着我的实力比加藤差,她战胜了加藤,也不意味着她的实力比我强!”婷宜抿紧嘴唇,“那都是百草的诡计,她故意在我跟加藤的比赛前夕,扰乱我的心神!” “无论怎么说,你终究还是被扰乱了。” 握着手中的纸杯,沈柠笑了笑: “婷宜,你知道为什么你能够在同辈的跆拳道选手中脱颖而出吗?” 婷宜皱眉看着她。 “有人比你的力量好,有人比你的速度好,有人比你耐力好,从身体素质来说,你并不是最优秀的。”沈柠缓声说,“但是你沉静,你有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反应力。不管是怎样紧张的比赛,你都可以迅速地判断出对手的优势和缺陷在什么地方,避开对手之长,全力进攻对手之短。” 半倚在办公桌前,沈柠看着婷宜。 “而现在,你把这些精力全都用在了百草身上,而不是训练和比赛。婷宜,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这两年你在跆拳道上究竟下了多少功夫。” 婷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 “是。我会更加减少参加各种节目和接拍广告,多增加训练时间,集中全力备战世锦赛。但是这几场出国比赛,即使我不去,也不可以让百草去。不如,让林凤去吧!” “哈哈。” 笑着低头,沈柠研究着自己刚修好的美丽指甲,说: “婷宜,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才是教练。” “林凤的实力也不很错,而且她有很多经验,”婷宜蹙眉坚持说,“林凤再怎么说,也比百草要强。” 沈柠挑眉,似笑非笑。 “这就是你现在的判断力?” 婷宜一滞。 “好了,你回去吧。”沈柠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过了一会儿,见婷宜依旧杵在那里,“还有事吗?” 挣扎了一下,婷宜深吸口气,说: “不可以是戚百草。” 看着她,沈柠的面色已有些不豫。 “她不配跟我竞争,”迎视着沈柠,婷宜眼底沉沉地说,“她心机阴暗,只会玩弄手段,这样的人做我的对手,让我感觉耻辱。” “她已经是你的对手了,”沈柠说,“而且,她已经在队内赛中打败了你!” “那是侥幸!” “那么我就再安排一次比赛,看看这次,她还能不能再打败你?”沈柠挑眉说。 “……” 婷宜哑住。 “太让我失望了,”沈柠沉声说,“你看看你自己,对于同百草比赛居然没有了信心,而只会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以前的你,全神贯注都在跆拳道上,专注的是跆拳道比赛的本身,何尝畏惧过哪个对手。即使是李恩秀,临赛前你也只是更加激动和兴奋!” “我不怕戚百草!” “对,你不怕百草,你只是怕输给百草!你怕败给她,会让她更加引人注目,会使得初原更加欣赏她,对不对?”沈柠沉着脸说,“比赛就是比赛,你为比赛加上这么多累赘的负担,怎么可能会战胜她?!” 办公室里凝固般的死寂。 过了好一阵子,婷宜脸色雪白,挣扎着望向沈柠,说:“我懂了,您只是想让我警醒,用她来刺激我好好训练和比赛,是吗?” 没有回答她。 沈柠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水。 “无论她这次出国比赛成绩如何,您都不会真的考虑让她出战世锦赛,是吗?”婷宜抿紧嘴唇。 “即将开始的国际邀请赛是在日本东京,”沈柠思忖着说,“日本应该会派出她们最强的选手出战,百草想要拿到好名次并不容易。” “所以,您只是想让她离开国内,退出美少女跆拳道大赛,远离媒体关注的中心?”想到这个,婷宜的脸颊有了兴奋的红晕。 “我还不至于如此。” 扫了婷宜一眼,沈柠微带嘲弄地说。 有些尴尬,婷宜轻咳一声,恭敬地说:“是,我会集中训练,好好备战世锦赛,不会令您失望的。” “嗯。” 沈柠开始埋头处理一些杂务,挥挥手: “没事你可以先走了。” “下周是父亲的生日,”微笑着,婷宜温柔地说,“我同父亲说了,希望能邀请您一起来参加家宴。” 沈柠的动作一滞。 没等她反应,婷宜含笑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chapter5 窗外的月亮缺了一角。 “那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你就不能继续参加了啊,好可惜……” 房间里,一边晃着腿坐在床边吃鸡米花,一边看着百草收拾去日本比赛的行装,晓萤虽然很激动百草终于能出国打国际比赛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小小的遗憾。 “现在你风头这么强劲,打开电视、翻开报纸全是关于你的报道,这么一走,会不会大家就忘了你啊。” “……” 百草将洗干净的道服放进行李包里。 前几天她一直接到美少女跆拳道大赛节目组的电话,反复劝她不要退出,承诺可以加倍提高奖金和出场费,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答应。直到前天节目组才接受她的离开,宣布了接替她的人选。 “奖金也蛮可惜的,”嚼着鸡米花,晓萤偏头问,“对了,到现在那个节目一共给了你多少钱了呢?” 百草摇摇头,说: “都在若白师兄那里,我不清楚。” “哦,让我算算,”眨巴眨巴眼睛,晓萤心算了半天,兴奋地喊,“可能大约会有六万多块钱呢!” “……” 听到可能会有这么多钱,百草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晓萤说:“会有这么多吗?” “是啊!”晓萤眉飞色舞地说,“说不定还要扣税什么的,但大致六万块差不多啦!” 百草很开心。 她轻快地拉上行李包的拉链。太好了,那么出国的经费就有了,难怪若白师兄并没有太担心费用这一块儿呢。 “把化妆品放进去啦!” 放下手中的鸡米花,晓萤冲过去,急忙地拿起桌上那个硕大的透明化妆包,对着俨然好像已经收拾完毕的百草说: “不是跟你说了嘛,化妆品是一定要带的!现在你可是美少女啊!而且你打败了加藤和深恭,肯定会有日本媒体关注你的,如果他们来拍你,你一定要美美的才行啊!” 看着那个装满了各种粉底、睫毛膏、唇彩的化妆包,百草为难地说:“可是,化了妆会不舒服的。” “怎么会!”晓萤不满地说,“这都是我和梅玲买的最好的化妆品,粉底很薄,不会糊,也不会不透气,睫毛也都不会花,不都已经试验过很多次了吗?” “我……不会化妆……” “来,我教你,坐到椅子这里!” “其实,”心虚地低下头,百草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是若白师兄不让带这些去。”真的很不习惯把那些东西涂在脸上。 “……” 张大嘴巴,晓萤沮丧地皱着脸,没有注意到百草那一脸心虚的表情,哀怨地说:“为什么若白师兄连这些都要管啊,管得也太宽了吧……”可是,让她去跟若白师兄理论,她还是没这个胆量的。 “……好吧,那就算了。” 伤感地放下那包化妆品,晓萤伤感地望着面前的百草,这三年多来,每日白天一起上学训练,晚上一起写作业睡觉,还从来没有分开过呢。 “百草,你这一去,要去多久啊?” “若白师兄说,这三场国际比赛时间正好连在一起,所以中间就不再回国了。会先去日本打国际邀请赛,然后是英国的国际大奖赛,最后是美国的国际冠军赛,加起来可能会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这么久……” 心中一酸,晓萤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抱住百草,说:“你走的那天不是周末,我没办法去送你了,你别怪我。” 百草急忙摇头。 “不会的。” “我会想你的,”在百草的肩头哀怨地蹭着,晓萤可怜巴巴地说着,“怎么办,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两个月见不到你,我可怎么活啊,我会思念成疾的吧。” “……不会的。” 百草心底也开始酸涩,她轻轻拍了拍晓萤的后背,低声说: “我也会想你的。” “呜……”听到呆头鹅百草如此感性的回应,晓萤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她紧紧抱住百草,抽泣着说,“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啊,百草,我不舍得你走,不舍得跟你分开,你带我一起去吧,我给你当啦啦队好不好?” “……好。”百草郑重点头,“我去跟若白师兄说一下。”说着,就往门口走。 “哎呀!” 晓萤哭笑不得地拉住她: “跟你开玩笑,你就当真吗?你也太好骗了啦!我跟你说,出国去打比赛,除了若白师兄跟你说的话,别人跟你说话你都小心点,别那么容易就被人骗了!唉,看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放心啊,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夜晚。 就在晓萤对着百草哀怨伤感的时候,若白并不在松柏道馆,而是在方氏集团廷皓的办公室中。 大厦的二十六层,落地窗外明月当空。 “赞助百草出国比赛?” 听完请求,廷皓沉吟着。不是他不肯答应,而是昨天婷宜特意来找过他。 ………… …… “哥,你一定要答应我!” 神情有些憔悴,婷宜抓住他的手,眼底幽亮,直直地盯着他说: “你说我不光明磊落也好,说我心理扭曲也好,这次,我一丁点的机会都不可以给百草!美少女跆拳道大赛那里,她已经退出了,节目组物色好了新的人选,她回不去了!如果出国打比赛的事情再泡汤,她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哥,如果百草或者若白,”咬了咬牙,婷宜说,“哪怕是初原哥哥来找你,让你赞助她出国比赛,你都不要答应!” “没有钱,我看她怎么出国、怎么住酒店、怎么打比赛!”眸中闪出冷光,婷宜幽幽地说,“哥,我知道你喜欢百草,但是如果你这时候心软,她就真的会和初原哥哥在一起了。” …… ………… “对。”身姿如雪山上的青松,若白淡淡地说,“我希望贵集团能够像赞助训练中心其他队员那样,赞助百草出国比赛。”方氏集团是训练中心的独家赞助机构,这段时间,他按照正常的程序去申请比赛赞助,却都被方氏集团以各种理由拒绝或拖延。 直到今晚。 他才见到昨天才刚刚回国的廷皓。 “百草不是在韩国得到了一笔奖金吗?”手指以某种节奏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廷皓向后一仰,笑着说,“而且她参加美少女跆拳道大赛,应该也赢得了不少奖金。”虽然在美国停留了两个多月,但是国内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清楚的。 “那些奖金,是她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若白静声说,“不可以动。” 目光一凝,廷皓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又笑得漫不经心般,问: “为什么她不自己来找我?” “我是队里的助教,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同贵集团接触。”若白淡静地回答说,“这次出国比赛,我们会遵循同贵集团之间的赞助协议,如果百草在比赛中获得冠军,她接受采访时会有贵集团的标识在镜头中……” “若白,”打断他,廷皓叹了口气,“你一定要用这种疏远的语气同我说话吗?” 若白沉默了一下: “这次出国参赛,对百草非常重要。” “是,我知道。”站起身,廷皓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大厦下那川流不息的车海,“只不过,婷宜是我的妹妹……” “我不懂。” 若白皱眉说。 “婷宜是我的妹妹,”夜色映在廷皓的脸庞,他勾起嘴唇,似笑非笑地说,“百草在比赛中表现得越出色,就越对婷宜构成威胁。我虽然很欣赏百草,但婷宜毕竟是我的妹妹。而且,婷宜刚刚跟初原分手,很难再承受其他的打击。” “你真的这样想?” 神色未动,若白凝视他。 “是啊,”廷皓笑着低下头,“让你失望了吧。” “不。” 足足审视了他有一分钟的时间,若白静然摇头: “你在骗我。即使百草是一个与你素不相识的队员,你也不会夺走她参赛的机会。即使赞助她参赛,会给婷宜制造出强大的对手,你也不会选择扼杀她。” “哦?”廷皓挑眉,“这么信任我?” “我一直想战胜你,所以我了解你。”若白淡淡地说,“如果跆拳道在你的心中,是可以被这些事情所干扰的,你早已不是我想打败的方廷皓。对于跆拳道,你有你的骄傲,你也不会看着婷宜,失去她的骄傲。” 廷皓愣了片刻,然后哑然失笑: “好吧,你赢了。赞助比赛的部分,今天下午我已经转给了沈柠教练,估计她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不过这笔赞助不是以方氏集团的名义,希望你能对此保密。”跆拳道的竞争,应该是公正的竞争,对手愈强,才能促使自身更加强大,他希望婷宜能够在对抗中成长。 对廷皓行礼致谢,若白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廷皓好笑地看着他,忽然问:“为什么你永远是同样的表情?” 若白望向他。 “你刚才真的没有担心,我会因为婷宜,拒绝赞助百草去打比赛?”廷皓玩味地研究他。 “没有。” “为什么?”廷皓更好奇了。 “你不会。” “哈哈,”看着面容无波的若白,廷皓忍不住说,“有时候觉得,也许真的你跟百草才是绝配,同样是这样一根筋地笃信。” 若白神色微僵。 “那么,你会让她知道吗?”看着他,廷皓试探般地说,“你对她的感情,就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吗?” “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若白眼神微冷,“我是她的师兄,也是她的助理教练,她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足够。”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廷皓含笑说,“可惜我不如你,虽然比赛赞助的事情需要保密,但我毕竟还是赞助方,希望同被赞助的对象有所交流。” “……” 若白神色一凛,正待拒绝。 “你每晚都会加训百草对吗?”从落地窗前回身,廷皓爽然而笑,“明晚你们训练的时候,希望给我一个参观的机会。” “她不喜欢你。” 皱眉,若白淡淡说。 胸口如同被打了一拳,廷皓勉强维持住唇角的弧度,蛮不在意般地说:“谁说的?百草那傻丫头见到我,每次都很开心。” “你懂我的意思。”若白淡声回答。 “呵呵,”廷皓摸摸鼻子,笑了两声,“反正你也不打算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又何苦阻止我呢?就算是初原,大不了也是公平竞争。” “希望你不要打扰她。” 夜色照进偌大的办公室,若白的身影挺秀清瘦,他凝视着廷皓,说:“正如你所言,她是一根筋的人,已经将心思放在初原身上,就不会再有任何动摇。现在她既要比赛,又要准备高考,精力有限。” 若白离开之后。 良久,廷皓苦笑着摇摇头,感慨着若白这席话太有杀伤力了,让他真有些无法招架。 *** *** 三天后的机场。 因为其他的队员们还要上课,没有人前来送机。从座椅中站起身,百草背着行李包,从若白手中接过登机牌,两人正准备去安检,一抬头,却见到初原竟正从五号机场门大步赶过来! “初原师兄……” 虽然初原的笑容依旧温文和煦,但能看出因为赶来得匆忙,他的额角有微微透明的汗珠。百草呆住,她知道他今天上午要在医院值班的,昨晚已经同他告别过了。 “有些东西忘记给你了。” 初原笑着将一个小医药盒递给她,揉揉她的脑袋,说: “这是一些常用药,针对的病症和用法都写在里面。这次出国的时间很长,比赛也安排得很紧,要注意照顾好身体。不过,我希望这些药你们全都用不着。” “嗯。” 百草脸红着将小药盒收下,装进行李包里。 阳光从机场的透明顶棚洒照下来,充沛而明亮。望着她脸红如害羞小鹿的模样,初原心底恍若有“翁”的一声,微微晃神起来。明明昨晚已经叮嘱了她很多,可是今天在医院却那样地想再看看她,哪怕就是再看她一眼。 “咳。” 皱眉,若白低声一咳。 百草顿时惊醒,脸颊带着未消的红晕,慌乱地看向面前神情似乎也有些窘然的初原,说: “谢谢初原师兄。” 藏好心底那股溢出般的温热,初原望着她一笑,却对若白说:“若白,我把她交给你了。” 若白沉默半秒,答: “是。” 初原再叮嘱一句: “要照顾好她。” “是。” 若白神色不动。 听着两人的对话,百草的脸更红了,有点不敢抬头。虽然若白师兄知道她和初原师兄之间的关系,但是这样的说话方式,让她很想有个地缝能够钻进去。 “也照顾好你自己,若白。” 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上,初原心中默叹,忍不住又叮嘱那异常削瘦却挺拔如松的若白。 听出初原似乎言外有意,百草一怔,急忙抬头问: “若白师兄是……” “初原,你今天很罗嗦。”若白淡淡地说,接过百草手中的行李包,“走吧,该安检了。” 宽阔的机场大厅。 站在往来的乘客们之中,目送着若白和百草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安检口,初原心底竟恍然闪过一抹不安,说不清是为什么。他久久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些乘客经过他身边时开始行注目礼。 “这么沉,里面装了什么?” 过了安检,两人向42号登机口走去,若白感觉手中的行李包有异常的重量。 “很沉是吗?” 百草急忙想将行李包接过去,却被若白挡开了,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 “我放了很多书进去。” “书?” “嗯,”百草点头,“我把所有的教材都放进去了,不比赛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复习。” 若白一怔,握紧那只行李包。 “不……不好吗?” 没听到他的回应,百草仰头看他,不安起来。若白沉默地走在她的身旁,片刻之后,才出声说: “谢谢你,百草。” “啊?” 百草懵了,为什么若白师兄要谢她? “我说的每句话,你都记在心里了,是吗?”若白淡淡地说,心底的波动丝毫没有表现在神色上。他怕她耽误功课,她就真的将所有的教材都带着出国比赛,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认真地听,认真地做。 “是的。” 百草点头。 “那么,未来的这几场比赛,一定要打好。” 同她并肩走向登机口,若白望向透明玻璃墙外的停机坪,一架大大的飞机正停在明亮的阳光中等待起飞。 “是!” 同望向那架等待起飞的飞机,百草用力回答! *** *** 飞机缓缓降落在日本。 若白订的旅馆并不大,但是很干净,也很安静,距离国际邀请赛的赛场只有两站公交的距离。将百草安顿好,若白叮嘱她先休息一下,就自己先去了大赛的组委会,办理相关的手续。 百草先放置好行李。 又习惯性地先用毛巾将两人屋内的榻榻米都反复擦了几遍,她喘了口气,盘膝坐在榻榻米的中央,打量整个房间。 类似一间套房。 若白和她的房间被一扇木框的纸门隔开,纸门拉上就是各自独立的空间,拉开又可以彼此说话。想到晚上睡觉时,若白师兄就会睡在这扇纸门的另一侧,百草的心跳忽然有些紊乱。 拼命摇头。 摇掉那种莫名纷乱的胡思乱想,她干脆站起身,赤着脚在榻榻米上练了几遍腿法,直到浑身大汗淋漓,忘却一切杂念。 “明天是开幕式和第一天的比赛,你的比赛是在后天。” 在一家日本小食店,若白点了两碗乌冬面,一边看着她埋头吃面,一边拿出一张比赛时间表和参赛人员的资料,说: “这是你的对手名单,有些曾经跟你交过手。” “啊。” 赶快咽下口中的面,百草接过他手中的资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加藤银百合”,怔了怔,因为按照这个分组名单,她竟是在第一轮就会碰上加藤。 不过,她并不怕加藤。 她想起在美少女跆拳道大赛时跟加藤交手的情况…… “不要轻敌。” 看到她的神色,若白皱眉说。 “娱乐节目中的交手,和真正的比赛是不同的。而且,这次是加藤主场,所有的日本观众都会希望加藤获胜,希望你落败。” “……是。” 愣了愣,百草羞愧地低下头,视线再次落在分组名单上,却又看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名字,错愕得张大嘴巴: “金敏珠?” 名单上赫然有“金敏珠”的名字,她有点怀疑自己看错了,在印象里,金敏珠的年龄好像还不够参加正式比赛。 “对,有金敏珠。” 面前的乌冬面还没有动过,若白默默将覆在面上的几块肉类夹至她的碗中,说:“从组委会的参赛资料上看,金敏珠的生日刚过,刚刚满足参赛的条件,是这次国际邀请赛中年龄最小的参赛选手。” “你多吃点!” 看到那几片若白夹过来的肉,百草心中一急,顿时将金敏珠忘得干干净净,又将肉片夹回去给他,说: “你还什么都没有吃。” “我不饿,没有胃口,”若白固执地将肉片又夹给她,“这几天你要比赛,多吃一些。” “为什么会没有胃口?” 百草担心地问,飞机上的飞机餐他吃得就很少,还会不时地咳嗽。 “前些日子吃得多了。”若白淡淡说。 “你从来没有吃得多过!” 百草更加急了,这些日子除了在学校,她基本都是跟他一起吃饭的,只见他越吃越少,从未见他多吃过哪怕一点。 “若白师兄,你是不是生病了?” 焦急担忧之下,百草忍不住隔着桌子伸出手探向若白的额头,若白下意识地想要闪开,然而看到她眼底满满的担心,终究还是任她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额头。 若白额头的温度比正常体温略高一些。 但还没有到发烧的程度。 百草略松了口气,然后怔怔地望着若白说: “那,是不喜欢吃乌冬面,所以没有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说着,她的眼睛亮起来! “这次出国,初原师兄专门借给我一些美金带出来!若白师兄,你想什么就告诉我!我有钱的!你看——” 兴高采烈地掏出一叠面值20的美金,百草两眼渴盼地望着若白,期待着他能告诉她,他想要吃些什么食物。 “乌冬面就很好。” 低下头,若白挑起几根乌冬面放入口中,慢慢吃完,才望向她如释重负的双眼,说: “只是不想吃那些肉和海鲜,可以请你帮我吃掉吗?” “你是真的‘不喜欢’吃吗?” 将信将疑,百草小心翼翼地问。已经有无数次,若白师兄借口他不喜欢,不喜欢吃甜,不喜欢吃肉,不喜欢喝饮料,把那些好吃的东西都让给她。 “对。” 看着她终于犹豫着将那几片肉吃下,若白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欣然。 *** *** 国内。 当从网络上查到东京跆拳道国际邀请赛的选手名单,网咖中的晓萤狂喜无比,她激动地一把拽过旁边正在打瞌睡的亦枫,逼他趴到电脑屏幕前看那个名单,手指颤抖地指着说: “看!快看!哈哈哈哈!我还以为国际大赛的选手们会有多厉害呢,结果,还是老对手,加藤银百合和金敏珠!” “哈哈哈哈!” 晓萤喜得不能自胜,简直已经看到了那闪闪发光的冠军奖杯被百草抱入怀中! “加藤,百草的手下败将!金敏珠那就更不用说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哈哈哈哈,她们两个参赛,是不是就是为了成全百草的国际冠军之路啊!哈哈哈哈哈哈……” 网咖里所有的人都侧目看过来,亦枫用力敲了晓萤一个爆栗,瞪着得意忘形的她说: “闭嘴!” 晓萤疼得呲牙裂嘴,捂头呜呜哀叫: “哼,你是嫉妒是吧,嫉妒百草马上就要夺得国际冠军了,可你连国际比赛都没有参加过!” “你参加过!” 亦枫作势欲再敲,晓萤立刻很识时务地谄笑。等他又开始打哈欠,她才继续掩不住高兴地说: “哎呀,你是不是其实也觉得,百草肯定会拿到冠军啊!” “希望吧。” 亦枫趴到桌面上开始睡觉。刚吃完午饭,正是应该好好睡个午觉的时间,却被晓萤硬拉出来到这间网咖。 “你为什么这么不兴奋啊,”晓萤撅起嘴巴,“难道你觉得,百草未必能赢?” “嗯。” 亦枫懒懒地闭着眼睛说。 “为什么?!为什么啊!”晓萤急了。 “比赛是在日本举行。” “在日本举行怎么了?难道百草坐几个小时的飞机,就会体力下降?还是说百草会紧张?切,我才不相信呢!” “等百草和加藤比赛的时候,每当加藤进攻,得到的都是加油喝彩,每当百草进攻,得到的都是静默甚至嘘声。这种氛围,不知道百草能不能适应。” “啊……” 晓萤呆住,半晌,眼眶湿湿地说: “就说我应该陪百草去才对,我可以为百草加油的,哪怕现场有再多人,我的加油声她一定可以听到。” 亦枫看了她一眼,岔开这个话题说: “还有加藤,看这个分组名单,第一轮加藤就会碰上百草。虽然百草战胜过一次加藤,那但毕竟是商业比赛,加藤究竟用了多少实力还未可知。” “哼,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晓萤不服气地说,“那场比赛,百草把加藤打得稀里哗啦,无论加藤还藏着多少实力,都不是百草的对手。” “如果百草像你一样,存了轻敌的心,那是必败无疑。” “呸呸呸!乌鸦嘴!” 晓萤扑上去拧亦枫,逼他一定要把这句话收回去。两人闹了半天之后,晓萤才命令亦枫把话继续说完。 “还有金敏珠……” 听到“金敏珠”三个字,晓萤立刻眼冒金光,截住亦枫的话头说: “哈哈,对,金敏珠!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金敏珠,她是为了成全百草才参赛的吧!百草跟谁比赛都未必能百分百地胜,但是跟金敏珠交手,那是必胜无疑!跟金敏珠交手那么多次,百草太了解金敏珠了啦!金敏珠眼神一动,百草就能知道她是想干什么!” “对金敏珠来说,也是如此。”亦枫又打个哈欠,“金敏珠对百草,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百草神情一动,金敏珠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哈,那怎么能一样,金敏珠是个笨蛋。”晓萤大笑说。 “……” 无语地瞥了眼晓萤,亦枫摇摇头,懒得跟她说话了。 “唉。” 过了一会儿,晓萤慢慢收去了脸上的笑意,愁眉苦脸地说: “你说的也没错啦,金敏珠那坏丫头,每次跟百草交手时的进步都很惊人,又对百草那么了解……” “还有加藤……” 晓萤的脸皱巴巴的。 “加藤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百草又是第一次出国比赛,一点经验都没有,万一败给加藤,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如果百草真的被淘汰了,婷宜不知道会多开心呢,唉。还有,百草这个级别的参赛名单里,很多名字以前都没接触过,都是常年打成人赛的选手……” “亦枫,你说,百草能拿到冠军吧。”说着说着,晓萤又悲观起来,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眼巴巴地瞅着亦枫,“是能拿到冠军的吧。” “希望吧。” 亦枫叹一口气,他希望百草能拿到冠军,希望若白的心血没有白费。 “嗯!我们要为百草祈祷!”坚定地说,晓萤双手合十,虔诚地念念叨叨,“神啊,请保佑百草,一定一定要保佑百草拿到冠军!最好还是能大出风头地拿到冠军,让世人震惊,让所有人都知道百草是最强大的、最威风的、最……” *** *** 日本。 体育馆的顶棚有无数灯光。 照射得整个场馆内如同辉煌明亮的舞台。 正在进行的国际跆拳道邀请赛的开幕式上,代表参赛选手致辞的是加藤银百合。站在堆满鲜花的致辞台上,加藤银百合穿着雪白的道服,清纯美丽,声音轻柔坚定。 无数闪光灯对着加藤银百合闪成一片星海。 站在会场众多的参赛选手中间,百草默默望着远处台上的加藤银百合。也是昨天她才知道,加藤银百合在日本就像婷宜在中国,都是明星般的存在。加藤银百合出身于日本的政界名流,却选择成为跆拳道选手,出道以来战绩很出色,还参演过日本的偶像剧,是日本的国民偶像。 虽然在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加藤银百合最终落败,但是回国后,加藤银百合又重新振作,拿下了几个国内赛的冠军,被日本誉为具有坚忍不拔的竞赛精神。 昨晚,例常训练结束后,她和若白师兄在旅馆旁边散步。街道两旁的书报亭外摆放着各种报纸上,几乎每份报纸都有大版面来报道即将开始的跆拳道国际邀请赛,其中加藤银百合的照片总是在最醒目的位置。 明显可以看出,在各级别的比赛中,加藤银百合的出现是最受关注的。因为加藤,百草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也在新闻报道中。 报纸上有一篇新闻稿,是加藤银百合接受采访,谈到在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落败的那一场比赛。加藤银百合说那场比赛她状态不好,也轻敌了,这次听说曾经战胜她的那位中国选手也来参赛,她将会好好备战,不辜负大家对她的期望。 冠军会是属于你的吗?新闻稿中,日本记者这样问加藤银百合。照片里的加藤银百合笑容轻柔,回答说,我会全力以赴。 台上的加藤银百合致辞完毕。 又过了几个环节。 开幕式结束了,第一天的比赛正式开始。 体育馆顶棚的灯光明亮璀璨,坐在组委会特别准备的选手观赛席位中,坐在若白身旁,百草聚精会神看着赛场中正在进行的预赛。她发现,跟青少年级别的比赛不同,参加比赛的选手们显得更加沉稳,经验也更加丰富,基本都是采用防守反击的战术。 忽然,赛场边一阵喧哗,观众席也骚动起来。 百草望过去。 原来是加藤银百合出现在赛场旁,十几家日本媒体的记者们包围住她,对她采访和拍照,观众席上的日本观众们也纷纷热情地举着手机对她拍照。因为离得远,记者们同加藤银百合之间说的是什么,并听不清楚,只能从人群的间隙上看到闪光灯下加藤银百合那清丽和顺的笑容。 然后赛场的另一侧。 又是一阵喧哗。 百草也望过去,却发现竟是金敏珠出现了。 刚才的开幕式上,金敏珠一直没有现身,却直到现在才出现。被两三家韩国的媒体记者包围着,跟在黧黑少年闵胜浩的身后,金敏珠依旧一副鼻尖朝天,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模样。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百草忍不住笑了笑,内心深处,她也很高兴能够有跟金敏珠再次交手的机会。 “咳、咳……” 一阵低低的咳嗽,若白的脸色有些苍白。百草心中一惊,立刻抬头看向他,若白皱眉,冷淡地说: “专心看比赛。” “……是。” 察觉到刚才自己的分神,百草羞愧地把目光重新投向赛场。 接下来的一场预赛,有日本的选手出场。当那位日本选手一出现,满场的日本观众响起热烈的欢呼,如同一波波沸腾的海浪,气势令百草有些怔住。 “这样的比赛气氛可以习惯吗?” 望着赛场中央开始比赛的那位日本选手,若白淡淡说。 “……嗯。” 被赛场一边倒的欢呼和加油声压迫着,泰国选手仿佛有些底气不足,渐渐被日本选手掌握了节奏,日本选手厉喝一声,一脚直踢飞中泰国选手的胸口。在满场惊涛骇浪般的欢呼声中,百草咬了咬嘴唇,回答说: “我会习惯的。” “明天你跟加藤的比赛,日本观众们的情绪将会更加激动,”若白面无表情地说,“你必须有心理准备。” “是。” 百草凝神答道。 “戚、百、草!” 选手席的过道旁,一个骄傲不屑的熟悉声音响起,那身影就嚣张地站立在百草的坐席旁,百草简直不用去看,就知道那肯定是—— 金敏珠。 “啪——!” 手中的戒尺重重敲在金敏珠的后脑勺上,闵胜浩板着面孔,用韩语教训金敏珠说: “重说一次!” 金敏珠委屈地看看闵胜浩,又愤怒地看向百草,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红,半晌,才当着观战的所有选手的面,勉勉强强地对百草行了个鞠躬礼,不情不愿地说: “……百草前辈,好!” “你好。” 百草也立刻从座位中站起身,对金敏珠回礼。只是几个月不见,金敏珠的身材窜高了很多,肌肉也更加结实,难怪可以和她参加同级别的比赛了。 “哼!”翘高鼻尖,看也不看百草,金敏珠望着体育馆的顶棚,倨傲地说,“百草前辈,我是为了你,才参加、这个比赛!你、不许败!必须打进、决赛!然后、在决赛里、让我打败你!” 百草哑然。 沉默了一秒钟,百草说: “如果你没能打进决赛呢?” “什么?!什么,你说?!”怒火顿时狂燃,金敏珠像一只暴怒的小豹子般向她冲过去,“你居然、敢说我!打不进、决赛!戚百草,你这个……” “啪——!” 戒尺又一次重重敲在金敏珠的脑壳上,然后闵胜浩反手一抓,像拎小鸡一样,提起金敏珠的后衣领,将她拽回来,先沉怒地瞪了她一眼,才满脸愧意地对若白和百草说: “失礼了,回去我会好好管教她。” 望着走在过道中的闵胜浩和在他手掌中委屈挣扎的金敏珠,百草悄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也喜欢逗金敏珠了。 “保持这样放松的状态。” 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若白淡淡说: “相信明天的比赛一定可以打好。” Chapter6 夜晚。 日本的高级酒店。 道服被淋漓的汗水湿透,金敏珠厉喝一声,横踢向闵胜浩手中的脚靶!她已经足足练了三个小时,是平时训练量的两倍。身体已经疲倦得有些发晃,金敏珠的眼底依旧仿佛有火山在喷发,继续直踢、后踢、斜踢,怒吼着向脚靶追踢而去! “喝————!!!!” 高高跃起的身姿,那力量欲将脚靶踢碎! “叮咚。” 门铃却不合时宜地被摁响了。 闵胜浩打开门。 一个小时内,酒店的服务生小姐这是第三次出现。服务生小姐笑容尴尬地看向将沙发、茶几全都移开,站在空旷的客厅对她怒目而视的金敏珠,不安地说: “很抱歉,我们又接到其他客人的投诉电话,现在已经是夜里11点,其他客人正在就寝,需要安静。您看,是否可以……” “才11点就睡觉,太可笑了!” 金敏珠愤怒地喊回去,“让他们全都戴上耳塞!” “是,知道了,我们会安静下来。” 闵胜浩沉静地回答,目送服务生小姐离开后,将门关上。 “不用理他们!我们继续!” 一挥手,喘了两口气,金敏珠准备继续再练。她就不信,这一次她会再败给戚百草! “敏珠。” 闵胜浩凝视着满头汗水的金敏珠,沉声说: “你太紧张。” “紧张,哈,我会紧张?”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金敏珠两眼瞪得滚圆,“这次我一定会打败戚百草!我知道,这次我一定可以打败她!” 闵胜浩伸出手,放住她的左肩,用力一握。 “啊————” 金敏珠痛得惨叫! “你的肌肉已经紧张得成了铁块,腿法也变得僵硬,”闵胜浩肃声说,“难道你自己毫无察觉。” 扁了扁嘴,金敏珠有些颓然。 “你在担心什么?”闵胜浩问得很直接,“并不只是因为戚百草,对吗?决定参加这场国际邀请赛的时候,还不知道戚百草也会报名,你就已经开始紧张,为什么?” 夜风轻轻吹动窗帘。 汗水渐渐在身上变凉,金敏珠发了一会儿愣,颓然地坐倒在地上,说:“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抿紧嘴巴,金敏珠神色黯然地摇摇头,“就是很害怕。胜浩师兄,你第一次出国打比赛的时候,害怕吗?” “不害怕。” 回答着,闵胜浩想起自己第一次出国打比赛是五年前。那时方廷皓还在叱咤风云,轻松就拿到了那次国际大赛的冠军,而自己输掉了半决赛,并没有机会同方廷皓交手。 “为什么不害怕?” 金敏珠错愕。 “我初出茅庐,并没有人知道我是谁,”闵胜浩平静地答,“即使预赛输掉,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 “怎么会不丢人?!” 金敏珠的情绪激动起来,她握紧双手,愤怒地说: “如果拿不到冠军,如果落败了,那就是耻辱!是永远无法原谅的耻辱!要么,就不要出去比赛,要么,就一定要拿到冠军!” “那样的话,所有的比赛都只能由一个人参赛,因为永远只会有一个冠军。”闵胜浩回答她。 金敏珠愤怒地瞪着他! 胸口用力地起伏着,咬紧牙齿,良久,她恨声说: “别的人都可以落败,我不可以!虽然没有人说,但是我知道,韩国跆拳道界的每一个人都还记得我父亲的那场比赛!当年,父亲担负着所有国民的期盼,却在预赛的第一场就落败……明天的比赛,也是我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如果我没能拿到冠军,如果我在预赛的第一场就……”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金敏珠猛地低下头,死死低着头,不让闵胜浩看到自己骤然变红的眼圈!她不想败,她想要自己的第一战就光芒万丈、站在冠军的领奖台!她要让世人看到,她是金一山的女儿,她是强者,她是天生的冠军! *** *** 夜风吹动小旅馆的窗帘。 睁着眼睛,百草怔怔地望着木梁的屋顶。明天就要比赛了,上午是预赛,如果可以进到前十六名,就要参加下午的复赛乃至决赛。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以前参加过的多是青少年级别的比赛,市级、最多省级的比赛,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就是她参加过最受关注的比赛了。 心里有些紧张。 但也不是太紧张。 若白师兄说,要做好心理准备,就把明天的比赛当成是岸阳的跆拳道道馆挑战赛。哪怕体育馆内所有的观众都为“婷宜”加油,也要集中精力,将比赛打好。 那就—— 当成是,一场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比赛好了。 闭目深吸口气。 百草轻轻翻了个身,努力让自己赶快睡着,好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明天的第一场就要对阵加藤了呢。 “咳、咳。” 夜晚,纸门的另一边,传来若白的低咳声。 缓缓坐起身,百草在黑暗中望向那扇纸门,心中抽紧。从今天上午开始,在体育馆观看预赛时,若白就开始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咳嗽。下午在室外空旷处的日常训练中,若白的咳嗽变得更加严重,为她拿着脚靶的双手也有些不稳。 她真的很担心。 她怀疑若白师兄是不是生病了。 虽然他的体温还不算高,但是,会不会有些病是并不发烧的呢?揪紧身上的薄被,黑暗中,百草心惊胆战地听着若白师兄分明已经在极力克制,却仍旧一声又一声抑制不住地重重咳嗽—— “若白师兄……” 跪坐在榻榻米上,百草紧张地伸手想要拉开那扇纸门。 “我没事。” 纸门另一边,若白咳嗽得微微喘息的声音传来,然后,还没等她拉来那扇门,“咯噔”一声轻响,他竟从自己那边将纸门绊住了! “若白师兄!” 心中一沉,百草越发不安起来,她焦急地用右手拍着那扇纸门,唤道:“若白师兄,我想看看你!让我看看你,好吗?” “睡吧。” 仿佛是全身的力气压下咳嗽,若白的声音微哑,纸门那边传来沙沙的起身声。 “屋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你先睡,不要等我。” “我……” 百草大急,慌忙也从榻榻米上站起身。 “不许跟着我!” 黑暗中,若白的声音异常沙哑而冰冷,吓得百草呆立在原地,黑暗中,她能听到若白房间的房门被打开又关上,脚步声也消失在走廊中。 拉开窗帘。 月色洒照进来,百草咬紧嘴唇,呆呆望着窗外楼下走出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幽静的街道中,若白的身影挺秀如雪山上的青松,却削瘦得令人心惊。从旅馆的窗口下,他缓缓走远,背影被月光拉得斜斜长长。 她知道。 若白师兄是怕她担心。 怕他的咳嗽会影响她的休息。 若白师兄是想让她打好明天的比赛。 她懂。 她全都懂! 可是—— 这样异乡的夜晚,若白师兄独自一人在旅馆外,她就能够不担心了吗? 心急如焚,但又不敢真的不顾若白师兄的命令追出去,正百般焦急,突然,她心念一闪!急忙跑到榻榻米上的背包前,她翻出自己那只白色的手机,慌忙加上国际区号,按下若白那只黑色手机的号码。 拨通了! 窗外的夜色中。 隐约的。 那曲手机铃声远远地从楼下的街道轻声飘进来—— “…… 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中 ……” 铃声一遍遍地响着,却始终没有被接起,百草拿着手机急忙赶回窗边。幽静的小街,月色淡淡,若白依旧是背影,他站定了脚步,正低头凝望着掌心那一遍遍响起音乐铃声的手机。 “……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被放逐天际 ……” 终于,若白沉默地拿起了手机。 百草一喜。 手机在耳畔,窗边的她高兴地低喊: “若白师兄!” “嘟、嘟、嘟。” 手机中传来的却是被挂断的忙音。一颗心重重沉下去,等她再茫然地望向窗外的小街时,若白的身影已仿佛雾气般消失,只余夜空中一轮淡色的弯月。 夜风凉凉地吹进来。 百草久久地呆站在窗前,期待下一秒就会出现若白回来的身影。 夜愈来愈深。 靠着窗户,百草跪坐在榻榻米上,趴在窗楞上继续呆呆地等着。眼皮越来越重,她的脑袋在窗楞上一顿一顿。 夜空渐渐发白。 她蜷缩在窗边,睡梦中,身体有些发冷,她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含糊地梦呓几句。 清晨,纸门被轻轻拉开。 身上染着淡淡的露水气息,若白皱眉望向蜷缩着睡在窗前的百草,他轻轻抱起她,将她放回榻榻米的床铺上。小心翼翼为她盖上薄被,若白盘膝坐在她的身边,久久不忍心吵醒她,想让她再多睡会儿。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枕头上,百草眉心一皱,睫毛颤动了一下。 若白起身,轻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正将窗帘拉上,想要为她遮住阳光,却听到身后的她已经如同炮弹一样腾地坐了起来! “若白师兄!” 那声音里充满了狂喜和渴盼,若白转过身,目光撞到百草那双又惊又喜如同窗外太阳一般明亮的双眼! “若白师兄,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声音中又添了一些不安,百草担心地望着他。 “昨晚很早就回来了。” 若白淡淡说。 “啊,很早就回来了吗?”百草呆了下,“为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察觉呢?” “你睡得很沉,”为她打了一盆洗脸水,若白说,“我把你从窗边抱回床铺上,你也一点没有发觉。” 百草脸红了。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她羞涩地说: “是……是吗?” 心底松了口气,呼,她好怕若白师兄一整晚都没有休息,那样他的身体会更受不了的吧。想到这个,她又急着问: “那你的身体现在感觉好些吗?” “昨晚睡得很好,已经好多了,” 若白淡淡地回答她,“也不咳嗽了。” 真的! 从刚才到现在,若白师兄一点也没有想要咳嗽,喜悦充满百草的心间,她傻傻地望着他,高兴得什么也说不来,只能傻乎乎地笑起来,对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大大的笑容! “快起床吧。” 眼底闪过一抹暖意,若白把她的毛巾放好在脸盆边,在她的牙刷上挤好牙膏。看到她听话地立刻跑过来,飞速地低头刷牙洗脸,望着她因为睡觉而显得凌乱的头发,若白心底一软,又说: “不用急,时间还来得及。” *** *** 从旅馆步行去体育馆,在沿路的小食店吃了早餐,若白和百草到达国际跆拳道邀请赛的比赛场馆的时候,今天有比赛的其他国家的选手们也基本上全都到场了。 场馆内无数灯光,灯火通明。 “加藤——!” “加藤——!” 百草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观众席上那乌压压满座的神情激动的日本观众们,那满场飞舞人手一只的小旗,那一幅幅扯起来为加藤银百合加油的横幅,还是让她有些愣神。 昨天的开幕式,观众席也只坐了八成。而今天上午仅是预赛而已,居然会有如此多的人到场。 “加藤——!!” “加藤——!!” 选手们还未出现,体育馆的呐喊就已有了震耳欲聋的声势! “走吧。” 仿佛对现场的气氛视若无睹,若白淡淡地说。于是,百草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随着若白来到体育馆内的选手准备区,她换好道服出来,在宽敞的准备区角落开始做一些简单的热身运动。 加藤银百合同教练一同进来的时候,周围呼啦啦围着一大群日本记者,记者们争先恐后地伸着话筒,询问她关于比赛的各种问题。加藤银百合一律含笑不答,她的教练则板着面孔,警告记者们不许再问,不许给加藤压力。 忽然。 加藤银百合脚步一停。 记者们不解地也跟着停下来,见加藤银百合望着一个方向,便随着看过去。那里有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有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穿着一身发旧的道服,道服的胳膊上绣着一面小小的五星红旗。 那女孩子正在热身。 两条小鹿般的长腿压在地上,笔直笔直,那女孩子缓缓弯腰,上身几乎完全平压在左侧的腿上。 “您好,好久不见。” 同教练告知了一句,加藤银百合静步走到那正在热身的百草身前,恭敬地对她弯腰行礼。 “您好。” 百草连忙站起身,对她弯腰回礼。 看着加藤对她如此恭谨,落在后面的日本记者们互相探问这个中国女孩的来历,终于有人认了出来,说这就是曾经在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打败了加藤的戚姓中国女孩,今天也正是她将和加藤首轮交手! 日本记者们哗然。 待加藤银百合进入更衣间后,一部分日本记者四散在周围继续等候,而一部分日本记者则围住了百草,不顾她满脸的茫然,将七八只话筒对准她,连珠炮般地发问说: “您曾经在中国打败过加藤?” “马上就要同加藤比赛,您紧张吗?” “上次您战胜了加藤,这次在日本的土地上,您觉得自己是否有战胜加藤的可能性?” “您怎么看待加藤上次在比赛中……” 日本记者们的提问又急又快又嘈杂,百草被他们围在中间,吃力地听着。她以前跟若白学习过一些简单的日语对话,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不断冒出的“加藤”的字眼,使她明白,记者们询问的是即将开始的同加藤的比赛。 “很抱歉,她……” 将百草挡在身后,若白正要拒绝众日本记者的采访,忽然看到选手休息区又进来几位记者,那几位记者若白却是认识的。那几位记者的目光在休息区内寻找了一下,就立刻兴奋地向两人跑了过来! “百草——!” “百草——!” 若白和百草互看一眼,都有些吃惊。在前段时间的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两人经常会看到这几位记者,知道他们都来自著名的体育报纸和各大网站,没想到也会来到今天的国际邀请赛。 “百草,我们是为了你专门赶来的!” 几位远道而来的中国记者对百草兴奋地说。 原本而言,这次的跆拳道日本国际邀请赛并不算特别大的国际赛事,没有引起国内太大的重视。但是前段日子百草光芒夺目,被国内无数喜爱跆拳道的人们所关注。当得知,这次是百草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首战的对手又是曾经败给她的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银百合,于是几大媒体商量之后决定前往日本追踪报道。 “会有网络直播?” 听到中国记者这样说,百草有些发怔。 “是的!因为赶来的太仓促,来不及安排电视直播,所以我们安排了网络直播,到时候所有上网的观众都可以直接看到你比赛的实况了!” “……” 莫名的有些紧张,百草抬头看向若白。 “感谢你们能够前来为百草加油,”若白对中国记者们客气地说,“百草一定会全力以赴,现在还请多给她一些准备时间。” “好,好,一定要加油啊!” “百草,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取得胜利!” 几位中国记者纷纷给百草加油打气,散开的时候还将在旁边的几位日本记者也一起拉走了。一边向选手休息区的角落走去,日本记者一边好奇地问中国记者: “她是你们国家非常厉害的选手吗?” “那当然!她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她从出道以来,所有的比赛都没有败过!”一位中国记者骄傲地回答。 听到这里,几位日本记者既是有些惊喜,又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距离比赛的时间越来越近。 “喝——!” 背脊上已有了薄薄的汗水,百草横踢向若白手中的脚靶!网络直播?她的比赛过程都会被全部直播出去吗?心脏跳得急促而紊乱,身体从空中落地,百草忍不住又看向旁边那些记者。 喘了几口气。 努力克制着心神,百草抬起头,见若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眼底的神情令她顿时羞愧难当。 “我……” 因为心中的杂念,百草羞愧得简直不敢再看他。 “没有直播,你也要打败加藤。有了直播,你更加要打败加藤。”凝视着她,若白沉声说,“听到了吗?!” “是!” 身体一震,百草条件反射般的回答。 陆陆续续,今天参加比赛的所有选手都到齐了,仰着头一幅睥睨众生状的金敏珠也换好了道服开始热身。气氛渐渐开始越来越紧张,有的选手在接受记者们的赛前采访,有的选手在埋头热身。眼看着距离入场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若白让百草坐下来休息。 给了她一杯水,若白坐在她身边说: “放松一下。” 选手休息区的屏幕上显示着距离比赛开始还剩“9分30秒“。 咕咚咕咚喝了两口水,短发湿湿的粘在脸上,百草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又用手指梳顺微湿的头发。虽然没有化妆,虽然没有加藤银百合漂亮,但她还是希望直播的时候能够看起来好看些。 黑发中的手指忽然顿了下来—— 她愣住。 手指不安地又重新摸过去,然后又摸了一遍—— 脸色苍白起来。 她霍然起身,猛地冲向选手休息区那面唯一的落地镜! 镜中有个脸颊涨红的女孩子,眼睛惊恐地睁大着,她望着镜中的自己,颤抖地伸出手,用手指继续在发丝间摸索着,没有!她侧身,转身,在镜子前反复地寻找着,没有!脑后没有!衣服上没有! 真的没有了! “怎么了?” 从未见到她如此失常,若白皱眉,跟过来问。 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百草脸色雪白,竟说不出一句话。身体颤抖着,她突然又转身冲向换衣间,差点跟刚刚热身完毕的金敏珠撞到一起!金敏珠生气地咒骂了几句,才跟着闵胜浩先出场等待去了。 经过若白身边时,闵胜浩对他行了个礼。 选手休息区的时间显示牌上,距离开场时间还剩“7分40秒”。 若白焦急地站在换衣间的门口。 等百草终于出来的时候,时间只剩下“6分20秒”,大部分的选手都已经离开休息区进入比赛区。若白沉着面色,正准备厉声训斥百草,却见冲出来的百草脸色苍白,仿佛失魂落魄一般,看到他就如即将沉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把抓住他,慌乱紧张地喊: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按捺着火气,若白尽量平静地问。 “草莓发夹!我的草莓发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百草万分紧张地喊,“出旅馆的时候,我明明把它戴在了头上,现在却没有了!一定是丢在了什么地方!我刚刚去换衣间找过了,也没有!我……我在休息区再找找,说不定是刚才热身的时候,掉在什么地方了!” 说着,她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蹲下身到处去找! 若白脸色铁青,厉喝说: “丢了就丢了!快起来,现在要出场了!” 除了百草,整个选手休息区仅剩下两个选手。当最后那两个选手离开时从百草身旁走过,看到她慌乱地趴在地上寻找东西的模样,都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 时间显示牌上,只剩下“4分10秒”。 “够了!” 紧绷着脸,若白一把将苦苦寻找发夹的百草从地上拎起来,怒声说: “不许再找了!现在出场!” “可是……可是……”选手休息区的地面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一目了然没有任何东西,百草心中渐渐生出绝望,连若白的声音都只是嗡嗡地响,仿佛隔了很远,“我的草莓发夹……我找不到我的草莓发夹了……一定是丢在了什么地方,出门的时候我明明是戴着的……” “只是一个发夹而已!”若白怒了,“丢了就再买!” “以前所有的比赛我都是戴着它的!” 以往的每一场胜利,她都戴着那只草莓发夹。百草的心底仿佛漏了一个洞。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眼底有泪水渐渐涌上,对他说: “草莓发夹是我的幸运物,只有戴着它,我才能获胜。现在,它没有了,我、我……” “胡说什么!” 偌大的选手休息区正剩下若白和百草两个人,时间也只剩下“2分15秒”。看着失魂落魄与平时判若两人的百草,若白又怒又急,喝道: “你把所有的胜利,都归结在一枚发夹上?!你还能不能更迷信、更愚蠢?!戚百草,我命令你!现在就出场,把那个发夹彻底忘掉!” 拉住她。 若白重重将她拽到选手准备区的门口! 隔着那扇门。 场馆中,比赛区传来激昂的音乐声、解说声和呐喊声,那气氛热烈得如同沸扬的海浪! “出去!” 厉声说着,若白一把将门打开,将仿佛失了魂般的百草推入比赛区! 比赛区的灯光明亮到晃眼。 视线有些模糊,观众席上坐满了乌压压的人。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百草深吸一口气,竭力将涌至眼底的泪水又逼回去。是,没错,她知道若白师兄说的对,不应该迷信,以往获得的胜利,都是因为刻苦的训练。草莓发夹丢了没有关系,再也找不到了也没有关系。 可是…… 死死咬住嘴唇,低下头,没有了发夹,她的发间空落落的,心底也空落落的…… “百草应该能战胜加藤吧。” 不远处的媒体席中,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一边望着场中列队进场的选手们,一边问身旁的戴记者。 “应该能。” 戴记者来自于国内最大门户网站“网度”的体育频道,他埋头飞速地敲着键盘,进行这场跆拳道国际邀请赛的文字直播和解说。 “上次百草同加藤的那场比赛我就在现场,”刘记者津津有味地回忆着,“百草这个小姑娘,打法真强悍,看着过瘾!难怪这么短的时间,风头就快要超过方婷宜了。你不知道,自从美少女跆拳道大赛,我们报社接到无数电话和信件,都是支持百草的,希望她能够代表国家参加世锦赛。” “是啊,我们网站也是,”戴记者手指不停,盯着屏幕说,“百草的人气旺得很,所以老总才特批,网络直播今天的比赛。瞧瞧,这会儿体育直播频道,等待观看这场比赛的国内网友,就已经有上百万了!” “但我怎么觉得,戚百草的神情有些不对。” 另一旁来自体坛先锋报的杨记者听到了他们的说话,插嘴进来说: “好像有些紧张,你们看,她脸色发白,神情也有点恍惚。她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太乐观。” 满场的欢呼和呐喊声。 虽然只是上午的预赛,但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如同是决赛的现场一般。十几台摄像机从不同的角度对准赛场中央,蓝色的赛垫,黄色的边界线,液晶的时间比分显示屏,裁判们开始出现,气氛越来越高涨! 虽然已经在竭力地克制。 跟其他选手们一起巡场完毕,向观众们鞠躬致意后,在满场喧嚣的声音中,百草穿着红色的护具站在场边,脑中忍不住一遍又一遍闪过从旅馆离开之后的每一幕画面。她可以肯定,出发前她是戴上了那枚草莓发夹的,当时她还特意用手碰了碰它,在浴室的镜子前调整了一下位置。 然后就出了门。 一路和若白师兄是步行。 应该不会好端端地就从头发上掉下来才对。 啊…… 难道是—— 早餐的那家小食店里,当吃完饭她把自己和若白师兄的餐盘端回柜台交给那位老板娘的时候,刚一转身,一个似乎很赶时间的青年人匆匆忙忙撞到了她的身上!那青年人袖子上的什么东西好像刮了一下她的头发,但是当时青年人的皮包掉在地上,她忙着帮他去拾起来,就没顾得上…… 一定是在那个小食店! 或者,是发夹当时松了,后来掉在了路上…… 如果现在立刻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得回来!想到这里,百草慌忙抬起头, 体育馆灯火通明的光线中,她甫一抬眼,正撞到若白那冰冷沉怒的目光! “还在想那个发夹?!” 声音中带着克制的怒气,若白低喝说。 “……可能是掉在小食店了,”双手紧张得绞在一起,百草的心中也在翻搅挣扎,那只是一个发夹,她知道自己不该,可是,可是,“……我……我想去……想去……”上午的预赛是男子比赛和女子比赛穿插进行,首先要进行的是男子组第一场预赛,然后才会轮到她上场。 “你想去找回来?!” “……我会跑得很快!从小食店到体育馆,我可以十五分钟就跑个来回,不会耽误……”看到若白的目光越来越冰冷,一种冰冷到近乎刺骨的视线,百草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下去。 就在她害怕,以为若白会雷霆大怒的时候—— 若白强忍着闭了闭眼睛。 赛场上第一组比赛的男子选手已经上场了,又过了几秒钟,若白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相信,只是因为那是你的幸运符而已。就算那是你的幸运物,没了它,你就连比赛都不会打了吗?说,究竟是为什么?” “……” 百草呆呆地站着。 “说!” 若白声音中的冷酷,仿佛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惶恐和不安冲破她最后的防线。当她羞愧低下头的那一刻,泪水从眼底滚落了出来,自空气中,滴落到她的鞋尖。 “那是……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 生日的那一天,当她打开储物柜的铁门,在那身雪白的道服下面,看到那枚她非常喜欢,却舍不得买的,红晶晶闪亮亮的草莓发夹。旁边的卡片上,绘着几颗草莓,上面有初原师兄漂亮的字体,祝她生日快乐。 从没有人…… 那样细心地留意过她。 只是在夜市中匆匆看了她一眼,就留意到她喜欢那枚草莓发夹,就为她买了下来。虽然草莓发夹只要八块钱,可是,她喜欢它,她喜欢它甚至超过那身崭新的道服。从小到大,她都是路边杂草般的存在,那是第一次,被人那样细心、珍惜地留意着。 从那一天起。 她从未让那枚草莓发夹离开过她。 泪水无声地从空中滴落。 又一次浸湿雪白的道鞋鞋尖,百草死命地低着头,她不敢哭,她知道自己不对,她知道若白师兄在生气,可是—— “……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 明亮到近乎晃眼的体育馆内,呐喊声震耳欲聋的四周,百草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脆弱透明的泪意。 那是她最珍惜的…… 草莓发夹。 她知道,比赛很重要,可是,那是她最珍惜的草莓发夹啊…… “初原送你的?”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加油的声音如同一波波的海浪,听到她的那句话,若白的身体渐渐僵硬成了石头的雕塑,他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那失神低垂的面孔,僵硬地重复: “你是说,那是……‘初原’送你的?” 观众席上阵阵震耳欲聋的加油声,仿佛要将顶棚冲开,望着她低垂落泪的面容,一切恍如突然间慢得静止了下来。脑中木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缓慢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那些画面。 ………… …… 春日的午后。 那个卖饰品的小摊前,她傻傻地照着摊主青年递给她的小镜子。午后的阳光中,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也能看到她脸上那个傻呵呵的表情,她已经看得傻住了眼睛,就好像她认为别在刘海上的那个草莓发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饰物。 …… 夜市上。 一串串亮着的灯泡光芒下,她再次从那个卖饰品的小摊上拿起那枚草莓发夹。顶着一头被剪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她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那枚中午时还很喜欢的发夹,表情有些悲伤,他喊了她几声,她竟然呆呆没有听到。 …… 不希望她将精力放在训练之外的其他事情上。 只是,那天是她的生日。 打开她从不上锁的储物柜,他沉默地将那枚草莓发夹放了进去。储物柜里只有她的书包和鞋子,他将草莓发夹轻轻放在她的书包旁。 …… ………… 体育馆内的灯光亮得晃眼,她的泪水自空中低落,无声地浸湿她道鞋的鞋尖。一切是如此安静,若白木然地想起—— ………… …… 韩国的昌海道馆。 绿茵茵的草地,灿烂的阳光。 “你戴着它?” 看到她的刘海上别着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映得她的眼睛更加乌黑明亮。他竟然问了跟训练无关的话题。 “啊?” 摸了摸自己头发上的草莓发夹,她的脸腾地红了,喃声说: “……嗯。” 因为她的脸红,他的心跳也突然有些异常。 “……喜欢吗?” “……喜欢。” 死死地低着头,她的脸红得如同清晨的朝霞…… …… ………… 原来,她以为那是初原送给她的。 体育馆炫目的灯光让人有些头晕,若白不适地皱了皱眉心,然后,又漠然地笑了笑。 身旁是令人不安的寂静。 没有等到批评,没有等到怒斥,没有等到任何声音,耳边只有异样的寂静。加油声从四周的观众席铺天盖地传来,而她身旁的若白师兄,沉默得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若白师兄……” 这种寂静,令百草越来越不安。吸了吸鼻子,将残余的泪意赶走,她急忙抬起头,眼眶微红地说: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等上午的比赛全部结束以后,我再去找我的发夹……若白师兄,对、对不起,我不会再去想发夹了,你不要生气……” 见若白依旧面无表情。 他木然地站着,并不看她,也不说话。 恐惧顿时攫紧了她的心脏! 上次在韩国,她同金敏珠约定败了就退出跆拳道时,也曾见过他如此的神情。若白师兄是真的生气了!是真的发怒了!她害怕极了,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喊道: “我知道错了……” “若白师兄、若白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只是因为……因为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发夹……我不想丢了它……才会……才会……”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发夹,而是因为她的害怕,她哭着说,“……我不要那个发夹了,若白师兄,就算比赛结束,我也不去找那个发夹了……好不好……若白师兄,你原谅我好不好……” 在加油声震天响的体育馆。 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这个角落小小的混乱,赛场中央男子选手第一组的预赛已经进入了第二局。 手臂被她慌乱地抓紧,若白缓缓望向她,看着她那双充满害怕惊恐的眼睛,心底仿佛死寂般地陷开了一个洞,他淡淡地说: “那枚发夹,不是初原送你的。” “……” 她的眼睛霍然睁大! 若白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忘了它吧,那只是我送给你的而已。” 傻在了那里,什么也没有听懂般,她呆呆地望着他,仿佛隔了很久很久之后,声音干哑地说: “草莓发夹……是你……是你……” “是。草莓发夹是我从那个黄头发的摊主手中买来的。”若白淡漠地说,“它很便宜,丢了并不可惜,也并不是初原送你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彻底忘掉它,集中注意力在比赛上面了吗?” “……为什么?” 她的面孔雪白雪白。 “什么为什么?”若白皱眉。 “……为什么要买那只草莓发夹给我?”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但泪水仍然控制不住地流淌下来,“……为什么,我一直误会那是初原师兄送我的,你也不……也不告诉我……” 不再看她,若白的唇色淡白。 “我买它送你,只是因为它很便宜。你误会是初原送你的,是因为,你希望那是初原送你的。” “我没有!” 泪水狂涌,那种从未有过的委屈使得百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讨厌哭,可是,她不要这样被若白师兄冤枉!她没有因为那是初原师兄买给她的草莓发夹,她是因为有人在意她,有人留意她,有人知道她喜欢什么……草莓发夹很便宜,可是,那是她最爱的东西,哪怕只值一块钱,那也是她最爱的东西! 哭着,百草松开了他的手臂! “我去找它!” 用手背擦着满脸的泪水,她面容苍白地猛然转身,向赛场外冲去!她要找回那枚草莓发夹!她要立刻找回来,是她弄丢了它,是她一直弄错了送她的人,是她伤了若白师兄的心,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 “你做什么——?!” 疾跑几步,从身后抓住她,若白气得胸口都疼了起来。回过身,泪水迷蒙了视线,百草却梗直了脖子说: “我要去找回它!” “那只草莓发夹?!”若白不敢置信。 “对!” “你知不知道马上你就要上场比赛了?!” “我知道!” “那你……”若白气得面色煞白。 “比赛可以有很多场,”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她哭着,固执地硬声说,“这次输了,我可以去打下一次!但是,我的草莓发夹只有那一枚,丢了就再也没有了!我要找回它,我一定要找回它!” “你——!” 若白气得反手扬起一掌! 惊骇得闭上眼睛,百草死死地握紧双拳,等待若白师兄盛怒下的掌掴。但,谁也不能阻止她! 她要去找! 她现在就要去找回她的草莓发夹! 眼睛紧闭的黑暗中,那等待的掌掴迟迟没有落下,当她迟疑地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若白缓缓落下的右手和他沉黯失望的表情。 “好。” 低哑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来。 “你留下来打比赛,”仿佛有了决定,若白克制着,淡淡说,“我去替你找回那枚发夹。” “……” 她张口欲言! “如果这样都不行,”眼神冰冷,若白厉声说,“那么,从此你再不要认我是你的师兄了!” 不远处,金敏珠看到了这边的这一幕。 “哈!” 得意地狂笑起来,金敏珠对身旁的闵胜浩说: “看到没有,戚百草怯战想逃,她的师兄痛骂了她一顿,哈哈,她被她师兄骂哭了!没出息的家伙,还没比赛就腿软了!看,她师兄都气走了,不理她了,哈哈!” 想一想,金敏珠又不高兴起来,嘟囔说: “哼,被这样怯战的家伙打败过,真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看到若白的身影消失在赛场的出口,场边只剩下百草一个人在呆呆流泪,闵胜浩有些疑惑。难道接下来那场同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银百合的比赛,若白决定让百草一个人独自面对吗? Chapter7 体育馆内加油声鼎沸! 男子组的预赛第一场结束了,伊朗选手3:2战胜约旦选手。这场比赛结束之后,加油声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热烈了起来,因为即将出场女子组预赛第一轮的将会是—— 加藤银百合! 日本跆拳道国民偶像加藤银百合! “加藤————!!” “加藤————!!” 在日本,加藤银百合是家喻户晓的明星。 她出身于政界名流,从六岁开始学习跆拳道,她就成为众媒体追逐关注的焦点。最初,公众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她的跆拳道上面,只是将她看做首相热门人选的女儿。 她出过唱片。 接拍广告。 出演过偶像剧。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在日本公众的印象中,加藤银百合的跆拳道选手的身份只不过是她区别于其他艺人的一项特殊才能。直到一年前,加藤银百合正式参加比赛,在国内令人震惊地夺得了一连串的冠军,才真正使日本公众惊愕她在跆拳道上的实力。 做为异军突起的新秀,加藤银百合狂扫国内的冠军奖杯。而她出国比赛的第一战是参加在中国举办的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连战连胜,甚至打败了中国著名的跆拳道明星方婷宜,以六连胜引起亚洲各国跆拳道界的瞩目! 可惜的是,之后她竟意外地败给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国选手,让无数喜爱她的日本公众扼腕不已。 这次的日本跆拳道国际邀请赛,是加藤银百合再度参加具有国际性质的大赛。凡是热爱她的日本民众,都纷纷选择来到现场为她加油。当听说抽签结果是,她在预赛第一场就将遇到那个曾经打败她的中国选手,原本总是显得冷清的预赛现场,就也变得像决赛一样座无虚席了! “加藤————!!” “加藤————!!” 如同沸腾的海浪,满场热烈的呐喊,到处是“加藤必胜”的条幅,现场的转播屏幕上突然出现前排观众席中一对日本中年夫妇的特写镜头,丈夫穿着高级的西装,气质儒雅,妻子一身美丽的和服,温和善良,两人周围有几位黑西装的保安。 在场的观众们激动起来! 那正是下届首相呼声最高的政界名人加藤峻二和他的妻子,是加藤银百合的父母!加藤夫妇也亲来现场为女儿加油助威了! “加藤————!!!!” “加藤————!!!!” 在满场热烈的声浪中,坐在媒体席的几位中国记者也受到了影响,开始有些担心。 “加藤的气势很强大啊!” 一边翻开着加藤银百合的资料,负责网络文字直播的戴记者一边手指如飞,噼里啪啦地敲着新闻稿,“加藤父亲现场助阵,日本观众情绪高涨”。 “毕竟是客场作战,”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对百草颇有好感,“希望百草能够顶住,不要被现场的气氛吓到。” “好像已经被吓到了。” 体坛先锋报的杨记者探头,看到场边的百草居然还呆滞般地僵立着,连裁判示意她入场都没看见。 “她毕竟还小,”看到百草终于踏上赛垫,刘记者松了口气,“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谁都会紧张的。” 体育馆的中央。 通明的灯光。 深蓝色的赛垫上,身穿蓝色护具的加藤,身穿红色护具的百草,在裁判示意下走到赛垫中心,首先向现场的观众们鞠躬致意。 “加藤————!!!!” “加藤————!!!!” 在一浪浪鼎沸的加油声中,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中国。 冲浪网吧。 “快!快!快——!” 满头大汗地挤在液晶电脑屏幕前,从学校里逃课出来的晓萤和梅玲焦急地对着亦枫喊,催他赶快找出来日本跆拳道国际邀请赛的网络直播页面! 呼—— 视频开始缓冲了—— 20%! 40%! 70%! 90%! 当视频中终于出现跆拳道赛场的画面,晓萤和梅玲激动地蹦起来,欢呼:“耶,百草,是百草————!!!” 安静的网吧中突然出现这样不协调的声音,四周其他上网的人们向她们投以谴责的目光。但是,等他们发现,那台电脑屏幕中正在播放的是日本跆拳道国际邀请赛的直播,而且好像有岸阳的选手百草参加,很多人便悄悄也找到打开了相同的直播页面。 “百草穿红色护具!” 激动得双眼发亮,晓萤紧紧掐住梅玲的胳膊,喊着说: “百草穿红色是必胜的!她穿红色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败过!”几年前,道馆挑战赛上败给婷宜的那次,百草穿的是蓝色护具。而这次抽签抽中红色护具,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次的冠军必定属于百草! “嗯嗯,红色是很好,很吉利。” 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中的比赛,梅玲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 亦枫皱了皱眉。 在镜头带到场边的时候,他怎么没有看到若白的身影? “现在比分多少了?” 激动得根本坐不下来,晓萤用力凑到屏幕前,着急地问。 “……看不到哎,”梅玲也有些着急,忽然,直播中的镜头闪到了一下比分牌,“啊,2:0!” “哈哈!”晓萤狂笑,“才开场一会会,我家百草就2:0了啊!太强大了!哈哈哈哈!这就是实力!这就是实力啊啊啊!!” “……好像是加藤2,百草0,”梅玲犹豫着,不太敢相信,“我再看看,说不定是刚才看错了。” “怎么可能!肯定是你看错了!”晓萤急了,整个人趴到屏幕上去,“加藤那个手下败将,被百草打得稀里哗啦的,怎么可能先得两分呢?” “确实是加藤领先两分。” 网吧里,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少年人说,他打开的是日本跆拳道国际邀请赛文字新闻直播的页面,上面最新一条赫然写着—— “戚百草暂时0:2落后于加藤。” “……” 呆呆地张大嘴巴,看着那条文字新闻,晓萤完全无法相信。直觉告诉她,一定是弄错了,百草怎么可能会让加藤先得分?!她还记得,上次百草跟加藤的那场比赛,刚刚开场十几秒钟,百草就干脆利落地用一招旋身双飞踢踢中加藤,夺得一分! 怎么可能是百草落后! 笑不出来了,晓萤忧心忡忡坐到了椅子上。镜头再次扫过比分牌,距离第一局比赛结束只剩下30秒,而比分确实是—— 加藤2:0领先。 “怎么回事?” 同样的忧心忡忡,梅玲也开始有些担心。 屏幕中的比赛有些沉闷,已经领先两分的加藤显得很沉着,似乎不再急于进攻,她积极调整着步伐,保持同百草不远不近的距离。百草稍一接近,她便后退,而百草稍一后退,她便抢入。 “进攻啊!快进攻啊!!” 晓萤焦急地喊!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喊,屏幕中的百草“喝——!”地高喊一声,腾空跃起,向加藤的胸口直踢而去—— “好——!” 跳起来,晓萤握紧双拳! 略退一步,直播屏幕中的加藤如同早有准备,一个旋身,高高腾空,在百草将要落地的那一刻,“啪——!”,左腿向她反击踢去—— “啊……” 梅玲吓得吸气。 好险,百草反应迅速,将将闪过,梅玲正要松开那口憋住的气,却大惊失色地看到—— “啪————!” 加藤的右腿顺势接着踢出! “砰!” 那一脚重重踢在百草的头上! 直播屏幕上,仿佛慢动作般,百草的身体极力后仰,试图闪开,然而加藤那重重的一击如同闪电,狠狠踢上她的头部,百草整个人都被踢得如断线风筝一样向右侧飞摔出去! “砰——!!” 那重重地摔落在赛垫上的声音。 即使不在现场,即使那声音只是通过转播讯号传来,网吧里所有的人依旧可以心惊地听到那声巨响……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先是满场鸦雀。 日本观众们全都看呆了。 一秒。 两秒。 “哗——!!!!!” “哗————!!!!!” 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响起,日本的观众们激动地起立,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欢呼和呐喊: “加藤————!!!!” “加藤————!!!!” 在以往的比赛中,加藤都是优雅的技术派,靠踢中对方的点数获胜。而今天,加藤展现出了她的力量!即使容貌清纯美丽,加藤也有着将对手一击斩杀的霸气! 一雪前耻! 如此完败前次曾经打败过她的中国选手,这一踢足以证明,加藤才是跆拳道这个级别新一代的霸主! 4:0 跟直播屏幕中日本观众如同疯了一般的欢呼不同—— 冲浪网吧内。 是死一般的寂静。 泪水在眼底打圈,晓萤死死地掩住嘴巴。 她恨为什么摄像机只知道拍摄赛垫上向着日本观众挥手致意的加藤,她恨为什么镜头连观众席中加藤父母激动的神情都拍到了,却不肯让她看看,跌倒在赛垫上的百草现在是什么情况! 百草…… 百草…… 百草还好吗…… 体育馆内的媒体席。 当看到裁判数秒数到6时,赛垫上的百草终于吃力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叹了口气。 “有的选手就是这样的,”体坛先锋报的杨记者摇头说,“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平时在家门口成绩再好,一到了外面,连训练水平都发挥不出来。” “还是婷宜沉稳,不管什么国际比赛都很冷静,从来没有发挥失常过,”网站的戴记者惋惜地说,“唉,我还以为百草这孩子能挑起大梁。” 顶棚的灯光亮得晃眼。 头部一阵阵的眩晕,胸口嫌闷欲吐,百草吃力地站着,挣扎着努力不让身体摇晃。耳膜有欲裂的轰鸣声,她只能隐约听到裁判宣布比赛继续,眼前阵阵黑影,甚至无法看清加藤的方位。 网吧里。 正在观看的直播的人们变得有些沮丧。 继婷宜之后,百草是岸阳最值得骄傲的女子选手。前段时间的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百草异军突起,使大家充满了希望,甚至觉得百草说不定能有与韩国少女宗师李恩秀一决高下的潜力。 可是,却是这样。 一旦到了国际大赛,连曾经被她干脆利落地打败过的加藤银百合,都能够轻松地将她打垮。 默默的,网吧中有人将直播页面关闭了。 看着直播画面中的百草,晓萤的心一直一直向下沉。她很想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百草,是受伤了吗,是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百草一直在闪躲加藤? 就好像…… 畏惧了加藤一样。 身体有些摇晃,百草远远地避着加藤。加藤高喝着刚一抬腿,百草就向后退两步,晓萤心里难受极了,她甚至可以听到直播画面中传出日本观众的起哄声。 “……百草怎么了?” 有些不敢再看下去,梅玲悲伤地自言自语。 亦枫眉头紧锁。 这样异常的百草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是若白呢,为什么若白对百草没有任何指导,为什么镜头中从没有闪到若白的身影?身旁静悄悄的,没有听到以往晓萤那叽叽喳喳、大呼小叫的声音。 亦枫不禁扭头看向晓萤。 愣住—— 默默无声的,晓萤正哭得满脸泪水,眼睛鼻子已经全都哭得肿了起来,却硬是克制着没发出声音。 “哭什么!” 亦枫叹息,敲一下她的额头。 “早知道……早知道会这样……”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哗哗在晓萤脸上流淌着,“……就不让百草出国去打比赛了……百草已经没有信心了……这场比赛,会毁了百草的……” 日本的体育馆内。 “嘀——” 第一局比赛结束。 4:0。 在满场日本观众的欢呼中,加藤银百合如同凯旋的胜利者般回到赛垫旁的休息位,她的教练和助理教练立刻围上来,布置下一局的战术,给她水、帮她按摩放松。 另一角。 百草孤零零地坐着。 汗水湿透道服,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她紧闭双眼,努力想要自己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刚结束的第一局比赛,无论怎样进攻或者反击,似乎都是不对的,不但没有得分,反而屡屡被加藤得手。体力却比平时流失得要快几倍,如果不是时间到了,也许自己会再度丢分。 而且…… 可怕的是,她无法集中精神。 偌大的赛场,沸腾呐喊的日本观众,她早已有心理准备。哪怕再多的人为她的对手加油,只要有若白师兄在,她什么也不怕! 可是,没有。 在这空旷的体育馆里,只有她一个人。当她站在赛垫上,场边没有人为她观战,没有人会平静地告诉她,她哪里做错了,要怎样改进。忽然之间她就像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该看哪里,不知道该听什么。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那样依赖着场边那个淡淡的身影,哪怕他沉默地什么也不说。 “喂——!”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场边响起,孤零零地闭目而坐,百草没有回头。直到那个声音更加愤怒地吼道: “喂!戚、百、草!我命令你、不许输!” 缓慢地睁开眼睛,体育馆内刺目的光线令百草眯了一下眼睛,才缓缓看清场边两米外那个像咆哮的小豹子一般的金敏珠。 “你!想侮辱我、吗?!” 不理会后脑勺被闵胜浩敲上的戒尺,金敏珠大吼着说: “你!能打败我!就能、打败加藤!你是除了、恩秀师姐之外!唯一选手、能打败我!不许害怕!不许、丢我的脸!你胆小、气走了你师兄!再胆小、我也会、看不起你!” 气走了你师兄…… 如同突然被刺了一针,百草痛得心底一阵剧痛。呆呆地望着对面围绕着加藤的教练和助教,是的,是她气走了若白师兄。因为那枚草莓发夹,若白师兄一气之下,将她独自一个人留在了赛场…… “如果、你输了!你师兄、再也、不会理你!我、也永远、看不起你!”翘起鼻尖,金敏珠愤怒地喊。 抿紧嘴唇。 百草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水!给你!” 伴随着金敏珠的吼声,一瓶矿泉水直直向着百草扔过去,在场看到的人都吓了一跳。就在将要被那瓶矿泉水砸到时,百草头一侧,左手反抓,将它握在掌中。 站在场边,看到戚百草默默地拧开那瓶矿泉水喝了几口,金敏珠忽然又觉得她很可怜,气鼓鼓地对闵胜浩说: “她的师兄太可恶,就算要走,至少也要给她留下水和毛巾!就算她再不争气,她的师兄临阵抛弃她,也很不道德!胜浩师兄,如果你那样对待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啪!” 戒尺敲上她的脑袋,闵胜浩沉着脸说:“不要议论别人的事情,很快就该你上场了!” 如果你输了。 你师兄再也不会理你…… 亮如白昼的体育馆,裁判示意第二局比赛开始。如同被消音了一般,听不到从四面观众席传来的加油呐喊声,走向赛垫中央的百草,脑中旋转充斥着的只有刚才金敏珠的那句话。 比分显示牌。 0:4。 在满场明亮的灯光中,百草看着加藤银百合。 加藤银百合离开她的教练和助理教练,向赛垫中央走来。自从若白离开后,脑中始终缠绕的那抹浑噩开始散去,视线越来越清晰,百草看到了正走过来的加藤银百合。 怔了怔。 在明亮的光线下,百草突然发现,面前的加藤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中的加藤是不同的。以前她见到的那个加藤,脸上化着精致美丽的妆容,眼睛里戴着晓萤说的“美瞳”镜片,假睫毛又长又卷,唇上涂着唇彩,连双手的手指甲上都涂着美丽的指甲油和镶着闪亮的水钻。 而此刻的加藤。 脸上干干净净,一点点的妆都没有,在她看着加藤的时候,加藤也正回视她。纵使满场日本观众都在加油助威,加藤的双眼仍旧沉静,没有因为第一局领先四分而有任何放松的迹象。 百草的心往下一沉。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第一局会输掉。加藤是用十二分的精神,异常认真地对待这场比赛。 而她自己…… 裁判宣布第二局比赛开始! “喝————!” 满场日本观众的体育馆内,深蓝色的赛垫上,穿着红色护具的百草握紧双拳,高声大喝!是的,金敏珠说的没错,如果她输了这场比赛,若白师兄就再也不会理她了! 她已经落后了四分! 再也不可以去想那枚草莓发夹! 再也不可以去想,为什么她竟然会误会那是初原师兄送她的,而说了那些伤害若白师兄的话。即使一直以来为草莓发夹所感动的心情,突然间发现是一桩乌龙。即使在她的心中,有陌生的、难以控制的情绪在坍塌、在重建…… 但现在—— 是比赛的时刻! 她已经落后四分,她不可以再胡思乱想,她必须打赢这场比赛!否则,若白师兄就真的再也不会理她了吧…… 国内。 冲浪网吧。 “快看!” 睁大眼睛,梅玲惊喜地盯着屏幕说: “百草好像活了!” 吸吸鼻子,晓萤用抽纸擦着脸上残余的泪水,看到直播画面里开始主动进攻的百草,抽噎着说:“嗯,这才像我家百草,刚才那局百草肯定是中邪了。不过,已经落后四分了,会不会不好追了啊。” “呃,”梅玲为难地说,“是不太好追。如果加藤稳固防守,只剩下两局,再万一百草求胜心切……” “是啊!” 晓萤着急地说: “若白师兄到底到哪里去了?!刚才局间休息也没看到他!这么关键的时刻,若白师兄跑哪里去了啊!为什么不陪着百草身边,为什么不指导百草?!平时跟百草形影不离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没人了呢,这若白师兄也真是的!” “闭嘴!” 亦枫瞪了晓萤一眼。 只是,他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飞往日本的前一天夜里,若白突然发起了高烧。 为了不影响第二天的行程,若白不理会他的反对,硬是吃了很多退烧药下去。躺在床上,若白出了半宿的汗,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天亮的时候高烧是退了,但整个人异常虚弱。 这么重要的比赛,若白竟然不在场边。 难道…… 不敢再往下想,亦枫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喝————!!!” 体育馆内无数的灯光,彼此试探了几秒钟之后,百草抖擞起精神,略退一步,她厉声大喝,旋身高高跃起! 那如旋风般的身影! 在光线璀璨的赛场上空,那贯满了力量,仿佛漩涡般高高跃起的身影,将一切如漫画镜头般地定格住!已经落后四分,她必须拼了!积聚全身的力量,凭借着自空中落下的旋身威势,百草的左腿向着加藤重踢而去—— “旋风三连踢——!” 媒体席上,刘记者激动地喊出声! 终于又看到了!当百草后退高喝的那一瞬间,直觉就告诉他,他终于又可以看到百草那威震四方的旋风踢了! 深蓝色的赛垫上。 当百草高喝跃起的那一瞬,加藤面孔微仰,神色一凛!空中,腿影携着旋转的强大力量,向着加藤的前胸踢去—— “呀————!!” 屏幕前,晓萤尖叫,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力量也加到百草身上!旋风踢!所向无敌的旋风踢!百草终于还魂,终于使出了她那惊世骇俗的旋风踢! 电光火石间—— 加藤向外一闪! “砰!” 左腿踢空,半空中,正待踢出双飞第二击的百草愣了愣。 “啊……” 屏幕前的亦枫惊住! 他已经见过很多次百草使用旋风三飞踢,若白训练百草的时候,他也经常在旁边。旋风三飞踢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并不只是连续踢出三脚就可以。 百草在左腿踢出第一脚的时候,会使用向内扣的力量和角度,逼对方向百草的右腿方向摔去,这样正好撞在百草第二击踢出的右脚上! 而加藤—— 竟然能够不被百草的力量牵制,反而向外侧闪去!那么百草的第二踢该怎么办呢? “咦!” 场边的金敏珠瞪大眼睛,猛然间如醍醐灌顶,又狂笑起来: “哇哈哈哈哈!聪明!对!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这才是正确反击!哇哈哈哈哈!原来所谓的旋风踢,破解起来这么容易!哇哈哈哈哈!!”狂笑着,金敏珠心底也悄悄收起原本对加藤银百合的小觑之意。 顶棚的灯光无比晃眼。 眼看着加藤已闪出进攻范围之外,百草脑中一空,僵滞在半空中的右腿却不得不发,而左肋一寒,眼角扫到加藤竟已移到她的身侧! “啊——!” 晓萤和梅玲齐声惊叫! 眼看百草的进攻已经落空,加藤竟是准备反击,已经提腿直踢向百草的左肋—— “砰————!!!!” 重重相碰的声音在体育馆内炸开! “百草……” 惊骇得捂住眼睛,晓萤难过得又快哭了,直到梅玲推了推她,说:“没事、没事!加藤没有踢中百草,没得分!” “啊?” 不可能啊,明明刚才百草已经没有反击的机会,只能任由加藤偷袭得手了啊!晓萤惊疑不定地看着屏幕,深恐是梅玲骗她。 0:4。 比分没变。 场边,金敏珠脑中回放着方才的画面—— 就在加藤不仅闪避开百草的旋风第一踢,反而绕向百草身侧,直踢向百草左肋时,半空中身体已经失重的百草,居然借助右腿的旋踢之势,硬生生将身体在空中旋转了过来,右腿正好迎上加藤的进攻!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啊…… 那样的状况,竟还能在空中转过身来,迎住加藤的进攻。 金敏珠打个寒颤。 看着正面交腿之后,双双踉跄退后的百草和加藤,金敏珠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观众席中,日本观众们的欢呼声地动天摇地响起! 虽然刚才那个回合一波三折,很遗憾加藤没能反击得手,但总归比分还是4:0,加藤遥遥领先! 深蓝色的赛垫上。 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右腿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百草咬牙强忍。她自己知道,在刚才与加藤的正面交锋中,加藤是有备而来的进攻,而她是仓促防守,右腿被踢得很重。 她看向加藤。 加藤的双眼依旧沉静,不骄不躁,就像没有任何缺陷。而刚才的交手,能看出加藤对她早有准备,已摸透了她。她的旋风三连踢,以往在比赛中只要拿出来,从未失手过。 现在…… 她究竟该怎么做? 茫然地站在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的耳边是四周的日本观众们一阵阵沸腾的海洋般为加藤加油助威的声浪,而她,无论如何去寻找,也无法找到那个淡淡的身影。 若白师兄…… 若白师兄,你在哪里…… *** *** 秋日的上午,太阳依旧灼热。 掌心紧紧握着那枚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草莓发夹,走在陌生的日本街道中,若白弯下腰,身体弓成虾米般,一阵阵剧烈地咳嗽着。阳光的照射,使他的身体出了一层层出着虚汗,体内却如坠入冰窟般的寒冷。 “您身体不舒服吗?” 有日本路人担心地问他。 勉力站直身体,在日本路人的频频回望中,若白缓缓打开自己右手的掌心。被汗水浸透,掌心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折射出上午的阳光,漂亮得就像晶莹的梦境,他沉默地望着它,直到从胸腔处涌上一阵阵的咳嗽。 重新抬起头,他望向不远处终于即将赶回的体育馆。 不知道…… 她现在比赛进行得如何了…… 他希望,即使他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她也可以拿下这场比赛。每一场的比赛,最终都取决于选手本身,他希望,即使千万人的赛场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孤军奋战,她也可以战胜对手,取得胜利! 剧烈的咳嗽使他的肺部痛得难以忍受。 不远处的体育馆仿佛被朦胧的光晕笼罩晃动着,虚弱的汗水浸透后背,他吃力地站直身体,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又还能陪她多久呢? 假如有一天…… 他再也不能陪她训练,陪她比赛…… 他希望,即使那一天最终到来,她也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拿下今后的每一场比赛。 秋日的阳光依旧热毒。 胸腔中的咳嗽仿佛无法抑制般,额头沁出虚汗,若白咳得再次弯下了腰。半晌,他只得先走进路边的一家药店,买了一瓶咳嗽糖浆。走出药店后,就像清晨回旅馆前时做的一样,他仰头,将满满一瓶咳嗽糖浆全都灌了下去! *** *** 体育馆内。 “现在,连旋风三连踢都不管用了……” 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也开始失望起来,他一直希望国内能有优秀的女子跆拳道选手出现,打破韩国少女宗师李恩秀的神话形象。 “第二局马上就结束,落后四分。” 戴记者叹息。 而且还是零比四,作为第一场正式的国际比赛,难道百草要以一分不得的难堪局面被淘汰吗? “看来,加藤下了很大功夫来研究百草,”网吧里,亦枫的心情很沉重,“针对百草的旋风三连踢,加藤肯定已经演练过很多遍,否则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并且反击的时机和角度都把握得这么好。” “那怎么办……” 晓萤难过极了,原本以为胜利唾手可得,这场比赛却这么难打! “第二局也快结束了,”梅玲有些悲观了,“百草还落后四分,加藤看起来又毫无破绽,难道……难道……” 医院的休息室。 刚刚从病房查房回来的初原,也看到了方才视频直播中百草与加藤交手的那一幕。看到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那茫然失措的模样,初原心中一紧。 作为优秀的跆拳道选手,能够有自己克敌制胜的必杀技是件好事,但是如果太依赖那项必杀技,一旦被对手所破,也会立刻变得被动起来。 体育馆的灯光下。 百草的脑中有些空白,她僵硬地调整步伐,与加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她不敢再主动进攻,不知道该怎样主动进攻,而加藤也并不进攻,仿佛在跟她比耐心。 记分牌上的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0:4。 继续僵持下去,等待她的只是落败。她忽然觉得,这是她经历过最难打的一场比赛。以往,哪怕是惨败给婷宜,她也是闷头一股劲地往前冲,打得拼尽全力,酣畅淋漓。而现在,仿佛四肢都被绑了起来,整个人窝囊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若白师兄在这里…… 若白师兄…… “喝————!!!!!” 想到若白,顷刻间仿佛力量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就算败,她也不要败得这么窝囊!她要进攻!她不要等死!纵声厉喝,百草握紧双拳,腾身跃起,向加藤的头部下劈而去—— 那厉喝声如惊雷! 震骇住馆内满场的日本观众,前排贵宾席中的加藤母亲骇得紧握住加藤父亲的手! 医院的休息室。 盯着电脑的直播屏幕,初原眉心一皱。这样的进攻太草率,加藤明显已有准备,百草求胜心切、失去章法了。 身体滞留在半空—— 眼前晃过的光线中,百草见到加藤将头部往后一仰,顺势回身,电光火石中加藤竟已做好了回身后踢的准备!而她的出腿已经用老,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眼看就要恰恰落入加藤的进攻范围…… 心底空白茫然。 体育馆四周黑压压的观众,她仿佛已然可以看到那就在前方黑暗般的落败,身体极快又极慢地下落着,只除了场边那淡淡的熟悉的身影…… 陡然大惊! 脚尖尚未落地,在加藤回身后踢迎面而来的凌厉腿风中,百草心神大乱地去寻找刚刚似乎眼花看到的—— 场边的—— 那终于回来的—— 若白的身影…… “格挡——!!” 在满场日本观众炸雷般响起的欢呼声中,那冰冷严厉的吼声彻底惊醒了还没来得及完全看清的百草!脑中尚未反应过来,但那声音如同可以控制她的身体般,当加藤的腿风破空而来时,她的左臂下意识地抬起—— 硬生生—— 格挡了上去! “砰————!!!!” 欲将胳膊踢碎的巨响在馆内迸出! 见到加藤没能再次得分,观众席上的日本观众们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左臂痛得已经麻木掉。 百草心中却是被狂喜充满,她听不到裁判在说什么,也顾不得刚才的进攻又失败了,她直直地扭着头,视线一刻也无法离开场边的若白!若白师兄回来了!他回来了! 没有气得再也不理她。 若白师兄回来了! “注意比赛!别再丢分!” 比分牌上,第二局的时间只剩下6秒,场边的若白面若冰霜,喝斥着明显心神不属的百草! “嘀——” 终于熬到那6秒钟结束,百草一瘸一拐地飞奔到赛垫旁的休息位,看到若白已经等在那里了,胸口的激动让她的喉咙都热热的,眼眶也瞬间热了起来,喊道: “若白师兄!你……” “腿怎么了?!” 打断她,若白沉着脸问。听到百草羞愧地讲完第二局时她拿出旋风三连踢时的情形,他的脸色更沉了些。 “……我不会输的!”生怕若白会因为她丢人的表现而失望,百草紧张地说,“我、我会努力的!第三局我会拼了!我已经想好,第三局……” “坐下!” 若白声音冰冷地命令她。 没说完的话被噎在喉咙里,百草怔怔地坐到休息椅上。先扔给她一瓶矿泉水和毛巾,若白迅速蹲了下来,从急救箱里拿出缓痛喷雾,卷起她右腿的裤管,“扑——”、“扑——”、“扑——”快速地喷在那淤紫的地方,又卷起她左臂的袖管,连喷了好几下。 受伤的部分顿时冰冰的。 感觉不到疼了。 百草呆呆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若白,看到他满头的汗水,忍不住用手中的毛巾帮他擦了擦。 低着头,若白的手一僵。 把缓痛喷雾放回急救箱,再抬起头来时,若白的眼神淡漠无波。避开她手中的毛巾,他声音冷冷地问: “0:4落后,第三局你准备怎么打?” “……,”呆了下,百草立刻鼓足干劲说,“我会力拼第三局,寻找一切机会进攻!我不相信,加藤会没有弱点!” “加藤已经看透了你。”若白冷声说,“旋风三连踢的技术特点,她早有防备,你所有惯用的进攻方式,她也都有准备。” “……” 百草傻住。是的,在加藤面前,她就像是没有任何秘密的人,被看得通透。知己知彼,加藤做到了,而她对加藤只有过往那一次的经验。 将矿泉水的盖子拧开,若白等她木然地喝了几口,才继续说: “是我的错,让你太依赖旋风三连踢,它在成为你优势的同时,也限制了你的打法。现在,彻底忘掉旋风三连踢,回到你最初的状态!” “最初的状态?”她听得愣愣的。 “观察对手!” “……”她愣愣地看着若白。 “观察对手的起势,洞察对手的意图,将你的心思放回到对手身上,而不是放在你的旋风三连踢上!”凝视着她,若白肃声说,“不仅用眼睛观察,也用你的直觉来观察。不仅要洞察她即将开始的动作,也要判断出接下来她的反应!然后,打败她!” “可是……” 百草很忐忑。自从练了旋风三连踢,和各种旋身的踢法,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练研究对手的起势了。 “你可以的!”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若白凝声说,“你已经练了三年,你的身体早已有了自己的直觉,你要相信它!” 还有十几秒钟就要开始第三局。 “是,我知道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化若白说的这番话,但百草郑重地点了点头回答若白说。当她起步准备返回赛垫时,若白却喊住了她: “等一下。” 解开她头部的红色护具,若白面无表情地用手指为她梳理了一下被汗水濡湿的短发。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红晶晶亮闪闪的东西,别在她的黑发上。 “你的幸运物。” 若白淡淡地说。 手指摸到发间那颗无比熟悉的草莓,百草的心底顿时充满了滚烫的涌动,她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仰着头对他挤出笑容,说: “是,我的幸运物!” 重新为她戴好头部的红色护具,若白淡声说: “去吧。不管输赢,打好第三局。” Chapter8 “若白师兄回来了!” 直播屏幕前,晓萤眼尖地看到了站在场边的若白,仿佛立时被注入了一针兴奋剂,她激动地跳起来喊: “有了若白师兄,也许会有转机!” 虽然觉得已经第三局,还落后4分,比赛打起来会异常艰难,但看到若白,梅玲心中也燃起了一点希望,附和说: “对!会好起来的!” 终于看到若白的身影,而且是站姿笔挺地立在场边,亦枫松了口气。 医院休息室。 当直播镜头从场边的若白身上闪过时,初原却有些担心。虽然若白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赛场,身体笔直如松,但是,脸色竟苍白得隐隐透出一层青色。 体育馆顶棚一排排的灯光! 再次走到赛垫中央,站在加藤银百合的面前,百草心中反复思考着若白方才的指导。自从开始练习旋风三连踢,她已经很久没有习练过观察对手的起势。 明亮的灯光下,她看到加藤沉静的双眼。 所谓起势,是根据对手的眼神、神态,以及肩部、髋部等出腿前的微小变化,来判断出对手的意图和大致的进攻方向。虽然每个选手的特点都有所不同,但是,只要是从防守转为进攻,身体就必然会有变化—— “喝——!” 一脚直踢,百草踢向加藤的腹部! 加藤目光一闪,后退避过。没有追击,百草收腿调整步伐,是的,加藤看出了她只是虚晃进攻,所以避而防守。 “喝——!” 左脚一点,右腿向加藤的前胸抢踢而去,当加藤又是向后一避时,百草力贯全身,旋身飞腿一记后踢,向加藤的头部扫去! 加藤反应极快。 就在百草旋身的那一刻,已经闪至她的左侧,胯部一提,朝她的左肋反击而来—— “砰——!” 看到加藤的腿踢中的是百草迅速转身后的背部,满场日本观众惋惜,居然又不是得分的部分。 “她在干什么?” 场边,金敏珠看得目瞪口呆。说是戚百草是在进攻吧,力量和气势完全不像,说是戚百草已经气馁得准备放弃了吧,此刻她脸上那副冷静专注的模样也完全不像。 “似乎……是在做实验。” 闵胜浩的神情严肃起来,他宁可看到戚百草像火焰一样燃烧,也不想看到她忽然变得像水一样沉静。对于金敏珠来说,这样的戚百草更加可怕。 “做实验?”金敏珠觉得荒诞极了,喊道,“她都落后4分了,第三局了,还做什么实验?!” “百草好像不一样了!” 直播屏幕前,晓萤揉了揉眼睛,跟金敏珠同样发现了百草的改变。很难用语言来说,百草好像突然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好像……就好像正在用手术刀做外科手术的医生…… 哎呀,这个比喻是很怪啦! 可是,那沉静地调整着步伐,不疾不徐观察着加藤的百草,仿佛周身有着宁静透明的水波,竟使得体育馆内的加油呐喊声都降低了一度! 深蓝色的赛垫。 计分牌上的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只剩下2分15秒。 盯着加藤,百草默默地调整着步伐节奏,脑中飞快闪过前两局以及上次跟加藤交手的场面。加藤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均衡的选手,头脑冷静,反应迅速,准备充分,没有太突出的身体优势,也没有明显的缺点。 然而—— 已经没有时间了。 心中有着尚未完全成型的想法,百草咬紧牙关,靠身体自己的直觉吗?滴答、滴答,时间又流走两秒,红色的头部护具下,她能感觉到发间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既然她的幸运物已经回来了,那么,就赌一次吧! “喝————!!” 高声大喝又一次响彻馆内,深蓝色的赛垫上方,百草再次向加藤发起进攻!这一次,她的喝声更加凌厉,似乎预示着要进行雷霆般的绝地反击—— 加藤神色一凝! 握紧双拳,她也高喝一声,起势就要迎击! 而百草的出腿—— 却没有带着与高喝声相称的力量,反而轻轻巧巧的,如同一个陷阱,在诱骗加藤还击。心中大警,加藤稍一犹豫,反击出腿便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轻巧踢出的右腿在空中虚蹬了一下,百草的身体令人惊愕地在空中腾身跃起,以泰山压顶般的下劈之势,向加藤的头部劈去! 啊…… 如同惊恐的电影镜头,满场的日本观众们惊骇地看着那慢动作般的下劈,朝着加藤头部而去! 场边,若白目光一凝。 是的,加藤是攻守均衡的选手,那么,在抉择是攻还是守的时候,就会出现犹豫。而在对手犹豫的那一刻,能立即把握住机会,就是百草身体的直觉反应! 她的反应是正确的! 当那雷霆般的腿影带着呼啸的风声下劈而来的时候,加藤心底慌张了一下,但毕竟赛前演练过很多次,她知道下劈也是戚百草的拿手绝技之一。她演练过,只要及时后闪,旋身横踢,不仅能闪开而且还能反击得分! “呀——!” 清叱着,加藤旋身要从百草的腿影中闪出去—— 可是! 她竟不能够! 那下劈的力量强大可怕到仿佛漩涡一般,将她的身体牢牢吸住,她闪不出去,甚至无法抬臂架起! “砰——————!!!” 那击中身体的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就在观众席中发出轰然的悲鸣声时,有人眼尖地发现,不是,那下劈没有踢中加藤的头部!在险而又险的那一刻,加藤拼命用尽全身的力气闪躲,终于使得对手那一踢只踢中了她不记入得分部分的肩部! “没有丢分!没有丢分!” 正当日本观众又开始欢呼的时候,半空中的百草却左腿顺势追击—— “砰————!!” 又一脚踢中了向后仰去的加藤的胸部! “蹬、蹬!” 勉力踉跄两步,胸口剧痛传来,加藤面色惨白地颓然仰倒在赛垫上! “啊————!!!!” 直播屏幕前,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的晓萤和梅玲激动地欢呼尖叫了起来!虽然没能下劈得手,但是,百草开始得分了! 1:4。 当记分牌上,百草的得分终于发生了变化,晓萤和梅玲尖叫着泪流满面地拥抱在一起!得分了!得分了!虽然时间只剩下1分40秒,但是谁说百草就不可能趁胜追击反败为胜了呢?! 虽然比赛进行到现在,百草才刚刚得了一分。 然而就是这一分。 让体育馆内的气氛陡然凝结了起来。 日本观众们的欢呼声变低了。 前排的贵宾席上,加藤的母亲满脸忧色,紧张地望着正从赛垫上站起的女儿。加藤的父亲拍拍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她。 媒体席上。 “百草的状态终于上来了!”刘记者欣慰地说。 “总算不是0:4了,”飞快地在键盘上敲着字,戴记者也松口气,“这样即使落败,也没那么难堪。” “也许能胜呢?你看百草现在的气势多么强大!”刘记者说。 “只有一分多钟了,”戴记者摇头,“只要加藤稳固防守,百草很难有机会把比分赶上,除非……” “除非将加藤KO!” 场边,金敏珠眼睛大亮地说!但刚说完,她自己也觉得那不太可能。刚才加藤一时不备,被百草进攻得手,但是即使在百草那么强有力的进攻下,加藤也只让百草得了一分。 虽然很不情愿,但金敏珠不得不承认,加藤实力不俗啊。 丢了这一分,加藤肯定会更加谨慎,转为加强防守。别说KO,百草再想得分都很难了。 深蓝色的赛垫上,加藤唇色发白地重新站起。 裁判示意比赛继续! 望着加藤,百草冷静地调整着步伐节奏。刚才的回合,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加藤攻守均衡,没有突出的优点和弱点。 而她有! 她的力量,她的速度就是她突出的优点! “百草很聪明。” 直播视频前,匆匆赶来的申波听了晓萤和梅玲紧张地讲述前两局的情况之后,他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严肃地说: “加藤之所以做充分的准备,针对百草演练各种应对的技巧和方法,是因为加藤畏惧,畏惧百草的力量和速度。如果百草因此放弃她最突出的优点,为了避开加藤,反而采用自己不熟悉的进攻方法,那就正中加藤下怀了。” “而且时间不够。” 同申波一起赶来的林凤说: “只剩下第三局,百草想迅速掌握一套全新的进攻方法,是不可能的。百草确实很聪明,刚才那个回合,她不但没有避开自己习惯的进攻,反而越发强悍淋漓地去使用它们!” 就像飓风过境,即使对手做足了防备,但在强大杀伤力的飓风席卷而来时,依然会被毫不留情地卷走。 医院休息室。 初原静静地回想刚才百草的进攻。当百草在空中下劈的时候,加藤是准备做出回击的,但是,百草那力贯而下的巨大力量,将加藤的身体控制住了! “哇!那就是说,百草找对了方法!”网吧里,晓萤激动极了,握拳喊,“快快快!进攻!百草进攻!” “也没那么容易。”看着直播视频中的加藤,林凤摇头,“可惜百草还落后3分,所以加藤只要严密防守……” “是的,对于加藤而言,现在最好的策略就是严密防守,”申波凝神看着视频中的两人,“你们看,加藤拉开了同百草之间的距离。” 灯光通明的体育馆。 场边,教练位上的若白神色凝重,他可以听到赛垫的另一角,加藤的教练正用日语对场上大声喊着: “防守!防守!距离打开!不要给她出腿的机会!” 深蓝色的赛垫上。 加藤的唇色依旧有些发白,她虚握双拳,紧紧地调整着步伐,百草略一接近,她便立刻后退,退出百草的有效进攻范围! “喝——!” 百草高喝着抢前一步抬腿! 迅速后退两步,加藤又一次远远地闪开,眼角扫到比分牌上的时间,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1分02秒”。 “这算什么呀!” 直播屏幕前,晓萤又急又怒: “这是在拖延时间吗?!还有没有比赛精神了?!百草一抬腿,她就躲!只不过才刚刚丢了一分而已,就把胆子都吓破了吗?!躲躲躲!躲什么躲!有本事就跟百草正面交手啊!” “比赛就是这样啦,”梅玲无奈地说,“再拖1分钟,就能取得胜利,加藤才不会在意丢不丢人呢。” “……” 林凤叹息,眼看着百草已经一路把加藤快逼到了边界线,加藤还是只守不攻,远远避出百草的进攻范围。 直播视频中。 裁判忽然暂停比赛,向加藤银百合做出警告的手势! 消极防守,警告一次! “哗……” 直播视频中传来日本观众们惊愕的声音。 “哈哈,看!丢人不丢人!在自己的家门口,因为畏惧作战被裁判警告!再消极防守,就会被罚分了!”瞪着视频中都被警告了一次居然还在坚持防守的加藤,晓萤气得大喊,“气死我了!怎么有这种人啊!再警告就会被罚一分,这样都不敢迎战?!” “只剩51秒了,”梅玲愁眉苦脸,“就算再被罚一分,加藤也还领先2分,她的数学倒不错。” “可是很丢人啊!” 眼看着加藤一味闪躲,硬拖时间,晓萤气得恨不得钻进直播视频里大骂! “这就是比赛,”申波皱眉说,“最终看的是胜负的结果,而不是比赛的过程。而且,前面0:4落后的局面,也是百草自己造成的。” “喂,你到底向着谁说话啊!”晓萤怒了。 “那现在怎么办呢?”一筹莫展地看着直播视频内僵持的局面,梅玲沮丧地说,“难道百草就这么输了吗?这是百草的第一场国际比赛,如果第一局就落败,往后沈柠教练会更不肯派百草出去了吧……” 镜头扫到教练位置上的若白。 亦枫也很担心,百草真的会就这么输了吗? 顶棚一排排的灯光洒照下来,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和加藤的第三局比赛依旧是胶着状态。比分牌上的时间一秒一秒流逝,48秒、47秒。加藤的双眼异常沉静,她只守不攻,退守在百草的有效进攻距离之外。 馆内的气氛也安静下来。 观众席上原本热烈的呐喊声渐渐减弱,虽然日本观众们都能理解加藤的战术,但这种避让的打法毕竟不是多么精彩。 “喝——!” 再次纵身提腿进攻,见加藤又是立刻虚晃退闪,百草心中焦急起来。时间已经快要没有了!她试过了多种办法,然而不管是强攻,还是故意露出破绽诱使加藤进攻,加藤一概全不理会,严防死守。 看着加藤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 44秒、43秒,百草心中发沉,调整着步伐,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局面僵持着,当身体的角度面向教练位时,百草的目光忍不住去寻找若白的身影。 “冷静!激怒她!” 耳边听到若白这两句喝斥而来的声音,赛垫上的百草微怔。冷静她可以明白,是让她不要慌乱,而那句—— “激怒她!” 是让她去激怒加藤吗? 心底一愕,百草下意识地看向防守中加藤那双冷静无比的眼睛。这样冷静的一个对手,该怎样去激怒她? “金敏珠!” 察觉到百草神情中的茫然和无措,若白又喝出一声! 听到自己的名字,场边正聚精会神看着比赛的金敏珠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过来—— 原来是戚百草的师兄。 戚百草的这个师兄太古怪了,不但前两场比赛抛下戚百草失踪,现在临场指导居然又喊她的名字。 鄙夷地想着,金敏珠把头转过来,视线刚重新看回赛垫中央的百草,猛地大吃一惊! 那—— 那是戚百草吗?! “喝——!!” 耀眼的赛台上,百草又一次迸发出大喝声,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声大喝里充满了嚣张!而面对加藤的再次后退闪避,百草圆目怒瞪,踢出的左腿并未立时收回,而是横在半空中—— 对着加藤的脸部—— 嚣张狂妄地停留了足足一秒钟! “哗——————” 像炸了锅一样,满场的日本观众群情愤怒了起来!这哪里是出击,分明是挑衅!这是在嘲弄加藤,甚至是在嘲弄体育馆内所有的日本观众! “加藤————!!!!” “加藤————!!!!” 惊涛骇浪般的呐喊声再次响起,除了贵宾席上神情复杂的加藤父母,所有的日本观众们高声呐喊着,他们要看到精彩的胜利!他们要看到加藤彻底打败她的对手! “喝————!!” 面对着依旧克制着情绪继续后退的加藤,百草的喝声更加嚣张起来,她的鼻尖高高扬起,用眼角睥睨着加藤,然后进攻时的旋身动作刻意放缓,缓慢得如同初学跆拳道的选手! 那种傲慢的缓慢! 仿佛是在羞辱加藤的怯懦和畏惧! “啊,百草怎么了?!” 直播视频前,梅玲惊奇地睁大眼睛,那是百草吗?怎么就跟邪魔入体了一样,百草突然间显得那么嚣张和张狂! “哈哈哈哈!那不就是金敏珠吗?”晓萤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天哪,百草居然还有这一招!她学金敏珠学得太像了吧!哪天百草不练跆拳道了,一定要她去试试拍戏!” 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道馆挑战赛中自己跟百草的那场比赛,林凤笑了笑,当时百草也是采用了心理战,用冷笑战术战胜了她的冷笑战术。 “百草是想激怒加藤,”申波思忖着说,“加藤太冷静。要反击得手,必须先击破加藤的冷静。” “可是,好像不太好看哎,”梅玲挠挠头,“百草其实是谦逊有礼的,现在装成这么嚣张跋扈,跟金敏珠一样,观众们会不会误会她,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形象啊……” “比赛就是比赛嘛!只要能打赢就好,管它用什么方法呢!”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对加藤行为的抨击,晓萤又期待又紧张地说,“心理战希望管用啊!加藤你赶快生气!赶快发飙!不要再做缩头乌龟了!” “哼!干嘛学我?” 体育馆内,看着赛台上的戚百草以一种异常熟悉的跋扈嚣张姿态挑衅刺激着加藤银百合,金敏珠不乐意了,高扬起头,哼声道: “我有那么难看吗?我的鼻尖有翘那么高吗?我看起来有那么欠揍吗?她是在刻意丑化我,对不对?!” “砰——!” 戒尺重重敲在她的后脑勺上,闵胜浩黑着面孔说: “看清楚了,你平时的模样比这还招人讨厌!” 顶棚一排排的灯光。 面前半尺处是百草那刻意摆动的脚尖,嚣张无比,挑衅无比,耳边是自己国家的观众们的怒声呐喊,加藤银百合咬紧牙关,死死克制着内心狂涌的情绪,仍旧后退防守着。 戚百草所有参加的比赛,凡是录像能找到的,教练和她全都找到、看过、研究过。戚百草并不是一个轻狂的选手,此刻故意做出这种姿态,很明显是要激怒她,引她反击! 比赛时间只剩30秒。 她也并不想最后的时间打得这么窝囊。 赛前,教练把戚百草定为她的头号对手,反复推敲、演练了战术——出其不意,反击得手!如果对方被打懵,无法回复状态,就趁胜追击,大胜对方。而如果对方竟然又能找到新的有效方式,就稳固防守,伺机进攻! 然而没有料到的是—— 第三局一开始,落后四分的戚百草竟然如此冷静了下来。短短两三个回合,就抓住她在攻防之间转换时的犹豫,进攻得手!不仅如此,令她心悸的是,那下劈而来的力量,那如同飓风般摧枯拉朽的力量,竟能够将她的身体凝固住一般! 虽然惊险地躲过了,只让戚百草得到一分。 可是—— 她再也不敢冒险去正面迎击,比赛只剩下28秒,就算屈辱,就算被嘲弄,只要忍耐、坚持下去,胜利就已经等候在她可以看到的前方! “喝——!!” 察觉到加藤原本冷静的眼底开始有了情绪的涌动,看到加藤的双拳越握越紧,百草心中一警,高喝着,她步步紧追,飞腿向加藤进攻!只剩下27秒,她必须嚣张、必须张狂,必须逼得加藤失去理智!金敏珠、金敏珠、脑中急速地想着,金敏珠是怎样做到的! “喝——————!!!!” 纵身长喝,当脑海中刚刚闪过印象最深的那幅画面,身随心动,百草向着后退闪避的加藤,左腿踢出,右腿跟随,踢出了第一个双飞踢! 加藤急速后闪! “喝——————!!!!” 脚尖刚一落地,竟再次腾空而起,百草左腿再次踢出!加藤急退,百草的右腿紧跟而上!第二个双飞踢! “喝——————!!!!” 第三个双飞踢! 体育馆内,在满场观众们死一般的寂静中,面色惨白的加藤已退得无可再退,眼看就要被逼出边线! “喝——————!!!!” 似乎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却更加羞辱地给了加藤在边界线改变退避方向的机会,百草厉声高喝着,踢出第四个双飞踢!在昌海道馆同越南队阮秀梅的交手中,金敏珠用出了连环十八双飞踢,那是她所见过最嚣张跋扈的腿法!那样的嚣张和蔑视,任何一个跆拳道选手都很难忍受! “加藤————!!” “反击————!!” 看着那中国选手气势如虹,连环双飞踢一路追击,而加藤只是颓然地退了又退,死寂般的观众席中,终于迸发出激烈的呐喊声! “喝——————!!!!” 纵声大喝,在炫目的灯光下,百草脚尖一点,继续向着脸色愈发难看的加藤银百合,踢出第五个双飞踢! 这一次! 她的速度放得更慢! 似乎是在用她的身体语言告诉加藤,即使如此缓慢,你依然不敢反击,你已经畏惧,你已经失去了斗志!无论前两局领先的分数再多,但在第三局,你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加藤——!!!反击——!!!” “加藤——!!!反击——!!!” 满场的日本观众无法再看下去,他们希望看到加藤胜,可是,是要酣畅精彩地胜!不是退缩忍耐地胜!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惊涛骇浪般地奋力呐喊着: “加藤————!!!!反击————!!!!” “加藤————!!!!反击————!!!!” “抄袭我……” 场边,金敏珠脸色铁青,面容扭曲,瞪着赛台上的戚百草,愤怒地说: “这是我的必杀技,居然敢来抢!啊呀呀,可恶!不过,哼,哼,我的连环十八踢,当时是脚脚都踢到了阮秀梅的身上!她这连环双飞踢,连加藤的身体都碰不到!而且,速度还这么慢,出腿一点力道都没有!可恶!要抄袭就抄得像一点!” “她是有意的,”紧紧看着赛台上的局势,闵胜浩肃声说,“故意放慢速度,不放力量,她是为了……” “为了引诱加藤进攻!” 直播视频前,晓萤也看出来了,她激动紧张地说: “这么慢的速度,这么没有力量的进攻,加藤都不敢面对的话,那就真的是缩头乌龟,太窝囊了!” “但是速度这么慢,力量也不大,”梅玲却有些担忧,“万一加藤真的反击,也很容易得手啊。” 推了推黑框眼镜,申波紧盯着屏幕,说: “我觉得……” 灯光通明的体育馆。 “喝————!!” 在满场日本观众惊涛骇浪般的加油呐喊声中,百草纵身高喊,冲着加藤的头部,踢出第六个连环双飞踢!四周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左脚踢向加藤的那一瞬,她看到加藤的眼底已出现了情绪的裂痕! “防守————!!” 场边,加藤的教练厉声大喊,试图喝醒已开始动摇的加藤! “喝——————!!” 百草却不能给加藤任何清醒的机会,纵身大喝着,她右脚向加藤的下颌踢去,逼得加藤抬起头来无法去认真听教练的指令!只要再加一把力,再加一把力! 右脚遥指着加藤的下颌! 后退着,加藤的眼睛愤怒地眯起! 紧接而起的第七个双飞踢!那左腿飞起的速度如此缓慢,就如是赤裸裸的挑衅,在满场沸腾激烈的呐喊声中,火焰从心底喷涌而出,加藤知道观众们想看到的是什么,知道贵宾席中的父母想看的是什么! 那一腿是如此的缓慢! 是的,她没有忘记戚百草那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只剩下不到十几秒钟,只要忍耐,胜利就属于她!可是,那一腿是如此的缓慢,就要晃过她的面前! “呀——————!!!!” 灯光璀璨的体育馆中,群情激动的日本观众们终于等到了加藤银百合那爆发出的清丽叱声!这一次,加藤没有后退!满场的日本观众们全都站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小旗,用尽全身力量呐喊: “加藤————!!!!!!” “加藤——————!!!!!!!!” 灯光亮得晃眼。 只剩十几秒,领先三分,不能冒险反击,可是,那缓慢而没有力量的左腿,就在她的面前!在满场日本观众的呐喊声中,加藤厉声清叱,格出双手,抓向面前的那条腿!不能冒险反击,但是,抓住这条毫无力量的左腿,只要顺势一推,就可以将戚百草重重推翻在地上! 这是安全的反击! 是不会造成任何危险,又能化解那嚣张跋扈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的连环双飞踢进攻的,最安全的反击! 微微发旧的道服裤管。 就在百草的左腿被加藤双手抓住的那一刻! 时间凝固了…… 医院的休息室,初原屏住呼吸! 场边的教练位,若白霍然握紧双手,目中神光大闪!加藤的教练大惊失色,怒吼声将体育馆的顶棚冲破! 在时间凝固的那一刻—— “喝————————!!!!!!” 那雷霆万钧的高喝声,顷刻间将体育馆内沸腾的声浪压了下去!如同是惊雷炸开,令人心惊胆惧的爆发力!恍若慢格镜头,如同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所有的积蓄,所有的迸发,都等到了这一刻! 错了! 她错了! 当双手抓住百草左腿的那一刻,加藤脑中轰然,一片空白,飞闪过一个可怕的预感!在她的掌中,那条原本看似没有什么力量的左腿,竟陡然发力!加藤骇然大惊,然而还来不及甩开它,百草的左腿就已借着她双手的抓力—— “喝————————!!!!!!” 旋身腾起! 仿佛是精心设计好了的,就在加藤抓住她左腿的那一刻,如同有了最佳的支点,百草厉喝声,顺势反身右旋—— 就如遒劲浓墨的一笔! 搅动最强势的气流! 用尽体力全部的力量,那是她的—— 决胜一击! “啊————” 体育馆内,满场的日本观众都惊呆了,他们胆颤心寒地看到,深蓝色的赛垫上,当加藤银百合的双手还停留在对手的左腿上无法闪躲时,那中国女孩已旋身出腿,向着她的头部重重横踢而去—— “砰——————!!!!!” 沉重的闷响! 光芒璀璨的赛台上,如同一切被按了静音,缓慢的,加藤那带着蓝色护具的头部重重而缓慢地向左侧偏去…… 那巨大的力量…… 仿佛是山谷中巨大的回音,一层层,一波波,在那倒下去的时候,竟感觉不到痛,在身体失去重心,朝着深蓝色赛垫倒下去的时刻,恍惚看到场边教练在狂怒地大呼,看到满场的观众们呆立着变得鸦雀无声,看到前排的父母正惊恐万状地冲过来…… “砰——!” 如同毫无生气的布偶般,加藤银百合的身体从空中跌落,无力地摔倒在赛垫上! “啊……” 直播视频前,晓萤、梅玲、林凤、亦枫、申波也全都惊呆了,看到那惊人的旋身横踢,看着头部被击中倒地的加藤,一时间竟忘了欢呼! 这是—— KO吗? 在距离全场比赛只剩下不到10秒的时候,百草竟然奇迹般地,将加藤KO了吗? “啊——————!!!!!!!” 两秒钟后,大梦初醒般的晓萤和梅玲尖叫着拥抱在一起,拼命地跳啊叫啊: “KO了!KO了!” “至少也是三分!”激动得难以自抑,林凤也跳了起来,“旋身踢中头部,百草可以得三分!即使加藤没有被KO,比分也可以打平,进入加时赛了!”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看着破布偶般仰倒在赛垫上,面色惨白,久久一动不动的加藤,百草握紧双手,心中忽然一慌,下意识地回头去找教练席上的若白。 “冷静!继续比赛!” 看出她眼底的慌乱,若白冷声喝斥她! 比分牌上的时间暂停住。 距离第三局结束还剩6秒钟。 “……3、4、5!” 比划着手指,裁判趴在加藤的身前读秒。 加藤的父母已从观众席上冲到了场边,被组委会的保安拦住。在片刻的呆滞和静默之后,满场的日本观众们疯了般地呐喊起来: “加藤————!!!” “加藤————!!!!” “加藤————!!!!!” “加藤————!!!!!” “……6!7!” 当裁判喊到7的时候,赛垫上,加藤惨白着面孔,颤巍巍,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沙哑着回答: “……可以继续……” “加藤————!!!” “加藤————!!!!” “加藤————!!!!!” 那满场震耳欲聋、惊涛骇浪般的呐喊声! “8!9!10!” 当数到10的时候,看到加藤那虚弱无比、摇摇晃晃、踉踉跄跄重新站起来的身影,无数的日本观众振臂激呼,体育馆都要被震塌了一般! 心中升起尊敬。 百草向后退了一步,将赛垫中央的位置留给身体依旧摇摇晃晃、面色惨白骇人的加藤。 “加藤还能继续打?” 直播视频前,晓萤错愕地说。 似乎有同样的担心,裁判上前,扶住加藤的头部,拨一下她双眼的眼皮,检查她现在的状况。 又喊了几位边裁上来商议。 气氛凝固住。 终于,裁判站回赛垫中央,做出手势—— 蓝方身体不适合再继续比赛。 红方KO胜! “啊——————!!!!!!!!” 沸腾的欢呼声,网吧里无论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全都齐声欢呼,激动地跳了起来! “胜了——!!!!百草胜了————!!!!” “百草胜了————!!!!” 激动得满脸是泪,晓萤和梅玲、林凤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想到会是这样艰难的一场比赛,没想到百草在最后时刻终于还是胜利了! “果然是这样!” 心情同样激动,申波对亦枫说: “百草是推断出了加藤的反应,她知道前面的那一连串双飞踢,以加藤冷静谨慎的性格,只会闪躲,不会反击。所以,百草也并被真正放力量进去,而只是摆出空架子,一则挑衅激怒加藤,二则将所有力量留在这一击上,彻底打败对手!” “但她怎么知道加藤究竟会在哪一刻忍不住呢?” 看到戚百草获胜,金敏珠的心情很复杂,听着闵胜浩的分析,她还是不太理解,不服气地说: “依我看,这就是运气!前面那么多腿,每一腿都很慢又没有力量,偏偏加藤正好撞上戚百草准备好的进攻时刻,太倒霉了!” “每一腿,戚百草都准备好了。”回想着,闵胜浩说。 “哼!那不可能!”金敏珠怒目圆睁,“要将原本无力的左腿灌满力量,还要顺势旋身横踢,这一切,肯定是在加藤出手之前就准备好的!否则时机稍瞬即逝,即使戚百草的反应再快,也不可能做出这一连串动作!” 是的。 闵胜浩皱眉,一惊! 难道说…… 那是她身体的直觉。 望着那从赛台上向他飞奔过来,满头是汗,眼睛亮得如小鹿一般,兴奋得满脸通红的百草,若白慢慢站起身。 在加藤即将出手的那一瞬。 百草的身体就已经有了她最直觉的反应。所以,才会在加藤刚接触到她左腿的时刻,就瞬间发力,紧接着旋身进攻!如果经过脑部的思考,再传达到身体,会滞后至少一拍,给加藤留出闪躲的空间。只有身体的直觉,才是最迅速、最有效的! 他知道,百草的身体具备这种直觉的能力。 医院的休息室。 镜头扫到红方教练区那个淡静笔挺的身影,初原忽然觉得,也许沈柠教练的眼光是正确的。指导百草冷静下来、采用心理战、听从身体的直觉,从而使得第三局局势逆转,若白具备十分优秀的教练素质。 直播视频中。 那小鹿般满是汗水的身影飞奔着冲到若白面前,激动地紧紧将若白拥抱住,兴奋地喊着什么! 初原一怔。 镜头很快又闪走了,他默站几秒,关掉了电脑。休息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他相信后面的比赛对百草来说,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体育馆内一片哭声。 还沉浸在兴奋中的百草茫然地回头,发现几乎全场的日本观众都在悲伤地垂泪,无数“加藤必胜”的条幅被放了下来。场边加藤的母亲掩面而泣,哭得全身颤抖,加藤的父亲单臂拥着妻子,看着仍旧呆在赛台上的加藤,神色亦是戚然。 深蓝色的赛台上。 面色依然惨白如纸,加藤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有队医跑上去,想要将她扶下去。加藤挣扎着推开队医,绝望地抬头,缓缓望向四周观众席上为她而来的日本观众们。 解开头部的蓝色护具。 泪水如溪流般,一行行淌满在加藤的面颊。 顶棚一排排的灯光,将赛场照射得如同一场无法醒来的梦。缓缓地跪下,加藤银百合流着泪,将脑袋重重扣在浸满了汗水的赛垫上,朝她的教练磕头谢罪。 站起,又跪下。 加藤银百合向着四面的观众席—— 磕头谢罪。 最后,加藤哭着,朝向场边已然哭得泣不成声的父母,磕头谢罪。 “比赛就是比赛。” 看到百草脸上的戚然与不安,若白淡淡说: “有胜利者,就有失败者。只有用尽全力去打比赛,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是。” 咬住嘴唇,百草回答说。 “这只是今天的第一场比赛,后面你还会遇到很多对手,”仿佛体内有什么地方在疼痛,若白眉心一皱,“如果心软,不敢放手去打,你现在就可以弃权了。” Chapter9 体育馆内。 接下来的几场淘汰赛,百草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她打得酣畅淋漓,几乎每场都是以大比分战胜对手晋级。然而,场内观众们关注的焦点却被韩国的金敏珠分走了不少! “这个韩国小将挺抢风头的。” 媒体席上,体坛先锋报的杨记者吃惊地看着赛台上的韩国小将金敏珠,她正用着跟百草第一场时如出一辙的连环十八双飞踢,将对阵的泰国选手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她的出腿,”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摇头,“好像是在模仿百草同加藤之战。” “那倒是。”想了想,杨记者又说,“第一场的百草和加藤之战,真是让人意料不到啊,最后还差不到十秒的时候,百草居然能够KO反败为胜,太精彩了!” “是啊,百草这小姑娘很有潜力,”手指飞速地敲打着键盘,描述着刚才结束的百草战胜美国选手的精彩场面,戴记者赞叹地说,“虽然一开始有点紧张,但现在临场发挥越来越自如,再胜一场,就可以晋级下午的复赛和决赛了。” “日本的记者们很沮丧,”偷眼看了下隔壁的日本媒体席,杨记者同情地说,“现场来了这么多观众和媒体,结果加藤第一场就败了。” “比赛的结果不是事先就可以预料的,”戴记者说,“现在日本的媒体和观众们应该会期待百草能够打进决赛,如果百草可以打进决赛,加藤就有机会参加复活赛争夺铜牌了。” “杀——————!!!!” 灯光通明的赛台上,伴随着金敏珠充满杀气的大喝,泰国选手像断线的风筝,被连环十八双飞踢的最后一脚重重踢出边线之外! 那嚣张的杀气! 张扬的霸气! “哈——!!!哈————!!!!” 当裁判宣布红方获胜后,身穿红色护具的金敏珠高举着双臂,厉目圆睁,对着四周的观众席怒吼欢呼,仿佛一头浑身燃烧着火焰的豹子! “切,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直播视频前,晓萤撇撇嘴,不屑地说。明明是百草打败了加藤,应该是全场最引入瞩目的选手,偏偏那金敏珠一出场就无比嚣张,又是狂笑又是怒吼,出腿又凶又狠,才一会儿就已经将两位选手打伤至下场医治,完全是来抢戏的嘛! “嗯,她打不过百草的,现在越嚣张,下午被百草打败的时候就越丢人。”津津有味地吃着话梅,梅玲很放松地说。 “不能轻敌。” 申波一脸认真。 “我饿了,”亦枫打个哈欠趴在网吧的桌子上,“我要出去吃饭,你们是跟我一起去,还是继续看上午的最后一场?” “我去!” 梅玲蹦起来,百草最后一场的对手很弱,胜利没有一点点悬念。林凤、申波也同意早点吃完午饭,好不耽误看下午的复赛及决赛。 晓萤还有点犹豫。 “走啦!”梅玲拽住她往外走,“难道百草会输给那个巴拉圭选手?你也太小看百草了吧!” 体育馆内。 马上就要进行上午的最后一场比赛,百草一边朝赛台走去,一边担心地频频回头看向教练位置的若白。神色淡然地坐在那里,随着一场场比赛的结束,若白的面色越来越苍白,甚至隐隐有透明的青色。 上场前,她忍不住碰了碰他的手心。 他的手心里有冰凉的虚汗。 一定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再想到昨晚他那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咳嗽,站在深蓝色的赛台上,百草的心紧紧揪在一起,又一次扭头看向场边的若白。 如雪山上的青松,若白淡淡地坐在那里。她的心底却莫名地一慌,突然怕他会如山顶的云海一般,淡淡地散去。 “喝————!” 当巴拉圭选手抢身飞踢过来时,百草只得强忍着收起心底的焦虑,打起精神,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比赛!这场比赛打得并不艰难,她以领先对手6分的优势结束第二局。 局间休息的时候。 她匆匆赶回场边的休息位,若白已等候在那里。 “你坐!” 没等若白开口,百草便抢先说,硬是将他按在椅子里。手指触到他肩膀的那一瞬,冰凉刺骨,仿佛沁入深井里一般,她打了个寒颤,心底的恐惧更深了几分。而按住若白身体的时候,她惊骇地发现,他的身体竟似已经没有同她对抗的能力了! 椅子里,若白虚弱地闭上眼睛。 勉强提了一口气,他似乎想要说话,还没张口,眉头骤然锁紧,体内仿佛被某种虚弱痛苦的感觉攫住,身体竟冰凉得微微发抖。 “若白师兄!” 惊呼失声,百草跪下身来,惊恐地扶住他! “……我没事。” 声音沙哑得有些听不清楚,若白缓缓睁开眼睛,眼睛如常的淡然冷静,缓慢地说: “……去,把比赛打完。” 那最后的第三局,百草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下来的,每一次身体转向教练席的方向,她总忍不住看向那个淡若透明的身影。甚至不知道最后的比分是多少,当裁判宣布是她胜出,匆匆同对手致意行礼之后,她便再也顾不得什么,狂冲向身体竟已摇摇欲坠般的若白! “师兄——!” 触手是骇人的冰凉,顾不得脱掉护具,百草慌乱着,用身体撑住浑身被冷汗湿透的若白,失措地喊着: “师兄,你怎么了?师兄——!” “……,”低哑地咳嗽着,若白的嘴唇干得有些裂开,“……有点累,想回去躺一下。” “好,我们这就回去!” 急得快哭了,百草什么都顾不得,搀扶着若白便往体育馆的出口走去!身后有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喊她,有选手和观众们诧异的目光,她全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体育馆内漫长的通道,嘈杂的人声,百草的脑子昏昏一片。她紧张不安地用肩膀撑住若白,用手臂揽紧若白,然而可怕的是,她感觉到—— 若白的身体越来越冰! 越来越沉! 如同渐渐垮塌的冰山般,向她的肩头压下来,她咬牙用力地撑着,然而最后那轰然的一塌,她惊惧地抬头,发现若白竟已昏了过去! 脑中的最后一根神经崩裂! 那馆内刺目晃眼的光线,晃得人什么都看不见,那刺目的白茫茫,那如噩梦般的寂静,那苍白如纸的双唇,因为昏厥而紧闭的双眼,那永远冷静笔直地站立着,如同松柏一般支撑着她的淡淡的身影—— 喉咙紧缩着。 她颤抖地抱着怀中那淡如透明的身体…… “……” 从未有过的恐惧让她的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嘎嘎地干哑着,耳膜如隔着千山万水般地巨响,泪水狂涌而下,她死命地抱住那淡如透明的身影…… “……来、来人……” “来人啊……” 包着昏厥过去的若白,百草绝望沙哑地向四周狂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 *** “嘀——嘀——嘀!” 闪烁着灯光,救护车一路飞驰向医院! 颠簸的救护车内,紧紧握住若白冰冷的手,望着氧气面罩下他苍白透明的面容,百草无声地哭着。 她恨透了自己! 早在飞来日本的机场上,她就察觉到了若白师兄身体的不对。比赛之前的昨晚,若白师兄咳嗽得无法抑制,却为了怕影响她睡觉而深夜出去“散步”。若白师兄身体不舒服,早就有了端倪,她却像瞎子一样,没有关心他,没有照顾他。 她只顾着比赛。 只顾着找那只草莓发夹。 这样紧张的比赛气氛中,她惹得若白师兄生气,害得他为她去找草莓发夹。如果不是跑出去那一趟,如果一直是坐在场边休息,若白师兄的身体未必会严重到晕过去! 救护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等候在那里的日本医生和护士们冲过来,一路推着急救床上的若白,快步向急救室而去!奋力追在急救床的旁边,百草也挤进了急救室,经过一阵令她心惊胆战的救治和忙乱,她看到医生在对组委会跟随而来的工作人员询问着什么。 “我是病人的队友,”深呼吸,百草连忙走过去,用不熟练的日语说,“医生,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事情,您可以问我。” “病人的病历带来了吗?”日本医生严肃地问。 “病历?” 百草愣住。为什么医生首先问的是病历? “他的病情,不合适再参加任何剧烈活动,尤其不能够参加跆拳道这种激烈的对抗比赛,难道你们不清楚吗?”看到她身上的跆拳道道服,日本医生谴责地说。 “……” 脑中懵懵的,如同被大棍击中,百草吃力地说: “什么病情?我师兄是什么病?” 听到从日本医生口中说出的那个名词,百草听不懂,她的日语水平只能应付简单的对话。她哀求着组委会的工作人员帮她翻译,那工作人员很为难,他也只通简单的汉语,不知道那个日语名词翻成中文是什么。 “等病人苏醒过来,再观察一两天。” 急救病房内,日本医生让护士为依旧昏迷中的若白吊瓶输液,严肃地叮嘱百草说:“记住,不要让病人做任何剧烈的活动,他的身体必须长期静养,否则,将来可能就必须动手术。” “……是。” 咬紧嘴唇,百草用力地点头。 液体一滴一滴输入若白的体内。 除了病床上的他,急救病房里只剩下百草和组委会的工作人员。找到一张纸条,百草请工作人员帮她写下那个听不懂的日语词汇,盯着那个词,她呆呆地看了好几分钟,才将纸条小心地收好。 沉默地守在若白的病床旁。 百草一动也不动。 墙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身上依旧穿着被汗水浸泡的红色护具,百草沉默地守在若白的病床旁。昏迷中的若白睡得很不安稳,他的眉心紧紧地皱着,似乎在梦境中挣扎,仿佛忧心着什么,挣扎着想醒过来。 “你先回去吧。” 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工作人员好心地对百草说: “下午的比赛两点钟就要开始了,医院里会有护士照顾病人,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沉默着,百草摇摇头。 “刚才我问过医生,药物中有可以使病人休息的镇静剂,病人在两点之前是无法醒来的。”工作人员劝说她,“你不必留在这里。” “……谢谢您,”百草哑声说,“我要陪着他。” “可是,这样你会错过比赛的!” “没关系,”握住手心那只冰冷的大手,怕吵醒睡梦中的若白,百草声音低哑得近乎无声,“我想陪着他。” 工作人员惋惜几声。 急救室,墙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昏迷中的若白越来越不安稳,他的头部吃力地在枕上碾转,苍白的嘴唇仿佛想要说出什么,如同即使在最深的昏迷中,也有他无法安心的事情! “他是在疼吗?” 心痛得紧缩在一起,百草的面色也变得苍白,她急忙站起来,刚想去按唤人铃,耳边忽然听到从病床上传来的剧烈咳嗽声! “病人居然醒了!” 工作人员吃惊地说,医生分明告诉他,镇静剂的药效至少要到下午四五点才会消褪。 剧烈的呛咳。 病床上,若白紧闭双眼,面容苍白地咳着,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着。怕输液的针头会跑针,百草小心地按住他的手臂,又惊又喜地喊着: “若白师兄!若白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若白的眉头仿佛锁得更紧,面白如纸,他缓慢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病床旁的她,若白的眼神微微有些恍惚,默默地望着她,然而,似乎在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眼睛霍然睁大,瞪着她说: “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点被他吓到,百草呆住,结结巴巴地说,“若、若白师兄,你生病了,我、我送你到医院……” “现在几点?!” 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若白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苍白着脸问。当他看到墙壁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中午1点02分时,气得嘴唇也煞白起来,怒声说: “还不快走!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 “心里想着事情的人,就连镇静剂也会失去效用。”日本医生板着脸走进急救病房,喝斥着,让若白重新躺下,“你的病情,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必须静养,情绪也不能够起伏太大。还有,为什么喝下那么大剂量的止咳糖浆?即使咳嗽非常严重,过量的止咳糖浆对身体也是会有伤害的,往后不可以再做这种荒唐事情!” 过量的止咳糖浆? 当听到这一句话,百草呆滞住,忽然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咳嗽不止的若白师兄忽然会不再咳嗽。那并不是他的病情好转了,而是,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喝下了大剂量的咳嗽糖浆吗?! 训斥了若白一番,又再三叮嘱他静养,日本医生才终于离开急救病房。勉强抑制住胸口的咳意,若白瞪着呆滞般的百草,虽然很生气,但虚弱使得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说: “……快……快去体育馆!” 后退了一步,百草含泪摇头说: “我不去。”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若白吃力从身上掏出一把日币,递向她:“……打车过去……再买两只面包……和一盒牛奶……快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慌乱地摇着头,她仍旧说: “我不去。” 沉默地看着她,若白的气息越来越冰冷,凝视她两秒钟,他眼神淡漠地说:“……如果你还把我看做是你的师兄……就听话……现在立刻回去体育馆……打好下午的决赛……” “……你是我的师兄,我听你的话……”摇着头,泪水扑簌簌从眼眶落下来,百草哭着说,“可是,我不要去,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你。你生病了,我不可以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这是医院!”若白怒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头也沁出细密的冷汗来,“……你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你留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可以的!”百草急声说,“如果你不舒服,我可以去喊医生和护士!输液的时候身边必须有人,我曾经见到过……” “我没有那么容易死!” 胸口窒闷得又咳嗽起来,若白挥手打掉她想要过来搀扶的双手,吃力地说:“百草,你冷静一下。我们来日本,是为了打比赛,你不要分不清轻重……” “分不清轻重?”流着泪,百草伤心地说,“难道,一场跆拳道的比赛,会比你的身体还重要吗?为了这场比赛,你怕我担心,生病咳嗽都要半夜出去‘散步’!为了这场比赛,你身体不舒服却什么都不跟我说!是,我知道,比赛很重要。可是,比赛也只不过就是一场比赛,难道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 “我不会回去比赛的!”吸了吸鼻子,眼圈通红着,百草倔强地说,“我就要留下来陪你!哪怕你骂我,哪怕你生气!我一定要留在医院,陪你输液,看着你好起来!” 胸口的咳嗽越来越剧烈,若白的唇色变得雪白。看着她那红着眼圈梗着脖子顽固到底的模样,他沉默了几秒,将输液针头从手背扯下来,虚弱地从病床下来,哑声说: “……好,我陪你去体育馆。” “师兄!” 百草惊慌地冲上去。 “……下午的比赛,原本我也并不放心……”挡开她试图扶住他的双手,若白吃力地向病房外走着,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身体摇摇晃晃,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我陪你去,这样你可以不离开我,我也可以在场边指导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泪水再次崩溃在百草的脸上,她死死的拉住若白! 闻讯赶来的护士们大惊失色,冲上来帮着百草扶住若白,想要将他扶回床边。经过这一番折腾,若白的身体已经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再晕倒,整个人也如同透明的一般,然而即使如此,他那沉默固执的神情使她们明白,即使这次被她们按回了病床,下一刻他还是会再起身离开。 “好,我去……” 被逼得退无可退,深吸口气,百草用手背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声音颤抖地说: “你别动,我听你的。你好好躺着,我现在就去!若白师兄,你等我,我很快、很快、很快就会回来的!” 凝视着她,若白吃力地说: “要拿到冠军。” “好,我一定拿到冠军。”她咬紧嘴唇回答。 “……小心金敏珠。” “是。” 不舍地又深深望了他好几眼,在转身离开之前,百草眼圈红红地颤声说: “我走了。若白师兄,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冰冷的手拉住她。 “打车去……别忘了买点吃的……” 病床上,若白低低地咳嗽着,将那把日币塞进她的手心。看着她身上那还没来得及脱掉的被汗水浸泡的红色护具,看着她那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脸,他挣扎着拿起床边的毛巾,帮她擦了擦脸和头发。 直到她重新变得整洁起来。 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上,若白声音低哑得近乎无声:“……对不起,比赛要靠你自己了。” *** ***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虽然下午的比赛是复赛及决赛,但因为日本跆拳道全民偶像加藤银百合在上午的预赛中就已经被打败,所以观众席中的人数反而还少了些。也因为没有日本选手角逐冠军,日本观众们的心情很放松。 女子组比赛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首场便打败加藤的中国选手戚百草,一个是比赛风格异常嚣张、以至令人过目不忘的韩国小将金敏珠。 国内,冲浪网吧。 “日本观众应该很希望百草胜吧,”直播视频前,看到选手们已经陆续进场,梅玲兴奋地说,“如果百草能打进决赛,败在百草手下的加藤也就有了参加复活赛,甚至争夺铜牌的机会。就算为了加藤,日本观众也会为百草加油的吧,那赛场不就相当于成了百草的主场了吗?” “未必。” 撇撇嘴,晓萤嘀咕着说: “万一日本观众很小气,还记恨着百草打败了加藤,不但不给百草加油,反而给百草喝倒彩,可怎么办啊。” “不至于吧。”林凤白她一眼。 “哼,难说。” “不管观众为谁加油,百草那么迟钝,她不会有什么感觉的。”趴在桌上睡午觉,亦枫哈欠连天地说。 “嘿嘿,那倒是,百草的抗干扰能力是很强的!上午加藤银百合的加油声铺天盖地,百草不照样把她KO了吗?!”说着说着,晓萤又开始信心满怀,“没了加藤,下午的比赛也就金敏珠还有点看头。但金敏珠也是百草手下的常败将军,哦哈哈哈哈!说不定还是把金敏珠KO,哦哈哈哈哈!看她还敢不敢嚣张,还敢不敢抢百草的风头!” “不要轻敌。” 推推黑框眼镜,申波谨慎地说: “上午的比赛,金敏珠每场都是以至少5分的优势获胜,还KO了两位选手。” “百草每场也是大比分获胜啊,也KO了加藤!”晓萤不服气地说。 “而且你们发现没有,”看到已经走上赛台的金敏珠,申波研究着说,“金敏珠的身高增加不少,身体也更加强壮。” “哈哈哈哈!你是说金敏珠长胖了对不对!”晓萤大笑,“金敏珠原本就不漂亮,现在又变胖,看起来真是很彪悍啊!” “安静点。”林凤瞪她一眼,“申波的意思是,金敏珠的力量变强了。百草和金敏珠都是力量型的进攻打法,对于其他防守型选手来说很突出的力量优势,在金敏珠面前未必会那么奏效。” “哈——————!!!!” 伴随着充满杀气的嚣张大喝,身穿红色护具的金敏珠反身后踢,出腿凌厉,如同愤怒爆发的火山,重重将对手踢飞摔倒在赛垫上! 5:2! 当裁判宣布金敏珠获胜,深蓝色赛垫上的金敏珠又是一声咆哮般的大喝,对观众举起双臂,如嗜血的勇士般率先进入二分之一决赛! “切,嚣张什么啊……” 虽然也有些嘀咕,但晓萤心底还是对金敏珠充满不屑的。不管申波怎么说,她绝对坚信,金敏珠一丁丁点都不可能打败百草! “也许就是这个韩国小将要跟百草争夺冠军了。” 很难得能在跆拳道决赛中看到两个进攻型的选手进行比赛,华南体育报的刘记者很是期待。 “咦,你们看,”体坛先锋报的杨记者忽然看到不远处贵宾席上的一个人影,“那是不是国家体育总局的官员蒙清池先生?” “是他。” 顺着杨记者的视线望过去,刘记者也看到了,疑惑地说: “怎么蒙先生也会来这场比赛,难道是日本跆拳道协会邀请他来观赛,或者是颁奖嘉宾?” 蒙清池是国内最早一批的跆拳道选手,曾经在韩国接受过训练,随后长期在国内传播跆拳道运动和组建跆拳道协会,被选为国家跆拳道协会的会长。跆拳道国家队最初就是由他一手创建,他也培养出了包括金牌教练沈柠在内的很多出色教练。 因为在跆拳道运动上的杰出贡献,蒙清池后来升任国家体育总局的高级官员,主管跆拳道、柔道、空手道等一系列近身搏击型的竞技体育。 “会不会,蒙先生是特地来看百草的比赛?” 话一出口,戴记者自己就摇头了。 近年来在跆拳道运动上,蒙清池对婷宜的青睐有加是众所周知的。几乎在所有有关跆拳道的采访中,蒙清池都将婷宜视为女子选手中的领军人物。 “其实,就最新出台的跆拳道新规则而言,百草的打法是最具优势的,”刘记者叹息,“旋身进攻的加分很多,一般动作踢中得分部位是1分,而旋身踢中是2分,一般动作踢中头部是3分,而旋身击头是4分。” “确实如此,”戴记者说,“希望百草今天能拿到冠军,再多积攒些比赛积分,真正能够具备跟婷宜竞争的实力。” 下午的比赛分组是重新抽签决定的。 金敏珠的比赛结束后,又进行了另外两场女子组的比赛,然后,终于轮到了百草的四分之一决赛。 “啊!百草!百草!百草终于出场了——!”直播视频前,看到身穿红色护具的百草踏上赛垫,晓萤激动地跳起来! “终于要开始了!” 梅玲也兴奋地放下正在玩的手机,连睡梦中的亦枫也醒了过来。 “百草这次对阵伊朗选手。” 说着,申波有些皱眉。 “她叫波伊那,”林凤认出了那位伊朗选手,“我曾经看过她的比赛。她的身体很坚韧,很耐打。在我看过的那场比赛里,虽然她的对手踢中的都不是她的得分部位,但是出腿都很重,她连连被踢,却跟没事人一样。” “后来呢?她胜了还是败了?”晓萤急忙问。 “胜了。她很耐打,把对手的体力消耗光了,最后反击得手。” “……” 晓萤沉默。 “好像伊朗选手都有这个特点,就跟橡皮人一样,怎么打都没事,”梅玲担忧地说,“不知道是他们本身身体素质特殊,还是有什么特别的训练方法。希望百草的体力不会被她……” “砰——————!!!!!!!!” 就在梅玲的这句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直播屏幕里,灯光璀璨的赛台上,身穿红色护具的百草面容沉肃,高喝地腾身而起,一个旋身,重重下劈,当劈在波伊那头顶的那一刻,声音如同透明的波纹般在体育馆内层层炸响! 这时—— 比分牌上的时间显示,第一局刚刚开始四十秒。 “……” 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傻住了! 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沉默地后退一步,看着裁判俯身对着仰倒在地的波伊那数秒。当裁判终于宣布,红方KO胜时,百草沉默地向裁判、对手和现场观众行礼完毕,就转身退场了。 刚刚四十秒。 比赛就结束了吗? “轰——”的一声,如梦初醒般的日本观众们开始惊愕地议论起来! “这、这是百草胜了吗?” 错愕地看着这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结束的比赛,晓萤心里觉得怪怪的,居然异常失落。她好容易盼啊盼啊,等到百草上场,结果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比赛居然就、就结束了。 “呃,没错,是百草KO胜。” 梅玲茫然地说,她怎么觉得,百草整个人完全不对劲呢?胜利了,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如果不是可以确认是胜利没错,她简直以为是百草败了。 “怎么没有若白?!” 镜头扫过场边教练席的时候,没有看到若白的身影,胜利后的百草也是沉默地孤零零退场,亦枫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上午时那种不祥的感觉又出现了。 Chapter10 “哇呀呀呀呀!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场边,金敏珠气得鼻子都歪了,怒目圆睁,对着退场中的戚百草怒吼: “她是在炫耀!她嫉妒我上午很出风头,所以故意这么快就KO对手!哼!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等着看吧,看究竟是谁KO对手的速度更快!我不会输给你的!” “啪——!” 戒尺重重敲在金敏珠的后脑勺上,闵胜浩斥声说: “比这些干什么!打好你的比赛!” 但金敏珠偏不。 轮到二分之一决赛的时候,金敏珠攒足了劲,像愤怒的豹子般拼命抢攻,谁知遇到的是个超级能防守的对手,她拼尽了全身的本事,才在第三局的时候终于将对手KO。 “……” 累得呼哧呼哧喘气,退场后的金敏珠阴沉着脸,闵胜浩跟她说话也不搭理,蹲到场边直生闷气! 很快,戚百草就上场了。 一分二十秒。 在第一局开始一分二十秒的时候,戚百草以一个干净利落的旋身后踢,击中人高马大的英国选手的头部,KO胜! “啊————!!!!” 金敏珠看得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怒目圆睁! 她从没这么讨厌过戚百草!虽然她一直很讨厌戚百草,越来越讨厌戚百草,但是,现在她对戚百草的讨厌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绝对是故意的! 抢风头也就抢了,嚣张也就嚣张了,偏偏还非要做出一副沉默孤独的英雄模样,让全场所有的观众们都为她疯狂,对着她拼命拍照! 这世上还有比戚百草更会装的人没有了啊啊啊!!! “百草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不开心?” 直播视频前,晓萤都快担心死了,紧紧抓着梅玲问: “快说啊,百草到底怎么了?我从没见百草这么心神恍惚,不对,也不是心神恍惚,就是……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哎呀,呸呸呸!她比赛打得这么好,超乎想象的好,为什么却看起来这么难过呢?连着两场KO,连笑也不笑一个。” “会不会是……” 欲言又止,梅玲看看晓萤,不敢说。 “快说啦!” 晓萤急声。 “……,”咽了咽,梅玲胆怯地说,“会不会是……若白出了什么事……所以百草才又是有如神助……又是心神恍惚……” “胡说什么!” 亦枫震怒,喝断了她。 “你乱说什么呀!”晓萤也急了,心里乱成一团,“若白师兄怎么会出事呢!如果若白师兄真的出了事,百草哪里还有会心情比赛!呸呸呸,你别乌鸦嘴了,快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好好好,我收回去收回去!” 吓得一缩脖子,梅玲什么都不敢再说。申波和林凤互相看了看,也什么话都没有说。 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晓萤变得明显的心神不宁,连刚才为百草进入决赛而雀跃的心情都没有了。直播视频里,开始进行的是复活赛以及铜牌争夺战,打进决赛的百草和金敏珠要过一会儿才会最后出场。 亦枫也一反常态的没有打瞌睡。 眼底充满担忧,他站起身,走到网吧外面,拿出手机,加上日本的国际区号,按下一串号码。 日本医院的急救病房。 秋日的下午,有一只青色的小鸟在窗台外悠闲地踱来踱去,若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墙壁上的时钟。 四点十分。 这个时间,应该正在进行她的半决赛。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场上正在进行加藤银百合的复活赛,满场的日本观众又开始疯狂地呐喊助威,气氛比刚才的半决赛要热烈好几倍。 角落里。 道服被汗水湿透,额前的草莓发夹也微微有些斜掉,百草拿出那只白色的手机,犹豫了一下,按下长长一串号码,放在耳边屏息地听。 “嘀、嘀、嘀、嘀。” 手机中传来占线的声音。 怔了怔,百草呆呆地将手机收起来。 如果接到她的电话,若白师兄会生气吧,若白师兄一定会生气她在比赛中还分神想其他事。但她没有分神,前面两场比赛的时候,她一丁点都没有分神。 她从未那样的注意力集中过。 原来,当注意力完全集中的时候,整个人会如同在水波中一般,变得可以感受到很多以前忽略的东西。对手眼瞳的收紧,手指细微的放松,腰间黑带的轻微晃动,道鞋中脚趾的微微抓地。 还有风…… 一抬臂、一提腿时,气流即时被搅动的微妙方向。 百草呆呆地坐在角落。 她只希望复活赛和铜牌争夺战能够进行得快些,再快些!不管是谁拿到铜牌都好,只要可以快点开始决赛,快点打完,好快点回到医院…… 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慢得难以忍受。 “啊——————!!!!” 终于,体育馆内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最热烈最激动的巨浪般的欢呼声,百草默默地仰头望去,看到赛台上的加藤喜极而泣,挥舞着手臂,又朝着对她欢呼的日本观众们激动地四面弯腰行礼。 铜牌争夺战结束了。 那么决战就要即将开始了,拧开矿泉水的瓶盖,百草默默地喝了几口,重新将额前的草莓发夹戴好,开始做简单的赛前热身。 直播视频前。 “开始了!开始了!” 一看到百草和金敏珠踏上赛台,梅玲就立刻兴奋地喊起来。正在翻看漫画书的晓萤赶紧抬起头,站在网吧外打电话的亦枫也走了回来。 “若白师兄没事吧?”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晓萤猜出了那个电话是打给谁的。 “没事。” 脸上轻松了很多,亦枫打个哈欠,又回到了懒洋洋的状态。 “那就好!” 晓萤松了一大口气,刚才被梅玲说得有点惴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哎呀,不好。” 梅玲忽然紧张地喊,申波和林凤不解地看向直播视频,晓萤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惊恐道: “怎么了?” “你们看!决赛了,居然是金敏珠穿红色护具,百草穿蓝色护具,会不会……”梅玲担心极了。跟晓萤说的一样,她也发现了,之前百草和金敏珠在各自的比赛中都是穿红色,都是一路大胜,现在到了决赛,百草竟然被指定穿蓝色。 “……” 晓萤傻住了。 “迷信。” 林凤白了梅玲一眼。 “就是!”干咳一声,晓萤挺起胸,用不屑的语气说,“就凭她金敏珠,别说是穿一身红色护具,就算是穿十身红色护具,也不是百草的对手!” 灯光通明的体育馆。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加藤夺得铜牌的鼓舞,现场的日本观众们热情高涨,为决赛呐喊助威的声音也空前热烈起来! 深蓝色的赛垫上。 身穿蓝色护具的百草,身穿红色护具的金敏珠,都已经走了上来。几个裁判还聚在一起讨论比赛时的一些事宜。金敏珠那边的教练席上,坐着她的韩国教练和闵胜浩,百草这边的教练席上,只有一把空空的椅子。 “听说、你师兄、生病了!” 在比赛正式开始之前,金敏珠瞪着百草,用不流畅的中文说。上午的时候,她跟很多选手一样,看到百草的师兄生病晕倒在体育馆内。 百草沉默地看着她。 没有说话。 “你、不用、担心!”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金敏珠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一种类似尴尬的表情,用凶巴巴的语气说,“你师兄、会没事的!” 怔了下。 百草哑声说: “谢谢。” “但、是!就算、你没有、教练!我、也不会、手下留情!”怒目一睁,金敏珠高高地仰起头,倨傲地说,“今天、我要打败你!冠军、是我的!” 沉默地望向金敏珠,百草说: “……对不起。” “什么?!”没有预料会听到这样的回答,金敏珠拧眉瞪着她,喝道,“就算、你为以前、向我道歉!我也、不会放过你!” “对不起,我想KO打败你,尽快结束这场比赛。”百草垂目,凝视着深蓝色的赛垫,“我想尽快赶回医院。” 瞪着她,金敏珠像是一时没有听懂。 几秒之后,金敏珠的脸部霍然涨红,她双拳紧握,两眼喷火,惊天动地地怒吼一声: “啊——————!!!!!!” “戚百草,你、羞辱我!我不会、被你、KO!想早回去、就、被我KO吧!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怒声咆哮着,金敏珠气得目眦欲裂,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还没有开始比赛,对手就扬言会把她KO! 会被KO的是戚百草! 为了对付戚百草,她日日夜夜苦练秘密武器,任何比赛中不曾拿出来过,就为了再次遇到戚百草的时候,能够出其不意,一击将戚百草拿下! 那阵从赛台上突然迸发出的怒吼声,震得满场观众目瞪口呆。 “金敏珠疯了。” 看到直播视频里金敏珠气得面红耳赤、濒临崩溃的模样,晓萤咋舌说。 “会不会又是心理战?”梅玲好奇地说,“比赛还没开始,就先气得金敏珠失去理智,从而好顺利地拿下这场决赛?” “不像。” 林凤摇头。 “金敏珠是愤怒型的选手,”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申波认真地说,“即使对手没有招惹她,金敏珠也会先让自己愤怒起来,越是愤怒,她就能越大限度地点燃自己体内的力量。” “金敏珠就像火山,”亦枫哈欠着说,“只有愤怒,才能使她体内的熔浆般的力量全部喷发出来。” 裁判走到赛垫中央。 身穿蓝色护具的沉默的百草,身穿红色护具的愤怒的金敏珠,一左一右,在裁判的指令下,彼此鞠躬行礼,再向观众行礼。 比赛正式开始! “哈——————!!!!!!!!!” 就在裁判刚刚喊出喝令的下一秒钟,金敏珠就已经愤怒地大吼一声,抢先向百草发起进攻!握拳提气,右脚脚尖点地,金敏珠抬起左腿,向百草猛冲而来! 那一腿带着千万钧的力量! 凶悍无比地! 踢向百草额前的头部! “啊……” 媒体席上,刘记者和杨记者大惊。 曾经看过很多场百草的比赛,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竟然有选手的力量足以同百草匹敌。不,这一腿猛踢过来的力量,带着凶狠的杀气,甚至比百草的力量还要惊人! 顶棚一排排的灯光。 伴随着金敏珠愤怒的吼声,那直踢过来的左腿,如同罩着重重黑影,向百草的额前猛推而来!下意识地仰头一避,百草心底并不吃惊,同金敏珠交手那么多次,她对金敏珠的进攻方式已很熟悉。 在仰头闪过的那一瞬。 金敏珠左脚的力量已经用竭,滞留在空中,与百草的额头留出足足五寸的距离! “喝————!” 纵身提气,就在金敏珠左脚踢空的这一瞬,百草高喝着旋身回踢!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对手进攻力竭的空档,就是她反击的最好机会!她要尽快结束比赛!她要尽早赶回医院!不知道若白师兄是不是还在输液,病房里有没有护士守着,还有那张纸条上的病情名称…… 然而,就在她准备旋身回踢的这一瞬—— 金敏珠眼中竟闪过狂喜的光芒! 百草心中一警,尚未反应过来为何金敏珠会有这样的表情,赫然发现那原本停滞在空中的,距离她额前尚有五寸的,力量已经用竭的金敏珠的左腿—— 竟然—— 令人难以置信地—— “砰——————!!!!” 脑中如有白光炸开,百草戴着蓝色护具的头部被金敏珠的左脚重重推踢而中!顶棚的灯光刺眼地眩晕摇晃,被那一脚重重击中,耳膜轰然巨响,百草的头部被踢得向后侧甩去! “啊……” 媒体席上,刘记者和杨记者惊愕地失声,连戴记者也震惊地忘记了敲字。 这、这是—— “这是——” 直播视频前,晓萤、梅玲、林凤大惊失色! “砰——————!!!!” 深蓝色的赛垫上,金敏珠推踢而出的左腿,竟然在第一次进攻已经力竭的情况下,令人难以置信地二度发力!百草的头部被直直击中,虽勉力站住没有跌倒,依旧面色苍白地摇摇晃晃后退了好几步! 2:0。 开场仅三秒钟,金敏珠就以令人闻所未闻的二度发力推踢进攻,抢先得分! “啊哈哈哈哈哈哈——!!!!!!!!” 灯光璀璨的赛台上,金敏珠得意地振臂狂笑,她得分了!她得分了!那狂笑声无比的嚣张,仿佛几年来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抒发,向着四面观众席上的日本观众们,金敏珠双手掐腰,肆意地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 “金敏珠竟然可以二度发力?”直播视频前,林凤怀疑自己是看错了,“这怎么可能!第一次进攻落空,金敏珠腿部的力量就已经用尽,毫无借力点,怎么可能同一条腿又再度发力,而且还能有这样的力量?!” “没有用尽。” 推推眼镜,申波严肃地回想说: “金敏珠应该是在踢出左腿时就保存了一部分力量,所以才能把握住时间差,紧接着推踢出第二击。” “终于用出来了。” 场边的教练席,望着赛台上已经得意得有些忘形的金敏珠,闵胜浩摇摇头。 自从跆拳道训练营中接连两次败给戚百草,金敏珠深觉耻辱,每日每夜地钻研和苦练新的腿法。后来,终于被她练出了这个二度发力的推踢战术。 但练出来之后,却无论是怎样激烈困难的比赛,金敏珠都不肯把这个腿法拿出来用,他以为是金敏珠对这个腿法信心不足。现在才明白,原来她是将它作为了秘密武器,一定要用到戚百草的身上。 “百草没事吧……” 看着直播视频中,身体不稳、面色雪白的百草正被裁判检查能否继续比赛,晓萤担心极了。 “没事没事!” 见裁判对百草点了点头,示意比赛继续,梅玲捂住胸口,刚舒了口气,又忍不住转头问申波说: “那百草该怎么办?金敏珠的二度发力,力量这么大,节奏这么快,如果还击,百草即使躲得过第一击,也很难躲过第二击!” 林凤眼睛一闪: “如果不等金敏珠出腿,百草就抢先反击呢?” “百草擅长的是旋身进攻,而金敏珠是直接推踢,”申波神情凝重地说,“从速度上来讲,金敏珠的直线进攻要比百草的旋身快得多,可能百草还来不及旋身,金敏珠就会踢中。” “……” 众人呆住。 “如果若白师兄在现场就好了……” 晓萤沮丧地说。奸诈的金敏珠,居然藏了这么一手,如果早点用出来,百草也可以有所防备啊。现在,百草该怎么办才好啊! 亮如白昼的体育馆。 见识了金敏珠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二度发力,看到前两场打法强悍的戚百草一开始就被打得丢掉两分,馆内的观众们开始热烈地为金敏珠加油! “哈——————!!!!” 嚣张地大喝着,金敏珠双眼瞪如圆铃,居然刚才那一踢没能把戚百草KO,这让她很是不忿!提腿大喝,金敏珠原样重施,再次用左腿向着戚百草的头部踢去! “又来?!!!” 直播视频前,晓萤怒了! 深蓝色的赛垫上,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百草身影一闪,后退避开!脑袋还是阵阵晕痛,如同被塞满了棉花,她知道刚才那一回合,自己是有些急躁了。如果没有那么急着反攻,或许会有闪避的机会。 “哈哈哈哈!”见她避闪,金敏珠狂笑,继续紧逼,“来呀!你、不是、KO我吗?!来呀!有本事、别躲!”说着,厉喝一声,照样是势大力沉的左腿推踢而来! 灯光通明的赛台上。 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金敏珠嚣张地连连进攻,而百草只闪不攻。观众席上的日本观众们越来越热烈地为韩国金敏珠加油,直播视频前,晓萤等人一筹莫展,场边比赛完毕的加藤银百合聚精会神地凝看着。 贵宾席上。 “她叫金敏珠,是我国昌海道馆新一代女弟子中最优秀的选手。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出色,进攻勇猛,亦有智慧,这种在推踢中二度发力的腿法,就是由她本人研究出来的。”看着金敏珠如火山喷发般的进攻,韩国跆拳道协会的副会长朴仁厚介绍说。 在其他各国跆拳道协会官员的点头认同中。 “贵国的这位选手,也十分具备实力,您对她熟悉吗?”看向身旁中国跆拳道协会的现任会长蒙清池,朴仁厚客气地问。 “她叫戚百草。” 蒙清池凝目望着赛台上那身穿蓝色护具的身影。 “这是我第一次看她比赛。” ………… …… “中国有位年轻的选手,名字叫戚百草,”半个月前,宁静的茶室中,多年未见的老友云岳盘膝而坐,“她的毅力、悟性和灵性是我见过最出色的。也许,她将会是可以战胜恩秀的人。” …… ………… 直播屏幕前,当裁判对持续防守的百草做出警告一次的判决时,虽然沮丧的晓萤万般不愿承认,可是目前的局面跟预赛第一场的第三局非常相似—— 百草如同当时的加藤。 因为畏惧金敏珠推踢时的二度发力,又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只得苦苦支撑一味闪躲防守。可是,其实还不如加藤,当时加藤至少还有三分领先的优势,而现在的百草已经落后两分了! “……” 悲伤地低下头,晓萤不敢再看。 “……” 梅玲和林凤也是完全静默。 “怎么都垂头丧气的,”只有亦枫还是懒洋洋,满不在乎地说,“百草都不慌,你们慌什么。你们看,百草在调整步伐节奏了,还有她的表情,她应该是已经想到了办法。” 如同在透明而宁静的水波中。 耳边金敏珠那愤怒的咆哮声恍如被按了消音键,当慢动作般,金敏珠再一次纵身提气,百草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开始旋转。推踢中的二度发力,其实跟双飞三连踢的道理有相似之处,都会使节奏更快,是对手更难以避闪。 而且,金敏珠的身体力量要胜过她。 所以—— “杀——————!!!!!” 见到这一次戚百草居然没有闪避,而是旋身开始回击,金敏珠热血狂涌,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是直线,戚百草是旋身,在戚百草还没来得及完成旋身动作之前,她就可以击中戚百草的头部! 哈! 愚蠢的戚百草! 最佳的反击应该是直线反击,而不是势必会落后一拍的旋身!蠢笨的戚百草已经只会旋身进攻,把其他所有腿法都荒废了!这一次,她不会再给戚百草机会!这一次,她将彻底击垮戚百草!在国际跆拳道界,没有任何一名选手的腿部力量可以胜过她! 如狂怒喷发的火山! “杀——————!!!!!” 力贯全身,金敏珠握紧双拳,用足毕生所有的力量,厉吼着,左腿推踢向百草的头部! “为什么要旋身!” 晓萤又惊又急,在直播视频前失声惊呼,连她都能看出来,旋身的动作会拖慢速度,为什么百草竟然会想不明白呢?! 那如同可以将世间一切摧毁的—— 可怖的力量—— 观众席上传来颤抖的惊呼声! 那刚刚旋身出去的身穿蓝色护具的百草,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眼看就要被那巨浪撕扯得粉身碎骨! 却—— 在巨浪凶险万分咆哮着吞没过来的时刻,那一叶小舟竟如同顷刻间被注入了更加千百倍的力量! 旋转着! 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 “喝————————!!!!!!!!!!!” 旋身左腿! 向着金敏珠的头部横扫而去!! “砰————————————!!!!!!!!!!” 在顶棚一排排的灯光下! 被踢中头部的! 不是百草! 而是,那如噩梦般骇然醒悟却已为时太晚连狂吼声都来不及发出的—— 金敏珠! 伴随着金敏珠的身体重重落地的声音,体育馆内先是惊呆成一片,然后,激烈的喝彩声和呐喊声轰然而起! 直播视频前。 晓萤和梅玲全都傻了眼,她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百草输了这一场,那也至少是亚军,对于第一次打国际比赛的百草而言,亚军的成绩也完全可以交代过去了。 可是—— 为什么被踢中的是金敏珠…… “……这个回合,跟百草被踢中的那个回合,不是几乎完全一样的吗?”林凤也呆呆的,无法理解,“为什么上一次是百草被踢中,这一次就换成金敏珠了呢?” “这次百草似乎快了一点。”亦枫说。 “是的,没错!”申波的神情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虽然百草只是快了一点,却不但使得金敏珠的节奏被打乱,而且,金敏珠那用尽全力踢出的一腿,也被百草借用了!” “借用?” 晓萤和梅玲齐声惊呼。 “对!百草借用了金敏珠的力量。选择在最恰当的那一瞬旋身,百草将金敏珠全势而出的那一腿力量借助过来,再叠加上自己的力量,给了金敏珠致命的一击!”克制不住激动,申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你们看,金敏珠现在还无法从赛垫上爬起来!” 最恰当的那一瞬。 场边,加藤银百合的神情越来越肃穆。在上午的比赛中,戚百草也是抓住了最恰当的那一瞬。而刚才,面对打法如此凶悍的金敏珠,戚百草仍旧抓住了最恰当的那一瞬。 如果慢一拍。 金敏珠的左脚就将踢上戚百草的前额。 如果快一拍。 就无法借助上金敏珠的力量。 深蓝色的赛垫上。 “……4、5、6!” 裁判趴在金敏珠的身旁,大声读秒。面色惨白,眼前金星乱冒,金敏珠吃力地双手按在赛垫上,挣扎着说: “……我、我可以……” “7、8!” 谨慎地观察着她,裁判继续读秒。在场边教练的厉声大喝中,金敏珠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口中虚弱地念着说: “戚、戚百草……你、你等着……” “9!” “砰——!” 脑部又一阵剧烈的眩晕传来,惨白着脸,金敏珠的身体又重重趴回到深蓝色的赛垫上! “10!” 裁判喊完最后一秒。 比赛时间凝固在第一局的两分十五秒。 “哇——————!!!!!!” “哇————————!!!!!!” 直播视频前,晓萤、梅玲激动地狂跳狂喊,林凤忍不住也跟她们抱在一起!申波和亦枫高兴地互相击掌。忽然,晓萤激动地又冲过来,热情地抱住亦枫,连声喊着: “胜了!胜了!冠军!百草拿到冠军了!” 被她抱住,亦枫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然后立刻反手将她揪开,板着脸说: “没大没小的!别凑那么近!” 看到笔记本的直播视频里,等金敏珠终于勉强地能够跌跌撞撞站起来,裁判宣布,蓝方中国选手戚百草获胜。 婷宜面无表情。 “啪”的一声,将笔记本重重合上! 体育馆内的贵宾席上。 四周是日本观众们因为看到如此精彩的比赛而发出的喝彩声,蒙清池谦和地接受了其他国家跆拳道协会官员们的祝贺。望着光芒璀璨的赛台上,那个即使在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依然沉默得有些孤独的女孩子,蒙清池开始认可老友云岳的说法,这是一个有悟性、有灵性的选手。 纯粹从力量上来说,她并不如金敏珠。 但是,她懂得利用旋身动作来增加身体的势能,懂得先让腿部放松、只在即将踢中对手的时刻瞬间发力,还懂得借力打力、将对手的力量叠加到自己身上。 所以,金敏珠的那一脚只得了2分。 而她却可以将金敏珠KO。 望着赛台上沉默退场的戚百草,蒙清池沉吟。 只是—— 她原本可以打得更稳健。 对于金敏珠二度发力的推踢打法,她没有尝试其他更稳妥的防守反击打法,却是孤注一掷,将胜利全部压在速战速决的一脚KO之上。固然她成功了,但若是分寸把握稍有失当,刚才被KO的可能就会是她。 “哈哈哈哈——————!!” 颁奖仪式之前,晓萤和梅玲挤在电脑上,兴奋地发现刚才居然有几百万人在同时在线观看百草的决赛,而且评论区里的留言都要热翻了!而观众们授予了百草一个新的称号—— “KO王!” “不错不错,KO王!”晓萤得意地大笑,“这个名号好,比‘旋风百草’要有霸气多了,我喜欢!” “KO王……” 亦枫黑线中,他怎么觉得这个名称更适合金敏珠那副嚣张的模样。 “速度真快,这会儿各大网站就已经转发了百草夺冠的消息了,”另一台电脑前,林凤高兴地到处浏览,“哈哈,跟你们说的一样,很多新闻的标题都用的是‘KO之王’戚百草!” “我认为还是‘旋风百草’更合适,”申波认真地思忖着说,“‘旋风’是百草的技术特点,‘KO王’只是比赛的结果。跆拳道的比赛,我们应该更注重比赛本身,而不是……” “哎呀哎呀!” 一看时间,晓萤手忙脚乱地又把界面换回直播视频,喊道:“颁奖仪式马上就开始了!” 顶棚一排排的灯光。 将体育馆照射得无比璀璨。 在场所有的观众全部起立,望着赛场中央那面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身旁左右是金敏珠和加藤银百合,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百草怔怔地仰望着那面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 这样的场面,她曾经在电视中看到过无数次。 而这一次…… 国旗是因为她而升起。 当国歌响起在馆内,回响在她的耳边,泪水忽然涌出她的眼眶,从中午开始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从七岁时开始,那日日夜夜的苦练,师父对她的期待,一定要成为了不起的跆拳道选手,站在最光芒万丈的巅峰。 泪水淌下她的脸颊。 仰望着那面缓缓升起的五星红旗,她多希望,师父能够就在现场,若白师兄能够就在现场。此刻的激动和喜悦,她多希望,能够有人跟她一起分享。 *** *** 晚霞悄悄出现在病房外的天际时。 一路狂跑着过来,胸口急促地起伏着,额头满是汗水的百草一把推开病房的房门!病床上有淡淡的霞光,若白扭过头,凝目望向她,仿佛一直在等待她的出现。 “冠军!我拿到了!” 又是想笑又是想哭,百草用手背抹了下鼻子,眼圈红红地冲到他的病床上,将那块金灿灿的奖牌给他看,说: “你看……” 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块金牌,若白重新望向她,目光仔细地将她从头看到脚,问: “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用力摇头,急切地问,“你呢?身体感觉好点了吗?医生怎么说?” “这里怎么了?”若白皱眉,抬手摸向她右额处的一块淤青,“是被谁踢中的?金敏珠吗?” “嗯。” 百草点头。 苍白的手指慢慢地拂过那块淤青,良久才垂下,拿起准备在床头的干净毛巾,他沉默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中午离开之前,她的脸已经干净了,现在又变得汗津津的。 “你回来的很快。” 按照时间来计算,要拿到冠军,她至少要再过一个小时才能回来。刚才当她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如果不是看到了她挂在胸口的金牌,他会以为她败在了半决赛。 “……我,”百草不安地低下头,“……我想快点回来,所以……所以KO了对手……” 病房里一片静默。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若白批评她的急躁,百草越来越不安,就在她忐忑地想着是不是该主动认错的时候,却听到他静声说: “医生说,明天我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 百草高兴得两眼闪亮起来! “嗯。” “太好了!” 心情像是一下子飞扬了起来,既然明天就可以出院,那说明病情也并没有十分严重对吧!看着若白,她傻笑着,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我去问问医生,今晚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 夜晚。 陪在病床旁,百草全心全意地照顾着若白,为他买饭,帮他倒水。没有开电视,她就静静地守着他,看着他,觉得心里仿佛溢满了温暖的水,是那么的心满意足。 再晚一点的时候。 有人敲开病房的门,竟然是金敏珠和闵胜浩来了。闵胜浩手里拿着果篮和鲜花,问候了若白的病情,用韩语对若白说: “等您的身体恢复之后,希望能够有与您再次比赛的机会。” 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金敏珠对病床上的若白倒还是表现出来了恭敬。直到百草将两人送到病房外走廊的时候,金敏珠才怒瞪着她说: “我、不会、认输的!” “我也不会。” 凝视着金敏珠,百草认真地说: “你的二度发力技术很出色,如果你可以把这个技术运用在各种腿法上,下次与你交手,我打得更加困难。” “哼!” 虽然眼睛一亮,但金敏珠依旧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仰头说:“我、早就、想到了!你、等着!下次、一定、打败你!” Chapter11 自从百草在日本跆拳道国际邀请赛中拿到了冠军,晓萤在国内可谓是喜上眉梢、春风得意!翻开所有体育类的报刊和杂志,上面全都大篇幅刊登着百草在日本夺得冠军的消息。所有的体育节目、甚至包括非体育节目,也纷纷介绍百草在当日比赛中令人震惊的表现—— 复赛之后场场KO! 哈哈哈哈,这是何等的耀眼、何等的霸气啊!晓萤大手笔地买下了所有的报纸期刊,传阅给身边所有的人看!当然,她也没有忘记买一份,偷偷放在沈柠教练的办公桌上。 旋风百草! KO之王! 多么响亮的名号! 继世界美少女跆拳道大赛之后,百草的声名和影响力又一次达到新的高度!人们热议百草的声音,越来越超过婷宜!体育节目中,记者们报道回来说,为了替百草即将参加的英国跆拳道国际大奖赛加油,英国当地和附近国家的华人已经组织了起来,要到现场为百草助威呐喊! 日本东京的机场。 玻璃的自动门打开,百草拖着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走在若白的身旁。若白皱眉,伸手试图把行李箱从她手中接过来,她再一次拒绝他,固执地说: “若白师兄,你答应过我。我去英国参加比赛,你会把所有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来做。” 先送若白到侯机大厅的座位中坐下。 百草赶去登机柜台,办好登机和托运的手续,又赶回在他身边坐下。安检的时候,只剩下随身的一只小包,她依然不肯让他拿。登机的时候,她小心地护住他,不让旁边的乘客有撞到他的可能。 “矿泉水。” 让若白坐在临窗的位置,百草先帮他要了一杯水,看着他将上午的药吃下,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你要睡一会儿吗?” 见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百草问乘务员小姐要来枕头和薄毯,小心翼翼地帮他垫好和盖好。看到她这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模样,若白沉默良久,淡声说: “你太夸张了。” “医生说,你的身体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仔细地算了算,百草回答说,“昨晚你是11点睡下的,今天早上却6点钟就起床,才睡了7个小时,要至少再睡5个小时才行。” “……” 若白无语。 “呵呵,”看出他的不悦,百草不好意思地笑着,“……若白师兄,你还是病人,按说应该在医院或者家里静养,本来就不该再跟着我去英国打比赛。其实,我一个人是可以的!你可以先回国,比赛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不用陪着我……” “知道了。”淡声打断她的啰嗦,若白闭上眼睛,“到了5个小时就叫醒我。” “……哦。” 望着他渐渐睡去,百草小心翼翼帮他拉好有些滑下的薄毯。她又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他的唇色真的是红润了些,而没有前两天那么苍白,她的唇角才放心地露出笑容。慢慢转过头,她从随身小包中拿出英国跆拳道国际大奖赛的资料来看。 *** *** 两天后,消息传回国内! 百草在英国跆拳道大奖赛中再次夺冠! 国内的媒体全都沸腾了! 这次,有更多的媒体记者赶到了英国比赛的现场,体育馆内有了华人为百草特意组织的加油助威团!决赛中,百草以她招牌式的旋风三连踢击KO败英国老将温森特的画面占据了几乎所有体育报纸的头条! 守在电视机前,跟松柏道馆所有的弟子们一起,晓萤看到了现场的实况转播!看到了获胜后的百草冲下赛台,紧紧拥抱住场边若白的那一刻!看到了百草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仰望着五星红旗高高升起的那一刻! KO之王! 当之无愧的新生代跆拳道霸主! 兴奋地将报纸上所有关于百草的报道和评论全都剪贴下来,晓萤打算等百草一回国,就立刻拿给她看! 原本,这样的激动和兴奋就已经让晓萤飘飘然,幸福得难以自拔。所以,当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好事情发生时,她简直忘记了欢呼,整个人都被震晕了!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沈柠教练当众宣布,她将同时推荐婷宜和百草参加世锦赛。 婷宜当场为之色变,第二天便传出她一怒之下脱离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改投国家队的消息。一开始晓萤以为这是假的。但当她连续几天没看到婷宜,再过几天,赫然在电视里看到婷宜站在国家队教练黄敬的身旁,讲说她备战世锦赛的情况,晓萤才愕然明白,婷宜居然真的因为这个叛离了沈柠教练! 天哪。 婷宜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就在晓萤又是气愤又是担心,因为虽然名义上跆拳道国家队和岸阳跆拳道训练基地是地位并列的机构,但是国家队毕竟是国家队,会不会为了婷宜而剥夺百草角逐世锦赛参赛资格的机会时—— 国家体育总局正式下文说: 为了给全国所有的跆拳道选手一个公平竞争参加世锦赛的资格,将在两个月后举办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拨赛,届时将会选拨冠军选手参加世锦赛。 哇哈哈哈哈! 哇哈哈哈哈哈哈! 晓萤仰天长笑,顾不得昂贵的国际电话费,立时就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刚刚抵达美国的百草!只要有机会公平竞争,胜利就一定是属于百草的!她简直已经看到百草站在世锦赛的冠军领奖台上,为国争光,光芒万丈的画面了! *** *** 美国芝加哥。 住在一家华人开的旅馆中,下午,百草向好心的黑人大厨借用了厨房,用文火慢慢炖着一盅汤。汤里有乌鸡、冬瓜、和一些滋补的药材,咕嘟咕嘟翻滚着小泡,空气中已经弥漫出清淡的香气。 这盅鸡汤是为若白炖的。 一直在国外,好久没有吃过地道的中国饭菜了,不知道若白师兄的肠胃会不舒服,于是在上午训练完毕后,她专门跑到附近的华人超市,买了这些材料回来。 鸡汤已经炖了一个半小时。 百草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出一点汤,尝了尝味道,又弄下来一小点鸡肉试了试,决定再炖半个小时就给若白端过去。 把火关到最小。 坐在料理台前的椅子里,她低头开始默读手中的英语课本,背诵里面的单词。 昨天接到晓萤的电话,知道世锦赛的参赛资格将由全国锦标赛中的名次而定。终于有了可以正式同婷宜竞争的机会,她心里很是激动,夜里碾转着很久没有睡着。 但这样一来。 如果真的可以参加世锦赛,世锦赛的时间就在高考之前。她必须现在就开始把握时间,抓紧复习功课。她答应了若白师兄,绝不因为比赛而耽误功课。 厨房的门口。 看着里面那正埋头苦读的百草,若白停下了脚步。鸡汤的香气清淡地飘过来,她黑发间依然戴着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低声地读着英文课文,专心致志得完全没有发现他。 若白默默望着她。 从日本开始,她就承担下来了全部的杂务。确定旅馆,安排饭食,同比赛组委会进行各项联系,独自训练,每天收拾清洁她和他的房间,她小心翼翼、用尽全力地照顾着他。 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希望,他能为她做好所有这一切的杂事,让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比赛和复习功课。这是他唯一能够为她做到的。而现在,固执的她却反过来细心地照顾着他…… “师兄!” 合上英语课本,一抬头,百草就看到了厨房门口的若白。站起身,她惊喜地刚喊了一声,就紧张地问: “你不是还在午睡吗?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今天已经睡足十二个小时了,”若白淡淡地说,跳过这个话题,“明天比赛的分组名单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说一下你的想法。” “明天的比赛,欧美选手占到了一半,”见他走过来,百草赶紧把椅子搬过来让他坐下,“欧美选手普遍力量比较强,技术却比较粗糙,比赛中我打算以防守反击为主……” 鸡汤的香味弥漫在厨房。 百草为若白盛了满满的一大碗,一边高兴地看着他吃,一边说着自己对明天比赛的想法。明天的比赛,她会拿到冠军的,只要若白在场边,她就一定会为他拿下冠军! *** *** 第二天。 下午。 美国芝加哥的州立体育馆。 观众席上,专程赶来的海外华人加油助威团坐满了足足四分之一的席位,他们举着“百草必胜”的旗帜,整齐地高声呐喊着: “百草——!加油——!” “百草——!加油——!” 将赛场变得如同像国内的主场一般! 顺利地一路打进决赛,百草的对手是上届世锦赛的第四名,美国老将肯娜。肯娜人高腿长,进攻范围大,也是进攻型的选手。但是在决赛第三局的时候,百草已经摸清了她的套路。 “喝——————!!!!” 就在肯娜一连串的直踢进攻之后,抓住她体力消耗来不及补充的那一瞬,百草高喝一声,高高地旋身而起—— “啪——!” 半空中,当她双飞出第一脚的时候! 体育馆内所有的华人观众立刻意识到他们即将看到什么,激动地同声喊道: “一!” 这一脚已然踢中肯娜的左胸! “喝——————!” 再喝一声,百草的左脚顺势接着踢出! “二!” 当华人观众们激动地从观众席上站立起来,齐声呐喊着时,这一脚踢中了肯娜的右胸! “三!” 伴随着海外华人加油团那齐声热烈的呐喊,百草力沉右脚,迸发出全身的力量—— “喝————————!!!!” 双飞第三击! 重重踢在肯娜的头部! 在踢出这一脚的时候,百草感到自己体内有着比以往更加充沛的力量,或许是因为若白叮嘱她加强了腰部的发力,或许是因为昨天那盅鸡汤在若白的坚持下最后还是有一半被她吃掉了。 亮如光海般的体育馆。 当肯娜被KO倒在赛垫上,除了满场欢呼呐喊的华人加油团,胸怀宽容的美国观众们也对百草响起热烈的掌声! 道服的后背被汗水濡湿。 站在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高兴地用视线去寻找场边的若白,就在她转头的那一刻,耳朵里忽然听到一个异常熟悉却绝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声音—— “百草——————!!!!” “百草——————————!!!!!” 冲在观众席的最前面,一个女孩子激动地跳着,拼命朝她挥着手,以比所有人都高八度的声音,兴奋地尖叫着: “百草——————!!!我来了————————!!!!” *** *** “嘿嘿嘿嘿,我也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赶过来,所以才没有告诉你啊!不过,就算知道,我也不会提前告诉你的!这才是惊喜!” 已经坐在饭店里,晓萤的情绪依旧处在高度兴奋当中,抓着百草滔滔不绝地说着: “哎呀,还是在现场看比赛有气氛,比在屏幕前面看刺激多了!原本以为来不及了呢,幸好初原师兄事先安排好了计程车,我们才能一下飞机就狂奔过来,不但看到你最后制胜的KO一脚,还看到了颁奖典礼!呜呜呜呜,百草,你知不知道,我看哭了呢,国歌响起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说着,晓萤又哭又笑起来,下定决心说: “你打世锦赛的时候,我一定要去现场!从现在开始,我就开始存钱,一定要攒够机票!对了,百草,你有没有想我啊,这么久不见,我都快想死你了!我天天夜里做梦,都会梦见你……” “好了!” 实在听不下去了,亦枫劈手给了晓萤一个爆栗,瞪她说: “你累不累,一直不停地说!” “不累啊,”兴奋地懒得搭理亦枫,晓萤激动地继续说,“百草我跟你说哦,你不知道,沈柠教练宣布要同时推荐你和婷宜竞争世锦赛参赛资格的时候,婷宜的表情有多精彩!她居然还到沈柠教练的办公室,跟沈柠教练吵架了呢!嘿嘿,我当时趴在办公室的门上全都听到了,婷宜说……” “砰!” 又一个爆栗敲在晓萤的脑门上,亦枫凶她说: “闭嘴!” 委屈地扁扁嘴巴,晓萤终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看着晓萤脑门上那被敲过的红红的痕迹,百草心里很是不忍,很想伸手帮她揉一揉。这么久没有见,她也很想晓萤,听着晓萤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她的心底满满的,很开心。 “没事啦,”看出百草的担心,晓萤自己用手揉了揉脑门,横了亦枫一眼说,“他就是嫉妒而已,看见我这么爱你,吃醋了,哼!” 百草笑了。 “好啦好啦,我住口!”面对亦枫瞬间黑下来的脸,晓萤很识时务地举起双手,投降说,“百草,你别理我了,跟初原师兄说说话吧。嘿嘿,这次能来,多亏了初原师兄呢!” 粤菜馆的包间里。 装修比国内的餐厅带着更加浓厚的中国气息,房间里古色古香,挂着四盏红红的灯笼,仿紫檀木的圆桌上铺着龙纹的明黄色锦缎桌布,座椅是清一色仿明朝式样的太师椅,再加上红色缎面的圆形靠垫。 百草的左边是晓萤。 右边是若白。 隔着若白,见百草的目光略显不安地望过来,初原温和地对她笑了笑。自从颁奖典礼之后见了面,晓萤一直拉着百草说话,两人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只是在晓萤嚷着要吃西餐的时候,初原询问了百草的想法,最后定下这间口味清淡的粤菜馆。 “百草,初原师兄是为了你,专门飞来芝加哥的呢!”看到百草和初原之间仿佛有种某种拘谨的气息,晓萤跳出来帮两人找话题。 “……” 百草怔了怔,看向初原。 “也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静了一下,初原温声解释说,“所以顺便过来了。” “哪有!如果是顺便,怎么会把我和亦枫也带过来呢?初原师兄,你根本就是为了百草特意飞过来的啊!” 晓萤着急了。 明明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情,初原师兄为了给百草惊喜,特意不远万里飞来美国的比赛现场。百草这只呆头鹅也太不懂情趣了,居然不跟初原师兄坐在一起,非要跟若白师兄坐在一起,说什么要照顾若白师兄! 结果,百草竟然真的一直在照顾若白师兄! 为若白师兄倒水,帮若白师兄拿药,如果不是若白师兄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她简直以为是若白师兄得了重病,百草才这么担心呢。 有没有搞错! 现在的男主角应该是初原师兄才对啊! “……初原师兄,谢谢你。” 听到晓萤那么说,百草的脸红了一下,有点不敢看初原,轻声说。晓萤顿时更加着急了,谢什么谢,这一谢显得更客气了,她正欲再插话,胳膊猛地一痛,回头,见是亦枫敲了她一下。 “比赛打得很好,”温和地望着她,初原微笑说,“同加藤的那一场我看了,你模仿金敏珠,很有趣,嚣张的模样跟金敏珠如出一辙。但你的眼神却一直很冷静,所以能及时抓住机会。” 羞红着脸,百草不好意思地说: “那是若白师兄制定的战术,否则如果加藤一直严防死守,很可能那场我就输了。” 晓萤翻个白眼。 多好的话题啊,又被百草带到若白师兄身上去了。想着,晓萤忍不住偷偷看向若白,该不会是这段时间百草和若白两个人一直单独相处,发展出什么特别的感情来了吧。 可是—— 又不像啊。 坐在百草身旁,若白师兄的神色是如常的淡然,甚至是有意往后挪了下,给百草同初原师兄的说话留出更多空间。 “对,”初原微微一笑,看向若白,“当时似乎听到若白在场边喊了声‘金敏珠’。” “是的!”百草高兴地说,“否则我会真的想不到该怎么击破加藤的冷静。” “道馆挑战赛的时候,对林凤那一场,也用过心理战。”亦枫懒洋洋地说,“那一场好像也是若白想出的对策。” “是的!” 百草眼睛亮亮地望了眼始终沉默的若白,说: “今天的这场决赛也是,肯娜的腿特别长,有效进攻范围比我大很多,若白师兄说……” 眼见着话题始终围绕着若白不放了,晓萤无奈地闷声长叹。这时,服务员小姐传菜进来,手中端着一盆似乎是汤品的菜肴,走到初原和若白中间。灵机一动,晓萤决心用这道菜把大家的注意力从若白身上拉回来,顿时提高声贝,高声说: “啊————!这是……” 晓萤的声音习惯了在体育馆内高声呐喊,却不料这一嗓子吓得正在端菜的服务员小姐手一颤,瓷盆中滚烫的汤顿时洒了出来! “啊……” 百草大惊,扑过去用身体护住眼看就要被热汤溅到的若白! 另一边。 就在瓷盆倾斜那一刻—— 初原已经骤然出手,用手指抓住瓷盆的盆沿!滚烫的汤在盆中剧烈颠了一下,终于没有全部洒出,只是大部分烫在初原手上之后又落了回去,和溅在百草的后背几滴。 “啊——!” 晓萤吓得色变。 “你怎么样?” 顾不得自己被烫到的手,初原急切地去看被热汤溅到后背的百草。而百草还在紧紧地护住若白,用她的后背挡在外面,双臂将若白紧紧箍住,就像一只护住小鸡的母鸡一般。 “放开我!” 低喝一声,若白脸色铁青。 刚才她扑过来的力量,竟比训练时最猛的进攻力量还要大得多,她死死地抱住他,令他的身体一时间完全无法挣脱。如果不是初原及时抓住那只瓷盆,如果那盆热汤向她全部浇下…… 回头看到那盆汤已经被放在餐桌上。 百草怔怔地松开若白,这才感觉到后背处有几点灼热的烫感。正要说自己没事,她忽然大吃一惊,看到了初原右手上那红通通一片的烫伤。 “你、你的手!” 拉住初原试图掩藏起来的那只手,百草又惊又慌。 “我没事。”将自己的手从她手中抽走,初原眉心轻皱,说,“百草,让晓萤到洗手间去看一下你背上的伤。” “我……” 百草正想说自己没事,若白声音冰冷地说: “晓萤,带她去!” 晓萤吓得一个激灵,立刻听命地拖着百草就往洗手间走。 因为隔了一层衣服,百草背上的几点烫伤并不严重,晓萤松了口气。回到包间,服务员小姐和餐馆经理正在不停地道歉,初原被烫伤的那只手也简单处理过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得知百草的背部烫伤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之后,若白变得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再说。手部涂过了烫伤药膏,初原依旧是温和的,只是说话也明显少了很多。 晓萤在心中长吁短叹。 看到百草心神不属地坐着,视线总是不安地落在初原那只被烫伤的右手上,却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晓萤无奈地摇摇头,提一口气,故作开心地笑着说: “百草,既然你没事,陪我出去逛一会儿商场吧!” 若白和初原都不同意,说芝加哥治安混乱,晚上不安全。亦枫说,如果真想去,明天可以大家一起去。 “来的时候看到了,商场就在隔壁不是吗?只是几步路而已。商场里到处是人,会有什么危险啊。”晓萤拉住百草,撅着嘴说,“反正我和百草也吃饱了,就当饭后散步,最多四十分钟就回来了。来之前,阿茵和萍萍她们开了购物清单给我,我和百草赶快买回来就解决了,明天可以好好玩了!” 透过包间的窗户。 可以望到不远处十字路口的那座灯火辉煌的大型百货商场,架不住晓萤的软缠硬磨,众人最后还是同意了。 *** *** “百草,你怎么了?!” 一走出粤菜馆,晓萤就严肃地开始批评百草: “你刚才伤害了初原师兄,你知道吗?!就跟如果同时掉到河里,你究竟会先救谁一样,在那盆热汤洒下来的时候,你怎么可以选择若白师兄,而不是初原师兄呢?!” “……” 百草心中也是乱糟糟的。 “唉,我也不是说,你不应该保护若白师兄,”沮丧地挠挠头,晓萤说,“但是,你当时也该想到初原师兄才对啊!你看,若白师兄毫发无损,初原师兄的整只手却都烫伤了。你这样子,初原师兄心里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 走在美国夜晚的陌生街道上。 “我……” 脑中乱乱的,百草不安极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扑住了若白师兄。当看到初原师兄被烫伤的手背,她……她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要开口,想要解释,却整个人如同傻在了那里。 “你,”犹豫了一下,晓萤还是决定单刀直入地问,“最近没有跟若白师兄发生什么吧?” “……” 百草愣愣的。 “就是说,这段时间你跟若白师兄朝夕相处,你们……咳……有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感情?”晓萤盯着她。 “……没有!” 面颊腾地涨红,百草用力摇头,着急地说: “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 “呵呵,”干笑两声,晓萤如释重负地说,“我猜也是啦。初原师兄对你那么好,医院好不容易有了几天假期,就立刻飞到美国来看你。一会儿回去,你好好跟初原师兄说说话。否则,看着你一直照顾若白师兄,刚才又只顾着保护若白师兄,初原师兄心里会很难过的吧。” 百草低下头,默默咬了咬嘴唇: “嗯。” 跟着晓萤走过十字路口,美国的街头满是霓虹,慢慢地走着,百草的心神有些恍惚。那个写有病情名称的字条,她还没来得及去查那究竟是什么病,就被若白师兄收走了。 若白师兄说,他只是感冒,再加上有些贫血。 然而这段时间,虽然她努力不让他累到,努力让他每天休息静养,他的身体看起来好了些。可是,他还是那么单薄,唇色总是有着隐隐的雪白,那种虚弱得近乎透明的感觉,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安心。 昨晚,她做了个噩梦。 冷汗浸透她的身体,那噩梦让她恐惧害怕得无法再睡下,忍不住偷偷拉开若白师兄的房门,想看看他。却看到在深夜的灯光下,若白师兄竟然正苍白着面孔,手中拿着针线,一趟一趟,低头帮她缝补着比赛时要用到的道鞋。 那双道鞋。 因为经常穿它进行比赛,大幅度地发力和进攻,鞋面有些地方已经绷开。但是她穿惯了这双鞋,又软又合脚,就舍不得丢掉它。 深夜,她呆呆地望着若白师兄用最结实的针线,一趟一趟,反复地缝着它。她不知道若白师兄已经缝补过多少次那双鞋。因为每次,为了让她穿得更舒服,他都会小心地先把旧线拆去,才开始缝上新的。 “哎呀,好像走错路了!” 夜风吹来,当晓萤错愕地拽紧她的胳膊,百草从晃神中醒了过来。向周围一看,她发现自己和晓萤居然走到了一条黑暗偏僻的街道里,刚才路边林立的商厦和闪烁的霓虹灯全都没有了。 没有月亮。 星光很暗。 这条深深长长的街道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空气里还弥漫着令人反胃的腥臭气息。 “我们不是要去商场吗?” 百草茫然地回头,她记得晓萤想去的那个大型商场就在粤菜馆的马路对面,一抬脚就到了。所以她才没有看路,任由着晓萤拉她走。而现在回头望去,竟然完全看不到那栋商场的影子了! “……我原本想散散步,四处看看,”不敢告诉她实话,晓萤支支吾吾地说,“现在好像迷路了……” 来芝加哥之前,她上网查过旅游攻略,听说粤菜馆附近有个红灯区。以前只是在电影和美剧里看到站在路边风情万种的阻街女郎,她一直很想能亲眼看一下,一定会超刺激的!但是她也知道亦枫他们肯定不会同意,才想要拉百草一起来看。趁百草恍惚地没有看路,她偷偷拉着百草一路探险过来,却怎么也找不到,反而…… 越走越古怪。 越走越阴森。 脑海中禁不住想起美剧《犯罪心理》中的恐怖画面,在弥漫着腥臭气息的夜风中,耳边忽然像幻听一般,听到一阵可怕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晓萤浑身打个寒颤,紧紧抓住百草,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们快回去吧……” 面色一凛,百草刚将晓萤护在身后,便看到从黑暗的小巷中幽灵般闪出几个高壮如铁塔的美国人! “*&&*%¥%%!” “&&%¥#!” “@#@%*&#¥¥!” 那几个白人和黑人打着赤膊,刺有某种帮会的纹身,浑身散发着浓厚的酒气,像是跟人打完架回来,眼底有狂乱和疯狂,他们狂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晓萤和她,嘴里说着污言秽语,向她们包围过来。 “咯、咯、咯……” 吓得牙齿抖成一团,晓萤惊恐地躲在百草身后。这、这是怎么了,这一定是她的幻觉,或者这些人只是路过。不、不怕,这只是幻觉,只是幻觉,只要闭上眼睛再睁开,所有的幻觉都会退散! 百草也有些紧张。 紧紧护住晓萤,她垂下视线,希望没有目光的接触会使得那些人觉得无趣,从而使得一切可以变得有惊无险。然而,那些人的狂笑声越来越淫邪,污言秽语越来越不堪入耳,百草的心脏越跳越慌乱,看到那包围过来的脚步越走越近,在昏暗的光线中,甚至可以看到那已经沾有鲜血的铁棍。 “快走!” 一把将晓萤拉在身后,百草咬紧牙关,猛地向那些人之间最松的那个间距冲过去!跑出去,只要能跑出这条巷子!她记得就在不远之处,就是有行人来往的马路! “啊——!” 被百草拉着狂冲,晓萤惊恐得失声尖叫。她的一只手被百草拉着,眼看就要从那些人身边冲过去,却如同噩梦的黑爪般,有人从身后抓住她的头发,剧烈地疼痛! “啊——————!” 惨叫着,晓萤的身体被一个狰狞的黑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她死命地踢打着,那充满酒气的体臭充斥在她的鼻间,那些摸在她身上的让人恶心的手,她狂哭着,哀求着: “放开我————!!!!求求你们,放开我——————!!!!” 手中一空,回头看到晓萤落在那些人的手上,原本已经冲出去的百草骇然大惊,立刻又冲了回来! “喝——————!!!” 顾不了许多,百草腾身而起,向着那个拦腰抱住晓萤的黑人重踢而去!那黑人猝不及防,被踢得向后倒去,百草将哭得一塌糊涂的晓萤推出去,剩下的几个白人和黑人立刻吼叫着向她扑过来! “晓萤!快跑!” 腾空踢腿,百草吃力地还击着那几个人,对边哭边回头的晓萤厉声喊: “快跑——!去喊人————!!” 哭得全身寒冷,望着泪水中视线一片模糊的百草,晓萤大哭着往巷口退。她恨,她恨自己是胆小鬼,看着百草被那些人围攻着,她却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像百草刚才救她那样地冲上去! 她知道,她应该跑出去喊人救命! 可是,看着百草孤单单的一个人,而那些发怒的白人和黑人已经拿出了铁棍向百草打过去!百草……百草……她没办法,她真的没办法就这么丢下百草一个人跑掉! “快跑——————!!!!!!!!” 肩部中了一记铁棍,火辣的闷疼在体内炸开,百草咬牙强忍住,腾身追出去,踢向那想要去将晓萤抓回来的黑人大汉,声嘶力竭地喊着: “快去喊人——!!你要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就在踢向黑人大汉的那一刻,其他人手中的铁棍和铁链全都向百草招呼过来,她虽已努力避闪—— “啪——!” “啪——!” 但后背处还是被几记铁棍重重打到,痛得体内血气翻涌,跌踉地退了几步,百草忍了几忍,噗的一声,从嘴里呛出一口鲜血! 那口鲜血…… 哭得全身发软,晓萤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痛哭着向巷口冲去!嘴里拼命地喊着,喊得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这一生,她从未这样的害怕过,从未这样的后悔过! 晓萤狂哭着! 不知是向哪个方向狂奔出去,她一路狂奔一路狂喊,直到有警车雪亮的灯光照上她的眼睛!哭得全身颤抖,当晓萤带着警察终于狂冲回那个漆黑得如同噩梦般的巷子,惊恐尖叫地看到—— 铁棍闪着狰狞的寒光! 从夜空中挥下,重重打在百草的右腿膝盖上…… Chapter12 一个月后。 松柏道馆。 慢慢将左脚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缓缓将力量放在右腿,百草在晓萤的搀扶下,在屋里走了一步,再走一步。 “没关系,你放开我,我自己走走试试。” 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水,百草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满眼忧色的晓萤,很慢很慢地,独自走了十米,走到房间那头,又慢慢折回来。 “你看,我可以走路了!” 汗水沁满后背,百草忍住膝盖处传来的阵阵疼痛,笑着对眼中充满泪水的晓萤说。 “哦,太好了。” 激动地擦掉夺眶而出的眼泪,晓萤赶忙又扶住百草,说:“不过你还是一次别走这么多,慢慢来,若白师兄说……” “你们在干什么?!” 手中端着熬好的药膏,若白站在门口面有怒色地瞪着她们。 “我、我……” 晓萤吓得手一哆嗦,赶紧扶百草到床边坐下。若白师兄曾经郑重叮嘱过她,让她全天候盯紧百草,不许百草用受伤的左腿下地走动。 “……在床上呆得太久了,”百草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腿都好像生锈了,所以,我让晓萤扶我……” “复健我会帮你做,要按照步骤来,不能急进。”沉着面孔,若白将刚刚熬好的药膏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坐在她的床畔,卷起她右腿的裤管。 轻轻揭开她右腿膝盖处的纱布。 膝盖依旧微微红肿着。 上面留有微创手术后的疤痕。 若白眉心皱起。 用木板勺,把尚未完全放凉的药膏,一点一点,仔细地涂抹在她的整个膝盖上。 看着百草受伤的右腿膝盖,晓萤默默咬住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下来。即使已经过去一个月,她仍然忘不了那心惊胆寒的一幕,铁棍重重打在百草的膝盖上…… 她忘记了那时候亦枫、初原和若白他们是怎么赶到医院的,只记得那时候她在急救室里崩溃地对着百草大哭,最后害得浑身受伤的百草还要分神来安慰她。 为百草全身检查后,医生说,百草身上的伤基本都是皮外伤,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只是右腿膝盖的十字韧带损伤,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进行治疗和恢复。 三个月…… 看着若白低头认真地为百草上药,看着百草被刚才走路时的冷汗浸透的上衣后背,晓萤心里难过极了,眼泪默默地淌着。三个月,要三个月的时间才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可是,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出去走走!” 心里痛得再也无法看下去,晓萤挤出一个笑容,低着头从屋里跑出去了。 百草担心地望着晓萤的背影,自从她受伤以来,几乎每晚都听到晓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不要操之过急。” 低着头,若白将药膏一层一层敷满她的膝盖。药膏的药方是他去各家著名中医那里问诊,仔细研究之后,确认不会有副作用,才用在她的身上。 “即使错过这届世锦赛,还会有两年后的奥运会,”用纱布一层层将她的膝盖包起来,若白淡淡地说,“有完好的身体,你的跆拳道之路才能走得更久。” “可是,我真的已经感觉好多了!”百草急切地说,“我的膝盖已经完全不疼了。你的药膏很管用,这些天我感觉膝盖暖和和的,很舒服,刚才我走了走,也没觉得……” 看到若白沉肃的目光,百草噎了噎,哑声说: “……也只有一点点疼而已了。” “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你的复健只能在医院或者我的帮助下进行,”为她轻轻按摩着右腿的肌肉,若白沉声说,“听到了吗?!” “……是。” *** *** 傍晚,松柏道馆被晚霞映成淡红色。 闷闷不乐地走着,晓萤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自从百草受伤,道馆里气氛就变得异常压抑,所有的弟子们都垂头丧气。大家都对百草寄予无限的希望,希望百草能够在世锦赛拿到好的名次,可现在百草连走路都很吃力。 马上就是晚课的时间了。 但她不想去。 为了照顾百草,若白师兄把道馆的日常训练交给了亦枫。她不想去晚课,不想见到亦枫。 “喂,发什么呆呢?” 踢出去的小石子又被滴溜溜地踢回来,听到那懒散悠闲的声音,晓萤的脸一皱,闷声不吭地转身就走。 “你这个家伙!” 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这样,亦枫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拧眉教训她说: “见了师兄,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有没有规矩!” 晚霞中,晓萤愁眉苦脸地飞快看了亦枫一眼,他看起来还是懒洋洋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师兄好。” 很规矩地行了个礼,她垂头丧气地转身就走。 “喂,范晓萤,你究竟怎么了?”一脸莫名其妙,亦枫又揪住她,“这么长时间了,见了我就躲,好像我是瘟疫一样。” 垂着头,晓萤一声不吭。 仿佛在默认他的话。 望了她一阵子,亦枫叹口气,说: “别怕,有什么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你是不是正在跟其他男生交往,所以想离我远一点?” “……” 晓萤吃惊地看向他。 “始乱终弃的臭丫头!”眼底有些无奈,亦枫恶狠狠地敲了她的脑门一下,“就算如此,我还是你的师兄,不许见了我就躲,没大没小的!” 委屈地捂住额头,晓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说: “我没有喜欢别的男生。我很喜欢你,事实上,你是我最喜欢最喜欢的一个男生!原本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可是,后来,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 亦枫一怔,看着她。 “所以,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不要跟你说话,不要看见你!”眼泪啪嗒啪嗒的,晓萤连鼻涕也哭出来了,“我要惩罚我自己!在百草的腿伤养好之前,我不可以开心,不可以高兴,不可以交男朋友,我一定要惩罚我自己,只有这样,我才会心里好过一点!” “你这个笨蛋。” 看着她脸上崩溃而出的泪水,亦枫心中一揪,下意识地伸手想去安慰她。 “别碰我!” 受惊的小动物般躲开,晓萤哭泣着蹲在路边。 “百草受伤,大家都很难过,”叹一口气,亦枫在她的身旁蹲下,安慰她说,“但那是一场意外,谁也不想的。” “不!不是!那不是意外!”拼命地摇着头,晓萤哭泣,“不是迷路,那是我故意的,是我拉着百草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你知道我是想去干什么吗?我是想去看红灯区,我觉得那很刺激很好玩!所以,我拉着百草一起去,我知道她不会拒绝我,她不会吵我,她什么都答应我……” “我带百草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我想着,就算真有坏人,百草那么厉害,一定可以把他们全都打趴下,”晓萤哭得脸上稀里哗啦,“你看,我想到了可能有危险,可是就算那样,我还是拉着百草去了!” 亦枫默默地听着。 自从百草受伤以来,晓萤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笑过,她整天垂着头,眼圈红红的。 “一共有5个人,他们手里拿着铁棍,”泪水蔓延在脸上,晓萤哭着说,“百草拉着我往外跑,我跑得慢,我跑不动,又被抓回去,百草就只能又回来救我!可是,看着她为了我,跟那些白人和黑人打在一起,我却……我却害怕得只会躲在旁边哭……” “亦枫……” 颤抖地抓住亦枫的手腕,晓萤难过地哭着说: “以前,我一直觉得我是百草的好朋友,是最好最好的那种好朋友,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百草为了我,跟那些人搏斗,我却只会躲在旁边哭……我什么用也没有……只会窝囊得像胆小鬼一样躲着哭……亦枫……是我拖累了她,是我害了她……我恨我自己,我恨死我自己了……” “你怎么会是胆小鬼呢?你只是平时训练爱偷懒,所以身手太差而已,”反手握住晓萤哭得冰凉的手指,亦枫开玩笑般地说,“好在你是冷静聪明的,没有再冲上去给百草惹更多麻烦,而是飞快就找到了警察,不是吗?” 泪水流着,晓萤呆呆地摇头: “如果不是我拉着百草到那里,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好了,你快变祥林嫂了!” 将晓萤从地上拉起来,用手指帮她擦去满脸滂沱的泪水,亦枫无奈地说:“你也不用太担心,百草的腿伤会痊愈的。而且,能看出来,百草丝毫没有嫌弃你,她还是把你当成她最好的朋友。” “可是,只有不到一个月了。”眼泪继续流着,晓萤伤心地说,“好不容易有了能够公平竞争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我却害得百草受伤不能打比赛。 是,我知道,百草还是把我当成她最好的朋友,为了怕我难过,她每天都装得高高兴兴的,好像腿一点也不疼,一点也不会影响到马上开始的比赛。” “我配不上百草……” “哇”地一声,晓萤又大哭起来: “我把她害得这么惨,她还要担心我……我……我……所以,亦枫,我们分手吧!” “对,我们分手吧!” 用力地吸着鼻子,脸上哭得乱七八糟,晓萤壮士断腕般悲伤地看着亦枫说: “在百草的腿伤康复之前,在百草没能拿到世锦赛冠军之前,我们分手吧!百草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可以快乐高兴!我要惩罚自己,只有这样,我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你这个家伙。” 亦枫无语地望着她。他能看出她是认真的,是无比认真的。 “只是,”可怜巴巴地瞅着他,晓萤哀求说,“分手之后你先不要跟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好吗?这样,等百草拿到冠军,我就能再把你追回来了。” “你这个笨蛋!” 黑着脸,亦枫怒瞪着她,恨声说: “你难道以为我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说完,他咬牙切齿地大步离去,只留下晓萤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心碎成了一片片。 *** *** 夜晚。 听到一直在碾转难眠的晓萤终于沉沉睡去,百草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道服,她摸到放在床头的拐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 夜空中有半轮弯月。 关好房门。 百草拄着拐杖,慢慢走在寂静的松柏道馆里。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夜风中混着静静的虫鸣,穿过庭院,穿过小树林,前面是黑暗一片的练功厅。 走上门廊的榻榻米。 拉开纸门。 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拄着拐杖,百草怔怔地站了几秒钟,先是出国打比赛,再是受伤,算起来竟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 打开灯,练功厅内明亮起来,把拐杖靠在墙边,百草点着脚,慢慢走到垫子中央。 深呼吸。 将全身的重量缓缓地平均分配到两条腿上,右腿膝盖处顿时传来一阵扭曲般的疼痛,她提一口气,强忍着等那波疼痛缓解掉。然后,握拳,左腿支撑住,她缓缓抬起右腿—— 收拢。 发力! “啊……” 就在微微发力的那一刻,撕裂般的疼痛使得全身冷汗迸出,百草痛得眼前一昏,整个人软倒在垫子上!足足喘了很久,才将这波疼痛忍过去,她勉强支撑着站起来,不敢再踢右腿,缓缓地将右腿换成支撑腿,踢出左脚。 呼。 虽然右腿还是一阵闷痛,但是比起刚才那可怕的撕裂感,已经好多了,百草松了口气。 距离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候,这条受伤的右腿连走路都还会疼,到底比赛该怎样去打,她心里也很着急。只是,这种着急她在所有人的面前都不敢表露。 晓萤已经歉疚极了。若白师兄自己的病情还没有痊愈,就日夜费心在她的伤势上,好几次,她都能看出他熬夜研究药方而熬得眼圈发青。初原师兄前阵子因为她的伤请了假,整天陪在医院里守着她接受治疗和帮她复健。 师父和光雅也来看过她好几回,带来各种营养品给她。甚至连常胜道馆的郑师伯都来看望过她。松柏道馆里无论是大弟子们还是小弟子们都在焦急地到处搜集各种秘方和偏方,希望她的腿能快快好起来。 她很感激。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她的感谢。 所以,她更加不安。 她想要尽快地恢复,一定要在全国锦标赛之前恢复起来,打好比赛,拿到冠军。一定要拿到冠军,只有这样,才有资格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才能让关心她的人们放心! 按捺住心里的焦急,吃力地站在垫子上,百草努力思考解决方案。目前看来,右腿只能勉强作为支撑腿来使用,想要发力进攻的希望很渺茫。那么,双飞三连踢的战术就将很难发挥出来。 必须加强左腿的进攻。 “喝——!” 将力量加大些,左腿踢出一个直踢! 被牵拽着,扭曲般的疼痛瞬时从右腿膝部燃烧而起,她眼前一黑,冷汗涔涔地坐倒在垫子上,但是还好,这种程度的疼痛是可以忍受的。 强攻的打法会受到限制。 或许不得不调整为防守反击的打法。但这样一来,步伐就必须更加灵活。咬着牙站起来,百草开始尝试步伐的快速挪动。 “咝……” 每一次挪动,哪怕幅度再小,右腿的膝盖处都仿佛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但是还好,这疼痛也是可以忍受的,百草冷汗涔涔地咬紧嘴唇,只要习惯了就好,等到习惯了,就不会再感到痛! 一分钟。 再一分钟。 墙壁上的时钟走得异常缓慢。 吃力地挪动着步伐,百草抬头看向那仿佛坏掉的时钟,疼痛的冷汗让她整个人如同沁在冰水里,至少要能够站足全场三局的九分钟才行。 练功厅的纸门“刷”地被拉开。 “你怎么在这里!” 当若白沉怒的声音响起,百草吓得全身一抖,还来不及回头去看,就整个人摔倒在垫子上! “我、我……” 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她坐起来,顾不得痛得抽搐的右腿,抓住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借口,结结巴巴地说: “……我睡不着,所以出来散散步。我、我没有练功,我只是站了站……” “现在,你连撒谎都学会了吗?” 气得面容肃冷,若白走到她的面前。没有伸手去扶她,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对她已经失望极了。 “……” 百草羞愧地低下头。 窗外一轮弯月。 秋天的夜晚,虫鸣远远地传来。 “你……怎么还没睡呢?” 怯怯地望着若白的脚尖,百草忍不住问。现在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按照医生的嘱咐,若白的身体必须保证每天至少十二个小时的静养,为什么此刻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 若白冰冷地望着她。 从他的宿舍,远远地可以看到练功厅。当练功厅的灯光突然亮起来,他就猜到可能会是谁,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她。 “……我这就走,你也早点回去吧。”吃力地从垫子上站起来,百草不安地看向他,犹豫了一下,局促地说,“……你的药,都有按时吃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又瘦了呢?明天我去医院复诊的时候,也、也陪你去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好吗?” 最近若白瘦得令她心惊胆跳。 她不止一次想陪他去医院做个检查,但他每次都冷着脸拒绝,而腿部受伤的她也失去了硬将他拉去的力量。 “等我走了,你就再回来吗?”声音淡漠,若白仿佛根本没听到她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不会的!” 百草慌乱地摇头。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若白审视着她,“是否只有没人看见,你就会偷偷开始恢复训练?” “……” 百草呆住。 “回答我!”若白厉声说,“如果你敢再对我撒谎……” “我的腿真的已经不疼了!”不敢听他说完,百草急切地说,“我刚才试了试,右腿虽然暂时还不能发力,但是做为支撑腿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所以我想,只要多练习左腿的腿法,让左腿承担主要的进攻,再加快移动的步伐,从全面进攻转为防守反击,应该也是可以参加比赛的!” “医生说过,三个月内不能剧烈活动,”若白冰凝着面孔,“否则如果你的右腿再度受伤,就可能再也无法完全恢复!” “医生的话难道就是完全正确的吗?就像……就像有的人已经被医生宣布终生植物人,再也不会醒来,可是照样醒来了,活得好好的。有的人被宣布得了绝症,马上就要离开人世,可是照样活了很久很久。” 百草慌乱地争辩说: “同样的受伤,每个人的恢复情况都是不同的啊。有的人可能是必须需要三个月,但是我的身体一向都很好,我只要两个月,不,只要一个月,我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不信你看!” 勉强地走出两步,百草咬紧牙关,左腿用力,纵身提气,腾身旋转而起! “喝————!” 她高喝着踢出右腿! “砰——!” 撕裂般的疼痛使空中的身体微微抽搐起来,她眼前发黑,死死咬紧牙关,靠身体的直觉—— “砰——!” 踢出第二脚! 疼痛攫紧她的全身,整个人痛得仿佛从冰水里被捞出来的一般,她挣扎着想要用右腿再踢出第三脚,然而右腿竟已痛得麻木,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扑通!” 从僵滞的半空,痛到流汗的身体重重地跌了下来!眼前痛得阵阵发黑,冷汗一层层地迸出,她挣扎着立刻坐起来,死命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痛晕过去。在痛到模糊的视线中寻找到若白的身影,她拼命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说: “你、你看……就连旋风三连踢也基本可以……”话未说完,她的身体腾地被人抱起! 将痛得满身冷汗的百草横抱在怀中,若白又拿起她靠在墙边的拐杖,紧绷着面孔关上灯,抱着她走出来。 夜风吹来。 弯月依旧静静地挂在空中。 “……放下我,我太沉,”挂念着若白的身体,百草顾不得自己依旧剧烈抽痛的右腿,在他怀里仰起头,焦急地说,“我可以自己走,我……” “闭嘴!” 冷硬地打断她,若白将她抱得更紧些。树影在夜风中婆娑,虫鸣时隐时现,走在夜晚寂静的小树林中,良久,他冰冷地说: “忘了跆拳道吧。” “什么?”她一惊。 “在你的腿伤完全痊愈之前,忘记跆拳道,忘记比赛。”树影在两人的头顶沙沙地响,他面无表情地说,“即使错过这届世锦赛,还会有下一届世锦赛。哪怕从此远离跆拳道,至少你还有健康的腿。大学毕业之后,无论你将来是学者、翻译、记者或者办公室文员,至少你的腿可以正常行走跑跳。” 睫毛低垂,他淡淡地说: “这——比什么都重要。” 怔怔地望着他,百草的心中被某种酸涩的情绪涌满,嘴唇颤了颤,她挣扎着说: “可是,可是我很想参加……” 打断她,若白冷冷地说: “如果你再私自练功,就离开松柏道馆吧。” 在他的怀中,她的身体霍然僵硬起来,面容吓得雪白雪白,她惊慌失神地望着他: “师兄……”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否当真。”月光的树影中,若白淡漠地说。 呆呆的被他横抱在怀中,百草可以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可以感受到他胸腔内沉怒的呼吸。她的心渐渐沉下去,越来越凉。泪水默默从她的眼角滑落,闭上眼睛,她将脑袋窝在他的胸口,无声地哭着。 胸前透来泪湿的温热。 若白沉默着低头,只能看到她黑发的头顶和哭得微微抽搐的后背,将她抱得更紧些,他继续沉默地走在夜晚树林的小路上。 *** *** 同样的夜晚。 夜空中同一轮弯月。 “呀——————!” 跆拳道国家队的训练大厅,灯火通明,婷宜奋声高喝,身体旋转着腾空而起,接连踢出三脚—— “啪!” “啪!” “啪!” 轻盈地落地,婷宜的脸上已经满是晶莹的汗水,她高兴地朝坐在旁边的外公跑过去,喊着说: “外公,我练会了!戚百草的旋风三连踢虽然看起来惊人,但是真正练起来并不难,您看,我才练了不到半个月,就已经比她更精准和省力!” “小婷,外公早就说过,你是最有悟性的孩子。”万老馆主抚须而笑,“在跆拳道的天分上,也只有李恩秀那孩子能跟你一比。” “外公,您就爱哄我!” 开心地笑着,婷宜撒娇地在外公肩上蹭了蹭,才拧开一瓶水,小口地喝着。 “哈哈,不是外公自夸,就算是李恩秀,她在比赛时的优雅也是完全不及你。”万老馆主笑呵呵地说,“当年你的母亲也是如此,她的跆拳道腿法被称赞为可以媲美艺术表演。” 婷宜出神了一会儿。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还很小,但是母亲打比赛的时候会经常带她在身边。母亲那优雅美丽的身姿总是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让海内外无数的跆拳道爱好者为之倾倒。直到母亲去世多年后的现在,每年的忌日依旧会有很多当年的崇拜者到墓前献花。 “那为什么,”着恼地皱皱眉,婷宜问,“上次的队内赛我会败给戚百草,而且戚百草现在俨然一副所向披靡的王者之势呢?”戚百草的打法明明那么粗笨。 “那是因为她的力量。”缓缓抚着胡须,万老馆主沉吟着说,“最近几次她在国外比赛的录像,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她的腿法,你可以做到吗?” “可以!” “那为什么,她可以将对手KO,而你只是能够得分而已呢?”万老馆主问她说。 “……” “你的腿法优雅、轻盈、精准,可以不费力气地踢中对方的得分部位。而戚百草的腿部具备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被你踢中的对手,可以站起来继续比赛,而被她击中的对手,会无法再继续比赛。”万老馆主缓缓说。 “所以她能成为‘KO王’?”婷宜心情复杂。 “对。” “……那怎么办?” “在你原本的优势上,再加上她的力量,就没有人可以是你的对手。”万老馆主打开地上放着的一个包,“从现在开始,每天训练的时候在脚上绑着它们。” 那是一对沉甸甸的沙袋。 婷宜弯腰拿起它们,每一只都足足有将近三十斤。将沙袋分别绑在左右脚踝上,她试了试,简直连走路都变得困难了。 “外公,我想再练一个小时,”展眉一笑,婷宜说,“您先回去休息吧,别一直陪着我了。” 走到练功大厅的门口。 万老馆主回首,望着已经绑上沙袋,在垫子上一遍又一遍练着腿法的外孙女。 婷宜的灵性和天赋并不比她的母亲低,只是,因为幼时丧母,女婿太过宠溺她,将她养得有些任性和娇气。而几次在比赛中败给李恩秀,又使得婷宜自信心低落,转而把心思放在了接拍广告这类的娱乐圈行为上。 戚百草那小姑娘的出现,对婷宜未必是坏事。受到刺激之后的婷宜,开始空前勤奋地每天训练。 虽然他并不赞同婷宜一怒之下跟多年培养她的沈柠闹翻,改投到国家队。但是,有了坚决想要拿到的目标,总是一件好的事情。 *** *** 屋漏偏逢连夜雨。 晓萤现在深刻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就在百草的腿伤还未痊愈,连恢复性训练都无法开始,而全国锦标赛又迫在眉睫的时候—— 若白师兄竟然生病入院了! 前天深夜,当急救车呼啸着开进松柏道馆,百草一下子就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连拐杖都顾不上拿就往外冲。当时她还觉得百草大惊小怪,结果没想到,出事的竟然是若白师兄! 救护车是亦枫喊来的。 当昏迷中的若白师兄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经过急救脱离危险之后,病房里亦枫说,这段时间若白每晚都低烧不断,他劝过好多次让若白去医院看一看,甚至请了假想要陪若白一起去,若白都固执地拒绝。 守在若白的病床前。 见百草呆呆地守着若白,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晓萤一步也不敢离开她,生怕她会一不小心摔倒或者有什么意外。后来,医生唤初原和亦枫到值班室谈话,百草拄着拐杖立刻跟过去,亦枫黑着脸拦住百草,说若白以前严肃地叮嘱过他,不许让百草参与病情的讨论。 “你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看到医生值班室的门在百草面前关上,晓萤只得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刚才医生不是也说了吗?若白师兄已经没有危险了,才过几个小时就会睡醒了。呵呵,若白师兄身体那么好,是咱们的大师兄哎,绝对不会有事的!” 百草面容雪白。 她木然地望着那扇门,从里面没有传出来一丝的声音,良久,她转过头,眼瞳空洞地说: “晓萤,帮帮我……” “你说!” “帮我打听,若白师兄的病情……”百草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她。 苏醒过来后的若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打算整晚陪床的百草赶回了松柏道馆,也不许她再来医院。在道馆里,百草每天魂不守舍。为了百草,晓萤打点出全身的本事,终于在这两天查清了若白师兄的病情。 可是…… 晓萤愁眉苦脸地呆坐在小树林的路旁,她真的要将若白师兄的病情如实地告诉百草吗? *** *** “不要告诉她。” 病房里,输液的液体一点一点淌进静脉,若白苍白着面孔,静静地对站在床前的初原说。 “她迟早会知道的。”初原皱眉。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虚弱地咳嗽了一阵,若白又说,“初原,拜托你,如果她去问你,你就说,我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这次,必须做手术了。”初原没有回答他。 若白沉默半晌,说: “好,我同意手术。只有一个要求,不把我的病情告诉她。” 病房里寂静无声。 终于,初原摇头说: “手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我认为,应该让她知道。若白,你很清楚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瞒着她……” “我只是她的师兄。”若白淡淡地说,“道馆里那么多弟子,少她一个人知道,没有关系。” “若白!” 看着若白淡然疏离的神情,初原怔了片刻,然后,唇角渐渐染上一抹苦涩,低声说: “也许,她是喜欢你的。” 若白身体一僵。 他紧盯着初原,像是完全听不懂初原说的是什么。 “虽然这些话不该由我来说,”心底的苦涩让他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初原笑了笑,“百草一直都是个傻丫头,因为最初的时候我照顾过她,她就把对我的感激,错以为是特别的感情。若白,我能看出来,在她的心里,你是非常重要的人。” “你误会了。”若白哑声说,“那次热汤洒下来的时候她护住我,是因为她认为我是病人,没有自保的能力。” “那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当发生危险的那一刻,人们会下意识地去保护对自己而言最宝贵的东西。”初原摇头淡笑,“你放心,我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在里面。” “事实上,是我做错了。明知道她还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感情是什么,就将我的心意告诉她,请她接受。”初原静静地说,“明知道,她是个一根筋的傻丫头,我逼她接受了我,即使再喜欢哪个男孩子,她也不会再给自己机会,可我还是那样做了。” 苦笑着,初原说: “你看,我是多么自私。” “初原,”闭上眼睛,若白说,“你确实误会了,她并没有喜欢我。她对我只是师兄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训练的关系,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但那种感情,只是师兄妹之间的感情。” “你喜欢她,不是吗?”初原凝视着他。 “我是否喜欢她,并不重要。”低声咳嗽着,若白唇色苍白地说,“我性格刻板,对她又凶。而你温柔细致,能够更好地照顾她,让她每天开心快乐。” “若白……” “初原,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打断他,若白正色说。 “什么事?” “如果,”眉心微皱,若白哑声说,“如果我在手术中发生什么意外……请你看住她,在腿伤痊愈之前,不要让她参加任何比赛。” 初原默然听着。 “而假如,她的右腿恢复得很好,她自己又很想继续比赛,可以请你做她的教练或是陪练吗?” 凝望着初原,若白的语速缓慢,像是要确保每一个字都被初原听到,“她是最出色的跆拳道选手,她可以到达最辉煌的顶峰。拜托你,初原,如果我不在了,请你帮助她。” Chapter13 中午。 国家队的宿舍里。 又审查了一遍参赛申请表中的各项内容,确认无误后,婷宜仔细地将它收好。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她忽然听到门口经过的两个队友谈论着说: “听说了吗?岸阳的戚百草不能参加这次的全国锦标赛了。” “咦,为什么?” “她的腿受伤了,好像是右腿,据说都没办法下地走路,肯定是不能参加比赛了。” “好可惜。我看过她几场比赛的录像,打法是少见的勇猛,原本打算这次锦标赛好好在现场观摩一下……” 两位队友渐渐走远。 错愕片刻,婷宜的心情很是复杂,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为了增加力量,她现在连平时都穿着宽松的长裤,在脚腕绑着重重的沙袋,除了睡觉的时候,从不摘掉。 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拨通梅玲的号码。 *** *** 小树林中。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照下来。 “……75、76、77……” 扶着树干,百草缓缓地蹲下去,又缓缓地站起来。这段日子,若白师兄依然拒绝她去医院探视,让初原师兄接手了她的复健。经过她一次次的恳求,初原师兄终于同意她开始初步的恢复性训练。 每天,她坐在床边,初原师兄为她在脚踝绑上沙袋,看着她慢慢地将小腿从屈曲变成伸直,一直让她做到一百次。每当她想再多做几次,初原师兄却总是阻止她,将沙袋拿走。 每天,她可以在初原师兄的看护下,扶住树木做简单的下蹲动作。这组动作,每次初原师兄也只允许她做一百下。 “……82、83、84……” 若白师兄住院以来,亦枫师兄每天陪护在病房,却是初原师兄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道馆中,甚至接手了弟子们日常的训练。而她也从最初的慌乱惊恐,渐渐镇定下来。 “……99、100,结束。” 初原走过来,将她扶到树林里的长石凳上坐下。用毛巾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让她喝了几口温开水,他卷起她右腿的裤管,在伤口处为她敷上熬好的药膏。 “看着好些了。” 见红肿已经完全褪掉,初原微笑着说。当初为了这个药膏的药方,若白跑遍了所有的医院,不仅跟他一起研究,还找了很多外科、骨科、神经科的大夫去看。现在看来,这个药方确实是很有效的。 “嗯!基本已经完全不疼了!” 百草连忙点头。 “不疼是不可能的,”初原笑了笑,用纱布把她膝盖处的药膏裹好,“要想完全不疼,至少要一个月以后。古语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还是打消了参加比赛的念头吧。” “……” 眼睛一黯,百草正准备对初原说她的计划,手机音乐突然响起! “喂,我是沈柠。” 手机里居然传来的是沈柠教练的声音,百草一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沈柠教练紧接着说: “你来一趟办公室。” *** *** 看到敲门进来的百草,虽然努力走得平稳,但步履间还是有难以掩饰的一瘸一拐,沈柠的神色变得凝重。 “是这样,”让百草在椅子里坐下,沈柠开门见山地说,“关于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若白给我来过电话,他说你伤势严重,不能参加比赛。他也希望,我不要告诉你报名参赛的事情,使你直接失去参赛的机会。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我要参赛。” 毫不犹豫地,百草回答说。 “就猜你会这样说,”沈柠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以你目前腿伤的情况,即使参加比赛,也未必能够拿到好的成绩。而且,如果在比赛中再次受伤,你的伤势有可能会严重到今后都再也无法进行跆拳道运动。这种先例不是没有的。你考虑清楚了吗?” “……是。” 咬了咬嘴唇,百草点头说: “我考虑清楚了。” 站在窗边,看着百草伏在办公桌上填写参赛的申请表格,沈柠的眼底有些自嘲和落寞。世事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当她终于承认,百草的实力在婷宜之上,更应该被推荐参加世锦赛,甚至因此惹得婷宜大怒,要她的父亲同她断绝关系之后—— 百草居然十字韧带受伤。 望着窗外的景色,沈柠心中一叹。 “沈柠教练,”身后传来百草有些犹豫的声音,“报名的事情,可不可以请您……先不要告诉若白师兄……” “他还没出院吗?” “……没有。” “唔,知道了。”沈柠说。 *** *** 然而,就在参赛的申请表格交上去的第三天,所有关于跆拳道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地新闻报道里,都出现了百草的名字!百草受伤的消息也登上了各大体育报纸的头版! “戚百草负伤出战,争夺世锦赛参赛资格!” “旋风百草能否再展神威!” “方婷宜&戚百草即将上演终极王者之战!” “……” “……” 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报纸,晓萤真难以相信,记者们是怎么把百草腿部伤势的细节都了解得这么清楚,简直就像是拿到了百草的病历本。不,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万一若白师兄看到这些报道,不是会气疯了吗?! “你不是说,请沈柠教练替你保密了吗?”转头看向同样呆傻住的百草,晓萤着急地问,“怎么这么快消息就传出来了啊!” “……是、是啊,”醒转过来的百草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来,“我问问沈柠教练。” “哎呀!不能问啦!”晓萤扑过去抢下来手机,“万一是沈柠教练自己放出去的消息呢?啊,不是不可能!沈柠教练蛮喜欢利用媒体造势的,她的原则不就是,越多媒体和公众关注,就能越推动选手训练和比赛时的情绪吗?” “……” 百草抿紧嘴唇。 “也未必啦!”晓萤赶忙又打圆场,“现在的记者都超厉害的,也许是在锦标赛的组委会埋伏有眼线,所以你一报名就立刻知道了。而且你的受伤,整个松柏道馆包括常胜道馆全都知道,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啦!唉,现在就希望若白师兄看不到这些消息……” 晓萤急得抓耳挠腮,说: “有了!我跟亦枫打个电话,让他从现在开始把所有报纸都收起来,也不开电视,大家全都对好口风,瞒住若白师兄!” “好!”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百草立刻把晓萤的手机从桌面上拿过来,眼巴巴地递给她。晓萤刚接过手机,还没来得及按下号码,突然手机屏幕自己亮了起来,然后铃声大作! 一看到来电显示上是“亦枫”的名字,不详的预感瞬间笼罩在晓萤和百草头上,两人惊惶地对视一眼,晓萤战战兢兢地接通电话。 “喂?” 才说出第一个字,晓萤就被电话那端劈头盖脸传来的亦枫的怒骂声吼得离开手机一尺远! 百草紧张地看着她。 似乎是被亦枫狂风暴雨般地骂着,晓萤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由黑转青,最后像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样,瑟缩着挂掉电话。 “亦枫说,”咽了咽,晓萤悲凉地望着紧张万分的百草,“若白师兄已经知道了,让你去一趟医院的病房。” *** *** 医院长长的走廊。 额头有紧张的薄汗,百草拄着拐杖,晓萤在身旁扶着她,同样是紧张的神情。走到529病房门口,百草不安地看看晓萤,心脏跳得异常惶恐,晓萤干笑着安慰她: “别、别怕,若白师兄就是纸老虎……你多哀求哀求,或者哭一哭,就、就没事了……” “支——” 亦枫阴沉着脸打开病房房门。 从亦枫的身侧,百草看到了若白。 在看到若白的那一刻,她的耳膜仿佛有幻听般的嗡嗡声,四周在渐渐淡去,雪白的病床上,那个淡淡的身影,她竟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他。 那淡如青松般的身影。 几日未见,竟已瘦削得令她心惊。心脏紧紧缩成一团,她想要出声唤他,却发现病床上的他无比冷漠,只是看着墙壁上的电视。 电视屏幕中。 身穿雪白的道服,训练中的婷宜正在接受记者采访。 记者问:“据说你以前的同门师妹戚百草,将会带伤参加比赛,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吗?” 婷宜笑容温柔地说:“祝愿她的伤势可以早日恢复,不要影响在比赛中的发挥。” 记者问:“听说,戚百草曾经在队内赛中打败过你?” 婷宜笑容依旧:“是的,我和她在同一支队伍里有三年的时间,她曾经打败过我一次。” 记者问:“戚百草崛起的速度非常快,被誉为‘KO之王’,被公众视为最有潜力的跆拳道新星,也被认为是你最大的对手。在即将开始的全国锦标赛当中,你将会遇到她,你怎么看待同她的交手?” 婷宜微笑说:“在赛场中,最终是要靠实力来说话。再多的称号,也不如真正的金牌。” 晓萤心里哼了一声,但是碍于病房里凝固般的气氛,她到底还是不敢出声。 按下遥控器的开关,病床上的若白将电视关掉,他沉默了片刻,视线缓缓望向僵立着的百草,说: “你报名参赛了,是吗?” 咬了咬嘴唇,百草硬着头皮说: “……是。” “好,很好。”望着她,若白的眼底渐渐凝出了一片冰,“既然我说的话,你并不想听,那么,就请你离开松柏道馆吧。” 晓萤大惊失色,亦枫也震惊住了! “不!” 面色瞬时雪白,百草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我听你的话,我没有再训练了!若白师兄,你相信我,除了在初原师兄的看护下,我全都都听你的话,一丁点没有再自己偷偷训练了!” 深吸口气,若白淡漠地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在比赛开始之前,我的腿一定可以痊愈的,”心中害怕极了,泪水冲破她的眼眶,“现在我每天下蹲可以做到300个,膝盖的屈伸可以做到1000个,到比赛的那一天,我的腿一定可以恢复得好好的,不会有事情的。” “那是不可能的!” 气得唇色发白,若白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膝盖的十字韧带受伤,至少要3个月的恢复期!你以为你的腿是什么,是钢筋做的吗?!我告诉过你,忘记跆拳道,忘记比赛!我所说的话,你根本就不听,对不对?!”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百草慌乱地摇着头。 “如果就是有事了呢?!”右手握紧,若白哑声说,“因为一场比赛,赌上你的腿,你还能更蠢不能!” “不会的……” 百草哀求着,只会说这一句话。 “你走吧。” 见她除了哀求并没有其他的话说,若白的脸色越发冷凝,说: “今晚就从松柏道馆搬出去。想必常胜道馆和沈柠教练那里都会欢迎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若白师兄!” 晓萤急了,上前就想为百草求情,亦枫用眼神阻止住她。 “……别赶我走……”跛着脚冲到若白的病床前,泪水冲出百草的眼眶,“……我哪里也不去……若白师兄,你别赶我走……别赶我走……” 心底害怕慌乱得如同裂开了一个黑洞。 这种恐惧甚至超过当年被赶出常胜道馆,那时候更多的是茫然无措,而现在…… 这种恐惧…… 像要将她整个人一寸寸吞噬了一般! “百草,你退赛吧。” 看了眼冷如冰雕的若白,亦枫叹息说。他能看出来,这次若白是真的很生气百草的偷偷报名。他也赞成若白,比赛什么时候不能比呢?如果百草退赛,若白就不会这么生气了吧。 退赛…… 泪水在脸上缓缓流淌着,听到亦枫说出的这两个字,百草呆了几秒钟。看着神情漠然冰冷的若白,她明白,这也许是唯一可以请他原谅的办法。可是,默默地流着眼泪,百草摇头说: “……我不退赛。” 这句一出口,连晓萤都能看出来若白的神色更加沉怒,她心中哀叹,天哪,这个死脑筋的百草! “对不起……” 心底有濒临崩溃般的恐惧,然而,指甲死死掐进手心,百草努力克制着奔流的泪水,颤声说: “可是,我想参赛。” 泪水蔓延在脸庞上,百草对若白说: “我知道,健康的腿对我很重要,但是比赛,对我也同样重要。许多跆拳道选手都曾经受过伤,都曾经带伤参加过比赛,她们可以,我也可以。训练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我不想错过它,师兄,我真的不想错过它。” “如果这一次,因为腿受伤,而放弃比赛。那么下一次,会不会又因为生病或者别的原因而放弃比赛呢?”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百草哑声说,“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说过,上天总是在最重要的时刻给人们一些考验,如果面对这些考验退缩了,就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师兄,我不想那样,我不想以后日日懊悔,为什么当时我选择了退缩,错过了两年最好的时光。” “就算……就算真的在比赛中又受了伤,就算去参加了比赛也没拿到冠军,”擦掉新涌出的泪水,百草试图对若白微笑,“但我至少不会后悔。而且,就算腿跛了,我也还是可以当翻译、当老师、当职员,就算跑得比别人慢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雪白的病床上,若白依旧沉默。 “……对不起,师兄。” 泪水从眼眶滚落,百草缓缓地弯曲下双腿的膝盖,在若白的病床前跪下。深弯着腰,她伏跪在若白的面前,头磕在地板上。 “请原谅我,请不要赶我走。你的任何话,我都记在心里,我都会听。只是这一次,我想自己做决定。” “你——”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起她,苍白的手指又僵在半空。看着她深跪的后背,若白眼底一黯,胸腔中迸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百草……” 捂着嘴,眼泪像决堤的河流一样奔腾在脸上,晓萤心疼死了,她难过地扑向跪在地上的百草,想要将她搀起来!她无法看到百草这个样子,即使是在若白面前,她也无法忍受看到百草这么卑微的模样! “快走!” 眼明手快地拽住晓萤,亦枫急忙想将她拉到病房外面,一抬头,却看到初原正站在门口处。 死寂的病房里。 泪水浸透膝盖处的裤管,百草俯身跪在若白的病床前,久久地,一动不动。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卑微,又是那样的固执,仿佛她可以永远深跪在那里,直至得到若白的原谅。 *** *** 病房外的长椅上。 晓萤难过地说: “我就不懂,为什么若白师兄要那么反对百草参赛呢?以前不都是他逼着百草去跟婷宜争夺世锦赛的参赛资格,眼看现在机会来了,他又坚决反对!有没有搞错啊!” “有你这样说师兄的吗?!” 亦枫警告了她一句,见她闷声不吭地扁着嘴巴哭,叹了口气,说: “在若白的心里,百草的身体是最重要的,他宁可百草从此再也不打比赛,也不想百草的腿再受伤。” 吸吸鼻子,晓萤怀疑地看着亦枫,说: “为什么你说的让我觉得,若白师兄好像很喜欢百草呢?而且不是普通的那种喜欢,而是……” “啪!” 亦枫敲了她的脑门一下,恶狠狠地说: “难道你希望百草的腿再受伤,跛掉,从此别说再打比赛,连正常的跑步和走路都成问题吗?我不是跟你说过,要阻止百草参赛,你是怎么阻止的?!” “我也不希望啦,我也试图阻止过,”眼圈一红,晓萤伤心地说,“但是百草很想很想参加啊!她那么想参加,难道我能不支持她吗?” 说着说着,她又哭得满脸泪水: “说到底,全都怨我!如果不是我带百草乱走,如果不是我拖累了百草,如果不是我连冲上去帮百草打架都不敢,百草的腿也不会受伤,现在也不会……” 被晓萤哭得心慌意乱,亦枫黑着脸一把将她箍进怀里:“你又来了,跟你说一切都是意外,你别整天祥林嫂行不行!”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 拄着拐杖,百草神情恍惚地从里面走出来,一直等在门口处的初原迎上她,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晓萤急切地也想过去问她情况如何了,亦枫赶忙又拉住她。 “拜托你有点眼色好不好。” 目送着初原陪着百草向医生休息室走去,亦枫无奈地对晓萤说。 “哼,你才没有眼色,”翻个白眼,晓萤声音中还残留着一点抽泣音,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被亦枫拉着,她气鼓鼓地说,“你干吗拉我的手,我跟你已经分手了,拜托你记住好不好?!” *** *** 医生休息室。 初原打来一盆温水,端到百草的手边,看着她洗净满是泪痕的脸,将毛巾递给她。把脸埋在温热洁净的毛巾里,百草的心神渐渐回来,放下毛巾,不安地握在手中。 “好点了吗?” 初原温和地笑了笑,又倒了杯水给她,然后才坐在她身旁的椅子。 “嗯。” 局促地低下头,百草心知在病房门外的他刚才一定什么都看到了。她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初原也只是宁静地陪着她,什么都没有问。 “你是不是……”嗫嚅了一下,百草怔怔地说,“……也觉得我不应该去参加比赛。” 初原静静地望着她,问: “为什么你会这样坚持参加比赛?” 在他看来,她从未把争夺冠军看得那么重要。而这次,她不惜违逆若白的命令,也一定要参加,应该是有其他的理由。 “……” 睫毛颤动着,百草的嘴唇动了动。初原安静地等着她,似乎如果她不想说,他就不再问。 窗外是秋天的景色。 有些树叶已经悄悄地变黄了。 “若白师兄的病情,我都知道了……” 握紧手中的毛巾,百草低低地说。虽然若白师兄不让医生和其他任何人将他的病情告诉她,可是,晓萤帮她打听了出来。 “是必须做手术吗?” 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她紧紧地盯着初原。 “是的。” 初原静默。 “不是说静养也可以吗?手术是有风险的,不是吗?”她担心地继续问。 “起初我也是希望若白能够静养,将身体养好。但是日本那次发病之后,他的身体情况就开始恶化。后来……”初原顿了顿,“情况就更加恶化,必须做手术了。” 百草呆呆地听着。 她明白为什么初原会顿了一下。自从她的腿受伤,若白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白天盯着她吃药、换药、为她按摩、跑各家医院为她寻求更好的药方,晚上则熬夜研究中西医各种医书,不仅找出了那剂对她很有效的药膏配方,还自学了很多连按摩医师都赞叹的按摩理疗手法。虽然她无数次求若白好好休息,调养他自己的身体。 但若白…… 从来只是淡淡地应一声,便依然如故。 “手术的风险有多大?” 她紧张地问。 “因为涉及到很多的神经系统,手术比较复杂,”犹豫了一下,初原说,“发生危险的几率大约是60%。” 心脏重重地沉下去。 60%…… 当晓萤告诉她这个危险几率的时候,她还抱着一丝希翼,希望是晓萤听错了,是6%,而不是60%。百草呆呆地攥紧手中的毛巾,里面的水分渐渐洇湿她膝盖处的裤管,跟方才的泪痕叠在一起。 把毛巾从她手里抽走,又用纸巾去擦拭她膝盖上的水,直到确认她的伤口没有被泡到,初原才摇摇头,看着她说: “你是为了若白,才坚决要参加这次比赛,是吗?” 百草静默半晌。 “……是。” “即使现在若白反对你参赛,你也一定要去吗?” “……是。” 希望她在世锦赛拿到冠军,一直都是若白最大的心愿。百草默默地回忆着,最早好像是还在夜市的大排档打工的时候。 …… “你所要做的,是取得参加世界跆拳道锦标赛的资格。”胖周大排档,若白抱起被她擦干净的那高如小山的盘子,走到放碗筷的高柜前。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 而就在婷宜因为世锦赛的而归队训练的第一天。 …… “沈教练,我想继续和百草搭档。” 仿佛没有听到身旁队友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婷宜忽然皱了皱眉,若白淡淡地说: “百草也需要备战世界跆拳道锦标赛。” …… 为了使她具有一定的知名度,从而去跟婷宜竞争。 …… “是我替她报的名。” 肃凝的声音响起,阳光从走廊两旁的玻璃窗洒照进来,若白身穿道服,头发上有微湿的汗水,他面色淡然地走过来。 “因为怕她会拒绝,所以我私下替她报了名。” …… 为了证明她也有打正式国际比赛的实力,若白又带她去日本、英国和美国。 那时,她不懂为什么若白师兄那样急切地期待看到她在世锦赛中的表现,甚至不惜让她去和婷宜进行激烈的竞争。 现在,她懂了。 应该就是在那时候,若白师兄就已经知道了他自己的病情。 ………… …… “百草,你——” 闭了闭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缓慢凝重地说: “——你是我所有的希望。” …… “我将我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若白定定地凝视着她,沉声说,“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赛下去,拿到冠军,拿到全国冠军,拿到世锦赛冠军!” …… ………… “……我要代替若白师兄,参加这次比赛,”百草缓缓地说,“我要代替他,拿到全国冠军,拿到世锦赛冠军。”将来,她还要继续拿到奥运会冠军,她要把所有的冠军都为他而拿到! 初原久久地望着她。 “若白……同意了吗?” 低下头,百草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样是很卑劣的吧,她用那样的行为逼得若白同意。可是,她不想离开松柏道馆,不想再也看不到他,又不想改变自己的决定。 所以,她用那样恶劣的方式逼迫了他。 手指紧紧攥着裤管,她失神地呆坐着,回想着若白终于同意了她参赛,却又将她赶出病房时冰冷的神色。 秋日的阳光柔和地从窗户洒照进来。 初原默默地望着始终失神的她,他看到她眼底的恍惚,紧握的手指,和在她发间的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很久没有看到她用他送给她的草莓发圈,见到的总是这只草莓发夹。 那应该是若白送她的。 虽然一度她似乎误以为那是他送的。 当跟随着主任医师去一起去巡房的时候,初原的脑海中依然闪动着那枚红红可爱的草莓发夹。或许,当年他不该远去美国,因为在那整整三年的岁月里,一直是若白陪在她的身旁。 淡漠清冷的若白。 总是话语很少,却又总是默默将所有责任都承担起来的若白。 若白为她所付出的,若白对她的照顾和爱护,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察觉。有时他甚至会觉得,同若白那沉默却如深海般的感情比起来,她更应该选择若白,而不是他。 只是…… 那双小鹿般明亮兴奋的眼睛,红扑扑的脸颊,刚刚训练完毕后浑身弥漫的汗水气息,比赛时勇猛得如同破石而出的小草般的力量…… 迷茫难过时,她呆呆坐在老榕树下的身影…… 一同坐在树叶繁茂上的枝桠上,漫天洒落的星光中,她重新变得明亮如星星般的眼睛…… 小木屋的长凳上,用草莓发圈为她扎起头发,她脸红地微低下头,夏风吹过她脸畔的轻柔…… 他是那样的—— 喜欢她。 每当看到她,心中就仿佛被温暖的情绪填满着。 所以,他竟不敢让她知道,还有另一个男孩子在沉默如海地爱着她。对于感情,她是那么懵懂,他宁愿她就始终那么懵懂下去。他了解她,她是一根筋的傻丫头,只要知道他还喜欢她,她就绝不会允许她自己去喜欢别的男孩子。 哪怕…… 长长的走廊。 初原渐渐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坐在529病房门口的长椅上,她那依旧呆呆的身影。 哪怕…… 在她心底最重要的位置,是属于那个始终沉默的少年。 *** *** 夜晚。 无论晓萤怎么死拉活拽,百草都不肯离开医院。夜越来越沉,晓萤歪倒睡着在病房上的长椅上。在亦枫俯身抱起晓萤,将她抱到隔壁病房的空病床去睡时,百草拄着拐杖,很轻很轻地来到若白的病床前。 雪白的枕头上。 沉睡中的若白睡得并不安稳,他的嘴唇紧抿在一起,眉心也紧皱着。怔怔地望着他,百草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终于,他睡得好了些。 坐在病床边,她眼睛不舍得眨地呆呆望着他。墙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回来后的亦枫没有赶她走,他拉了把椅子靠在墙边,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发白。 当眉心皱了皱,病床上的若白睁开眼睛时,看到趴在床边已经睡去的百草。枕在右臂上,她侧脸睡着,就像孩子一样,她的脸颊被胳膊挤得有些嘟起,睫毛上却似乎染着泪水的湿意。 趴睡在他的病床边。 她的双腿膝盖并拢弯曲着。 沉默了片刻,若白从病床上坐起,下来,吃力地将熟睡中的她横抱而起,轻轻放在他的病床上。为她盖好被子,若白将她额前那枚已经有些滑落的草莓发夹取下来,放在枕边。 听到动静,亦枫醒了过来。 若白示意他噤声。 亦枫摇摇头,只得闭上眼睛继续睡,假装看不到病床上鸠占鹊巢的百草,和为了让她睡得更好而慢慢走过去将窗帘拉上的若白。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熟。 所以当百草怔仲地睡醒睁开眼睛时,竟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睫毛颤了颤,她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再望向陌生的窗户,然后是床边的若白…… “轰”的一声! 脸涨得通红,百草立时弹坐起来! 天啊,居然是她躺在若白的病床上睡觉,而生病中的若白竟然是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中输液。 见她醒来,正在为若白换第二瓶液体的护士小姐笑着说:“你终于醒了。为了怕吵醒你,大家全都不敢发出声音呢。” “……” 慌乱羞愧地从病床下来病床,百草的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手忙脚乱中她的脚一绊,幸亏若白用空着的右手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在地上。 “我、我怎么会……” 百草急得结结巴巴,她完全想不出来自己怎么会居然把若白从病床上挤走了。 “你很厉害嘛,”亦枫打个哈欠,“你贪睡躺到病床上,一脚就把若白踢下来了。看来你的腿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 “我、我……” 百草大惊,面色吓得煞白。 “别开玩笑,”扫了亦枫一眼,若白淡淡说,“是我在床上躺得太久,想换个地方。” 这是—— 若白师兄在跟她说话吗? 呆呆地望着若白,百草傻住了般一动也不敢动。也许,若白师兄是在跟亦枫师兄说话吧。毕竟昨天若白师兄还那么生气,气到要将她赶出松柏道馆。 心又沉了下去。 百草难过地垂下头。 “哈,百草你终于醒了啊!”病房的门被推开,晓萤探头进来,手里拎着一大袋早餐,“亦枫说,昨天是若白师兄把床让给你睡的,你有没有谢过若白师兄啊?” 百草一怔。 抬起头,她屏住呼吸,望着若白,从惊怔到忐忑再到生出希望来,一双眼睛越来越明亮,渐渐亮得惊人。 “哈哈,高兴傻了对吧!”窃笑着,晓萤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还不快谢谢若白师兄。” 眼底泛起湿润的泪意,百草哑声说: “若白师兄……” “从什么时候开始恢复性训练?”若白淡声问。 “沈柠教练原本说从前天就开始,”声音微微发抖,百草赶忙回答说,“但是,还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我不敢就开始训练,所以现在还没……” 眼睛凝视了她片刻,若白说: “嗯。等输完液,我去复健室看一下你腿伤的恢复状况。不过,即使开始训练,也不可以急进,不可以训练量过度。每天训练完毕,你都到我这里来一下,一旦发现训练影响到腿伤的恢复,你就立即退赛。能做到吗?” “能!能!” 百草拼命点头。 “哇——!哈哈哈哈哈哈!”晓萤开心地跳起来,拥抱住百草,“太好了,你们和好了!恭喜你!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就说若白师兄不会真的生你气的啦!” 在晓萤的雀跃欢呼声中,百草脸红着看向若白。若白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然而当他终于回望向她时,百草心情激动地傻笑起来。是的,若白师兄原谅她了! Chapter14 就像雨过天晴了一般! 前段日子里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看到百草精神抖擞地每天到沈柠教练那里开始恢复性训练,晓萤也空前振奋起来!虽然距离比赛只剩下十几天的时间,右腿膝盖负伤的百草究竟能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很难讲,但毕竟有了希望不是吗? 每天,晓萤护送百草到训练基地。 她发现训练中的百草真的很遵守同若白之间的约定,尽可能地不用到右腿,只进行左腿的腿法练习。针对百草的情况,沈柠教练帮她调整了战术,以防守为主,寻找机会进行高效率的反击。 每天傍晚的训练结束后,晓萤又会护送百草到医院去见若白。 见到百草,若白做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先卷起她右腿的裤管,检查膝盖处的伤势。然后,不管是否刚刚才结束完一天的输液,若白都坚持为百草复健按摩右腿的肌肉。 傍晚的霞光洒在病房里。 看着若白一边认真地为百草按摩伤腿,一边听百草讲述今天的训练内容,晓萤和亦枫偷偷溜了出去。轻轻为病房里的两人关上房门,晓萤心满意足地笑着说: “呼,真好。” 看到若白和百草和好如初,晓萤高兴地眉开眼笑。只是,她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低声“啊”了一下,心里重重一坠。 “怎么?” 看到晓萤突然古怪起来的表情,亦枫打着哈欠问。 “你……”表情纠结着,晓萤瞪着并肩坐在走廊长椅中的亦枫,“你有没觉得……若白和百草之间……好像怪怪的……” “没觉得。” 亦枫耸耸肩膀。 “怎么会没觉得啦!”晓萤大急,“你看他们两个,分明……分明……哎呀,到底是不是我想多了啊,”急得挠头,她心慌意乱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但是,百草喜欢的是初原啊!” “没觉得。” 亦枫又耸了下肩膀。 “你迟钝呐!”晓萤生气了,“百草和初原师兄交往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啊!初原师兄对百草那么好!” “若白对她不好吗?” “……”张大嘴巴,晓萤大惊,后知后觉地瞪着亦枫说,“你、你是说,若白师兄对百草……” “我什么也没说。” “天哪!啊,天哪!”震惊得张大嘴巴,晓萤结结巴巴地说,“若白师兄对百草是很好啦……可是,他那么、那么不苟言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没有七情六欲、没有人类的感情……可是,你是说,百草对若白师兄也……” “我什么也没说!” 亦枫板着脸纠正她。 “天哪,美国粤菜馆的那次,难道我的感觉是正确的吗?难道、难道……”傻呆呆的,如同石化了一般,晓萤茫然痴呆地自言自语地瞪着亦枫,突然猛地站起来,冲向病房,喊道,“我去问百草!” 盈满霞光的病房里。 “……据说这次参赛的选手特别多,来自全国各地各队的选手全部加起来,这个级别大约会有将近70名参赛选手,”百草讲着从沈柠教练那里听来的信息,“所以,预赛会整整进行一天,第二天才是复赛和决赛。” “嗯。” 应了一声,若白的手指按在她的膝盖上,微微用力,问: “这样疼吗?” “……有一点涨,不疼。”百草摇头说,望着他聚精会神地为她按摩穴位,她怔怔地问,“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嗯。” “手术的具体时间还没有定下来吗?” “嗯。” “……” 有些怔仲,她既希望他的手术能够早些进行,她比赛的时候,顺利完成手术后的他能够在电视屏幕前看到她的表现。然而,想到那手术的危险几率高达60%……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若白抬眼看了看她。 “不用担心,”好像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他淡淡地说,“初原已经联系到了最好的外科医生,医生一到岸阳,就会为我做手术。所谓60%的危险几率,只是医院习惯性给患者家属做的心理建设,不必当真。” “……是!” 咬咬嘴唇,她用力点头。 “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按摩完毕,若白放下她的裤管,“明天别让我再闻到你身上这么重的汗味。” “啊。” 羞得满脸通红,百草一时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见她狼狈尴尬的模样,若白的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站在病房门口,晓萤愣愣地望着若白和百草。 那两人之间明明并没有说些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没有一丁丁点暧昧的对话。可是,霞光温柔地洒照在若白和百草身上,恍若那是一个如此完整的世界。 并不浪漫。 平平淡淡得却如同那才是唯一的真实。 *** *** 夜晚。 做完功课,晓萤和百草先后洗完澡。关了灯,躺在床上,两人各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百草怔怔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全国锦标赛就要开幕了。这两天,越来越多的记者们来到训练基地想要拍摄她的赛前训练情况,都被沈柠教练挡在训练厅之外,说是她正在秘密集训特别腿法,赛前要严格保密。当记者们问起她右腿的伤势,沈柠教练的回答是,已经不影响比赛。 可是,她自己知道得很清楚。 虽然已经开始恢复性训练,但是右腿膝盖始终无法发力,一旦发力仍然有撕裂般的疼痛。她很想得到冠军,她一定要拿下冠军,可是,比赛究竟该怎样去打,她心中有着不安。 而且,万一比赛的日期跟若白师兄动手术的日期碰在一起,她就将无法守在手术室的门口。 害怕地闭上眼睛。 如果……如果手术的时候……有什么意外…… 黑暗中,百草死死咬住嘴唇,睫毛不停地颤抖着。她不后悔去参赛,就算比赛再难打,她也要把冠军拿下来。可是,她害怕,她心中充满恐惧,如果若白师兄在手术中…… “百草……” 听到百草好像也没有睡着,晓萤愁眉不展地长叹一声,翻身坐起来。对着黑暗发了一会儿呆,晓萤狠狠心,说: “好吧,我支持你!” 虽然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晓萤的心底重重地痛了一下,但是,在她的天平上,百草的分量早已超过了初原师兄。虽然她还是觉得初原师兄温柔又细心,会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可谁让百草这只呆头鹅喜欢的偏偏是一点浪漫气息都没有的若白师兄呢? “……嗯?” 也坐起来,百草茫然地望着对面床铺上的晓萤。 “那么,请你在若白师兄的手术之前,表白吧。”晓萤郑重地说。即使很不想承认若白师兄手术可能的危险性,但是作为百草最好的朋友,她必须要提醒百草,她不要百草可能留下终生的遗憾。 “……啊?” “对若白师兄表白说你喜欢他啊!”晓萤恨铁不成钢地说,“难道你要等若白师兄跟你表白?是啦,女生应该矜持,应该等男生先主动表白。但是让若白师兄先开口表白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 “……” 呆了一下,百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没有!” “你有——!”提高声音,晓萤决定彻底点醒她,“我能看出来,亦枫能看出来,初原师兄应该也能看出来!唯一看不出来的,只有你和若白自己而已!” “我没有!若白师兄和我只是……” “好,我问你,”懒得听她,晓萤生气地说,“在你的心目中,是同初原一起约会重要,还是同若白一起训练重要?”为了同若白一起训练,百草与初原约会的次数用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百草焦急地解释说: “那是训练……” “有危险的时候,你是首先想到的是若白,还是初原?”晓萤皱眉,“好好好,我知道你要说那时候若白在生病。那么,你最怕让谁失望?” “……” 百草怔住。 “拿到冠军的时候,你第一眼最想看到的是谁?” “……” “有了好吃的,你首先是想着拿给谁吃?” “……” “有高兴的事情,你最想先跟谁说?” “……” “有了难过的事情,你又最想先跟谁说?” “……” “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当那些坏人打伤你的时候,你脑海中闪过的那个人是谁?” “……” 想着晓萤连珠炮般扔过来的这些问题,百草僵坐着,脸色越来越白。 “百草,我说这些,不是逼你去喜欢若白师兄。” 寂静的夜色里,晓萤坐到百草的床上,沮丧地说:“我只是害怕。怕你笨得像块木头,傻傻地连自己喜欢谁都不知道。怕有一天你自己终于明白的时候,会不会已经太晚……” 又呆了一阵,百草缓缓摇头,像是要摇掉心底的纷乱: “不,不是的。我喜欢的是初原师兄。” “如果初原师兄没有向你表白过呢?”晓萤追问说,“如果你不是已经知道初原师兄的心意,你喜欢的,究竟是若白还是初原呢?” “……但我已经答应了初原师兄。” 咬了咬嘴唇,百草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啊,”趴在百草的肩头,晓萤无力地说,“喜欢一个人,是因为喜欢他而喜欢,并不是因为答应了,所以而喜欢。你觉得,如果初原知道,你是因为承诺所以选择他,他会开心吗?” “……” 百草怔怔的。 “你必须要认清自己的心啊,百草,”叹息着,晓萤望着窗户的夜色,“否则,伤到的就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 窗外的月光皎洁如水。 躺在枕头上,晓萤已经沉沉地睡着了。坐在床边,百草的心情从未有过地混乱着,她呆呆地坐着,一遍一遍想着晓萤说的那些话。 *** *** 而从第二天开始,晓萤再没跟百草讨论过那个话题,而是全心投入到啦啦队的训练中。几乎所有松柏道馆的弟子们都报名参加了啦啦队,除了训练大家整齐划一的呐喊助威声,晓萤还带领大家制作了“百草必胜”的条幅、纸筒喇叭、闪亮花束和加油棒。 接着,负责买门票的阿茵传来好消息! 她不负众望地买到了观众席上最靠前的一块区域的观赛票,足足有100张! “百草加油!!百草必胜!!” “百草百草!!百战百胜!!” 每天傍晚松柏道馆的草坪上,全体啦啦队的队员们集合在一起,在晓萤的率领和指挥下进行各种练习,嘹亮的加油声响彻天空,映红天际的彩霞! 若白的手术日期最后也定了下来,正如百草担心的,手术的日期恰好跟决赛的日期是同一天。而就在临行前的第三天,医院的休息室里,初原告诉她说: “全国锦标赛,我会陪你一起去,作为队医和助教。” “……” 百草呆怔地望着他,脑中简直无法消化这句话,她紧张地喊:“不行!你要陪着若白师兄做手术,你不可以离开这里!” “是若白坚持的。” 眼神有些黯然,初原勉强地微笑说: “他太执拗了。我也同他说,比起你的比赛,他的手术要更危险,但是坚持要我随队一起去。或者你去劝劝他吧。” “……好!” 说着,百草夺步就往门口冲。若白手术时,她已经无法守在手术室外面,初原绝不可以再离开。万一,万一手术中出现什么意外,初原是医科院的高材生,是可以帮到若白的! “等一下。” 初原喊住她。 “百草,给我两分钟的时间。” 手指停留在门把上,百草怔怔地回头看他,她恍惚觉得他的语气中有一种陌生的东西。 “实习结束后,我会再回到美国。”窗外的天空飘浮着一丝丝白云,初原微笑,垂下目光,“这次,我可能会像上次一样,至少三年内不再回国。” “……为什么?” 百草呆呆地问。 “对不起,”初原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如天际的那抹白云,“似乎是我弄错了一件事情。” 百草没有听清。 她怔怔地走回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问: “……什么?” “是我弄错了一件事情,”笑了一笑,初原凝起目光,看向她说,“对不起,百草。我曾经以为我喜欢你,可是,时间越久,越发现,我对你的喜欢也许只是对妹妹一样的喜欢。” “……” 百草呆住。 “所以,我必须逃走了。”开玩笑般地说,初原揉了揉她的头顶,温柔地说,“否则,只要看到你,我的心里就会……就会充满内疚。” “不!不!” 心慌意乱地说着,百草拼命摇头: “我、我没关系的!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只是像妹妹一样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你不用内疚……我、我并没有伤心……初原师兄,你不要走……你只要告诉我就可以了……我不会再……” “傻丫头。” 声音哑哑地说着,初原用力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就是因为你不会伤心,我才伤心啊。” “呵呵,傻瓜,”看着她惊惶难过的双眼,没让她说话,初原轻吸口气,说,“并不是因为你。只是我想要去美国继续深造学业,所以想要抛下你……我这样自私又不负责任,骗你说喜欢,结果却又不是,你会很讨厌我吧。” “……” 拼命地摇着头,泪水从她的眼底静静涌出。 “不要因为我而哭。” 用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初原轻声说: “你的泪水应该只为那个深爱着你的人。虽然一直沉默着,但是始终将你视为最重要最宝贵,百草,若白喜欢你。” 泪水仿佛流不尽。 如星海般蔓延在她的脸上。 “去吧,”微笑着,初原一次又一次将她的泪水拭去,“去找若白吧。傻丫头,不要再错把承诺当成喜欢,不要让深爱着你的那个人再继续孤独下去。” 指间是她的泪水。 一滴一滴将他指尖的肌肤沾湿,初原望着她,心底深处在静默地痛着,仿佛重山间的回声,也许那痛楚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都难以平复。 …… 松柏道馆的老榕树上,陪她坐在星光晃动的枝桠间…… 昌海道馆的湖边,月光在涟漪上面如同细碎的银子般洒开,缓缓将她拥入怀中…… 越升越高的摩天轮里,夜空有渐次绽放的绚烂烟花,轻轻低头吻在她的额头,透明的玻璃将世界隔成只有他和她的空间…… …… 初原静静地凝望着她。 所以,还有那么多记忆,每一片记忆都是那么美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每当寂静地痛楚时,都可以一小片一小片细细地回忆。只要有那些记忆,她就还在那里,永远不会离去。 *** *** 走出医生休息室。 百草呆怔地站在走廊外的露台上很久很久,她的脑中仿佛被塞满了,又仿佛是空荡荡的。 傍晚的彩霞渐渐晕染在天空。 出来找她的晓萤急忙将她拉回病房,说大家还以为她失踪了呢。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百草求若白让初原留在医院,不要跟队一起去全国锦标赛。 若白坚持说,喻馆主夫妇和亦枫都会在医院,即使初原留下,也只是守在手术室的外面,并帮不上什么忙。而初原同她一去锦标赛,不仅可以做她的助教,一旦比赛中她的腿再度受伤或者出现什么问题,初原都可以及时治疗和处理。 无论百草怎样保持自己绝不会受伤,说手术过程中万一有什么情况,有懂医的初原在旁边会更稳妥,若白都不为之所动。 “放心吧,若白就交给我了。”亦枫打着哈欠说。 虽然心中嘀咕,但晓萤知道若白认定了的事情绝对不可能更改,也只能去安慰百草说: “是啊,应该没事的。” 后来,还是初原出面,找来了几个医生同事,答应说手术当日会调休同喻馆主夫妇和亦枫一起关注手术进展,晓萤也会每隔一会就同亦枫联系若白的手术情况。 百草才不得不妥协。 夜晚,望着床边已经基本整理好的行李包,百草又是久久难以入眠。她翻来覆去地想着,想了很多很多,终于在天空微微发白的时候,才恍惚地睡去。 *** ***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在训练馆集合,乘车出发去全国跆拳道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拨赛了。秋日上午的阳光静静洒照进病房,亦枫和晓萤轻手轻脚地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若白和百草。 “拿着这个。”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若白从里面拿出一只布袋。百草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放了六只又大又红的石榴。 “这……” 百草怔住,心中温热。 “这些石榴你带在路上吃。”没有告诉她,这几只石榴是他特意拜托亦枫帮他出去买的,若白凝视着她,正色说,“你告诉我,在比赛中什么最重要?” 想了想,百草郑重说: “冷静的头脑。” “是你的腿!”若白眼神严肃,道,“答应我,无论是否拿到冠军,你都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是。” 咬了咬嘴唇,百草说: “我答应你。” 审视着她的面容,半晌,若白才又说:“同你比赛的选手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你受伤的事情,你自己要当心。” “是!” “要听沈柠教练的话,听初原的话,”凝视着她,若白缓缓说,“不要逞强。” “是!” 百草点头说。 病房里变得安静下来。 输液的液体一滴一滴流淌着。 望着病床上虽然身体坐得笔直,但面容依然难掩苍白的若白,想到昨晚整夜未眠做出的决定,百草悄悄握紧身侧的双手,深吸口气,说: “……” 心中涌动着难以克制的情绪,声音却涩在喉咙里,她的脸涨成通红,身侧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 “你想说什么?” 若白看出她的紧张。 “我、我想说……若白师兄,我可能……可能……”闭一闭眼睛,百草涨红着脸,鼓足全身的勇气说,“……我可能喜欢你!” 窗外的阳光透明如琉璃。 雪白的病床上,若白身体僵住,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他的眼眸越来越漆黑,竟映得面色苍白起来,仿佛他没有听懂,仿佛听到的只是他的幻觉。 “我……我是说……” 当勇气终于冲破瓶颈,虽然还是脸涨得通红,但百草已没有刚才那么慌乱。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她凝重严肃地回望着若白说: “虽然现在我还不能百分百地肯定,我对你的喜欢,是那种特别的喜欢,还是仅仅是像喜欢师兄那样的喜欢。比赛结束之后,我会认真地去思考和确定这个问题。但现在……” 深吸口气,她小鹿般的双眼有异常的明亮: “不管是哪种喜欢,若白师兄,我喜欢你!我会为了你,打好这次的比赛,不仅要拿到冠军,而且还要不受伤地拿到冠军!” “嗯,知道了。” 漆黑的眼底渐渐升起星芒,若白的声音有些哑。 沉默着,若白依旧没有对她的表白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地望着她,半晌之后,示意她来到自己的病床边。 缓缓伸出手。 将她发间那枚有些歪掉的草莓发夹取下,用手指顺了顺她乌黑的短发,若白的动作略有些生硬和笨拙,却全神贯注地,如同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样,将那枚亮晶晶闪耀着光芒般的草莓发夹认真地为她重新夹好。 “去吧,我等你回来。” 目光无法离开她那双小鹿般明亮的眼睛,若白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心底的感情,才使自己的声音似乎淡然如常。 *** *** 跆拳道全国锦标赛暨世锦赛选拔赛在松阳市举行,在沈柠率领队员们到达之前,各地记者们早已从全国各地汇聚而至,许多关于比赛的消息和新闻开始源源不断地见诸各家媒体。 当沈柠带着百草等队员出现在大赛组委会提供的训练场地进行赛前热身时,等候已久的记者们立刻蜂拥过来,将她和百草包围住,提出的问题全部同百草与婷宜的比赛有关。 “沈教练,您对婷宜离开岸阳投入国家队是什么心情?” “沈教练,婷宜和百草都是出自您门下的得意弟子,对于她们之间的比赛,您认为谁的胜算更大?” “沈教练,百草的腿伤会对比赛造成多大的影响?” “沈教练……” “沈教练……” 在记者们连珠炮般地发问中,沈柠挑眉一笑,目光扫过众记者们,回答说: “百草的腿伤已经完全康复,冠军必定是属于她的!至于她的对手,我只有四个字,那就是——谁来谁死!” 谁来谁死! 沈柠回答的这句话,顿时成为当天所有媒体的重磅新闻,在各体育新闻和报纸上出现。百草的教练居然有如此的信心,再加上百草前段时间在日本、英国和美国参加国际比赛时横扫千军KO之王的霸气,受伤的消息传出后原本有些沉寂的“戚百草”这三个字,顷刻间又散发出熠熠光芒,成为夺冠的大热门! 五星级酒店的房间中。 盯着新闻节目中百草那行走如常的步伐,婷宜紧紧抿住嘴唇,心中怀疑着。难道百草的腿伤真的全好了吗?从行走间,她竟真的看不出百草有任何一点异常。 谁来谁死…… 握紧手中的遥控器,婷宜心中冷然一声。她倒要看看,一旦交手,究竟死的会是谁! 体育馆旁的宾馆中。 “哇,沈柠教练居然这么霸气啊!” 瞪着报纸上那硕大的四个字“谁来谁死”,晓萤咋舌地说,又挠挠头,不解地看向百草: “可是,为什么沈柠教练要这么说啊,明明你的腿……” 坐在床边,百草也有些茫然。 当时沈柠教练一句话也不许她说,回答完毕记者的提问后,就带领大家进行了封闭训练,但只允许她做一些热身运动,防止被记者偷拍。 “我懂了!” 刻苦冥想之后,晓萤大呼: “沈柠教练是为了激励你!你看,沈柠教练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如果你最后没能拿到冠军,沈柠教练岂非很没面子,所以她是为了逼一逼你,让你全力作战!” 医院的病房里。 若白和亦枫也从电视里的体育新闻看到了沈柠教练说出那四个字时的画面。 亦枫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说: “哈,沈柠教练居然也玩心理战。” 沉默着,若白半躺在病床上,目光紧紧凝视着新闻节目中的百草。无论是行走还是被记者们偷拍的热身动作,她的举止都看不出任何异常,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腿伤的影响。 而他深知—— 她的右腿膝盖依旧无法发力,一旦用力,就会有撕裂的疼痛感。 这样的她,真的可以去参加比赛吗?而沈柠教练故意做出高调的姿态,应该也是在担心百草的右腿,怕百草的对手们看出弱点所在,集中攻击百草的伤腿。 当关于百草的新闻结束,电视画面转为对婷宜赛前训练情况的采访时,若白的目光落在床边的那只石榴上。 那是她执意留下的一只石榴。 是六只中最大最红的一只。 病房的灯光映着红红的石榴,映出小小的光芒,若白的手指轻轻碰触着它,脑中又一次闪过赛前离别那日,她那涨红羞涩的面容。空气中有石榴清淡的气息,窗外是深深的夜色,明天就是她预赛的日子。 *** *** 松阳市体育馆。 坐在观众席中,身边有梅玲、林凤、光雅、申波、寇震,还有从松柏道馆一同赶来的足足几十人的加油啦啦队,晓萤的心却紧紧地悬着。因为参赛的人数众多,这场预赛要整整进行一天,赛程之长,强度之大,都是以前她从未见过的。 如果是以前,凭百草强悍的身体素质,就算预赛要进行两天,连打十场,晓萤都完全不怕。可是,百草现在腿伤未愈,赛程越长将会越难支撑。而且,为了争取参加世锦赛的机会,参赛的所有队员都会拼尽全力,受伤未愈的百草不会在预赛就被淘汰吧…… “要相信百草。” 看出晓萤的担心,林凤镇定地说。 “是的,”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申波说,“既然沈柠教练带百草来参加比赛,就说明沈柠教练对百草有信心。” “嗯。” 咬咬嘴唇,晓萤努力扫去心中的阴影。当看到百草从选手准备区出来,已经准备上场,她立刻右手一挥,率领着啦啦队高声喊着: “百草加油——!百草必胜——!” “百草加油——!百草必胜——!” 坐在深蓝色赛垫旁的选手椅上,百草可以听到晓萤她们的加油助威声。黑压压的观众席,晓萤她们的坐席就在赛场边,近到只要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她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听到她们高亢响亮的声音。 “百草加油——!!百草必胜——!!” “百草加油——!!百草必胜——!!” 在热烈喧闹的赛场,晓萤带领的啦啦队是最显眼和最引人注目的,似乎注意到了百草望过来的目光,晓萤她们更加激动起来,齐声呐喊着: “百草百草,百战百胜——!!” “百草百草,气冲云霄——!!” 望着观众席上的晓萤她们,百草心中涌满滚烫的情绪,直到初原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仔细检查出发前为她右腿绑上的绷带是否结实,她才晃过神来。 “拿出气势来,不要让对手看出你的伤!” 这是正式上场比赛前,沈柠对她布置战术时最重要的一句话。 “喝————!” 比赛开始了,出乎晓萤她们意料的是,明明在训练中针对百草的受伤情况沈柠教练着重让百草练习防守反击的战术,可是预赛的第一场,百草依旧采用了强悍的主动进攻打法! “这……” 看到刚刚开场百草就勇猛地一个旋身飞踢,向来自浙江省队的李碧胸前踢去,晓萤吓得手心淌汗,面色惨白地颤声说: “怎么这样……” “啊!” 光雅也惊呼失声。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响,在赛台璀璨的灯光下,百草的左腿已踢中李碧的前胸,将身着蓝色护具的李碧踢得连退了好几步! 2:0。 “哇——————!!!!” 震惊之后,晓萤她们激动地跳起欢呼!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受伤之后的百草竟然还是可以踢出这么强有力的旋风飞踢!难道,难道百草真的已经完全恢复了?!难道那句“谁来谁死”并不是沈柠教练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如此吗?! 如果这样,那么胜利除了属于百草,再不可能属于别人了!尤其这次锦标赛,采用了世锦赛新颁布的规则,凡是旋身动作击中有效部位,都会在原有的得分基础上再多加一分! “百草威武————!!!!” “百草必胜————!!!!” 声势浩大的呐喊声声势浩大地在体育馆内响起,松柏道馆啦啦队将这里已经俨然变成了百草的主场! 同时,站在另一块赛垫旁等候比赛的婷宜也看到了百草旋身踢出的那一脚。 瞳孔一紧。 婷宜面容冷然。 而只有距离这块赛垫最近的初原和沈柠,留意到了百草从半空中落地时,她的右腿那克制不住的微微一颤。 初原忍不住想要上前一步。 沈柠重咳一声,示意他保持冷静。 勉强站在深蓝色的赛垫上。 膝盖处,仿佛筋肉被扯断般的剧痛一波波向着全身辐射而来!百草痛得眼前发黑,右腿无法克制地阵阵颤抖,背脊也瞬间痛出一层冷汗。虽然踢出的是左腿,但作为支撑的右腿依然难以承担重负。 幸好…… 踢中了。 指甲死死掐进掌心,百草努力保持面容的平静,不能被对手看出来,不能被对手发现她右腿的异常。否则,对手将会集中全力向她的右腿进攻。 观众席上的晓萤并没有想到这么多。 当第二局的两分二十六秒,百草以一个反击后踢将李碧KO时,她同梅玲、光雅一起激动地振臂欢呼! 记者席上的媒体记者们也看得激动不已,当百草受伤的消息传出后,他们一度以为百草至少将会很遗憾地错过这届世锦赛,没想到,她居然可以这么快地恢复过来! 果然是有着超强的身体素质啊! 也许,她真的可以代替婷宜,打破由韩国少女宗师李恩秀一手创造的跆拳道神话! 退场后。 离开热烈喧嚣的赛场,进入相对安静选手休息区。在最僻静的角落,刚一坐入椅子,百草的身体就如同抽搐般颤抖起来,一层一层的冷汗涌上来,她虚弱地闭上眼睛,吃力地喘着气,不让疼痛夺去她的神智。 “很痛是吗?” 初原急忙半蹲下来,将她右腿的绑带一层层解开。因为比赛,绑带已经有些松开,被冷汗浸透,而全部解下来之后,露出的是她已经开始红肿发烫的膝盖。 初原顿时眉心大皱。 一边急忙拿出冰冻缓痛喷雾喷在她的膝盖上,一边对沈柠说:“不能再用这种打法了!” 看着百草的膝盖,沈柠同样皱眉,沉吟片刻,说: “嗯。既然第一场已经拿下,后面的几场可以稍微调整一下战术。但还是那句话,百草,你不可以被看出身上有伤,否则比赛将会更难打。” 深呼吸几下,喷雾的冰凉在膝盖处散开,怕初原和沈柠教练担心,百草用力地回答说: “是!” 这时,婷宜正在场上比赛。 似乎同以往的比赛一样,婷宜穿着雪白的道服,梳着黑亮柔顺的马尾,她亭亭玉立,身姿优美。看婷宜的的比赛更像在看一场跆拳道表演,她出腿无比的精准,旋身无比的优雅。 随着婷宜一次次的得分。 体育馆内喝彩和加油声越来越热烈,气氛热烈程度居然渐渐有超过刚才百草比赛时的趋势! “哼。” 观众席中,晓萤扁扁嘴。说她狭隘也好,自私也好,婷宜是这次百草最大的竞争对手,她才不要为婷宜加油呢。正想着,身旁的梅玲却忽然激动地高喊一声: “好——!” 晓萤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是婷宜又一次踢中了对手,比分由4:1变成了5:1。 “喊什么喊!”晓萤忿忿地白梅玲一眼,“婷宜已经不是队友了,她是百草的对手!拜托你把立场站稳一点好不好!” 有点不好意思,梅玲讪讪地说: “我……我只是觉得……刚才婷宜使出的那一记直踢,又快又漂亮……还、还蛮精彩的……” “精彩什么呀!”晓萤再丢给她一个大白眼,“再精彩还能比百草的旋风三连踢精彩吗?!而且,为这种叛徒加油……” “够了啊,”林凤瞪晓萤一眼,“不管怎么说,婷宜都曾经是咱们的队友。而且就算婷宜是对手,对手打得漂亮,也照样可以喝彩!” 扁了扁嘴,晓萤气哼哼地扭过头去。 光雅摇头,只觉得晓萤双重标准得太厉害了。当年道馆挑战赛,常胜道馆的弟子们对改投松柏道馆的百草表示不满,晓萤当时的说法可不是这样。 “婷宜进步很大。” 用圆珠笔在永远不离手的笔记本上记录着,申波忽然感叹地说。 “是的,”目不转睛地望着比赛中的婷宜,林凤思考着说,“虽然防守和进攻的方式同以前区别不大,但是……” “力量增加了很多。”寇震插话说。 “力量?”晓萤不屑,“婷宜一贯最看不起力量型的选手了,评论人家力量型的选手是有勇无谋,殊不知她那种纯技术派的打法才是花拳绣腿。” “砰——————!!” 就在观众席中的她们正讨论的时候,深蓝色的赛垫上,婷宜闪过对手的进攻,身影一晃,一记反击直踢重重踢在对手的腹部! “砰——————!!” 那踢中的声音恍若闷雷炸响! 观众席中,晓萤错愕地张大嘴巴,看到被婷宜踢中的那位选手竟被踢得连退几步,后仰跌倒,半晌爬不起来,然后裁判开始数秒。 这—— 这是婷宜吗? 从小时候开始,她看过无数次婷宜的比赛,婷宜是典型的技术流,腿法精准,但是力量并没有太强,被誉为跆拳道中的优雅派。刚才那如闷雷般爆发出来的力量,真的是由婷宜踢出的吗? 这一场,婷宜KO胜。 “婷宜————!!” “婷宜————!!!!” 观众席中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喝彩声! 前来观战的观众们基本都是跆拳道迷,身为跆拳道迷自然都会对女子跆拳道界最耀眼的明星方婷宜有所了解。习惯了婷宜优雅的进攻方式,突然看到她脱胎换骨般,在优雅中竟然能够加入强悍的力量,怎能不让满场的跆拳道迷为之精神大振! 他们曾经以为,只有黑马般出现的KO王戚百草才是终结李恩秀神话的希望,而此刻,婷宜却让他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媒体席上的记者们也激动起来! “啊……” 观众席上,梅玲被震撼到眼睛无法眨动。 “没有想到,”林凤吃惊地说,“婷宜也可以具备这样的力量。” 在她的心中,婷宜虽然极具跆拳道的天赋和灵气,但毕竟是千金小姐,有些娇气,训练中耐不得苦,在出腿力量上没有太多优势。而现在,婷宜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将力量提高到了这种程度呢?即使百草没有受伤,当遇上兼具了力量与腿法的婷宜,比赛也会很难打吧…… 通过转播的电视画面。 选手休息区的沈柠也看到了刚才婷宜的比赛,然而她眸底神色复杂,并看不出在想什么。 两分钟后,刚刚退场的婷宜也回到了选手休息区,她走在教练和外公的身后,目光看到了这边的沈柠、初原和百草。视线在初原身上多停留了一秒钟,婷宜唇角露出一个微微嘲弄的神情,漠然地跟随着教练走入单独为她准备的VIP休息室。 “腿还疼吗?” 重新将百草的右腿用绷带一层层裹起来,初原担心地问。他将她的腿包得结结实实,仿佛并没有在意方才婷宜的出现。 “……好多了。” 思绪还停留在屏幕中婷宜将对手KO的那一脚,百草有些恍惚地回答说。如果她的腿没有受伤,婷宜那出腿的力量她并不畏惧,就连金敏珠那火山爆发般的力量她也未曾畏惧过。 然而,就连同刚才并不算太强的对手交手,她的右腿也如同撕裂般的剧痛。虽然她要求自己一定要拿到冠军,可是—— 她真的可以吗……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虽然在满场观众的眼中,百草仍旧是轻松取胜。但只有百草自己知道,到最后一场比赛的时候,哪怕并不出腿,只是站在赛垫上,右腿也如撕裂般地剧痛。 冷汗一层层地冒出。 道服的背心早已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膝盖处滚烫滚烫,如同正在火山蒸着的滚烫的馒头,在最后一场比赛时,她痛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到后来甚至连对手的身影都看得有些模糊。 “喝————!!!” 可百草不敢示弱! 她知道,越是如此她越必须显出声势!比分已经3:1,距离第三局结束的时间只剩下不长的时间,哪怕痛得将牙齿咬碎,她也要撑到比赛终止! “喝——————!!!!” 在疼痛的黑暗眩晕中,百草喝出全身的力气,踢出一记横踢,左腿朝着对手的胸口进攻而去! 观众席上,纵使晓萤再迟钝,也早已察觉出了百草的异常。虽然场面上看起来,百草一直保持着优势,进攻仍旧凌厉,似乎没有任何受到腿伤影响的迹象,然而—— 百草踢出的始终是左腿! 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无论是什么腿法,百草始终用的都是左腿……而且,就算是左腿,进攻时的力量感也比以往减少了很多。 手心握出冷汗。 连加油声都忘记去喊,晓萤的心脏紧紧悬着,当看到百草向对手踢出那记横踢后身体竟然有些摇摇欲坠,她吓得死死掐住梅玲的胳膊。梅玲也紧张得脸色发白。 “坚持!坚持住!” 身体前倾,林凤凝目望向深蓝色赛垫上的百草,低声为她加油!这已经是预赛中百草的最后一位对手了,只要战胜,就能够参加明天的复赛和决赛! 体育馆顶棚照射下来的灯光,一阵阵炫目而刺眼,进攻无效而返,百草勉力站在深蓝色的赛垫上,疼痛自右腿膝盖再次剧烈地翻卷而上! “喝————!” 就在百草还没能将身体重心完全站好的时候,对手一击反击后踢向她的头部踢来!疼痛使得她无法看清那一腿踢来的方向,只是当那裂空的腿风袭来时,靠着身体本能的反应向左一闪—— “呼——” 擦着头部的红色护具,对方的腿将将踢空!然而,百草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对手竟又迫不及待再次发起进攻! “啊……” 眼看第三局比赛即将结束,百草的对手竟突然变得勇猛起来,狂风暴雨般向百草发起一轮又一轮的进攻,晓萤焦虑得坐立不安,盯着一分一秒逝去时间的记分牌,祈祷着比赛能够快些结束。 “对方似乎发现了。” 看到场上的局面,申波神色凝重地说。 “百草……好像已经坚持不住了……”望着红色的头部护具下百草苍白痛楚的面容,光雅也担心得面色发白。 “她的腿毕竟还没有好,能坚持打完前几场已经很不容易,”胳膊被晓萤掐得很痛,梅玲吸着气,同林凤一样喃喃念着说,“百草,坚持!坚持住!” 深蓝色的赛垫旁。 看着百草已被对手一连串的进攻逼得步步后退,沈柠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她叱声厉喊道: “进攻————!!百草,进攻————!!!” “喝————————!!!” 人声鼎沸的体育馆内,在对手又一次进攻而来的瞬间,百草右腿支撑旋身,强忍住膝盖处撕裂般的剧痛,高高跃起—— “砰————!!” 左腿灌满全身的力量,向着对手扫踢而去! 时间凝固在2分41秒。 “砰————!!” 被那一脚踢中,对手的身体僵立了几秒,便如石碑般重重向后仰倒!满场惊呆,又过了几秒,才爆发出惊涛骇浪的欢呼声!果然是KO之王!原来之前的退让只是为了麻痹对手,是要趁对手放松进攻之际,给对方如此致命的一击啊! “百草————!!!” “百草————!!!” 为这气势惊人的一腿所折服,体育馆内响起惊天动地的喝彩呐喊声! 在裁判宣布百草KO获胜之后,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缓缓取下头部的红色护具,用手背擦了下满额的汗水,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唇角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朝着四周观众席鞠躬和挥手致意。 另一块赛垫旁。 婷宜也正要开始她的最后一场预赛,冷冷地望向对观众致意后缓缓退场的百草,她的目光久久盯着百草那条行走中似乎正常无比的右腿。 Chapter15 回到宾馆,当初原小心翼翼地一圈一圈将绷带从百草的右腿上解开,当晓萤、梅玲、林凤、光雅她们看到那又红又肿滚烫得如刚出锅肘子般的膝盖,梅玲和光雅倒吸一口凉气,晓萤的眼泪就已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了。 “这、这可怎么办……” 抽泣着,晓萤眼圈红红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百草的膝盖。 “……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的腿明明还没有好,怎么可能在比赛中好像没事人一样……很痛是不是……对不起……百草……”悲伤和歉疚又一次击垮了晓萤,她越想越难过,大哭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的腿就不会受伤……如果你的腿没有受伤,今天只不过是预赛,你就不会打得这么吃力……”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白了晓萤一眼,林凤叹息说,“百草的腿现在这个样子,明天的比赛该怎么打啊……” “是啊……” 梅玲眉头深锁。虽然在体育馆内,百草咬牙坚持,表现得正常无比,可以骗过在场的所有选手。可是,一上大巴车,百草就痛得浑身冷汗,再也无法支持,右腿痛得连走路都异常艰难。 “要不,”光雅低声说,“明天的比赛就弃权吧。” “什么?!” 晓萤大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光雅。 “腿伤这样严重,就算明天去比赛,也很难拿到冠军,”虽然不想说泄气的话,可是,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叮嘱,光雅心中难过地说,“万一既不能拿到冠军,又在比赛中受伤,是得不偿失的。” 晓萤默然。 梅玲和林凤的神情也黯然下来。 “我没事。” 忍痛摸了摸发烫的膝盖,百草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大家说: “今天……今天我是故意保持实力……今晚休息一下,明天腿伤就可以恢复了……” 听到她说的话,初原默默皱眉。 喷完缓痛喷雾后,他又将镇痛疗伤的药膏厚厚一层抹在她那红肿发烫的膝盖上。虽然今天的比赛没有造成更严重的拉伤,但是她的膝盖发炎情况已经非常严重。 在比赛的间隙,他接到了好几个若白打来的电话。 如果不是百草事先央求过他,为了若白手术时心情平静,一定要对若白报喜不报忧,他很想将真实的情况告诉若白,请若白劝阻她不要再继续比赛。 “沈柠教练怎么说?” 思忖了一下,林凤问百草。回到宾馆之后,沈柠安排了一下大家的晚餐,就匆匆离开了。 “……” 百草一怔。 我必须告诉你,你的腿伤已经不适合再进行比赛。即使坚持参加明天的比赛,你将会遇到来自国家队的董彤云和婷宜,以你的目前的状况,获胜的几率十分渺茫。 最后一场预赛结束后,在选手休息区,沈柠教练正色对她说。 是继续比赛,还是弃权退赛,这个选择由你自己来定。 “沈柠教练说,我可以继续比赛。”暗暗握紧手指,百草拿定了主意,面对大家关切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用力说,“不管是否最终能拿到冠军,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既然已经有了机会,我都想试一试!” *** *** 吃完晚饭,百草的右腿已经痛到无法站起来,在晓萤的帮助下,她勉强洗了一个澡。打开窗户,让夜风轻轻吹进来,望着夜空中的星星,百草调整好心情,让自己忘掉疼痛发烫的膝盖,当唇角弯出笑容时,她按下手机的按键。 夜空中闪烁着同样的星芒。 半靠在雪白的病床上,若白听着前来巡房的主治医生介绍和安排关于明天手术的事项,他认真地听着,然后只提出了一个请求。主治医生错愕地摇头拒绝,然而拗不过他的坚持,最终还是同意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若白和亦枫两人。 电视机中沙沙播放着体育新闻,讲述着跆拳道全国锦标赛中的两个热门夺冠人选,方婷宜和戚百草都顺利晋级,决赛将在明天举行。 “从今天的比赛情况来看,被寄予厚望的新秀戚百草的伤势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样严重,她连战连胜,两次将对手KO。”站在体育馆中,镜头前的记者握着话筒侃侃而谈,“今天方婷宜的状态也非常出色,进入国家队后她的实力似乎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明天的决赛很有可能将会在方婷宜和戚百草两人之间进行,相信届时比赛一定会十分激烈!” 紧紧盯着电视画面。 若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百草的镜头。 “你看,记者都说了,百草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明天你就要动手术了,早点休息吧。”亦枫打了个哈欠说。因为预赛没有进行电视转播,整整一天若白都在担心赛场上的百草。即使初原在电话中说百草的比赛是顺利的,若白还是没有停止过一刻担心。 “……” 若白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病床上的黑色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形 ……” 寂静的病房中回旋着低沉深情的男声,望着来电显示上闪烁的百草两个字,若白垂下睫毛,掩去眼底的忧色,接通了电话。 “喂。” 若白哑声说。 当手机那边传来若白的声音,百草的眼睛瞬时如窗外的星星一样明亮起来。她紧紧握着掌中的白色手机,生怕漏听掉任何一丝声音,紧张地说: “……我,我是百草” “嗯。” “我进入明天的复赛了!”耳朵紧紧地贴在手机上,百草贪心地想听到更多的声音,“……我的膝盖没有再受伤,沈拧教练说我可以明天继续参加比赛。” 手机那端沉默着。 “师兄……” 百草的心紧紧地提了起来。 良久,若白似乎叹息了一声,哑声问: “药膏敷上了吗?” “敷上了!”她急忙说,紧接着又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你的手术……还是排在明天,是吗?” “嗯。” “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手指紧紧握住手机,不愿意漏掉哪怕只是他的一声呼吸,她的心脏紧张颤抖,声音却努力显得放松,“明天的手术一定、一定会非常顺利的。” 寂静的病房。 亦枫已经关掉了正在播放体育新闻的电视。听着手机那端她声音中掩饰不住的紧张,若白沉默了一下,哑声说: “别担心,手术会顺利的。” “嗯!嗯!” 即使看不到她的动作,若白也可以想象出她正在用力地点头。眸底染上一抹雪山云顶般淡淡的笑意,他静声说: “因为我还要等你的答案。” 窗边,百草愣了愣,傻傻地问手机那端的他: “答案?” 手机里,隔着远远的距离,若白的声音淡如云霭:“你对我的喜欢,究竟是怎样的喜欢,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脑中轰的一声。 百草傻傻地愣在那里。 紧紧地握住掌中的白色手机,她的脸颊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心脏以一种脱缰的频率急速地飞撞着,扑通、扑通、扑通,手心里涌出潮热的汗水,她喉咙中亦滚烫,耳膜轰轰的,竟有些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楚: “我……我对你的喜欢是……” “回来再告诉我。” 病房的窗外星光点点,如同她倔强明亮的眼睛。打断了手机那端她的话语,望着枕边她留下的那只最大最红的石榴,若白缓慢而低哑地对她说:“等你打完比赛,没有受伤,好好地回到我的面前,再把答案告诉我。” 挂掉手机。 望着掌中同她的那只一模一样的黑色手机,若白久久地沉默着。他想要听到她的答案,但不是现在。他要她好好的没有受伤的进行完比赛,他也要自己能够撑过手术,能够具备照顾和保护她的能力。 红红的石榴散发着清淡的香气,就像她对他说喜欢时涨红着脸颊的可爱模样。手指轻轻碰触着那只石榴,若白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温柔。 *** *** 第二天,一起床晓萤就忧心忡忡。 虽然看起来百草的膝盖看起来没有前一天那么红肿,但下地行走时百草那强忍痛楚却假装无事的表情却被她看得清清楚楚。连走路都这么困难,今天的比赛究竟该怎么打呢? 她也不懂,沈柠教练为什么还同意百草继续比赛。难道沈柠教练真的觉得,以百草这种状况能拿到冠军?或者…… 啊! 会不会是沈柠教练故意借机除掉百草,为婷宜以后的征战扫清障碍!打个寒战,晓萤赶快让自己忘掉这个可怕的想法! 不管怎样,既然百草已经下定决心,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和害她受伤的罪魁祸首,晓萤都决定挺百草到底! 可是当晓萤雄纠纠气昂昂地带着啦啦队来到体育馆时,赫然发现体育馆内的气氛和昨天迥然不同。可恶,明明昨天只有她们一个啦啦队,怎么今天突然有一支声势浩大的为婷宜加油的啦啦队冒出来! 那支啦啦队的人数简直有她们的两倍。 而且居然就坐在她们旁边! 居然还统一着装,胸前和背后都印着“婷宜加油”的醒目标语!居然来得比她们还早,已经在体育馆内声势浩大地喊着: “婷宜加油————!!!” “婷宜加油————!!!” 气氛热烈无比,搞得好像这是婷宜的主场一样。 有没有搞错! 瞪着那支凭空冒出的婷宜啦啦队,晓萤气得鼻子都歪了,不带这样的,要出现昨天就出现好不好!突然这么多人,让她毫无防备放松了警惕,这不是偷袭是什么! “如果预赛都需要加油才能赢,实力究竟是有多弱呢?” 似乎听到了晓萤愤怒的声音,隔壁的婷宜加油团的美女团长横她一眼,轻飘飘地说。 晓萤气得要爆炸了,冷笑着横一眼还回去: “实力强大的选手,即使预赛也能够将每场打成经典之战,作为粉丝自然不能错过。比赛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我们可没有你们那么功利!” 在婷宜的美女团长脸僵住的时刻。 晓萤右手一挥,昂头挺胸地带领着松柏啦啦队高声呐喊着:“百草百草————!!!!加油加油————!!!!”“百草百草————!!!!必胜必胜————!!!!”顿时将体育馆又扳回百草的主场。 切,想跟她斗嘴,再修炼几年吧! 选手休息区。 没有让百草进行赛前的热身,沈柠让她坐着休息,初原又仔细检查了一次她腿上的绷带,直到确认已经裹得结结实实。 “保存体力。” 看了百草一眼,沈柠神色复杂地说: “虽然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都不好打,但你必须把最好的状态调整到最后的决赛。” “是。” 努力忘记膝盖处传来的疼痛,百草回答说。她知道,今天的比赛非常难打,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恶战的心理准备。但此刻—— 她望向墙壁上的时钟。 8点50分。 若白的手术快要开始了吗? *** *** 岸阳,医院。 长长的走廊,护士推着病床向手术室走去,床脚的轱辘在地面发出寂静的回响,亦枫、喻馆主夫妇紧紧陪在旁边。雪白的病床微微颠簸,若白的面容苍白削瘦,却并没有紧张的神色,只是默默地想着—— 她的比赛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 ***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百草加油————!!!” “百草加油————!!!” 这边的加油声刚起,那边的加油声也较劲般的呐喊起来: “婷宜加油——————!!!!” “婷宜加油——————!!!!” 当婷宜在四分之一决赛中率先出场时,婷宜加油团的呐喊声更是空前高昂。而婷宜的表现也没有辜负加油团的期望,在第二局的时候就已经以6:2的大比分领先! “……” 胸口堵着一口闷气,坐在观众席上,越是看到婷宜表现出色,晓萤越是郁闷。当第三局一开始,婷宜一个反击前踢,将比分又拉大到7:2时,晓萤撇了撇嘴,说: “哼,也没什么了不起!踢中了对手这么多下都没有将对手KO,我还以为她真的力量大增了呢,如果换成是百草,早就KO获胜了!” “也许她是在保存实力。” 抬起头,申波研究着比赛中的婷宜。 “是的,打到现在婷宜似乎都还没有流汗。”林凤皱眉说,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自从婷宜改投入国家队,她更希望百草获胜。“原本百草和婷宜之间的胜负就很难讲,现在百草受伤,婷宜又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百草上,绝对不会轻敌……” “希望百草能够骗过婷宜,希望婷宜发现不了百草的腿伤还没好。”光雅喃喃说。 梅玲的脸色变了变。 看到婷宜顺利拿下第三局,最终将比分定格为9:3,在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优雅含笑退场,晓萤的胸口郁闷得都开始发疼了。 隔了一场之后,百草的四分之一决赛开始了。 “百草百草——!!必胜必胜——!!” “百草百草——!!百战百胜——!!” 化郁闷为力量,晓萤高声带领着啦啦队奋力呐喊着,将体育馆内掀起一阵阵的热浪! 然而,百草的这一战却赢得并不精彩。她基本舍弃了主动进攻的打法,全面采用防守反击,场面一度十分沉闷,除了始终高喊着加油的松柏加油队外,有些观众甚至开始走动。 最终,百草仅仅以3:2险胜。 *** *** “从刚刚结束的这场比赛来看,戚百草似乎不在状态,”手术室内一台收音机以最低的音量沙沙地直播着正在进行到跆拳道全国锦标赛,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若白凝神静听,“很多次机会,戚百草都没有抓住,不知道是临场战术出了问题,还是她的体能出了问题。而反观前面结束的比赛,方婷宜的表现则非常突出……” 手术台旁,医生们已经开始准备手术中的器械。 麻醉师将药液灌入针管,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病人要求在手术室听广播,并且签下了承担相应后果的文件。 *** *** “还能支持得住吗?” 一进入选手休息区,初原就扶住已然痛得浑身是汗的百草,扶她在僻静的角落坐下。 “可以。” 痛得嘴唇微微哆嗦,百草吃力地向他挤出笑容。经过了前一日整整一天的比赛,膝盖竟已痛到完全无法受力。现在的她很庆幸若白没能来现场,否则在他面前打得这么窝囊,她会觉得很丢人。 “打得很好。”沈柠安慰她说,“再拿下一场,就可以进入决赛了。” 接下来的半决赛,婷宜依旧打得优雅迷人,光芒夺目,以4:2的比分顺利地率先进入决赛。而百草的半决赛仍然打得磕磕绊绊,几度让晓萤的心都悬了起来,比分一直交替上升,而百草移动的步伐变得越来越缓慢和吃力,到了第三局—— “杀————!!!” 来自国家队的董彤云奋声大喝,全力跃身而起,左腿踢出,用一个下劈朝着百草的头部击去! 这一击的速度并不算快。 而且在董彤云刚刚出腿的那一刻,百草的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向右闪出,只要闪开,然后旋身后踢—— 然而…… 右腿刚刚受力,只是一个简单的挪步,膝盖处竟骤然如筋肉扯裂了一般,巨大的疼痛如飓风般席卷全身,百草痛得眼前发黑,腿一折,整个人向赛垫扑去! “啊————!” 观众席上,晓萤失声尖叫! 冰冷的手术台旁,收音机里也沙沙地传出解说员惊讶的声音:“……戚百草的身体没有站稳……” 麻醉中的若白睫毛微微一颤。 明亮的无影灯下,外科大夫拿起手术刀,手术开始了。 体育馆的灯光明亮得刺眼。 踉跄了一步,痛出的冷汗已经模糊掉百草的视线,她死命咬紧牙关,撑起右腿,没让自己跌倒在赛垫上,肩膀却已躲闪不及—— “砰————!” 董彤云的那一脚重重踢中她的左肩! 3:3平。 虽然在最后的加时赛,百草以一个旋身后踢最终还是战胜董彤云进入了决赛,虽然她看起来似乎还是行走如常。 但是观众席中。 晓萤她们的心早已沉沉地沉到了谷底。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她们怎么会看不出,百草的腿伤已经严重到步伐比平时慢了许多许多,而红色护具下,百草的面容苍白得仿佛被雨水淋湿的白纸。 呆呆地坐在观众席,晓萤眼圈发红,心情复杂极了。 她既想继续为百草加油,希望百草能够拿到冠军。可是,可是此时的她又无比希望百草能够不要再进行比赛了。 百草的腿…… 第三局时的那次险些跌倒,是不是又受伤了。 这一刻,她突然无比地理解若白,她突然懂了为什么若白那么强烈地想要阻止百草来参赛。同百草的身体和伤势比起来,能否拿到冠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而且,即将开始的与婷宜的决赛势必是一场恶战。 百草…… 百草该怎么去打,会不会又再一次受伤…… 选手休息区。 外面的赛场已经在开始进行复活赛和铜牌争夺战,观众们热烈的加油声一阵阵地传进来。冷汗一层层地冒出,闭着眼睛,百草的嘴唇痛得哆嗦,却一声也不敢吭,她用力地深呼吸,希望在决赛开始之前能将身体的状态调整过来。 加时赛中的旋身后踢,使得右腿膝盖的伤处又被拉伤,疼痛得完全无法站立,退场时的每一步都痛如刮骨。 所以,她不敢让初原解开她腿上的绷带。 她怕他会阻止她。 只剩下一场,只要再打完这一场,只要战胜婷宜,她就可以拿到冠军,就可以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就可以…… 完成若白的心愿。 “她不可以再继续比赛!” 即使百草不让他解开绑带查看伤势,但是她痛得面容苍白,痛得额头都发起了低烧,初原如何能不清楚她的伤处的严重情况?而正在他想要强行解开她的绑带时,沈柠却拉住他,将他拉到旁边。 看着沈柠教练,初原坚持地说: “请您阻止百草,如果您不阻止,身为队医我可以直接向组委会提出让她退赛的请求。” “她可以。” 似乎并没有生气,沈柠回答他。 “您难道看不出来,她的膝盖已经难以站立、难以移动、难以施展任何腿法了吗?”眼中有着不赞同,初原克制地说,“而您带了婷宜那么长的时间,对婷宜的实力应该很了解。百草目前这种状况,即使参加决赛,也很难战胜婷宜,却可能让她膝盖的伤势严重到今后也难以挽回!” 沈柠若有所思地望着初原,说: “是的,我很了解婷宜的实力。但你是否了解百草的实力?如果是若白在这里,他绝不会认为百草会很难战胜婷宜。” 初原一怔。 “如果只有在一切状态良好的情况下才能战胜婷宜,如果膝盖受了一点伤就无法战胜婷宜,”沈柠挑眉说,“如果百草的实力只有如此,我为什么要舍弃婷宜,而选择她呢?” 沈柠抬手打断他: “我知道,你担心她的伤。但就像百草自己所说,世上并没有那么多顺利的事情,这次因为腿伤,下次就可能因为生病,如果每次都选择放弃,怎么可能拿到冠军?既然参赛是她自己的决定,作为教练,我不会去阻止她。” 初原沉默下来。 望着角落里紧闭双眼,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将身体状态恢复得好一些的百草,是的,他知道她不会放弃。 呼吸一下一下地调匀。 闭着眼睛,百草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忘记正在进行中的若白的手术,忘记腿伤,忘记刚才险些落败的半决赛。她让自己的脑中安静下来,就如同一个睡眠,不知道过了多久,右腿的疼痛渐渐被她忘却,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VIP休息室的门打开,有一行人的脚步声经过她的身前。 其中有一人的脚步声很是熟悉。 那人的脚步声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百草心中一怔,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那果然是婷宜。 雪白的道服,婷宜傲然地站在那里。 冷冷地高昂着头,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百草身上,而是冰冷地望着初原。眸底有着复杂的神色,婷宜抿紧了嘴唇,冰冷地盯着站在百草身旁的初原。 初原对她颌首。 婷宜只是嘲弄地冷哼了一声,又冷冷地看了一眼沈柠,跟在国家队黄教练和外公的身后,走出了选手休息区。 百草呆呆地望着婷宜消失的方向。 从始至终,婷宜都没有看过她,仿佛她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存在。而从婷宜的神情中,她能感受到婷宜冰冷的敌意。 是的。 敌意。 不是即将开始比赛的对手,而是敌人。 “走吧!” 默叹一声,沈柠将头转回来,看向百草,正色说: “如果想拿到冠军,如果想参加世锦赛,那就去将婷宜打败!” *** *** 手术室。 无影灯下,手术正在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旁收音机的音量已被拧到最小,沙沙地从里面传出解说员的声音: “……决赛即将开始,从前面结束的比赛来看,似乎是方婷宜的状态更好,而戚百草的表现并不如前段时间在国外参加比赛的时候……” “嘀——、嘀——、嘀——”。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声响,麻醉昏迷中的若白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似乎不再能够听到任何声音。 *** *** 体育馆内,激烈的加油声使现场如同沸腾的海浪!两支啦啦队较足了劲,都在竭尽全力地呐喊声: “婷宜加油————!!!” “百草加油——————!!!!” “婷宜加油————————!!!!!” “百草加油——————————!!!!!!” 挥舞着手臂,晓萤的喉咙已经开始冒烟,身后的阿茵、萍萍她们也喊得涨红了脸,奋声呐喊着,誓死要将声势压过人多势众的婷宜加油团! 深蓝色的赛垫。 耀眼的灯光。 在满场沸腾般的气氛中,身戴蓝色护具的婷宜和身戴红色护具的百草分别从赛垫的两边走向赛垫的中央。 看着踏上同一块赛垫的百草,婷宜心中是冷冷一片。 旧得发黄的道服,倔强野性的双眼,眼前的这个戚百草跟几年前初见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她从没有喜欢过戚百草。 还只是刚刚投入松柏道馆门下的新弟子,戚百草居然就敢当众怒声质疑若白,丝毫没有谦卑与尊敬。于是她出手教训了戚百草。然而,戚百草的骨血中就流淌着掠夺的脾性,在最后时刻,依旧夺走了原本属于秀琴的道馆挑战赛的比赛资格。 而后。 戚百草又来掠夺那些属于她的东西。 只是在队内赛中侥幸战胜了她一次,居然就想要夺走她占据了多年的地位,夺走队友们对她的崇拜和喜爱。 盯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戚百草,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留在戚百草教练席上的沈柠和初原,婷宜心中充满冰冷的恨意。 夺走她的初原。 夺走她的教练。 夺走那些原本属于她的掌声和荣耀。 此刻的戚百草,又想来夺走属于她的冠军和世锦赛参赛资格。 那么—— 她就要让戚百草亲眼看着。 她将会怎样打败她! 她将会怎样将那些被夺走的,一件一件,从戚百草的手中再夺回来! 婷宜那冰冷敌视的目光,刺得百草心中一紧。 她慢慢走向赛垫中央,望着面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婷宜。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婷宜是在松柏道馆,那个温婉优雅的女孩子,身上的光芒犹如柔和的月光。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婷宜才变得越来越冷硬尖锐,百草怔仲地想着,心底有彷徨和不安。 可是。 她真的很想拿下这场比赛。 她想战胜婷宜,想拿到冠军,想如若白所希望的那样,取得参加世锦赛的资格。 赛垫中央。 在主裁判的喝令下。 身戴蓝色护具的婷宜,身戴红色护具的百草,彼此鞠躬行礼,向观众鞠躬行礼。 决赛正式开始了! “喝——!” “喝——!” 在深蓝色的赛垫中央,婷宜双目紧盯百草,调整着步伐,不急不慌地试探着。百草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婷宜,宁心静气,调整步伐节奏,也没有急于进攻。 一时间,场面竟有些沉寂。 观众席中,晓萤却松了口气,目不转睛地说: “百草的步伐轻快灵活了不少,比半决赛那场强多了,也许并没有受伤。” “嗯嗯,”梅玲附和说,“可能是初原前辈为百草上了药,又休息了一会儿,看起来好多了!” “也可能百草前两场都是在保存实力,或者麻痹对手,”祈祷着,光雅想得更加乐观,“然后这一场,才把全部体力都拿出来!” “对对对!” 从未觉得光雅如此可爱,晓萤开心地连连点头。但是看到林凤和申波仍旧一脸严肃,晓萤的心忍不住又坠了一下,问: “怎么,难道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你看沈柠教练和初原前辈的表情,”林凤皱眉说,“如果百草的腿伤并不严重,他们的表情怎么会这么紧张。” 赛垫旁的教练席上。 沈柠眉心微颦,紧紧望着局面上略显被动的百草。初原的视线也是紧紧胶着在百草的身上,以往温和的目光,此刻却有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担忧。 “喝——————!!” 抓住婷宜虚晃进攻收腿未稳的时机,深蓝色的赛垫上,百草厉喝一声,右腿支撑,左腿朝着婷宜追踢而去! 这一腿快如闪电! 虽然婷宜敏捷地闪过,但场面的僵局被百草凌厉出腿的气势打破,满场观众响起喝彩之声! “百草百草————!!!” “百战百胜——————!!!” 观众席上的百草啦啦队整齐地呐喊起来,每个人都精神大振!谁说百草的腿伤没好,谁说百草很难拿到冠军,就凭百草这一腿的威势,就已经完全具备冠军之相! 耀目的灯光中。 忽略掉右腿膝盖处剧烈的疼痛,百草站回赛垫,调整步伐节奏,凝神屏气等待下一回合的进攻机会。回视着她,婷宜的唇角却勾起一抹冷冷的嘲弄: “这么好的旋风三连踢的机会,你居然放过了。” 目光冷漠地落在百草的右腿膝盖上,婷宜一边防守着,一边声音低低地说: “用这条废腿,你也敢来跟我争冠军?” 心中一惊,百草还没来得及反应。 “呀——————!!!!” 婷宜已腾身清叱,从百草的右侧,一记旋身后踢,高高仰腿,向着百草的头部猛踢而去! 向旁一闪! 膝盖处如同滚红的烙铁,痛得百草的右腿又是一折,她咬牙强忍住,但毕竟已慢了一拍,握紧双拳,她硬是右脚用力点地,也腾身旋起! “喝——————!!!!” 在痛至眩晕的黑暗中,百草旋身踢出左腿,在半空中—— “砰———!” 重重迎上了婷宜的右腿! 交叠在一起的腿影,那重重的声响,如同惊雷在体育馆内炸开!看到这精彩的一幕,满场观众们越发激动起来,呐喊着: “加油——!!加油————!!” 这才是期待之中的决赛,这才是王者之间的对抗! 看到深蓝色的赛垫上,婷宜身姿轻盈地落下,而百草却面色苍白地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婷宜加油团兴奋不已,一遍遍地齐声呐喊: “婷宜加油——————!!!!” “婷宜必胜————————!!!!!” 教练席上,万老馆主满意地望着赛垫上的婷宜,知道真正的比赛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始。 “呀————!!!” 没给百草丝毫喘息的机会,一记直踢,婷宜再次从百草的右侧发起进攻! “呀————!!!” 又一记后踢! “呀————!!!” 再一记双飞踢! “呀——————!!!” 如狂风暴雨般,几乎每一次进攻婷宜都是从百草的身体右侧发出,看惯了婷宜优雅的防守反击式打法,骤然看到婷宜如此勇猛犀利的进攻,体育馆内的观众们看得目瞪口呆起来,连婷宜加油团的成员们都看傻了。 “砰————————!!!” 在躲过了婷宜一次次的进攻之后,这一次,面对婷宜的旋身后踢,膝盖痛得眼前发黑,百草右腿一软,终于没能来得及闪过,胸口处被重重踢到! 那一腿的力量! 如同被巨锤砸中,百草勉强退了几步没有跌倒,胸口处闷痛得欲炸开一般,而连连受力的右腿也痛软得无法站立! 因为采用世锦赛的新规则,婷宜的旋身进攻直接拿到两分! 0:2。 “婷宜婷宜————!!!” “天下第一————!!!!” 观众席中,婷宜加油团激动地呐喊着!果然,冠军的宝座只属于婷宜!无论是黑马还是新秀,在婷宜面前全都不堪一击! 婷宜才是真正的王者! “婷宜看出来了。”林凤喃喃地说,“虽然百草在前面的那些比赛中尽力掩饰,但婷宜仍然看出来了。所以,她所有的进攻都从右侧发起,百草的右腿无法出击……” “怎么会,”晓萤颤抖地说,“百草明明掩饰得很好,怎么会一开场,就被婷宜看出来了呢?!” “……我……婷宜曾经给我打过电话,问百草受伤的情况,”梅玲面容惨白,“……我……我当时以为百草不会参赛了,就把百草的伤势……” “什么——” 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晓萤怒声说: “竟然是你出卖了百草!”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当时百草受伤那么严重,我以为肯定不会参赛了,”眼圈一红,梅玲内疚极了,“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说的……”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晓萤怒不可遏,“把这么大的弱点暴露给婷宜,百草还怎么打比赛!我知道,你跟婷宜要好,可是你也不能这么出卖百草!” 梅玲难过地哭起来。 “够了,婷宜又不傻。”林凤皱眉说,“从昨天的预赛开始,别说最拿手的旋风三连踢了,百草连简单的旋身动作都很少,进攻也全部用的是左腿。婷宜只要留心,就能发现百草的异常,梅玲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第一局刚开始百草的进攻就是婷宜有意诱导的,”翻了下手中的笔记本,申波沉吟说,“如果百草没有受伤,最佳的进攻方法应该是旋风三连踢。但百草采用的是左腿前踢……” “砰——————!!!” 体育馆耀目的灯光下,依旧是从百草的右侧进攻,婷宜的推踢快如闪电!拖着剧痛的右腿,还来不及避闪,那一腿已重重踢在百草的胸口! 0:3! “十字韧带受伤,你还敢来参加比赛,”第一局结束前,看着面前痛到嘴唇苍白的百草,婷宜冷冷地说,“我倒要看看,只有一条腿,这场比赛你要怎么打!” 局间休息。 观众席上,晓萤、梅玲、光雅都呆呆地坐着,这场比赛到底该怎样打。婷宜已经完全看穿了百草的腿伤,避开百草的左腿,只从右侧进攻,这样的比赛究竟该怎样打。 见晓萤情绪低落,啦啦队的副队长阿茵将领导权夺了过去,带领着啦啦队奋声呐喊加油: “百草百草————!!!百折不挠————!!!” “百草百草————!!!气冲云霄————!!!” 虽然没有晓萤她们懂得那么多,但是阿茵相信百草!从来没有让松柏道馆的弟子们失望过的百草,这次也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输掉! “嘀、嘀、嘀、嘀!” 医院的手术室,心电监护仪突然异常地鸣叫起来,监看血压的医生急声说:“病人血压不稳!” 冰冷的手术台上。 麻醉昏迷中的若白面色苍白如纸,睫毛轻轻颤动。旁边的收音机在沙沙地轻响: “……第一局比赛结束,方婷宜以3:0领先,占据局面的优势。似乎戚百草的腿伤尚未痊愈,方婷宜的进攻全部从右侧发起……” 痛出的冷汗浸透右腿上的绑带。 半蹲在百草的身前,将绑带一圈圈松开,看到她异常红肿触手滚烫的膝盖,初原的手指竟有些微微发抖。深吸一口气,他抬头对百草说: “你……” “我该怎么打?”没有喝水也没有擦汗,百草苍白着嘴唇,直直地盯着他,“告诉我,第二局我该怎么打?” 初原怔住。 “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打?”喃喃地重复着,百草脑中空白一片,比赛中她从未有这样的茫然和混乱。 哪怕是最初的比赛,不懂得战术和技巧,她并不怕。她拼足了力气进攻,就算是用莽劲,也要同对手拼到底!后来,她研究对手的起势,用旋身和腾空来增加攻击时的力量,学习着依靠身体的本能去反应,她掌握了越来越多的方法,去与不同的选手比赛。 而现在…… 失去了右腿的战斗力,她所有可以凭借的竟然全都化为乌有! 她可以看出婷宜的起势! 在婷宜刚一出腿的瞬间她的身体就已做出本能的反应! 然而,她的右腿拖慢她的速度,使她无法反击、无法进攻,使她原本所有的优势都变得荡然无存! 望着她慌乱的眼神,初原的嘴唇动了动,眉心一皱,又将话咽了回去,对她说: “等腿伤养好,你还可以争取参加奥运会和下一届的世锦赛。” 望着他,眼底涌出一抹失望,百草转过头,紧紧地望着沈柠,问:“教练,请告诉我,比赛我该怎么打?!” 看了眼初原,沈柠对百草说: “如果你的腿没有受伤,你会打得如此被动吗?” “不会。” “所以,忘记你腿上的伤!”看着百草,沈柠凝声说,“把前两场保存的体力全部拿出来,像平时一样去打比赛,哪怕你的右腿从此彻底废掉!” 咬紧嘴唇,百草的胸膛起伏了一下! 可是…… 她答应过若白,要在比赛中绝不受伤…… 看出她心中所想,沈柠挑眉说: “当然,这要看在你心目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深蓝色赛垫的另一边,婷宜一边听着教练和外公的战术指导,一边漠然地望着半蹲在戚百草身前,为戚百草一遍遍喷着缓痛喷雾的初原。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初原眉宇间对戚百草的担忧和心疼。 婷宜的心底越来越冷。 在百草尚未出现的那些岁月中,自从初原退出跆拳道,就再也没有去过任何跆拳道比赛的现场。哪怕是再重要的大赛,哪怕她一再恳求,初原也从没有出现过。 而今。 他竟为了戚百草而来…… 第二局的比赛即将开始,婷宜站在赛垫中央,冷冷望着缓步走来的戚百草。曾经她愿意以世锦赛的参赛资格来交换,是戚百草自己将它拒绝。既如此,她就要戚百草同世锦赛永远无缘! “呀————!!!” 明亮的灯光下,如同璀璨的舞台,第二局比赛刚一开始,婷宜采用相同的战术,继续从百草的身体右侧发起进攻! …… “……忘记你腿上的伤!”沈柠凝声说,“把前两场保存的体力全部拿出来,像平时一样去打比赛,哪怕你的右腿从此彻底废掉!” …… 凌厉的腿风已从右侧而起! “喝————!!!!” 握紧双拳,百草腾身而起,是的,忘记右膝的伤势,忘记右膝的疼痛,一记直踢,她向着婷宜正面反击而去!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反击! 眼神冰冷。 当看到半空中的戚百草终于开始用右腿还击,婷宜心中冷笑一声,凌空一踏,右脚尚未落地,灌满全身的力气,她的左脚朝着戚百草的右腿膝盖推踢而去—— “呀————————!!!!!” 这一腿,她每天绑着沉重的沙袋,苦练了足足一个月!这一腿,她灌满全身的力量!这一腿,她已经用了足足一局多的耐心来等候! 这一腿—— 她要戚百草把欠她的全部还回来! “呀——————————!!!!!!” 充满了恨意的厉喝,体育馆刺目的灯光中,婷宜凶狠地朝着百草的右腿膝盖重踢而去! “百草———————!!!!!” 观众席上,晓萤失声尖叫! “砰———————!!!!” 如漫画定格般,婷宜的左脚重重踢在百草的右腿膝盖上,那一声骨碎般的巨响,异常的清晰,清晰到满场的每个观众都能听到那骨头碎裂般的—— “咯!” 的一声! 教练席中,沈柠和初原面色大变,骇得惊身而起! 刺目而眩晕的光线! 痛…… 仿佛身体正在缓慢地从空中跌落,那骨头一片片碎开的痛意,竟使得百草恍惚了起来,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在剧痛的白光之后,又是彻底的黑暗…… 痛…… 好痛好痛…… 痛得她想要蜷缩,想要打滚,痛得她想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痛得她想要昏过去! “……怎么样,还能比赛吗?” 裁判俯下身,询问跌落在赛垫上的痛到面容雪白的百草。 婷宜冷冷地盯着此刻深蓝色赛垫上的戚百草。 看着她那副面色惨白,紧闭双眼,痛得嘴唇止不住颤抖的模样,看着她那副蜷缩着身体,死死抱着右腿膝盖,痛到浑身抽搐的模样,婷宜冷冷勾起唇角。 她一直在等这一刻。 从戚百草的右侧进攻,逼戚百草必须要用右腿还击。 然后—— 她就可以踏碎戚百草的膝盖,让戚百草从此在赛场上永远消失!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戚百草从她这里拿走多少,她就要让戚百草还回来多少。她倒要看看,一个膝盖废掉的戚百草,还能拿怎么来跟她争! 痛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混沌,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沁出来,颤抖着,百草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眩晕的黑暗中,她听到裁判在问,她想要说,可以,她可以!可是—— 痛…… 泪水痛得从眼角沁出。 为什么会这么痛…… 喉咙痛得抽搐收紧,她挣扎着,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深蓝色的赛垫上,她紧闭双眼,苍白着双唇,眼角的泪水越流越急。 *** *** “……似乎是方婷宜踢中了戚百草的右腿膝盖,不知道戚百草是否已经昏迷,从现场情况来看她仍旧躺在赛垫上无法起身……” 手术室中,收音机沙沙地响着: “……场边的医生已经开始急救,如果裁判判定戚百草无法再继续比赛,方婷宜将会获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手术台上,麻醉中的若白静默地躺着,只有睫毛在微微颤抖。 “病人血压持续下降!” “病人血压还在继续下降!” 同其他医师们一起紧张忙碌地进行抢救,主治医师皱眉瞥了眼那台一直响的收音机,命令说: “关掉它!” 明亮的无影灯下。 世界一片寂静,若白似乎在做一个悠长的梦。他梦到父母远去另一个城市,梦到小时候的他趴在松柏道馆的墙头,看里面的弟子们每天在练跆拳道。 然后,他梦到了她。 那个像小草一样倔强沉默还有些木讷的女孩子。 灯光下,他一针一针为她修补那身早已旧得发黄的道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成为了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恍惚悠长的梦中,他有些无法确定。 夜市里,买下那枚她喜欢的草莓发夹…… 但他一直知道。 她喜欢的是初原。 她整日戴着那枚红晶晶的草莓发夹,无论上学、训练还是比赛。虽然,她以为那是初原送她的…… 昏迷中,若白的睫毛轻轻颤动。 比赛胜利后,她激动地从赛场上跑着冲过来,紧紧将他抱住。只要能够看到她眼底的高兴与明亮,能够看到她每打赢一场比赛后的兴奋,无论她是否知道,无论她喜欢的是谁,他都会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悠长而恍惚的梦中,他又一次梦到病房中她深吸口气,用小鹿般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说: “……若白师兄,我喜欢你!” 梦中的世界如此寂静,他似乎可以看到她正在灯火通明的体育馆中,而他不管怎样努力,也无法发出声音对她说: 百草,我也喜欢你。 所以请你,不要受伤。请你完好地回到这里。 *** *** 体育馆。 记分牌上的时间暂停了下来,满场观众提心吊胆地望向赛场中央那块深蓝色的赛垫,受伤倒地的选手似乎正面色苍白地挣扎努力着想要爬起来,而队医已经带着医药箱冲了上去。 “百草——————” 泪流满面,晓萤向观众席最前面的栏杆冲去!她看得清清楚楚,婷宜的那一脚是正正踢在百草的右腿膝盖上!那是需要有多大的恶意!她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婷宜是故意的! 从没有这样恨过婷宜! 她不喜欢过婷宜,讨厌过婷宜,可是,她从未这样恨过婷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会在比赛中故意去重创对手的膝盖!而且是在明知对手的膝盖已经有伤的情况下! 百草…… 百草怎么样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百草还是无法站起,泪水在晓萤的脸上奔流,紧紧握住观众席最前面的栏杆,她已哭得泣不成声,浑身颤抖。 如果百草的膝盖真的从此坏掉,再也无法比赛。 她发誓,她绝不会饶过方婷宜! “……我可以……” 在初原做完紧急处理之后,强忍着剧痛的眩晕和胸口欲呕的窒闷,摇摇欲坠地从深蓝色的赛垫上站起来,百草用左腿支撑起全身的重量,疼痛使她只能模糊看清裁判的轮廓,她颤声说: “……我可以……继续比赛……” 看着面前这个面色惨白,连站立都极其勉强的选手,裁判拒绝说:“你已经不具备继续比赛的能力。” “……我可以!” 推开扶着她的初原,百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虽然剧烈的疼痛使她的牙齿还在痉挛般的“咯咯”作响,她对裁判坚持着说: “……请您……让比赛继续……我的神智清醒……我的身体虽然受伤,但是并未严重到需要放弃比赛……” “但是你……”裁判怀疑地说。 刚才那声骨头断裂般的巨响,他听得十分清楚,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在这种状况下继续比赛。但是,看着面前这个异常坚定的选手,裁判也不愿冒然使她与胜利绝缘。于是,裁判严肃地问队医初原说: “你的看法是什么?” “……” 紧张地望着初原,百草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不赞同地望着她,初原的眉心紧紧锁着,他能够看得出,婷宜的那一脚给了她右腿膝盖怎样致命的严重一击,她已经完全不适合再进行比赛了。 可是,他也能看得出。 那屏息哀求的眼神,她是多么强烈地想要继续比下去…… 灯火通明的体育馆。 就在满场观众惋惜地以为这场决赛将因为百草的意外受伤嘎然而止时,令人吃惊的,在主裁判和几位边裁进行商议之后,竟然宣布比赛继续! 望着深蓝色的赛垫上,那拖着伤重的右腿,吃力地一瘸一拐走到婷宜的对面,面色苍白却倔强地要坚持打下去的百草—— 一位观众站了起来。 又有几位观众站了起来。 随之,几十位、上百位,然后几乎全场的观众都站了起来! “哗——————!!!!!” 体育馆内响起海浪般持续热烈的掌声,几乎所有的观众都激动地起立为百草加油! “百草……” 捂住嘴,晓萤泪流满面地望着重新开始比赛的百草,她能听到身后的阿茵已经在率领啦啦队在嘶声地呐喊: “百草————!!!加油——————!!!!” “百草————!!!加油——————!!!!” 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站在观众席最前方的栏杆处,晓萤拼尽全身的力量,对着深蓝色赛垫上的百草,声嘶力竭地喊着: “百草——————!!!!!” “加油——————!!!!!” “百草——————!!!!!” “加油——————!!!!!” 记分牌上的时间重新开始计时。 距离第二局比赛结束还剩下1分31秒。 1分30秒。 1分29秒。 1分28秒。 而比分依旧凝固在0:3。 丝毫没有为百草的伤势所动,婷宜眼神冰冷,仍然一次次从百草的右侧发起进攻! 她的战术就是看死百草的右腿! 如果百草只用左腿,那就只能防守,没有任何反击的机会。而如果百草敢用右腿,她并不介意—— “呀——————!!!!” 高声冷喝着,婷宜一击横踢,再次向百草进攻而来地右腿膝盖重重踢去!不是不佩服戚百草的,婷宜心中一片冷然,她当然知道自己之前踢中百草的那一脚有多重,居然还可以再爬起来,居然还敢来同她争…… 那么—— 就、去、死、吧! “呀————————!!!!!” 强烈的灯光下,直直朝着百草的右腿膝盖,婷宜充满恨意地猛攻而去! 如果说上一次还有人以为婷宜并不是有意。 而这一次。 现场几乎所有的观众都惊呆了,他们看得无比清楚,婷宜的这一脚,是刻意冲着百草刚刚重伤的右腿膝盖而去的! “……” 观众席上,婷宜加油团也震惊地哑住了声音。 “砰————!!!” 如出一辙的,在体育馆顶棚无数盏灯的灯光下,婷宜的脚又一次凶猛地踢在百草的右腿膝盖上,迸发出令在场所有观众和媒体记者们胆寒的声音! 紧紧闭住眼睛,初原无法再看下去。 他的指骨握得发白。 心脏紧痛得仿佛要爆开,他无法原谅自己,如果百草真的出了事,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然而—— 就在婷宜踢向百草右腿膝盖的这一瞬! “喝——————!!!!!” 刺眼明亮的灯光下,百草竟爆发出一声厉喝,带着地动山摇般的气势,向着婷宜踢出了第二脚! 教练席中的沈柠大吃一惊! 目光一盛。 忍不住低呼出声! 难道…… 是完全的不可思议,是那么的难以置信!顷刻间,体育馆内仿佛被凝固住了一般,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瞬间发生的一切! 就在婷宜踢中百草右腿膝盖的那一瞬—— 强势搅动空中的气流,百草的旋身双飞第二踢,已朝着婷宜的前胸而去! 右腿膝盖已痛得如同死去。 在晕眩的灯光中,百草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已经无法再继续缠斗下去,她已经无法再支持到第三局。而且,她也知道,只要她踢出右腿,婷宜一定会再次踢上她的膝盖。只要踢中膝盖,就会是婷宜得手后最放松的时刻。 也就是—— 她唯一的机会了! “喝————————!!!!!” 在几近昏厥的剧痛中,百草用右腿膝盖迎住婷宜的进攻,左腿紧跟而上,向婷宜的前胸踢去!如同慢格的镜头,婷宜愕然地缓缓抬头,震惊地看着那向自己胸口踢来的左腿…… 用尽全力! 苍白着面容,百草的左腿向婷宜的胸口重重踢去! 死死握紧观众席最前方的栏杆。 胸口紧绷得像要窒息,晓萤死死望着百草向婷宜踢去的那一腿,声嘶力竭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地呐喊着: 踢——中——啊——! 上天却没有听到晓萤的呐喊,就在百草的脚尖离婷宜的胸口只有一寸的时候,婷宜煞白着面孔,费尽全力,竟然惊险万状地后仰闪开了! 虽然只有一寸的距离…… 但这一寸。 已然是百草最后的机会。 看着距离自己胸口只有一寸的戚百草的脚尖,婷宜漠然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在赛场看到戚百草了。 然而—— 婷宜错了! “喝——————————!!!!!!!!” 腾空的高度并没有下坠,百草高声大喝,踢出了她的旋风双飞第三踢!她还有她的右腿!纵使右腿的膝盖剧痛得已然麻木,纵使会痛到昏死,她不在乎,是否以后再也无法行走,她不在乎! 她还有她的旋风第三踢! 如泰山压顶般,右腿向婷宜的头顶下劈而去!! …… “……这要看在你心目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 最重要的,是比赛本身。 既然已经站在赛场,既然比赛已经开始,那么,就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打好这场比赛!膝盖的伤势将会如何,她对若白的承诺是否能够做到,在这决定胜负的一刻,就让她全部忘却! 站到赛场上! 她要的就是胜利! 在体育馆明亮辉煌的灯光下。 在满场观众的震惊中。 腾身在半空,用尽体内最后的所有力量,百草厉声高喝着,用那条剧痛到麻木,剧痛到似乎已不再属于她的右腿,向婷宜的头顶下劈而去! ………… …… “百草——” 闭了闭眼睛,若白凝神看向她,缓慢凝重地说: “——你是我所有的希望。” …… “我希望你能代替我——比赛下去,拿到冠军,拿到全国冠军,拿到世锦赛冠军!” …… “这一次,我要你战胜婷宜。” 将所有的碗筷都放进柜子里摆好,在初夏的夜风中,若白对她说。 …… ………… “喝————————!!!!!!” 用那条痛到麻木,痛到已不知究竟还剩多少气力的右腿,在这一刻,百草握紧双拳,厉吼着,用尽十七年来所有的力量,在这光芒万丈的赛场上—— 向着眼睛惊恐得霍然睁大的婷宜—— 下——劈——而——去——! 尾声 七年后。 “喝————!” “嘿————!” “喝————!” “嘿————!” 健身会所的宽阔场地内,岸阳市第二届幼儿跆拳道大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深蓝色的赛垫上,稚嫩的童声颇有威势地此起彼伏,三岁组决赛的双方是来自贤武道馆的瑞阳小朋友,和来自松柏道馆的芽芽小朋友。 “喝————!” 穿着雪白的道服,小芽芽握紧小拳头,头部的红色护具下,小脸红扑扑的,她稚声大喝着,向小瑞阳有模有样地踢出一脚横踢! “砰——!” 虽然小瑞阳试图闪躲,但小芽芽粉嫩的小脚丫已经踢中了他腹部的护具! 5:2! “芽芽加油——!芽芽加油——!” 兴奋地挥舞着手中闪亮的花束,晓萤坐在观众席的孩子家长们之间,为芽芽加油助威着! 芽芽真是太棒了! 心满意足地看着,晓萤扭头瞟一眼身旁的百草,嘟囔说:“拜托,你女儿表现这么棒,你好歹也为她喊几声加加油啊!” 百草含笑说: “芽芽说,加油声太吵,她想要安静地比赛。” “安静?就你女儿古怪,比赛哪有安静的,气氛要越热烈越好啊!”晓萤哼了一声,“不是我说你,芽芽的性格越来越像若白了,才三岁多就沉稳淡静得跟小大人一样。” 百草眼底漾出柔和的光芒。 “能像若白师兄一样,很好啊。” “受不了了,”晓萤不屑地盯一眼百草,“都结婚四年了,还‘若白师兄’,把‘师兄’两个字去掉好不好!” 脸微微一红,百草没有再说话。 第二局比赛结束了,以6:3领先的小芽芽走向场边的教练席。同样穿着雪白的道服,一位七岁的英气少年温声指导着小芽芽下一局的战术。 “不知道初原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望着那位正同小芽芽说话的剑眉星目的少年,晓萤叹息一声。这少年是前年初原师兄从越南援医回来时,收养的当地华人的遗孤,叫英湛华。在松柏道馆短短两年多,这少年就展现出惊人的跆拳道天赋,让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年的初原师兄。 “说是大约下月的十五号左右回来。” 这次初原师兄去了非洲将近两年的时间了,百草也很担心。前晚接到初原师兄的电话,她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初原师兄…… 看一眼百草,晓萤欲言又止。初原师兄告诉百草,他有了交往中的女朋友。可是,直觉告诉她,初原师兄这么说只是为了让百草安心,否则为什么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初原师兄那所谓的“女朋友”呢? 不过,她也不打算跟百草说这些。 感情细胞迟钝的人,比起她这种聪慧的人类,少了很多烦恼啊,唉。 “下一届奥运会,你决定参加了?”换了个话题,想到这几天看到百草又开始在若白的指导下每天训练,晓萤问。 “是。” 百草回答说。 “哈哈哈哈,太好了!”晓萤激动地笑,“再拿到一枚奥运金牌的话,你就是国内历史上唯一蝉联奥运跆拳道金牌的选手了!松柏道馆的名号将会因为你而更加响亮!松柏道馆的分院我们也可以再多开几家!” “嗯。” 百草点头。 这几年,晓萤一直致力于推广松柏道馆在全国的影响,在各地都办了松柏道馆的分院。虽然她不太懂这些管理和推广的工作,但是能够帮到晓萤,让晓萤开心,她心里也很高兴。 就在晓萤对美好未来的畅想和展望中,比赛已经结束,小芽芽毫无悬念地摘走冠军的头衔,甚至在第三局令人吃惊地使出了一击旋风后踢! 才三岁多的孩子啊! 在场所有的父母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走出健身会所,手捧着芽芽赢回来的冠军奖杯,晓萤得意地大笑,给了芽芽一个热烈的拥抱和亲吻,“我就知道,有我们芽芽在,这座奖杯绝对跑不了!嘿嘿,咱们松柏道馆的跆拳道幼儿班,又可以多扩充几个了!” 腼腆地一笑,芽芽轻轻回抱了晓萤一下,就从她的怀中挣脱出来,像小鸟般地朝着前方飞扑过去。若白正等在那里,柔和的霞光中,他的身姿淡静如雪山之巅的青松,只是在芽芽扑入他怀中的那一刻,他的唇角染出轻柔的暖意。 “你也去吧!” 慷慨地一挥手,晓萤将身旁的百草也放走了。 天际有温柔的彩霞。 右手牵着芽芽,若白转过身,静静凝望着向他们父女两人走过来的百草。 “妈妈!” 芽芽嫩声地喊着。 “芽芽。” 眼底有着柔和的笑意,百草正想要走到芽芽的身旁,若白却默默向她伸出左手。 将百草的手紧紧纳入他的掌心。 若白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芽芽,就如同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一家三口行走在彩霞满地的回家路上。 “羡慕了吧,”懒洋洋地打个哈欠,亦枫的手臂拥住晓萤的肩膀,“不如我们也要一个孩子……” “切!才不要呢!”翘起鼻尖,晓萤横他一眼,“当初是你答应我的,结婚同百草和若白一起,但怀宝宝就由我说了算!我才二十四岁,我还要再玩两年!我才不要想百草那样,那么早就当妈妈!” “好啦。” 没奈何地摇摇头,亦枫将手中的冰激凌递给她。 美丽的彩霞映红天际。 望着前面那一家三口的温暖背影,挽着亦枫的手臂,甜滋滋地吃着冰激凌,晓萤无比地心满意足。 虽然七年前有过一段黑暗痛苦的时期。 在那年的全国锦标赛中,百草获得了冠军,但百草那记用重伤的右腿踢出的下劈竟然将婷宜踢伤入院,使得婷宜险些终生瘫痪。后来,百草因此自责、消沉,甚至退出跆拳道,仿佛人间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也因此使得若白、初原、她和整个松柏道馆都经历整整两年的悲伤岁月。 但现在都好了! 自从百草归来,在上届奥运会战胜恩秀之后,几年来,百草一直稳稳站在那最光芒万丈的顶峰。作为百草的教练,大病痊愈之后的若白也成为跆拳道界的著名教练之一,更是松柏道馆响当当的金字教练招牌。 而亦枫和她,把松柏道馆经营得风生水起,早已远远胜过贤武道馆,成为国内最著名和最有发展前途的跆拳道道馆! 除了芽芽是个女孩子,将来可能要跟她和亦枫的儿子姐弟恋之外…… 人生啊! 还能更美满不能了! 后记 写完这一部的时候,心情很是有些复杂。 在最初的构想中,旋风百草这个故事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长的故事。从她十四岁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到锋芒毕露,到站在光芒万丈的顶峰,到光芒逐渐收敛圆润而成为真正的一代宗师。如果完全按照这个思路来,也许会写到十几、二十本呢。 汗,请原谅我,正文的最后只写到百草的下劈进攻。 因为在那之后,其实还有很曲折的一段故事,所以只能断在那里,而不可以再继续写下去。不过可以告诉大家的是,那次进攻成功了,百草将婷宜KO获胜。 只是,婷宜却…… 记得很久以前看《灌篮高手》,总感觉井上雄彦老师分明已经铺垫出了樱木花道他们全国赛的最后一战,却在山王工高之后,就把故事结束了。当时我万般地不情愿,我想继续看啊,想看樱木和流川继续打下去,想看他们一场接一场的胜利。 只是,故事写那么久了,总是会累的吧。 生活在那个世界的人物们,樱木会继续打篮球,百草会继续练跆拳道,知道他们会那样地继续胜利就很开心了啊,然后我们可以开始新的故事了。 如果哪一天休息够了,或者哪一天又有了冲动,也许有可能会继续把百草与婷宜之战后面的故事写出来。即使没能用完整的篇幅来写,在《第一夜的蔷薇》里也会尽量把百草同恩秀之战放进去,让叶婴看到这场最终的王者之战,也让大家同叶婴一起看到。 然后,再说说旋风里的人物和感情。 从开始写文以来,旋风是本身的气场最足,完全不听命于我,而硬要我听命于它的一个故事。在前几部的后记中,我提到过这一点。有很多情节和场景,我明明是想要这样写,但是它却非要逼我那样写。 若白是如此。 初原也是如此。 在我最初的设定中,初原是第一男主角,很多情节都是围绕他展开的,很多浪漫的场景也将因为他而发生。但是,无论我怎样努力,他同百草之间总是隔了一点什么,两人似乎总是无法真正地相爱。以至于,一度凡是写到初原同百草的感情戏,我就会沮丧,就会卡文。 若白是无比强大的存在。 他同百草之间是那么的契合,他对百草的照顾和关心,每每都会让我感动。汗,大家可能会说,若白都是你写的啊,他怎么会让你感动。可是,是真的。若白为百草修补道服,若白为百草放弃选手身份,若白为百草所做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事先的设定,而是他自己告诉我,他要那样去做。 而若白和百草,两人之间的感情是我写了这么多作品之中,最打动我的。那么朴实,没有一点点华丽的东西。在这一部的最后,我曾经想为若白和百草设计一些浪漫的告白,汗,可是这两块木头,却是怎么也都说不出深情告白的话语来。 我相信,若白和百草会相伴着走很远很远。 也许他和她之间永远无法说出“我爱你”、“你爱我”之类的情话,但是在彼此的心底,有着最牢固的感情。 总是有读者喜欢问,你最向往什么样的感情?如果是现实生活中,我最向往的就是若白和百草之间的这种感情。 除了百草、初原和若白,旋风中其他的人物也是我的大爱。哈哈,晓萤和亦枫自然不必说,而写到后来,金敏珠居然也让我很是喜欢,顺利上位成女四号了。 猜猜金敏珠将会和谁是一对呢? 没错,就是闵胜浩。 金敏珠其实也超可爱的,同闵胜浩在一起简直是绝配。哈哈,想一想就觉得场面很欢乐。 旋风里其实还有很笔墨很少的一对,是姐弟恋呢,猜猜是谁和谁,哈哈,提醒一下,是林凤和谁呢? 真的很不舍得。 旋风里的每个人物都是如此鲜活地生活着,很想陪着她们,同她们一起度过每个幸福和泪水的时刻。只是,毕竟帷幕总是要缓缓落下,就让百草、若白、初原、晓萤、亦枫、梅玲、林凤、申波、光雅永远留在我的心底,也希望大家可以永远记得她(他)们。 感谢大家一直陪伴了她们这些年。 另外,我想向我的编辑表达我深深的歉意。原本早就应该交稿的,却一直拖到现在,拖累得编辑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害得她日夜操心。 汗,对不起。 也正因为她帮我顶住了很多压力,我才可以一遍遍地修稿,将整个故事写到满意的程度。 谢谢你:) 最后,旋风的故事结束了,我会继续开始新的故事。希望新的故事能够让大家继续喜欢,希望我们可以一直相伴很久很久,久到将来你们的孙辈们会惊呼着问,“咦,奶奶(姥姥)你在看什么书?” O(∩_∩)O 晓溪 2011年8月1日凌晨3点